第四百二十一回 瀛东规划
太平道宫的旧事,在南征军高层的悄然推动下,按照纪某人信口雌黄的版本,蓦然在南征军中传闻开去。一时间,南征军民议论纷纷,深有自家的昔日同胞被无耻蛮夷所辜负的感觉,再次对待那些外迁夷民哭哭啼啼之际,大多也戴上了有色眼镜,倒令南征军欺凌土著的一应举措执行的顺畅许多。
本来嘛,能横推那些棒子、鬼子和猴子的时候,却讲究什么仁义,还巴巴的去教化对方,一时爽快于道德自诩抑或高高在上,其实绝对是个历史的错误。是错就得改,至少纪某人还有机会,什么朝贡体系,什么羁縻而治,都去一边,踏踏实实的改土归流,一步一个脚印的吞并,这才是纪某人与华兴府追求的外霸之道。
当然,外霸还得内圣,内圣首要教化,就要进一步传播文明。眼见夷州土著尚处蒙昧阶段,一穷二白不说,民俗也很原始,甚至大面积的乱伦混居,南征军上下委实看不下去,甚至到了难共戴天的程度。
抱着治病救人的态度,南征军立即对土著同步开展了基本教化工作,小到洗漱洗澡、穿衣遮羞、开水熟食乃至语言交流,大到基本人伦、分帐别居乃至生产方式。强制推行,双管齐下,听话的好吃好喝捎带加赏提职,不听话的先是没饭吃,再是加活甚而吊打,若再不配合,丫丫个呸的,俘虏集中营可不嫌人多!
说到教化,却是不能不提玩这活的高手——太上道。紧跟南征军的脚步,成规等太上道士已将传教活动推广到了基层部落。最先的亮相是通过医病救人,药汤药丸再配上符水符咒,简单老套却绝对有效,解除疾苦之余,初步在土著中树立了太上道的伟光正形象。
随后,便是闲暇时间的宣传讲道,讲的当然不是深奥的道法,而是选自《诸神记》的简单故事,毕竟还要经由翻译呢。凭借这些吸引人的故事,土著们知道了天神有许多,也有高下分属,外来者强大正是因为他们受到最高太上主神的庇佑。
所幸的是,土著们自家信奉的虎、牛、鹿、羊等图腾神,也在太上道的仙班谱系之中,而且是太上最高神的忠心属下和亲密战友。必须说,将被征服部族图腾的特征融入自身图腾以稳定统治,这种做法古而有之,华夏的龙便由来与此,而太上道的仙班谱系也是借鉴的这一做法。
有机灵的土著率先开窍,既然自家信奉的天神不受影响,顺道多信奉一下自家天神的亲密战友乃至上级领导,似乎也不错,毕竟信奉太上的外来者显然比自家强大得多,至于日后信奉谁多些,那就再说了。
不知不觉的,太上道轻松的嫁接融入了土著的信仰体系,拉拢了一大批土著亲善者,甚至借着南征军的赫赫凶威与丰衣足食,已经从获释奴隶中争取到了第一批虔诚信徒。
土著信徒的迅速涌现,对华兴府与太上道都是极好的消息,但对部分顽固土著来说就是灾难了。为此,已有不甘失落的土著祭祀跳出来,与太上道为难,砸场子不敢,唱对台戏还是政策允许的。只可惜,不说土著中最善装神弄鬼的三大部落祭祀已经魂归天神,便是他们还在,其水平比起渊源流长的汉家道士也要差上几个时代。
喷火引雷、金光加身、无中生有,成规随便露了几手,便将挑衅者羞得欲仙欲死,反而成了太上道的友情烘托。大胜之下,深受鼓舞的成规头脑一热,就要率队前往大山深处,以太上道去感化招降那些山夷土著,还好被阔叶山口的血旗军卒死死拦住,才未捅出篓子...
忙忙碌碌又是数日,虎青从宜兰平原带回了好消息。不知是虎青口才爆表,还是当地的部落首领们慑于蛮虎部落这一大型山夷被剿,再无抵抗血旗军不敌便退入山中的幻想,他们终是捧着华兴府所给的个人补偿条件,乖乖接受了宜兰平原的改土归流。
随着虎青一道返回瀛东湾的,还有宜兰十数主要部落的首领。毕竟是华兴府首次以德服人的开辟海外疆土,哪怕这些首领代表的宜兰地区总夷数最多三万,纪某人还是在码头象征性的组织了一次小小的欢迎兼封赏仪式。
作为投效者,也作为邀请纪某人入主宜兰平原的所谓土著民意代表,诸部首领自也当场奉上了包括茅土在内的一应礼品。只是,原本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其乐融融,却因一名土著首领献上的一件礼物,突然变得杀气腾腾。
抓起一把木鞘独特的长刀,本还笑眯眯抽刀欣赏的纪泽,蓦然看到刀面上的鹰翅标志,顿时勃然变色,拔出长刀,虽保养颇勤,却难掩其上的些许划痕与刃缺。目中寒光爆射,纪泽冷声道:“此刀你是从何得来?”
那名献刀的部落首领可是将这把刀当成至宝的,原还指望凭此进入纪某人的法眼,获得更多的封赏回馈,岂料却等来了纪泽的怒目而视,反差太大,他顿时呆若木鸡,茫然不知如何应对通译转来的问题。纪泽身边的唐生却是难得的缺乏耐心,当即手握刀柄,怒声催问道:“快说,这刀从何而来?”
要说纪泽与唐生为何对这把鹰翅刀的反应如此激烈,却因二人同时想起了昔日的关锦探索舰队。不消说,这名首领能将此刀当成宝贝献给纪泽,显然不是刚刚得自南征军,而宜兰土著能够另外得到鹰翅刀的机会只有一次,那就是关锦探索舰队昔日路泊夷州岛,被土著夜袭的那次。
正是因为那次的土著夜袭,导致关锦探索舰队丧失了最后一份自行返航的能力。之前安海中军勘察夷州岛的时候,没少对关锦舰队遇袭之处,也即宜兰平原西部隔山的基隆谷地,加以侦查探寻,却因时过境迁与人生地不熟,始终不曾寻得元凶,不想今日竟在此处得到线索。
终于,在通译的连声催促下,那名部落首领磕磕巴巴的解释道:“是金羽部落,咱们平原西北山脉中的一个大部落,地盘还遍及山那边的谷地。这把刀是俺年初用三十名奴隶,从金羽部落一名头人手中换来的啊。”
纪泽还待细问,手臂被祖逖捅了捅,顺其眼神示意,却见一应宜兰首领皆已现出惊疑之色。左右此事看来并非这名首领所为,转头再行调查便是,他忙按下复仇情绪,重新挂上笑容,和善的拍起了那名首领的肩头,称赞连连...
好事成双,也就宜兰诸部首领前来归顺的第二日,接到瀛东湾大捷鸽信后出发的第一批华兴移民,终于远渡重洋,顺利抵达了夷州岛。按照预先规划,华兴府今冬将分两批,向夷州岛迁徙各族移民十五万上下,而这第一批便有七万之多。
瀛东湾,南征军营隔河之南,业已草建了一个大型民用码头,这里也将作为大谷原北部的主要港口。十一月初五,未时,这里鼓乐喧天,彩幅条条。数千人井然有序,有血旗军卒,有随军民兵,有各阶土著,有夷人战俘,几乎囊括了夷州岛华兴辖区的各类代表。
远方洋面上,帆影连天的移民船队正巍然靠近。这场在华兴府屡见不鲜的欢迎仪式,虽为迎接这群殖民异乡的华兴百姓,却也不无利用移民的庞大规模,来震慑土著的潜在动机。
迎接人群的最前,自是神采奕奕的纪某人。而在他身边,是祖逖等一干南征军高层,他们不乏疲惫的脸上,此刻由衷的挂着喜悦自豪,更多的则是如释重负。毕竟,随着大批移民的抵达,大谷原各处将有足量汉民填充,彻底掌控再无悬念;而预期中众多行政人员的随舰到来,也必能松缓南征军诸人那焦头烂额的琐碎事务。
为官者贵,率先从旗舰登岸的自是华兴府来岛的一干大小官员。或因夷州岛汇集着华兴百姓对开疆扩土分田地的熊熊激情,这次来岛的官员级别还挺高,以参军署掾马涛为首,光是部、曹级官员就有十余人,怕是能扯上关系又有空暇的高官都来了,颇有公费旅游之嫌。
自然,随舰前来的还有二三百名从各部门抽调出的支边官吏,以及科考落榜考生中的志愿者,以年轻新人为主,他们将留在夷州作为大开发的管理中坚。纪铭也带着数百各地抽调的医护人员,随队赶来夷州着手医疗防疫工作。此外,随来的还有堆积如山的物资,包括建材、铁具、衣布、米粮乃至牛马牲畜,确保夷州开发所需。
最后从旗舰下来的,却是赵雪领队的产业考察团。作为华兴府的经济支柱,安海商会与雄鹰商会两大产业已然惯于自发参与新土开发。只是,看着赵雪眼中的如水柔情,脸上的笑靥如花,以及明显刚被精心妆扮过的丽容月貌,深度自恋的纪泽甚是怀疑,她的亲自前来是假公济私。不知为甚,纪泽下意识瞥了眼对岸码头的狂鲨一号,有点头大诶。
嘘寒问暖,谈笑风生,尤其是好一阵享受吹捧,纪泽终于将目光投向码头的其他方向,随即注意到不远处的护航军卒。他们是来自乐岛的另外四区地方守备辅兵,此来将替换已然经过练兵磨砺的乐岛南征辅兵。
钢铁长城自然要专门欢迎致辞的,带着一干迎接代表,纪某人免不了向新来辅兵们发表慷慨陈词。口水横飞之余,他不忘将审视目光瞅向不远处的宜兰诸部首领。那是一张张强自镇定的脸,却有掩饰不住的敬畏、焦虑、失落与迷茫...
次日,新至移民休整一天,纪泽则召开了一次高层会议,重心落在夷州岛第一阶段的区域规划与发展概要。其中,拟将纵谷平原拆分为南北两县,称谷南县与谷北县,宜兰平原设一宜兰县,再将宜兰平原西方的基隆谷地设为一个基隆县,四县组为华兴府在海外的第三个郡——瀛东郡。
值得一提的是,最初的南征计划中,今年并无占据基隆谷地的打算。怎奈昨夜通过对那把鹰翅刀的后续追询,华兴府已经基本确定,昔日偷袭关锦舰队的就是横跨基隆宜兰的金羽部落,兼而大谷原的可垦田地低于预期,尚有余力的南征军决定将手伸得再长些,索性今年拿下基隆谷地。
至于瀛东郡的生产开发,在纪泽公布的发展概要中,目前的核心就是农业,主打双季稻种植,辅以果麻茶林与海洋渔业等等。尽管已经得到了虎青提供的一应防疫药方,但在第一年实践适应期间,纪泽除了拟定些许必须的车马船运与农副加工业,并未给予其他人员密集型的工商业开发项目。
不过,当纪泽讲述完毕的时候,却是招致了质疑,质疑者正是赵雪。工作状态下的赵雪毫无娇柔之态,她没给纪某人面子,一脸平静道:“瀛东郡山林环抱,其内必有煤铁等诸多矿产资源,正是我华兴府紧缺之物。属下以为,发展规划中此点存在缺漏,华兴府应当大力投入资源勘探与采掘业。”
纪某人脸色微黑,倒也不至于憋气,他耐心解释道:“非是我等放着宝山而不入,实因大山之内有着众多山夷,颇为排外,我南征军如今虽已征服了蛮虎部落以及一些小部落,有所震慑,但光凭一个山地营驻扎山内,杜绝山夷霍乱谷原尚可,想在山内正常作业,却还危险难料。况且,采掘业需要众多人手,我等垦田尚显不足,何以用于入山犯险?”
赵雪却是淡淡一笑道:“府主所虑者,一为山夷作乱,二为缺乏劳力。其实,二者恰可相辅相成加以解决,我等为何不能教会山夷们探矿采矿,然后定点加以收购?相信用些无用石头换得粮食布帛,山夷们再是排外,也不会拒绝这等生意吧?呵呵,昔日我安海商会偶在沂蒙山中发现煤矿,便如此交由山民采掘,当无问题。届时,山夷变成旷工,山夷首领则变为包工头,那么,山夷之患不也自行消减了吗?”
卧槽!纪某人眼前一亮,自个虽对虎青所说的山夷成灾并不畏惧,但要说不头疼也是假的,可想到过杀一儆百,想到过剿抚并举,想到过抽募勇壮,就是没想到过山夷变旷工!若是此议可行,那可不像征兵有着人数限制,而是令山夷部落举族皆工,那还闹个啥,这才叫和平演变啊...
第四百二十二回 石头换粮
瀛东湾,华兴府高层会议,继瀛东郡规划发展议题,纪泽宣布了血旗军新一轮的扩军计划。拟建卫署营与瀛东营两个五千战兵编制的甲等营,拟建四个两曲编制的瀛东郡乙等守备营,拟在海外三郡各建一个两曲编制的乙等女兵营,以及在瀛东郡新建十个常态化的农垦民兵曲。
其中,钱波、祖逖分任卫署、瀛东二营的中领军。卫署中军由原血旗右军调编;卫署左军由木兰营调编,以刘玉娘任校尉,取消木兰营独立番号;卫署右军新编,以血旗军最早军侯之一的刘耿为校尉,步骑各半。空置的血旗右军则以梅倩为校尉,重新编组,步骑各半。
瀛东营右军以山地营直接升格调编,仍以林武为校尉,将驻于由蛮虎主寨改建的山地军训基地;瀛东营左军由苍狼营军侯布根擢任校尉,重新编组,步骑各半;瀛东营中军亦重新编组,步军编制。
卫署、瀛东二营有着四军六千余人的缺额,军官主要来自火线提拔与讲武堂,寻常军卒则悉数抽自历经夷州之战的南下辅兵。而乐郡、琉球与瀛东三郡一应守备辅兵的缺额,拟在瀛东郡加以补充,也即从南迁移民与土著中征募万余新兵。
此番乙等新兵的征募,拟有汉人、韩人、夷州土著乃至他族杂夷的勇壮各约三千,但具体配置有所讲究,汉人新兵将悉数留在瀛东郡,夷州土著则将悉数配至瀛东郡之外,甚至,为了保证辅兵中汉人过半,各处自贸岛驻军还将参与此轮扩军的对调混搭。
至于所谓的农垦民兵,则是装备待遇更低于辅兵的长期民兵,主职为垦荒种田与生产建设,二成时间用于军训。这主要针对所纳韩海劳工中的那些青年勇壮,单身为主的他们,还是集中管理为妥,更可作为兵员储备,甚或在特定时刻用作炮灰。
经此扩编,包括各自贸岛驻军,血旗军海外部分将有战兵三万,辅兵两万,农垦民兵六千余。当然,此番扩军虽以瀛东为中心,却也涉及海外另二郡县,且还与最终攻占基隆的战事有所承接,真正结束扩编怕要等到年底,而其间的细节操作,便是马涛此行瀛东的主要任务了。
说来,算上陆续的晋人移民,各地所购奴隶,吸纳韩海劳工乃至纳入三郡土著,华兴府年底前当有辖民七十万,其中汉人四十五万,汉人青壮约十一万,韩人、夷州土著乃至其他杂夷各有青壮近三万。而经扩军在内的系列调整,华兴府预计留在瀛东郡的二十五万辖民中,汉人、韩人、土著以及杂夷的青壮皆约两万上下,比例将基本持平,凭借汉人的领导地位,短期内当可确保华夏主导...
十一月初七,休整一日的首批移民或应征入伍,或散入大谷原各地定居劳作,纵谷平原的大开发愈加喧嚣。相比之下,华兴府并未大举入主宜兰平原,只是暂先抽调钱波的卫署中军,携辅兵民兵各千先行入驻宜兰湾口,修建海港营地之余,开始以优厚报仇,招募土著参与铺路修桥,乃至征募各部勇士入伍,其实也算在削弱不稳定因素。
必须说,和平接受宜兰平原的一应部落,在减少战争消耗与彼此仇恨的同时,其实也意味着接手工作愈加复杂,更耗人力物力与心力,需要稳打稳扎,需要方法手段,需要兵力震慑,也需要建立互信,还需要再一批后续移民的大量抵达。当然,这一过程也是华兴府所需学习总结的,毕竟日后的开疆扩土中,会有更多的和平兼并不是?
与此同时,俘虏营内,血旗军在征募悍勇之余,再度放出了一拨表现良好的驯服山夷,他们将以虎青为首,向周边山夷乃至大山更深处的山夷带去两条消息。其一,华兴府将以丰厚报仇招募劳工与新兵,这是之前便已传出过的消息,尚且无人应征,此番二度老生常谈不提。
其二则显得奇葩,但凡有山夷能够携带罕见材质的石头,在阔叶山口交给华兴府,且发现地不曾有人拿来过类似石头,便可得到一石米粮,五日为限;若能与华兴府在那里公开展示的一批石头样本相吻合,还可得到千石米粮的奖励,倘若愿意更可成为华兴公民,长期有效!
一块石头换一石米粮,足以令一个山夷心动,一块石头换千石米粮,足以令一个部落发狂。只是,汉人的话可信吗?很快,便有某个家近又有空的山夷,拿了块坚硬好看却无用的花岗石,来到阔叶山口碰运气,然后,华兴府的探矿师杜普,捏着鼻子赏了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家伙一石大米,当然,没忘叫这山夷好好端详啥样的石头值个千石大米,更有文员与通译加以登记,顺便为华兴府做了番形象宣传。
恰似商鞅重赏扛梁者的立信之举,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接二连三的尝试者得到了一石大米,并通过口口相传向所有山夷印证了华兴府的诚信。同时,也让粗鄙野蛮的山夷意识到,改善生活除了狩猎耕耘抑或打砸抢,还有一种叫做出卖劳动力的方式。
就此,大山内迅速开始了喧嚣,数不清的业余探矿师穿梭于深山密林,而阔叶山口则好险没叫一块块小石头给活活堵死。当然,有多少山夷为此忘了打猎养家,甚或有若干山夷不慎摔死摔伤喂了狼,就非华兴府应当考虑的了。
终于,就在消息放出的第五天,也是一块石头换一石大米的最后一天,业已白送出五千多石大米的华兴府收到了回报,从一个名叫小草的山夷小女孩的手中,得到第一块用得上的矿石样本。
阔叶山口,驻军营盘,一顶颇为宽大的营帐里,年轻的探矿师杜普一脸激动,右手略有颤抖的拿着小草带来的那块褐红石头,凑近帐内摆有上百矿石样本的大木架,凑近其中一块同样褐红的石头样本,比纹理,比颜色,比光泽,比硬度,就差比大小了。甚至,或觉帐内光线不够敞亮,他干脆抓起那块样本,拔腿就欲出帐再比对一遭。
其实,杜普也算祖传的探矿手艺,小时更在并州的一处铁矿区长大,对这种褐红色的上品铁矿石可谓再熟悉不过,怎奈这一收获一旦落实,不论对紧缺铁矿的华兴府,还是对他本人,获益皆不可估量。须知探矿师需要眼力经验,更需要运气,至少自信水平的他,虽是第一批加入雄鹰寨的流民探矿师,却愣没在太行探矿中有所斩获,否则也不至混到今日还要在此蛮荒之地站台了。如今好运天降,怎不激动?
“喂喂,你这汉人,都看半天了,瞅你这样,就知道咱的石头是罕见的,说好的一石米呢?”一阵叽里呱啦声响起,清脆悦耳,更有一只小手抓住了杜普的衣袖,却是小草急了。尽管只有十二三岁,可山里妹子已显泼辣本色。
小草说得又快又急,用的还是土语,杜普自然听不懂,但也知道重点在哪,便张臂比划了一个大圈,笑眯眯道:“小妹妹,你要有一千石大米啦!一千石啊!”
“什么一千石?诶,杜小子,难道今个红星高照,真的有矿了?”帐外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却是林武。协助探矿少不了山地营也即瀛东右军的任务,进来阔叶山口人多且乱,林武亲自坐镇,却是没事就来杜普这儿转上几圈,恰时撞上。
见杜普连连点头,林武立马冲随行通译一个示意,继而堆出笑脸,对小草道:“小妹妹,你若带我等寻到这块石头的源头,嘿嘿,一千石大米的奖赏,够你吃一辈子了,还能成为我华兴府公民呢...”
千石米粮的诱惑根本不是任何一个普通山夷可以拒绝,小草亦然。当即,林武便亲自拉上杜普,带上一屯军卒,以及小草眼巴巴期待的那一石保底的大米,随着她进入了大山深处。其实,一屯军卒绝对多了,有着蛮虎部落覆灭的前科,至少短期内,谷原周边可没山夷胆敢寻衅汉人尤其是汉军,多些人手出马,更多是为日后汉人走这条开矿之路鸣锣开道而已。
路上歇脚之际,杜普主动凑前,递给小草一块肉饼。欲拒还迎的接了肉饼,小草吃了一口,脸上顿显满足之色,但旋即又显纠结,稍一犹豫,小草又狠狠咬了一口,继而将剩余肉饼快速塞入自己那不知该算粗布还算树皮编的衣袖里,口中则细细咀嚼,享受着那一口肉饼的美味。
有过流民乞讨经历的杜普目光一凝,立马对小草平添一份好感,他又要来两块烧饼,硬塞给小草,待其将之又塞入袖中,杜普这才借着通译在旁,笑呵呵道:“小妹妹,你是怎么发现那块石头的,又怎会一个人前来山口的?”
下意识瞥了眼某位军卒替她扛着的那袋大米,小草不无扭捏道:“三天前寨里有人用石头换回一袋大米,这两天寨里人都忙着找石头,可只有三个人又换回了大米,没得大米的说是石头不够罕见,或者有人送过了。今早我去后山采果,恰见一方土包塌了,露出这种没见过的红石头。因怕回寨询问耽搁时间,被人抢先,就直接赶来了。”
“呵呵,你运气真好,带得我的运气也上来了,这就叫无巧不成书吧。”杜普不由失笑,有感于小草的机灵,他笑问道,“这次你得了那么多米粮,肯定吃不了,打算怎么处理?是换成布帛,铁质工具,牛羊牲畜,或者兑成钱留着日后再换东西?”
小草听得眼睛放光,但很快便再度陷入纠结,最后终是坚定道:“那些大米我自家要留足了,剩下的就得交给寨子,分给其他族人。大家以前多打的猎物都是这样分的,前两天那几个换来大米的族人,都是交出了一半,咱家也分到一些了呢。”
杜普哑然,其身旁的林武同样哑然,这些山夷村寨的确生活艰辛,由此也更加团结互助,其分配方式虽然原始,却是最利于部族的生存,但不利于华兴府对其进行内部分化。难怪上面的一再强调不要轻易招惹山夷,这哪是部落,简直就是一致对外的家族嘛!
吃了杜普给的肉饼,小草愈显活泼,她还是不习惯与汉人说话那么费劲,便好奇的问那通译道:“这位大哥,什么叫公民,看那些汉人挺当好处的呢。”
“可不,咱更当好处呢!咱辛辛苦苦忙活这么久,还不顶你那一块石头管用呢。”那名出自临河部落的通译一脸艳羡,摸着后脑勺解释道,“这公民是一种资格,改明你只要去办理手续,得到一块白色铭牌,就成华兴公民了。可以免费分得保障田,可以免费上学,学好了还能当官,家人也自动成为平民,还有,日后谁要欺负了你与家人,还能寻这些汉军给你撑腰呢。总之,就能像是汉人一样过好日子。”
“能像汉人一样过好日子那我明天就去办理那个什么手续!”小草对通译之前所说的似懂非懂,但这最后一句却是明白了,眼睛也愈加明亮...
