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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六回 用间诱敌

    月下梢头,辎重营区,在血旗军卒们的粗暴执法下,夷州带路党们被拳打脚踢的赶离了热锅热粥,小小躁动更被一把拍灭。不过,由于逃窜得仓促,土著们并未以过往的编组按部就班的分帐安置,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激进分子们竟得以聚于同一帐篷,却是方便了他们的进一步深入交流。

    帐内饿得咬牙切齿,帐外吃得饱嗝连连,终于,帐外的动静渐止,显然,巡逻军卒们已经吃饱喝足,差不多要散了。突听那个讨厌的尉官大声吆喝道:“大伙儿吃也吃饱了,就再转一圈吧。如今不少弟兄或晕船或水土不服的,病倒了一堆,今晚也没人换班,大伙儿就多辛苦些吧,别出了纰漏,让岛上的土人进来捣乱!”

    “头,就凭夷州岛那些土著,咱们血旗军一个打十个,咱们就是躺着,量他们也不敢来捣乱啊!再说了,咱们也累啊,坐了这么多天的船,没个十天半月哪能恢复过来,您就高抬贵手吧,嘿嘿...”一个满不在乎的声音跟着响起,继而,更多的军卒如同这个声音一样,嘻嘻哈哈的开始叫苦推诿。

    “得、得、得,别吵了,你们爱咋地就咋地吧,我就当没看见,老子走了,你们别叫上面的逮着睡觉就行!”众口难辩,尉官显然架不住众军卒的说辞,干脆笑骂着离去。

    “走走走,哥几个,寻个拐角猫着补补觉吧,这秋夜倒也挺凉的。哈切...”继尉官之后,又有军卒哈欠连连,说笑着陆续离去。

    随着话语声与脚步声渐渐远去,这块营区恢复了寂静。帐篷内,一片沉默中,负伤不轻的水珊霍然坐起,低沉中不乏坚决道:“其实,想要对付汉人并非不可能,方才或还仅是说说,如今我却有了个想法,至少有望对付当下这批汉人。”

    “哦!?”此帐的多是激进分子,且多来自临河部落,他们纷纷坐起。水登更是起身坐到水珊身边,激动的问道:“真的?”

    水珊并未答话,而是轻手轻脚走到帐门口,掀开帐帘一角,偷看外面无人之后,他这才坐回床位,压低声音道:“刚才大伙都听到了吧,那些汉人晕船和水土不服,如今大多都病倒了,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而且,汉人们太骄傲了,根本不把我等土著放在眼里,不论是在海途中还是登陆之后,他们都十分懈怠,压根没什么防范。可以说,这几天是这些汉人最好对付的时候。”

    “你是说,咱们可以趁汉人松懈逃走吗?”一名土著兴奋道。

    “逃?咱们几个便是逃走了,部落能都逃走吗?咱们去给别的部落做牛做马?再说了,汉人们这趟就是要占据咱们的大岛,咱们最终又能逃到哪儿?”水珊嗤笑一声,煞有其事道,“咱们该打败这批汉人,重建部落才是!”

    “好!”水登立刻支持,他可是少族长,不过他很快又蔫声道,“可是咱们部落就剩下了这点人,汉人再弱,也不是咱们能对付的啊。”

    “哼,这批汉人不到一万,咱大谷原的青壮,加上周边山夷勇壮,联合起来,人数可比他们多多了。”水珊忍不住冷哼一声,暗叹自家的同胞们太笨,继而压着心中不屑,耐心开导道,“想必这会儿岛上各部落也在发愁这批汉人,只要咱们有机会告诉他们有关汉人的内情与薄弱点,咱们所有部落,尤其是带上那些山中的凶悍野人部落联合出军,便能强过汉人并击败他们!”

    “之前汉人攻打我等临河部落,不是夜间偷袭吗,这次咱们联军也学着来个偷袭,到时候咱们这些人再在后营放点火捣乱,定能一股而下打败他们汉人!”挥挥拳头,水珊倒吸一口凉气,语气却是愈加坚定,“那时候,汉人败了,咱们临河部落不光救出族民,还立有大功,汉人们那么多粮食兵甲,咱们怎么着也能分得不少吧。”

    “对,对,汉人的兵甲的确够好,我等若能得到一部分,日后狩猎抑或争斗,都会厉害许多。”水登立马附和道,一看便是早有向往。

    “非但粮食兵甲,甚至还能多些汉人奴隶,哼哼,咱们到时也要改造汉人!而且,咱们可是见过汉人们如何耕作打渔的,日后学着来,咱们临河部就此壮大,没准以后还能超过几大部落呢!”水珊像是一名高瞻远瞩的战略家,继续给激进分子们描绘蓝图。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快信了,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愈加发亮。

    “好,好,好!水珊,你跟着汉人这么久,果然学到了不少东西。等日后咱们部落重建,你就是副族长。还有,咱这里的弟兄们,那时候也都是头领。哈哈...我等这就设法逃出去报信。”水登依旧是最积极的,兴奋之下甚至脑洞大开,都知道封官许愿了。

    做头领自然比跟着汉人喝汤兼受欺要好,在水珊水登的激励下,一众激进分子也活跃起来,为了未来的头领之位,七嘴八舌讨论起了如何遁逃,如何点火捣乱,如何劝说其他部落出兵,好不意气风发!

    听着族人们语带憧憬的商讨,水珊眼中闪过复杂,按捺索然道:“其实,咱们不用自己逃的。汉人们费劲将我等带回家乡,可不是缺少百来个苦力,而是为了让我等充当通译与其他部落联络的,想来不久我等就会有不少人被派出去联系,到时候说什么还不是由我等自己吗?既然这样,我等何必自己折腾,又危险又会暴露计划呢。”

    “好主意,好主意,既要通译,就得汉语好的,咱们这里年轻的多,汉语学得也快,估摸着肯定有人能被选中出去联系。”水登一拍大腿,连连叫好到,“既然这样,咱们就先商量一下如何劝说各家部落出兵,要把汉人说得坏些,说汉人要将我等全部贬为奴隶,不,说他们要把我等全岛男人都杀光吃肉...”

    不用冒险出逃就能成事,激进分子们更带劲了,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更欢。冷眼旁观一会,水珊以肚痛方便为由丢下了这群正在傻乐的族人,独自出了帐篷。不过,走向茅厕的半途,他瞥眼四下无人,却是折了个弯三拐两绕的窜入了另一个帐篷。而这个帐篷内,等待水珊的正是先前那位带头抢食的汉人尉官。

    “来了,事情怎样?”见到水珊,尉官精神一震,急声问道。

    “我再问一次,事后我的族人真的都能像汉人一样过好日子吗?你等要是骗我,日后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等!”水珊并未立即回答,反是诘问道。

    那尉官先是一愣,继而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他难得诚恳道:“你还挺多疑的嘛,呵呵。我华兴府这么大,赦免你们百来人算个什么,至于欺骗你吗?这么说吧,我等需要的是一劳永逸控制纵谷平原,你临河部落正可作为用夏变夷的榜样,以吸引其他土著民合作。”

    略一犹豫,那尉官索性道:“不妨提前告诉你,明天等那些心怀叵测者出发了,我等就会宣布将你临河部落的人全部赦为平民,一年后还将享受移民待遇,只要学会说汉语,便能升迁为公民,而你与另外几名汉语最好的更将在明天直接成为公民,甚至,日后有望因此功升为荣誉公民。”

    盯着那尉官的眼睛,水珊确信他没有骗自己,这才开口道:“我都按安排说了,一切发展都如预期...”

    十月十九,天明时分,折腾大半夜的土著带路党们并未得到任何体谅,一早便被一帮凶神恶煞的韩人监工叫起,继续他们昨日未尽的搬运劳作,与之对应的,南征营地其他地方依旧静悄悄,汉人的军卒民夫显然可以更多的休息。不止于此,正如昨夜那名尉官宣布的那样,他们今天还真被剥夺了早餐的权利。

    饿了一整天还得继续干苦力,能更悲催些吗?不消说,土著带路党们的感情再一次蒙受了严重创伤。若非激进分子们已有远大目标,不愿徒生事端,甚至主动劝阻愈加躁动的族人,怕是那些韩人监工都会被夷州土著们的怒火直接焚尽。

    但是,即便劳作现场看似风平浪静,在其底下,愤怒的火山也已到了爆发的边缘。火山自然是没机会爆发的,就当土著们忍无可忍打算无需再忍的时候,他们的劳作被及时叫停,数十名主打苦力的成年男子则被集中带到辎重后营的一片空地。

    众人疑惑间,一名衣冠楚楚的青年军官,在一众军卒簇拥下,来到他们面前,昨夜那位抢食的后勤尉官正一脸堆笑的陪在左右,那青年军官却恨不得用鼻孔朝向在场的所有汉人夷人。显然,来者定是汉人中的大人物。

    青年军官正是钱凤,他扫视土著一圈,略微皱眉,似对土著状态不甚满意,继而他大喇喇的清清嗓子,一字一顿道:“我华兴府携善意登陆夷州岛,欲与当地百姓和睦相处,传播华夏文明,授予渔耕礼教,共同开发此岛。为此,我军现需十名通译作为信使,与大谷原各部落联系,事后自有好处。愿做通译者,举手。”

    话音落下,土著群中的水珊最先举起手来,紧跟着又有两人举手。接下来,随着土著们的低声窃语,钱凤的意思被传达开来,更多的土著这才举起手来,其中就包括了水登等一干激进分子。似乎满意于土著们的积极,钱凤略挂笑容,更兼傲慢,在举手者中一番扫视,首先点指了眼巴巴看来的水登。之后他接连再点九人,皆是目光极其炽烈的,倒又有五六个属于昨夜与水登同帐的激进分子。

    “你三人汉语学得最好,便留在营中做通译吧,接下几天当有部落头人前来接洽,你等当...”点指最先举手的三人,钱凤吩咐道。他之前的话用的汉语,最后一句尤为缓慢清晰,算是对土著们汉语水平的一次简单考核,这三人能直接听懂并作出反应,显然通过了他的筛选,这样的通译人才后有大用,钱凤可没打算此番派出去浪费。

    恰此时,一名身穿白大褂的汉人匆匆走来,老远便冲钱凤这边叫道:“钱大人,有许多人上吐下泻,急需药物,还请大人速速调拨...”

    “住口!”钱凤顿时沉下脸来,冲来人断喝一声,截住其话头,继而快步迎上,于十余丈外拦住来人,并一通低语,状似训斥,最终才点指两名军卒随那白大褂离去。其间,那白大褂还下意识向着水登等人看了两眼。

    白大褂代表郎中,这一点带路党们是知道的,而那个白大褂的声音够响够清晰,钱凤的阻止显然晚了一步,一干带路党中听明白的不少,甚至通过低声议论让所有人得以知晓。于是,水登等激进分子们目光中异彩闪烁,心头则划过一个领悟——欲盖弥彰!

    白大褂仅是一个小插曲,钱凤看似并未在意,更未注意到水登等人眼中那难以掩藏的窃喜、戏谑乃至敌意。随后,包括水登在内,十名即将外出联络的带路党越众排成一排。以水珊为通译,钱凤向这十人仔细交代了此行联络的说辞。

    钱凤的说辞并无新意,大意是令这十人结合自身经历,宣知谷原各大小部落,华兴府是强大、文明、先进的,前来是为共荣共惠共建的,是要带领夷州人民同赴小康的;各部落酋长须于五日内来此共商合作,否则便视为对华兴府的挑衅,将面对华兴府的怒火。

    末了,如愿被挑中出营联络的水登等人,由钱凤指派的两名侍卫引领着准备出发。营内这一路,水登非但再次见到许多拨行色匆匆的白大褂与医护女兵,还不着痕迹的细看了一番营寨防卫,结果让他心底冷笑不已。汉人们果然太自大了,寨墙仅由一些人高木桩简单横接而成,此外再无其他防卫措施,连个土著常用的箭楼都没有,仅有的十数名守卫军卒还是东倒西歪的没个正形,这是来打仗还是来做客的?

    换上套新衣,混一顿饱饭,装上些肉饼,整出些模样,水登等人终在一众血旗巡卒的护送下,壮怀激烈的踏出了血旗军营,也踏上了对抗汉人、重建部落的泡沫之旅...

第四百零七回 谷原大会

    瀛东湾,血旗军营地,水登等人离去之后,或因清闲之故,钱凤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在那位尉官以及韩人监工们的前呼后拥下,巡视了一圈辎重后营。这倒便宜了一干被无视的夷州土著,晾在一边干站着总比赶去船边干苦力好呀。

    不过,磨蹭一会之后,钱凤终将注意落在了一众土著身上,他一改之前的傲慢不屑,瞬间将嘴脸切换为如沐春风,半是疑惑半是责怪,他询问水珊等三名通译道:“你等怎么各个都没精打采的,像是三天没吃饭,精神头呢?”

    “昨天下船到现在只歇了两个时辰,还光干活不叫吃饭,有精神头才怪!”一名土著通译诉苦道。

    “你等说话不算,之前不是说只要我等配合改造就会善待我等,甚至将我等视为华夏人吗,怎可这般欺负我等?”水珊像是受够了委屈,干脆当众发出了诘问。

    “刘诠,这是怎么回事?”钱凤的脸黑了下来,不是向着土著,而是向着那名尉官。看起来,他之前对土著们的境况一无所知,如今却是动了恻隐之心。

    “昨日太忙,我将土著交予一干韩人统带,却在夜间发现土著们违令喧闹并擅动辎重生火造饭,便勒令他们立刻回帐,且罚没了他们今天的早餐。具体情况还是问那些韩人监工吧。”那尉官刘诠振振有词,立刻将责任推给了倒霉的韩人监工。他正是刘德刘大脑袋的弟弟刘诠,之前被安排在太行读了一年军校之后,如今又被纪泽照顾安排入了参军署。

    击鼓传花到了这里,可怜的韩人监工们没的推诿,面面相觑之后,只得将目光纷纷投向主事的小头目。面对一脸怒气的钱凤,监工头目脸都白了,忙不迭的跪下申辩:“小的只是急于完成卸船任务,许是逼得狠了些...”

    在钱凤的官威逼迫下,事情很快一清二楚,管理后勤的尉官刘诠虑事不周又执法粗暴,韩人监工急于表现而欺凌土著,以至于土著们饱受了一夜摧残。调查表明,这一切都是下面的办事人员尤其是韩人监工胡来,并非华兴官方本意,而这些也通过水珊等三名通译的解释,及时传达给了在场土著。自然,获知真相的土著们对韩人监工们更加憎恶了,但对汉人们的敌视却是减弱了许多。

    像是传说中的青天大老爷,钱凤随即叫来一名军法官一阵商议,继而,在他的督促下,军法官当众处断,宣布后勤尉官玩忽职守,罚薪一月;韩人监工假令跋扈,鞭笞二十,头目更是鞭笞四十;土著们确有违令行为,但念其忍累挨饿在先,免于处罚,即刻生火做饭吃早餐,外加休息一天。

    临了,或是出于补偿心理,钱凤还向土著们宣布了一条令人振奋的消息,鉴于这些土著们近来的改造表现,华兴官方决定赦免他们部落之前挑衅血旗军的罪恶,将他们全部升格为平民,身份等同于初入华兴府的汉人,而水珊等三名汉语学得最好的通译更被直接升为公民,身份等同于华兴府普通百姓;并且,一年之后,他们将享受一系列移民待遇,譬如升格公民、多分田地等等。

    罪恶是韩人的,疏忽是基层尉官的,汉人高层与华兴府则是英明、守信而仁慈的。围坐于熊熊灶火,看着那名尉官哭丧着脸被严厉呵斥,听着韩人监工们在鞭笞下哀嚎,一干土著们爽了,怨气消了,天空蓝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也犯了。他们带着感激,流着热泪,忠于血旗忠于党,共创未来把歌唱。

    至于打倒汉人重建部落,何必呢,何苦呢,当然,再是感动,再是憨实,他们也不会主动坦白自家昨夜的那些激进言论,还是都忘了吧...

    再说水登一行十名信使,血旗军卒将他们按不同方向,每两人一拨分为五拨,送至营外三里后便自行展开巡逻,对水登等人则不再过问,任由他们自行离去。无巧不巧的是,水登那一拨恰好位于西南位置。

    脱离了血旗军卒的掌控,得以自行其是的水登可不会依照汉人们的交代进入沿途部落做宣传,他带上另一名同为临河部落的族人,根本不在沿路浪费时间,而是直奔前方五十里外三大部落之一的雄鹿部落。由于瀛东湾营地所选位置正处海岸山脉的一处河口山缺,属直通谷原的平缓河原,他这一路走得倒也甚为快捷。

    一路紧赶慢赶带小跑,水登在傍晚时分顺利抵达了雄鹿部落。隔着老远他便发现,在部落之外的一处矮丘下,聚集有三支各约五百人的土兵队伍,更远处则聚有数千普通土著民。上前寻外围土著一打听,结果令水登颇为振奋,因为这里已经聚集了雄鹿、灵羊、壮牛三大部落的酋长祭祀以及一些小部落的头人,此刻他们正在小丘上召开谷原大会共同议事。

    找到组织啦!大谷原各部的头头脑脑们这时召开难得一次的谷原部落大会,还能议什么事,水登用脚后跟都能猜得出,他连忙上前求见。事实上不用水登费口舌,单凭他们那身汉装打扮,便有土兵上来将他二人拘拿送往小丘。水登自不会反抗,顺从的来到小丘。

    这里,水登看到有三人正分别戴着鹿头、牛头、羊头,起劲的跳着怪模怪样的舞蹈。水登明白这定是三大部落的祭祀在问卜天神,想来该是关于如何对待外来汉人的,只是,业已见过大世面的他心中不免鄙夷,人家汉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搞那些花活干嘛,也没见强大的汉人们找天神帮忙呀。

    水登二人的出现聚焦了一干酋长头人的注意,三名祭祀也暂停了问卜。对于这两个分明土著长相却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他们皆感觉诧异乃至质疑,更有联想到外来者模样的人已经在脸上露出了敌意。不待讯问,水登抢先报出了自己临河部落少族长的身份,而这一点很快得到证实,一名临河部落左近的小部落头人总算认出了他。

    身份得到证实,现场的气氛有所缓和。作为此处的地主兼临河部落的附主大哥,雄鹿酋长越众上前,上上下下打量着水登的一身布衣,咋看都比自己的土布纹身有型上档次。更可气的是,就连那名水登的跟班,穿得都一样不差,难道做俘虏都能混得这么好吗?

    良久,雄鹿酋长总算收回了羡慕贪婪的目光,率先发问道:“你等临河部落不是遭遇袭击,全部消失了吗,怎么你会出现在这里,还穿得这么奇怪?”

    “哇哇...”水登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放声大哭,一半是按昨夜商议装的,一半是真的委屈,直到发觉一众首脑们不耐烦了,他才抽噎着解释道,“我等好惨啊,那帮外来的汉人将我等全族都抓了去当奴隶...”

    接下来,水登语带哽咽却口齿伶俐的讲述了自己部落被抓往乐岛又被带回夷州的悲苦经历,当然其中着重的是汉人们的暴虐鞭打与羞辱叱骂,顺带提及了汉人们的丰足富有,对于自家老爹贪婪汉人哨船挑起战事以至部落被掳,以及带路党们享受到的吃饱穿暖自是一字不提。

    最后,水登一针见血的指出:“汉人们此番前来大谷原,就是要向攻略我临河部落一样,彻底攻占这里,并奴役所有原住民。而汉人们派我出使,邀请一众首领前往磋商和平开发是假,其实是想先将诸位首领们骗去一网打尽,致使我大谷原群龙无首,以便他们攻伐啊!

    临河部落的“悲惨”经历引发了一众土著首领的兔死狐悲,汉人们的“奴役”企图更令他们同仇敌忾。当然,他们也非全无脑袋听凭水登的一面之词,灵羊部落的祭祀颇为怀疑的指着水登的布衣问道:“若是按你所说,那些外来者对你等万般虐待,为何会给你等穿上这么好的衣服?还有,我看你身体健壮,显然不是长期挨饿的模样,这又作何解释?”

    “祭祀大人请看,我等真的好惨啊!”水登眼珠一转,重建甚至振兴部落的野望令他此刻智慧爆表,他一边悲呼,一边当即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不乏鞭痕的上身,背上更有几处昨日刚挨的新痕。这还没完,他又顺手扯下另一同伴的衣服,情况亦然。

    见到一众首领们紧缩的眼瞳,水登这才哭诉道:“这便是汉人给我等留下的,我怎么说也是一名少族长,汉人可是说打就打啊!汉人给我等吃饱,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缺粮食,且他们需要我等干活;至于这身新衣,那是他们希望我等能哄骗诸位才临时赏下来的啊!虽然汉人们许诺事成后给我等重赏,可我本就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又怎能昧着良心,帮助他们那些恶人来继续残害大谷原的友邻呢?”

    刺眼的鞭痕彻底证明了水登所言非虚,土著首领们可没复杂到疑心苦肉计,尤其是水登的少族长身份更令他们感同身受,要知道在土著们的淳朴观念里,头人贵族再惨也不该像一般奴隶那样被驱使虐待的。由是,一干首领们群情汹汹,完全确认了外来者的魔军角色,也基本断绝了和平解决危机的期望。

    感受到现场的有利气氛,水登根据昨夜水珊提供的框架,结合自身的观察思考,不失时机的提出了夜袭汉营的建议。他脑洞大开,口若悬河,将汉人们如何骄傲自满,如何水土不服,如何疲病满营说得天花乱坠,并附上了临河部落将配合袭营搅乱汉人辎重后营的计划。

    末了,水登着重强调道:“汉人们的确富有,若是此番获胜,我大谷原各部非但可解被侵之危,还将缴获数之不尽的粮食、衣服、兵甲、战船乃至汉人奴隶,那将令我大谷原各部一举壮大,或许还能习得些许种植技术,增加产粮与人口。甚至,一举超过岛南平原的那些部落也未可知!”

    超过岛南平原!?水登的最后一句更令众人眼睛放光,在场的都是各部首领,见识不比寻常土著,哪怕是口口相传,多少也知道一些夷州岛南部夷人的强盛。虽因山地阻隔,彼此并无实际冲突,但谁又愿意被邻居甩在后面瞧不起呢?

    “据我族上任祭祀所言,岛南各族原本与我等相似,只因六十多年前来了一支外来大军,似乎也是这次来的汉人,待得他们打跑那些外来之敌,夺得他们的兵甲、工具乃至些许匠人,就此大为进步,田里的粮食都收得更多了,可惜他们不与我等分享那些好方法。哼哼,我等也当抓住这次机会呀。”灵羊部落的酋长不无羡慕道,难掩向往。

    “是啊,是啊。不过,我更看好夜袭这个主意,真是个好建议,虽然不合规矩,但对付外来魔军,何必讲究规矩!嘿嘿,我等部落以前咋就从未想过呢?哈哈...”雄鹿酋长一会儿瞟向水登身上的新奇服装,一会儿又瞟向其他部落的首领,一副开窍的模样。

    “外来者青壮不过万人,光是我等三大部落的勇士,加起来就超他们一大截,我等定能消灭外来者,抢他个盆满钵满,哈哈...”壮牛酋长踌躇满志,目露凶光,异于普通土著的八尺身高令他的豪言更具感染力。

    看着这帮首领的自信模样,水登心中欢喜,却不免有点担心,毕竟他更知道汉人们的强大,心念电转,他想起了水珊昨夜屡次强调的一个建议,忙插言道:“诸位首领,那些汉人四处转战至今,也不能小觑,保险起见,不若我等多寻些勇士,山上那些野人战力颇强,干脆联络上一同进军如何?”

    壮牛酋长听得眼睛一瞪,叱道:“你这小毛孩是被汉人吓破胆了吧,我等三家联合业已足够强大,何须再寻那些山夷野人来分杯羹?”

    水登哑然,心中怒骂却不敢顶嘴,好在,灵羊酋长适时出言道:“壮牛你莫耍横,我看水登这小子说的有理,汉人的确有些硬茬,听说岛南那些部落当年驱逐汉人就花了一年时间,打得很辛苦,死了不少人。而且,据说现在岛南那些大部落,倒有不少之前仅是山夷,恰是趁着平原部落与外来汉人两败俱伤的机会,得以踏足平原,咱们可不能重蹈覆辙,叫那些山夷们保存实力,他日背后捡便宜。”

    灵羊酋长也算大谷原的知名智者,他的理由倒是说服了一众首领,便是壮牛酋长也在壮牛祭祀的拉扯下没再扎刺。的确,为了多分些财务缴获,便任由山夷们坐山观虎斗,不符合三大部落的利益,须知各大小部落虽然此刻站在一起商量对付外来汉人,彼此之间可没少龌龊,尤其那些部落不大却凶狠善战且难以清剿的山夷,以往可没少给三大部落制造麻烦。兵凶战危的,还是都拉上的好。

    “好,咱们这就知会大谷原周边所有大小部落前来参战,宜早不宜迟,三日为限,说好了,谁出兵多谁分得多!”东道主雄鹿酋长就此总结陈词,言语间可见其满眼小星星...

