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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一回 奴隶改造

    文明岛,训奴仓库,目睹户部迁曹人员对韩奴的“改造”片段,张憧尽管是个掉入钱眼里的商人,尽管不待见异族奴隶,也不禁嘴角抽抽。可看看库房中的其他人,张憧无语的发现,包括那名陶安遣来的随从,也包括那名“韩奸”文书,均是面无异色,一副习以为常之态。

    这时,却听那名黑衣壮汉继续发飙:“再有乱动乱看者,再有不遵命令者,那便是抵制改造,抵制华夏,别说鞭打了,哼,惹毛了老子,还会将他丢到海里喂鱼!”

    张憧听得一头黑线,他也曾一度沦为巨鲨帮的奴隶,,感同身受之下,不由对壮汉有些嫌厌。你丫对奴隶随意鞭打也就罢了,居然还满口道理,别个奴隶生在夷狄又不是自己选的,咋就数典忘祖呢,咋就成了罪孽呢,这壮汉也太强词夺理了,简直扭曲现实嘛。

    岂料,那文书听到壮汉对奴隶们的训斥,却是示意张憧等人稍等,继而将壮汉的话用韩人语言一字不漏的向奴隶们重复了一遍,且其语气如同壮汉一样极为严厉,完全就与那壮汉是一丘之貉。

    趁着文书向奴隶们翻译的空儿,陶安的随从向张憧低声介绍了情况。那文书叫箕信,祖上是沦落百济的箕氏遗族,中层贵族,倒也学过些汉文,两年前百济国王中毒暴毙,现任国王比流王发动政变上台,箕信家族因站错队而被超没,箕信沦为奴隶,几经周转,去年在辽东被安海商会购买,如今已因表现优异且识文断字成为公民。

    凭借识文断字与通晓韩语,箕信如今已被迁曹从安海商会借调,暂时负责文明岛的奴隶接收事宜。至于那名黑衣壮汉,名叫吴达,人称吴老三,青州降卒出身,后随建设兵团来到乐岛,靠着一名升任战兵屯副的昔日同袍担保,被户部选派为奴隶监工,日后将带领这百名奴隶进行劳作,当然,附带也负责这些奴隶的改造教化。

    待箕信翻译完吴达的训诫,张憧等人上前说明来意,箕信随即加快了登记造册的进程。而明了即将转移的吴达,也放下了鞭子,但令张憧惊掉下巴的是,吴达居然一改之前的凶神恶煞,反是一脸同情的取出金疮药、纱布等物,细致小心的为每名背有鞭痕的奴隶清理创口。看其此刻的动作神情,以及眼中的那一抹温柔,就像那些奴隶是他的本家兄弟似的。

    清理创口之余,吴老三这个无耻的贱人,竟还不时温声的劝慰那些奴隶:“其实,咱也不想让你等遭罪啊。可是,你等生在夷狄,长在夷狄,早已远离教化,野性难驯,倘若不下重手,又怎能让你等洗刷罪孽,让你等明白文明,让你等尽早改造呢?哎,都是爹生娘养的,看这血流的,真让人不忍啊...”

    亦如之前,箕信依旧一字不挪的抽空翻译了吴达的劝勉,末了自己还加上了一句:“某本百济蛮夷,更是沦为奴隶,幸被华兴府搭救,后经洗心革面,而今业已赎清罪孽,成为汉家贵胄,得享华夏荣光,你等只需潜心改造,任劳任怨,赎清罪孽,积极表现,做出贡献,他日未尝不可像我一般脱离奴籍,入我华夏,得享安乐!”

    看着眼前一幕,张憧目瞪口呆,实在没法淡定。既然要这般“爱护”奴隶,刚才干嘛又那般寻个由头便往死里鞭打?既然要帮奴隶们改造,帮他们接受教化,让他们心悦诚服的为华兴府贡献,干嘛又要给别个罗织什么莫须有的罪孽呢?都搞些什么,难怪陶安说管奴民的这帮人是变态,果然变态啊!