小草的村寨在阔叶山口南方,说远也不远,入山三四十里而已,山妹子一个人出行,范围又能多远。傍晚时分,林武一行便赶到了这个看来仅有四五百口的山夷小部落——藤山部落。不消说,他们的到达引发了一阵骚乱,好在,对方之前与华兴府并无仇隙,故未立即大打出手,紧闭寨门之余,还是留出了交涉机会。
事实上,连日来的五千多石大米,华兴府换来的不光是无用的石头,也不光是一份愈加详细的山夷分布图,还有华兴府的信誉,更是迅速削减了周边山夷们对汉人的敌对态度,令更多山夷相信汉人们是来和平开发玩双赢的,血旗军与几大部落的战争乃是被迫自卫,毕竟,汉人那么富有,土著穷得掉渣,人家犯得着打砸抢吗?
有着小草出面说清情况,这个小部落顿由惊疑变为沸腾。一千石大米啊,小草一家吃到大米霉变了也就吃个百石而已,剩下的足够整个部落两年不愁挨饿了。立马的,该部落那位白发苍苍的老首领亲自拄拐作陪,林武一行跟着小草来到了藤山部落的村寨后山...
第四百二十三回 藤山矿业
光熙元年,十一月十二,酉时四刻,云,中央山脉,藤山部落。
藤山部落,当林武一行来到后山的时候,天已暮色。这里空气潮湿,山包边的一条山涧正流淌得欢快,看水位高度,昨天的一场雨在这里像是下得挺大。而就在山涧之旁,一个不起眼的山包底部,有片土包明显塌了一小截。
绕开山上处处散布的藤蔓,众人不无激动的来到塌方之处。只是,四下端详,并无期待的褐红矿石,便是塌方缺口里,也只有黄乎乎的泥巴,而非小草所说的红石头。已有性急的军卒黑着脸叫道:“红石头呢,在哪儿?小丫头片子不会戏弄人吧?”
“在这儿,在这儿,等等就好,等等就好!”众人正自狐疑,却见小草快步跑至塌方的切面,边低声叨咕着,边猛力扒拉,继而,褐红的一片山岩赫然眼前。
“嘿嘿,这小妮子也不傻嘛,咱当年做没本生意,下手之前也是这般捂食的诶!”扫眼那些像是被专门抹上去的泥巴,再瞅眼小草那红通通发窘的小脸,林武不由暗笑,看来这小姑娘也没大公无私到犯傻的地步,还是分得清小家与大家之别的嘛。
杜普早没了心思关注其他,他冲到红色山岩前好易通折腾,继而满眼绿光的直起身来,恨不得是手足并用的爬到土包相连的山包某处,状似疯癫的冲林武叫道:“这里!快...他妈的发什么愣!快叫人挖啊!五尺不够就一丈,一定要见红!不,两丈,不见红就别给老子停手!”
“得,听他的,这厮状态失常,现在别惹他!”在军卒们惊疑的目光中,林武咧嘴令道。
随即,十几名军卒扛着预先准备的铁镐,来到杜普所指之处,开始全力挖掘。可杜普并未满足,又接连指点了五六处,再有军卒跟着开挖。今日注定是杜普的幸运日,不久,一个挖掘点的军卒惊呼道:“见红啦,见红啦!红石头!诶,这里有啦!”
众人忙围拢过去,杜普则兔子般窜在第一个,却见方圆丈半的山土被硬生生挖开,随着深度增加,黄土层逐渐减少,七八尺左右时,黄土基本消失,再往下三尺,坑底果然出现了褐红石头,但是仍混杂着黄土,再几锄头下去,底下几乎全是红石,红红的一层不知延展多远。
不久,另几个挖掘点,除了一个碰上暗岩,余者皆出现了褐红的铁矿石。环视一圈,山包高有百步,宽幅两百丈,杜普又让人选择山包更远处的外延,打起火把连夜择地开挖,结果陆续又发现了铁矿埋藏。
杜普保守初估下来,光是这片山包业已确定的范围,至少就有数千万石的储量,同时,这是优质露天铁矿,且这条山涧挺大,没准还能利用上一段水运,运输条件不要太好。倘若采掘的好,足以改变华兴府铁矿石过度依赖大晋输入的隐患。
看着这红彤彤的矿石,杜普心里明白,华兴府的钢铁与兵工产业必将如虎添翼,他自己也要发达了。他这个探矿师仅是个二把刀文人,勉强混过科举初考的货,此番憋着劲来这夷州支边,总算混了个工部九品流官,其实就是随时开革的小吏,但这一下,八品正官妥妥了。
不光杜普,林武等人也或公或私为此开心不已。倒是藤山部落那位目光闪烁的部落老首领,憋了好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问杜普道:“敢问,这石头都找到了,那一千石米粮咱藤山寨何时能去搬运啊?”
“一千石米粮,哈哈,少不了你的。”心情正好,杜普索性拍着部落老首领的肩膀,不无调侃道,“不过,你这老头好没见识,一千石算个什么?看到这些红石头没?日后就拿着这个出山,我估摸一包石头就能换一包米,长期有效,不限量收购,这么大一片山的红石头,足够你等吃上一辈子了,哈哈。”
“一包石头换一包米,满山都是,果真能吃一辈子诶!真的吗?好,太好了,太...呃...胸口疼...呃...”一片喜气中,这位一辈子都在为了部落族人吃饱而殚精竭虑的老首领,幸福的晕死了过去,且再未醒来,生生令华兴府再欠夷州人民一份血债...
因为华兴府的以石换粮,藤山部落一日间经历了大悲大喜的双重刺激,当然,对于生存艰辛的他们而言,喜远大于悲。尽管老首领因为过度刺激而心痛猝死,该部落山夷冲着千石米粮,乃至石头换大米的长期生意,愣将原因归咎于老首领年事已高这一事实,大度的揭过了惯例不会轻松揭过的这桩命案。
甚至,火线上岗的新首领并未主持老首领的后事,而是连夜带着血旗军卒,沿着铁矿边上的那条山涧,逐步下行探索水路。所谓万川归海,一夜折腾下来,他们硬是理清了一条从矿场直通山外河流乃至大海的水路,令他们外运矿石的坎坷山路,足足近半可被水路直接替代。
好消息当即飞报给了总督衙门,获悉消息的赵雪立即带队前往考察。没说的,入山那么危险,纪某人自当亲自作陪充当护花使者,于是,此事的规格火线蹿升至最高级别,也令一桩商业活动带上了浓郁的政治色彩。其实,按照若干年后的大嘴评论,此事堪称华兴府和平同化夷州山夷的第一步,它的政治意义绝对值得纪某人亲临一把现场。
大老板与老板娘是用来拍板的,撑一番场面,鼓励一下下属,再接见一通山夷合作方,顺带亲自给藤小草办理公民登记,最后再给个藤山联合矿业的命名,然后就撤了,具体商业交易自有下属负责。事实上,商业洽谈本身极为顺利,有着愿意出钱出技术的华兴府,铁矿石采掘出山毫无技术难度,双方各取所需,本该皆大欢喜。
只是,实际操作中却有困难,至少对小小的藤山部落是如此,盖因这一重大消息像长翅膀一样传开了。且不说藤山部落搬运那千石米粮多么招惹眼球,阔叶山口接替杜普的那个家伙,更是上下嘴皮一碰,便有业余探矿师们将藤山铁矿的事情传到天上去了。
有财总得大家发吧!譬如,运矿途经的三家山夷部落的过路费怎么算?还有,藤山部落周边的几个穷邻居红着眼纷纷登门,声明那个铁矿山头是大家的共同祖先居住之处,不能仅算藤山部落一家的,说白了就是要求分一杯羹。弄不好,一场诸侯讨董的山夷血拼就在眼前!
见势不妙,华兴公民藤小草代表藤山部落,向华兴政府伸出了求援之手,华兴府则十分仗义的力挺藤山部落,打架的不要,有话好好说!又是客户买家,又有军威震慑,还真没有部落胆敢不给华兴府面子。
于是,一场涉及藤山铁矿采掘的分赃大会,在藤山矿场胜利召开。左右华兴府不怕矿石出产的更多,藤山铁矿一时半会也采掘不完,那就大家都出劳工,利益均沾,再适当考虑藤山部落的地主提成,沿路部落的护路分润,以及华兴府象征性的技术股份,具体分赃细节无需赘言。
但是,利用采矿这块利益蛋糕,利用山夷部落间的彼此争斗,华兴府在不知不觉间,便介入了山夷内部事务,甚至成了切割利益蛋糕的执牛耳者,更令藤山地区的十个山夷小部落形成一个经济联盟体,且与华兴府牢牢的利益捆绑。
更有甚者,铁矿合作加深了彼此互信,因其运营还需筹备,左右采矿运矿最终是给汉人干活,干嘛不现在就直接出山给汉人干活呢?包吃包住还能往家拿,这等稳定活计,可比狩猎采集的饥一顿饱一顿靠谱多了。于是,继山夷中出现了第一个华兴公民藤小草,藤山地区没几天便又出现了第一个主动出山的打工仔,继而是第一个主动应征加入血旗军的勇壮。
华兴府与山夷间的隔河堤坝,就此陆续出现一道道缺口,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数,越来越多的山夷接受了出山打工或者当兵的新鲜活计。人员交流配以利益捆绑与业务往来,藤山地区各部山夷的内部分化与被动同化就此悄然起步,而随着越来越多的矿场被业余探矿师发现,瀛东郡周边山夷的同化还会远吗?当然,这是后话不提...
十一月十八,就在藤山地区十家部落正式达成联合挖矿协议的时候,第二批八万华兴移民抵达了夷州岛,被安排在宜兰港登陆,南征行营与南征军主力也随之移至宜兰平原。三倍人数、强大军力以及远远先进的文明碾压式入主,令宜兰平原的集体化管理与生产大开发无波无澜。当然,其间细节却只能通过时间来逐步完善了。
随同此批移民到来的,还有厚厚的情报咨文。朝鲜半岛仍在舔舐伤口不提,华兴府的乐郡与琉球二郡忙着分田分地也不提,倒是大晋的内部局势愈加稳定,巴氐与匈奴的叛乱虽在相持,但江南的陈敏业已出现颓势,退出荆州转攻为首;而关西阵营的最后余孽司马颖,连同他的死忠公师番,则已彻底覆灭,中原与河北遂稳。
《资治通鉴》有载:“祁弘之入关也,成都王颖自武关奔新野。会新城元公刘弘卒,司马郭劢作乱,欲迎颖为主,治中顺阳;郭舒奉弘子璠以讨劢,斩之。诏南中郎将刘陶收颖。颖北渡河,奔朝歌,收故将士,得数百人,欲赴公师籓。九月,顿丘太守冯嵩执之,送鄴;范阳王虓不忍杀而幽之。公师籓自白马南渡河,兗州刺史苟晞讨斩之。”
随着关东阵营彻底清剿了关西阵营,司马越的权势也达到了顶峰。尤其是关东阵营另一大佬范阳王极为凑巧的“适时”死亡,令常年赖在赵郡的司马腾总算媳妇熬成婆,丢下已被匈奴人搅得破败不堪的并州,转而都督鄴城诸军事,也令司马越三兄弟掌控了中原大部兵权。甚至,司马腾强势坐镇邺城,督军司冀,赵郡依旧在手,隐有压制王浚这个河北都督的南渗之势。
《资治通鉴》有载:“进东赢公腾爵为东燕王,平昌公模为南阳王。冬,十月,范阳王虓薨。长史刘舆以成都王颖素为鄴人所附,秘不发丧,伪令人为台使称诏,夜,赐颖死,并杀其二子。舆应机辨画,越倾膝酬接,即以为左长史,军国之务,悉以委之。舆说越遣其弟琨镇并州,以为北面之重;越表琨为并州刺史,以东燕王腾为车骑将军、都督鄴城诸军事,镇鄴。”
值得一提的是,纪某人的前东家司马颖,被史家定义为“乱河北者”,总算结束了辉煌而不甘的人生。然而,便是将其斩草除根的刘舆,也不会想到,司马颖大旗犹在,其势力除了孕育出一个海外发展的二五仔纪泽,还有兵败潜逃的汲桑石勒,河北之乱,天下之乱,因为他们的借势再起,远没有完,此乃后话。
以上述的大晋局势为背景,纪某人还收到了与自家有关的三条消息,一好一平一坏。好消息便是司马颖挂掉之后,卢志彻底失去效忠对象,据张宾判断,卢志只需经过短暂的顾主吊唁期,便有望真正投效华兴府,甚至,他还有望为华兴府拉来一批随着司马颖亡故而树倒猢狲散的人才。
平消息则事关刘琨,他如正史一般,从司马腾手中接过了并州刺史这个烂摊子,哪怕因为血旗军的横空出世,晋阳并未如正史般被匈奴攻占毁弃,但并州的凋敝与匈奴人的强势却是不改。于是,长袖善舞的刘琨在出发上任之前,便已先一步遣人分往联系太行纪庄与海外的纪泽,意欲部分借用血旗军的力量站稳并州。
民族大义是要讲的,刘琨这个朋友也是要帮的,但纪泽已是事实上的一方诸侯,华兴府的利益才是第一位的。是以,他对刘琨的回复是“咱们兄弟谁跟谁”,但对纪庄的批示则是“自保为先,量力相援”。
至于坏消息,其实是与船队同时到达的一份红色飞鸽急报,内容是大晋皇帝下旨,要求纪泽这个三品安海将军回京面圣,传旨官已到长广。当然,谁都知道下旨的其实是腾出手来的司马越,如何应对这份意图叵测的圣旨委实头疼,至少纪某人是没法继续留在夷州岛逍遥了...
第四百二十四回 封田联营
光熙元年,十一月二十,午时,晴,宜兰港湾。
骄阳稍暖,润风微凉,入冬的夷州依旧气候宜人。清澈的海水白浪层层,雄壮的战舰摇曳徐徐,愉快的鸥鸟啼声悠悠。今日,在这狂鲨一号上,按照纪某人后世记忆中的开放式风格,举行着他离开夷州岛前的最后一次高层酒宴。
“主公,您可不能去洛阳,咱大伙儿可都指着你呢,那东海王这次不知又要搞些什么幺蛾子,左右没甚好事。咱们如今兵强马壮,大不了反了大晋,怕他个鸟!”布根大着个舌头,端着杯子过来敬酒道。
布根这厮以匈奴仆从杂胡的身份,投降之后一直鞍前马后,也算战功不断,如今总算擢至战兵校尉,终得进入血旗军高层,近来心情大好,这会儿嘴里也没个把门的,却是迎来周边一片附和。本来嘛,华兴府已有七十万人的海外规模,不亚一个青州,气候渐成,纵是丢掉长广也已难撼根基,一干军将们可谓底气十足。
“咯咯咯,咱季大府主那么谨慎一人,岂会学那孤胆英雄,无端以身犯险,放心吧,派你去他自个也不会去!”伴着银铃般的笑声,赵雪走了过来。生辉的明眸,娇媚的容颜,齐腰的长发,婀娜的红裙随风轻舞,烟视媚行,尽显二九年华的娇俏可人。
要说赵雪媚骨天成也不为过,尤其与纪泽有了婚约之后,愈加光彩照人,举手投足间随便几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赏心悦目,直令纪某人不禁多看几眼。不过,正自欣赏的他突觉一阵寒意传来,瞥眼看去,却是数十步外凭舷倚坐的梅倩,一张冷脸以及转瞬消失的一次撇嘴。
收回目光,纪泽故作浑不在意的与布根碰杯小啜一口,收敛心神道:“诏见一事可大可小,想是当朝诸公觉得大局已定,可以拿捏一下我血旗军了,甚或,仅是有人看上了愈加繁荣的长广,为了日后伸手寻一借口而已。无妨,他有穿墙技,咱有过墙梯,我华兴府只管大步跨前,岂容他魑魅魍魉随意拿捏?”
“士稚兄,朝廷那些蝇营狗苟你便莫要操心了,只管为我汉家开疆扩土,左右某不会主动挑起内战就是。”扫眼一圈,瞥见唯一略显尴尬的祖逖,纪泽近前笑道,“说来,某本想再留下欣赏士稚兄攻克基隆谷地,剿灭金羽部落,此番却是没有机会了,呵呵。”
“某虽知骄兵必败,但凭借瀛东营与瀛东郡守备诸营共计万人,加上南征军推迟返回的近万大军,某委实不知那里的数万夷人如何抵抗我血旗之师,呵呵。”祖逖目光微闪,继而沉声道,“放心,某会替你守好夷州这块地方。”
“好!”纪泽与祖逖重重碰了一杯,一饮而尽,继而转移话题道,“有士稚兄坐镇夷州,再有华兴府物资支持,某确实不怕瀛东有失,唯一可虑者,仍是瘟疫。我已与大兄细谈过隔离防疫系统的相关细节,届时还望士稚兄对此下大力气,一切军功政绩,在百姓生命面前,都必须让步...”
“哈哈,咱南征军大获全胜,听说在华兴时报大肆鼓吹下,整个乐岛都乐翻了,估计主公这趟回去少不了一场大典游行呢。”林武的大嗓门响起,扯了半天才吐露心声,“诶诶,看了最新那份时报没,上面有一篇俺环眼豹的专题呢,阔叶口救助夷民,林校尉横刀立马,啧啧啧,写得真贴切!”
一片嘘声中,纪泽就着话题走近林武那一圈人,似是随意的,他指着餐桌上一摞报纸道:“新来的华兴时报各位都没少看嘛,乐琉二郡土地住房私有化安置情况,想来诸位都知晓了吧?”
这些报纸是随移民船队抵达夷州,有着华兴府的大事小情,便是内容滞后,也早被闭塞于夷州的一干南征高层翻烂了。而纪泽所说的土地住房私有化众人自然知晓,在南征军大捷消息传回乐岛之后,配合着移民迁离,张宾领行政署已经正式启动农户土地与非农户住房的私有化。各地通过抓阄排号等公开方式,预计月底便可基本收官。
只是,南征军卒的分配自有家属甚至军方盯着,肯定不会吃亏,众人却不明白纪泽之意。纪泽见此笑道:“普通军民田地有了着落,咱们是否应该关心一下自家封田呢?此番扩土瀛东郡,预计折合可得良田二百五十万亩,待到明年底夷州私有化,海外三郡除却移民安置所需,已够爵位封田之用。诸位可曾想过,日后如何耕作,如何管理自家封田呢?”
“雇人耕作,或者将地租出去,再不行就购奴...”林武不假思索答道,声音却越来越小。便是他这个不曾农耕的贼头转军头,也立马意识到其中问题多多。与他类似,许多人细想之下,也都面泛难色。
唐生最先点出关键,他不无抱怨道:“主公,您将升阶政策定得太过宽松,不说大晋移民,便是韩人、州胡人、琉球人、夷州人,只要愿意参与新土开发,就有望成为平民,可以分得自家田地。可咱们贵爵民爵的封田加起来足有百万多亩,初估需要青壮三万,如此缺口,这叫我等去哪寻人耕作封田啊?”
“咱们还算好的,我麾下那些中低层军官可没少就此发愁,都吵吵得我头疼。他们就一两百亩封田,自家人想住城里,不愿再去乡下操持农活,可这点地不上不下,零散出租太麻烦也不见得租得出去,就是想购奴开个农庄,怕还养不起管事,这叫如何是好?”钱波也挠着头皮,不无泄气道,“直娘贼,没田时烦,有田了更烦!”
的确,海外的封田虽好,却颇难消受。华兴府的获爵者多有薪俸不低的岗位,自不可能携家带口的自行耕地,其实携家带口自个也耕不完数百亩的封田。这就涉及到了封田的劳力与管理,还真要难为华兴府一帮底层出身,没啥家族势力相助的家伙。
更坑憋的是,华兴府的《土地法》中有着明确定义,所有土地皆属于华兴府,个人拥有与交易的仅是短期、长期乃至无限期的经营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条定义看似与土地私有并无实际冲突,甚至,因为不可抗因素失去田地的百姓,还可向政府重新申请田地,但由此衍生的另一条不算侵犯私人产权的法规便是,任何人的土地倘若抛荒,华兴府便有权惩处,一年罚款,二年加罚,三年剥夺经营权。
“嘿嘿,诸位何必忧心,既然主公当众提出这一难题,自然早有计较,不会令封田成为鸡肋,我等不妨听主公说说。”马涛却丝毫不急,笑对众人建议道。有他提醒,众人纷纷将期盼的目光投向纪泽。
“其实,田地多了,不光贵爵民爵多有这等麻烦,华兴官方亦将有部分闲置公田,想将这些田地零散租出很难。”纪泽淡淡一笑,抛出了他的主意,“先说青壮劳力,某已下令由夏田组建甲等南洋营,暂一军两曲编制,由此直下探索南洋诸岛,那里的岛夷蒙昧且体弱,恰可用以驱做田间耕奴。”
纪某人抬嘴间便决定了数万南洋岛夷,乃至十数万岛夷眷属的悲惨命运,可涉及自家利益,一众华兴高层对此却无人提出反对,宋滦更是眼前一亮道:“主公若是有意南下攻取别的岛夷,属下愿为前驱。”
“呵呵,仗会有你打的,暂时却非南洋。”纪泽笑着摇头,不无满意的迎向众人道,“南洋岛屿上万,太过广博,热带环境又太过凶险,我华兴府目前只需开辟航道,设立些许战略基地即可。须知我等战略重心犹在北方,甚或大晋,短期却无人力物力大量投入南洋。”
“至于捕奴之事,可交给民间商人去做,有个叫张憧的,想必你等不少人都知道,他便曾主动提出类似构想,很好嘛,我等还可发动大晋沿海势力,来为我等去南洋趟雷嘛,呵呵。”收起坏笑,纪泽又一本正经道,“再说了,捕奴这等行为野蛮而血腥,我华兴府与血旗军秉持仁义,可不好官方出面去做!”
又是一片嘘声,纪泽面色不改,终于说出今日正题:“劳力问题就此解决,管理方面,某计划新设一家独立商会,名为华兴农牧,专事承租这类田地。具体细节由赵大掌柜细说,诸位与所有华兴获爵者,皆可凭自愿选择是否合作。相信通过这一商会,诸位不光省事,获利也当比自行处置只多不少。”
“有啥好选,跟着主公哪能吃亏?我先报个名!”马屁无下限的李良不待赵雪开讲,便抢着表了态。随即,其他人大多吵嚷着愿意合作。这倒不是众人都那么喜欢拍马屁,话没听全就赞同,而是纪泽的赚钱本领素有口碑,跟着他就是喝汤也当不亏。
待众人安静,赵雪清清嗓子解说道:“华兴农牧将集中组织雇工、从民或奴民,推广最新农牧技术,引入最新粮畜品种,替人从事农林牧渔,并对农产予以初加工,乃至后期商业运营,针对土地主要是因爵获田与华兴府闲置公田。不论贵爵还是民爵,凡不便自行耕种者,皆可自愿将封田交由华兴农牧运营,最低转交期为五年。”
“出田者按照租地数量,以华兴府当年平均亩产计,每年保本可获四成田地产出,此外,出田者还可分红商会每年税后净利之五成,剩余净利则归商会所有。保守估算,诸位若将封田交予华兴农牧统一代管,获利将相当于普通土地五成以上佃租,甚至更高。还请诸位相信,府主是在惠及肱骨勋臣...”