第四百零八回 示弱以待

    纵谷平原,部落大会,有着外来者的详情,有着潜伏的内应,有着可堪称道的夜袭计划,更有着令人垂涎的财富诱惑,一众自认拥壮数万的土著首领们战欲爆棚。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意,随后继续的问卜中,三大部落的祭祀不约而同的给出肯定的神谕:外来者意在入侵,是大凶之敌,而夜袭敌营将可化险为夷,有大吉之兆!

    就此,一干土著首领最终达成共识,联合宣誓痛击外来者。夜袭敌营、反抗侵略再无异议,在连夜争执战利品分配办法之余,一名名土著信使各赴南北,一道道召集令传达各部,原本显得焦虑的大谷原,也迅速弥漫起了极度躁动的气氛。

    不得不说,凭借数月来汉文明的熏陶,见识颇长的水登忽悠起一众尚还蒙昧的部落首领们,完全是得心应手。轻而易举的,他便为他那意欲重生的临河部落,也为静待噬人的血旗南征军,鼓动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谷原联军。而且,当另外几路带路党信使被先后带至部落大会现场,并被先入为主的土著首领们问询核实后,这场大战再无回旋...

    同一时刻,瀛东湾南征军驻地,随着夜色深沉,整个大营像是活过来一样,伴随着杂沓脚步声与低沉话语声,一名名休整一日的军卒精神抖擞的出了帐篷,勤务的勤务,松骨的松骨,便是那些随军民兵也大都状态正常,忙而不乱的开始了新的一天,哪有什么水登所说的疲惫不堪甚或疫病满营?

    事实上,这一时空的东方,若论军民对长途航海的抗受,华兴府自称第二,还真就没有其他国家抑或势力能称第一。不说血旗军本就有着常规航海训练乃至多次海战经历,就是华兴百姓,也大都经历过数次长途海上迁徙。而今的华兴府已经积累了足够的长途航海经验,此番南征非但配备有对抗晕船与水土不服的药物食材,更有海上调节放松的诸多手段,旬日的远航对绝大多数南征军民委实算不得什么。

    餐饭过后,一队队骑卒打着火把,借着夜色,奔出营盘,在营外三里之内四处点火,将这片警戒区内的所有蒿草逐一焚尽。不得不说,尽管这批骑卒看似人马皆是没精打采,也没刻意驱逐意欲夜间逼近侦查的土著探哨,但这项看似为了清除营外草叶遮蔽的寻常举措,却借着连片野火,彻底杜绝了今夜土著探知营盘内情的任何企图。

    与此同时,南征军的民兵与军卒被组织起来,在营盘内开始了新一轮的劳作。沿着营栅内圈,他们利用随船运来的工具和材料,挖陷阱、设拒马、垒胸墙,还在许多位置布置了尖锐的铁蒺藜和四角钉。更卑鄙的是,每一处“坑”完事之后,都被军兵们利用各种遮蔽办法,乃至利用帐篷覆盖,将之掩饰得严严实实,非实地踏足便难以察觉,而整个营盘乍看起来依旧是松松垮垮。

    一夜忙碌,大噪声的土木工程业已基本完毕,营盘内的一切再度恢复平淡无奇,便有一些尚待增补完善的防御活计,主要工作也可留在帐篷内隐秘进行。而一番辛苦的华兴军民们,大多则再度躺入帐篷休息,令万人大营显得颇为寂寥。

    近午时分,预防之中的是,有一行来访者抵达了军营警戒区。经巡卒召来通译水珊询问,其为首者年近五旬,自称木劳,是附近一个小部落的头人,因召前来协商合作大计。

    对于表面上积极合作的土著,甭管其是真心洽谈还是假意探查,华兴府自然要伪光正的予以善待。祖逖亲自前往营门迎接,一番热情寒暄之后,自需引客人入营。

    于是,那位头人木劳不免见到了一片帐篷林立却人声寂寥的场景,路遇的少许军卒尽管勉力打起精神,却难掩面色不佳,甚至腿脚打飘。非但如此,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焦糊气味,其间更是隐隐掺杂着些许令人怪异的烤肉气息。

    “让让,快让让。”步往中军大帐的途中,恰有一群白大褂戴口罩的军兵,抬着两具担架从前方路口经过,分明可见担架上是被完全罩住头脸的人形物事,顺着他们前进的方向,营区某处正有黑烟袅袅升起,似乎正是焦味的源头。而与之相应的,祖逖极其亲兵皆下意识的扭过脑袋,捂住口鼻,作嫌弃远避状。

    “尊贵的将军,这是怎么回事?”眼底闪过明悟,木劳强按心头恶心,却是面显好奇,故作不解道。

    “呃,呵呵,那是军卒们在搬运物资呢。没事,咱们走吧。”听完陪同通译水珊的翻译,祖逖目光闪烁,忙放下捂住口鼻的手,看似不以为意道。同时,他还瞪了眼几名随行亲兵,示意他们放下手,扭回头,偏生他的这个小动作却被目光敏锐的木劳瞥个正着。

    欲盖弥彰!木劳心底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反更显谦卑。一行人边走边看进入大帐,木劳笑得已然愈加由衷。而屈尊接待木劳的祖逖,满面春风之余,眼底则难免闪过不屑与不耐。

    接下自是一番主忱客恭的友好氛围,祖逖强调了大谷原在华兴府主导下可以种植出超过土著收成两三倍的粮食,声明了华兴府共存共荣共同开发的诚意,木劳则充分表达了蛮荒人民对先进文明的渴望,对华兴府落足大谷原的强烈拥护,相谈甚欢!

    一军主帅毕竟繁忙,不久便有军卒报请军务,祖逖匆匆离去,而木劳则借机与留下相陪的水珊闲聊道:“怎么一进营区,就总觉有点怪味,就跟烤肉似得?”

    尽管用的是汉人听不懂的土语,水珊还是下意识瞥了眼左右,见帐内无人,这才简短而低声的说道:“是在焚烧尸体,谨防瘟疫,许多人生病了呢...”

    二人好一番“闲聊”,但不到半刻时间,钱凤便进入大帐,取代祖逖继续招待木劳,谈论具体合作亦或说合并细节。一个时辰之后,享受了一顿汉家精美大餐的木劳,在钱凤的相送下,带着南征军赠送的丝绸锦缎、玻璃器皿等等一大批华美物事,志得意满的出营离去,而其随后所去的方向,则是雄鹿部落...

    南征军正师在瀛东湾大营应对木劳,以反设计谷原诸部的时候,纪泽业已在亲卫随护下,乘舰前往南征偏师所在的兰屿基地。这座方圆十数里,后世以盛产蝴蝶兰得名的岛屿,位于夷州岛东部外海,如今已被血旗军辟为水军基地,其上的少许土著,则在华兴府金元大棒的联合攻势下,定位于附属水军基地的后勤役民。

    当纪泽抵达基地港口之际,恰逢安海中军在港湾外进行水战操练。或为在领袖面前秀上一把,唐生并未中止操练,只是将指挥权交给属下,自己则带上统管辅战水军的校尉夏田,转乘小艇迎往纪泽的座舰。

    碧波之上,两列舰队相对而进,蓝旗一方为四艘两千石的银剑级艨艟,红旗一方则为四艘千石的铜鲳级走舸。双方彼此逼近,各自散开队形,蓝旗一方意欲捉对厮杀,利用大舰高舷的优势跳帮肉搏,而红旗一方则凭借舰小灵活不与对方接触,而是保持十余丈的距离令对方的挠钩甩沟基本失效。

    “噗...”艨艟走舸擦肩错身之际,走舸的侧舷护墙中,却是伸出一根根半丈长管,其内喷出道道水柱,跨越十余丈距离,连喷带洒的将对面艨艟浇了个正着。然后,不待艨艟做出反应,走舸们已经高速穿过舰船间隙,滑不留手的撤离了艨艟左近区域。

    “好!”从千里镜中远远看到走舸的操演,纪泽忍不住挥舞一下拳头,喝起彩来。

    纪泽身畔,亲卫军校尉范毅没用千里镜也同样看得清晰,却是没看明白,他忍不住好奇道:“主公,不过是喷水而已,大城中此类用以扑灭民火的器具并不少见,便是舰船上也不乏扑火的唧桶,无非前方操演中的射程更远一点罢了,却不知主公缘何兴奋如斯?”

    下意识扫了眼周围,皆为心腹亲卫,纪泽这才得意道:“呵呵,你试想一下,倘若那些喷到敌船上的不是水,而是猛火油,该当如何?甚或,若是某种比猛火油还要易燃的火油,效果又该如何?”

    比猛火油还要易燃的火油!范毅略一惊愕,旋即面露骇然,一时不知所云。纪泽所说的正是模仿希腊火的“东方神火”。如今,位于琉球东方外海某岛,由近卫营热武曲独立直管的热武器研制基地,业已成功实现了对石油的初步分馏,再稍事添加些硝磺胶脂,第一代东方神火就此出炉。当然,其进一步完善定型,以及其大批量投产,尚还是个时间问题。

    “呵呵,原以为这等操演会令主公莫名其妙,不想却被一眼看破。”恰此时,唐生的笑声从舷梯处传来,“主公果然英明,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啊!”

    “伯温,何时学会这般阿谀了,呵呵,那些走舸上装的,便是杨远那小子向我呈报的‘火龙喷’吧?”纪泽转头招呼一声,随即手指那些走舸,问唐生道。

    所谓火龙喷,是华兴府专门研制以配合神火中近程打击的一种装置。它可装在甲板各处舷侧,然后将神火置于其中,并在下面烧火加温,当与敌舰战斗的时候,便可打开那装置的阀门,里面的神火能够急速喷出数十步远,直接攻击到敌舰。

    见唐生点头,纪泽复又问道:“只是,水与神火油性质迥异,这般喷水与战时喷油,表现当有差异,却不知你等可有考虑?”

    这厮知道得也太多了吧,是师承所学还是暗谍汇报?唐生眼底闪过惊异,却是如实答道:“主公所言甚是,同样是火龙喷,但为操演之便,我等方寻热武基地的工匠相助,另配一套喷嘴与推杆系统,可完全用水模拟火油射程,还是此行南下前刚刚安装的呢。”

    纪泽含笑点头,旋即略带期盼的问道:“还别说,新型神火配以那火龙喷,其具体效果我还不曾见过,你安海中军之前驻扎琉球,近水楼台先得月,应当已经秘密试验过吧,效果如何?”

    “爽!不,该说凶残!依属下看来,有了神火与火龙喷,跳帮肉搏在水战中恐将成为笑话。一旦我华兴水军得以充足配备,五湖四海大可去得。”一脸赞叹,唐生忽而笑道,“之前协助杨远他们试验神火,我这儿倒是存了点私货,既然主公有意一观,属下自不敢藏私。嘿嘿,只盼神火猎装之时,咱安海中军排入第一批。”

    “没问题,这两天某就先呆这观摩神火试验与模拟操演了。左右基地已有鸽站,待到瀛东湾示警,偏师再行发动也来得及。”纪泽显然不在意唐生那点扒菜的小九九,笑着应承道。

    “主公,这等好东西何时能轮到咱乙等部队?好处也不能光想着安海军不是?”一旁的夏田笑着插言道,一脸羡慕。

    “呵,都想扒菜呢,神火原材料运送不易,更涉及机密,地方部队短期内是甭想了。”纪泽断然拒绝,眨眨眼睛,他冲略显沮丧的夏田道,“不过,某这倒有一桩要务,此战过后施行。暂先独组一支水军,一军两区,甲等编制,人员自行从各地辅兵挑选,甚至拔擢奴囚亦可,其领军校尉可挂准将军衔,却不知你是否有意?嘿,看在你是最早一批近卫的份上,某才最先征询你的,别说纪某不照顾老弟兄。”

    “主公令旗所指,便是属下军靴所向!”夏田面上一喜,凛然行礼道,但旋即,他便不无狐疑道:“想来,这桩要务并不容易,要么千辛万苦,要么危险重重吧?”

    “好,大利于前仍能保持清醒,伯温赞你在海路探索与基地营建中表现不俗,看来这两年锻炼下来果然进步不小。”纪泽满意的点点头,俄而面色一肃,抬手遥指南方道,“我华兴府南扩之路绝不止于夷州岛,由此再南,尚有南洋上万大小岛屿,其上有无尽资源,有无穷沃土,还有无数岛夷,皆我华兴府发展所需。甚至由之向西,有海路通往天竺、波斯乃至大秦,亦为商贸所需。”

    看着沉重与激动并存的夏田,纪泽目光炯炯道:“某要你率领这支水军,开拓这条海路,沿途建立基地,三年五年十年,直至极西之地,另辟海上丝绸之路。而在你的身后,会有数不尽的商队、移民甚至海匪,跟着传播我华夏文明...”

第四百零九回 土兵袭至

    光熙元年,十月二十三,子时,阴,纵谷平原。

    暗夜无月,霏雨欲来。瀛东湾口,血旗军营几乎陷入黑暗,只闪着几点灯火,在暗夜中犹如潜伏凶兽的幽眸。中军大帐内,却是灯火通明,南征军一干高层济济一帐,气氛与帐外的松懈迥然不同,活跃中带着躁动,甚至是焦急。

    自从遣出带路党信使,迄今四日下来,除了每日都有号称受邀接洽的土著零星前来“拜访”,血旗一方再未受到其他干扰,自身也始终窝在营内不曾外出动作。如今军营的既定布置早已完成,晚餐后的军兵们业已无事可做,只得与昨夜一般,钻入营帐枕戈待旦,再度开始了守株待兔,可谁知兔子何时到来呢?

    “怎么还没消息过来,土著们都聚集那么多了,怎的还不来?咱们什么都准备妥了,可别白忙乎一场呀!”宋滦不无急躁的笑道,顺口灌下一大口茶水。

    “喂喂喂,咱华兴府的新辟茶园尚未出产,这可是来自大别山的茶,市面经常断货的,宝贝得很,像你这样牛饮猛灌,简直是牛嚼牡丹啊。”斜眼揶揄宋滦两句,钱波接着淡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坑挖好了,等着便是,今天不来还有明天嘛,反正我等也无损失。”

    宋滦翻了个白眼,不无艳羡道:“你当然不急,乐郡郡尉,坐镇乐中城,搁大晋就是司隶校尉,听风声这趟实战磨练过后,你这血旗右军就要转职另组甲等卫署营了,哼哼,哪需像兄弟一样,还巴巴等着立功升迁呢。”

    “是啊是啊,用咱乡下话讲,这就叫饱汉不知饿汉饥!”石大柱连连点头,不无抱怨道,“其实叫俺说,咱们哪用挖什么坑,就凭土著那点战力与组织能力,咱们只需在登陆后便突然发难,主动出击,必可各个击破,轻松推平这片谷原,又何必像现在这样闷声等待,将主动权拱手让人,也太小心了吧。”

    “一路推平?嘿,平原地区不难,可那些躲在深山密林中的山夷呢且平原土著见势不妙也躲入山中呢??”见石大柱质疑总体战略,祖逖不无开导道,“说来我军征服夷州,平原土著从来就不是难点,真正难点,一是气候环境乃至瘴疟瘟病,二就是这莽莽群山,土著躲入其中,易守难攻,若其再不时骚扰山外,这片谷原将永无宁日,还如何开发?”

    石大柱却是不以为然道:“什么莽莽大山,怕啥?比得上咱起家的太行吗?”

    祖逖气结,懒得与这夯货再说。见他略显尴尬,钱凤接过话头道:“其实督帅这般定计,也是考虑到日后夷州稳定。毕竟,相比我血旗军主动出击,由土著主动开战,我方更占道义,日后不论向百姓宣传解释,还是安抚夷州土著,皆利于我华兴府立足开发嘛。”

    “对蛮夷谈什么道义?征服就是征服,咱华兴军民们可没那么多讲究,倒是你等自号儒士之人,就是喜欢这些名头,哼,主公说儒学巧伪,委实不虚!”梅倩板着个脸,冷声批判道。

    这套方案可是主公一力倡导的啊!钱凤心中哀鸣,可嘴巴张了张,终是不愿与女子争辩。况且他也知晓这位女将军正心气不顺,只因她那女卫曲再次被拆散安排,一半用于医护,另一半更是连同木兰营直属屯一道,被安排到了舰船上巡逻待命,兼而保卫业已返回瀛东湾的纪某人,左右与大战上阵无缘。

    祖逖也是苦笑,血旗军中的议事气氛他既喜欢又不喜欢,好的一面是气氛宽松,众人畅所欲言,不喜的则是缺乏上下尊卑,一个不注意就成了菜市场。摆摆手,他云淡风轻,朗声道:“好了,为将者当静如处子,处变不惊,如此争吵成何体统?时间不早,也没啥可议了,诸位返回休息吧,随时待命...”

    与此同时,南征军营之西四十里,本一不名土著小部落,而今人声嘈杂,呼喝不断。借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可见这里处处人影攒动,摩肩接踵,有粗布缀饰的头领,有草裙纹身的青壮,也间或有遮身略多的健妇。他们或手持投矛,或背跨弓箭,或肩扛大棒,更有一小撮精锐战士骑着壮牛甚至雄鹿,好不威武。

    若有识数的在此,定会悚然发现,这里集结的竟然足有三万多人,他们正是谷原三大部落召集来攻打血旗军营的土兵。自从三日前谷原大会有了共同决议,汇聚雄鹿部落的土著首领们当即联手发出召集令,征召大谷原极其周边山区的所有部落青壮,前往靠近汉营的此处集中,以一举击垮那些不知死活的外来汉人。

    为了确保战力胜出,更为了自家多分些战利品,不少部落土兵甚至括入了健妇,反正蛮荒条件下的她们也不乏打猎作战的经历。三大部落共同发力,兼有汉人无尽财富的诱惑,效果显著,能忽悠的利弊都已忽悠了,愿来的部落都来了,迄今这里业已汇集了在岛绝大多数部落的战力,有了两三万青壮与近万健妇,不过具体人数却是他们如何都数不清的。

    期间,首领们并未放弃进一步侦察,不乏木劳这样的机灵头人诈以合作进入汉营“拜访”,三位酋长也皆在汉人设置的三里警戒之外,亲自远观了一次汉营,但是,他们以及探子们看到探到的,始终只有汉营的松松垮垮与疲病满盈。由是,夜袭汉营的计划未受影响,被紧锣密鼓的推进至今。

    唯一令一众首领们不爽的事,就是西边山内最大的蛮虎部落始终没有回音,不知是怀疑三大部落别有用心,还是根本不在乎这场关乎整个大谷原的大战。不过,蛮虎部落素来与平原上的部落不对付,其缺席也在预料之中,甚至,不少土著还为之窃喜,毕竟少了一个分享战利品的对头不是?

    此刻,土兵们已用随身吃食填饱了肚子,祭祀们载歌载舞的也完成了战事祈福。时间拖一天汉人就多恢复一分,各部落的劳力打完仗还要回家忙活,便是大家累些,以往狩猎时赶路熬夜也算常事,是以,战事就不必再拖延了,一阵叫嚣忙乱,土兵们以三大部落为首,简单编排为三股,号称左中右三军,浩浩荡荡的向东杀来。

    随着土著大军开动,人喊脚踏声在荒原上响起,惊起了一群群的夜鸟,引发了数不尽的虫鸣。不易察觉的,某种特定的鸟啼夹杂其间,断断续续的由西向东传播开去,在风声陪伴下,直往瀛东湾的血旗军南征大营...

    中军大帐,灯火依旧,主帅发话,一众军官自是各自散去,但背负着大战重压,谁说看似平淡的祖逖就不焦虑,就不神经紧绷?想要入眠愣是不能,他不知起身踱了多少圈,继而再度坐倒,不耐烦的扯开衣甲,复又象征性的捧起一本兵书,却始终神游物外。

    蓦地,帐外传来奔近的脚步声,祖逖精神一帧,忙理顺衣甲,坐直身形,做处变不惊状,抬头望向帐门。也就这时,帐门掀开,一条黑影快步进入,来得正是肩负侦察巡哨之职的特战校尉黄雄。

    “督帅大人,土著大军出动了,初估约有三万多人。”黄雄一进帐便兴冲冲的汇报,但旋即,他面色一愕,继而挂上坏笑,手指祖逖所捧兵书道,“督帅,书拿倒了,嘿嘿,您,您太有个性了...”

    “哦...这书封面装订反了,呵呵。”祖逖低头一看,面泛微红,忙不迭合上书本,故作淡然道,“辛苦弟兄们了,本帅会记上一功的,还请黄校尉即刻将消息转给探曹白从事,令其传给偏师唐将军。夷兵动向,且再探再报!”

    “呼...终于来了!”见黄雄出帐而去,祖逖禁不住长嘘口气,心中大石落地,起身叫近帐外的值夜传令官,令道,“通知各部主官,立即叫醒军卒,按计划展开工事,埋伏到位,做好战斗准备!对了,叮嘱各部动静小些,千万别把客人们给吓跑了...”

    寅时一刻,土著大军行至血旗军营西方五里,首领们下令暂歇。数万土兵就此坐倒休息,还别说,到了战场附近,土兵们虽然横七竖八东一团西一群的没个阵型,却因长期狩猎练出的素养,整个大军在暗夜中愣是不再发出什么声响。

    队伍中部,首领们再度聚会,三大部落自然位居正中,重要目击者水登也随行他们身畔。雄鹿部落的酋长和祭祀乘骑着高大的雄鹿,身后跟着百名同样骑鹿的亲兵,卓然有型;壮牛部落也不含糊,首领与亲兵在壮牛上也是虎威凛凛;灵羊部落就有点丢份了,只有酋长和祭祀骑有雄鹿部落支援的雄鹿,亲兵只能站在地上,谁叫他们的宠兽背不动人呢。至于那些小部落的头人,站在周边听听就好。

    一名哨探头领被引至众首领面前,他屈身一礼,谑笑着禀道:“外来者一切正常,入夜后便安静休息,只有少数人在松松垮垮的巡逻。而且,夜深后他们的巡卒大都偷懒睡了觉,就连营门前的最后两名巡卒,也在不久前背风打盹了。”

    “水登小子,你果然说得不错。外来者太自大,太松懈了。哈哈...看我大谷原的勇士如何教他们打仗!”壮牛酋长对此十分满意,忍不住得意大笑,连带对水登这个小角色都亲热了不少。

    “让儿郎们多歇会,卡到天明前进攻,真打起来后抢东西也能看清些。”雄鹿酋长同样踌躇满志,笑呵呵补充道,倒是考虑到了己方土兵的夜视弱项。

    灵羊酋长却是谨慎,他犹豫着说道:“太顺利了吧,要不要派人摸进去看看?”

    兴致正高却遇上个泄气的,壮牛酋长立马面露不屑,三大部落寻常本就没少龌龊,他索性逮着这个机会,对着灵羊酋长开喷:“顺利还不好?你灵羊部落就是胆小,摸进去要是惊醒了外来者怎办,你赔得起吗?”

    这会可不是闹矛盾的时候,眼见灵羊酋长气不过就要发飙,雄鹿酋长忙居中圆场道:“小心些也是好的,但进营还是不要了,以免出了岔子,不如再派些人手,再抵近些营栅,仔细监视就是。”

    一番商议,土著派出了更多的探哨,大军则原地继续休整,殊不知这一举动,直害得数里外那一大票“主人”等得心焦气躁,暗下决心待会儿下手再狠点!

    时间点点流逝,抵近营栅的土著探哨一直未能发现什么幺蛾子,慢慢的,土兵们也渐渐沉不住气了,先前被告知外来者的营地里有天量的好东西,猎物就在前方,还等个什么劲呀?