    张憧这边一头雾水,那些新来的奴隶们更是满脑浆糊。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沦为奴隶,今天刚刚被卖到这群汉人和伪汉人手里。这帮人哪有传说中的礼仪仁义,一上来就喊打喊杀,不服的就是一顿毒打,服的寻个由头还是一顿毒打,恨不得置人于死地。可是,一转脸,这会的汉人咋又这么仁善温情,又是涂抹伤药又是劝慰勉励,搞啥?

    难道汉人们并不是给下马威,而是真的希望改造他们这些奴隶?自家被虐待,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家沦入夷狄,辱没了祖宗?自家是不是真的应该好好改造,以求洗清罪孽,从而得享华夏荣光呢?不知不觉的,许多奴隶的三观开始扭曲!

    瞥见张憧的神情,箕信无奈一笑,不无揶揄道:“变态吧?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没办法,这是上面给下的主意,说是要改造这些异族奴隶,就得没事儿寻个机会可劲整,最好还是生死威胁的那种,偶尔再给点甜头,送些温暖,包管奏效!”

    带着一脸怪异,箕信续道:“可是,别说这招还真灵,自从咱们用了这一手,奴隶们好管多了,新来的不到十天就能勤快干活,便是以往那些软硬不吃的硬茬,如今也大多服服帖帖了。听说,这叫什么...叫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给出的主意?”

    “是啊,是啊,的确够变态!够缺德!”张憧深以为然,一脸认同道。不过,嘴上说着,张憧的心里却已活动开了,作为有志于捕奴贩奴事业的黑心商人,他在得知所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良好效果之后,此刻已经完全摒弃了对于这套变态举措的反感,反是暗下决定,回头要多关注些“改造”方法,多研究一下这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潜心改造,洗清罪孽!报效华兴府,重做华夏人!潜心改造...”伴着吴老三等人的领喊,一众初经“改造”的奴隶,怪腔怪调的吼着口号,列队出了仓库,会合另外两拨奴隶,还算齐整的步往码头。一路难免引起一些商客的好奇观望,却也有不少商客对之熟视无睹,显然这种戏码在文明岛已非首次。

    “噗嗤!华兴贼人在做甚,吃饱了撑的不成?哼,以为这般喊喊口号,就能让奴隶们为他们效死吗?”好奇围观的人群中,有名随从打扮的刀疤脸冷笑连连,声音不高,用的则是蹩脚的韩语。显然,他自是不知后世有个名词叫“传销”。

    若仔细观察,这名刀疤脸随从是被一众随从拱卫于正中的,他的身边,一名大胡子随从却是面色凝重,同样操着蹩脚韩语,低声道:“高公子,姓纪的混到今日地步,你相信那厮会让属下做毫无意义之事吗?倘若这些奴隶他日真如口号一般变了心性,我等还有机会吗?”

    刀疤脸笑容一僵,眼珠连转,继而沉声道:“邢先生此言何意?”

    似对刀疤脸的智商极为不满,大胡子叹了口气,耐心低语道:“哼,若那姓纪的能将异族奴隶,甚或半岛寻常百姓改造成他的忠心下属,那么,即便大晋政局稳定,少有流民,姓纪的也能在海外继续招募人手,发展壮大。如此下去,高公子还如何夺回祖地?”

    刀疤脸听得面色难看,忙询问道:“那姓纪的竟然如此之能,邢先生可有办法,能否挑动战事,搅乱华兴府发展之局,万万不可让其得逞,再行做大呀!”

    “哎,如今半岛大战方毕,各国急需休养生息,想要驱使他们对华兴府刀兵相向,难矣!”瞥眼听得沮丧的刀疤脸,大胡子虚指岛上商客,阴侧侧道,“不过,某倒有一个治标之法,国家不易挑动,但这些海商皆为贪财的虎狼之辈,却可挑动他们与姓纪的作对,哼,这文明岛日进斗金,为姓纪的席卷大量人力财力,眼馋者当是大有人在。”

    “是了,咱们可以收买唆使一群贪心的,组织起来一道偷袭抢了这文明岛。既可毁了这块交易之地,还可令华兴贼人与海商们彼此相疑,甚至为敌,哼,看姓纪的如何招募半岛人力,如何赚钱发展!”刀疤脸这次聪明了一把,顿时兴奋道,“咱们这就回去仔细策划一番,金钱我出,还望邢先生不吝谋划啊。”

    “不急,想要唆使他人,自身光有金钱可不够,至少也需有点自保之力,否则就不知是谁被抢了!”大胡子面色一垮,勉力压下一口闷气,强笑着劝诫道,“我等今日来此仅是窥探这文明岛,更多却为购买兵甲,以便回去建起一彪人马。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呵呵,咱们还是先去办正事吧,来日方长嘛...”