成立华兴农牧是纪泽在夷州兴起的念头,是他对后世集体农场的一种翻版,采用兼顾经济与社会效益的商办加官督模式,为华兴府与拥爵公民接管爵位封田的包袱。将部分零散土地集中一处进行规模化集约化管理,藉此非但可以控制农牧生产成本,还可借机试验推广先进农牧业生产技术,提高产量。
同时,利用这些土地,纪泽乃至华兴府也就掌控了大量就业机会,可以给辅战军卒创收,可以雇养老弱病残等弱势人群,甚至可以顺带“改造”从民、奴民,其社会效益不容忽视。不过,怕是连执行者赵雪都没想到,纪某人在此背后还有着更多的潜在算计。
其一,是利益捆绑。华兴农牧的服务对象除了政府,主要是成千上万拥有爵位的功勋人物,华兴农牧可令他们不需费心便能从封田中得到高过寻常租赁的收益,恩惠功臣的同时,也将纪泽、华兴府与这些精英的利益进一步捆绑,进而拢住这些元老精英,从而稳住整个华兴府。并且,华兴农牧只是纪某人这类捆绑的其中一环而已。
其二,农业社会中掌控土地即是掌控其上的农业人口,华兴府目前的爵位授田接近一百五十万亩,对应农业人口可达三万户十数万人,以后还将更多。这样的人口资源掌控在纪泽乃至华兴府手中将是一股正面力量,但若被少数居心叵测者掌控一定数量,那就是豪强门阀诞生的土壤,是一种隐患,是隐患纪某人就要设法尽早遏制消除。
看了眼人群中应对自如的赵雪,纪泽轻轻一笑,封田联营算是他应对晋廷诸公的诸多步骤之一,其实严格的说,这是他加强内部团结的步骤之一。因为,他纪某人如今已有资格对腐朽的晋廷说不,已可按照自己的想法走自己的路,只要他能牢牢掌控住华兴府这一战斗集体。
旋即,纪某人溜往了人群边角的一处甲板,这里梅倩正斜倚一把小椅,独自晒着太阳。她的姿态略有慵懒,已显红润的脸上不见了伤员的苍白,一个月过来,她的伤势恢复大半,虽不能活动自如,也已能在驻地走动着管理军旅事务。只是,身体好了,她眉宇间的那份清冷,却也愈加恢复如前了。
“孤影独坐,对日望远,梅大将军好雅兴呀。”纪泽不无绉文的搭讪道,语气中颇显套近乎。
“纵横捭阖,片尘不染,纪大府主好飘逸,只不知又要累得赵家妹妹如何操劳呢?”梅倩瞥了纪泽一眼,淡淡道,话语中夹枪带棒,不乏拒人千里之感。
“呃,呵呵...近来身体如何,这几日整军可还经受得住?”纪泽打个哈哈,无视梅倩的冷淡,换个话题关切道。
“属下无恙,不劳府主大人关心,大人还是过去多替雪儿妹妹分担些吧。”梅倩神情淡淡,话语更显冷硬。不知因为身体康复,还是赵雪来了的缘故,之前已与纪泽颇有默契甚至暧昧的梅倩,近来对纪泽却是不假辞色。
纪泽不由苦笑,很显然气氛不对,不过“贱”强又自恋的他毫不客气的在心里将此归结到了吃醋之上。摸了摸鼻子,他笑着辩解道:“为上者把握大局,盯紧重点足矣,切不可事必躬亲。凡事当知人善任,充分放权,从而令团队他人得以进展所能,自身只需事前严明规则,事后奖功罚过便可。”
纪泽的吹嘘之言,确也出于本心,虽然他的放权并不像他自己说得那么干脆,却是远胜过这个时代的大多首脑,其效果也还不错。事实上,夷州的开发中纪泽便是如此行事,他只做了份整体规划,具体事务几乎很少干预。
然而,纪泽说得天花乱坠,梅倩依旧不为所动,纵是她眼中闪过赞同,嘴上却只是淡淡道:“是吗?”
像被突然扼住喉咙,纪泽无语,差点憋成内出血,更是感觉一扇曾经短暂开启的大门再度对他关闭,咋使劲也无法推开。得,冰山女再现冰冷本色,他也只得一边退去,一边左顾右盼道:“呵呵...呵呵...今个天挺不错嘛...”
恰此时,有人送来了台阶。却见一艘铜鲳快舰箭一般驶入港湾,直奔狂鲨一号而来。在那铜鲳船首,一名身背三面小红旗的军卒正翘首以待。若料不差,当有紧急信报送来。纪泽如蒙大赦,边迅速溜走边干笑道:“对了,那边怕有重要消息,我去看看,你歇着,不用送,不用送了...”
看着纪泽飞也似远去的背影,坐在椅上压根没动更没送的梅倩,忍不住噗嗤一笑,犹如冰雪融化,只是,她的眼中随即闪过一片茫然,面上也再度恢复清冷...
这边的纪泽已经收到信报,却是一份来自乐岛,经由兰屿基地转呈的红色紧急鸽报。其内容看得纪泽,乃至身边其他人,悉数目瞪口呆,甚至哭笑不得。因为,名义上正要诏见纪某人的那位傻皇帝,“何不食肉糜”的极品天子晋惠帝司马衷,竟然恰逢其实的挂了,且洛阳城已有传言,天子死于中毒,乃东海王所为,暗流涌动,内斗再起。
《资治通鉴》有载:“十一月,己巳,夜,帝食饼中毒,庚午,崩于显阳殿。”
《晋书》则云:“后因食饼中毒而崩,或云司马越之鸩。”
按说这对华兴府与纪泽是个好消息,因为晋廷近期是没空对付华兴府了,甚至纪泽都理直气壮的无需应诏上京了。但在谑笑之余,纪泽不免哀叹,正史中的西晋便是这般没个消停,方见稳定复又乱起。而类似他纪某人这等不臣之辈,如石勒,如王弥,如匈奴,如巴氐,就是一次次利用这等机会发展壮大,直至推翻晋廷,乃至五胡乱华...
第四百二十五回 凯旋遇刺
光熙元年,腊月初一,巳时,晴,乐中城。
暖阳普照,海风微寒,乐岛的冬天不太冷;欢呼雀跃,摩肩接踵,这里的气氛足够热。乐中城东,主路两旁,呼声阵阵,彩旗飘飘。夹道欢迎之中,一支盔明甲亮的军伍,排着整齐的队列,就着雄浑的军乐,昂首挺胸迈向城池。
这支入城的队伍,正是方从夷州返回,由纪泽率领的部分南征得胜之师。十日前虽已收到晋惠帝驾崩的消息,但一应返回乐岛的命令已下,左右瀛东郡的安防与民政双双稳定,纪泽还是带着卫署中军与先期的乐郡守备军,押着大批四大部落的移民北上返归。而迎接他们的,自是一场旨在鼓舞民心士气的凯旋仪式。
队伍前方,一干南征军将披红跨马,享受着万众簇拥。其中最抢眼也最为骚包的自是纪某人。只见他头戴双翎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斜跨嵌玉乌鞘鹰翅刃,手持亮柄三尖两刃刀,骑跨高大神骏火云驹,身形远比他人高出一截,成为当之无愧的焦点,分明是在走秀!
军将主角之后,有着近百身着汉家衣袍,颇显沐猴而冠的夷州土著,他们是虎青等一干前来参观学习华兴风采的顺民代表。军伍中部,有一辆顶覆六星大幅血旗的缟素长车。而队伍后方,则押有上千赤膊坤头、黝黑偏矮的土著奴隶,却不乏献俘炫武之意。
为了今日的凯旋仪式,昨日便已返岛的南征之师愣在乐东港休整了一夜,故而纪泽的精神很好,加之是万众瞩目下的凯旋班师,正是冬风得意马蹄急,配上昨夜剑无烟专程送予他的这套崭新行头,他红光满面,顾盼自雄,频频挥手致意,行进间怎一个风骚了得!
东门外一里,以张宾、张敬、吴兰、孙鹏、刘灵等人为首,一干华兴留守文武正翘首以待。同样等待的还有数百激动兴奋的半大学生,他们的身畔,则摆着一坛坛美酒。华兴府针对凯旋尚无完备的礼仪定规,在纪泽强调务实的要求下,出迎程序主要就是一碗得胜酒,而主官出迎里程也由十里数十里被压缩为如今的一里。
队伍行来,待双方接近,纪泽扬手下令大军暂停,自己则带着一干南征军官离鞍落地。对面的张宾一脸喜气迎了上来,率众齐齐躬身一礼,慨然高颂道:“主公不辞劳苦,率众跨海南征,披荆斩棘,轻取瀛东一郡之地,为我华兴府再扩沃土,涨我华兴府军心民心,可喜可贺啊!宾谨代留守百姓,恭迎主公与一众将士凯旋而归!”
随即,张宾与张敬等人端过一碗碗得胜酒,双手奉予纪泽等南征军将。其实,昨夜一干留守高层已经前往南征军临时营地,与纪泽有过一番会晤,今日不过逢场作戏,却依旧难掩兴奋,足见扩土夷州这场并不艰难的胜利,对新立的华兴府意义之重。
“同喜同喜,哈哈哈...此战乃士稚兄与南征军上下之功,诸位留守同样功不可没,倒是某在此冒功凯旋,惭愧啊。”花花轿子众人抬,纪泽一面得意的接受奉承,一面手指城墙,向留守诸人回以褒扬,“看这乐中城墙,啧、啧,雄伟壮阔,固若金汤,可知诸位勤勉有加啊,哈哈哈...”
顺着纪泽手指方向,是新建的乐中城池,侧畔高耸的乐峰,它像是一头趴伏的雄狮,恭迎着英雄主人们的回归。经过华兴军民与外来劳工的数月辛劳,兼有诸多先进的工具建材相辅,其主体工程业已完工。
作为华兴府军政核心所在,乐中城五里见方,有着高三丈五的城墙,其外壁略向前倾,每里均设有一座与城墙紧密镶接的高耸棱堡。城池外围设有一圈四五丈宽的外壕,外壕内边则紧挨着一圈两丈高的外墙。而在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之内,都设有一道瓮城。这样的防御能力,便是放到中原也是凤毛麟角。
事实上,纪泽口中啧啧称赞,心中却对现在耗费人力物力大建乐中城防颇不以为然,因为,倘若到了中枢府城的城防设施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华兴府怕已无药可救了,还有死守的必要吗?
当然,见惯后世无墙城市的纪泽并不会指出这一点,谁叫这一时代的人们都好这一口呢?不论对汉人还是蛮夷,这样一座城池既是炫耀实力与文明的必须,也可令全府军民心安。相比实际军事意义,他的政治意义不可或缺。
“主公,南征军此行开疆扩土,大胜而归,乃我华兴府开府首捷,今日又逢月初之日,依属下看,不妨将今日定为我华兴府正式节日,往后年年纪念,以表南征之勋,并彰显主公之威!”恭贺吹捧间,同样节操无下限的柳泉凑上前来,一脸谄笑的建议道。
“此议甚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正可藉此让后人知晓创业之艰、拓土之重、武勋之要!嗯...就命名为得胜日吧。”纪某人深以为然,丝毫不觉自家已有夜郎自大之嫌,甚至举一反三道,“既如此,前方这乐中东门,不妨命名为得胜门,哈哈哈...日出东方,胜师浴光,壮我血旗,冲天初阳!日后我血旗军凡有班师,凯旋者必经此门,以示荣耀!”
一阵说笑,估摸所有南征军卒皆已捧酒在手,纪泽高喝一声“干!”随后一仰脖子,将手中得胜酒一饮而尽,数千南征军亦齐齐仰首喝干得胜酒。数千人一起动作,咕噜咕噜声一时响彻东门之外,倒也颇显另类的豪迈...
酒既干,此处礼毕,纪泽等南征军官重上战马,张宾等人也上马陪同,班师队伍再次开动。伴着欢呼呐喊,大军跨过吊桥,迈近城门,横穿瓮城,行往仪式重心炎黄广场。
踏上焕然竣工的东西大街,纪泽不由眼前一亮。快两月不见,乐中城已经大变模样。四车宽的中央快道,隔着花圃带是两侧同样宽阔的人行慢道,再外则是清一色笔直排布的青瓦白楼,令大街显得整洁宽广,颇具后世八十年代的城镇风貌。命名之兴再起,纪某人当即将此东西大街命名为得胜大道。嘿嘿,俺的地盘俺做主,这种随兴命名的感觉真好,难怪乾隆就喜欢四处卖弄墨宝啊。
然而,好心情就是用来破坏的,或因穿越者为天所妒,纪某人似乎很难挣脱这一恶咒。正当他心花怒放跨马游街,并以特写身位接受欢呼之际,没由来的,他心底突觉警兆骤生。久经战阵的经验令他下意识的做出反应,不假思索的,他已低腰俯身,于刻不容缓间紧贴马背。
“嗖!嗖!”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纪泽的耳边响过箭啸,他顿觉头上稍轻,却是一根骚包的翎羽恰被射落。紧接着,左侧道边传来两声痛叫,显有欢庆百姓遭了池鱼之殃,被流矢误中,好在听他们哀嚎得经久不绝,当是性命无忧。
刺杀!?连珠两箭!?纪泽不及细想,立刻滚鞍下马,并一个翻身倒窜入后方的骑伍大队中,贪生怕死的他这一刻发挥出了十二分的身手,绝对堪比一流高手的兔起鹘落!同一时刻,人影闪动,已有向栋等一干特卫贴近他的身边,将他牢牢护住。
“嗖!嗖!”惊魂甫定,纪泽耳中再闻箭啸。尽管心中震惊,他还是瞬间判断出刺客这次的目标已然不是躲入屏障中的他,而是之前紧随他半个马位的张宾。想来失去纪泽这个头号目标,刺客将射杀对象果断切换为了华兴府第二首脑。
“啊!”身为一名偏重文事的士人,张宾虽也颇通剑技,毕竟少有拼杀经验,面对这样的袭杀,除了惊叫却是毫无抵抗之能。偏生事发突然,周边护卫更多将注意投向了可能落地负伤的纪泽,一时竟是无人赶来保护于他,眼见他只能闭目待死!
“噗!噗!”千钧一发之际,突见一道红影在张宾身前闪过,呼啦啦卷住急射而来的两支羽箭。定眼看去,却是一条红袍披风,而披风的末端,正是纪泽那只因用力过剧而不断抽搐的右手。
“上盾!护住一众大人!”与此同时,前后军伍中一阵人喊马嘶,亲卫军卒们抽刀举盾,搭弓上弩,移位结阵,迅速作出护卫反应。刺客已两度出手,亲卫们再是措手不及,这会儿也已将一干高层团团护卫其中。
“嗖嗖嗖...”一支支羽箭弩矢从军阵中射出,奔向袭击所来之处,也即街边一栋楼房的二层窗户,令那里的刺客再无出手机会。
“跟老子上!今个抓不到刺客,我等一块自裁吧!”范毅更是怒吼一声,抽出铁棍一马当先,亲率两队亲卫扑杀过去。他此刻可谓羞怒交加,亲卫竟然给了刺客两度射箭的时机,差点造成严重后果,简直是对他这个亲卫头子的啪啪打脸。倘若不能抓住刺客,他都没脸继续混了。
“无关百姓原地蹲下!不得擅动!”一声暴喝紧跟着从军阵中发出,正出自已觉安全的纪泽。书言虽多,一切不过发生于几息之间,街边的百姓们方才反应过来,开始骚动甚至奔逃,而纪泽的这声暴喝恰时安抚了场面。
随着更多亲卫重复纪泽的命令,以及街边维秩军卒的协力合作,本已变得混乱的人群逐渐稳定。华兴百姓们毕竟不是和平年代的嫩苗,没少经历迁徙离乱与组织集训,随着一名名群众互相劝慰着蹲下,终令场面得以控制。同时,两名并无生命危险的群众得以妥善安置,而更多的血旗军卒也投入了街道维秩。
好一阵如临大敌之后,令纪泽庆幸却也狐疑甚至羞恼的是,刺杀居然就此终止,再无预想中的第二拨、第三拨歹人从某个犄角旮旯杀出,颇显虎头蛇尾。这等档次的刺杀,丫丫个呸的,未免也太小瞧他纪某人的小强能力了吧!
“打倒汉人,汉人滚出去,这是我原住民的大岛!打倒汉人,汉人滚出去,这是我原住民的大岛...”然而,不待纪泽腹诽,那栋楼房内传出一声声高亢的口号,时而州胡土语时而蹩脚汉语,直至最后一声诀别土语,“卡妮,我爱你到死!”
很快,范毅黑着脸返回,向纪泽低声汇报了追缉结果:“禀主公,刺客仅有一人,身着辅兵什长装束,匿于街边楼房二层,看长相当是州胡夷人。我等追击及时,其人见逃脱无望,抑或本存死志,竟然拔刀自刎。”
“走吧,典礼继续!”眼见暂无其它,纪泽拽落冠上仅存的单根骚翎,黑着脸道。整整衣冠,他勉强挤出笑容,重新上马,大手一挥,率队继续未尽的凯旋仪式。但包括他本人在内,众人却是没了之前的春风得意,代之以小心翼翼与意兴索然。
阵炫南征军威,齐奏华兴府歌,祭告炎黄二祖,安置英烈灵位,游行夷州俘奴,宣赏有功将士,炎黄广场之上,南征军凯旋仪式如期举行,顺顺当当,再无波澜。只是,从百姓们有气无力的欢呼与嗡嗡不绝的低语中可知,这场本该风光无限的奏捷仪式,被蒙上了一层令人不安的阴影...
时间已是下午,华兴府议事堂,气氛肃穆,落针可闻,结束犒赏欢宴的一众华兴高层汇集于此,却没有丁点的凯旋喜气。二十多名军、部级以上官员分列两侧,右首上座的张宾依旧脸色难看,显未完全摆脱生死翻转的余悸。
高居正座的纪泽,则是一脸寒霜,任谁春风得意之时遭遇刺杀,都会大光其火,何况是贪生怕死的他。而且,虽然上午的刺杀并未造成严重恶果,可影响却极为恶劣,严重挫伤了华兴百姓的安全感,甚至,这一恶性事件还是当着一众夷州“来客”的面。
大厅正中,单膝跪着默然请罪的十数人,为首三人分别是暂管乐岛防务的孙鹏、刑部侍郎铁凡和顶替李良接任监曹从事的徐元。他们也刚刚汇报了有关刺杀的初步调查结果,而这一结果,则是令纪泽最为气恼乃至头疼的原因。
说来这一桩刺杀看似毫无势力背景,当纯属个案,自发的个案,但正因其乃个人自发,才充分表征了潜藏于华兴繁荣之下的内部矛盾,一项绝对不宜揭开的尖锐矛盾...
第四百二十六回 刺案应对
话说南征军凯旋之际发生于乐中城得胜大道的刺杀一案,尽管逃生无望的刺客果断选择了抹脖自戕,令调查陷入死局,但今日乐郡的各乡各村各部队均有代表前来参加凯旋仪式,且刺客明显州胡夷人长相,更曾喊出卡妮这个名字,紧张排查之下,监曹还是在一个时辰内便弄明了此人的基本信息。
据初步了解,这名借身份掩护而潜入临街楼房的刺客,名为梁轲,竟是文明岛守备营中的一名什长。他出身普通州胡平民,原是州胡常备军一名低级军官,血旗军入主州胡之后,其人举家被贬为从民,又因妹妹嫁给华兴公民而升迁为平民。因家中并无亲人死于州胡大战,且又擅长射术,今年五月血旗军扩编之际他被征召入伍,甚至被授予班长职务,成为一名公民。
梁轲平素为人孤僻,沉默寡言,却也遵规守纪,并未发现其与不明人物接触,按说此人与华兴府并无直接仇恨。倘若非要找出一条令他敌视华兴府的原因,目前所知的最大可能便是出于男女情感。在梁轲沦为从民期间,他青梅竹马且即将婚娶的女伴卡妮被家人嫁给了一名汉人公民,梁轲迄今仍不时前往骚扰卡妮,却屡被拒绝,或许他将痛失爱人的愤怒转嫁给了华兴府与纪泽也未可知。
华兴府议事堂,纪泽冷视堂下众人,语气冰寒,不无敲打道:“今日凯旋大捷之际,在华兴府中枢大街,本府主与张长史竟被当众刺杀,危及性命,安保防卫疏漏至此,掉以轻心至此,我血旗军还是百战之师吗?已然安逸懈怠了吗?听说这一年下来,有些弟兄已经娶了两三房小妾,都给某悠着点,留点精力在公务上,否则某不介意放其养老享福去!”
当然,尽管心中光火,纪泽也知这是一场刺杀个案,可能源自心理扭曲,抑或说源自这一时代难登主流的所谓爱情,既偶然又难预防,真正根源其实在于华兴府对原住民的潜在压迫。稍事盘算,他还是不愿为此大动干戈的处罚忠属,不过涉及自家安全,也得有人受惩才行。
最终,纪泽将目光定格在孙鹏身上,语气放缓道:“介成,此番你暂代乐郡与乐中城一应防务,遇刺之事责无旁贷,就罚你爵衔各降一级,罚薪半年,原职留用查看。余者相关人员,包括现场维秩军官与梁轲所部教导史,便交予军法司论处吧,不必过分苛责,批评教育为先。好了,都起来,坐下说话吧。”
“谢主公宽恕!”孙鹏等人口中感恩,就此诺诺起身,心中均松了口气,整个议事厅的氛围也为之一清。随着势力发展尤其是开府建衙,纪泽威势愈重,平素嘻哈说笑时还不明显,刚才发起怒来确委实令人不敢正视。
“改明咱家老小就去你那吃饭了。”倒是入班之际,孙鹏满含幽怨的瞪了眼即将接回防务重责的卫署营中领军兼乐郡郡尉钱波,恶声低语道。但瞅其神情,倒霉顶缸兼被杀猴儆鸡的他似也并无太多沮丧,毕竟军权仍在,一切好处自可挣来。
待一干人坐定,纪泽出言征询道:“此案发生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又恰值南征凯旋之际,虽无严重后果,影响却极其恶劣,颇损民心士气,难免谣言四起,人心惶惶,甚至引发汉夷矛盾,导致内部生乱。这已不单是司法案件,而是一起政治事件,事关我华兴府稳定,还望诸位不吝谏言,当如何应对群情汹汹,降低此案负面反响?”
一阵沉默后,马涛率先发言:“梁轲此人既是州胡夷人,又是血旗军卒,一个处理不好便可能引发民族敌对乃至汉夷军兵猜疑,务须谨慎。涛以为当行两手措施,其一,公开审理此案,任由百姓观审,以正视听;当然,判罚绝不容情,梁轲虽死,其罪同叛府,按华兴律法罪及家人,当判其直系亲属终生为奴,不得赎赦,以慑他人。”
顿了顿,他续道:“其二,开动宣传途径,由华兴时报着重跟踪报道,强调此案仅是一桩由情生恨之个案,强调各族平等互信,并渲染各族融入华兴府后生活之改善,以保我华兴府民心安定向上。”
“司马大人言之有理,我文轩系统定会不遗余力完成此事,非但华兴时报,还将发动一切民间文娱手段,于近期组织系列活动,结合新年欢庆,宣传新生活。”柳泉立马跟上道,那副样子就差拍胸脯立军令状了。
接着柳泉,参军署政部侍郎陈齐满脸惭愧,又不无羞恼道:“刺客竟然出自血旗军,实为我政部之羞。为此,齐建议全军通报此事,督促各级教导史加强对夷兵教育,并注意排查,杜绝军中二心之夷。”
纪泽眉头一皱,出声指正道:“对夷兵加强管理固然可行,但决不可刻意针对,更不可肃反排查。目前已有许多夷兵进入辅兵队伍,更有优秀者逐步进入主战部队,切不可因小失大,寒了他族将士之心。故而,当以教育为主,甚至当更多给与关爱,加以疏导,收拢其心。”
见陈齐点头沉思,纪泽将目光扫向他人,发现一同回返的钱凤嘴巴略动,欲言又止,便挂上微笑道:“士仪,有话便说,我华兴府会议向来畅所欲言,可没那么多讲究。”
钱凤一笑,却先冲马涛抱拳道:“凤对马部长所言第二点有所异议,还请见谅。我以为单凭公开公正不足以彻底化解此事,反而可能激化汉夷矛盾。”
见马涛报以善意微笑,钱凤续道:“目前看来,梁轲系因爱生恨迁怒于我华兴府,虽是个案,却映射出夷人婚娶之难。夷人多为从民、平民,因身份等阶诸般制度,乃至公民娶奴贷款,夷女与女奴多嫁给汉人公民,令夷人青年甚难娶亲成家,此乃不宣之秘,尚待时间逐步化解。若是公开梁轲行刺起因为恋人被夺,将挑明这一矛盾,或将引发夷人同仇敌忾,恐将适得其反。”
话至此处,堂中众人皆已面色凛然,更有心思缜密者业已想到婚姻之后的又一层暗黑算计,那就是长此以往,华兴府的下一代新生儿将更多是公民出身,乃至汉人出身,如此几代之后,可算不见刀光的强干弱枝,甚至消弭异族,这决不可宣之于众!