    “差不多了吧,再等天就亮了!”如是到了寅时六刻,顺应双方兵卒的共同心声,壮牛酋长不耐烦道。

    一众土著首领们彼此相顾,纷纷点头,终于决定发动进攻。一番调度命令,左中右三军开始分三路有梯次的向汉营挺近。按之前说好的进攻次序,三大部落各两千土兵分居三路前导,倒非三大部落高风亮节,愿意趟雷,实在是谁都想最先开捞好处。当然,要悄悄的,鬼叫的不要。

    必须说,土兵们不愧玩惯了野外狩猎,借着阴晦的月色,他们大队人马一起潜行,除了些细小的悉悉索索声,愣是不曾在暗夜中闹出大的动静。看其起步的素养,若是对上警戒性差些的军旅,怕真就被他们摸黑端掉。

    然而,正所谓手快有手慢无,后世仅只三五乘客,便能为了一辆空公汽挤出个轰轰烈烈,同样深谙这一公理的夷州土兵们,这会儿显然也不妨多让。五里摸黑下来,由于各人速度、地形干扰以及毫无纪律等因素,那些小部落的健儿们自有积极摸到头阵的,总不能干看着三大部落的家伙头前发财吧?

    于是,第二梯次的小部落土兵中,便有机灵的跟着勇士们上了。有一就有二,更多的土兵无视梯次上前,再引发更更多的土兵,恰似多米诺效应,什么梯次,什么配合,什么悄悄的,边呆着去,没见汉人迄今都没反应吗!

    “杀啊...嗷嗷嗷...杀啊...”到了营栅一箭之地,梯次早已散乱混杂,大伙儿一块上,吼几嗓子开始狩猎吧,反正黑夜里也分不清具体谁是谁,法不责众是也!

    由是,本还以极其专业的身姿出发,本还稍有组织的三路大军,抵近营栅之时,不约而同的,莫名其妙的,自发突然的,一个个争先恐后,一窝蜂涌往营栅,乱糟糟吵吵嚷嚷,令大军袭营彻底演化为毫无章法的群殴狂潮...

第四百一十回 坑坑喋血

    “呃,这样开干的?不分主次,你追我赶,特卖场一折大抢购吗?”瀛东湾口,旗舰船头,纪泽已从兰屿基地返回,他凭舷高望,遥看土兵大军的群殴狂潮,不由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眼珠一转,他嘿嘿坏笑着吩咐道,“去将那几位夷州贵客请上甲板来吧,这么精彩的夜袭战,他们可不该错过!”

    “直娘贼,真勇士也!诶,别看这些蛮夷个头不高又乱哄哄的,打起仗来还挺有猛劲的嘛,征入军中没准是好苗子呢。啧啧...”血旗军营,暗处某地,目睹土兵的勇悍争前,秦厦禁不住开声赞叹。

    “噗!”秦厦身边,祖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没好气道,“小子,你就没听出来,他们喊得多像驱赶兽群,分明是将我等当作肥羊,这么生猛是赶着抢劫呢!只是,未免太直接太粗暴了吧,哼,真当我等不存在吗?”

    说到这里,祖逖总算想起了自身职责,摆脱对土兵们“壮举”的震撼,忙交代道:“得,该办正事了,快吼两嗓子,这么大的动静,咱们再装睡也太假了,提醒弟兄们做做样子,免得土著们起疑跑啦。”

    “敌袭!敌袭!弟兄们快起来,敌袭啊!”虽仍看得津津有味,秦厦还是知道听令的,他立马起身叉腰,吐气开声,高八度的凄厉嘶喊突兀发出,恰似芳龄少女乍遇一群色狼时的无助惊惶,直惊得祖逖一个趔趄,更是惊起了整个血旗军营的喧嚣。

    黑夜中,随着秦厦那一通惊天地泣鬼神的嘶喊,血旗军营像是清水投入了沸油,一声声饱含惶乱的惊吼此起彼伏,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叱骂声、重物落地声、兵刃撞击声,在暗夜中听来是好一片混乱。偶尔,有几支零星的羽箭软绵绵的射往营外,却更激起了土兵们蜂拥上前的悍勇...

    相比纪泽等血旗军官的惊愕,土著首领们对自家土兵的表现倒是见怪不怪,甚至可以说是早有预料。看着己方队伍的蜂拥而上,壮牛酋长不怒反乐,他手拍大腿,开怀狂笑道:“儿郎们好样的,要的就是这般气势!哈哈哈...”

    “嘿嘿...看来我刚才真的多虑了,嘿嘿...”侧耳倾听着军营中的慌乱嘈杂,灵羊酋长互搓双手,喜笑出声,一张老脸犹如绽开的菊花。

    “呵呵...愚蠢自大的外来者,这会才反应过来,还有用吗?呵呵...既然已有勇士杀到营栅,那后面的也一起上吧!”雄鹿酋长一阵冷笑,眼中闪着寒光,索性抓过身边亲兵的号角,亲自吹出了代表总攻的最强音!

    “呜呜呜...”号角声苍凉而悠远,透过黎明前的黑暗,响彻瀛东湾,响彻军营内外,正式拉开了大谷原这场史上最大规模战争的序幕。营栅外缘,本就抱着狩猎心态前来的土兵们,受到进攻号角的激励,愈加亢奋,愈加忘我!

    最前的土兵敏捷的调整好步伐,几步加速后纵身跃向墙头;其后的土兵不肯稍让,奔跑中迅速调整方向,选择空缺位置以备尽快翻越;那些因有顾忌而落在后面的土兵,更是懊恼自身之前的犹豫,开始发足狂奔,嚎叫着誓要超过所有的竞争者。数万土著大军,水银泻地般散向整圈营栅,转眼便化为层层狂浪,直欲将汉军营盘淹没。

    终于,军营北方,第一名土兵跃过了营栅墙头。踏着轻轻的风,穿过暗沉的夜,他脚尖略点,身体已如柳絮般稳稳落地,第一个闯入了这片据说肉粮兵甲天量堆砌的营地。没有最先入营的骄傲,更无得意忘形的傻吼,他在落地的第一时间弓起身体,握紧短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最谨慎的姿态,飘忽着身形摸往前方。

    他叫革,是某山夷小部落的最优猎手,有着豹子一般的速度,便是放到以灵敏见长的灵羊部落,他也有望在群狩中最先抓到猎物,凭借的不光是身手,更有处变不惊的冷静。他知道,只有杀死挡路的外来者,只有亲手抓到财物,只有活着度过这场战斗,他才算赢得他的胜利,才有可能将战利品带回给家人。

    然而,远未看到胜利的革,突觉脚底一空,身体一沉,便掉了下去。陷阱!他心中一惊,却慌而不乱,无视弥漫周身的镪鼻土尘,他不假思索的反转短矛刺向身后,以期插入侧壁来减缓跌势,可惜,他刺了个空。

    无暇多想,革忙又轮动短矛向身下扫去,以期尽量打开下方可能存在的地矛刺,那些陷阱中的常有设置,可会让他透心凉的。但他再次落空,并未击中臆想里的矛杆,仅仅虚击了一同下落的草席。随即,怀着惊惧忐忑,他一脸惊诧的安然落地。

    尚未想到自身是一种名叫奴隶的财富,活的比死的更有价值,革短暂纳闷于陷阱没配矛刺,不过,既然安全着地,那就没必要惊慌,土坑有什么好怕?甚至,嘴角挂上微笑,革已借着暗弱的天光,开始好整以暇的寻求脱困。

    然后,革的笑容凝结。因为对于他那七尺近半的身高来说,高足丈五的陷阱已经超过了跳跃范围,更坑憋的是,陷阱的四壁居然被挖成了下宽上窄的斜面,想玩这种没法着力的高难攀岩可不容易。

    心念一动,不死心的革奋力一跃,将短矛横插入一面侧壁,马猴般单手吊住短矛,继而从背后拔出一杆投枪,往短矛上方再次横插,倒真距离陷阱口近了一截。心中一喜,革正待依法施为,却听啊一声惊呼,一名土兵或因太黑,竟然莽撞的掉入了这个伪装已去的陷阱。

    “啊!啊!啊...”紧接着,这个倒霉鬼方一落地,便发出一连串惨嚎,无比凄厉,无比忘情!

    这点高度摔一下,至于叫得如此失态吗,像点勇士好不好?革一脸鄙夷,不由扭头看向这位阱友,心中犹豫着是否应该伸出援手。

    “啊!谁他妈推我?”也就在这时,革突觉头顶一暗,伴着悲吼,第二名阱友不期而至。无巧不巧的,那厮撞到革的肩上,将他重新带回阱底。

    “啊!啊!啊...”暗骂倒霉,革屈身落地,却觉脚底传来钻心剧痛,他下意识的发出连串惨嚎,恰与第二位阱友异口同声,同时也算理解了第一位阱友的苦。

    顺手一摸,革发现了一个四脚外指的物事,每脚都是坚硬无比的钉针,其中一根正无视他那厚实的老茧,穿过脚底板直透脚面。他这才怅然明白,他刚落陷阱时该是多么好运,只可惜,现在运气业已耗尽,看来只有在这里等到战斗结束了。至于那时是赚点汤水还是沦为俘虏,他已无能为力,只能看运气了。

    “娘的,有陷阱,别挤了,啊,谁他妈推我!啊...”伴着惨嚎,又有阱友接二连三的加入同一陷阱。

    看着接连掉下的人,听着陷阱内外的不断惨叫,再想想迄今的经历,尽管己方人数据说是汉人的数倍,革实在对自己今天的运气不抱希望。其实,仅是腿脚不便的被困陷阱,革应该感激自己的好运,因为,相比他这样一开始便落入陷阱的,那些留在地面的土兵们,要面临更多的“坑”,要接受更多的摧残,要凄惨得多...

    急吼吼的翻入营盘,满怀贪欲的土兵们没冲上几步,便开始了痛苦的历程。即便“好运”的让开陷阱,一样要当心专克脚底板的四角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或许下一刻就该从自己口中嚎出。须知,四角钉这种制作简单、价廉物美、损人必备的物事,血旗军可没少播撒,地面的土兵一样绕不开它们!

    偏生睁大眼睛低头警惕的时候,突然又有箭雨从头顶抛射下来;索性赌运气加速前冲,黑夜中没准又得撞上守株待兔的拒马鹿角,运气好的大腿遭殃,背运的更是胸穿肚烂!

    明白不妙了,风紧扯呼行不行?怎奈坑憋的是,营地里黑灯瞎火又吵吵嚷嚷的,前面的叫得再惨再响,后面的依旧一门心思的翻进来前冲发财,前面的再想回头逃跑,想都别想!

    绕过陷阱,避过角钉,躲过箭雨,让过拒马,一路血泪,渐渐的,总算有运气够好的土兵踏着同袍们趟出的血路,遇上了鼓囊囊的帐篷,满怀期盼的用力扯开,结果空空如也。

    怎会如此?传说中的财物呢?好吧,没准在前面,土兵们绕开或者横穿帐篷,可是,前面非但没有财物,反是一道长长的弧形胸墙,分明由土墙与木台有规则的镶接而成。必须说,对防御的汉卒而言是胸墙,对进攻的土兵而言,那胸墙可是足有人高。

    胸墙之后,土兵们总算看到了好整以暇的主人们,他们兵甲齐整,笑容可掬,有居前持盾的,有居中挺枪的,有握刀游移的。笑得最欢的是居后开弓的,一边冷笑一边就给冒头的土兵射来一箭,连个招呼都不打,甚至,都不让辛苦到来的别个搞明白咋回事...

    围绕弧形营盘的整个战线,唯一堂堂正正的一处,当属军营正门内那片数十丈宽,侧有陷阱的营区。营门的值夜汉卒早没了影,土兵们毫不受阻的砸开营门,气势汹汹的蜂拥而入,摧枯拉朽的掀翻帐篷,然后,变得清明的视野中,出现在土兵之前的,是五排阵列严整的陌刀重步兵。

    黑盔黑甲黑面罩,手持森寒长陌刀,半夜五更矗那里,一声不吭似鬼槽!直面这群来自阎罗殿的鬼差,品味其蓄势待发的森冷杀意,头前的那些土兵们禁不住毛骨悚然,硬生生收住了欢狂的脚步,但悲催的是,后面的同胞们不答应啊。

    “起!”并未给前排土兵们更多的反应时间,石大柱的嘶吼在暗夜中突兀响起,犹如划破长空的一声霹雳。便是远在旗舰的纪泽,隐隐也听到了这一声咆哮,这是一种苍凉而豪迈的咆哮,这是一种令他热血沸腾的咆哮。

    伴随着咆哮,一片刀光在营门处乍然升起,土兵面前出现的,是一片如雪如林的冲天刀墙。即使在深沉的暗夜,它们也显得那么森寒,那么夺魄!前排土兵蒙了,怯了,想退了,却被后方的盲流推搡着前进,不情不愿的抵近刀林。而在双方相距三四步远的时候,短促而决绝的断喝再度响彻:“斩!”

    “嗖嗖嗖...”“嗤嗤嗤...”刀落!血溅!人分!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当头颅被斩断,当身体被肢解,当短矛被两分,在那一瞬,土兵们不但视觉听觉,甚至触觉也现入了空洞!

    有淋漓的鲜血,是喷溅;有凄厉的惨嚎,是瞬消;有零散的肢体,是沉沦!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以至于土兵们根本无法做出正确反应。或者说,到了这个距离、这个境地,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可以称得上正确,他们只能魂飞魄散的看着面前的一片雪亮!

    “撩!”不待土兵回神,石大柱的断喝再度响起。沾满猩红的白光,便转方向,以一个既定的弧度撩起,令面前的人十不存一!

    “回!”喝令再起,杀戮继续。倒拖之时,两边皆刃的陌刀犹如倒拖的锯子,令漏网之鱼死于刃下。

    “砰!”踩踏声响起,沉闷如雷,气势滔天,这是陌刀兵前移的脚步,恰似踏在土兵们的心底。附带的,一步之前所有的生命,彻底化为乌有!

    “起...斩...撩...回...”口令在轮复,刀光在翻飞,屠戮在继续。汉营门口,胆寒的土兵们早已不再前进,却因后方的拥堵而只能引颈待戮。杀戮场边缘,土兵已开始疯狂跃入两侧的陷阱,从而侥幸逃脱那恐怖的刀墙。其实,当陌刀重步曲挥出第一刀之后,营门这里的战斗已然没了悬念...

    营地两侧,土兵仍在涌入。不似营养被刻意加强的血旗军卒,他们的夜视相对弱项,其视力在黑暗中还不能看清正门处的杀戮,甚至连周边的战况一时都不能搞得分明。故而,这里的大多土兵尚无畏惧,依旧进攻不止。

    依照贪婪的本能,凭着野蛮的血勇,土兵们踩着同伴的鲜血,前赴后继,终于趟开了沿路的机关陷阱,在付出数千死伤之后,得以与血旗军在胸墙处短兵相接。只是,在这里,他们就能占到便宜吗

第四百一十一回 大溃夷敌

    南征军营,陌刀兵在中部营门残酷屠戮之际,左右两侧的胸墙处,随着越来越多的土兵趟开血路抵近,战斗也在逐渐升级。出于练兵目的,初始堵住胸墙防线的主力,是来自乐郡的三曲地方辅兵,数百军校生则被临时安插至各屯各队担当副职,更有抽自特战曲的一批神箭手分散各处,为他们保驾护航。

    “杀!妈的,呕吐什么,咱们当兵吃粮,就得战场杀敌!你,狗日的手哆嗦什么,别他娘的给咱乐东水军丢脸,平素的训练都训到狗身上了吗?”西侧防线,田原提刀持盾,在自家兵卒之间穿梭督战,怒吼不断,“都看清楚了,下面的不是什么蛮夷,那是一颗颗军功,手快有手慢无,凑够数就是百亩封田啊!”

    另一边,夏山虎神色亢奋,一棒格开一根刺向己方辅兵的长矛,铁棒反转,一抖一戳,血光迸溅间,已将持矛土兵的头颅砸裂,继而,他一边举盾护住自身,一边冲自己救下的那名辅兵怒吼道:“你丫刚才分明来得及先下手的,犹豫什么?战场之上你死我活,不忍心下手是吧,舍不得敌人死是吧,那就等着自己去死吗?”

    类似的吆喝怒骂在胸墙防线的各处响起,鼓舞辅兵军卒们搏杀着愈加增多的土兵。依靠内高外低的胸墙,血旗军兵居高临下,前有长枪狼筅突刺横扫,后有弓兵弩兵抽冷放箭,不时还有刀盾兵游动突击,铁质兵器对付土兵的血肉之躯,简直中一个便倒一个。

    相反,为了此番实战,血旗辅兵们刻意加强了防护,他们外穿藤甲,内着皮甲,贴身绸衣,头上还有面罩头盔,防护得严严实实。别说尚有胸墙与盾牌在前,平素也没少格挡躲避的训练,便是土兵们的短矛、投枪乃至弓箭成功击中他们,石质骨质的武器也很难对他们造成多重的创伤。

    仅有少量特别精锐的土著战士,利用投枪、箭矢堪堪命中血旗军卒甚少暴露的头颈部位,才能导致致命伤害,但这些精锐土兵也只能昙花一现,因为他们往往会在下一刻就被特战军卒盯上,那可都是百里挑一的优秀射手,几乎厉害一些的土兵,一旦显露威胁都将立刻被他们争抢着点名。

    当然,土兵毕竟人数远远占优,虽然扣开的营门吸引了不少兵力,但两侧营栅尤其是远离营门的区域,土兵依旧人潮汹涌。随着时间推移,更多的土兵围拢于胸墙,而逐渐堆砌的土兵尸体,也正在削弱胸墙的高度优势。渐渐的,有土兵越过胸墙制造麻烦,动摇防线,而愈感压力的血旗辅兵们,体力随之快速流逝,伤损速度也开始节节攀升。

    “隆隆隆...”战鼓声起,令旗挥动。诱敌与练兵不代表血旗军愿意承受过多的辅兵伤亡,随着祖逖令下,早已集结待命的安海左军与血旗右军,共三千战兵獠牙毕现,赫然投入胸墙防线,顿将越过胸墙的土兵们砍瓜切菜般斩杀殆尽,也令战线迅速稳固。

    “咻咻咻...”初经战场浴血的一应辅兵们,被战兵替下之后,尚不及感悟人生最强烈的这番刺激,便在官长们的喝令催促下,结阵投出了成片的投枪。甚至,还有部分猥琐的,拿着大袋的四脚钉、铁蒺藜,撒向胸墙外攻势猛烈之处。

    “嗖嗖嗖...”与此同时,胸墙防线的大后方,来自乐郡的两千民兵,此刻也不再像初始般含蓄隐忍,而是火力全开,长弓抛射,不断打击着胸墙与营栅之间的增援土兵,有效缓解着胸墙防线上那本就不重的压力。

    “啊!啊!啊...”无助的惨嚎,软倒的身体,抛洒的鲜血,消逝的生命,真正发作的血旗军顿令土兵们无可是从。尽管冲抵胸墙的土著越发增多,却似扑向礁石的海浪,丝毫不能动摇胸墙防线分毫,反令自身沦为崩散碎裂的血色水花。

    天可怜见,血旗军尤其是主力战兵,绝对算是久经战火且武装到牙齿的正规军,本就在兵甲装备、训练素质、阵战经验等诸多方面,远远领先于乌合之众的蒙昧土著,就这,仍是无耻设计,诱引土著夜入重重埋伏、处处黑坑的营盘自投罗网,从而占据天时地利。如此一场战斗,叫人家土著还怎么打?

    锐利的枪尖,如雪的刀刃,三棱的箭头,娴熟的配合,不断切割着土兵的躯体,喷洒着他们的鲜血,更带走他们的生机。胸墙之下,不论是凶悍灵活的山夷,还是憨实拼命的平原夷人,何尝学过万人对战中该如何挥矛,又何尝见过这般杀戮节奏?

    怕了,哭了,嚎了,土兵们想退了,可是,数万人夜间攻袭的战场,后面仍有浑不知情的货忙着跟进发财,哪是说退就退,他们只能后悔着自己冲得太急太快,继而拿着粗陋的枪矛,挤在汹涌的人海,以极不习惯的战斗姿势,做着死亡前的最后挣扎...

    不知不觉间,从革第一个窜入血旗营盘算起,时间已有半个时辰,跳入汉营炼狱的土著们,也已用近万人的死伤,体验了血旗军的阴损,更是验证了血旗军的强悍。可以说,土兵们正被屠戮。没错,就是屠戮!无情的屠戮,残忍的屠戮,来自入侵者的铁血屠戮!

    战斗在继续,土著在哀嚎,旗舰甲板,纪泽也在纠结。训练军卒、掌控谷原、无阻开发、人口结构、官员乏力,等等等,作为华兴府主,他有一百个现实理由来发动这场战争,来解释这场屠戮,同时,他还可以用振兴华夏、开拓汉土、教化蛮夷,甚至是着手应对五胡乱华这样高大上的信念,来让自己安心。

    但是,纪泽心里知道,这就是一场由自己主导策划的屠杀,一场弱肉强食的屠杀,一场粗暴侵略的屠杀。而今,身临其境的直面这一切,他仍有些心中难安。

    一滴两滴三四滴,细如青丝的小雨划破夜幕,悄然无声的落下,打湿了纪泽的束发,润落了战场的烟尘,洗去了刃上的鲜血,却无法洗清这人世间的罪恶。

    这是夷州在哭泣,还是某家的鳄鱼眼泪?纪泽低语喃喃,嘴挂自嘲,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在雨中搓洗,似要洗净那并不存在却永难洗净的血污。良久,阵阵清凉从头上,从脸上,从手上传来,浇灭了他的躁动,清凉了他的内心,令他恢复了淡然,或者说,是漠然...

    南征营外,雨水同样清凉了土著首领们内心的火热,浇灭了他们虚妄的贪婪。当眼睛不再发绿,当一份份战情被进攻受阻的土兵们送回,身处战场后方的他们,总算意识到战局远超预想,意识到说好的内应纯属笑话,意识到汉营并非毫无准备,更是意识到,自家迄今的伤损,已是无法承受之重!

    “快,快吹号撤退!快,快去召回族人!这仗不能再打了,天神保佑,让儿郎们赶快撤回来吧!”顾不上失态,越来越多的部落首领开始疯狂的召唤退兵,更在疯狂哀求着天神的庇佑。心痛、懊悔、彷徨以至恐惧,种种负面情绪充斥了他们的心,只可惜,陷入敌营的土兵根本无法快速撤离,而天神今天显然也抛弃了他们。

    “咚咚咚...”不知是受到了降雨的催促,还是察觉了土兵的异动,甚或是感受到了纪泽一般的心境,祖逖亲自敲响了战鼓,更响更急,兼带特别韵律,藉此使出了战斗决胜的最后杀手锏。

    “嗖嗖嗖...”数百支羽箭从胸墙后抛射而出,这次不是普通的羽箭,而是沾有燃油的火箭,其目标也非蛮夷土兵,而是营内外预先置备的可燃物。

    点点火光划破初湿的雨夜,如同骤升夜空的繁星,为这个杀戮的暗夜带来第一缕曙光。火箭落下,落在帐篷,落在营栅,落在营外的堆堆枯草,落在那些预置有硝磺火油的地方。星星微火顶着毛毛细雨,变为熊熊火炬,照亮了大地,照亮了战场,也照亮了土著们的眼睛,让他们看清了炼狱情形,脱离了盲目虚妄,更停止了无谓疯狂。

    “哒哒哒...”也是此时,东部一角的营盘深处,沉重的马蹄声逐渐响起,逐渐急促,渐如奔雷,取代了中军大帐的鼓声,取代了双方军卒的嘶喊,成为此刻战场的唯一旋律。大地为之震动,心房为之紧缩,身体为之颤栗,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来处。

    火光升腾,蹄声逼近,两队百余名重骑,黑盔黑甲黑面罩,乘着同样黑盔黑甲黑面罩的高头大马,带着暴虐,带着肃杀,带着碾压一切的霸气,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自东向西滚滚杀出,碾向任何胆敢阻挡的存在。

    稍近战场,重骑兵分两路,各有一队五十余人,十人一排,挺着粗长骑枪,或沿着紧贴外营栅的预留坦道,或沿着胸墙前的喋血战圈,带着各自一曲的轻骑兵,势不可挡的冲入了土兵们的乱团之中,带起腥风血雨之余,打乱对方进攻之余,也迅速瓦解着土兵们的最后战意。

    相衬之下,紧随重骑之后的一曲苍狼骑与一曲乐北守备骑卒,尽管人马更多,蹄声更响,却几乎未能进入所有人的视野。没办法,无论从冲击力还是扮相,轻骑与重骑天生就不在一个层次。不过,对于大谷原的这些土兵而言,重骑与轻骑的差异其实并不大。原因嘛,很灰色!