    张憧这边,奴隶转运并未费什么周折。由吴达与另外两名监工带着三百奴隶,在十数名护卫的监管下,众人一番忙碌后顺利上船。三百人分散安置毫无压力,但令张憧小有意外的是,箕信居然也要顺道搭船返回乐岛。一问方知,其要参加明天华兴府在乐中城组织的科考复试。

    张憧不由好奇,华兴府的现有署员只需通过七月的科考初考,不是就能留任吗?但看看箕信的韩人相貌,张憧旋即释然。府主与华兴高层虽然一直宣称会内各族平等,但想要会众们尤其是向来鄙视外族的晋人们不打折扣的完全接受,可非易事,私底下自然少不了磕磕绊绊。

    那些加入血旗军的外族还好些,毕竟同袍情深,像箕信这样进入民政或者产业的,那就不好说了。这位箕信之所以是被“借调”而非直接任命,想来该有诸如此类的猫腻吧。当然,张憧虽对这名忠心华夏的“韩奸”有点同情,但也不会将自己的想法提醒他,只是颇为热情的与之攀谈,倒是不失时机的咨询了不少有关“改造”的事儿。

    一路无事,日暮时分,张憧船队顺利抵达乐岛。小有郁闷的是,有支来自渤海方向的大型船队先他们一步抵港,正在卸货,更坑憋的是,该船队运送的不光有些许汉奴,更有五万多头的一大批牛羊,据说这是趁着入秋胡人牲畜换茬,购自辽西鲜卑的段文鸯之手。牛羊是好东西,可它们满码头乱跑,耽搁张憧船队入港交差,那就不可爱了。

    忙到半夜方毕,可次日一大早,张憧便挣扎着离开了老婆的热被窝,顶着黑眼圈前往乐北南城门,那里有华兴府设立的车马行,凭借公文或是自己出钱都能租用到车马。他的船队昨晚抵港,他今天要前往乐中城安海贸易总部,当然,除了汇报些船队首趟运煤的情况,他更是心急着多多打听些有关他那发财大计的政策。

    途中一个路口,张憧花了两个铜钱,随手买了份最新的《华兴时报》,阅览每份报纸已是他的一个习惯。华兴府各单位每三日都有华兴时报下发,但那要与他人挤着看,许多像张憧这样手头宽松的都不介意自己买上一份慢慢端详。

    相比熟知华兴府的大事小情,细究华兴府的政令法规,一月二十钱委实不贵。于是,如今在乐岛的四座城池,乃至其他三岛的人流集中处,都有了残退老兵经营的报纸售卖点。

    报纸是昨天刊印的,翻到头版,主题正是今天的科考,也是继七月结束的大规模科考初考之后,华兴府公开举办的又一项重大考试。在七月底那场初考中,有四千多人获得了合格证书,张憧也是其中之一。他虽无意为官,但也不介意为日后获得一个咨议员的参选资格,因为根据消息,各级咨议员对民务行政拥有一定指手画脚的权力,且不影响自身的职业行当,但若可以,张憧还是愿意尝试一番的。

    凡是通过七月初考的成年公民、平民百姓,若是有意成为官吏,便可参加这次科考的复试也即正考。按报纸所说,算上其它三岛赶来的,初步统计此番将有九百余人参考。此次科考分为明经科、明算科、明工科、明法科,考生须根据志向主选一科应考,还可兼考其它三科。

    此番华兴府计划将录取两百名优秀考生作为备选官员,但宁缺毋滥。其中明算科八十人,其余三科各四十人。所有被录者将被授予“假文士”头衔,通过正考次日附加武试的考生,才可去掉“假”字,各科头名将为“文魁”,四科总分的头名则为“状元”。科考十天后的休沐日,本期科考将正式放榜,而状元与魁首将会披红挂彩、跨马游街...