“是故,凤有一嫁祸江东之策,请主公与诸位参详。”收敛笑容,钱凤肃然道,“自十月引入半岛劳工,我府数次查获不轨奸细,不乏受命于马韩乃至高氏余孽者,凤以为,可将梁轲刺杀之因归结于这等奸细挑唆,顺理成章又不乏人证物证。如此,我华兴百姓自会将诸般怨怼转外,冲向马韩乃至州胡余孽。”
“同时,就着夷州上万女奴待售,我等可对大龄单身平民,甚或从民放宽娶奴贷款标准,更多惠及夷人,以缓和这一矛盾,也利于宣传。再辅以之前所提之公开审理、舆论宣传、军中教导,我华兴府内部可稳。”一口气说完建议,钱凤转向纪泽道,“凤之浅见,不妥之处,还请主公与诸位指正。”
“哦?诸位以为如何?”纪泽出言问道,其实他已认同钱凤这一向外转嫁内部矛盾的建议,更知道钱凤还有一层深意未曾言明,那就是激起百姓对马韩的敌意,为日后出兵教训马韩造势。他甚至不由感慨,历史名人果然不是盖的,随便转转眼珠就能想出办法一举两得,化被动为主动,相比之前提议的几人,这才叫阴死人不偿命的大才啊。
“好,士仪此议甚善!”一直状态不佳的张宾出言支持。在座余人,包括马涛在内,也对钱凤的建议频频点头,一应知晓马韩方略者更是不乏深意的看了眼钱凤,算是理解纪泽为何特别看重提拔这个新科状元了。
至于这样妄加罪名、指鹿为马是否有违华兴府公正透明的法律精神,高喊依法治府的纪某人可从未要求自家法律还需维护别国奸细的正当权益,更知政治本就黑幕重重;而一帮由乱军流民转职来的政客,对于这种影响重大的政治事件,又有谁会较真其公开透明呢?
“如此就依士仪所言,将刺杀之因定为马韩奸细利诱唆使。各署各部按方才所议统一口径,并尽早开展工作,安抚民心。”见众人皆无异议,纪泽拍板道,“当然,此案尚未真正明了,是否还有幕后仍需细查。监察厅当会同司法署,联手继续追查,不可放过潜在之敌,但过程注意低调,不得扰民,更不得再生事端。”
随着纪泽的定性,众人继续展开讨论,对各署各部的后续工作予以部署。其间,或因小受贬斥心有憋闷,孙鹏半是诉苦半是建议道:“主公,属下还有两点建议,不知当不当讲?”
“呵呵,你是血旗老人中的老人,第一个跟我混虎啸丘的袍泽,不过吃了点小惩,就学人家文人玩起欲说还休了,还是爷们不?”纪泽嘿嘿一笑,不无亲善道,心中更已有了计较,转头叫纪芙寻个由头,给这厮家里送去一笔礼金以替代那笔罚俸,可不能真叫这厮寒了心。
孙鹏心中一暖,干笑两声道:“其一,我华兴府尚武,但民间武器泛滥也是隐患,应当加强管制,尤其是强弓硬弩这等偷袭杀器。其二,随着私有化安置,私人商贸兴起,海外各地难免对外放开人员流通,安保难度将进一步增大,我华兴高层更添危险,还请主公加大各级官员护卫力度,最好再为核心高层提供抗袭马车之类的硬件配备。”
纪泽笑容更盛,连连颔首道:“介成所言甚为有理。先说武器管制,当行正式法律,对本府兵甲之生产、销售、进出口、以及个人拥有状况予以严格造册与印记管理,限制个人武器、甲胄拥有量,杜绝强弓硬弩于民间流通,并限期统一回购民间过剩兵甲。对了,作为华兴开府后第一部专项法规,当交由各地咨议员审定,最终再由本府主签署试行。”
至于侍卫、马车这一项提议,纪某人立即由此想到了后世的“公车腐败”问题,不过,他以为那事的问题出在腐败,而非公车,想要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他可不希望将手下搞成官服打补丁的海瑞,那只会逼出更多欺上瞒下的严嵩。
心中有了计较,纪泽大气十足道:“既如此,我等来谈谈介成所谏最后一条。非仅是护卫,也非仅是抗袭马车,我华兴府公务人员可不能比大晋官员寒碜,侍卫、马车、车夫、官仆乃至出行排场,也该有套公费规制不是?来、来、来,诸位都来参详参详,至少咱华兴官员要有足够体面,不能让日后那些爆发商户给比下去喽...”
会议结束,纪泽留下张宾、马涛、张敬、吴兰、孙鹏等一众核心,于书房再度召开小会,议题则是如何应对大晋变局,以及如何应对新任大晋皇帝,也即正史中日后的永嘉五年,那位落入匈奴之手,也是史上第一位落入外胡之手的汉家正统皇帝——晋怀帝司马炽。
《资治通鉴》有载:“十一月,己巳,夜,帝食饼中毒,庚午,崩于显阳殿。羊后自以于太弟炽为嫂,恐不得为太后,将立清河王覃。侍中华混谏曰:“太弟在东宫已久,民望素定,今日宁可易乎!”即露版驰告太傅越,召太弟入宫。后已召覃至尚书阁,疑变,托疾而返。癸酉,太弟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后曰惠皇后,居弘训宫。”
新君司马炽现年二十有三,乃晋武帝第二十五子。他是在异母胞兄晋惠帝驾崩三日后,靠着司马越力挺,压过晋惠帝之子,羊皇后支持的清河王司马覃而登基的。必须说,东海王、羊皇后与司马炽这三方力量在此番天子更替中各扮角色,也都有着毒杀惠帝司马衷的嫌疑。
新君登基一事在纪泽归程中,途经琉球时便已知晓。虽然惠帝驾崩令华兴府暂时躲过了一桩麻烦,但可一不可再,华兴府不能总是埋头海外发展,被动等待晋廷诸公出招,在纪泽看来,就着新君登基可能出现的朝廷内斗机会,自家这帮不受关东阵营与司马越待见的异类,也该未雨绸缪,适当介入,为华兴府增加些在朝话语权了...
第四百二十七回 强势入朝
“济生,暗影当有打探,新君品性如何?不会比先惠帝更愚笨吧?不会那般愿意任由司马越摆布做傀儡吧?”府衙书房,纪泽看向吴兰,不无八卦道,“还有,先惠帝驾崩一事,如今大晋坊间如何传闻?某总觉得将傻皇帝换为一名聪明皇帝,执掌朝权的司马越当不会做这等蠢事。若是新君背后尚有部分势力,我等或可适当靠拢利用,也可在朝中有点耳目甚或声音,以免此前被诏见一般,总是措手不及。”
“先帝死因,洛阳坊间众说纷纭,司马越、羊皇后乃至新君三方,皆有流言传其是非,暗影日短,所涉官品过低,难于窥其内里。不过由此观之,在东海王势力之外,京内当有其他势力,我等或有机可乘。”略一回忆,吴兰答道,“至于新君口碑,传曰其始遵旧制,于东堂听政。每至宴会,辄与群官论众务,考经籍。更有黄门侍郎傅宣叹曰:今日复见武帝之世矣。却不知传言几分真假,但其聪颖绝非先帝可比!”
张宾跟着出言道:“宾与子道亦曾说起新君,据其之前与新君少许接触,子道以为,当今陛下为人聪颖,却无心政事,厌于弄权,数度推迟要职,甚至有玩物丧志之嫌,恐难与司马越相抗,怕也正因此点,司马越才会拥其为帝,而非清河王司马覃吧。”
《晋书》有载:“孝怀皇帝讳炽,字丰度,太熙元年,封豫章郡王。属孝惠之时,宗室构祸,帝冲素自守,门绝宾游,不交世事,专玩史籍,有誉于时。初拜散骑常侍,及赵王伦篡,见收。伦败,为射声校尉。累迁车骑大将军、都督青州诸军事。未之镇。永兴元年,改授镇北大将军、都督鄴城守诸军事。十二月丁亥,立为皇太弟。帝以清河王覃本太子也,惧不敢当。典书令庐陵修肃曰...乃从之。”
书房内,张敬却是冷笑道:“敬却怀疑,当今陛下乃大智之人,先前沉迷于经石玩物,未必不是示弱自保,甚或别有志向?即便其原本淡泊名利,可一旦其成为天下之主,焉愿大权旁落,沦为他人傀儡?况且,东海王虽大权在握,党羽汹汹,但关西阵营乃至早前落败诸王,必有大批遗众郁郁不得志,新君大义在手,自会有人聚其麾下,势力天成,焉知日后不会与司马越相抗?”
“文泊所言甚是,且不去猜想新君如今是否已有势力暗中支持,所谓天无二日,身在局中,即便新君无意争权,也会有人推其与司马越相争,这便是我等之机会。”略一沉吟,纪泽沉声道,“甚或,我等可以率先推动一把。哼,东海王不是惦记我华兴府嘛,我等便主动高调出手,表态支持新君,以我血旗军威,以我华兴之强,鼓舞一应东海王所弃之辈,促其汇于新君麾下,从而声援新君壮大势力。”
张宾眉头微皱道:“大晋本已风雨飘摇,难得局势稍稳,又出天子更替一事,此时我等再添变数,只恐汉家内斗更烈,便宜匈奴啊。”
“孟孙兄无需自扰,我等自不会主动挑起内战,但为了自保,介入朝局有何不可?”纪泽心里翻了个白眼,振振有词道,“再说了,内斗本就无所不在,新君上位,司马越又年事已高,朝局新老交替乃大势所趋,我等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张宾默然,吴兰接口道:“帝王更替,新朝不稳,我等此刻介入,只会令东海王愈加顾忌而非暴起,当不至引发兵祸,正其时也。只不知主公打算如何着手?”
纪泽一咬牙,霸气十足的说出了自己海上归途中便有的考虑:“其一,以恭祝新君登基为由,向新君上贡百万贯,以表忠心。其二,向新君献俘,并递交我海外三郡的舆图民册,邀功之余,一展实力。其三,遣使留居洛阳,重金交结各路权贵名士,乃至失意政客,逐步渗透晋廷高层。”
“主公,人怕出名猪怕壮,我等如此大张旗鼓,甚至一改低调,献出舆图民册,暴露自身海外实力,只恐更令东海王警惕打压,非但使者在洛阳难以立足,甚至,朝廷还可就势往海外之地委派官员啊。”孙鹏瞠目叫道,显然,他更习惯于扮猪吃虎。
“我华兴府即将工商私有化,对外民间联络根本无法禁止,规模难道能够瞒住朝廷吗?再说,低调便能躲过诸公算计吗?倒不如大方上报,献俘请功,以开疆扩土之耀,堵住污蔑之语,更用强横姿态,令他们投鼠忌器!哼,诈称百万民众,精兵十万,王浚不过如此!至于委派官员,但若敢来,称其海难便是!”纪泽冷笑反驳道。
“况且,晋廷毕竟为汉家正统,某愿藉此将海外之地正式并入汉家版图,他日不论成败,你我终归为华夏贡献一场,青史留名可也!”又一番正义凛然之后,纪泽补充道,“当然,为防事有不顺,我等也当督促晋境各处提高警惕,尤其长广,监察厅当加派人手,严密监控,务必谨防其内外危险因素。”
张宾这次倒未就舆图民册与献俘一事提出质疑,而是苦着脸道:“青史留名宾并无异议,可主公一开口便是百万贯,我华兴府大肆扩张开发,资金捉襟见肘,甚至透支运营,哪来的百万贯上贡,用自家印制的纸币吗?”
众人皆扑哧一笑,旋即难免发愁。说起来,华兴府如今的确是靠着纸币在透支发展。本年度大致统计下来,华兴府通过自产商品与各地自贸市场交易,乃至战争掠夺,共计获利近四百万贯,可谓天文数字,但开销更为惊人,外购粮食、布匹与煤铁等资源,再加引进流民、内陆基地、投资长广、外购奴隶等等开销,光在大晋与半岛花去的真金白银就不下两百万贯。
剩余两百万贯多吗,海外三郡的成年军民可都是华兴府带薪供养的,单是数十万人一年的薪俸与奖励,就高达三百多万贯。所幸纸币在全计划体质下推行的十分顺利,钱庄存款也为百姓大幅接受,过半军民未从华兴府领取真金白银,但即便如此,华兴府现在除了三百多万石的粮储,真金白银仅余百万贯,而海外军民名义上可是有着两百多万贯的结余,纸币超发率已近恐怖的一比三,弄不好就会金融崩溃!
纪泽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他笑道:“别说我等还有储粮可以变现,一遭私有化下来,我华兴府的赤字便可基本填平。不过,纸币超发毕竟是个隐患,是以,明年待得血旗军整训完毕,我等便该动兵马韩,再去大抢一番真金白银了,战争本来就是政治与经济的延续嘛。”
无视众人的面色怪异,纪泽回到正题:“至于上贡百万贯,某可不是全给真金白银,呵呵,给个十万贯的真金白银就足够陛下喜不自胜了。另外九十万,镜子大些,自鸣钟华美些,精盐白些,美酒醇些,炒茶香些,我华兴府一应工商产品颇多库存,标价高些,给陛下送去就是。结交其他名士权贵亦用此法,顺带广而告之嘛。”
原来百万贯的上贡是这么来的!众人愕然,继而纷纷大点其头。纪泽续道:“不过,某倒有一桩难事,出使之人须得忠诚,有口才,且须长期滞留洛阳,不乏牺牲之可能,既有军政高层自是不成,诸位可有举荐之人?”
这种推人去冒死的事情可不好做,众人皆将目光投向文官之首的张宾。张宾只得苦笑道:“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等可于中低级官吏间挑选志愿者前往。不过,宾请主公为使者许下五品门下督的虚职,此乃大晋假节三品将军自属要职,当然,他日使者回归,还当另行安排同品或高品官职酬之。”
“好,理当如此,还可先预支一大笔安家费。”纪泽自无不可,继而交代吴兰道,“暗影当大力配合使者,非但尽力护其周全,还当注意物色京中合适人选,加以笼络。对了,替我传书刘舆,其弟刘琨在并州求助于我,他在京中予我使者些许方便,理所应当嘛...”
腊月初二,华兴时报印发了一期特刊,主旋律自是早已备好的南征军凯旋。长篇累牍间,有夷州和平人士的踊跃来投,有三大部落联军的无耻偷袭,有南征将士的浴血应战,有总督衙门的勤勉任事,有官员道士的传播文明,有移民土著的亲如兄弟,有新老百姓的安居乐业,也有夷州大岛的丰饶如画,好一幅荡气回肠的史诗画面,好一支浩然正义的王者之师,谁信谁淳朴!
图孤奈何,这一时代的人民大众偏就那么淳朴,偏就愿信拓疆军民远洋夷州的正义高尚!当然,义利统一方是王道,既为鼓舞民心士气,特刊除了热情洋溢的讴歌南征军民在纪大府主亲率下开疆扩土的丰功伟业,自然不忘报道南征军卒的封赏嘉奖,不忘来现的。
最耀眼的当属新任夷州总督祖逖,作为夷州大战临阵督帅的他,藉此一举成为华兴府又一子爵。同时,梅倩、宋滦、林武、钱凤等人皆有衔爵擢升,而包括他们在内,共有上千南征军民藉此战获取或晋级各级爵位,对应的是总计十余万亩的封田奖赏。
特刊还公布了夷州既有战斗的相关战利品数据。算上三大部落奴隶、所捕野生牲畜以及其它林林总总,南征军得战利品折合共值二十多万贯,由此在功爵封赏之外,按照法定分润办法,南征基层军卒人均还可直接获利六七贯,相当于华兴府寻常青壮一年的基本薪俸,民夫亦可人均获利二三贯。
而且,这些战利品分润将以资金形式存入每人的“奖励金”专有账户,军民可将之取出现金,更可凭自愿用之从政府或者几大产业低价购得建材、农肥、工具、牛羊等等各种商品,减轻华兴府财政压力之余,也变相为有功军民再增收益。
似乎担心这些仍不够烘托气氛,特刊还报出一条全民大礼包,那就是华兴府将以五至十贯的低价,向公民、平民乃至从民中的单身青壮出售近万夷州女奴,并放松娶奴的贷款限制,允许平民甚至从民中表现良好者贷款购买。
史诗般的南征画面,活灵活现的英雄事迹,翻手便得的功爵加身,近在眼前的战利分润,无不刺激着华兴军民尤其是热血青年的神经。并且,须知南征军卒的名利双收是建立在百分之一二的死残率之上,比起华兴府的海难概率也没高多少嘛。
不是听说海外岛屿千千万,还有不少荒岛等待开发教化吗,这样名利双收的发达机会到哪找去?由是,皆大欢喜之余,许多私有化安置完毕而后顾无忧的青年将目光投向了军伍,一度门可罗雀的新兵志愿报名点,再现踊跃。
然而,相比主旋律的热情洋溢,特刊最后一页的数篇紧急刊文就令人愤慨了,其主题正是已在军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得胜大道刺杀案。头条刊文首先真实再现了昨日刺杀事件的前前后后,通报遇刺人员平安之余,重点突出了纪某人的临危不乱与张宾的岿然不动。
接着,该文介绍了案件调查的最新进展,披露了刺客梁轲其人,强调了他在华兴府获得的优厚待遇,自是略去了不合时宜的情感纠葛。此文最后,还为读者提供了一条尚未完全证实的线索,那就是梁轲曾经不止一次利用工作之便,与某些半岛劳工私下接触,是否别有奸情尚待进一步调查。
头条刊文之外,百姓们看到的是另两条颇有关联的报道。一条是关于遇刺目标纪泽与张宾的生平经历尤其是丰功伟绩,重点突出了在他们治理下,华兴百姓不论汉夷皆过得丰衣足食、幸福安康,比起以往简直天壤之别,来了次报刊版的忆苦思甜。
而另一篇刊文,则详述了华兴府与半岛近邻马韩的磕磕碰碰,历数了马韩庇护州胡余孽、妄图讨还乐岛、州胡余孽偷袭奴营等等恶劣过往,甚至依据马韩军队在半岛大战前的异常集结,分析披露了马韩初时意欲对乐岛动兵的恶劣企图。一番报道下来,八卦百姓们想不怀疑马韩为刺杀主使都难...
第四百二十八回 外交抗议
不得不说,真相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就像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一样。所谓的民主与民意,大多只能体现在宏观概念或者微观生活层面,因为大多百姓除了自己身边的,仅能看到少数精英愿意让他们看到的,思考少数精英希望他们思考的,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来自舆论轰炸的后世,纪某人虽然高举民意大旗,却不避讳于操控舆论,而他的爪牙们也已将这一套玩得驾轻就熟。真实的刺杀事件,真实的苦主生平,真实的马韩作为,稍加一点文笔修饰,再附上一条尚未完全证实的线索,华兴时报并未违反报道的真实性,却游刃有余、可进可退的将百姓们带向了精英们希望的方向。
于是,读完这份报纸,华兴百姓们用脚趾头便缕清了刺杀事件的来龙去脉。亡我之心不死的高氏遗族,借助助纣为虐的马韩,利用外来劳工安插奸细,设法诱唆了狼心狗肺的梁轲,进而有了凯旋之际对府主与长史的恶毒刺杀。百姓们群情汹汹,矛头直冲马韩与其庇护之下的高氏余孽,刚被恨上的普通州胡人瞬间变为无足轻重的边缘目标。
两日后,经过监察厅与司法署详细调查,并未发现更多有关刺杀一案的线索,基本确定这是一桩出于自发的刺杀个案,华兴高层也最终敲定,屎盆子就彻底扣在马韩头上吧。
继而,监察厅“寻”得了充分的人证物证,明确证明梁轲是在高官厚利的诱使下行此亡命之举,始作俑者则是潜伏于外来劳工中的马韩奸细。而且,根据被俘奸细交代,他是受命于马韩后宫,意图令华兴府群龙无首,顺带引发汉夷猜忌甚至对立骚乱,从而利于马韩出兵帮助王妃高茵儿的娘家高氏复国。
当天报刊上,人证物证以及奸细供词一经披露,百姓们当即怒了,开骂了,撸袖子了,与高氏余孽及其靠山马韩不死不休了。至于这两日不受待见的夷人兄弟,该团结了,一致对外,共赴府难才是,咱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岂能轻易上当窝里斗呢?
由于百姓们沉浸于刺杀案的风潮,当日报刊的另一条有关血旗军老对头司马腾率乞活军在井陉关树旗东迁的消息,以及新任并州刺史刘琨入主晋阳的消息,就显得不算起眼了。殊不知在情节迄今仍大致相同的正史中,“乞活军”这一旗号足足被北方汉人沿用了随后的上百年,伴随的则是汉家儿女流不尽的血与泪。
《资治通鉴》有载:“刘琨至上党,东燕王腾即自井陉东下。时并州饥馑,数为胡寇所掠,郡县莫能自保。州将田甄、甄弟兰、任祉、祁济、李恽、薄盛等及使民万馀人,悉随腾就谷冀州,号为“乞活”,所馀之户不满二万,寇贼纵横,道路断塞。琨募兵上党,得五百人,转斗而前。至晋阳,府寺焚毁,邑野萧条,琨抚循劳徠,流民稍集。”
必须说,这一时空里,由于血旗军在前年的短暂插手,并州军主力并未被匈奴人一举覆灭,并州境况相比正史稍好,至少晋阳一直不曾被匈奴攻破,而年余拉锯下来,并州军仍有两万余众。这般境地,司马腾带入冀州的是大批拥趸与一万挑选出的并州嫡系精锐,而非正史中的并州残军,怯战换岗的他却仍打出“乞活”旗号扮唉兵,就委实令人不齿了。
刘琨入驻并州也没正史那般坎坷,有着血旗军太行营侧面相助,至少太行西麓绝非匈奴人可以掌控,而入主晋阳的他初始便有万余民壮杂兵与数万老弱。但也仅此而已,太原郡几成白地,并州除了匈奴控制区,余者也多荒无人烟,匈奴骑兵还可随时呼啸侵扰,刘琨甚至难以发展民生,想要填饱肚子都不易,更别说发展壮大并威胁匈奴了。
华兴府,刺杀案继续发酵,再三日,这股情绪随着刺杀一案的紧急公审,随着被收拾得蓬头垢面、片体鳞伤的某位韩人奸细对罪行供认不讳,达到了高潮,单是惩办奸细与梁轲家属根本不足以平息民愤。而在次日,一场大规模群众游行适时举行,令这份情绪终得尽情发泄!
“团结对外,踏平马韩!团结对外,扫清余孽!”腊八节,恰逢节日休沐的华兴百姓们,在有心人的有序组织下,高喊着口号,展开游行,从乐东、乐北、乐南以及乐中各处出发,最终汇溪成流,集会于炎黄广场,数万人用口号,用横幅,用游行,向所有落后分子宣誓主流民意,也向华兴政权表达了报复马韩的民愿,群情澎湃,沸反盈天!