    骑过牛,骑过鹿,幼时或许还骑过羊,可土著们何曾骑过这样高大神骏的战马,不,应该说是何曾见过这样威风的魔兽?本就因为战场的一片通明而知晓了自家的处境,搞清了自家的伤亡,溃散就在转念之间,再有骑兵这种未知却绝对恐怖的“魔兽”,死伤惨重的土著如何还能继续承受?

    跑吧!什么财富,什么荣耀,什么部族,这样的魔军岂是自己所能对抗?先保住小命才该是天神的真正谕旨!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土兵们开始了全面崩溃,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甚或比重骑碾压还要快的速度,蜂拥着退往营外。

    “跪地免死!跪地免死!跪地免死...”一战胜勇追穷寇,眼见夷敌大溃,祖逖发出大反攻的号令,更有三柱狼烟冲天而起,血旗军卒们则一面高喝起每地必记的这条土语口号,一面在鞋底加上预防四角钉的硬木板,拎上家伙火急火燎的跳出工事,开始了对土兵的追缴。

    尤其那些民兵与辅战军卒,之前真正鏖战时只能打下手,体力反更充沛,背后捅刀、收缴俘虏兼带抢点功劳却是最积极不过。反是踩着断肢碎肉一路砍杀到营门口的重步兵们,没兴趣、没力气也没条件去追亡逐北,他们酷酷的退离营门,然后,一个个不约而同的掀开面罩,稀里哗啦的开吐,没办法,陌刀阵造就的这种远超寻常战场的屠戮惨景,他们虽非首见,却仍不能免俗。

    要说此刻血旗一方最郁闷的,当属接替纪铁担任重骑军侯的潘权了。之前撒泼打滚走门子,这才得以带上两小队的重骑前来夷州赶场,却被留作最后的杀手锏,干看着战友们尤其是重步兵们大发神威,自己等了半天总算得以闪亮登场,可结果呢?

    正自威风凛凛的想要展现一把自家的无双风采,至少也要盖过重步兵一头,可潘权与重骑兵们不过眨了眨眼,土兵们已经溃散,该降的跪了,该跑的也跑出营盘了,等待自家横扫的除了那些动都动不了的重伤土兵,就是极个别被吓蒙了的蠢蛋。没牛可宰何言刀快,自家扬起的大拳头往哪砸呢,难道千里赴会只为了这段几里长的跑马秀吗?

    “轰隆隆...”贴着营栅,横冲直撞,重骑们势不可挡,从军营正东横冲到西南角,却不过是既定路线的跑圈,丁点点的苦劳,功劳自己都不好意思提。

    “弟兄们,卸甲,再去杀一场...”欲哭无泪的重骑们在潘权的断喝下急吼吼的除去人马重铠,准备参与追缴抢些汤汤水水。可回头一看,更是差点气歪了鼻子。

    之前还一直跟在重骑身后,像个受气小媳妇的那些轻骑,早在营门口便已脱离了他们,直接杀出营外,分成若干股开始追杀缴俘。瞧人家海风得意马蹄急、东追西赶捕奴夷的潇洒劲儿,重骑们咋就这么想吐血呢...

第四百一十二回 兵败山倒

    瀛东湾口,南征大营,战局再无悬念,谷原土兵们乘兴而来,赶了四十里的夜路,这还不算之前集结所行路程,结果,幻想的好处一分没捞着,急吼吼的只为领顿暴打。直至灯火阑珊下被血旗重骑当头棒喝,他们这才大梦初醒,知道了恐惧,知道了虚妄,只可惜,一切明白得实在太晚!

    非但一无所获,还伤亡惨重,胆力尽丧的土兵们如今甚至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多少。面对血旗军的招降,带伤的土兵们最先放下矜持,怯懦些的土兵随后紧跟着丢了武器,体力耗尽的龟跑两步后也索性跪倒,更有几个费尽手段终于半截身子爬出陷阱的,待到看清情势,得,干脆重新跳回去等收押吧,外面兵荒马乱的太危险。

    便是拼了命逃出营地的和压根不及翻进营地的土兵,面临血旗军卒尤其是四条腿骑兵的追逐,也只能欲哭无泪。明着跑是肯定跑不过的,想要趁黑寻个草窝躲躲风头,降下雨的天色却已微白了,算了,尽人事听天命,能逃就逃,实在背运被骑兵碾在同一方向,跑不掉就跪下降了吧。

    至于宁死不屈、舍生取义、以死明志之类,那是什么东东?人家魔军都说了投降免死,实际上也这么做了,君不见那些不听话继续逃的都不过被瞄着腿脚轻轻射上一箭吗?虽未想清汉人的仁慈仅是对有价财货的顾惜,但人家只要俘奴不要命的态度却是妥妥的,那么谁吃饱了撑着还要抵抗找死呢?要知道,夷州土著们可还没有发展到舍生取义的文明阶段啊...

    “跪地免死!跪地免死!跪地免死...”一战胜勇追穷寇,当血旗轻骑撵着土兵屁股后追出营门的时候,之前留在营外的一干土著首领们,这时已经彻底放弃了所有幻想,但本就一无所有的底层土兵们可以选择跪降保命,他们可不愿坐以待毙,从而一无所有,碰巧他们还保有力气,那就撒丫子跑吧。

    不过,这样一场足以灭族的惨败令人情何以堪,总得发泄一下不是?碰巧,身边就有这么一位有足够理由充当出气筒的,那就是诱导怂恿他们发动这场灭顶之战的水登!

    “你...你...你这个畜生,你的内应呢?汉军不是疲倦懈怠吗?你...你丫就是外来汉人的奸细,我...我...我宰了你!”掉转鹿头,雄鹿酋长正欲逃跑,却一眼瞥见了双目无神的水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就是破口大骂。光骂自不过瘾,雄鹿酋长接着一矛刺出,直插入水登心窝!

    “对,宰了他!狗日的就是他将我等骗来的,这个畜生!这个奸细...”像是点爆了汽油桶,周边的其他首领,以及一些亲兵,如同一群寻到猎物的恶狼,纷纷暂停逃亡的脚步,怒吼着,叱骂着,满含怨毒的扑向水登,你一矛我一斧蜂拥而上,以宣泄心中那份根本无法宣泄掉的悲悔痛怒。

    “砰!”可怜的水登,不知因为无法接受自身被人玩弄于鼓掌,还是因为野望与现实差距太大,却是任由自己被打倒,被怒杀,自始至终不曾反抗,也不曾辩解,始终双目无神,痴痴呆呆,直至沦为一滩肉泥。

    “哎呦,你等干什么?卧槽,这是俺的驯鹿,快住手...哎呦...”就在雄鹿酋长等人围绕水登疯狂宣泄的短暂片刻,身畔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伴以重物摔落的声响。

    雄鹿酋长等人循声看去,却见一群壮牛族亲兵正将一个个雄鹿部落亲兵掀下鹿来,而壮牛酋长与祭祀则已抛弃了自家那些高大威猛却奔行迟缓的壮牛坐骑,各自跨上一头雄鹿,头也不回的向西狂奔,蹄声哒哒,好不迅疾!

    直娘贼!几乎所有非壮牛部落的土著都在心中狂骂不已,一向以耿直豪爽示人的壮牛部落,竟然在这一危难时刻采取这等下作手段逃跑,简直太卑鄙,太无耻,太下作,太没袍泽精神,太...太...也太值得效仿了!谁叫鹿骑的四条腿比牛的四条腿快,更比人的两条腿快呢?

    “大伙上啊!都是一起来的,凭啥他们可以骑鹿逃呢?”短暂的惊诧,其他非雄鹿部落的首领们眼光闪动,不知是谁率先发一声喊,却是有样学样,纷纷扑向雄鹿部落剩余的鹿骑。逃命要紧,可不能让壮牛部落专美于前呀!

    盟友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围绕着雄鹿的逃生争夺瞬间爆发。非雄鹿部落的土著奋不顾身的扑上,雄鹿部落的土著则抵死不从的逃窜,一场小小的内讧就此爆发。开始还是你拉我扯,拳来脚往,很快演变为矛斧加身,生死相搏,更有争夺无望的干脆破罐子破摔,对雄鹿下起了黑手。

    待到最终幸存的六七十头雄鹿得以越众西逃,其上的主人已经换了八成,且几乎各个血染征袍,而在原地,血旗骑兵因群夷乱窜未及追抵之处,则留下了数十具陪伴水登的尸体,此外,还有一群捶胸顿足的失落者,无可奈何的加入了豕突狼奔的土兵溃军,当然,他们不久后将会完全失落,因为在这片战场之外,血旗军业已布下了一张更大的网...

    旗舰船头,纪泽早已摒除了那些鳄鱼眼泪般的思绪,借着微白天色,他凭栏遥望兵败如山倒的数万土兵,以及用以通知偏师的三柱烽火,面上淡定从容。这场怎么打都不该输的仗,他本就不甚担心,而今战局已定,祖逖的表现也算不负期望,而自家血旗军的损失,不看结果便知不会有多少。

    从战场收回视线,纪泽转转眼珠,回到自身的府主职责,挂上浅笑,他将目光投向身旁不远的十余“夷州贵客”。这些都是夷州部落中的大小头领,有两名来自纵谷平原的小部落,是近日拜访南征军营的部落头人中最有诚意的两位。之所以说他们有诚意,盖因他们来的是晚上,且主动交代有大量土兵正在集结。

    至于其他十来名部落头领,却皆来自纵谷平原北方滨海的宜兰平原。就当南征军正师在瀛东湾守株待兔之际,南征偏师业已按照战前策略,派遣一部军卒登陆宜兰平原,以交换货物和赠送礼品等友好方式拉了圈关系,继而热情邀请来了这群随船参观的部落代表。目的嘛,自是杀鸡给猴看!

    呃,其实该说是杀猴给鸡看更为恰当。毕竟,宜兰平原是个类似等边三角形的小型平原,且边长仅约六十里,其平原面积、可垦田地乃至既有土著数量,皆仅纵谷平原的三成。若能通过展示肌肉便免了宜兰平原的一场腥风血雨,华兴府求之不得,夷州岛还大着呢,总得适当展示些怀柔征服的手段吧。

    轻咳两声,吸引来一众夷客的目光,纪某人一脸和煦道:“诸位观我华兴王师,威武否?雄壮否?”

    “威武!雄壮!我等幸得一睹天师威仪,实在感佩不已...”直擦冷汗的一众岛夷头人,听完通译的解说后,哪怕心中暗骂纪某人的无耻恐吓,也都立刻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奉承连连。尤其那两名来自纵谷平原的头人,老脸更是笑成了菊花,怎一脸下对赌注的庆幸。

    当然,其中也不乏几名岛夷客人面如土色,浑身颤抖,想必他们来自原本尚有想法的宜兰大部落。纪泽虽然看出了其中分晓,却也懒得点破,在他看来,这些人充当的主要是扩音器的角色,能将血旗军的声威传扬开去便好,其个人态度倒是不必苛求。

    淡淡一笑,纪泽复又问道:“诸位观我华兴府,船只宽阔否?衣物舒适否?饮食甘美否?文明先进否?”

    这一下,一众夷客倒皆心悦诚服,纪泽问一句,他们便真心点头一次,直至纪泽收起笑容,正气凛然道:“我华兴府不辞千里远来夷州,只为传播华夏文明,教化帮助土著,共荣共惠共发展。历史大势浩浩汤汤,夷州百姓企盼文明,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合作共进乃必然趋势,容不得任何推诿阻扰!”

    眼见一众夷客业已听得有了呕吐倾向,纪某人这才手指战场方向,寒气森森道:“不想我等诚邀各部协商大计,却有顽固分子不宣而战,无耻夜袭,企图置我等于死地,更致生灵涂炭,委实罪该万死!我华兴府之威自不可轻犯,凡参与夜袭者,自当接受惩罚,尤其是为首部落。当然,对于不曾敌对者,我华兴府依旧和睦相待,传授文明,平等吸纳...”

    就在纪某人借大胜威吓夷人头领之际,中军大帐门口,祖逖笑中带傻,毫无形象的趴伏鼓上,全身虚脱般全无力气,口中兀自低喃个不停:“直娘贼,总算溃了,三万多人呢,某此番可算执掌了一局大场面!还别说,数万蛮夷聚一块真有点吓人诶!”

    这时,谋部探曹从事白望山快步赶了过来,向祖逖禀道:“督帅,收到唐将军鹰讯,偏师兵马业已按计划展开登陆,此刻,已各有辅兵进据三大部落驻地,安海中军也已占据东部海岸山脉的各处进山碍口,仅山地营需要封锁西方中央山脉,因路途之故,尚需一个时辰方可绕抵各处要道。”

    眼见祖逖仅是点点头,未予任何指示,白望山纵然明白他这是重压乍卸后的情绪释放,也有点看不下去了,于是,他及时向祖逖提供了另一条令其恢复形象的消息:“木兰营梅将军不见了...”

    细雨霏霏,夜幕退尽。瀛东湾西方二十多里,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河静静流淌,小河之上有一座东西横跨的简陋木桥,别看它狭窄陈旧,却是左近十里内,从瀛东湾通往夷州岛中央山脉的必经之桥。

    正对小桥,有一条人为踩出的天然草路,此刻,桥东草路的南侧,一片矮树丛中,一群身披藤甲的人正在默然潜伏,清冷的雨滴不曾令其稍动,轻摆的野草更助其藏好了身形。若是近看这群藤甲军卒的面容,清秀中略带刚硬,分明是一张张女子的脸。

    这群女兵,为首者恰是从瀛东湾消失的梅倩,且她们正是梅倩直属的木兰营特勤屯。昨夜,按令呆在船上巡逻待命的她们,根据大谷原的军事沙盘,在梅茜率领下,假海湾巡逻之便,愣是扩大了巡逻范围,驱船沿河悄然西向,绕至土著大军背后,继而弃船登陆,沿着这条小河潜行至此。

    至于梅倩率队运动至此的目的,自是希望扼守这条土著败逃入山的必经之路,或可截住第一批山地营不及拦截的土著败兵,从而在实战练兵之余,也从这场必胜大战中为不受待见的木兰营捞些汤汤水水。

    “梅姐,咱们离营至此埋伏,你就确信大军可轻松获胜,确信大营不需要我等?”埋伏圈中段,一个刻意压低的甜美女声从一簇草丛中响起。说话的是名稚气犹存的女卫,而她所对话的,是名配衔准将的女军官,秀美中带着清冷,恬静中蕴藏坚毅,正是梅倩。

    此刻,梅倩正平端一架双筒千里镜极目东眺,听到那名女卫亲兵的疑问,她放下望远镜,板着脸冷声轻斥道:“哼...郭玲儿,首先,这是战斗任务期间,请叫我校尉抑或将军!其次,目前正在潜伏,非必要不得闲谈。”

    对于南征军的获胜,深知内情的梅倩可谓信心满满,不说别的,单凭千多轻重骑兵的奔突便能挫败土著大军,之所以显得复杂,不过是出于政治考量,以及为了最小损失下的练兵而已。这些,梅倩自不会向亲兵解说,尤其是这种时候,战场纪律必须强调,况且,她自己此刻也紧张着呢!

    瞥见平素亲如姐妹的郭玲儿被训得眼圈发红,梅倩暗叹自家的女卫委实太少铁血气质,尤其被数度抽调之后。正待拍拍郭玲儿的肩膀以示抚慰,梅倩突然屏气凝眉,旋即举起千里镜东望,果然,视野中出现了一溜黑影,正在数里外冒雨快速奔近,显然不是步行。

    梅倩精神一震,看来等到的还是大鱼。虽然该交代的都已交代过,她仍立即吩咐身边几名亲兵道:“轻点,传令下去,准备战斗。注意,先全力射杀,再结阵近战!还有,这批蛮夷无需纳降...”

第四百一十三回 罗刹女卫

    雨淋淋,鹿潇潇,六十飞骑狂遁逃。之前在汉营外好一番你争我夺,如今得以骑鹿先一步逃至小河桥的这批土著,大都是有着亲兵相助的各部落首领,三大部落的酋长和祭祀自也一个没少。凄惨惨如丧家之犬,急惶惶如漏网之鱼,同为天涯沦落人,他们这会儿已没有心思再计较方才的内讧,却是一面忙着驱鹿奔逃,一面核计着晦暗的未来。

    “哎,这次惨败,青壮估计逃不出几个,健妇也去了不少,这叫部落日后怎办啊!哎,悔不该牛油蒙了心去夜袭汉营,自讨苦吃啊!”悲从中来,雄鹿酋长语带哭腔,在鹿骑上又一次长吁短叹道,“也不知部落收到报信没有?那些老弱能否及时逃入山里?想来汉人们不至于丧心病狂的杀光他们吧?”

    当然,伤心归伤心,凭借娴熟的驾鹿技术,雄鹿酋长丝毫不忘冲在逃队最前。怎么也超不过雄鹿酋长,紧跟其后的壮牛酋长更烦,没好气的挖苦道:“别叨叨了,哭哭啼啼跟个娘们似的,想想入山后该怎么办吧!你要实在舍不得部落里那帮老弱,何必仅是遣名随从回去,不如现在就转向,亲自回部落拉人进山啊!”

    本就因为之前内讧对壮牛一方极度不满,雄鹿酋长立刻反驳道:“回部落拉人!?汉人的那种骑兵比驯鹿还快,我等借溃兵阻挡才能逃到这里,再赶回部落去,等着被捉吗?谁知外来汉人会如何处置我等?娘的,你吼得那么牛气,自己怎的也仅遣人报讯,不回部落救助族民,跟我一道去山里干嘛?”

    “得了,得了,这会就都别吵了,先进山躲躲,大家联合一处应能勉强自保,想来汉人来势汹汹又这么强悍,蛮虎部落这当口不该傻到难为我等的。”灵羊酋长赶了上来,不耐烦道,“还是想想以后怎办吧,汉人终归不会白养着那些部落青壮,只要过些日子风头过了,我等总有机会召些族人逃入山里的。”

    “对对对,娘的,大谷原周围都是荒山密林,只要能够拉到些族中青壮,老子定要骚扰得汉人日夜不宁,直至滚出大谷原!”雄鹿酋长眼前一亮,继而恨恨道,“娘的,都是水登那个混蛋,早知道就先与外来者商谈了,没准还能有个好,至少不会到这般田地啊!”

    “你等有完没完?尽说那些没用的,后面还有追兵呢!看前面,河上的那座大桥,谷原最大最结实的桥,还是想想怎样才能最快把它给毁了,我等一过桥就得动手,先摆脱追兵才是!”灵羊祭祀一声怒喝,将几位喋喋不休规划未来的首领拉回现实,却浑不知他想摆脱的追兵不光在后面,前方一样有,还正等他入彀...

    蹄声哒哒,骑踪掠雨。正当一众土著们端量前方木桥,琢磨着是砸坏桥面还是砍断桥柱更妥的时候,嗖的一声,身侧树丛中突然疾射出一支羽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掠过层层细雨,不偏不倚的扎入最前那头雄鹿的脖颈。兽血飞溅,凄哀鹿鸣,那雄鹿一个趔趄,勉强前奔几步终是一头栽倒,连累其上的雄鹿酋长跟着栽了个狗啃泥。

    “嗖嗖嗖...”绵绵细雨中,继梅倩射出第一支箭,树丛中蓦然站起两百多身着藤甲,黑罩遮面,目光却颇显不忍的战士,连绵不绝的射出弩矢。一支支弩矢带着尖啸,穿越雨幕,如飞蝗一般,猝然没入落魄至此的六十多骑中。

    要说女卫待遇的确特殊,虽然战力不受待见,却有着杠杠的后宫背景。此番出征前,她们愣是大量配备了亲卫军与特战军方有配备的五支庄连弩,还是不断改进后射程升至三十埠的新款。昨夜出发前梅倩将这批连弩悉数给特勤屯配上,却是做到了人手一把。

    偏生疏于战阵的姑娘们紧张亢奋之下,可没想过要节约火力。故而,仅仅两百余女卫,几吸间却射出了千多弩矢,竟是赶上了千人大军的威力,着实苦了这些土著逃骑。如此密集的三棱劲矢,对向六十多骑血肉之躯,只能是一面倒的杀戮。

    “噗噗噗...”短矢入肉,鲜血飞溅,人仰鹿翻,兽嘶人嚎。转眼之间,六十余土著逃骑便只剩下了躲得快的七八人还有活动之力,别的都已倒在血泊中再无动静。尤其是三大部落的那三位祭祀,更被射成了彻头彻尾的刺猬,谁叫他们头戴的鹿头、牛头、羊头那么拉风,那么吸引火力呢?

    弩雨过后,两百女卫或收起连弩配上刀枪盾牌,或给射空的连弩换上弩匣,就待冲出搏杀。也就此时,最先遇袭栽倒的雄鹿酋长蓦然起身,一跃便跳上乱窜至身边的一头雄鹿,继而飞驰着直奔木桥而逃,其趋鹿之娴熟,不愧是专门玩鹿的酋长。

    显然,适才雄鹿酋长借着死鹿遮挡,受伤并不重。只可惜,他虽然逃上了木桥,也抵达了对岸,迎接他的却是荒草丛中站起的十余女卫,以及一支支透体而入的弩矢。

    “嘟嘟嘟...”雄鹿酋长的异动并未引发太多关注,随着号声响起,小树林中的女卫主力按鸳鸯阵组成诸多小队,从小树林中蜂拥杀出。其气势之盛,顿令逃骑中的两名土著干脆忙不迭的跪地乞降。

    “哇呀呀,跟他们拼了!”一声爆吼凭空想起,壮牛酋长推开身上的一具鹿尸,抓起随身的大号石斧,狂暴的反冲向围拢来的女卫。

    “杀!跟他们拼了!”毕竟多是顶尖战士出身的部落首领,绝境之下有乞降的,更有困兽犹斗的,随着壮牛酋长的雄起,又有四名土著首领发一声喊,带着扎入身体的弩矢,抓起武器投入了殊死搏斗。

    近战的肉搏绝对不同于远射的杀戮,面对几名蛮酋的暴起反扑,汹汹而来的女卫们心理上显然准备不足,她们几乎下意识停止了前冲的脚步,甚至有些女卫已经慌得尖叫起来。尤其是正对壮牛酋长的那位重盾女卫,看着这个身高八尺,浑身是血,身上特别是腮帮上都插着弩矢的狰狞土著,顿时蒙了,连练得精熟无比的格挡躲闪都忘了。

    “砰!砰!”头碎,盾裂,血溅,人亡,该重盾女兵一声不吭的就此倒下。

    黑甲汉军的脆弱令壮牛酋长等土著一愕,再听见此起彼伏的尖叫,他们旋即反应过来,这仅是一群穿甲女子,是纸老虎。他们不由信心大增,狂笑着继续猛攻,连那两名起先跪地的土著也起身拿起了武器,壮牛酋长更是一斧扫飞了那名重盾兵身后的两名枪兵,一时反而凶焰大赤。

    “不想死的,就按训练来攻杀!快!”一声娇饬霹雳想起,正是盛怒不已的梅倩。话音未落,她已赶到壮牛酋长的战圈,流星一剑点中再度劈下的大斧斧面,利用巧劲格开了他的攻击,救下了另一名岌岌可危的刀盾兵。

    必须承认,壮牛酋长的蛮力远非梅倩可比,这一招架顿时令梅倩胸中气血翻涌,差点连宝剑都被震飞。不过这就够了,随着梅倩的呵斥与出手,一众女卫终于大梦初醒,伴着歇斯底里的尖叫,四把连弩随即对着壮牛酋长一通怒射,其中更有一支无巧不巧的没入了壮牛酋长的心窝,紧跟着又是数杆长枪从前后左右扎入了他的身体。

    可怜的壮牛酋长,一无盔甲,二无盾牌,加上本就箭伤在身,只能在一众女子的群攻下憋屈收场。而他的倒下也令女卫们略提士气,勉强达到了一半的训练水平。盾格枪刺,刀砍弩射,仗着人多且阵型配合,倒也很快解决了其余四名最早暴起的土著。

    颇为可乐的是那两名起先跪降复又企图顽抗的土著,不待他们犹犹豫豫的抵近女卫搏杀,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这二人目瞪口呆片刻,复又跪下乞降,淋漓展现了何为蛮夷的厚黑。但坑憋的是,对这两名降后反抗复又降的土著,绝对的危险分子,数十个围上的女卫拿着武器却没人下手。

    “发什么愣!还不清理战场!注意,给所有土著补刀,谨防诈死!”战斗已近尾声,见到有些女卫依旧浑浑噩噩的模样,更有许多女卫开始呕吐,梅倩忍不住怒斥道,“你等磨叽什么?还不将那两个家伙解决了,我不是说了无需纳降吗?”