第三百九十二回 乐中新城

    乐北街道,张憧边走边随意翻看着报纸,他志在经商,对首页的科考兴趣不大,不过,他倒是对于华兴府专为接送各城各乡考生而首次应用的新型四轮马车颇感兴趣。马车可谓人尽皆知的一种运输工具,张憧同样耳熟能详,只是,他所见过听过的都是双轮马车,像报纸上说的这种前后各有两轮的四轮马车,该如何拐弯呢?

    依照报文中的指引,张憧立刻翻至报纸第二版,这里正有有关四轮马车的详细报道。报道中,月前刚刚成立的“安海研发”来了个开门红,在府主的英明提点下组织了一干匠师开展了日以继夜的专研,仅用十天时间便就四轮马车前轮转向机构这一核心难题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还为四轮马车成功添加了减震设计,令得马车交通更快更稳更能负载,树立了陆运发展史的一块里程碑。

    报纸上吹嘘这种马车运载量大,行进平稳,还有马力利用率高等等好处,简直天花乱坠,但在张憧看来只有不足而无过誉。普通马车多了可以转向的前轮,既可增加负载,又将马匹用于承载的力量解放为牵拉,还能增强马车的安全稳定,令马车又快又稳又能装,若让他张憧用之在岛内开个车马行,定然财源滚滚,钱途无量。

    然而,报纸后文令张憧苦笑不已,盖因安海商会不出意料的藉此专门成立了一个旨在陆上运输与邮递的新部门——安海快运,目前由安海船坊加班加点代产出的数十辆新型马车业已投入了安海快运的运营。为啥府主大人这次依旧毫不客气的将好菜都扒到自家碗里,他难道就不知道有多少像他张憧一样的有志之士正在苦苦求索着致富之路吗?

    不无索然的随手翻看别的报文标题,不觉到了报纸最后一页,张憧忽的略一呆愣,却因其上竟然新设了一个故事连载的栏目。张憧不由好奇,旋即饶有兴趣的看起了名为《封神榜》的这篇连载故事,其文字粗浅,直白易懂,情结倒是颇为引人入胜...

    得益于这年头还没电线杆,边看报边走路的张憧平安来到了南城门。说是南城门,实际上别说城门,就连城墙都才刚刚起了点地基,也难怪,乐北城连府民们的住宅尚未够数,四里见方的城墙废工废料,只能推后缓建了。

    在这里,张憧一眼便看到了三辆大号的马车。马车有四个轮子,两马牵拉,车厢长而宽敞,厢内整齐排列有二十多个座位,车厢外壁还印有“安海快运”的字样。不用想,这显然就是报纸上正在大书特书的新型四轮马车了。

    马车边上,已聚有三十多人,他们多为衣着朴素的男子,其中也夹杂有几名打扮清爽的年轻女子,此刻大都在好奇的打量着这种新型四轮马车。想来,这些人便是初考过关者中要在今日参加第一期科考正考的考生,而这几辆四轮马车就是华兴府用来组织接送乐北城左近考生的代步了。

    张憧扫眼一看,这群考生大多三五成团的闲聊,也有几人孤零零的各自站定。落单人中他倒认识两人,一人正是昨日随他一同返岛的箕信,外族的样貌令他不得不时常品味孑立的滋味。

    另一青年男子离箕信不远,他身形匀称,相貌俊雅,目若朗星,即便身穿的仅是一件颇显老旧的儒装,在人群中也总能吸引大多数投过的目光。唯一可惜的是,他腰间所挂的身份铭牌是黄色,这一平民成份的标志该正是他落单的原因,毕竟华兴府中的读书人迄今仍混成平民的真就不多。

    他叫钱凤,字士仪,原为琅琊王氏门下幕客。去年安海军袭掠徐州下邳水营之时,幸或不幸,恰逢其会的钱凤刚巧被掳回鳌山,直至如今的乐岛。出身寒门的钱凤之前并无劣迹,怎奈其人对华兴府一直抱有怨怼,虽在安海商会内干着账房,但属不推不挪窝的那种消极分子,不配合工农改造,自然不会被擢为公民。

    “士仪,今日怎的如此精神,简直就是器宇轩昂,神采奕奕啊,哈哈。”老远的,张憧便冲钱凤招呼道。由于有过业务来往,更兼同为吴兴老乡,张憧对这位钱凤还算颇知一二,可相比往日的没精打采与沉默索然,今日的钱凤简直换了个人,不由令他心中称奇。

    “原来是张兄,折煞钱某了,呵呵,今日前去赶考,自然要打起些精神,却让张兄见笑了。”钱凤拱手一礼,淡笑答道。其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却令张憧愈加惊疑,莫非这才是真正的钱凤?