高潮终须谢幕,剧目演绎至此,受害人纪泽与张宾也到了出场答谢的时候。炎黄广场之北,是华兴府衙与各署要枢所驻的内城,在内城刚刚竣工的三丈门楼上,纪泽与张宾这两位苦主在重重护卫下,终于公然现身。
通过人力喇叭,纪泽与游行群众一番慷慨激昂的口号互动之后,情真意切道:“纪某与张长史深感诸位厚爱,因我二人之故,扰诸位节日之欢,我二人所能报答者,唯有为我华兴百姓鞠躬尽瘁。然今日之事,涉及大举用兵,却非一言可决,还请诸位选出百人代表,前来与我等仔细商榷!”
毕竟是场有组织的游行,不久,各乡村街坊纷纷随机选出德高望重之人,经军卒检查后,陆续上得门楼。面对面接见群众代表,二人少不了逐一握手寒暄,诚挚感谢,并保证继续兢兢业业以回报百姓,直到上百代表悉数到齐,这才步入正题。
“再次感谢诸位厚爱,但发兵一事还望诸位克制!”冲代表们拱手一礼,张宾一脸诚挚道,“我华兴府爱好和平,血旗军乃正义之师,行刺府主与宾之人,仅是高氏余孽与马韩部分高层,不能因此迁怒于普通马韩百姓,更不能因为我二人遇刺,便将华兴军民带入无谓战火。毕竟,马韩不是夷州那般蒙昧脆弱,而我血旗军尚未完全结束瀛东战事。”
一众代表听得面面相觑,业已略有政治觉悟的他们,原本以为官方搞这么大一番阵仗,是要立即对马韩开战,岂料到了这里竟然风向陡转,难免发懵。不免有胆壮些的看向纪泽,抱不平道:“府主大人,难道您与长史大人的危险就白挨了吗?这叫我等如何心安啊?”
“不会白挨!至少此事能让我等看清,敌对份子之所以谋划行刺,就是害怕纪某,害怕张长史,归根结底就是害怕我华兴府!就是希望搅乱我华兴府发展壮大!”纪泽挥动手臂,字字铿锵道,“是以,我华兴军民正该团结一心,化愤怒为力量,全力建设华兴府,首先强盛自身,以震慑他人不敢再行窥伺!至于我二人这点危险,相比华兴府大局,相比百姓们安居乐业,又算的了什么?”
“主上仁德!主上仁德啊...”政客二人组这种深明大义、委屈小我、顾全大局、不计个人得失的高尚情怀,顿时打动了所有群众代表,有人禁不住慨然赞颂道,更有些感性的人甚至当场湿润了眼睛。情浓意浓的温馨场面,直令二位厚黑影帝面色微红,也不知是兴奋的,还是羞愧的。
但就此时,一名老者却是挤出代表人群,伏地哭喊道:“府主大人,长史大人,我等不能姑且高氏余孽啊!我等州胡原住民沐浴在府主光辉之下,安居乐业,可他高氏余孽一心复国,妄图拖我等原住民下水,实则要再度奴役我原住民,一而再,再而三的搞事,次次损及我华兴府,也令我等原住民屡受牵连,他高氏不灭,我等寝食难安啊!”
这名夷人老者正是草坡乡的老兽医,公民扎木,如今他的孙女嫁给了血旗军屯长赵大壮,生活美满;孙子则进入村学就读,成绩不错,又有个颇有能耐的姐夫,前途光明;他自己凭借一手好医术也混得风生水起,生活比起昔日高氏治下可谓好得太多,早便搁下了无可更改的丧子之事。怎奈高氏余孽每次一闹腾,周边汉人对夷人就抵触一分,此番表态,一半出自真心,一半却为洗白自家之意。
“是啊,是啊,小小高氏余孽,小小马韩,数度捋我华兴府虎须,害得我华兴府内部不宁,我等不能姑且,当尽早发兵惩戒啊...”有老扎木带头,代表们再度鼓噪起来。
这一下,剧目高潮似乎比预定情结还要高了那么一截,轮到始作俑者纪泽与张宾面面相觑了。二人彼此相顾,苦笑一声,华兴府自身还远没做好战争准备,出兵马韩暂时是断然不能的,至少也要等到新一轮整编的辅兵结束数月整训才行。
眼珠一转,纪泽上前扶起这个有所印象的扎木老头,轻拍其手,断然承诺道:“老丈心意,本府主业已知晓,高氏余孽决不能放过。这样可好,我等暂先尝试外交交涉来解决问题,倘若马韩死不悔改,我等再行采取下一步强硬措施。明日,明日某便遣使去马韩发出抗议照会,一定是最严正的抗议...”
有一众代表转达领导精神,轰轰烈烈的大游行就此得以平息,发泄一番的百姓们回家洗洗睡了一晚,再然后,就没了,他们重又关注回了自家的油盐酱醋茶,华兴府上上下下就此该干嘛还是干嘛了。莫要奇怪,百姓们是淳朴的,也是现实的,毕竟不是百姓们的切身之事,感情表达了,愿也请了,人家受害人都说了和平解决,那就等着看吧,自家还得过日子不是?
当然,作秀做全套,作为纪某人公然承诺的解决途径,一份外交抗议书还是要递给马韩的,一长串谁都没指望的索赔要求也是要提出做样子的。只是,马韩算是半开化的蛮夷,脾气可不算好,还有个晋使在一旁煽风点火,这项明显是无理取闹加找抽的出使任务,绝对不乏危险,可没谁愿去。
好在,这段时间内,华兴府正在高官悬赏出使晋廷之人,重赏之下果有勇夫,一轮面试审核下来,一位名叫童崖的并州士子夺得了出使晋廷的机会。而考核排名第二的寇蜜,一名不怕死又极渴望进步的礼部青年官迷,却也得以崭露头角,在获任礼部从六品使曹佐臣的官职之后,旋即被塞上了北上马韩都城的海船。
就在寇蜜北上马韩的同一日,被殷殷叮嘱好两日的童崖,也踏上了西去中原的海船。当然,相比寇蜜的一叶扁舟,随同童崖出使的还有一支中型船队,其上满满登登的塞着一大批华兴府的工商精品...
腊月初一的刺杀事件虽然一度在乐岛闹得沸沸扬扬,却不曾阻滞华兴府的既定建设工程,也不曾影响到华兴府的各项工作计划,因为它从一开始就完全处于少数精英们的掌控之中,终归只能是随风飘落的一场花絮。而华兴精英们所真正关注的,则是在这年底的最后一个月里,初经磨合的华兴政权如何高速运转,如何收关今冬各项军政既定事务,如何实现准军管计划体制向常态化私有体制的最终过渡。
值得一提的是,在纪泽返回途中,行政署在张宾主持下,继完成乐琉二郡的田地、住宅私有化之后,彻底固定了县、乡、村直至甲的四级基层行政架构。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也是到了这一地步,落户城乡的华兴百姓们才算真正开始了安居乐业。
同时,得益于下至甲一级的强悍组织能力,在纪泽南征夷州期间,乐琉二郡为期十五天的民兵集训也在轮班组织下达标完成。另外,本年度南下林邑的远航舰队也于十一月下旬成行,随行的有二十艘五六千石的风帆商船;不过此番南下舰队的任务比去年要轻松得多,只需运回足量的猛火油,顺道做些正当商贸便可,而非去年那般打着骷髅旗寇航万里。
年底可谓政府最忙的时节,进入腊月,为了收官本年各项目标,华兴府上下更是忙得连轴转。且不说最占纪泽精力,比田地私有化更为复杂的工商私有化,紧随着腊八大游行之后的休沐日,由訾议署牵头,司法署监督,行政、参军两署协助,第一届县级咨议员选举在乐琉二郡各村各坊正式举行,共有数千名通过科考初考的公民参选...
第四百二十九回 咨议大会
光熙元年,腊月十一,巳时,晴,乐北城,东三胡同。
“鄙人张憧,扬州吴兴人氏,现为安海贸易一名船队管事,当然,年后鄙人便将组织私人船队开展海外贸易。今日参与本坊的县议员选举,憧这里不说大话,但若中选,只保证两条。其一,定将本坊街邻一应民意,在县咨议会上如实反应,并竭力督促民意之实现,同时,在可及县务范围内,竭力为街邻们争取本坊利益。”
东三胡同口,百名住户代表围成一个大圈,圈中一桌,一吏员,一里正,一军卒,一衙役,街上还有随机巡回的督查组。圈内桌后,衣冠楚楚的张憧正热情洋溢的发表竞选演讲:“其二,我等住在城中的非农丁户,生计靠的就是工商,想要生活红火,就需工商繁盛。憧不才,愿尽力开拓海外贸易,小则为街邻拓宽活计,大则总结心得,以县议员身份向上建议,促进我华兴府工商发展...”
“来来来,大伙儿为张哥的雄心壮志鼓掌!”待得张憧说完,那名吏员走到桌边,带头鼓起掌来,至众人掌声方停,他又宣布道,“下面,有请本坊另一位参选者吴东上前,发表县议员竞选演说!”
都是街坊邻居,张憧退开之际,与吴东二人友好的互相点头示意。说起来,这个五年一届的县议员,也即每村坊一名的民意代表,合为县议会的共同权力颇重,但就县议员个人而言,除了每月有着两百钱的津贴,老百姓们大都还没觉出他有什么特殊好处,毕竟各人没甚实质权力,无非是代表大伙儿向官府提提意见,再而有点法律和人面上的便利罢了,是以其选举还不至引发街邻间的对立。
吴东是个颇显憨厚的三旬汉子,他走到桌后,面对数百双眼睛,略显脸红道:“俺,俺是吴东,大伙儿都知道,俺是水泥作坊一名初级匠师。俺没张哥那般能耐,不会做那么大的事情,但,但,但俺平常收工之后,都在街坊间呆着,大事小情门清,对大伙儿有啥想法也都清楚,所以,俺觉着俺来做本坊的县议员,该能更好反映街坊四邻的民意...”
“好,大伙儿为紧接地气的吴东鼓掌。”待吴东演讲完毕,那吏员手指桌边一个顶部开洞的木箱,再度宣布道,“诸位乡亲,咱们这次选举是依照訾议和选举法规,也是遵循儒家复古之意,效仿三代之治时的投石决议。现在,请本坊每户公民家庭出一名成人代表,注意,每户仅能出一人,按甲轮流上台投石选举。呵呵,未免大家脏了手,就用桌上碗里的黄豆代替石头啦。”
华兴府曾在长广搞过村正公选,但海外移民们基本是第一次接触选举,新鲜之余不免议论起选谁更好。一个街坊的都算认识,前两日在官府鼓励下,张憧和吴东也都挨家挨户串门拜过票。对比之下,张憧更有能耐,人也随和,日后或能提携左邻右舍,至少能给个工作机会;吴东却更亲近,更能与大家打成一片,要说究竟该选谁还真难定论。
众人议论间,那吏员示意张憧远远站到箱子左后方,吴东则远远站到右后方,接着解释道:“诸位,在箱子底部,左右各有一个盒子,诸位取了黄豆,便将胳膊深入箱子里,左扔便是支持张憧,右扔就是支持吴东,放心选,这是不记名投票,谁都不知你选的是谁!好了,还请大伙儿快些,咱回头还要去下一坊区赶场呢,呵呵。”
在里正组织下,百户代表陆续上前投票,其中倒也不乏女子。张憧与吴东二人则不无紧张的盯着箱子,听着一个个黄豆的丢落声。事实上,东三坊区通过科考初考的非公职人员也就他们二人,作为华兴府的“文化人”,二人的收入条件都还不错,对两百钱的补贴不算看重,这会儿更多的却是争的面子了。
“一,二,三...五十一...”不一刻,投票结束,开启箱子,清点数目,一切皆当众公开,无有异议。
最终,那吏员当众宣布道:“好,东三坊区县议员选举结果如下,共有九十九户,实到代表九十九人,张憧得豆五十三,吴东得豆四十六,无人弃权。现在,让我等恭喜张憧当选,也感谢吴东老弟的热情出场!对了,张哥,明日辰时四刻,县衙议事厅召开首次县咨议会,这也是往后县议会每月例会时间,可别迟到喽...”
这一日,不光是乐北城,乐琉二郡各城各乡也都同步举行了县一级咨议员的选举。在华兴府的有效组织下,九成九的公民家庭或有成人到场、或以委托书形式参与了投票,便是张宾、张敬、吴兰、孙鹏等华兴高层,也都在严密护卫下像模像样的来到自家所属坊区,亲自投下了庄重的一票。
若非纪大府主的内邸前不着村后不着坊,独门独院寻不到组织,怕是他也会带着妹妹出来秀一把。一切都按既定的法律条文,在众目睽睽下公开公正的进行,杜绝一切人为操控,至于背后是否有贿选等黑幕,至少这第一届还十分干净...
次日,乐琉二郡的中选县议员进入各县的议事厅,在各县县咨的主持下,开始履行职责,谱写华兴府的民主历程。而摆在他们面前的,是统一的三份文件,一份是该县五年发展纲要与次年施政计划,一份是该县次年财政预算,最后一份则是华兴府武器管制暂行法规。
所谓五年规划、施政计划与财务预算,自是纪某人借鉴于后世的细化管理模式,以督促官员们勤勉任事,区别于大晋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垂拱而治。从入住乐岛开始,面对大量而繁杂的建设,纪泽开始大力推行起项目计划管理,直至如今推广至华兴府官方的施政管理。
这种细致管理模式在项目之初便须制定详细的工作计划,将一个项目逐级分解,理清每一阶段涉及的工作内容、人力物力、条件要求、配合部门、时间节点乃至对应责任人,并用由之衍生出的月计划、旬计划来审查项目完成度,且作为责任人或责任部门的考评依据。
前生作为小卒子的纪泽,对所谓的工作计划与总结考核可谓咬牙切齿,但如今屁股挪窝干起领导的他,对此却乐此不疲。换了跟随他的属下们对此叫苦不迭,习惯农业文明慢节奏的他们,对于这种在后世快节奏下都常常逼人发狂的计划工作模式,反应可想而知。
只是,项目计划管理的效果却委实令人叹服,乐琉二郡在短短一年便由蛮荒野地变为文明乐土,天量建设工作不可思议般的完成,的确少不了这种细致计划管理的功劳。于是,华兴府上下从最先的含泪忍了,继而是服了,直至现在的认同推广了,并且不再仅限于单一项目,而是应用到了方方面面,从而从县到府也就有了细致的次年施政计划与财政预算。
乐北城,听着县令第一个上台大谈五年发展纲要,新鲜出炉的县议员们一阵大眼瞪小眼,县令大人数度中段征询,皆无人应答。直到县令讲到明年的实际施政措施,涉及到了各乡各村具体的项目方案,众人这才在县咨的不断鼓励下,开始了发表意见。
然而,这一开口不打紧,原本庄严肃穆的咨议会很快便演变为菜市场,贼军流民出身的县议员们可不会讲什么文明、究什么形象,环境熟悉之后便原形毕露,好一点的就着关心问题吹牛打屁,脾气坏些的干脆吵嚷抬杠,甚至有着急了的开始了拍桌骂娘。
张憧还是讲究形象的,在发现县令的年可支配资金仅有两万贯,且涉及的施政项目都是些修桥铺路、维护学堂以及文娱宣传等等小打小闹之后,便知华兴府对县一级的自主财权还仅是小小试水,也就没了多大发言兴趣,索性与身边熟人聊起了小天,将代表民意这一光荣任务丢给了城中另外十数踊跃发言的议员,左右个坊的待遇并无二致。
“陈兄,听说瀛东郡那边战事结束了?怎么样,年后大开发运送物资,安海贸易的船队能全吃下吗?给兄弟透个底,咱私家船队能否分一杯羹?”对着身边负责安海船队调度的陈管事,张憧不无探究道。
“战事结束了,估计明日时报的头条就该有了。祖将军还是挺厉害的,听说基隆谷地与周边山区已经全部肃清,伤亡也很小,那个开罪过探索舰队的金羽部落更被悉数剿灭羁押,跑不了谷原三大部落的结局。除了瀛东营与当地辅兵民兵,其他部队年底前都将班师返回驻地呢。”陈管事低声笑道,显然是个消息灵通之人。
不过,说到船运业务,陈管事却有点皱眉道:“至于船运这一块,你小子却是无需看咱安海贸易的脸色。听上面口风,府主大人正在搞政企分离,这次动作很大,具体方案各方也吵得挺凶,但有一条当可确定,日后我安海船队要接官方船运业务,还得跟你等私人船队公平竞争,嘿嘿,日后报价别太拼,大家都好过啊。”
“哪里哪里,安海船队规模在那,咱这细胳膊细腿的哪敢顶牛?届时还望陈兄牙缝里多漏些给兄弟啊。”张憧心中欢喜,却是问起另一更关心的话题,“咱听说府主有意探索南洋诸岛,用以填补农奴空缺,不知此事进展如何?可有大发现?”
“嘿,你小子消息挺灵嘛,我说你怎生关心瀛东那么远的航线业务呢,可着是想去南洋发财,顺道运点物资压仓呢!”陈管事笑了笑,却是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儿虽不打紧,多少也算军事秘密,你就一听,别再外传了。听上一批运货回来的弟兄说,南洋军正一边招兵买马,一边加紧训练,预计年后就会立即南下探路...”
“砰!”蓦地,一声摔响伴着一声痛呼,打断了张憧进一步探究的欲望。循声看去,却见议事厅前端讲台上,县令大人正一脸悲愤的捂着脑袋,而在讲台桌上,正躺着一只布鞋。
“你!你!你成何体统!我!我...”突兀遇袭的县令大人手指扔鞋之人,石磊村议员代表张小山,吭哧半天,憋劲半天,愣是没能发出大招,最终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主持会议的县咨大人。
说来他这堂堂县令也够憋屈,按照既有的华兴律条,县议员虽无具体军政法权力,却可审核一应功勋、规划、财务等等县府决定,甚至还能弹劾他县令大人,偏生要想处罚这些县议员,还得经过郡一级部门批准才行,这些哪里是他县太爷的治下子民,简直就是他县太爷的太爷嘛!
“呃,对不起,县令大人,对不起了,俺,俺是砸石虎村那货,他嘴巴太不干净,不小心偏您那儿了。”随即,一个愣生生的声音响起,三分惧怕,三分委屈,三分歉意,还有一分偷笑。
“卧槽!张小山,那条渠凭啥非要修过你石磊村而非我石虎村?你丫说不过我,就动手是吧?”在甩鞋者张小山与县令大人之间,一名三旬大汉这才回过神来,立即跳脚叱道。呵斥之余,他一弯腰,也拔下自个的鞋子,嗖一声砸向张小山,啪一声正中其面门,一看就是刚刚退役的军中射手。
“砰!”终于,同样是刚刚退役的县咨大人,总算回过味来,他拍案而起,大声吼道:“直娘贼,别闹了,谁他妈再闹,老子就叫人把他抓起来!实在谈不拢,就投色子赌大小嘛,再不行就大家全体表决...”
作为第一个鞋砸县令大人的农民议员,张小山就此出名,但他绝非华兴府今日表现最恶劣的议员,因为,琉球郡种子县有三名靠海邻村的县议员,为了争执一座公建渔市码头该花落谁村,从河东狮子吼,到少林偷桃手,再到佛山无影脚,最终干脆操椅抽凳打得头破血流,好一场龙争虎斗!
一人一张嘴,一人一个主意,更是一人一个脾气,大方向一致,细枝末节上却是各显手段。好在,首届华兴府县议会尽管千奇百怪,倒都在当晚修订通过了三份法案,从而确保了华兴府的第一次民主咨议大会胜利闭幕。
期间,纪泽也曾露面于几县的訾议现场,但除了强调民主精神与法律规则之外,他并未干涉县议们的言行,对一应恶劣行为只按寻常民事摩擦低调从轻处理,也不曾取消闹事议员的资格,其实,偶尔有人打打县太爷们的威风也不错。
在纪泽看来,有些事情需要通过群体实践才能逐渐培养锻炼直至成熟,初步规则已经制定,那三份文件事后也需上一级机关再度审核,就随县议员们折腾去,反不了天...
第四百三十回 出使马韩
腊月十三,新一期华兴时报重点报道了两件大事。一为血旗军在夷州岛再传捷报,基隆谷地到手,金羽部落覆灭,瀛东郡四县地盘彻底锁定。其二则是乐琉两郡顺利完成县议员选举,并胜利召开了华兴府海外八县的第一次民主咨议大会。就此,华兴百姓们的注意被彻底从梁轲刺杀一案上挪开。
风声过了,有些事情就该收尾了,抑或说秋后算账了。于是,从十四日至十六日,由一份《加强海外各岛民族交流管理之若干举措》的红头文件所指导,数千户本被留作佃农公役的州胡从民与留作开矿的州胡奴民,在华兴府的强迁命令下,从乐岛陆续登船,迁往琉球甚或瀛东,而他们空出的位置,则由琉球、夷州原住民中的从民交换回填。
所谓各民族交流融合自然仅是一个幌子,此举却是华兴高层应对刺杀一案的后续措施,目的是将海外三郡一大隐患的仆从原住民,拆分丢去另外几片对其来说四顾茫茫的陌生之所,便是有移民想要折腾些什么歪心思,都得花几年时间,在监管限制下费劲搞清新环境再说。
单就乐郡而言,经过这次强行迁移,加之之前被忽悠去开发夷州的平民从民,乐岛上留下的原州胡青壮已不足高氏当国时的四成,更仅占在岛青壮的半成上下,且绝大多数都是亲近并受益于华兴府的夷民。可以说,这一手釜底抽薪够狠够有效,如今便是前州胡国王高盛复生,亲来乐岛吼上三天三夜的复国,怕也召不到啥夷民跟他瞎折腾。
同时,《加强海外各岛民族交流管理之若干举措》这一红头文件中,还借迁移安置的机会,对从民的日常管理加大了力度。譬如,从民每日都需定期向当地村正等基层官员报道点卯;譬如,从民家的新居里,柴刀菜刀都需编号管理并锁链固联;再譬如,从民上工或会餐前,都必须发自肺腑的集体高喊一系列洗脑口号...
就在最后一批州胡从民踏上海船离开乐岛的时候,华兴使者寇蜜也已抵达了马韩都城,在马韩王宫正殿,当着一干马韩群臣,义正词严的向马韩王提出了抗议与高额索赔。说来好笑,马韩王的第一反应不是质疑刺杀事件与马韩有毛关系,而是一声轻叹,由衷遗憾梁轲的箭法为啥不再精准些,那名奸细为啥不选个更厉害的杀手去行动!
“唉!”“唉!”“唉...”与马韩王相似,殿中许多韩臣发出轻叹,以至气氛一片低落,倒似他们都在为纪某人遇刺之事深感遗憾一般。继而,韩王等人不约而同的扭头北望,将目光投向深宫方向,那里正居住着州胡遗族的代表人物,身怀六甲的韩王宠妃高茵儿。
莫怪马韩王与一干臣子糊涂,因为他们的确知道,自家有人在劳工中夹带了奸细,其中定也少不了高茵儿那一份!而奸细尤其是州胡余孽的奸细,其任务除了刺探消息,自也少不了在华兴府搞破坏,刺杀首脑不正是破坏的顶级方式吗?
只叹计划体制下的乐岛内外隔绝,韩王等人迄今还不知道,华兴府对外来劳工的监控管理严格到变态,那些业余的所谓奸细,稍一露头便会人间蒸发。所以,屁股不干净的马韩方面倒是先在心里承认,刺杀事件就是自家的某位孩儿唆使的没错了!
“对于贵府主与长史遇刺一事,本王深表遗憾,好在刺客不曾得手,实乃天幸啊,哈哈。”遗憾是由衷的,遗憾原因则口是心非,韩王颇有点色厉内荏道,“但是,贵府定是误会我马韩了,我马韩怎会做出刺杀那等下作行径,便是州胡遗族,也在我等严格约束下无力扰乱贵府。所谓马韩奸细挑唆一说,必有奸人居中栽赃,还望贵府仔细甄别,寻出真凶,为我马韩洗清名誉,免得坏了双方和睦!”