    这样一场以多击寡的伏击战,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己方初计竟有五死八伤的损失,梅倩对女卫们的表现颇为失望。甚至她都有点怀疑,自己所坚持的巾帼不让须眉是否是一厢情愿。

    然而,失望无下限。梅倩的简单声斥显然不足以祛除女卫们天性中的善良或者说是软弱。除了收敛战友遗体和包扎受伤战友的女卫,以及依旧在呕吐或发蒙的,大多女卫虽然对着横躺地上的土著躯体举起了武器,却抖抖索索的不敢下手,仅有几名女卫象征性的用枪尖点了点那些躯体了事,更没人对两名逗比土著绝杀。

    这时,或许从梅倩的严厉语气中明白了什么,两名跪降的土著忙不迭的磕头求饶,嘴里还叽里呱啦的哭喊不停。围住他们的女卫自然不明白梅倩这一层次的盘算,这就更不忍下手了,不由纷纷将企盼的目光移向身边的屯长那妃。

    弱弱的,那妃吞吞吐吐的建议道:“将军,他们既然已经降了,咱们不如还是将他们俘虏,带回去交给上面处置好不好?”

    战场之上,居然有人胆敢公然质疑自己的命令,梅倩已不是生气,而是光火了。她粉面含煞,一面走向两名跪地土著所在,一面怒斥那妃道:“什么好不好的,战场之上只有命令!现在,我命令你亲自动手执行,若再敢犹豫,则按抗令处置!!”

    当然,梅倩之所以不愿放过那两名再度跪降的土著,不光是因为他们方才的降后反抗复又降,更多的却是源自纪某人在得知高罗逃往马韩搞风搞雨后私下里的一句论断,“死去的蛮夷首领才是最好的蛮夷首领”。这群能够骑鹿最早逃离战场的土著,显然属于上层蛮夷首领一类,在千里镜中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梅倩就没打算纳降俘虏。

    莫怪梅倩心狠手辣,作为华兴府核心高层,她知道如此处断才最符合华兴府的利益。这些首领们原本有权力、有财富、有地位,想要收拢其心,成本太高,不像对普通土著,华兴府只需正常提供温饱便会令其心满意足甚至感恩戴德。

    而且,首领们有思想、有传统、有权欲,也有影响力,不似普通土著那般容易被融合,反而可能引发祸端,留之弊大于利。那么,想要干净利落却在事后可以扼腕叹息的消除这些隐患,还有什么地方比战场更适合呢?

    战场抗令当斩,便是众姐妹求情之下能处理得轻些,至少也是削职甚至逐出女卫。看着梅倩那坚定的眼神,那妃知道这次不是玩虚的,再无退路。好在,能成为特勤屯长,那妃也是参与过铁谷城保卫战的老卒,自有一股狠劲,深吸口气,她娇喝一声,挺枪便刺,三棱枪尖转瞬没入一名跪地土著的胸膛。

    “啊!”一声惨叫,鲜血飞溅,现场一片冷然,许多女卫皆怔怔然一片空白。突然,嗷一声暴喝响起,最后一名跪地土著眼见求生无望,索性霍然跳起,满面狰狞的就欲做最后反扑。不过,只听“噗嗤”一声,一把长剑凌空飞来,直透其胸,正是早有预备的梅倩所掷。

    怒冲冲的抢过一杆长枪,顺手扎入一名犹自抽搐的厚黑土著,梅倩喝令出连她自己后来都觉过于残酷的命令:“所有女卫听令,凡是能动的,今天必须补刀一次,就像我这样!胆敢违令者逐出女卫!记住,穿上这身甲胄,来到这个战场,你等不再是什么善良贤淑的闺秀,而是执行暴力的军人...”

    “梅姐快闪!”正当梅倩怒声训斥之际,其对面的那妃突然大叫一声,满眼都是惊恐。与此同时,一声尖啸已经抵近梅倩背心。

    “咔嚓!”伴着骨折声传出,梅倩的整个身体被向前带飞。栽落之际,她侧头瞥见了凶手,那是一名浑身是血的土著,身上还插着十数支弩矢。像是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力气,他正缓缓的软倒在地。

    出手的却是灵羊酋长,之前遇伏时受伤不轻,他索性一直躲在所乘的鹿尸下装死,以待机逃走,怎奈梅倩的处理手段令他明白今日恐难幸免。要死就要拉个垫背的,一不做二不休,他突然暴起,投出了汇集全部力量的临死一击!

    偷袭来得太快太突然,梅倩即便收到提醒,也根本不及闪躲,而她的几名贴身亲兵之前正因现场的事端而魂不守舍,更是毫无反应。所幸在关键时刻,梅倩下意识的侧移了一下身体,命中部位才由后心变为了左肩头,否则光凭灵羊酋长临死一击的狂猛力道,便可能令她香消玉殒,诚可谓生死一线。

    “嗯!”随着身体砰然落地,便是一向坚强的梅倩,也不免因伤口牵动而痛哼出声,不过这一声倒也让惊呼着围拢过来的一众女卫们稍稍放下心来。这时,众人才看清,袭来的是一杆力道强劲的投枪,已经击碎了梅倩肩头部位的藤甲,但好在藤甲还算坚固,投枪只是撞断肩骨,却几乎不曾入肉,更是远离要害。

    要说梅倩虽然严格较真,常常挂着一张冷脸,就在刚才还严厉训斥了一众女卫,甚至强逼她们做可怕的事,但在平素生活中,梅倩对属下的这些女卫姐妹们很是照顾有加,所以在一众不乏坎坷的女卫心中,她不折不扣的充当着一名本应严格的大姐角色。如今大姐遇袭重伤,女卫营最好的医官立刻扑上救护不消多说,剩下的女卫们可就要找人撒气了,咱女人狠起来其实也很可怕的!

    最先倒霉的自然是肇事者灵羊酋长,不需命令,以郭玲儿等几名亲兵为首,一群女卫扑过去就是一通刀砍枪戳,悲愤交加兼同仇敌忾之下,却也顾不得什么心理障碍了。尤其是那几名心有愧疚的亲兵,可劲的下狠手,弄得自己浑身是血都犹自不觉。只可怜灵羊酋长,大谷原最知名的智者,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一帮毫无章法的女人剁成肉泥。

    发飙的节奏不止于此。梅倩倒下,方才被其逼着刺杀土著的那妃顺位接过了林场指挥,不知是出于悲愤,还是理解了梅倩的苦心,抑或是自己吃瘪也不让其他姐妹好过,她接下来的命令可谓干净利落,辣手无情:“执行将军之前的补刀命令!所有队率率先动手补刀,必须见血,我亲自监督!其后队率监督什长,什长监督列兵...”

    一连窜事端的冲击下,大脑严重荡击的女卫们终于选择了服从命令,除了几个吓晕倒地或萌呆不醒的,大多拿起了刀枪,或闭着眼睛、或厉声尖叫、或眼泪汪汪、或机械默然,对着战场上的所有土著躯体,不论死透的还是尚有口气的,进行了一次零距离摧残。

    就在大谷原“最大”的木桥南侧,就在小树林旁,女卫营姑娘们上演了一场血粼粼的残酷剧目。偏巧,这一幕被率着麾下苍狼骑,前来追杀土著首领们的布根军侯撞了个正着,于是,布根军侯被吓得摔落马下,而梅倩与这干女卫更是得了个“罗刹”的凶名...

第四百一十四回 结仇山夷

    “快快快!前方再有七八里就是蛮虎部落的那个山口了!快快快!争取抓住那帮趁火打劫的山夷!”纵谷平原中段,一支骑队正顺着中央山脉的东麓边地,急冲冲的向北奔驰,为首的林武一边催促,一边骂骂咧咧,“直娘贼,什么蛮虎,简直该叫蛮狐,咱血旗军在前面打生打死,这帮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黄雀在后,劫掠兵壮空虚的部落,抢咱们的战利品,简直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这支骑队来自琉球辅兵的一屯山地兵与一屯骑兵,昨夜南征偏师收到谷原联军大举兵发瀛东湾的消息,立即从各处海岸登陆,占据大部落驻地并封锁各处山口,以形成大网,杜绝平原土著入山成为后患。只是,在林武率山地营与部分骑兵沿途封锁西部山口之时,却愕然发现数个临山的中小聚落昨夜已然被人先一步洗劫,粮食健妇一扫而空,更不乏烧杀**的惨景。

    通过随军通译一问,林武方知下手的正是谷原山区最大的山夷部落——蛮虎部落。林武等一干军兵顿时炸毛,且不说这些青壮空虚的聚落百姓即将成为华兴辖民,对方这般轻飘飘的坐收渔翁之利,岂非对血旗南征军的啪啪打脸?由是,聚集起所有马匹,林武便顺着痕迹一路疾追而来。

    天早大亮,细雨依旧,一彪人马再驰数里,忽见前方草路上有一溜三四百人的队伍,正大摇大摆的行往山口,其间不乏板车与妇人,风中更是隐约传来哭泣声与狂笑声。没说的,少不了这便是蛮虎部落的劫掠队伍了。

    “骑兵屯跟老子上,特勤屯包抄拦截!但有反抗,格杀勿论!”林武大喝一声,提刀在手,催动马匹,面色狰狞的带着那屯琉球骑兵,便直接冲杀向山夷队伍。至于那屯山地兵,虽是山地营的直属特勤屯精锐,骑术却是平平,只得兜开圈子协助包围了。

    “轰隆隆...”蹄如奔雷,顿时震惊了一干山夷,如同平原土兵一样,他们对这种从未见过的战马一样惊骇不已,或躲避或逃窜或呆愣,加之一众被俘妇人掺混其中惊叫奔突,整个山夷队伍顿时乱作一团。

    “跪地免死!跪地免死!跪地免死...”眼见山夷队伍如此不济,林武不屑一笑,旋即带头喊出唯一一句他所学会的夷州土语。毕竟,林武这等贼匪出身的粗人或许不把夷州蛮夷的性命放在眼里,可每人十贯以上的奴隶价格,加之军卒额定比例的战利品分红,却已将血旗军牢牢限制为一支抗拒滥杀的仁义之师。

    有着跪地免死的呼喝,那些被掳妇人们自然躲到路边伏地乞命,不少胆小些的山夷也随之而为。不过,哪儿都有胆大桀骜的,山夷更是凶悍好战的一类土著,一名身材明显魁梧的山夷便提着根碗口粗细的大棒,怪叫着横在草路中央,直待率先打杀一马当先的林武,更是激起不少山夷呼喝着向其聚集。

    “勇气可嘉!”林武爆喝一声,下手却毫不留情。待得逼近那厮,他人借马力,掌中大刀匹练般顺势斩出,转瞬即至那名山夷的大好头颅。继而,棒段!头飞,尸倒!

    “好气力!可惜了!”越过栽倒的尸体,林武握握有些颤抖的手,心中赞了一句。适才他虽一击必杀,但心中却是明白,对方输在没有见识,不知如何对付骑兵,竟然全凭蛮勇与飞骑对抗,结果自寻死路。但若下马步战,林武还真不敢说自己百招内就能干翻对方。

    “杀!”对那魁梧山夷的赞叹仅是转瞬之念,林武大刀再抡,杀向下一个胆敢横在路中的山夷,那屯琉球骑兵也随之杀至,形成骑队的冲锋更加势不可挡。

    一众山夷在见到那名魁梧山夷被一招鸟杀之后,早已士气大跌,这下更是作鸟兽散,除了十几个逃之不及的,余者皆避到路边,或跪地或奔逃。自然,有特勤屯包抄,逃是逃不掉的,最终仍是跪地乞命。

    事实证明,山夷在山林中令人头疼,但在平原上便稀松平常,在平原上遇上骑兵更是成为弱鸡。仅仅一次冲锋,这支足有两百多青壮山夷的队伍便告土崩瓦解,而不到一刻钟时间,这场战斗便告结束,林武一众歼敌二十余,俘虏近两百。

    不过,就在林武出了口恶气,安排部下封锁山口,并打发人遣返那些妇人的时候,他却从俘虏口中得到了两条令他皱眉的消息。其一,这支队伍仅是蛮虎部落昨夜出山劫掠的四支队伍之一,其二则更加令林武皱眉,因为,他方才第一个斩杀的那名魁梧山夷,竟然无巧不巧的正是蛮虎酋长最看重的儿子,唯一的,毫无争议的下一任酋长...

    瀛东湾,南征军营地,战事已至收尾,气氛一片轻松,淅淅沥沥的小雨也渐下渐止。清理尸体、推平胸墙、修复营栅新搭帐篷、填实陷阱、回收四角钉,一干随军民兵带着土著俘虏们正忙个不停。除了需要处理血旗军卒与土兵外伤的医护人员,以及凭借造型四处巡逻恐吓的轻重骑兵,战后疲惫的血旗军兵已大部获准休整。

    间或的,有追缴土兵的血旗轻骑押着土兵俘虏归来,送至营地东方一角作为临时集中营的一片沙滩,也有临河部落的带路党不时从这里将健康俘虏带走,参与战场清理。作为纵谷平原土著的主要战力兼劳力,这些俘虏将被强制接受一段时间的集中关押与劳作,抑或称之为改造,直至大谷原稳定后方可视表现逐步放归,甚或永远不会被放归。

    中军大帐,谈笑风生,纪泽已经离开旗舰,来此坐上了主位。此战一举粉碎了纵谷平原极其周边山区的大部有生力量,只余蛮虎部落这类山夷部落,匿藏西部山区的他们不易征剿却也难撼大局,故而接下来该着重考虑的就是战后稳定问题了。

    首先,名正而言顺,纪泽宣布成立夷州特别军区,设总督衙门统管军政,下设参军、行政、司法分署,依乐岛成例,对夷州暂行计划体制与准军事化管理,民政上基本执行华兴府诸般法律,特别情况下也可执行军法。预定每地占据一年之后进行私有化改制,那时该地将退出总督衙门直管,代之以郡县常规管理。

    纵谷平原初定,情况繁复,且夷州岛还有更多地区需要蚕食攻略,纵有飞奴可以传信,在乐岛长距离遥控也不现实,为之设立军政统管的总督衙门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事,纪泽也就宣布事前便已拟定的十数总督府主要署官而已。其中,祖逖将担任统管军政的总督一职。

    其二,携大胜之威,派遣使者前往谷原极其周边山区,乃至北方的宜兰平原,与那些尚未流血冲突的部落接洽,协商彼此合并事宜,好吧,其实就是软硬兼施兼小恩小惠,最终威胁逼迫对方接受华兴府的吞并事宜。

    其三,南征军的当务之急是稳定战果,也即将大谷原的一应土著控制起来,构建秩序,并组织投入有偿劳作,令他们没机会也没精力捣乱。初估两万多的战俘自须集中营管理,那些失去青壮和健妇的部落也需立即派驻军兵与民兵,不让他们混乱或逃亡。

    大致方案早在出征前便有筹划,有着入主乐岛等地的成熟经验,一应安排自是驾轻就熟。至于劳作项目,筑路盖屋、建村修港等等即刻便能实施,更重要与更繁重的自是农业为本,粮食第一,赶在明年春早稻开播之前,开田开田再开田。纵谷平原后世就是台湾的产粮区,单其一地的可垦田亩,便顶上乐郡与琉球两郡的总和,且大干特干吧!

    掌控各处部落的行动将在午后便及早开始,南征军将仿乐岛成例,遴选出愿意合作的部落俘虏代表,连同血旗军卒和民兵组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分队,携带衣布米粮,前往谷原各部落进行恩威并施的正面宣谕,并以工代赈先组织筑路。此刻众人所讨论的,正是各部分工配合等具体事项...

    “主公,初步战果统计出来了。”术曹从事程远进入大帐,行礼禀道,“不算外围偏师斩获,此战我军正师战死151人,重伤162人,轻伤七百余。土著死者近两千,重伤重残者近三千,轻伤无伤的俘虏约二万八千,其中有健妇近万。”

    呈上统计公文,程远又补充道:“尚有少量土著逃兵正在追捕之中,其中包括三大部落的酋长与祭祀。据俘虏交代,那些首领一见我军杀出营盘,便抢乘鹿骑拔腿开溜了。”

    面色沉静的略一浏览,纪泽点了点头,夷州土著的伤俘在预料之中,南征军的伤亡也在接受范围内,只有三大部落首领的逃走是个小麻烦。忽而,他心头一动,脱口问道:“可有女卫梅倩将军的消息?”

    昨夜梅倩借巡逻之名溜出瀛东湾,纪泽稍稍一想便明白,梅倩多半是不愿女卫营赋闲于战事之外,该是打着“巡逻待命”的插边球,巡逻得远了些,择机参战了。对此纪泽倒也无可无不可,这帮女人大部时间驻守京畿要地,出去练练变强些也成,左右也不影响大局。但此刻,他却感觉梅倩这个目光敏锐的女将军,没准能给自个带来些惊喜。

    “尚无消息。”程远答到,不无苦笑,高层如今都已知晓梅倩之事了。不过,倒是没人担心她与一干女卫的安全问题,光凭她们配备的那些连弩,众人还真不相信大谷原有什么土著力量能留住她们。

    “暂先这样吧,失了青壮,那些首领便是逃了也翻不起大浪。倒是那些土著尸体,要尽快焚烧掩埋,我军初登夷州,千万要提防瘟疫。至于我军烈士遗体...就地焚化,将骨灰分装带回吧。嘘...明晨雨该停了,由我亲自主持火葬仪式!”说到后面,纪泽语带黯然,却不容置疑。

    “有三大部落首领的消息了,他们携一众小部落首领,一道西向逃亡,至二十里远,悉数被女卫埋伏截杀,呵呵。”正此时,白望山兴冲冲入帐道,“据追敌轻骑回报,梅倩将军及其随行女卫,先后俘虏数批逃敌,合计五百余,只是,三大部落酋长所在的最先一批六十余鹿骑,无一活口!”

    “啧啧啧,这群娘们真够狠的啊!”帐中立即一阵骚动,女卫居然大发雌威,手段酷烈的夺取了斩首大功,众人有诧异,有不喜,也有嫉妒,火爆的宋滦更是口不择言。

    瞪了眼毫无政治嗅觉的宋滦,纪泽不无关切的询问道:“对了,女卫伤亡可重?”

    “五死九伤。”收了之前的兴奋,白望山苦着脸道,“还有,梅将军被灵羊酋长装死偷袭,肩骨折断,身负重伤,正乘船返回。。”

    “什么!?这冰山女咋搞的,瞎逞什么能,这叫小爷回去怎么交代,该不会被那帮小娘皮公审批斗吧?”听得梅倩受伤不轻,纪泽差点一把跳起,嘴中更是叨叨个不停。只是,他自己怕都不明白,他方才的失态为的仅是害怕后宫批斗,还是另外有些什么?

    不待纪某人琢磨明白自身想法,刚刚溜出帐篷的白望山去而复返,面色凝重道:“主公,鹰讯来报,适才林武校尉遭遇一群山夷,他们昨夜趁火打劫洗掠了山外数家小聚落,林校尉将他们一网打尽。只是,其间他失手杀了蛮虎部落少族长,也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坑憋啊!纪泽下意识与祖逖对望,皆面露苦笑,前一刻他们还在想着如何借大胜之势,力压蛮虎部落这个谷原周边最强的山夷部落,以求和平解决大谷原的余留问题,怎奈天不遂人愿,转眼竟已与那蛮虎酋长有了杀子深仇,少不得又多一桩麻烦了。

    呵呵一笑,祖逖朗声道:“这样也好,祖某与一众弟兄们还未战到爽,更有众多琉球辅兵尚未真正浴血呢!哼,据悉他们蛮虎部落也就两三千的青壮,此番恰可试试,是他夷州山高林密,还是咱起家的太行更为岭峻崖深!”

    “哎,还是先遣送几名蛮虎山夷回去报信,多送些礼物,譬如百果酿,以示歉意,再多给些优惠条件,限期归附,先礼后兵吧。”纪某人一副悲天悯人,目光闪烁道,“当然,山地营自己惹的祸,自个就跟着背后进山吧,听说蛮虎部落的主寨老巢挺难找,狩猎巡山的还挺多,正可借此晒晒驯狼的本领嘛...”

第四百一十五回 战地缅歌

    傍晚时分,云开雾散,夕阳余晖洒落瀛东湾营地,一条条好消息也接连传来。面对南征军偏师撒开的大网,参与偷袭汉营的谷原土兵们几无逃脱,又有两千余俘虏陆续落网,而对青壮不在的大小部落,血旗军民的入驻也在吴波吴兰的顺利推进,大谷原正在迅速落入南征军掌控。

    主持布置完一应战后事务,具体事宜自有祖逖等人料理,纪泽免不了前往伤病区探视一番。轻伤病房却是气氛轻松,这里更多的不是面色苍白、安躺静养的伤员,而是精神抖擞、满面春风的小伙,且多围着其间的医护女兵大献殷勤。看他们不乏红光的气色,至少有一半根本无需再呆在病房。

    卧槽,一帮混球,又赖病房勾搭小护士,这不气哥吗?纪某人心中连啐,目光中却不乏羡慕,颇有一种被迫与啥啥告别的沧桑感。当然,他是不会坏别人好事的,毕竟这也算是变相的战后心理调节,对医护资源的这点占用完全可以忽略嘛。

    正所谓人间百态,大战过后,有人设法排解,也有人一时难以走出。一间病帐内,传出一个年轻声音的呜咽:“要不是俺当时胆怯躲开,或许什长就不会猝然挨上夷兵那刀,他平常那么关照俺,可俺却害死了他,呜呜呜...”

    恰至帐前的纪泽,闻言后收住脚步,暂时屏息聆听。这时,另一个相对成熟的声音劝慰道:“哎…刀剑无眼,你也勿需自责,为了大伙谋得安居之地,总要有人牺牲的,什长命不好给摊上了,相信咱华兴府肯定会厚待他的家人,咱大伙日后也上上心,多帮衬些便是。”

    颇显老气的,再一个声音劝慰道:“其实,刚刚训练不到半年,你做得不错了,右屯那个叫高大勇的知道不,平常看来孔武有力,名字也威风,演武还老得奖,这次却被吓破了胆,据说现在还在发傻,估计是废了...”

    或是劝慰起了作用,或者原本需要的只是倾诉,年轻声音不再呜咽,良久,年轻声音再度传出,多了份坚定:“不管咋样,俺日后再也不能熊了,为了自己也为大伙。与其这般窝囊,还不如当时战死...”

    浴血过后,有的新兵死去,有的新兵破胆,甚至也有新兵被吓傻吓疯,但更多的将或快或慢的走向成熟,而他们中的志愿者将被选入主力战兵序列。锋从磨砺,优胜劣汰,这是血旗军乃至任何一支队伍走向精锐的必由之路。

    作为血旗军的最高指挥,纪泽对此深信不疑且着力实践,可走入基层的时候,他的心却不得不因为一幕幕鲜活实例而触动。慈不掌兵吗,纪泽暗叹,终是挤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推开了这帘帐门...

    雨后清新,凉风徐徐,瀛东湾内微波浮动。简易栈桥旁,狂鲨一号旗舰静静耸立,些许的海浪根本不能让它动摇分毫。作为华兴府最先进的战舰,他拥有着最完备的战地医疗设施。

    此刻,所有的南征军重伤员自不会呆在岸上营区内那些简陋甚至湿泞的帐篷病房,那些是用来应付轻伤员,抑或向土著伤员展示文明与仁慈之处。血旗军自己的重伤员,当然都被安排在了狂鲨一号抑或其他金枪斗舰的战地医院。

    位于狂鲨旗舰二层的特护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纪泽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病床上,静静躺着面色苍白的梅倩,秀美而恬静,不见平素的清冷与坚毅。上午被抬回营地时,梅倩已经昏睡过去,纪泽自然安排了最好的随军医师为其复诊,结果尚好,仅是肩骨折裂兼而内甫受震稍有伤损,长期静养便当无碍。

    梅倩依旧未醒,纪泽行至病床边的木柜旁,将手中的花盆轻轻放上。这是他方才偶在营边发现的不知名小花,便采了植入饭盅改制的花盆,权当慰问。再看一眼梅倩那不知因痛楚还是梦魇而皱起的眉头,纪泽轻叹口气,出房冲守候亲兵郭玲儿交代几句,便前往舰上其他病房送温暖而去...