    冲箕信也打了个招呼,张憧步入二人之间,终是没忍住,还是问钱凤道:“说实在的,若非亲眼看见,愚兄还真难以置信,你也会参加这次科考呢。”

    “呵呵,终日闲着无聊,有科考这等新鲜事,参与一番却也无妨。”目光略一闪烁,钱凤敷衍着转开话题,“听说张兄刚出了趟海,可否顺利”

    张憧本质是个商人,对钱凤乃至箕信可没一般百姓的偏见,箕信任职移民事务,对他日后贩奴定有帮助,而今日的钱凤更给他一种俊彦的直觉,日后或将大有前途,这二人他自想交好。见钱凤岔开话题,他便转聊起了其它,并凭着人来熟的本领,将箕信也介绍加入了话团。

    有张憧居中挑话,兼而都非口拙之人,三言两语之后,这三人便聊在了一处。转眼半刻钟过去,陆陆续续又来了二十余名考生,通知的出发时间也已到了。眼见马车中还有些空座,反正都是公家的事儿,张憧便也毫不客气的跟着搭上这趟顺风车。

    “坐好啦各位!”随着车夫的吆喝,伴着马鞭的脆响,三辆马车陆续启动,压着平整的水泥马路,在成排葱绿的防风树苗中间,向着南方的乐中城飞驰而去。或是赶工缘故,车内明显有着坑洼粗糙的痕迹,但又稳又快还是给众人带来了舒爽的体验。而窗外日异月新的乐岛风貌,尤其是遍野金黄中的谷穗满满,更令车内惊叹连连,笑语不断。

    说说笑笑,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抵达了乐中城,比起以往的双轮马车要快了许多。行距东城门不远,马车缓缓停下,随着车夫一声“到了”的吆喝,众人从车厢后门陆续下来,无不对这种马车啧啧称赞。

    见车厢已空,领头的车夫笑吟吟道:“各位才子,这里便是乐中城东门,进门沿东西大街走上二里地,路过中央炎黄广场后再西行一小段,路口北拐,不远便是华兴学宫,也就是考场了,路边有标记的。城里多处施工,俺们就不送进去了,下午酉时俺们还在这儿接你等回乡。祝愿各位科考榜上有名,哈哈...”

    乐中城五里见方,与乐北城一样,其城墙方才起了点地基,但与张憧上次来时不同,这里明显多了许多韩人奴隶在紧张施工。新建的乐中城比原本的州胡王庭扩容许多,华兴学宫乃至华兴府的诸多衙署依旧集中在新城西北角的原州胡王庭,所以张憧与考生们还有好一段路同行。凭着常来乐中的熟悉,他倒是主动给钱凤、箕信充当起了导游。

    “看,那边奴民们正挖的沟渠,是城中的排水渠;还有那边正在铺设的陶管,是给水管路。乐中城没法打井,华兴府就设计了一套管渠网,从城外乐中湖引水使用,再将污水集中排出。啧啧...工程虽有点麻烦,却委实能方便大伙日后用水呢。”一进城门,张憧便指着道路两边说道起来。

    不过,看到路边正在修建的二层楼房,张憧不免有点郁闷,他愤愤不平道:“看到路边在建的两排楼房没,那些以后都是商铺,我之前还想着能买下一间等着升值呢。只可惜一打听,别个三年内只租不卖,便是三年后出让一部分,也是拍卖。嘿嘿...咱们那位府主门清着呢,想给大伙的好处不手软,可是不想给的便宜你还就占不着...”