心里承认不代表面上承认,无论哪个势力,刺杀别家首脑都不算光彩,不过,韩王的演技尚待提高,他的矢口否认显然缺乏必要的力度与愤怒情绪来烘托,以至于原本等着雷霆之怒的华兴使者寇蜜,居然从中感到了些许做贼心虚的意味,当然,即便看出不妥,此刻他也不会作死的当面揭露韩王的嘴脸,正该借着台阶哧溜下来才是!
正所谓麻杆打狼两头怕,寇蜜是来递抗议并回去升官的,却非来下战书且留下受死的,故作狐疑的看了韩王两眼,他这才换上和缓的语气,拱手道:“但愿大王所言属实,本使这就回去向我家府主回禀,再度细查此案,也请大王敦促臣下清查,莫叫些许小人破坏了贵我两方的和睦!好了,本使告辞了!”
大老远跑来兴师问罪,这就完事了!?咆哮呢?指责呢?对质呢?正在构思如何进一步摘清自家嫌疑的韩王,只得一脸懵逼的目送寇蜜转身出殿,末了才想起送上一句:“贵使走好。”
好一阵面面相觑,良久,殿中有名韩臣慷慨激昂道:“敲诈!这定是一场敲诈,他们汉人过年手头紧,想来从我大马韩打秋风呢!好在大王虎躯一震,义正词严,令汉使无法辩驳,只得理亏而走!大王英明睿智,实乃我辈之幸!”
卧槽!叫这厮给抢先了!其余韩臣就此纷纷称颂起了韩王英明,不过就待韩王飘飘欲仙之际,箕髦却是沉声道:“依属下所见,华兴府并非无的放矢之辈。莫非,他们是在寻个由头,意欲年后扣押我马韩劳工不还,从而强行吞下我马韩上万青壮吗?”
众人不由凛然,韩王则下意识的转向老相国箕单。箕单略一点头,面不改色道:“大将军言之有理,华兴府或许有此企图,但大王也无需担心,毕竟半岛租赁劳工者非我马韩一家,兔死狐悲,我等只需联系他国各家一同施压,单凭一次佐证不足的刺杀,华兴府顾忌商业信誉,当还不敢触犯众怒。”
见韩王面色放缓,箕单续道:“不过,华兴府立足海外已近一年,根基愈加牢固,势力愈加壮大,单从其一次性便能雇佣四五万他国劳工,且敢带入辖区,其军力财力就可见一斑。坦白说,其势已成,别说州胡高氏复国,即便我马韩也已深受威胁,所谓王浚大军,远水解不了近渴,我等当结交弁韩、诚韩甚至百济,共防这一恶邻。”
话到这里,箕单接连干咳,却看向箕髦,箕髦心领神会,冲韩王道:“老相国乃真知灼见,华兴府实乃虎狼之辈,我马韩根本无力单独自保,只能联合半岛他国对抗,更别说再行招惹。还望大王加大对高氏遗族之管束,此番刺杀一事不可再,否则真若惹恼华兴府,其血旗大军能够力抗鲜卑突骑,倘若浮海突来,我马韩如何抵挡?只恐有灭国之祸啊!”
一开始,韩王还不满于箕髦箕单一唱一和的建议自己管管高茵儿,但听着听着,韩王被箕髦描述的血旗军突袭吓了一跳,直到此刻,这厮才醒悟自个一直倚靠的是并不靠谱的蕃属身份抑或遥远的王浚势力,实则面对血旗军根本不是对手。闹半天人家才是狼,自个儿才是羊,可笑自个儿还一直在作死的撩拨对方,越是细想,他越是害怕,直至汗出如浆。
“二位爱卿果然老成谋国,本王受教了,高氏遗族方面,本王自会加以管束,叫他们离那晋使远点。”不动声色的擦擦手心冷汗,韩王沉吟道,“此番华兴府来使,我等理当厚待,恩,有劳大将军再行前往驿馆一趟,好言解释一番,对了,还当给那安海将军送上一份厚礼,以做压惊吧...”
两日后,韩王后宫,高茵儿居处,高罗与高济二人从友山方国的封地被紧急召来。高罗兴冲冲道:“妹妹,听说华兴贼人遣使而来,言称纪贼遇刺,寻韩王讨个说法,哎,那些细作也真无能,怎的没把他直接给刺死?对了,华兴府如此兴师问罪,韩王定然大发雷霆吧,是否有意出兵?我等数千私兵已练有数月,或可上阵一战呢!”
身怀六甲的高茵儿已褪青涩,多了份丰腴,反更有风韵,她叹了口气,幽幽道:“三哥四弟莫急,事情可没想的那般好。大王前日专门过来,为刺杀一事向我发了通脾气,虽已被我抚平,但这趟叫你二人过来,却是大王令我知会你二人,日后莫要再行招惹华兴府,否则真正惹恼了华兴府,他恐将无法再行护佑我高氏遗族。”
“什么!?韩王怎生如此怯懦?那华兴府狼子野心,难道一味退避就能求得苟安吗?”高罗霍然站起,面色铁青道,“不行!我高氏血海深仇,还有复国大业,焉能就此罢手?难怪邢先生说,光凭马韩不足以对付华兴府,还当另想办法!”
高茵儿眉头一皱,正欲再说,忽觉腹中一动,却是胎儿踢了一脚,她顿时面泛慈爱之色,但旋即,她的眉头却是皱得更深,盯着高罗,她一字一顿道:“三哥,你当注意与那幽州晋使邢晨保持距离,其人一心与华兴府作对,可不会在意我等复国与否,也不会在意马韩灭亡与否,你可莫让我等被其利用得渣都不剩,甚至让我孩儿也成丧国之人!”
说起来,一个女子第一次怀上孩子,尤其当胎儿能够与她互动之后,那一份母爱往往会令她的性格发生改变。高茵儿便是如此,即便她不会放弃报仇与复国,却不再那么不顾一切,难免会顾及她孩儿的未来。是以,她的付出底线已然不自觉的有所抬高,至少不愿为之颠覆马韩,因为将来这可能就是他孩儿的王国。
高罗却对高茵儿的告诫更加不满,就欲再说,还是高济拉了他一把,并打圆场道:“二姐,三哥仅是报仇心切,说话急了些,回头慢慢就会想通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日后会谨慎行事的。”
高罗毕竟也非傻子,自身目前依附于马韩乃至高茵儿的局势还是懂的,在高济一再使眼色下,他终是压下火气,冷着脸道:“二妹莫急,三哥虽然心急,却也不会枉顾你腹中胎儿,放心,我不会胡来,令马韩陷入危境。”
“那就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我能生个王子,再有三哥四弟相助,就能设法立储,进而掌控马韩,届时强兵修武,在联合其他势力,何愁华兴府不灭!”高茵儿这才松了口气,满脸慈爱的摸摸小腹,不无憧憬道。只可惜她并未注意道,此刻高罗的眼底,满满的都是冷漠!
就在高氏遗族们内部核计的时候,华兴使者寇蜜在马韩军的严密保护下,带着一笔重礼,施施然踏上了回返乐岛的路途。因为马韩上下一场自以为是的误会,主动在心底接下了纪某人转嫁矛盾而随手扣来的屎盆子,倒让使者寇蜜轻轻松松的捞取了一次大功劳和升官机会。
寇蜜使者在临近年关时返回乐岛,华兴时报选个犄角旮旯报道了韩王的矢口否认与做贼心虚,但彼时华兴百姓们的注意力早已转向如何过个肥年,除了口头骂咧几句,却是没谁还愿为之再来一次请愿高潮,刺杀一案遂告终了。这是后话不提...
且不说马韩君臣与高氏遗族的困扰,华兴府上下如今依旧忙碌一片,纪泽这次也没捞着闲。作为华兴府公认最善赚钱的人,他被张宾等人半央求半胁迫着扛上工商私有化的重担。其实,这活儿也就他才能主持,因为这本质上是一场利益分配,涉及纪泽、文官政府、军方以及广大百姓的各自利益,长久以来的准军管计划体制令其纠葛不清,也只有纪泽这个华兴府主才够资格操刀。
百姓们的利益最好办,土地田宅的私有化分配,加上一直以来的带薪劳作,已经足令大多人心满意足,想要更多的工商机会,参加即将举办的工商交易会公平砸钱就行。军方的产业利益也容易划清,纪泽大笔一挥,除了既有军事基地、军营驻地、军事设施,还将用于配备辅战营的军屯田地、军马牧场、军用工坊、军办养殖场等经济实体,甚至还包括境外的捕鲸渔场,悉数划归参军署屯部便是。
凭借穿越者的后世见闻,借鉴改革开放经验,纪泽应付小小华兴府的私有化改制还是轻松的,只是,当问题涉及到他创办的一应商会产业,就头疼外加心疼了。可没办法,公私分明、政企分离才是王道,几与华兴府混为一体的一应商会产业涉及华兴府的方方面面,也糅杂了政府与百姓们的许多利益,已成阻碍未来私有经济健康发展的一个怪胎,再头疼也须缕清整理...
第四百三十一回 工商改制
腊月十六,《华兴时报》公布了华兴府工商私有化的一应实施细则,重点关注于华兴府既有工商资产的重组。刊文中,以纪泽为主导的华兴管理层将安海商会、雄鹰商会以及官府公产等一应既有产业重新梳理,就着华兴府年底大调整进行了一次大手术,保留高技术、高稳定、高垄断以及涉及国计民生大局的产业,余者则转让给公民私有。
或新增产业,或升级扩容,或缩小规模,或裁卖出让,华兴府将重组出一个华兴商会,旗下保留六个彼此完全独立的产业集团,六者皆为股份制产业,分别引入纪泽主首的华兴内府、行政署主首的华兴外府与功爵人士作为股东,当然,控股大东家皆为他纪某人。
六大集团包括华兴重工,华兴建设,华兴工贸,华兴文卫,华兴粮业与华兴钱庄。
六大集团将属典型的官督商办,位同后世央企。行政署代表华兴外府,对六大集团将占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分享近半利润之余也有权向各集团产业派遣监督代表,但无权直接插手经营,也无需对之负责。华兴内府则占有剩余股份,从而在法理上由纪泽完全控股,独立经营。并且,作为事实上将严重影响华兴府经济乃至政局的人物,钱庄大掌柜将永久性自动挂职户部财曹佐臣一职。
不过,纪泽公开登报承诺,六大集团归属华兴内府的五成一利润中,他将只收取其中的一成投入内府用度。再有一成将永久性归属于所有的华兴获爵者分红,由获爵者以首年封田收入,按封田比例换取内部股。剩余的三成多收益,将永久作为公益基金,一半用于全民教育与科研探索,一半用于救济孤寡老弱、退伍伤残、乃至吸引流民等慈善事业。
重组方案中,除了涉及国计民生、垄断专营、核心技术与全府安全的工商实体与钱粮储备直接划归六大集团,华兴府海外余下的工坊商铺、次要技术与生产资料等等,则将悉数被拿上一场惠及全体公民的工商私有交易会,从而作为私有工商经济起步的基石。而在日后,类似的生产资料六大集团若有需要,也得通过商业交易公平竞争获取。
当然,纪泽所放弃并转让的那些产业,不论技术还是场所设备,都尚处门槛低容易复制的行业水平。譬如炒茶工艺,只要知道“炒”字,勤劳智慧的百姓们甚至很快便能炒出品质更优的产品。而随着工商私有调整引发的府属产业员工流失,那些不够核心、不够深度的技术自难保密。与其逆潮流而动,天天仗着专利寻人晦气,抑制工商起步发展,倒不如大方拿出交易,还能获取民心并最后赚上一票。
换一角度,六大集团看似放弃了不少技术、实体乃至员工,但却留下了管理精英、技术骨干与大批熟练工匠;拥有经历实践的核心技术与没有上限的贷款额度,还有一路绿灯的运营环境,甚至纪某人贯穿未来的广博见识,六大集团更像是一次凤凰涅槃,甩掉包袱更新换代,进一步做大做强,从而把持华兴经济的主导地位,并保障新兴工商私有经济的平稳发展,财源滚滚更仅是时间问题。
必须说,此番六大集团重组,在将自身与政府、功勋集团乃至全民再度捆绑之余,在促进私有工商经济起步发展之余,已将华兴府看做最大事业的纪泽,真正看重的绝非他个人也即华兴内府的经济收益本身,而是这些产业政企分离后的健康运营,更是自身对六大集团乃至对整体华兴经济的掌控力。
这倒不是纪某人贪恋权力,凡事都想掌控,而是出于一份责任,一份对自家拥趸华兴百姓的维护,一份对自家心血华兴政权的看顾。他从不吝用最大的警惕去质疑官员们的操守,六大集团的一应产业堪称华兴府未来政治经济的定海神针,他愿意将这块蛋糕做大做强并将大头分给政府享用,从而减轻百姓负担,但他却不想让行政官员们来主持蛋糕制作,因为他们多半会将蛋糕做得偷工减料甚至越做越小。
这一点,从大清,到民国,包括再往后,案例比比皆是。而纪某人对六大集团这一遭的股份明确分润,在邀买人心、惠赠嫡系利益并捆绑功勋集团之余,何尝不是令这些“国营”产业无形中多了许多事关切身利益的监督者,以抑制所谓的私人腰包鼓胀却公家经营不善?
脱离政府羁绊,公平参与竞争,大力发展科技,改进生产工艺,优化产业管理,创新盈利模式,开拓内外市场,偏向中高端业务,纪泽已为旗下六大集团制定了雄心勃勃的发展方针。
同样,纪泽也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来提防商人与资本的无耻。看后世,小道煽动女人们要珍惜青春学会爱自己,即便全家吃不上饭也要透支将钱花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大到为了掌控油价去鼓动一场死伤无数的战争,资本与围绕着它的商人们,可以践踏所有法律,抛弃任何道德,损害全部他人的利益也在所不惜。
显然,以利益为第一目标的商业文明是人心所向乃至大势所趋的,却又是有缺憾甚至伴随深度罪恶的。纪泽信奉义利统一,他要发展活跃的私有经济,自不会打压商人,更不会养肥了宰杀,却也希望勉力为之套上辔头,限制其阴暗一面,礼制规格上优待官员功勋为此,直接掌控六大集团诸多产业,从而执华兴府经济之牛耳,亦是为此。
凭借牢握在手的华兴六大经济集团,未来纪泽将更多把民政权力放手给三权分立的华兴文官外府,自身则赤膊上阵,更多用经济的方式而非政令的方式,来调控与引导华兴府经济尤其是工商经济的发展,进而从根本上影响上层建筑。
强大六大集团自身的同时,纪泽还计划以旗下的各项分产业为中枢纽带,逐步建立华兴府各重要行业的民间行会联盟,对内制定统一标准、协调稳定物价、共保产品质量、维系良性竞争,对外共同开辟市场、对抗恶意打压、携手优化资源,以六大集团为引导和支柱,以私有经济为补充直至主体,从而令华兴府的经济实力与势力,得以最好最快的发展,...
且不说纪某人在工商私有化背后的筹谋算计,工商改制方案一经华兴时报公示于众,辅以礼宣部门一应铁嘴对纪某人的适当美化,立刻在华兴府引起一片哗然。这一时代的百姓们远比后世淳朴感恩,他们可不管什么控股权,什么掌控力,他们只觉得,一手创建华兴府并带给他们安居乐业的纪泽分得太少!
按照这一时代家国天下的朴素观念,说整个华兴府都是纪泽的也不为过。而按历来的朝廷惯例,由他纪某人一手创办的一应产业,名义上皆该属于内府所有,摊上明君或能不时拿出些许来补贴官府用度,遇上昏君则只供自身酒池肉林。
可如今华兴府一搞私有化,大家都有家底了,人家纪大府主却只得了那么一点。一成的分润,这就打发了府主,其中还得包括内府用作公事的部分,最多再捎带一座府主内邸,简直是欺负人嘛!于是,百姓们感动了,也愤慨了,感动是为纪大府主的大公无私、高风亮节,愤慨是为了文官系统尤其是行政署的饥不择食、忘恩负义,甚至不少人公然叱骂张宾等人是蒙蔽府主的奸臣。
张宾等政府人员则郁闷了,也羞愧了,郁闷是因为华兴民务到处都要用钱,纪泽送来蛋糕哪有不吃的道理,羞愧则是因为他们自己心底的想法其实也不比百姓们超前多少。
这时,有一个人乘机发飙了,早因改制方案心疼得许多天没睡好觉的纪芙,终于打着这股“民意”,没再理会纪泽的劝阻,黑着脸四处寻一干政府高层谈心,直到自觉羞愧的张宾等人主动拿出一批黄金地段的商铺与大量田地补偿,并承诺政府财税收入也将定比划拨内府,她这才心满意足的结束骚扰。而纪大府主呢,却一直躲在府衙书房,旁观哼唱着封建主义好...
“主公,兰不知何为封建主义,确知有事不好了。”正当纪某人忙却偷乐的时候,吴兰进了屋,黑着脸禀道,“长广传来消息,此番明镜与暗影奉主公之令,就朝廷诏见一事,特派人员前去清查内外隐患,结果在青岛城,有人匿名向监曹主事投书举报,言说段德将军与不明势力有所勾结,恐已暗中投靠朝廷。”
纪泽眉头一凛,笑容顿敛,旋即问道:“可否寻得举报人?”
吴兰苦笑着递给纪泽一份红色信报,口中答道:“特派监曹发现投书之后,自然立即追查,还带着驯狼循味追踪,但跟到青岛港码头,便再难搜索,毕竟那里人员流动太杂,甚或举报人可能乘船走了。”
纪泽无语,匿名信是官府办案最头疼的物件之一,可能源自举报人害怕报复打击,却也不乏恶意陷害,可案情严重,自家却也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再看信报,他倒是略松口气,匿名者实际揭发的是段德直属亲兵屯的屯副,所提线索证据看似还颇为靠谱,不过,该屯副虽算段德心腹之人,却也不能直接佐证段德本人有罪。
说实在的,段德虽为降将,为人也略显小聪明,但毕竟跟随纪泽一同经历过大小数十战,尤其是血旗骑军从太行经河套、雁门、塞北、辽东直至长广的长征之路,其间可谓智勇兼备,战功累累,数度负伤,还是雁门关外第一个对他宣誓效忠主公的人。从感情上说,纪泽委实不愿相信段德会背叛。
“两个问题。其一,长广营当有常驻监曹暗中行事,之前为何对此事一无所察?渎职,被规避,还是被收买?”放下信报,纪泽并未立即谈及段德,而是沉声道,“其二,特派监曹当是低调入驻甚或暗中入驻,怎会被匿名举报人随即知晓?敢探查举报某麾下重将,能快速得知监曹抵达,还能监视到一名屯副之绝命隐秘,哼,举报人能量不小嘛!说说,段德抑或长广营,在当地可与什么势力有激烈矛盾?”
吴兰一滞,嗫嚅道:“当地监曹人员或有失职,此事兰将知会监曹从事徐元,督促其加强内部督查。至于段德与长广营在当地有何矛盾,兰也将责成监曹细查,对了,据既有情报,长广营在青岛港有片军事码头,但被其水军辅兵用于民用,与青岛港民用码头一方有过数次冲突,而青岛港民用码头的不少业务,是由长广本地家族联手垄断。”
“码头,举报人也消失在码头,此点可着重调查。所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大凡码头无不鱼龙混杂,不乏黑恶势力介入,基于利益,倒也什么事都敢做。”纪泽冷笑着点头,旋即道,“此事重大,且涉及面繁杂,长广本地力量难脱干系,这样,让徐元亲自去,法曹宪兵也去,还有,铁凡代表司法部也去一趟,三方会办吧。”
言说间,纪泽已经手书命令,吴兰则问道:“那么,段德将军那边怎办,事情敏感,监曹特派人员尚还压住消息,只对嫌疑人暗中监控,不曾采取动作,只等主公决断呢。”
“有甚好决断?按规矩来,该传唤便传唤,该控制便控制,该讯问便讯问,放手去做就是。”纪泽淡然一笑,再书一条命令道,“某这就飞鸽传令,让段德携眷来乐岛过年,顺带参加年初军政会议,长广营暂由其教导营史代管。”
吴兰愕然道:“主公,单凭一纸命令就够了吗?万一段德将军...虽说用人不疑,可不该放在这种情况啊。”
“段德是聪明人,即便他与不明势力勾结,最多也仅给自己留条后路,背叛华兴府,哼,别人又能开出多高的价码?大晋又有几家势力比我华兴府更有前途?”一脸自信,纪泽很是笃定道,“况且,暗影并未发现青州兵马异动,便是段德背叛,此时最多自身畏罪潜逃罢了,非山穷水尽长广血旗军绝不会追随他反叛,那些制度,那些待遇,那些教导史,都是摆设吗...”
第四百三十二回 平准交易
在纪泽的批示下,监曹特派人员再无顾忌,对长广举报一案迅速展开调查。正如纪泽所料,段德无意也无力在长广掀起任何兵乱,也未选择畏罪潜逃,而是乖乖按照紧急军令前来乐岛。只是,段德的那位亲兵屯副,面临监曹羁押之时,选择了自刎,虽然其家中被搜出的重金不明来路,足见其人有问题,但对段德的调查却是陷入僵局。
这等涉及高官乃至细作的案件,又在环境复杂的长广,不了了之都属正常,纪泽到了如今这种地位,也不可能亲自前往办案,只能将之交给刑部、监曹与法曹的三方专案组了。不过,站在总体华兴府的高度,他在意的已非个案,而是由个案表征出来的隐患。是以接下几日,他陆续发布了数条命令。
其一,效仿朝廷成例,对在外统兵抑或担任要害职务的官员,加强其直系眷属的“保护”,抑或特批恩准其子女前往乐中城的村学、县学抑或华兴学宫就读,说白了就是质子管理。虽不强行规定,但没有重要家眷留在乐岛的,其任职机会与监察力度自有区别。封建主义好,这等后世为人不齿的手段,这一时代纪某人还真不担心非议。
其二,对长广郡逐步改制,既作尝试也为加强控制。华兴五郡中,长广是唯一从晋朝接手的,本土势力盘根错节,光凭一次墨水河畔的大批斗,以及随后的减免税赋与发展工商,虽令长广日趋繁荣,却无法遏制本土家族势力的抬头,兼有港城人口大幅流动与各方势力渗透添乱,这个桥头堡内部并不稳固,神秘举报人敢对自家重将出手,便可见一斑。
当然,饭要一口一口吃,长广不是海外抑或深山,外部环境更为复杂,须得此案结案,驻军稳定,且使者童崖入朝顺利,大动作最早也得年后。而纪泽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借此案调查举报人的由头,下令在长广来一次“严打”,先揪出一些跳得凶的本土势力。若举报人仅是个人行为还则罢了,若有利益集团背后捣鬼,哼,胳膊肘往里拐,他血旗军的人可非谁都能拿捏。
其三,广开言路,让百姓拥有多条上访渠道。为此,纪泽正式在咨议署设立计、访、律三部。其中的访部,与司法署的检部,以及监察厅的监曹,均将在各地开设信箱等上访渠道,加之各村坊的咨议员,确保寻常百姓得以反映情况。
其四,月初刺杀一案,长广举报案,监曹乃至监察厅皆有疏漏,华兴府迅速做大,监察厅须得随之整顿强化,这一条也是此番纪泽动作最大的一道命令。此番整顿,监察厅既有的监、探、法、计、卫五曹,将大幅重组,改制为监、密、刺、探、谍、法、卫、护、肃九曹;原有用于财务功勋等审计的计曹,则改为计部,职能不便划入咨议署。
其中,既有监曹拆分为对内的监、密、刺三曹;新监曹定点设网,公开行事,负责体察民情舆论、监督官员权贵、排查内部隐患等;密曹暗中随机行事,更多倾向于针对高官与重要部门的监视、反间、反贪、防泄密等;刺曹则负责对叛乱谋反、间谍细作以及重犯要犯进行逮捕与审讯。
既有探曹拆分为对外的探、谍二曹;谍曹主要在固定区域长期潜伏构建谍报网络;探曹则随机执行对指定目标的刺探、收买乃至刺杀颠覆等任务。
既有卫曹拆分为护、卫二曹;护曹负责对指定华兴高层的保镖工作;卫曹则负责对特定场所或临时场所的安全保卫。既有法曹不变,专司维持军队纪律、保障军令执行、进行军事逮捕审讯等。此外,新设肃曹,专司对监察厅其余八曹的监督调查乃至内奸清理。
监察厅低品却权重,整个华兴府的军政悉数在其监察范围之内,自身则不易监督,弄不好就会伤人伤己,因此纪泽在此番重组之时,借鉴古今中外的经验教训,为其制定了一套严格的内部规章,对其各曹职能予以多方面的限制与制衡。
譬如,各曹全部只对他纪泽个人负责,便是吴兰这个御史丞,也仅负责行政协调与各类情报的分析汇总和协调共享。譬如,各曹互不统属,职权细分,却又相互监督。譬如,暗影两曹对外不对内,明镜三曹的侦查权、审查权、逮捕权分离。譬如,监察厅九曹没有对普通公民的审判权,唯有肃曹和法曹分别拥有严格限于监察厅或军队内部的审判权,且重判皆需经参军署或纪泽批准方可执行...