    次日上午,云霭层层,营门之北,南征军阵列井然,除了外驻谷原的数千军卒,能走动的军卒都在此处集结。因为,这里将举行南征军烈士遗体告别仪式,看上最后一眼,这些昔日的同袍就将被火化,永远成为消逝的故往,仅留下一坛富有身份铭牌的骨灰。

    此时,血旗军阵的前方,已经增至185人的烈士遗体被摆放在一堆堆蘸有火油的柴薪上。柴薪之前,是一座临时搭建的小小祭坛,七名道士正在专注的念着经文,为这些烈士做超度法事,他们正是来自华兴府新鲜出炉的太上道,随军前来夷州开展传教,由景轩道长的二弟子成规带队。

    伴着只在“保护”道门清誉和信仰自由的《宗教法》于月前面世华兴府,伴着《诸神记》神话故事在《华兴时报》连载刊登,甚至正被印刷成精美珍藏版大卖特卖,一群经过全新思想武装的道士们,开始在华兴府开坛传道。而《诸神记》的第一作者纪某人,则藉此被一群道士尊称为所谓的“太上护法”,终是未能完全躲过道门的裹挟借势。

    这背后也有纪泽与景轩等人达成的一项协议,太上道需要遣内门道士随军出征,而日后新征领土上的道观祭酒将优先从随军道士中遴选。自然,为南征军提供心理开解、超度烈士乃至辅助医疗等服务,是他们必须也是情愿的事情。

    不要说宗教慈悲,不该掺和惨烈的军事杀戮,后来居上的佛教都有十三棍僧助唐王的典故,这时的道教,尤其有纪泽参与主导的太上道,更没有那些顾忌,大不了随便冠以一个除魔卫道的名义便是。人家基督教、***教动不动就玩什么圣战,他纪某人可不想让那些宗教专美于后,否则他大力扶植太上道岂非少了许多意义?

    事实上,源自先秦战国大争之世的中国古传统文化,也包括随后的道教在内,并不忌讳战争尤其是开疆扩土。不说法家兵家,呼吁兼爱非攻的墨家也只对自己族人兼爱,夷狄无人权呢;中庸维和的儒家也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复仇主义思潮可是盛行于秦汉魏晋文化的;便是强调无为而治的黄老道学,他们绝对当政的文景时期,汉家也没少主动挑起对匈奴的战争。

    真正将畏战怯战融入主流文化并予以美化的要到宋朝,那是叫夷狄给打怕了,打弯了。明朝还好,汉家赶走蒙元终于挺直了腰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绝不和亲,只可惜后期精英们都将力气放在纸笔与嘴皮上了。至于我大清,嘿,若是主流文化抑或宗教中推崇铁血,那叫我外来的满清主子如何坐稳江山,康乾盛世还要不要?

    书归歪传,诵读经文完毕,又是一番施咒做法,待到日过三竿,成规等道士终于结束了这场简约而不失郑重的法事。规整衣衫,成规行至纪泽面前,打一稽首,语态谦恭道:“请太上护法上香。”

    护法!?还金刚呢!俺是华兴府主好不好?纪泽面色一滞,心中若干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却也不愿在此时与成规掰扯,就让这帮道士扯虎皮借势占点便宜吧。他从一个小道士手中接过三支高香,就火点燃,捧香冲烈士遗体板正四拜,继而将高香插入祭坛上的香炉。

    “魂兮归乡!魂兮归乡!魂兮归乡!”香毕,纪泽仰天长吼,不自觉间已经带上了哭腔。

    如今的他,早已不似血旗军初建时那般小打小闹、战战兢兢,送葬死者烈士之时还需处心积虑的设计着收拢人心。如今的华兴府各项制度健全,烈士烈属自有其所,他纪泽在这种场合无需装腔,也无需作势,那是对烈士的亵渎,只该做回本心,真正哀悼故去的英烈,颂归冥冥中的英灵。

    “魂兮归乡!魂兮归乡!魂兮归乡...”整齐而悠扬的颂词随之从血旗军阵中发出,夹杂着战友的抽泣与呜咽,让阴晦的天色更显暗沉。

    不无犹豫的,纪泽从小道士手中接过一支燃着的火把,缓缓行至柴薪堆前。虽然通过《诸神记》与其他一些新出的太上道经文,纪泽已开始利用宗教宣传人死后灵魂将脱离肉体,遗体火化只会帮助死者更早超升,且附有一些现实便利,但毕竟时间尚短,入土为安的习俗让西晋时代的众人依旧很难接受遗体火化。

    昔日血旗骑军入河套敌后破坏,也曾火化烈士遗体,彼时没有条件带回遗体,那是被迫而为也就罢了,而今纪泽为了将烈士带回家园,在夷州公然火化遗体,是要承担一定压力甚至骂名的,至少短期内如此。

    其实,纪泽并不愿徒做恶人,过多更改这时的汉家习俗,譬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无伤大雅的部分,譬如正常情况下的入土为安,还有正式场合下的案几跪坐,那本就是文化传统的一部分。

    只是,长途航海南征,带回烈士遗体极易引发疫病,严重起来甚至能摧毁一支舰队,而这一困扰在日后战争中同样会不断出现;相比烈士的入土为安,生者的安全自然更重要。这一点,大家倒都知晓,但第一个恶人,却只能也只该由他这个府主来做了。

    暗叹口气,纪泽终是将燃着的火把丢入柴薪堆。一簇、两簇、三簇,渐渐的,遗体下的柴薪接连点燃,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空,映红了沉沉天色,也映红了每一名现场的血旗军卒。历经了铁血战斗,生离死别,胜利荣耀,这些多为辅战新兵的南征军卒,脸上再无青涩与彷徨,更多了沉稳与坚毅,他们,正在向铁血精锐迈进。

    不知是谁,最先唱起了《泰风.无衣》这首华兴府歌,随即所有军卒都跟着应和。古朴而苍凉的曲调,简约而激昂的旋律,震彻瀛东湾,响彻大谷原:“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就在瀛东湾的血旗军悼念亡魂之际,大谷原之西的中央山脉,一行二十名山夷,正神情忐忑的穿山越林,向着大山深处疾行,陡岩峭峰与密林乱枝丝毫不曾影响他们的步伐。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大包小包,其内或绫罗绸缎,或玻璃器皿,或糖果蜜饯,最多的则是坛装美酒。

    “虎陂大叔,少族长身死,我等这般回去替汉人传话,却不知族长大人会如何发落?哎,都说少族长勇武不下族长,就是脾气暴了点,若是昨天早点投降,也无需落得那般田地啊。其实,汉人听说咱们是蛮虎部落,还是挺客气的嘛,实在是误会一场啊。”一名年轻山夷碎碎念道,听口气,他们却是昨日被林武所俘山夷中的一小部分。

    “哎,谁说不是呢,汉人的日子那么好,兵马又那么强,平原三大部落都被灭了,真不愿跟他们作对,可族长痛失爱子,怕不会善罢甘休啊。”另一尖嘴猴腮麻杆腰的中年山夷托了托背上包袱,摇头叹气道,“汉人说只要咱们部落揭过此节,咱们背的这些礼物,还要再送十倍。但愿族长看在丰盛礼物的份上,能与汉人和谈。”

    “是啊,族长不是爱酒嘛,咱们背的这种叫百果酿的酒他一定会喜欢,没准就忍了呢。”年轻山夷附和着,继而咂咂嘴道,“还别说,汉人昨晚招待我等用的酒,咱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香的呢...”

    言说间,一行人穿过一个溪谷隘口,冷不防从路边岩上窜下几条人影,却是又一拨山夷。他们与所来山夷好易通叽里呱啦,状似熟人,旋即将人放过,原来是同为蛮虎部落的狩猎兼巡山队伍。但这些山夷所不知的是,在来者后方的某片林中,有数名原本尾随的人业已改变方向,另辟陡路绕过这一隘口,他们每人缠绳背钩蹬爪鞋,身边更皆有一条驯狼。

    翻过几座山,穿过数片林,浑不知自己依旧坠有尾巴的二十山夷,终于背着礼物抵达又一处隘口,通过盘查过关之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偌大的山间谷地,正中还有一座高山湖。湖畔各处,有着一栋栋大小不一的木屋,谷地周边则有着更多的洞穴窝棚,穿行其间者,皆坤头穿耳,腰裹兽皮,赤膊纹身,其间还不乏戴着粗陋木枷的奴隶。

    这里便是蛮虎部落的主寨,单看住宿条件,竟似比穴居为主的平原部落更显档次更文明。然而,终于到家的一众被释山夷们并无丝毫开心,而是在族民的围观下,战战兢兢的行往了湖边的一座高大木屋,仅有虎陂等两名中年山夷得以进入,余人则在门外纷纷跪倒,以等待那份决定自身乃至部落命运的反应。

    果不其然,大屋内不久便传出了响彻谷地的咆哮:“杀我族人后就想求和了事?虎陂,你这个懦夫,滚去告诉那帮汉人,先将杀我爱子之人的脑袋送来...”

第四百一十六回 战地病房

    光熙元年,十月二十四,酉时三刻,云,瀛东湾。

    “哒哒哒...”伴着沉闷的马蹄声,一彪数百骑从西归来,在南征军营门前稍停,象征性检查之后,下马入营,径直前往中军大帐所在。其为首者,却是午后外出巡视谷原的纪泽,不过,他此刻的面色,恰如方才泥泞中的马蹄声一样沉闷。

    无怪乎纪泽情绪低落,实因今日他转悠了小半个谷原,粗勘下来结果委实与预想反差颇大。纵谷平原夹在两大山脉之间,丘陵、溪河以及土壤特薄的地块比比皆是,令得三四万顷的大谷原,实际值得垦为良田的面积也就万顷出头,余者却是仅能用作果茶林麻等农副产业,可现在华兴府要的是粮食,要那么多农副产业作甚?

    至于当地的土著民情,则如琉球一般,除了提供少许野生动物入栏圈养,除了能向纪泽展示何为荒蛮,剩下的只需全部推倒重来就可以了。呃,不是推倒,而是填平,因为这里的平原土著除了少许酋长头领,大多人玩的还是穴居,就别说能给血旗军兵们提供什么战利品了。

    且不说坑憋的战利品问题,血旗军此番南下,民意上主要是为了解决华兴军民田不够分的问题,若是纵谷平原能按预想中开出三百万亩的良田,应能满足华兴百姓当前的需求,夷东北的宜兰平原则可作为储备。可如今看来,纵谷平原连农田带农副业用地也就能折合为一百五十万亩,安置土著后仅够爵位封田,便是算上宜兰平原怕都勉强。

    扩张路难停啊!纪泽暗叹着在中军枢要区转了一圈,片刻便没脾气的返往了自个的旗舰驻地,毕竟祖逖以及一干军政人员都忙得不可开交,没谁像他这般闲的,而诸般军政事务也皆在推行之中,无有大事发生,他纪某人还是偷闲去也。

    不过,上舰之前,路遇野兰花的纪某人心中一动,俯身采了几朵,继而行往了梅倩的病房。这里,梅倩早已苏醒,被扶起斜仰在靠枕上,一面喝水一面与那妃等几名女卫聊些什么。见纪泽进来,那几名女卫都扯个理由退了,病房中很快仅余纪泽与梅倩二人。

    “感觉怎样,好些没有?瞧瞧,安排你在船上呆着,非要出去逞能,这下女卫见血了,功劳抢到了,你自己也要躺上两月了。你这么惨的回去,我该怎么交代,出征前我可是答应你那帮姐妹要罩着你的呀!”没了旁人,纪泽立刻丢下府主的架子,边换上鲜花,边恶人先告状的数落起来,分明一副推卸责任的架势。

    “哼,小女子真就不信,您这血旗军大元帅事前不知我等动向,也没见您遣人来阻止。”相处够熟,梅倩一眼便看出纪某人的小心思,立刻不假辞色的反驳道。轻飘飘的一句话揭露得纪某人牙根直痒痒,暗忖这位冰山女还是晕倒了才像个女人。

    梅倩显然伤后气力不足,夺回气势后也未穷追猛打,她转个话题道:“女卫此番经历想必你已知晓,虽我强逼她们实战见血,的确卓有成效,但事后不少姐妹难以恢复,更有少数人始终不愿出手,怕是回去后部分姐妹将因无法适应而退出女卫,甚至有些人会走不出阴影而永留遗憾。哎...都说女子不如男,像我这般坚持,究竟是在帮助姐妹们自强,还是害了她们,莫非女卫营本就该老老实实做个花瓶吗?”

    纪泽这会自已了解女卫昨晨战况,包括给土著补刀的细节,也见到不少女卫回来后魂不守舍之态,其中有数人甚至有陷入痴呆的趋势。在他看来,女人本该远离铁血,尤其在冷兵器时代更不适合战场,他觉得女卫做些辅助工作就好,左右华兴府也不差她们这点女兵的开销,瞎折腾啥呢。

    直觉的,纪泽就要点头称是,但看着梅倩那张苍白的脸,以及眼中的失落与彷徨,再想到其素来的执着,一时却委实说不出口。沉吟一会,他心一软,还是不愿打击重伤在身的梅倩,便斟酌着劝慰道:“天清地浊,阴阳两分,男女本就各有所长,但事无绝对,恰似阴阳相混相融,就军伍而言,无非男子强者多些,更适应些,女子弱者多些,更困难些。”

    见梅倩目露亮色,纪泽续道:“谁敢说女子不如男,只要努力,去杂存精,女卫营还是有望成器的。譬如这一次女卫就表现得很好嘛,你等截杀的那批鹿骑,其中就包括了三大部落的酋长与祭祀,还有二十多名大小头人,为华兴府消灭了一大隐患,于夷州后续治理,可谓功莫大焉。”

    梅倩眼神更亮,脱口问道:“按你所言,女卫只要扩大选择面,便能得到合格兵源,也能挺过战场磨砺,铸就合格战兵喽?”

    纪泽心头一跳,感觉梅倩这话有坑,却也不好收回自己方才的话,只得含糊道:“应该是吧。”

    见纪泽没有否认,梅倩紧跟着道:“就是说,女卫只要增设辅战女营作为选拔梯次,便有望塑造强军喽?那么,血旗军单就男子而言,甲等战兵约有同量乙等辅兵作为后备,公平起见,还请府主大人给我木兰营也增设辅兵营吧。”

    “这...”纪泽哑然,本只说几句劝慰话,不想竟被套住了。他甚至怀疑,梅倩是突发奇想,还是故意下套等着自己上钩的。熟归熟,涉及正事,他就得认真琢磨一下了。

    五月整军迄今,海外辅战部队的运作已基本稳定。实践下来,半工半训的各处乙等守备辅兵营在参军署屯部调度下,通过海渔、军屯、军牧、军饲、帮工等渠道,仅用一半精力创造的实际价值,如今已可接近他们日常所需的军服、饮食、薪俸等费用。只要适当引导调控其劳作项目,日后做到自给自足甚至略有盈余并不难。

    就华兴府海外部分而言,目前辅兵青壮占比不过一成多,他们的带薪从军可以看做一种准就业,并不会损害整个社会的经济运行,相反,私有化经济放开以后,若将辅兵营看做一个个可由华兴府掌控的经济实体,反倒有利于华兴府引导调控整体经济的良性发展。

    因此,从经济角度考虑,适当再增设一些辅兵营,只需提供一笔兵甲营房等启动费用,并划拨一定的生产资源,日后并不会成为华兴府的负担。当然,运行中也必须强调辅兵营的封闭性,其对外的经济窗口须由军机署与安海贸易这样的可靠部门完全把控,以警惕社会尤其是商业的不良渗透,若因此而腐化变质,就本末倒置,得不偿失了。

    再从社会效益来看,辅兵营在训练储备军事力量之余,其实也是一所大学校,一个大熔炉,且为华兴府牢牢掌控。青年人进入辅兵营,不光可以提高军事技能,还可通过军中的教育培养,学得一技之长,提高文化素质,更可塑造思想,文明教化,改造蛮夷。

    说起来,华兴府的辅兵营如今已被纪某人用成了后世的工程兵团,男子如此,女子亦可如此。增设女子辅兵营还可帮助女子改变这一时代的一些陈规陋习,让女子更多走入社会,进一步发掘半边天的生产力与创造力。因此,就社会层面,适当增设辅兵营乃至女子辅兵营,对而今的华兴府还是颇有好处的。不由得,纪某人甚至想到了即将被华兴府吸纳的数万韩人劳工,他们多是单身,如何安置尚无稳妥之策呢。

    “府主大人,主公,成不成给个话呀。”纪泽这边正在寻思,梅倩却急了,难得耍起了性子,“你若胆敢偏心看不起女子,看我回去不向姐妹们告状,还有我这次受伤也得算在你头上!”

    虽是语带威胁,但在伤后虚弱的梅倩说来,却没了冷冽,多了软糯,恰似似怒似嗔的撒娇口气,顿令习惯梅倩冰山女做派的纪泽一个激灵。都说女人是老虎,不,是妖精,纪某人这一瞬算是透彻了解了,本就已经倾向于同意,还有如此慑魂的威胁,这下他哪里还能扛得住?

    “好吧好吧,怕了你,就每郡一营。不过女子事关家庭繁衍与社会稳定,辅兵服役期仅为两年,还有,征兵全凭自愿,凑不齐名额就按缺额处理!”再无抵抗意愿,纪泽俯首认输道,连讨价还价的看家本领都快给忘了。

    纪某人却是不知,自己晕乎之下签订的这条丧权辱国的条约,日后由之造就了多少信奉女权的母老虎,又随之感染了多少河东母狮子,从而荼毒了多少欲求三妻四妾而不得的好儿郎,更是为他自己拉来了多少来自纯爷们的幽怨值。

    “好,谢府主大人!”梅倩一喜,脆生生应道。或是得到了极为满意的答复,或是伤后放松了心理防线,梅倩竟是收起了平素的清冷,破天荒给了纪泽甜甜一笑。这一笑冰雪消融,这一笑春花烂漫,这一笑百鸟争啼,这一笑...

    要说人都是贱的,白送上门的不甚稀罕,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纪泽是人,更是男人无疑,所以面对梅倩这个冰山女的难得一笑,哪怕这一笑并不见得强过剑无烟和赵雪经常给他的,他仍是酥了半边身子,痴了一颗雄心。直勾勾盯着梅倩的笑靥如花,磕磕巴巴的,纪某人语无伦次道:“不谢,不用谢...应该,应该的...荣幸,很荣幸...”

    “咳咳咳...主公,府主大人,大元帅,诶!”直到梅倩连干咳带呼唤,纪某人这才回过魂来,忙一脸正容,收起不慎流露的猪哥嘴脸。定眼看时,梅倩已然收起笑靥,重回一脸清冷,只是隐隐的,她那苍白的脸上犹留一抹嫣红。

    猪哥样收起了,大男子主义的保护欲却难以抑制,纪泽干咳几声掩饰过尴尬,却是针对自认的梅倩心结,转而巴心巴肺劝道:“其实我说啊,你也不必那么苦心经营女卫,那么苛待自己,放轻松些,多开心些,有纪某在,有华兴府在,你和你的姐妹们有何可惧呢?又有谁能伤害你等呢?难道还真的非要你等上阵搏命求活吗?”

    “我华兴府内有严明律法,政治清明,便是我这府主,也只有特赦之权,而无随意制裁之权。对外也勿需忧虑,凭血旗军现有实力,击垮马韩、百济,乃至大晋任何一州,皆不在话下,便是大晋以举国之力来攻,我华兴府又有何惧?惹毛了咱都撤至海外,再学恐怖分子搅他个天翻地覆...”语带豪迈,纪泽不无自傲的吹嘘道,浑不觉面前的梅倩看向他的眼睛已经没了焦聚。

    口干稍歇,纪某人却听病床上的梅倩轻声呢喃:“练兵,到哪练兵呢?夷州岛怕来不及了,倭岛?南洋岛夷...”

    眨眨眼,咂咂嘴,纪某人回过味来,可着他吐沫横飞半天,却是自说自话自己听。这一受打击,头脑也清醒下来,他板着脸道:“喂喂喂,我同意增建辅兵女营,为的是辅助功能,乃至社会效益,可非为了让女子上战场浴血拼杀。华兴府本就男多女少,历经训练、磨砺直至战场搏杀,同样的军事效果,牺牲一名男子能达到的,怕要搭上两三条女子性命,你想想,我这府主能推女兵大量上阵吗?”

    梅倩哑然,眼中的亮色逐渐消减,直至重重倚回靠背,恰似失魂落魄。一见这等光景,纪某人再度犯贱,脑袋转呀转,蓦地眼前一亮道:“其实,以你之才,以你资历,何必非要局限于女营?钱波与血旗右军即将转建卫署营,我正愁血旗右军由谁重组,你若有意,可将木兰营交给刘玉娘,自身试任右军校尉之职,但主力战兵须为男子。”

    纪泽这一提议倒非色迷心窍,论智,本就颇通经史的梅倩伴随着血旗军成长,战场敏锐与大局观在血旗诸将中也是凤毛麟角;论武,梅倩有剑无烟指点,堪堪也算二流水准,且到了校尉一级,武力已非首要;论忠,也是纪泽最看重的,梅倩是最早起家的七队率之一,浴血力保铁谷城,在新人愈增的华兴府中,这样的老人不该重用吗?

    “好,我接了。”目光好一阵闪烁,梅倩面色渐显潮红,终是决然道,“不过,我的直属屯须为精锐女兵...”

第四百一十七回 笑里藏刀

    光熙元年,十月二十七,辰时三刻,云,阔叶山口。

    阔叶山口,地处谷原中段的中央山脉东麓,是数日前林武驻兵于此时,拍脑门给取的名字,源自其周边岭上葱绿一片的阔大树叶。而这处山口,也正是谷原周边最强山夷,蛮虎部落通往山外大谷原的主要道口。

    此刻,山口处聚集着数百人,其中有着坤头穿耳的两百山夷,正眼睛放光的从大小车辆上卸下大包小包,将之背在身上,口中还不时的笑叫个不停。而在他们四周,一应押解人货的汉家军卒则按住眼底的蔑视,强行挤出和善笑容,倒令场面甚显和谐,颇有汉夷一家亲之感。

    山口道旁,林武、钱凤、水珊等人正与几名山夷小头领和谐交谈,准确说,是汉人一方正在极度热情的讨好山夷。尤其是林武,早没了几天前纵马横刀斩杀蛮虎少族长的凛冽霸气,也没了命名阔叶山口时的意气风发,而是苦着脸,勉强挤出个笑容,不住的点头认怂。

    “俺真不是故意,俺有眼不识金镶玉,俺没脑子,竟然害了少族长,俺错了啊。还请虎陂大叔一定帮忙,替俺在族长大人那边多说些好话,求他放了俺这一次,俺日后一定会记得他老人家的好,也会记住大叔您的好,必有厚报,重重的厚报啊!”心不甘情不愿的说着,林武下意识的瞟了眼不远处的山头,侧凭营房向下张望的某人,正是逼他低声下气的纪泽。

    “俺错了,俺不是人,是畜生,俺悔不该害了少族长啊。虎陂大爷,求您了,定要帮忙向族长多说些好话,让族长老人家饶了咱这条狗命,把咱当个屁给放了啊。只要他老人家放过俺这次,俺就给他当儿子,不,当孙子,日后要啥给啥,绝不皱眉啊。”继林武之后,水珊按照某人的暗中指示,状似正经的逐句翻译道,但若林武知晓他所译内容,怕不当场就要掐死他了。

    林武对面的所谓虎陂大叔,正是之前被俘,三日前被释并带着礼物回返蛮虎部落的某位中年山夷。前日他硬着头皮重返谷原,替蛮虎酋长向汉人提出林武偿命的和谈条件,丫丫个呸的,分明是蛮虎酋长恨他没保护好少族长,意欲借汉人之手宰掉他虎陂嘛,他本已做好被宰的心理准备,可汉人呢?