    张憧一路解说,钱凤、箕信二人则一路倾听,四处观望,为诸多新颖而频频点头。不知不觉他们走到新城中心,张憧手指路南一块里许见方的空地道:“这里是在建的炎黄广场,正对着路北待建的华兴府衙和更北的将军府邸。”

    “对了,看到中间那群劳工没有,听说那是要建一座炎黄雕像,用以祭祀炎黄二祖。雕像的基座上将雕刻一些外战中战功赫赫的炎黄英雄,像卫青、霍去病等等。纪念碑南面在建的是一个大型的炎黄英烈祭堂,华兴府的肱骨之臣、血旗军的战死者、因公殉职的英烈日后都将在其中立有灵位,永世得享香火与血食祭祀呢。”

    不无痴迷的盯视那片炎黄雕像的庞大基座,良久,箕信面显激动,语气兴奋道:“太好了,日后我等均可在此祭拜炎黄先祖,我华夏文明,终算正式开枝这片偏荒海外了!”

    “呃...”听闻此言,张憧好险没摘个跟头,钱凤也没好到哪儿,总算张憧人够圆滑,勉励按下心中怪异,象征性的附和道,“是啊,是啊,呵呵呵...”

    对于这个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韩奸”,张钱二人实在无话可说。说来这年头西晋尚还掌控中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汉民族余威犹在,堪称傲立各族之巅,想要成为汉人的异族依旧比比皆是,而纪大府主又曾公开刊文声明韩人是有据可考的炎黄支脉,给韩人开了个口子,这箕信就此打心里认为自己是炎黄子孙,是汉人,别个还真说不出什么,总不能指责人家脑子被华兴府洗脑给洗坏了吧?

    一时无言,默默前行之际,钱凤却已陷入了更深层的思绪。此时的汉文化中,礼法之重毋庸置疑,祖宗祭祀堪称最重要的正事,同样,出于迷信色彩,每个人也十分在乎自己的丧葬陵墓与身后祭祀。许多人注重家族的传承,未尝不是期望自身得享永世的香火与血食祭祀。

    而今,乐中城就是华兴府的军政中心,华兴府在如此核心的位置,如此庄重的设立祭祀,且是全民永久的祭祀,对于府民将是多么大的冲击,谁不希望自己死后能够列入炎黄英雄祭堂,荣耀是一方面,在这里更可得到永世祭祀啊。尤其是那些血旗军卒,自此以后,为了华兴府还不三军用命,视死如归,本就凶悍的血旗军岂非更强?

    “看那边,好高的叶轮,莫非那就是报刊上曾经说的乐中巨型水车吗?”一声清脆的惊呼响起,随即引发了阵阵啧啧,也将恍惚中的钱凤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他们一行人已经过了炎黄广场,到达学宫所在的那个路口了。

    惊呼的是同来的一名女子考生,而她所指的则是城西南一个直径十数丈的巨型风力水车,那是乐中城引水系统的核心部件。为了便于乐中城的用水,新建的乐中城专门在西南城区开挖了一处人工蓄水壶,从城外乐中湖引入活水,并通过巨型水车输入给水管网,从而供百姓使用。

    “奇技营巧耳!”这时,却有一名看似文气十足的考生摇头晃脑,不合时宜的贬低道,“我华兴府当着力耕战,却是不该过多着眼这些细枝末节,没得浪费人力物力。”

    这名考生显然是名深信儒学思想的读书人,他的评论顿时引来了一通热议,赞成者少,反驳者多。这里是底层聚集的乐岛,酸儒可吃不开,更兼那考生言语中有着对华兴府批判之意。

    便是不受待见的箕信,也禁不住表露不满,凑前插话道:“我华兴府强调以民为本,这等水车实为便利百姓生活,何来浪费人力物力?府主曾言,我华兴府立足海外,首重开拓,这巨型水车正如那四轮马车一般,恰是开拓之举...”

    张憧略听片刻,却不耐烦这些考生的无谓争执,反是瞥向初始惊诧,旋即陷入思考的钱凤,不无好奇的询问道:“士仪,你怎么看?”一路行来,张憧却是发现这钱凤不是常人,其人思维敏捷,谈吐不凡,对许多事情都有独到见解,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胸有经纬,此刻他倒很愿意听听钱凤的看法。

    略一沉吟,钱凤轻叹口气,不无喟然道:“此处人工湖与水车,当是乐岛城市园景之最吧,依在下看,民生却是次要,这等水车,这等卓然,令观者无不侧目,实为炫耀文治,展示文明,其志在各族民心啊...”