就在纪泽忙着查漏补缺华兴府机构设置与规章制度的时候,时间来到了腊月二十一,这一日,在乐中炎黄广场西侧新落成的华兴大礼堂,华兴行政署组织了一场规模盛大,足有十片拍卖区的交易会,迈出了工商私有化的最关键一步。
“诸位一定等急了吧,其实,小女子也在翘首以盼呢,呵呵。好了,现在让我等进行今日第一桩平准拍卖,也即二十艘五千石枪鱼级武装海船的开标!重申一句,这些都是九成新,指导价为两千五百贯,按照华兴重工如今的公开售价,其新船为四千贯...”一号拍卖台,素装淡抹的陈晓诗举起台柜左首第一叠的信封,落落大方道。
尽管陈晓诗笑意盈盈,声音婉转动听,怎奈下面就有不买账的,却是一名粗莽大汉不耐烦的打断道:“陈大拍卖师,这些船的资料半月前就登报了,实物样品也在罗口港展示了,拜托您就别废话了,大伙儿都急着见真章呢!”
“是啊!快点见真章吧!”立即有人响应道,旋即,又有更多竞标者吵吵起来。
莫怪众人着急,须知为了刺激工商私有化改制,华兴时报已经放出风声,明年海外三郡的普通农税和商业税都将减半征收,关税除了粮食相关品,余者也将在年底退税五成,类同半税。这二十艘五千石海船价格低廉且恰逢其时,正该抢下来尽早开拓私营海贸,一招鲜吃遍天,过这村可就没了那个店。
“首先,让我等看看第一份报价,五号竞标者,两千五百贯,三艘!”取出最底下的信封,陈晓诗不再赘言,而是利落的打开封口,抽出报价单,一边扬声朗读,一边将报价单夹上一块黑色木牌,并用朱笔在木牌上写上价格,以及一个大大的“三”字,继而,她将这块木牌挂在了身后展板的中间位置。
再打开底下第二个信封,陈晓诗如法炮制,只是将这份报价单挂在了第一份的前头,同时,她红唇轻启道:“第二份,八号竞标者,两千五百一十贯,两艘!呵呵,竞争激烈啊...下面,让我等来看第三份...”
作为华兴府第一位专职拍卖师,现属华兴工贸旗下的陈晓诗,已是一名甚有名气的高级拍卖师,从去年初在太平寨第一次主持拍卖至今已有两年,她愈加恬静温婉,愈加款款绰约。只不过,如今台下这一卖区的一帮原始资本家们,丝毫没有兴趣欣赏她的迷人风姿,而是清一色的瞪着发红的眼睛,或紧张或激动或懊悔的盯着展板上一块块递增的木牌。
说起来,出于鼓励工商的目的,华兴府此番的私有化交易,并非一味的追求利润,因此大多卖品没有采用以往那种价高者得的简单拍卖,而是采用由纪泽借鉴后世做法、最新推出的一套平准交易规则。这种旨在抑制哄抬物价与囤积居奇的新型交易模式,也将在日后华兴府以及各自贸岛的大宗批量交易中逐步推广。自然,这一规则早已见报。
此规则下,每桩交易由出卖方与主办方各先标明卖品指导价,随后竞买方参照指导价,将自己预购数量和愿付单价写下,密封后交予交易柜台。一定的报价时间过后,由主办方拍卖师当众一一打开各卖品对应的报价单,将所有价格从高到低写在水牌上。
出价最高者会得到他所需所有件数;次高的会得到剩余件数中他所需要的,依次类推,直到该商品全部分完,而所有卖品的最终成交价将统一为最低成功出价。当然,出卖方也可现场通过一份报有最低保护价与卖品全量的报价单,为自己的卖品设定一个保护价。最低成功出价与保护价的设定,将确保买卖双方的利益。
“第四份,十六号竞标者,两千八百贯,五艘!”意识到下面多是些不讲究的粗货,陈晓诗也不再卖弄拍卖技巧,只是快速而精准的展示每一份报价,“第五份...一千八百八十八贯...第六份...二千七百三十贯...第十八份...第二十五份...”
这个一号拍卖区是专对海运行业的,台下的竞标人群中,自然少不了张憧。此刻他倒不像别人那般瞪大眼睛,只因他有点小近视,眯缝着眼睛才能看得更清楚,不过,他那颤抖的双手足以表明他内心的紧张。他的确紧张,因为他是第二份报价的竞价者,在他的报价之前,此刻已有十七艘船的报价比他高了,而陈晓诗手边还有三份报价信封不曾打开。
要说原本只想购买一两艘两千石海船的张憧,之所以能够竞标两艘五千石海船,还得感谢华兴钱庄为了鼓励这场交易会而给出的贷款力度,年息仅一成不说,贷款抵押倍率评估中还加上了功勋点这一重要因素,偏生张憧因为领航骷髅舰队去过林邑,如今也有个一级荣誉民爵。只是,现场来的可不缺民爵拥有者,更不乏背靠华兴大佬的主,竞争之激烈却是超了张憧的预估。
“第二十六份...二千二百贯...第二十七份...二千四百二十贯...”陈晓诗继续报价,声音依旧甜美,但对不少人而言,却显得那般无情。至少,台下不知是第N次的,又传出了一声落标者的哀嚎。
“比我低!比我低!老天保佑,开价一定要低过我啊!”就剩最后一份了,张憧这会儿已经无需眯缝眼盯着展板,而是瞪眼竖耳,全身颤抖,双拳攥紧,叨叨不休的等待陈晓诗的宣判。他的报价恰卡在成交线,只要最后这份报价低于两千五百一十贯,抑或仅订一艘,他张憧就是估价高手,是牛逼人物,反之,他就惜败麦城,是傻逼人物!
然而,对张憧的最后宣判并非来自陈晓诗,而是来自身边人群中一个骂骂咧咧的男声:“直娘贼,早知老子报价再高些,两千五百一十一贯,只买到三艘,还得用剑鱼级来凑数,老子今天真是个最大的大傻叉!”
两千五百一十一贯!?你丫还敢跟咱比傻叉!?张憧脑袋一嗡,恨不得窜过去痛殴说话的那厮。但稍一细看,得,别说打不过,还惹不起,那厮叫陶发,其哥哥陶萌一度号称安海商行的首席船长,他们背后更是站着陶家寨这一安海系元老山头,妥妥的强劲对手,别说人家赢得光明正大,就是人家黑了他张憧一把,多少也得忍着些啊。
陈晓诗那柔美却无情的声音也适时响起:“最后一份,十一号竞标者,两千五百一十一贯,五艘!呵呵,还真巧,最后这份报价,恰是此番枪鱼海船的最终成交价,二千五百一十一贯...”
被沮丧懊悔包围,张憧已经听不见陈晓诗接下的话语了。一艘五千石海船,运量与两艘两千石外加一艘一千石海船相当,可相比性价,不光维护成本与指导售价要便宜一截,所需水手更仅一半。可他张憧呢,一个立志成为海上巨富的男人,竟然因为一贯钱的差距,愣是输在了起跑线上!仅一贯钱,十一号大哥,您哪怕报价再高些也好啊!
正当张憧悔青肠子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手掌搭上了他的肩头,伴以一声温和的轻笑:“远图兄,瞧你这脸色,都快拧出水了。倘若仅是因为没能竞到枪鱼海船,那就跟我来吧,左右下一轮报价终止至少还有一刻钟。呵呵,有人要见你,你这点事对他根本不是事。”
张憧抬头一看,顿时一愣,旋即眼睛放亮,甚至是炽热,因为说话的却是钱凤。自从科考同路时发现钱凤胸有丘壑,张憧在钱凤中榜前后又主动联系过好几次,二人倒已颇为熟识,自然知晓其如今的身份地位。那么,在这华兴府,能指使钱凤跑腿叫人的,还能是谁...
第四百三十三回 拓荒商会
光熙元年,腊月二十一,巳时三刻,乐中城,华兴大礼堂。
兴奋夹杂着忐忑,张憧跟着钱凤来到大礼堂二层的一间雅厅。果然,这里等待他的数人中,张憧一眼便认出为首者正是纪泽,毕竟去年此时,张憧刚被血旗军从巨鲨帮手中救出的时候,纪泽为了林邑猛火油一事,可是与他张憧亲自面谈过。
没摆什么架子,纪泽主动迎上,与张憧握手寒暄几句,继而直奔主题道:“方才恰好见你错失了购进枪鱼海船的机会,说吧,你需要几艘枪鱼海船,想来两艘还不足以满足你的野望。要不我来给你想办法,怎么样?”
毕竟是经过事的,与纪泽也非首次见面,张憧已经镇定下来,他眨巴眨巴眼,壮起胆子,不答反问道:“府主看顾之恩,憧铭感五内。只是,憧想先知道,府主为何要出手相助,在下又能为府主大人做些什么?”
“呵呵,相比第一次见你,如今的你倒比以前更有底气了。”并未因为张憧的反问而不悦,纪泽略带欣赏道,“逢大利仍能谨慎,遇强权依旧镇定,不愧是胆敢谋算捕奴发家的人。”
张憧并未因为纪泽提起捕奴而诧异,他之前没少就此询问过相关政策,亲自主持华兴工商私有化的纪泽知道也属正常。他拱手赔笑道:“不是憧胆大镇定,实是府主一应法律条文保护百姓,无罪不罚,且执行到位,时间一长,憧自然就有底气了。”
“恩,这个奉承话某爱听。”纪泽淡淡一笑,面色稍正道,“捕奴乃罪恶狠辣之事,势必为正人君子所诟病,偏生如今汉家势微,人口凋敝,我华兴府想要大发展,急需大量奴民,捕奴之举大有裨益。是以,此事官面不能直接做,便需民间自行去做,某需要一面旗帜,带动他人前往蛮荒地域不择手段的拓荒致富。”
“而你张憧,第一个谋划捕奴之人,便是某看好的一面旗帜。是以,某需要你尽快做出成绩,尽快发家致富,些许海船自不在话下!”眼见张憧听得一脸仰慕,眼底却一片清明,纪泽心知对这厮讲大义纯属对牛弹琴,索性换一角度道,“当然,在商言商,我等按规矩来,想必你将注册商会,某以私人名义,用海船入股如何?”
在华兴法规中,官吏极其家眷入股工商并不受限,只是有着严格的回避制度,因为实际操作中根本无法真正限制,倒不如将之放到明面来约束其间的营私舞弊。当然,纪某人已知爱惜羽毛,不会以自身名义入股捕奴行业,他打算为他那位改嫁出门的母亲张氏入股,既无关纪氏名声,又为张氏谋一份长久甚或丰厚的收益用于养老。
张憧面色好一阵变幻,终是一咬牙,再次鼓起勇气道:“禀府主,在下将未来之商会视作毕生事业,故而希望能够主导之。”
这厮还挺独嘛,纪泽哈哈一笑道:“放心,你这商会某无意参与经营,只需分享利润便可。这样,某出海船,一半算作入股,另一半权当借债给你,无需利息,等你盈利之后按今日成交价归还款项便是。这下你总可放心了吧,嘿,我这都成了哭着喊着帮你。说吧,几艘船,随你开口。”
事实上,随着华兴府涉及的海运业务急速飙升,纪泽在此番华兴商会六大集团的重组蓝图中,已经提出了主干航路集装箱海陆标准化运输联营的概念,这难免引发一次海船的更新换代,这也是此番华兴府拿出当打的枪鱼级海船参与交易,叫私人海运填补枝干航线的潜在原因。是以,纪某人真就不怕张憧要的海船多。
天上掉下个金大腿让抱,还保证他的大股东地位,再说三道四就真成傻叉了。这一下,张憧再不犹豫,稍一核计便开口道:“既如此,在下就厚颜多谢府主垂爱。此番某也无需再参与剩余海船的平准竞拍,省些钱留作他用,就向府主要八艘枪鱼海船吧,府主以四艘海船入股,占三成股份,另外四艘算是暂赊在下,如何?”
海运兼捕奴光有船是不够的,八艘枪鱼怕也是张憧目前所能充分利用的极致运力了。纪泽对他的务实颇为满意,笑着点头道:“甚好,趁某这个投资人在,你这大股东还有什么要求吗?”
这是金大腿在发福利,张憧自不客气道:“府主,如今我华兴府开始实施兵甲管制,尤其是弓弩,可在下若是深入蛮荒之地,难免遇上诸多凶险,不知可否适当放开?呵呵,再请府主开个金口,为在下的商会取个名吧。”
“弓弩限制仅在华兴府辖境内,出了业已标明的海外三郡,你倒是可以拥有一定数量弓弩,但入境后必须接受管制。这样,某会令监曹专门遣人随船管理你这批弓弩。你可将之视作寻常雇员差使,只要华兴辖境内不曾违法,他便不会干涉你任何决定。”纪泽一笑,浑不在意道,“对了,夷州岛、半岛与倭岛乃华兴府经略之地,你就莫要打主意了,南洋诸岛成千上万,你去那边祸害吧。”
对于未来捕奴以及其他祸害南洋猴子的一应罪恶行业,纪泽自不会限制弓弩,甚至,在他的规划远景中,张憧这类人等,还该组织起东印度公司那种武装殖民商团,可控范围内的私有武力是容许的。殊不知张憧虽面露喜色,心中却是发苦,早知还要被派个监军,还不如去自贸岛淘些劣质弓弩呢,对付野人其实足够了。
至于取名这等拍马屁兼借势之举,纪某人素来喜欢吃掉糖衣打回炮弹,他续道:“你那商会就叫南洋拓荒商会吧,不过你须得记住,某仅是暗中入股,注册人也非纪某本人,你在外可别乱打旗号,否则坏了某家名头,某定不饶你!”
张憧只得诺诺称是,原本还想提出六分仪这一要求的,可看这架势,他愣是熄了自己这个非分之想,左右有南洋军头前探索海路嘛。须知,历经实践改进的六分仪,可保船队准确定向,穿越茫茫汪洋,这一绝密设备的保护措施也愈加完善,即便在华兴商会的船队,也须参军署辎部与监察厅监曹共同监控,且还仅限旗舰领航使用,更设有自毁装置。
见张憧没了要求,纪泽也就起身,边外走边指着身边的上官仁道:“某另有要事,一应具体事务,你就和文渊商议吧。日后若实在有为难之事也可寻他,或可给予些许方便,但一切皆需遵循我华兴律法!”
就在纪泽行至房门之际,张憧突然又问了一句:“府主,敢问我等若在南洋发现矿产,甚或辟出大量良田,不知可有章程?”
纪泽心头一动,脚步立止,转头看向张憧的眼神更多了份古怪,他记得后世英国佬曾经为此专门出台了一系列有关国民在海外掠夺垦殖的法律,不想自家现在就有人提出类似需求了。略一思索,他不无鼓励道:“听说你入选县议员了,可以就此议题,走正规渠道上书申请立法嘛...”
纪某人这边大力助推日后臭名昭著的南洋拓荒商会,大礼堂中则依旧热火朝天。此次交易会,行政署按行业划分了十片拍卖区,分门别类的拿出了乐郡现有的砖窑、水泥窑、石矿、林场、渔船、商船、商铺、毛皮作坊、造纸厂、食品加工厂等等产业,以及食品、日化、制茶、建材、造船等方面的普通民用技术,还有一批城内与城郊工坊用地的永久使用权,可谓以大甩卖的风姿对公民予以公开转让。
面对偌大蛋糕兼系列利好条件,成百上千准备充分的未来资本家红着眼睛,或是自家独资,或是多人合股,他们凭借贷款,以蝗虫过境之势,将这些投资小、门槛低、见效快又明显有的赚的卖品抑或说是项目几乎全部吃下。仅这一天,成交额便过了八十万贯。
次日,华兴大礼堂又是一场拍卖会,依旧人气爆棚,不过这次拍卖得不是物品或者产权,而是大致为期三年的承包或租赁权。涉及对象除了昨日未能成交的少量卖品,便是各城镇黄金地段那些只租不卖的商铺。同时,在乐岛四县,乡村一级的小型店面商铺也开始了招租或是售卖。当然,这些也少不了第一年租金半价优惠的利好刺激。
再往后的两日,顺利进行乐郡工商私有的部分华兴官吏,带着成功经验,乘快船奔往了琉球各县,去开启那里的又一轮工商盛宴。华兴大礼堂则火爆依旧,却是为了明年一揽子政府订单的招标。不无疯狂的场面,令人遐想华兴府繁盛未来之余,也令人感慨工商业的魅力,以及伴随的那份可怖...
花开数朵,另表一枝。乐岛沉浸于工商盛宴的时候,华兴府为庆祝新君登基而派往京城的上贡船队,终于在十数日的辗转之后,浩浩荡荡的经由黄河抵达洛阳。打着进贡新君的旗号,船队沿途并无阻扰,反有众多百姓沿河看热闹,甚至本该结冻的黄河,今年居然也迟迟不曾断航,直令使团队伍一帆风顺。
必须说,这支上贡队伍,其实更像是一支华兴府自我宣传展示的队伍。早在船队抵达大晋沿海之际,纪泽以安海将军名义的上表就已飞马呈送洛阳朝廷,而有关安海将军开拓海外三郡,拥民百万,拥兵十万,进贡百万贯的一系列震撼消息,兼有血旗军昔日抗匈的赫赫战功,也已经由暗影的刻意传播,先一步风传洛阳乃至黄河两岸。
对于内叛未停,外胡作乱的大晋而言,华兴府携开疆扩土与兵强马壮之威,再忠心耿耿的献上巨额进贡,哪怕那百万贯颇有水分,依旧堪称忠勇无双,妥妥的正能量。纵然当权的司马越与关东阵营极不待见纪某人,此时也得强装笑脸,摆开架势,欢迎进贡使团,新君非但当廷接见了童崖,还饶有兴趣的观看了血旗军顺手献俘的数百夷人奴隶,好一番君贤臣忠不提。
就此,纪某人所领衔的华兴府势力,首次堂而皇之的亮相大晋中枢,无可辩驳的成为一方强藩,甚至对帝王更替引发的朝局动摇,也起了显著的稳定作用,毕竟,百姓们被鼓舞了,士族权贵则被震慑了,谁还添乱?
东海王府,司马越正与一干幕府近臣坐论国事,其气色看来并不好,从上月傻皇帝驾崩迄今,最大嫌疑的他就没能消停过,而自从华兴使团抵京,他这三日的脸色更不曾好看过。放下一份文案,他似不经意的询问道:“对了,那安海使者近日在做什么?”
“那使者自从入了洛阳,除了按照朝廷安排面圣进贡,便是买了处大宅用作安海将军驻京官署,颇有常驻之意,却也不曾四处串联。”自有专司谍报的幕臣禀道,“倒是当今圣上这几日心情颇好,不止一次提及那安海将军,甚至有意加封以表彰其忠心。”
司马越眼中寒光一闪,旋即似作不在意的笑道:“毕竟年轻心性,乍逢喜事难免轻浮,日后多多听政,使其亲君子,远小人,想必圣上自会逐渐变得稳重。至于那名使者,且注意观察吧。”
“王上,还有一事,今日安海来使船队在洛河泊岸处拉开架势,开始展销部分随船商品。”那幕臣再度禀道,面上颇显不屑。
“哼,成何体统!那使者童崖面圣时还声称其主出自汝南纪氏,乃汉室高门,纪灵之后,可入朝船队竟还公然从事商贾,实为士人之羞!”司马越顿时叱道,可他自己或许都没注意,他的言语中已然默认了纪泽的士人身份,而在以前,他在幕府内可都称呼纪泽为纪贼抑或泥腿子的。
不得不说,华兴使团此番主动入朝进贡,那百万贯的钱货再有水分,扣除给圣上的些许装点,余者随便处理一下却也有五十万贯的进项,为朝廷和他司马越解了燃眉之急,司马越对此还是颇为喜欢的。只是,华兴府如此大张旗鼓的来朝,造出忠勇无双的声势,辅以自诩的雄厚实力,在司马越看来分明就是对他的示威,尤其时间卡在他刚刚给纪泽下发了一份召见圣旨之后。
扫了眼堂中业已汇聚过来的眼神,或迷茫或愤慨或无奈,司马越淡淡道:“诸位,安海将军以进贡新君为名,携威遣使入朝,偏生正值天子更替,为顾全大局,我等不得不任其公然猖狂。如今来使进贡事毕,却不知日后我等当如何应对那安海将军,还请不吝谏言...”
第四百三十四回 刘舆之助
东海王府,议事堂,听得司马越显有敌对华兴府之意的问询,侧席而坐的左长史刘舆不禁皱起眉头。事实上,早在纪泽表文送达朝廷之时,已有暗影同时给刘舆送来了一份纪泽的亲笔信,希望他能劝阻司马越,莫再寻衅华兴府,而作为回报,血旗军太行营将有更多精力加大对并州刘琨在军力物力上的支持力度。
刘舆从投靠贾后一党迄今,业已换过四五个山头,却屡得重用,凭借的是能力而非忠诚,也少不了长袖善舞留下后路。尤其在刘琨就任并州刺史一事上,司马越的弟弟司马腾非但将烂摊子丢给刘琨,卸任之际还带走了并州仅余的万余精兵,堪称挖坑埋队友,弄得刘琨入主并州还靠了血旗军相助,抵达晋阳后也没少受惠于太行营的兵甲供应。他刘舆的天平没彻底倒向纪泽一方,对司马越已算忠人之事了。
况且,纪泽还附带口信直言不讳,他纪某人对司马家没甚忠诚,却忠于华夏,忠于汉家,对大晋内战深恶痛绝,更是承诺,外胡不入中原,血旗军不入中原,他纪某人便在海外逍遥。可说很长时间内,华兴府与晋廷以及东海王并无实质厉害冲突,和则两利,敌则两损。
因为祖逖和刘琨之故,刘舆对纪泽不乏了解,更曾同席共饮,他还是基本相信纪泽所言。更重要的是,说出此言的纪泽,已非昔日钻山沟抑或流窜千里的“贼军”军头,而是实力更胜一州持节都督的角色,他的话够有份量!
从私说,不论顾及刘琨与祖逖、纪泽的友情,还是顾及刘琨在并州的处境,抑或为他中山刘氏留条后路,他刘舆都愿帮纪泽这个忙;从公说,司马越现在除了能给别个添堵,甚或最多拿下个长广,又能奈何别人的海外基业吗?甚至,又能承受别个的报复吗?天下有许多比华兴府更明显的叛贼需要铲除,此时寻衅华兴府何益?