    热情接待不算,汉人竟还单方面主动释放了所有蛮虎俘虏,更是送上了上次十倍的礼物,甚至连之前那位煞神,如今也像条狗一般在自家面前摇尾乞怜。虽然没有答应送出那个煞神的脑袋,但汉人做到这一步已经太有诚意了,毕竟换谁都不会交出这名煞神的。

    是汉人的大酋长太过仁慈厌战,还是我蛮虎部落委实够有威慑,抑或汉人都是些外表强大内心脆弱的人种?虎陂一时有些恍惚,禁不住为了自己之前对汉人的恐惧感到羞耻,他甚至产生一个念头,倘若此刻自己手中有刀,干脆一刀斩下这个林武的首级,看情形汉人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瞥眼四周尚在巡逻的骑兵,虎陂摇摇头,收了不合实际的遐想,但鼻孔仍是不自觉的朝向了天空。淡淡哼了一声,他沉声道:“咱也不愿打仗,但涉及族长他老人家的事,咱只能尽量说,该如何可做不了主。不过嘛,想来这类礼物再多些,会有好处的。”

    水珊如实翻译,林武听得顿要瞪眼,钱凤却是抢上一步道:“好说,好说,我等来此大谷原,为的是和平安栖,只要蛮虎酋长大人大量同意和解,双方和平相处,什么条件都可以谈嘛。甚至,只要蛮虎酋长愿意放过此事,我等还可令这杀人凶手亲自披麻戴孝,抬棺入山,以示诚意。当然,也少不了您的好处。”

    言说间,钱凤还故意冲虎陂眨眨眼,继而向着林武方向瞟去一道寒光。只可惜,这次他的表演没接地气,虎陂迷糊半天愣没看懂他的意思。最后,钱凤只得再次强调:“告诉贵族长,只要和解,什么条件其实都可以谈的。”

    终于,在华兴众人的热情欢送下,虎陂等一众山夷走了,带着华兴府对和平的殷殷期盼,背着比上次多上十倍的礼物,高高兴兴的入山而去。而在他们身后,则留下了一众憋屈万分的血旗军兵,以及面色铁青的林武。

    “呵呵,你这环眼豹,眼睛瞪得这么老圆,想不明白是吧?”清朗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却是纪泽业已下了山头营盘,跟着他的还有祖逖和唐生。

    曾经被纪泽锤得鼻青脸肿,颇有心理阴影的林武虽不敢冲纪某人尥蹶子,却也没好声气道:“主公,咱一直以来鞍前马后的,杀那少族长也是战场难免,您也不必为此让咱向一帮山夷低头吧。还有,看这钱小子刚才那眼神,恨不得要卖了咱似得,哼!”

    “哼,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过叫你低个头赔个笑而已,又没逼你胯下之辱,哪来这么多怨言?难怪士稚督帅非要我前来走这一趟。”纪泽笑骂一句,继而面色一肃道,“你若觉得受辱,某这就给你报仇机会,据报蛮虎部落正在召集附属山寨的土兵,或将四出侵袭报复,为恐再添谷原变数,今日伯温便将率南征偏师入山,先下手将之攻灭。”

    “你山地营便为前驱,我派特战曲助你,务必悄然扫除沿途山夷岗哨,于今夜引大军围歼蛮虎主寨。你山地营都跟踪探查三天了,蛮虎部落的巡哨已该了如指掌,若是出了纰漏,有碍大军夜袭,哼哼。”眼见林武依旧怔怔然没转过弯来,纪泽不由叱道,“混球,你当某真会为了区区蛮夷委屈麾下大将吗,蛮虎酋长提出偿命条件之时,便已决定了他蛮虎部落的死期!”

    “哦!嘿嘿,原是为了麻痹蛮夷,早说嘛,这就叫什么笑里藏刀,骄兵之计吧,哈哈,俺就说嘛,主公怎会对区区蛮夷委曲求全,果然又是挖坑埋人呢!”林武听得大喜,忙不迭道,“得,主公您歇着,咱这就招呼兄弟们入山去...”

    日暮时分,正值狩猎归巢,虫兽轮出,夕阳残红之下,中央山脉处处空谷清幽。大山深处,谷溪之畔,数团篝火熊熊燃起,篝火之旁,满满登登围坐着数十名背弓持矛的青壮山夷,边享受着今日的部分猎货,边热烈议论着什么。

    这群山夷正属蛮虎部落,不似其他狩猎劳作的山夷可以日落而息,他们今日轮到值夜,需要在这个溪谷隘口巡守至明晨,自从大谷原传来汉人登陆的消息开始,蛮虎部落便加强了这样的巡山安排,尤其在少族长所领出山劫掠队伍出事之后,这里一度草木皆兵。

    然而,数天前一次,今天又一次,汉人为了求和送来的礼物一次比一次多,头脑相对简单的山夷们自然以为战事难启,至少在族长做出新一次答复之前如此,是以,本该暗哨隐匿的他们,也就凑一块耍个热闹了。但他们所不知的是,早在他们上一班乃至上上一班值夜换班的时候,对面岭上便已有了另一波同样轮班值夜的人。

    “说来汉人还算懂事,一趟趟给咱们部落送好东西,先前过去的两百多人,都背得满满登登的,把俺眼睛都看花了。”一名少年山夷咂吧着嘴,犹在回位道,“照汉人这么豪爽,我看咱们不如就跟他们和解得了,白落好处多爽,也省得打生打死,听说他们将谷原三大部落都给灭了呢。”

    啪的一声,少年山夷的头上挨了一巴掌,出手的正是此地巡哨的山夷头领。他眯眼啜了口下午刚厚颜顺下的小坛百果酿,这才语重心长的训诫道:“白得好处?汉人这么好,还不是怕咱们像对谷原部落一般,日后出山袭扰劫掠他们?”

    “哼,小子你记住了,要想得好处,还得靠手中家伙去抢才行,至不济也得靠着威胁逼迫,这才是咱大山里的规矩!”享受着周围山夷们的敬仰眼神,那头领再啜一小口,这才继续高论,“叫我说,现在和解也成,但汉人大军总不会永远留在大谷原...”

    “啊...”蓦地,谷外岭下传来一声惨叫,令山夷头领的吹嘘戛然而止。一众山夷皆霍然一惊,纷纷抓过武器跳起,常年的山野狩猎令他们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更有一人最先叫唤开了:“是虎健的声音,错不了,外面就剩他一个留在树上巡哨。”

    “呜嗷!呜嗷!呜嗷...”正此时,岭下传来接连的狼嚎,听声倒是发自同一头狼,苍凉的兽吼在这愈加暗沉的暮色中显得有些突兀,也有些怪异。

    “卧槽!虎健被狼伤了,这附近怎的还会有狼,不是早被打杀干净了吗?”山夷头领一皱眉,心底却是松了口气,是狼而不是敌军就好,聆听片刻,他感觉不会是狼群,当无大危险,便随手指着一名小头领吩咐道,“虎松,多带几人去看看,最好别叫那畜生走脱了!”

    狼这种既会伤人又会抢食的野兽,山夷们对之就如除四害一般,任何时候都是除之务尽。旋即,蛮虎山夷共十二人出了栖身溪谷,奔往下方狼嚎所来的那片山林,也是他们那位巡哨所在。

    “在这儿,虎健被咬死了,他怎的从大树下来了!狗日的野狼,定要宰了它!”可惜他们仍是晚了一步,不一刻,一个山夷指着林间一具显是被撕咬得血粼粼的尸体,愤怒的叫道。遗憾的是,这名山夷,乃至虎松等其他山夷均未发现,虎健的血肉模糊之下,真正的致命伤是来自胸口的一个贯穿血洞,那可不是狼能做到的。

    “沿血迹追,包抄过去,绝不放过那头畜生...”在小头领虎松的指挥下,一干山夷目光喷火,他们三个人一组,分成不同的路线包抄而进。每组还各有一名弓箭手,被排在众人最后,凡是觉得有可疑的地方,就首先送上一箭。

    “呜嗷...呜呜...呜嗷...”那狼嚎再度响起,忽高忽低叫个没玩,但似乎感觉到了危险逼近,声音随着虎松等人的摸近,也在不断移动,逐渐远离溪谷隘口。除了狼嚎之处,树林中静悄悄的,甚至寂静的有点可怕。

    “扑通!”突然间,好像有人跌倒的声音隐隐传出。那些蛮虎山夷也没在意,因为他们没有听到有人示警求救的叫喊,心神更被狼嚎声所吸引。只是,过了好大一会,狼嚎蓦地停了,而当这一干山夷摸到狼嚎声最后响起的地方,目标业已无声无踪。

    “怎么就剩一半人了,那几个去哪儿了?”虎松忽然发出疑问,可没来的人也没法向他解释。于是,虎松叽里呱啦的呼唤一通,却始终没有听到回答,这一下,蛮虎山夷们才感觉不对,怎奈已经晚了。

    “嗖嗖嗖...”伴着密集的连弩声,几名山夷不及发出惊呼,便已倒在血泊之中。

    是汉人吗?原来他们比咱们更会藏!虎松脑海闪过人生的最后一道意识,只因在他死不瞑目的视野中,杂草间冒出了一个个全副武装的人,他们头戴草圈,身穿黄绿驳杂的衣甲,有个人还手提一名咽喉开着血洞的蛮虎山夷,这么多人之前却愣没叫他们山夷给发现,这里到底是谁家的地盘啊?

    “啧啧啧,又能辨味追踪,又能探查暗哨,还能麻痹诱敌,刚才若非有它,怕还有点小麻烦呢。百闻不如一见,狼窖部落的驯狼,果然厉害。嘿嘿,别怪兄弟眼红,我特战军绝对看上这驯狼了,你等还是有个心里准备,先腾出五十只吧,转头某便向上申请。”头戴草圈的一人笑呵呵道,却是近卫营特战军的副校尉,兼右曲军侯田二愣。

    “卧槽,都说甲等营的喜欢往自家碗里扒菜,你这特等营的更横,一见好的就直接开口啊!”山地营副校尉兼右曲军侯朗杰一脸肉疼,可眨巴眨巴眼,他还是用那颇显怪调的汉语,无奈妥协道,“最多二十只,还得答应跟咱山地营进行曲一级林间对练,特战弟兄们方才的出手太猛了,也叫咱们那些小子体验体验!对了,需要三次!若不答应,哼,便是上面下令,信不信俺也给你特战军拖上个三年两载...”

第四百一十八回 剿灭蛮虎

    “成交!就在这夷州吧,转头尽早了事,省的你日后耍赖,咱特战军回头还不知又去哪儿呢!”蛮虎部落的溪谷隘口,田二愣接受了朗杰的交易条件,不无调侃道,“直娘贼,你这货可比林武那厮精明多了,你二人到底谁是汉人啊?”

    说笑间,一众军兵业已快速完成了集结待发,也是这时,一名伺候过来禀道:“报,溪谷崖上业已传来信号,一切妥当。”

    “得,说正事了,咱们是再诱一拨,还是直接去端了那个哨点?别看我,这次的先头小分队,你山地营说了算。”迎向朗杰投来的征询目光,田二愣爽朗一笑道。长期脱离密谍工作之后,他的性格倒是开朗了太多。

    抬头看了一眼溪谷方向,朗杰握握拳头,自信道:“有方才那一阵狼嚎吸引,断后路的与夺烽火的弟兄们都已顺利运动到位,大军就在后方跟着,不必再耽搁了,左右不到五十山夷,还十分麻痹,怕他作甚不过,这次要让我山地营的弟兄们打头!”

    “嗖嗖嗖...”“咻咻咻...”半刻钟后,并未因为野狼作祟而提高防备,复又围着篝火畅谈说笑的数十蛮虎山夷,猝不及防下,骤然遭遇了箭弩投枪从上下前后的多方位突袭。

    “杀啊!杀啊...”“跪地免死!跪地免死...”伴着怒声喝吼,两百全副武装的血旗军从溪谷前后两方杀出。可怜的山夷们,前一刻还在畅想着它日如何袭掠汉人财富,一时间哪能反应过来,不是被杀死杀伤,就是下意识的跪地乞降,无有逃脱,更不及点起烽火。

    随后不久,数千血旗大军便在唐生率领下,踏着一干山夷们的鲜血,继续向着蛮虎主寨的方向挺进。必须说,山夷最令人头疼的仅是其依托山林的游击骚扰,当处境对调,他们根本不配阻挡血旗军的战靴所向...

    就在南征偏师通过第一道巡山隘口的时候,蛮虎部落,湖边那座最大的木屋内,一群部落头领正在气氛怪异的议事,因为除了正中而坐的蛮虎酋长满脸阴沉,余者皆是强绷着脸,不让自个露出欢喜之色,而他们的目光则难掩炽热,均清一色的盯着大屋中央那高高一堆的物事,也即汉人给送来的示好礼物,且还仅是看来最华贵的一小部分。

    “就是说,汉人不愿叫那凶手偿命了?”刚刚听完虎陂等几名小头领的汇报,身材魁梧的蛮虎酋长面露狰狞,怒声吼道,“哼,汉人想得倒美,区区一些财物,就想买我爱子一条命吗?”

    冷视虎陂几人,蛮虎酋长可谓越看越气,自家的宝贝儿子死了,这帮家伙倒是一个个满面红光的回来了,怎奈这里尚属氏族部落阶段,珍惜青壮劳力,并无斩杀被俘放归者的陈例,他纵是大权在握的族长,也得象征性讲究些原始的氏族式民主,不好随意处死他们,只能想着下次出战时将他们“重用”在打头阵了。

    面对蛮虎酋长的咄咄威势,虎陂几人战战兢兢不知何云。这时,蛮虎祭祀出声问道:“听你等方才所说,一个汉人官儿一再强调,只要我等和解,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是啊,是啊。汉人的态度可好了,就连那个凶手,都恨不得一副跪地求饶的样子,看来真的害怕我蛮虎部落出兵呢。”挤出笑容,虎陂边回忆边道,“对了,汉人说愿意再送些礼物,还有,只要我等愿意和解,他们将会派那凶手抬棺入山,披麻戴孝!”

    “哦!?”蛮虎祭祀略一点头,狭长的眼睛闪烁不定。相比寻常蛮虎族人的赤膊纹身,这位年逾四旬的山夷,却全身裹在一件布袍里,举止间也不见粗俗,甚至隐有些许出尘气质。而屋中他人见此,则悉数闭口等待他的思考,须知这位蛮虎祭祀同时也是部落公认的第一智者,之前趁火打劫谷原部落便是出自他的谋划。

    “看来,为了和解,汉人甚至在暗示我等可以自行杀死那名凶手。”沉吟半天,蛮虎祭祀语出惊人,却仍皱着眉头道,“只是,这不合理,难道又是汉家内斗吗?可也不至于就此放弃一员战将啊?”

    “什么暗示,什么又不至于?你说话能否痛快些,到底能否为我儿子报仇?”蛮虎酋长已经两眼放光,不耐烦的催促道。他虽报仇心切,却也知道汉人不好惹,更有众多头领被汉人的礼物迷花了眼,若能不动刀兵便杀了仇人,他却是求之不得。

    “族长大人,祭祀大人,小的被押期间,有次入厕,恰听两名平原部落的投诚通译在外聊天路过,说是汉人此番迎战谷原联军虽然获胜,其实损失也很大,伤亡近半,或许是他们实在不愿再打仗了吧。”虎陂身边,另一名被释俘虏赔笑着插言道,浑不知自己凭啥那般凑巧。

    “哦,那就说得通了,汉人劳师远征,再经此大损,怕是难有重兵留守,是以希望尽早与我等化解干戈。”蛮虎祭祀微微颔首,看似已经脑补完毕,他转向蛮虎酋长道,“还请族长暂莫着急,且与汉人再行沟通一次,但若令那凶手入山,随便出个意外,少族长之仇不就可以报了嘛,还可暂避汉军锋芒,免去一场无谓兵灾。”

    “是啊,是啊,儿郎们虽然勇悍,但若下山之后真被汉军逮个正着,只恐伤亡惨重,还不如叫汉人再赔些礼物呢。”一名头领立马出言附和道,显然不愿与那大败谷原联军的汉人硬杠。

    “对头,对头,我等率儿郎们来此集结,若是战起,尚不知耗时多久,寨里的生计多有不便啊...”

    “有理,有理,左右少族长大仇可报,族长就别再犯愁了,事后若仍不解气,可以等到汉人主力撤离之后,再行大举报复,大抢特抢嘛。呵呵,都紧张好些天了,要不我等暂先放松一下,呵呵,汉人那种美酒俺昨天尝了几口,还真带劲呢...”

    好一番七嘴八舌,蛮虎酋长急于为儿子报仇,如今看到了一条捷径,面色终也好转几分,他大手一挥道:“好吧,就依大祭祀所言,再与汉人沟通一番,要那凶手抬棺入山,再要一倍礼物!哼,等汉人主力走了,我等再行出山袭掠他们...”

    随着蛮虎酋长这一松口,原计划的战事暂止,一众头领强按的欢喜不再掩饰,整个大屋的气氛为之一轻,这一气氛随即传至整个主寨。随后少不了一番汉人财物的分发赏赐,而在众多酒鬼的撺掇下,一场仅限头头脑脑的,配了百果酿的盛宴,就此欣然开席。可惜他们所不知的是,就在他们出现第一个醉倒者的时候,血旗军业已悄然通过了他们的最后一道巡山隘口...

    带着期盼,数日来一直因仇恨而茶饭不香的蛮虎酋长,今夜借着汉人送来的百果酿,总算美美的进入了梦乡,且还是喝高了的那种入梦。在梦里,他看见自己亲手斩下了仇人的首级,看见自己带着蛮虎儿郎们突袭杀入落户谷原的汉人村庄,甚至,他还无比真切的听见了尖叫惨嚎与孩啼妇泣,只是,那些声音咋跟他蛮虎部落的土语别无二致呢?

    蓦然,蛮虎酋长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被使劲摇晃,而耳中的孩啼妇泣声则变得更加真切,伴以心腹亲随的惊嚎:“族长,快醒醒,快醒醒,汉人杀进来啦,寨内都乱成一团啦!您快起来主持大局啊!”

    “大局?什么大局?汉人杀进来了?他们不是正在山外等着求和结果吗?”摇着宿醉迷糊的脑袋,勉强睁开惺忪睡眼,蛮虎酋长犹自疑惑道,“咱们不是有那么多人巡山吗?大寨谷口那些守门的呢?汉人怎么可能杀进来?”

    面对化身好奇宝宝的蛮虎酋长,心腹随从一边操过其长矛兵器硬塞到他的手里,一边哭叫道:“汉人之前定是耍诈啊!大小头领们昨夜都喝醉了,大家也都麻痹了,谷口守门的家伙一点示警都没发出,不知为何就被汉人摸进...”

    “跪地免死!跪地免死...”恰此时,整齐洪亮却颇带怪调的土语呼喝在寨门方向响起,借着山谷的回音,响彻整个蛮虎山寨。显然,是汉人的大部队完全涌入了蛮虎部落的这处山谷老巢。

    “走!”蛮虎酋长总算搞清了情况,羞怒交加的爆吼一声,提着长矛就冲往屋外。偏生刚出门的刹那,他听到不远处另一大屋门口传来一连串的哀告,分明是蛮虎祭祀的声音,说的却是他蛮虎酋长所听不懂的语言,只因那是怪腔怪调的汉语:“别杀我,我是汉人后裔,别杀我,我投诚啊...”

    不及疑惑大祭祀说的是甚鸟语,蛮虎酋长就听前方传来一声爆喝:“你这厮就是那个蛮酋吧,就是你想要老子的脑袋?哈哈,今个老子就先要了你的脑袋!”

    虽没听懂对方说的是什么,但感觉到一股聚往自己的凛冽杀气,蛮虎酋长忙抬眼看去,却见一名高大魁梧、豹头环眼的披甲大汉,正手持一把大砍刀,碾在一群混乱逃窜的山夷背后,狞笑着向他冲来。

    蛮虎酋长的余光所至,在那凶恶大汉身后,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汉家军卒正五人一组,水银泻地般涌向部落的四面八方,凡是遇上直立的蛮夷,立即刀砍枪刺弓箭射,配合流畅,毫无组织的山夷无人能挡其锋!的确是毫无组织,因为其间酋长愣没看见一名部落头领,怕是除了求饶乞降的大祭祀,别的家伙都还没醒酒了吧。

    “族长小心,那个豹头环眼大砍刀的,就是杀死少族长的汉将!”一名逃经蛮虎酋长的山夷好心提醒道,显然是个方从汉营被释的山夷俘虏。只是,他这一句究竟是好意提醒,还是想拉酋长垫背,委实不得而知。反正,原本心虚意欲战略转移的酋长,却是红眼拦在了道上!

    “儿郎们,不用怕,聚集起来,将汉人杀出去!保卫部落,保护家人啊!”象征性狂吼一句,履行了自身的领导职责之后,蛮虎酋长恶狠狠的迎向了林武,口中怒吼道,“你这汉贼,为我儿偿命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蛮虎酋长抡起他那赫然有着铁枪头的硬杆粗重长矛,冲着林武就当胸扎去,林武则挥刀架开,铛一声巨响,二人各自退了一步。一个老当益壮,一个刀沉力猛,倒是来了个旗鼓相当。

    “再来!”二人皆大吼一声,就欲再度扑向对方,而他们各自的亲随亲兵,也战到了一处,且皆下意识的给这二人留出了一个战圈。眼见,一场龙争虎斗就要倾情上演!

    “嗖嗖嗖...”一通弩矢破空声响起,一听就是连弩的五矢连发。再看蛮虎酋长,并无护甲的他,业已浑身飙血,更有一根弩矢恰好扎入他的胸膛,口中喷出血沫,他兀自怒瞪双眼,用出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力气,声若蚊蝇的骂道:“卑,卑鄙的汉人,太,太卑...”

    生得雄壮,死得憋屈,蛮虎酋长终于不甘的倒下,随他一块去的,还有转眼后便也死于林武亲兵手中的十余心腹亲随!倒是他欲杀之后快的仇人林武,眼见对手这般倒下,不忘为他愤然抱起了不平:“狗日的,是谁射的?太卑鄙了,没见老子正在跟他单挑吗?”

    “嘿嘿,林校尉莫恼,是小的俺方才手滑了,嘿嘿,咱血旗军规不是不兴单挑的嘛,嘿嘿,您大人大量,总不会责怪小的恪守军纪吧,嘿嘿...”这时,一名伍长屁颠颠跑了过来,瞅其穿戴当属特战军,可看其尖嘴猴腮,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就差抛媚眼的德性,怎一个贱字了得!

    “功曹,功曹,诶,看清了,这个蛮虎酋长是俺夏流宰的,千万别漏记了,俺家的数百亩封田就指望他啦!”不待林武反应,那厮便冲身后军兵一通高喊,直到得了回应,他才一脸嘚瑟的跑开,还不忘嬉皮笑脸的冲林武挥挥手道,“嘿嘿,林校尉官高禄厚,定也不在乎这点功劳,更不会计较咱这种小人物的吧,嘿嘿...”

    “卧槽!卧槽!卧卧卧...”直到夏流那厮跑没了影,林武在亲兵们同情目光的刺激下,才似终于回过神来,旋即他便高声怒吼道,“山地营的听了,但有不降的,给老子杀,记住,下手一定要快,万莫完单挑装大半蒜啊...”