刘舆思绪百转之际,幕府司马潘滔看出司马越的心思,业已说道:“王上,那纪某人此番以进贡为名,主动送来大笔钱粮,且耀武扬威造势,想是见到王上已然掌控朝局,心中发虚,既张牙舞爪又讨好主上,无非希望自保。哼,待得年后风头稍过,只需再度诏其进京,并向其海外各郡派遣官员,其必推诿,忠勇形象自破,届时再行处置,何愁师出无名?”
司马越听得面色稍缓,可恰好瞥见刘舆神情,顿时面色一沉,倒非不喜刘舆不配合他领导的情绪,而是知道潘滔所言必有不妥之处。时称越府有三才:潘滔大才,刘舆长才,裴邈清才。司马越这个领导心底最清楚,潘滔是最早投奔他的嫡系心腹,才能在于为他排忧解烦;裴邈干脆就是挂门面的清谈名士;真正踏实干事的却是刘舆,遇事最值考据的也是刘舆的意见。
《晋书》有载:“虓薨,东海王越将召之,或曰:及至,越疑而御之。舆密视天下兵簿及仓库、牛马、器械、水陆之形,皆默识之。是时军国多事,每会议,自潘滔以下,莫知所对。舆既见越,应机辩画,越倾膝酬接,即以为左长史。越既总录,以舆为上佐,宾客满筵,文案盈机,远近书记日有数千,终日不倦,或以夜继之,皆人人欢暢,莫不悦附。”
虽不情愿,司马越还是问刘舆道:“庆孙,对此有何高见?”
刘舆坐正身形,不答反问道:“此番安海将军遣使来京,一路行程主上或有关注,可曾揣摩其间细节?”
安海使团的形成揣摩它作甚?司马越不由懵逼,忙问道:“呵呵,庆孙莫要打哑谜了,有话直说便是。”
“其一,诸位从使者之行程,是否注意黄河今年冰冻太晚,甚至可能不会结冻?”
暖冬!?刘舆这一提醒,众人旋即一愣,继而悉数面色沉重。暖冬不算罕见,众所周知暖冬之后的虫灾与旱涝灾害出现率可是远远高过寻常,特别今年的暖冬还尤其明显。须知惠帝年间的内乱没少源自两三年就来一次的天灾,这下司马越都顾不上思考纪泽的事了,而是急声问道:“庆孙是说,明年恐有大灾!”
刘舆缓缓摇头,面色沉重道:“舆可不敢自诩上知天文,更不会卜卦吉凶,此事还当提请有司细究。但是,气候异常已现,明年庄稼堪忧,我大晋数度战乱,今秋虽算丰收,各地存粮却仍不足以抵抗一场天灾。王上方稳大局,还当休养生息,并谨防天灾,但有不测,如今之大好局面,只恐付诸东流!”
众人暗松口气,但仅是松了半口,刘舆虽未拿出别的天灾佐证,可不同寻常的暖冬委实令人不踏实。稍倾,东海王收起思绪,看向刘舆道:“庆孙,有其一当还有其二吧。”
“其二,观使者行程,对比表文书写时间,可知安海战船从其要枢乐郡抵达大晋沿海,仅需三日时间。据舆了解,血旗军有一方法,可于茫茫大海中辨位,可以直来直去。”面色一肃,刘舆道,“反观我方,非但尚无横渡远洋之战船,也无能力辨位横渡汪洋直奔乐郡。”
刘舆话音落下,众人还在品味其中含意,席间的裴邈已然不屑道:“嗤!奇技营巧而已。一群醉心海贸之徒,纵有些许便利,于浩浩大势面前,又何足挂齿?”
众人哑然,刘舆本是范阳王一系,刚刚投奔司马越,如今又颇受重用,不乏幕府嫡系对他挑刺,甚至为了反对而反对,只是,此刻刘舆明显意有所指,似乎不是争宠互掐的时候啊。
瞥了眼裴邈,刘舆淡淡道:“何足挂齿吗?仅因这点差距,相比血旗军发兵三日便可攻击我大晋青徐扬各州,我方远征乐郡何其难也!须知我等如今即便攻取长广,恐已难以伤其根基,而欲攻取乐郡,我方舰队需经辽东、百济、马韩大幅绕道,之后方可抵达乐郡,耗时近月也属正常。若其放弃乐郡转往瀛东、琉球二郡,漫漫海途尚不知其远,费时更是不可计数!”
司马越已经陷入思索,裴邈却是不满道:“区区一群海外流贼,左长史未免太过长他人志气了吧。如今王上已然肃清朝纲,凭我泱泱大晋,纵使他血旗军藏匿海外,赳赳王师莫非还奈何他不得?”
“非奈何不得,而是耗费过巨,如今国库难以为继!”刘舆可不会跳坑,他淡淡道:“我方实力固然远胜血旗军,却不代表就能轻易覆灭对方。对方号称海外三郡,有百万之民,十万精锐,虽有浮夸,但当有半数,以血旗军之强悍,其势已成,已然不亚幽州王浚。舆乐观估计,我方需出十万雄兵,海上转战半年,或可覆灭对方,但其间战船、兵械、辎重所耗,至少数倍于中原用兵,如何支应?”
数字说明问题,刚打完内战的众人顿时哑火。刘舆则转向司马越,拱手为礼道:“王上,所谓齐家治国方平天下,与其在此百废待兴之际,耗费无尽物力去茫茫海外剿灭血旗军,倒不如先稳定我中原局势。既然安海将军愿出巨资向朝廷与王上示好,我等何不暂先许以和平相处,从而大量索要税赋捐征,用之填补国内之需?同时,我等还可设法令血旗军与王浚两虎相斗,彼此钳制,也好压制其发展壮大。”
尽管有意相助纪泽与华兴府,但刘舆绝不会公然帮助他们说话,否则本就新换门庭的他,立场就值得怀疑了,令其破财消灾是他能做的最大努力。而他这番完全出于财政本职的考量,果然已令司马越微微颔首。须知司马越刚刚掌控朝权,此时正雄心壮志收拾山河,还是懂得顾全大局的,尤其关键的一点,国库都快干净得没耗子去了。
始终注意司马越的神情,潘滔立马转变论调,语重心长道:“哎,庆孙所虑却也有理。如今西北有匈奴,西南有巴氐,东南有陈敏,东北王浚亦狼子野心,攘外必先安内。非万全准备,我等却也不宜轻动那安海将军,以免打虎不成反被咬。左右其对朝局鞭长莫及,且一再宣称反对内战,扮演忠臣,估计其短期尚还不至为祸中原,反不如暂以大义迫其为我所用。”
两大智囊意见统一,余人自也跟着纷纷支持这一敲诈的主义,裴邈犹豫一下,略显嗫嚅道:“只是,青州高密王那里?”
要说大晋诸公中最想收拾华兴府的,非青州都督高密王莫属了,任谁都不愿自家辖区内出现一个完全独立的角色,长广郡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偏生他自个儿又不敢动手,只得恳请盟主老大帮忙。之前所谓的诏见纪泽,其实便是东海王在高密王的数次撺掇下所采取的举措。
眼见司马越略显不耐,潘滔立马接话道:“朝廷大局为重,但请高密王继续相忍为国嘛。”
裴邈只得缄口。凝眉片刻,司马越终是叹道:“也罢,既不能一举剪灭,伤其一指也无甚意义,派遣官吏更是隔靴搔痒。只要那安海将军不要生乱,便先不去动他。陛下若是有意加封,也随其愿,虚名而已,但那安海将军若想安稳并拿到敕封,却需在正常税赋之外,年年进贡,此事便由庆孙与对方使者商榷细节吧,决不能便宜了他...”
随着刘舆率属员亲自会见了一次使者童崖,东海王对华兴府的绥靖态度也很快传开,纪某人设在洛阳的安海将军驻京官署就此彻底立稳脚跟。且不说童崖使者在洛阳的受欢迎程度陡增,其坐守生活变得多姿多彩,这一消息连同其背后交易内容很快经由飞鸽传回乐岛,当场引发了纪泽等一干华兴高层的指西怒骂!
原因很简单,两面做人的刘舆为让东海王顺气,为保华兴府得以顺利的破财消灾,抑或未免他自己隔三差五烦心于库房没钱这等破事,此番对华兴府可谓狮子大张口。也别细算什么赋税几何了,你华兴府不是号称有百万人吗,那就每年上缴百万贯吧,春末到账,而且,干货必须超过六成,不二价!何为干货?无它,钱、粮、盐各二成!
这么大的一笔敲诈,甜头也是有的,除了承诺朝廷日后不给华兴府添堵,还给纪泽加了个散骑常侍,封乐东县公,邑一千八百户,赐绢三千匹,假节都督外海藩夷诸军事,可临机决断除了大晋沿海的一切外海夷人事务,毕竟开疆扩土有功,大笔进贡也有功嘛。当然,实邑的民户自己搞定,赏赐的绢从乐郡出,所都督的地盘朝廷本也管不着。
骂声稍歇,张宾忽然面色怪异道:“不对,这个都督外海藩夷诸军事,非但剥夺了我等涉足大晋滨海之权,还别有猫腻呀,那幽州王浚不是都督河北兼东夷诸军事吗?那么,马韩、弁韩、诚韩既属东夷番邦,又属外海藩夷,职权重叠嘛!呵,朝廷诸公洞若观火,想必已知我等与马韩间诸般龌龊,这是鼓励我等收拾马韩,看来并不愿我等与王浚相忍为国呢。”
众人一愣,旋即再次指西怒骂,时间却是短了许多,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对血旗军日后欺凌马韩何尝不是多了份名正言顺。只坑憋了幽州王浚,由东瀛公升格为东燕王的司马腾,就已坐镇邺城,掌控赵郡,实则凭身份还都督司冀二州,与王浚的都督河北诸军事同样职权重叠,如今又加上一个纪泽来分权,关东阵营是对王浚过河拆桥啊。
骂声再止,众人齐齐看向纪泽,这笔政治交易抑或是政治讹诈,是接还是不接,要接的话,明年三月就得再送百万贯前往洛阳。纪泽咬了半天牙,终是恨恨道:“得,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给了,破财消灾吧!”
旋即,纪某人狠扳一阵手指,转怒为笑道:“细算下来,我华兴府内部即将以纸币完全取代铜钱,去掉二十万贯库存铜钱倒也无妨;至于盐巴,我等晒盐最多两三万贯的成本,其实,也就约合四十万石的粮食真正令人心疼。给吧,我等如今仍需倚靠大晋方可发展壮大,但最多两年,我等便可挺起腰杆,而大晋也未必不会再乱!”
众人纷纷点头,华兴府如今看似军力颇强,可若晋廷真心封锁海贸,乃至由此断流移民,华兴府将无法保证足够的汉人基数,去应对大踏步的海外扩张。相比之下,些许钱粮委实不值一提,而且,单是此番乐琉两郡的一应私有化,预计就能回笼近两百万贯的账面资金,家底还扛得住。
不过,纪泽却也没那么老实的认宰,他转向张宾道:“对方说不二价,咱们可不能就此乖乖接受,必须得谈,否则非但显得够肥,也弱了声势!行政署着手此事,譬如,提高盐巴进贡占比;譬如,要求内河对我华兴商船完全开放;譬如,贡金必须留一半等到夏末交付;再有...”
第四百三十五回 新邸之乐
光熙元年,腊月二十九,申时,小雪,乐中内城。
这是乐岛今冬的第一场雪,估摸也是最后一场。昨夜至今,小雪渐止,仅在地面积有略至脚面的薄薄一层,却也让乐岛上下多了一份年味儿。尤其对于勉强竣工的乐中内城也即华兴官署衙城,小雪盖住了粗糙不平的地面与尚未除尽的工痕,用一片银白恰当粉饰了这块草草收工的建筑群,在年关之际暂时遮掩了中枢驻地的寒酸。
官署衙城从南至北依次为署部官衙、府主官衙以至府主内邸。今日已是春节旬日长假的第一天,从行政署衙向北,纪泽间或与巡逻站岗的军卒寒暄几句,一路进入了他的府主内邸。说来按照纪泽假仁假义的亲民要求,官署衙城在乐中一应建设中几乎是最晚动工,故而也是直至七八日前,才得以主体竣工。
然而,为保半岛劳工们充分发光发热,其劳务日程被满满排至下月中旬离开的最后时刻,其最后工作则是推平改建华兴官署之前所占据的原州胡王宫。因此,自作自受的纪某人只能带着一干属下要员,以及池鱼之殃的纪芙,于祭灶之日匆匆搬离原州胡王宫,迁入了刚刚封顶的衙城,一应家徒四壁可想而知。
放眼看去,尽管除了毛坯建筑就是白茫茫的空旷,纪泽略显疲惫的脸上仍是笑容惬意。这不光因为近里见方的宅邸对他这个穿越工薪族而言,够阔够爽够敞亮,也是因为在今天,他继彻底完成私有化清算之后,终于加班敲定了华兴府明年的施政计划尤其是财政预算,无事一身轻才好过大年呀。
就在刚才,纪泽与一干华兴大佬就明年财政预算的分赃展开了一场激烈无比的恶狼争食。各方摆事实、讲道理,继而作揖恳求耍无赖,直至以辞职相要挟,就差上演县议会的血拼一幕了。如今回想起来,纪某人仍不免心悸,都怪自己以往没能做个好榜样,以至那帮大佬一个个就会往自家碗里扒食。
吵得最凶的当属行政署与参军署两个预算大户。张宾自然希望军方不饿死别造反就成,马涛则以华兴府正值扩张为由,恨不得扩军扩军再扩军,谁短着军费他就跟谁急。而最终成交价,也即日后成例,行政署的财税收入将按比例分季划归华兴内府与四署一厅,其中参军署三成五,行政署四成五,内府一成,监察厅半成,司法署与咨议署合占半成。
日后正常状态,各方将亲兄弟明算账。譬如,民政若想动用军卒参与建筑、运输、护航、巡检等非关军事的劳务,又如,军方除非新土必要扩编,若想增设产业、扩大规模或是新建基地等等,均须向对方另外支付劳务费、购地款等相关费用。而且,军方但有交集民务的经营项目,同样需要正常纳税。
如是,按照明年依旧四百万贯的预算,军方仅能常规维持,再有扩军等财务需求,就只能由军方自身去想办法,节衣缩食或是去劫去抢都成,反正是狼便吃肉,是狗就边上哼哼去。民政系统的日子却好过了,没了驻军与粮储的拖累,扣除瀛东郡体量更小的人工、物资等开发所费,还能有个近百万贯,日常必要用度之余,足以上马一批惠民大项目,不要太悠哉了。
当然,这也是纪泽所愿。文武并举,两条腿走路,才能保证一个政权健康发展,而一个军事扩张期的政权中,武官系统有着天然的强势,那么就该适当扶植文官系统,让文官政府在钱粮方面占有更多主动。毕竟,华兴府能让大晋流民彻底归心,让被驯蛮夷诚心跪下唱征服,终究依靠的是给百姓们安居乐业,而要实现这一点,一套良性运转的民政系统首当其冲...
“嗖!”一件白色物事突然凌空飞来,直奔纪泽的面门。虽然脑中正转着念头,感官不亚一流高手的纪泽仍在那物距离一丈时,轻易做出躲避反应。扫眼一看,那是一个雪团,而始作俑者,显然该是前方楼顶露出脑袋的纪芙了。
此刻,纪芙正因未中目标而嘟起小嘴,秀丽的面容满是娇憨。在她身畔,另外露出一个脑袋,那是抿嘴偷笑的刘蓉。看着两个可爱的女孩,纪泽一乐,蓦然意识到,他穿越西晋两年多来,第一个年关忙着袭杀石勒,第二个年关忙着东征州胡,今番才是他第一次真正安生的过年!
不自觉的,纪泽的心头荡漾起一种由衷的欢愉,他仰头笑道:“嘿,瞧那小样的,别再装了,大不了让你再砸一回,哥哥我原地不动便是,哈哈哈...”
“嗖!”又一白色物事凌空飞来,直奔纪泽的脑袋。从其轨迹,却是来自同一楼顶的另一方向。
卧槽,这究竟是靶场,还是本府主的官邸?纪泽心中吐槽,却是故意慢了一拍,叫那雪团打中了自己的肩头,左右大白天的不可能是歹人暗算。
“打中了!我打中了!咯咯咯...纪哥哥,上来呀,上面风景更好!”果然,楼顶上传来赵雪那银铃般的欢笑。她是五日前随同最后一批班师大军从瀛东郡返抵乐岛的,虽然尚未嫁入门来,可华兴府的“礼崩乐坏”在这一时代的汉家堪称首屈一指,全家定居乐中的她自可随时过来窜门,甚至连她未来的阁楼都已由她自行摆设。
楼顶风景好?风该更好吧!纪某人虽然腹诽,却不好拒绝美人之邀,只得应了一声,大踏步入楼登顶。此楼正是纪泽所住的主楼——紫气阁,一座钢混结构的三层方楼。
落后动工绝不代表粗制滥造,紫气阁由纪泽亲自设计草案,外观采用后世楼宅风格,周壁有玻璃封装的阳台飘窗,顶部是宽阔露台,简单明快却敞亮实用。其内则借鉴八阵图玄理,广布暗门、迷宫、机关、绕廊,若再配以楼内楼外散布各处的明哨暗哨,任谁想要无声无息的摸入,都将难比登天。这样一座集安防、坚固、别致于一身的建筑,才是贪生怕死的纪某人所能安心入住的。
楼顶露台,三个女孩身着厚裘各成风景。见到纪泽,赵雪第一个迎上来,一手扯起他的袖子,另一首则指着院中另外三栋小楼道:“方才我与她们争辩半天,也争不清哪一栋好看。纪哥哥你来说,剑姐姐的,我的,还有她俩的芙蓉阁,到底哪一栋最好看?”
坑!纪某人不看便已有了答案,却仍装模作样的端详半天,继而下意识的退往纪芙身边,这才看似迟疑道:“梅兰竹菊,各有风姿,但我还是觉着,就此角度看,芙蓉阁最美。”
“彩!哥哥英明!”纪芙与刘蓉二人一起欢呼着跑开,赵雪则故作不满的跺起了脚。
其实,那三座小楼也都是纪泽剽自后世的所谓创意,皆具异国风情,相比纪泽的乌龟壳,要漂亮精致得多。譬如芙蓉阁,下方上圆红尖顶,形如西方童话中的公主小城堡,前生不敢想,今世想着玩,纪某人的恶趣味无人知晓,但纪芙刘蓉却为此座小楼不知兴奋得多少晚没睡好。
“嗨,纪哥哥,你看那边,该是乐中竞技场吧。工程搞得真快,不过十天时间,就显出轮廓了,那些半岛劳工还真卖力呢!”或觉丢了面子,赵雪手指西边原本的州胡王庭位置,转移话题道。
“嘿嘿,这帮劳工逐渐知晓咱华兴府的好处,大都想赖着不走,可华兴府计划中仅留一半的半岛青壮劳工,如今仅余两千名额了。所以嘛,谁能留下,就看元宵返乡前最后十多天的表现,这会儿不拼命更待何时?”纪泽笑答道,一脸自得,也不知为的是自己的精明算计,还是为的方才的轻松过坑。
“怎么样,重新接手钱庄业务,还都顺利吧。”一时无话,纪泽随口问道。前番华兴商会重组,纪泽却是免了赵雪的其他一应职务,让她乖乖留在乐岛专司华兴钱庄大掌柜。
“别提了,不提还不生气!”白了纪泽一眼,赵雪撇嘴道,“看似一遭私有化,多了近两百万贯存入钱庄,其实大都是账面贷款,回笼资金少之又少,真金白银更是可以忽略。结果倒好,年后贷款依旧,政府却会大笔花钱,就这还要再给朝廷送去数十万贯真金白银。预计明年最糟之时,纸币超发率可达五六倍,万一真叫百姓知道了,抢着挤兑,我,我...”
“呵呵,没事,纸币试行半年了,百姓间反映良好,废止铜钱流通也早有风声。年后我就设法让华币与五铢钱脱钩,再设法叫铜钱贬值,自会再多一批铜钱进入钱庄。”纪泽擦擦手心冷汗,摒除了这年头有金融大鳄出来捣乱的浮想,继而抬头北望,恶狠狠道,“马韩有金矿,倭岛有银矿,媳妇儿别怕,再顶顶,哥明年就给你抢上一大批回来!”
“哼,别想哄我害羞!如今的华兴钱庄比昔日的雄鹰钱庄更不靠谱,你这坏人,分明是将我架在火上烤嘛。”赵雪脸色一红,轻捶纪泽一下,依旧不满道,“我在夷州累死累活,为你将数座矿场搭出框架,可这一回来,没奖励不说,还将我丢到钱庄,叫我没了商贸船队纵横四海,哼,休想我轻易干休!”
值得一提的是,石头换粮委实令夷州山夷干劲爆棚,在纪泽离开瀛东之后的一个月里,陆续有煤铁铜铅等矿场被发现,虽然所谓的宝岛没啥天量矿藏,但对如今的华兴府而言已经足以资源自给了。更有一座小型硝石矿被山夷兄弟给贡献出来,配以纪泽令人在琉球群岛东部探寻到的硫磺岛,黑火药的原材料已不再是血旗军的瓶颈。
面对赵雪的发难,纪泽只得苦笑道:“你这钱庄在华兴府独此一家,作用可不光是调控经济、便商便民乃至大发其财,还是华兴内部监控之重要手段。凭借钱庄,可督查资金流向,减少中间环节,预防不稳因素,将之与薪俸发放、税款征收、官方采购等事务相结合,还可遏制克扣薪饷、征税火号、层层盘剥等常见腐败。这等亦商亦政的关键部门,只有交给你这自家人我才放心呀!”
见赵雪脸色好转,心知她的真正心结是不能再纵横大海了,纪泽再度涎着脸劝道:“再说了,转年二月二你就要进门了,也就该为我纪家开枝散叶了,哪里还能再四处浮海...”
“哼哼,原来你等躲在这里逍遥!走走走,别偷懒,子兴,再来看看紫气阁的装点。”一声娇叱从楼梯口传来,顿令露台上的四人齐齐一个激灵,纪某人更是瞬间明白了三个妹子咋大冷天躲到楼顶的原因。只因说话的正是剑无烟,同来的还有手捧纸件、强绷笑容的秦月,也即府主内邸新任内务总管,原本木兰营的一名功曹曲史。
说起来,或是曾为孤儿之故,从搬入新内邸开始,剑无烟就像变了个人,成天琢磨如何将仅刷有大白的将军内邸转变为温馨家居,一有空就拉着纪泽在后院四处转悠,商议如何布置,如何装潢,也没少拖上芙蓉二人组,甚至以往不甚对付的赵雪,她也能拉扯上半天,直烦得众人唯恐避之不及。这不,又来了!
“剑姐姐,女侠在上,这紫气阁您都拉咱转了七八遍,装潢方案已经够好啦。左右是俺自己的地盘,俺自己都满意得不行了,您能否将就些,就放过俺们吧。还有,再改来改去,怕连华兴建筑都不愿接咱家这单生意啦!”躲无可躲的纪某人早没了刚才的巧舌如簧,一脸苦相道,浑没注意不远处的芙蓉二人组已不声不响的远遁。
“什么你的地盘?你的住处就是我...”剑无烟脸色一红,跺了跺脚,她索性撒起娇道,“子兴,求你了,再看最后一次,我又有新想法了嘛。还有,院中的池塘、假山、石亭、花圃和演武场,我也想再调整一下位置呢。”
苦恼的拍拍脑门,蓦地,纪泽眼前一亮道:“得,无烟,我是看明白了。你和雪儿两人,一个是忙得发火,一个是闲得发慌。这样,咱们都得为了咱家做贡献不是?我正欲专门成立一个华兴慈善基金会,主持华兴商会慈善分红款项的落实,你最具侠义心肠,便去做个执行大掌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