第四百一十九回 夷民处置

    蛮虎主寨,南征偏师趁着蛮虎山夷们被迷惑得麻痹大意,使出血旗军偷营摸寨的看家老本行,悄无声息的一路杀入其内。伴着蛮虎祭祀投降,蛮虎酋长被杀,以及蛮虎部落头头脑脑们酒后的反应迟钝,南征偏师一举捣毁了这个大谷原周边最大的山夷部落。甚至,凭借事前部署在主寨周边道口的优势兵力,蛮虎山夷们几无逃脱。

    是役,包括蛮虎部落附属山寨集结来此的山夷,血旗军共斩杀山夷青壮八百余,俘虏近四千,自身仅付出百多人的伤亡。并且,算上南征偏师于接下两日四出攻占的那些蛮虎附寨,共有上万山夷的老幼妇孺也落入南征军的手中。

    当蛮虎部落的战事尘埃落定之际,时间已是月底,距瀛东湾大捷已过六七天。期间,数千南征民兵与部分辅战军卒已被散入各个谷原部落,另有数千原有土著奴隶被释放为平民。由血旗军压阵,有南征民兵与获释奴隶组成谷原民兵,南征军在纵谷平原业已建立了简单却贯彻到底的基层军政架构。

    随即,所有参与夜袭汉营的部落大小首领,被带回部落进行了公审批斗,部分温驯的土著也被陆续放归,辅以晃瞎土著眼睛的物资分发与重挫土著联军的凶威赫赫,大谷原局势迅速稳定,各部土著已经乖乖的投入了谷原大开发。而今蛮虎部落这支谷原周边的最大山夷再被麻利清剿,令大谷原再无阻扰华兴府入主开发的可能。

    这日傍晚,仍居旗舰的纪某人,正又一次以探视伤病为名,悠闲的呆在同处旗舰的梅倩病房。以唐生的老练与血旗军的战力,纪泽并不担心自家队伍入山剿夷会吃大亏,而谷原地区,凭着乐岛的“土改”经验,又有祖逖等一众官员忙得四脚朝天,同样难有起伏,他纪某人还真不愁自身没空。

    或因精力充沛,抑或尚有空闲,官方解释则是为了关心军卒,这些天除了每日四处巡看一番大谷原并无亮点的发展资源,纪泽给自己安排了一项重要事务,那就是每天傍晚都会去看望伤员,只不过,其余伤员加起来所用的时间,都不及在梅倩一人身上的多。

    而且,纪某人每天都会为梅倩换上一次新鲜兰花,美其名曰照顾女性,有时还借口为了讨好梅倩,以防回乐岛后被其铁姐们批斗,此外还有若干这样那样的理由,左右纪泽对己对人都是这么解释的,是否别有居心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只是,人在做,天再看,大家都在看呢。

    “听说,对谷原夷民的处置方案已经确定了。”病床上,梅倩的气色业已好了许多,不过,此时她说话的神态却不甚友好。

    这妹子不会跟着中二女侠混久了,也喜欢侠义心肠了吧?纪泽眉头一跳,却是笑呵呵道:“是啊,战争是三大部落发动的,南征军在正当防卫击败土著联军之后,惩办恶徒,处罚从犯,善待无辜,褒扬先进,一切均有理有利有节。”

    梅倩聊起的正是谷原夷民的处置问题,抑或说是分化瓦解问题,这也是南征军近来真正费心费神的工作。借鉴乐岛成例,他们祭起四阶分化的大旗,针对不同部落与部落内的不同角色,给土著们初步定阶了身份,并将在随之的劳作中逐步体现相应的职位与薪酬差别。

    就部落而言,最受优待的是充当带路党的临河部落,他们将享受乐岛平民的移民待遇,一年后便有望全部成为公民,表现突出的几名通译已被授予一、二级荣誉公民,水珊更被授予五级荣誉公民这一最高民爵。

    近十个不曾参战,尤其其中两个战前明确表态投靠的谷原小部落,也因站队正确混得不错,族民被定位为普通平民,头人与少量头领被定位为公民乃至一、二级荣誉公民,两个前往汉营投诚的头人更被授予四级荣誉公民。而且,这些部落的奴隶释放,还将以垫资自赎的方式,以保障原住民获得公平的赎买补偿。

    那些参战的小部落相对就惨了,普通族民被贬为从民,批斗中过关不过关的头人,纵使保住一命,也多失去留在谷原的资格。不过,秉承纪某人欺软怕硬的性格,对于那一小撮参战的山夷小部落,紧密团结又难以剿清的家伙们,为了减少仇恨与麻烦,其头人只要安然通过批斗,便会被批评教育后放归,土改措施更是暂限于平原地区。

    当然,照搬乐岛成功经验,土著也有上升空间,通过参军、嫁女、一技之长和立功等途径,夷州土著的等阶升迁有规可循,第一年大开发期间的标准也将有所放松。只是,这些还算留活路的措施,却不包括几大部落所谓抵抗文明的战犯们。

    总之,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政权,华兴府在此番入主谷原时的诸般举措,皆会穿上足够光鲜的马甲。在达成侵略目标的同时,不论对华兴府现有百姓,还是对作为未来百姓的夷州土著,南征军都能给出冠冕堂皇的交代,站住道义与法律的高点。不得不说,踏着几大部落的血泪,华兴府愈加向着后世的所谓文明绅士进化了。

    然而,纪某人的冠冕之词在梅倩这里仅能得到白眼,她不满道:“你当知道我的意思,哼,你对谷原三大部落将不按乐岛陈例,而是决定严惩,非但要将他们悉数贬为奴隶,还要将他们全部迁出夷州,甚至,大部青壮在年后还将被交给半岛诸方势力,用以抵充华兴府截留下的韩人劳工?他们不过保卫家园而已,至于严惩如斯吗?再说,你我皆知,瀛东湾大战本就是你蓄意挑起!”

    “呃,你是自己人,我就不说那些大话空话了。”目光一闪,纪某人好一个头疼,事实上梅倩所提的这一问题,最近在南征军中颇有非议,皆因生活渐稳的华兴军民们,在面对数万外迁移民哭哭啼啼的时候,开始懂得仁义了,便是一些高层,由于知晓水登反间的内幕,也对此不无抵触,甚至都影响了实际执行的果断与成效。

    收起笑容,纪泽淡然道:“据我近来勘察,大谷原田地资源并没预计中的丰富,折算上农副产业,可耕田地也就一百五十万亩,兼而这里环境恶劣,开发初期仅能作为农业基地,华兴府无意投入多少工商人口,是以目前这里计划安置人口最多十五万,你想想,原有夷民就有十万,都留下我能放心吗?”

    事实上,纪某人这一个不放心,便注定了三大部落,不,还将加上蛮虎部落的悲催。作为抗拒王师传播文明,引发谷原战事的代表性反动势力,他们不光要被泼上破坏和平开发的脏水,举族还将从夷州被彻底抹去。高过车轮的男子是最有敌意的隐患,更将被直接丢出华兴府落个干净。乘着返回乐岛以传报喜讯和运载移民的船队,第一批三大部落的千多青壮业已永远离开了夷州。

    几大部落的健妇一样沦为奴隶,运至乐郡与琉球二郡,售卖给华兴府的单身,凭借他们乱伦混居的野蛮习俗,估计只能便宜给汉族之外的外夷光棍了。剩余的老弱,或是随着妇女出嫁被收养,或是拆分各处苟活。如此苛刻的举措,却可保证大谷原的原住民降至五万,从人口基数上消除隐患,左右海运迁移的成本委实可以接受。

    “只怕你尚有一个更真实的目的,却是为了确保南征军上下能够获得足够满意的缴获红利吧。”梅倩却没那么好糊弄,她冷着脸道,“那也无需将青壮转给半岛势力呀,在华兴府他们或还有着脱离奴籍的机会,转去半岛便将为奴至死。我华兴府与血旗军自诩仁义之师,如此作为,是否太过欺压土著,与那些欺凌汉人的凶残胡蛮何异?”

    “呃...交换战俘奴隶古而有之,利于交易双方消弭与奴隶间的仇恨,便于统治,我华兴府又何必舍易求难呢?哎,内圣外霸,也是物竞天择,如今天下纷乱,胡人乱起,汉家势微,我首先须得顾及华兴府利益,其次是汉家利益,至于这些外族蛮夷,却是顾不得那些仁义了。”纪泽讪然却坚定的答道,这类违背后世人道主义的大计,他自身之前也曾犹豫过,但既已决定,就不会因梅倩的求情而改变。

    直视纪泽片刻,梅倩没再坚持,叹口气道:“得了,小女子不是剑姐姐,对夷狄不至于那么有爱心,更不敢妄议国事,自也不敢阻扰府主大人的英明决定。只是,还请府主大人日后将我的血旗右军放到北方战场,我本就与胡蛮有着灭族之仇,对付他们倒无什么心理亏欠,这点小事,不会令府主大人为难吧。”

    “哦,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好吧,看在你我多年同袍的份上,允了。”纪泽不情不愿道,心中却是暗松口气,反正他血旗军的真正大敌始终是北方胡蛮,南下开发真就无需占用太多主力战兵。

    “既如此,为了日后对付胡骑,小女子恳求府主大人,将我血旗右军配备为骑兵吧,我华兴府不缺战马,骑步配合才能令血旗老营陆战无敌不是?”不待纪泽琢磨,梅倩复又道,“为了骑战,某这次伤愈之后,也该好好习练长兵器骑战了,哎,我虽略熟骑术,可要骑战还真得费一番苦练呢。”

    见梅倩犯愁之态,犹如西施颦眉,纪某人顿时智商大减,立马劝慰道:“你能担任右军校尉,实因胜在兵法韬略,做一智将便可,何必非要在意亲身杀敌呢?”

    “哼,府主大人莫非又是瞧不起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梅倩却是不领情,皱眉反驳道。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算了,念她重伤在身,咱堂堂府主也不能与小女子一般计较!没奈何的,纪某人黑着脸应道:“好吧,骑战就骑战,转头我调几名骑战好手给你,既做护卫又做陪练吧,总比你那些女卫亲兵靠谱。诶...不对呀,谁答应给你右军配备骑兵了?”

    “对了,这些兰花挺漂亮,也挺香,都是你自己采的?”梅倩已经转移话题,望向柜上那盆花问道,一副不容纪泽反悔的架势。

    “是啊,是我采的,诶,说右军骑兵呢...”知道拗不过梅倩,左右不算违背原则,纪泽只得没精打采道,“得,怕了你,只能一曲骑兵编制。这下好了,送花不算,还贴上一曲骑兵编制,那可是五曲步卒的消耗啊。这下,夷民处置还有你受伤这事,总该能揭过了吧,回去后可要挡住你那帮姐妹别来批斗我呀。”

    “哼!难道你送花就是为了那些?”梅倩白了纪泽一眼,略带不满的娇嗔道。语气颇嗲,可话毕,连她自己都愣了,不明白自己怎会突然用上这种口气,说出这样的话,一时脸上爬满了红霞。

    女人是老虎,又想迷惑哥,哥不上当了。纪泽心中腹诽,却是不好接话,相信哪个男人面对这种情况这种问题都很难点头称是的。于是,他只好干笑道:“哪能呢,我这不是希望你早点康复嘛。有盆花能清新空气,还显得有生气,多点好心情,不是对你身体有益嘛。呵呵...对了,大军在外,我还有事,就先忙去了,你好好休养,呵呵...”

    一边说着,纪某人拔腿就逃。今日养伤的梅倩特难对付,比过往那个清冷的冰山女要厉害多了,简直说什么自己都没办法拒绝似的,还是尽早开溜吧,谁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别的坑,可不能再继续留下做冤大头了。

    “这兰花我很喜欢,谢谢。”将出房门之际,身后传来梅倩的声音,竟是带着几分温柔。

    还没完了,哥快架不住了,这小娘该不会看上哥玉树临风了吧,不能,她是冰山女诶,一定是哥听岔了,可不能自作多情闹笑话!差点被“电”了个趔趄,纪某人心中毛毛的,痒痒的,强稳心神继续开溜。只是,将出廊道之际,身后病房隐隐传出一声幽叹,却令他顿又老大不舍...

    方上甲板,便碰上上官仁过来请示道:“主公,山里送来一人,是蛮虎部落的大祭祀,说想求见您,自称是汉人后裔呢。不过,据随来军官所说,蛮虎山夷之前的趁火打劫便是此人的谋划,但直到被我军杀至面前,此人才第一次在蛮虎部落里公然讲出汉话,也是第一次吐露汉裔身份。”

    “哦?山夷中居然还有汉人后裔?呵呵,毛遂自荐吗?这倒可以见一见,若是可用之才,自当既往不究,加以重用嘛。”纪泽饶有兴趣的笑道,事实上,便是三大部落中人,若是有着一技之长抑或特别勇武,华兴府也会将其与家眷从外卖奴隶名单中排除的。

    “呃,主公,您当是想多了。”上官仁面色一僵,不无讪讪道,“那厮此来求见,似乎不是为了求官,而是为了说服我军放弃对蛮虎部落的严惩,说是有着足够说服您的理由...”

第四百二十回 道宫旧案

    瀛东湾中军大帐,纪泽见到了蛮虎部落的大祭祀虎青。看着这个短发长袍,颇具后世闽粤人长相的山夷,纪泽瞬间产生一种时空错乱感,倒也对此人平添了一份好感。寒暄见礼坐定,纪泽笑问道:“足下自称为汉家后裔,某甚为好奇,可否细说一二?”

    不愧是做祭祀职业的,虎青在纪泽面前并不局促,他操起怪腔怪调却可听懂的汉语,不疾不徐道:“其实在下当算混血,家母亦然,说来,我外祖父是名大岛土生的纯血汉人,据说外曾祖父一代是从大陆飘扬而来的流亡汉人,好像还是太平道徒。”

    纪泽心头一动,问道:“某常听闻,昔年曾有东吴上万汉军前来征服夷州,却因土著持续抵抗,兼而瘟疫流行,年余之后最终被迫退走,其间便有汉家道人,抑或说是外来祭祀站在土著一方,还出力不小,莫非你那祖先便是与之有关?”

    “呃,大人果然见识广博,这等陈年秘闻竟也知晓。”虎青颇有诧异,接着说道,“那群太平道徒当时一度起了关键作用,故而事后深受各部落拥戴,更由各部落感其恩情,共同在大山中央为其建了一处太平道宫,一为太平道士修道居所,一为传道授法之处,许多部落尤其是山民部落,都会遣人前往接受教化,而祭祀更是视之为必去之所。家父便是在那里遇上家母,在下幼时也曾在那呆过数年。”

    纪泽眉头一凝,不无警惕道:“哦,那太平道宫位于何处,如今规模如何?”

    “早没了,大约三十年前,在下十岁的时候,那里发生了一场大战,据说是汉人内斗,我随家父逃回部落,家母却殒命于那场动乱。”略显感伤,虎青喟叹道,“后有消息传来,太平道宫就此湮灭,便是那些建筑也已被焚为灰烬。只叹那些太平道徒浮海而来,由初始的近百人发展到千人规模,竟在一日间烟消云散。”

    “难怪蛮虎部落一群山夷,观其住宿却比谷原部落更显开化,也无乱伦混居之陋习,更有一把铁质枪头,源头当在那太平道宫了。”陪同一旁的祖逖一脸了然状,亦不免感慨,“虽为汉家作乱流亡之辈,能在这荒蛮之处教化外夷,开创一番局面,也委实令人敬佩,只恨又是汉家内斗,却是虚无一场。”

    继祖逖之后,帐中余人也都唏嘘不已。只是,纪泽对此却不尽信,他冷视虎青道:“汉家内斗?哼,上千人的规模,兼有老幼妇弱,什么内斗能斗得一人不剩?只怕其后少不了山夷出手,甚或根本就是夷州山夷所为,事后污以汉家内斗,来掩饰其不义之举吧!”

    迎上纪泽那两道灼灼逼人的冷芒,兼而感受他那骤然爆发的凶威,一直淡定的虎青不禁一个激灵,但旋即,他不无怨愤的矢口否认道:“不可能!太平道宫于我大岛之民有大恩,又教授我等各项技艺,我等大岛山民虽然粗鄙,也知有恩必报,何来出手坑害之举?本就是你等汉人自相残杀,还累及家母,何来推罪于我山民?”

    平静的看着这个山夷本质的准汉裔,纪泽可以感觉到他因母亲丧生而对汉人那份难以压抑的敌视。立场不同,纪泽也不着恼,灭亡的太平道宫对他华兴府而言,其实少了一份变数甚或麻烦,是以他也无意去翻那份陈年旧账,不过,他却不愿让太平道宫乃至汉人被夷州土人随意泼上内斗的脏水。

    略一沉吟,纪泽淡淡道:“百人道宫容易供奉,千人规模对山夷就是一份负担了,当道宫再无新鲜技艺可授,且还指手画脚,甚还成为一个高高在上又争夺地盘资源的势力,山夷部落们还会因为数十年前上一代的恩情,对之一直容忍吗?哼,你身为一部祭祀,当能领会其中龌龊,昔年你年幼无知,人云亦云可以理解,但这些年下来,你可曾见到道宫另有汉家后人苟存?难道就没察觉此事蹊跷吗?”

    莫怪纪某人满脑袋的阴谋论,实因自古至今,这样的事情在华夏周边发生的太多。譬如从明末开始动辄向华人龇牙的菲律宾,明朝之时的吕宋古国,曾有汉人主持国政二十年;二十世纪更有个家伙叫何塞伊格拉西澳宝华,被菲人称作“为菲律宾争取自由斗争的真正英雄”,其人过世之时,菲律宾降半旗国葬,国会休会为其送行,他也叫做华侨将军刘亨赙。可是,菲律宾对华人友好吗,地球人都笑了。

    还有,后世一度风靡泰国、马来等东南亚国家的“去中国化”,还有棒子、鬼子等等等,卧槽,数了一圈,似乎周边没一个对得起我泱泱华夏。只是,换位思考一下,哪个民族喜欢头上顶着别族做恩主老大,有奶吃抑或拳头大的时候也就忍了,没好处又没威慑的时候,不来捅上几刀就算知恩图报了。说来说去只能怪自己,错将仁义从个人范畴扩大至国家民族范畴,看不清这一点,就自个憋屈自个亏吧!

    书归歪传,帐中陪坐的祖逖、钱凤等人自非庸才,脑中虽没纪某人的那些后世教训,但在纪泽的提点下,也很快想透了其中关节,再看向虎青的眼神就没那么友好了。虎青对此却不理会,而是面色变幻个不停,数度想要出言反驳纪泽,却又颇觉没有底气,甚显纠结,看似也陷入了某种怀疑。

    纪大府主多忙的人,自个业已发表完了分析评论,哪有耐心等待一个山夷去理清头绪,且所想的还是无甚实际影响的陈芝麻烂谷子。略等片刻,他干咳两声道:“好了,太平道宫已是三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其成败因果姑且一说,无需执着。虎青祭祀,想必你今日来此,为的不是与某探讨那些过往吧。”

    虎青听得叫唤,这才收摄心神,再用片刻捋清思绪,他拱手行礼道:“在下此来,却是为了蛮虎部落外迁一事。为大人计,为华兴府计,蛮虎部落都不该迁离故地,否则,大祸不远矣!”

    颇有纵横家的调调嘛,纪泽含笑点头,示意虎青继续。瞥见纪泽的淡定,虎青眼底闪过郁闷,却不动声色道:“其一,大山深处尚有山民部落数十上百,彼此不乏联系,蛮虎部落仅为最东靠近谷原的一支,倘若蛮虎部落被迁离摧毁,势必引发诸部震恐,同仇敌忾之下,难免纠结一起敌对贵军,大谷原再难安定。”

    纪泽依旧淡笑,虎青皱起眉头道:“但若贵军大人大量,留下我蛮虎部落,行仁义之举,兼有之前展示军威,恩威并施之下,在下保证蛮虎族民势必对府主大人死心塌地,其他山民部落也失了东扰借口。届时由我蛮虎部落为贵府守卫谷原西方之山险,岂非一举两得?”

    纪泽依旧笑而不语,虎青已经面显急色,再度劝道:“其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想必汉人费力浮海而来,不会为了迁入大山辛苦求活,蛮虎部落即便外迁,其故地也将空出,自会很快被其他山民部落占据、发展与壮大,那样,岂非是又一个更为强大的蛮虎部落,于贵府何益?”

    虎青连威胁加表忠带恳求,纪泽却是不为所动,他淡淡道:“倘若足下仅是这些理由,呵呵,只怕还无法说服纪某改变主意。”

    虎青面色彻底垮了下来,纠结半天,终是拿出了最后一点本钱,他几乎是哀求道:“大人若肯放过我蛮虎部落,在下愿意奉上数份药方,配合本地寻常草药,可批量治疗大岛常见热瘟,对外来者尤为有效。这些药方,正是得自家母,也即昔日太平道宫的真传,便是大岛之上的其他祭祀,所知者也是寥寥无几。”

    这一下,纪泽的眼睛霍然亮了。华兴府早就投入了对热带常见疫病的研究,以华兴府的医疗水平,目前治愈几个人的疟疾瘴毒并不困难,但难在成本,难在应对大面积疫病的预防与治疗,这一难点或需许多移民以生命为代价来解决完善。而虎青所提供的,也是昔日太平道宫为了自身生存而着力研究出的成果,无疑是瞌睡送来枕头。

    当然,己方与蛮虎部落已有不小仇怨,对其征服所采用的,甚至还是颇显不光彩的笑里藏刀,纪泽可不相信对方会真心臣服,将之释放简直就是放虎归山,纪某人如今对之能够生杀予夺,可不愿傻缺的全盘答应虎青的要求。

    略一思忖,纪泽断然道:“有太平道宫教训在前,纪某不会轻信蛮虎部落,是以放虎归山绝无可能,那里自有我军扎营驻守。不过,倘若你能交出一应药方,并真心带着蛮虎部落投效我华兴府,纪某可以答应,仅将蛮虎部落迁出大岛另地安置,身份将是对应汉家新移民的平民,参军务农务工乃至再做山民皆可,而非贬为奴隶售卖。”

    抬眼对上纪泽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虎青明白,这已经是他此番能够为部落族人所争取到的最大利益,自己的大祭祀之职也必将作古,若敢牙崩个不字,这位府主恐怕就要来硬的了,细说起来他虎青现在还是俘虏身份呢。事实上他猜的不错,纪某人对夷州土著,也即后世台独二五子们的祖先,可没太多耐心和同情心。

    “卑下虎青,拜见主公。”不再纠结,虎青起身至大帐正中,边说边冲纪泽长揖到底。

    免不了几句君贤臣忠的戏码,待得重新坐定,纪泽笑对虎青道:“其实,你也勿需对部落外迁有何介怀,天下之大,岂是夷州岛一片小小山林可比,带头走出去,你蛮虎族人自有光明前程。日后将有众多部落头人随队前往乐岛观摩学习,你也可以前去走上一遭,再行回来一对比,想必便知纪某此言不虚了。”

    接下来,纪泽给虎青授予七品宣化史的官职,隶属瀛州总督衙门,负责对周边其他土著部落的宣慰交流。除了立刻交出药方,其第一项使命,便是前往宜兰平原,最后劝服那里的各部首领,放弃部落组织行事,完全以家庭为单位融入华兴府,也即接受华兴府的改土归流。

    事实上,谷原大战之后,华兴府便遣员与宜兰诸部在洽谈合并事宜。有着三大部落覆灭这一血的教训,宜兰平原的部落首领已无对抗华兴府之心,但仍难舍手中的部落权利,幻想羁縻统治,以至双方谈判一直拖沓未决,南征军业已渐失耐心,派出虎青这个强大山夷部落的祭祀,便是动武之前,最后一次进行威慑尝试...

    待得虎青领命出帐,纪泽扫眼帐中的祖逖、钱凤等人,不无唏嘘道:“诸位,太平道宫一事,实令纪某心中抑郁。我汉家对外传播文明,纵使对外夷土著功堪造化,也未必得一善果,太平道宫恰是血的教训。前车之鉴,我等日后海外开拓,不可不警醒,绝对不可再犯道宫之错啊!”

    众人皆若有所思,尤其是钱凤等一度反对纪泽严惩三大部落,苛待夷州土著的华兴官员,此刻不免讪讪。良久,祖逖叹道:“府主所言甚是,我等须得对道宫一事加以宣传,并开展内部讨论,让一应官员明了其中曲折,在任何新土,都必须保障自身强势,羁縻之治日后更是再也休谈!”

    “说的好!我华夏文明虽然傲立各族巅峰,但若没有物质支撑,只会沦为他族养料;你我呕心沥血传播华夏文明,若干年后,迟早将被他人抹去印记,最多沦入历史的故纸堆,甚至还将为我汉家培养潜在敌手!”联想后世种种,纪泽不禁痛心疾首道。

    祖逖倒没纪某人的喷子情结,他目露寒光道:“论及根本,人口基数乃是长久强势之先决条件。任何地域,少数民族欲想统治多数民族,皆难免压制甚至血腥压迫,必难长久。是以,我华兴府确需保障汉人比例,此乃我等开辟海外之最大症结,却需加强措施。”

    “夷州无法像乐郡琉球郡一般迁入足量汉民,但我华兴府毕竟自诩仁义,大肆屠杀决计不可。外迁土著可算一法,充入他族移民也算一法,而汉人总数却是真正钥匙。”眉头微皱,钱凤建议道,“是以,凤以为长久计,我华兴府除了应当继续引入大晋汉人,还当大力提倡生育,单是保障田一项或还不足啊!”

    想到***坚持的人多力量大理论,极其相关的激励措施,纪泽抚掌笑道:“善!某这就去书行政署,令其商榷一应刺激公民生育的政策,譬如奖励英雄母亲,多生可增加功勋点,还有超生补贴、入学补贴、医疗补贴...总之,让汉家媳妇们给咱们可劲的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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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穿西晋末,附身一溃兵,他摊上了一个华夏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刘渊刘耀,石勒石虎,鲜卑慕容,怎一个汉家内轧,怎一个诸族并起,怎一个兵荒马乱,怎一个人肉为食!且看主人公如何流窜乞活,如何厚黑经营,如何血战求生,如何辟土桃源,之后又如何兼济天下...乞活西晋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乞活西晋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