    边走边看,钱凤等一干考生终是提前半刻抵达了人潮涌动的华兴学宫门口。扫了眼近千所谓的竞争者,钱凤移开目光,举目四望,这里是一片业已竣工运营的新建区域,包括学宫在内,沿街所有建筑都装点一新。在学宫的街对面,有三栋楼房占地最大,其外墙的中央显眼位置,分别有着“文”“武”“医”三个大号牌匾。

    在每座楼房底层大门边框上,都有着称为“对联”的铭言,据说这种对联最早出自华兴府主的创意,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它已成为华兴府各类商铺乃至年节所常见的装饰。其中,“文”字建筑的铭言令钱凤眼前一亮,其左右门柱上分别刻有“非怀疑何以解疑”和“尽信书不如无书”,门楣上则横批有“格物求真”。

    注意到钱凤等人的目光,张憧不失时机的充当了今日的最后一次导游:“府主很在意学堂,这块区域最早开建,所以紧挨王庭旧城的外墙。乐中城的建设分主次顺序,各级学堂之后才是百姓住宅,之后城墙设施,之后是衙署,最后才是府主自己的官邸。”

    “等到上述各项都竣工使用了,腾空的王庭旧城将被拆除,听说要在那里建上军营以及一个大型竞技场呢。哦,抱歉,扯远了,对面的是书馆、武馆和医馆,各城都有,不过目前只有乐中城这里方才竣工运营。不光是学生,所有公民皆可进入书馆武馆去读书习武,只收很少的维护费用...”

    教育为先,有教无类吗?听着张憧的介绍,难得进城一趟的钱凤再次陷入思索。必须说,即便走到了这里,钱凤依旧觉着有点不可思议。华兴府的全民教育和他自己正要参加的科考选官,这在正统的儒家士大夫看来,完全是离经叛道嘛!

    虽说孔老夫子有过“有教无类”的教会,可儒家士大夫们更喜欢“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一句;至于选官,单单一场科考焉能分清君子小人,那必须得是经过士大夫们举荐认同的德才兼备者方可胜任啊。其实,寒门出生的钱凤也明白,说一千道一万,士大夫们这种态度的真正理由很简单,百姓还是笨些好管,而官员是自家人做着才能放心不是?

    科考的威力钱凤还没看到,但全民教育的效果已经出来了。刚刚过去的科考初考中,扣除数百位本就颇通文墨的读书人,至少有三千多过关者是来自华兴府不懈“扫盲”的百姓,即便那充其量只是初通文字的水平,可他们已经足以实现常规读书人的绝大部分职能,更是迈过了自学进步的门槛。若在大晋,平头百姓便是捧着钱也难得这等扫盲机会呀!

    若以老府民的十万之数为参照,华兴府这样的识字比例,怕是要吓得世家大族们夜不能寐吧。至于所有孩童都要接受免费义务教育,底层的军中精锐与军校学员还能习得华兴府收罗来的那些密不相传的兵法、武技、秘典,要是在大晋,定会被那些垄断知识文化的世家大族分分钟掐死。也就凭借这里是偏荒海外,是华兴府啊!

第三百九十三回 华兴科考

    乐中城,华兴学宫门前,钱凤不由思绪发散,这华兴府教育为先、百姓为先、文武并举、实践求实、立法陪审,还有炎黄雕像、英烈祭堂、公共园景、巨型水车,还有八车宽的主街、笔直平整的马路、规整有序的砖石楼宅、错落成网的给排水系统...

    不论从精神层面还是物质层面,无不显示出华兴府的卓尔不群,也难怪包括他钱凤在内的一众考生这一路显出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回想所见所闻,一系列的震撼与感慨,之前一直躲在乐岛一角自怨自艾的钱凤,霍然感觉自己的三观都快模糊了。这里到底是正统不容的贼军巢穴,还是令人向往的大同乐土?

    “士仪兄,走啦,排队进场啦。”箕信的低呼令钱凤回过神来,张憧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去忙自己的事儿了,挨着他的只剩下了箕信这个无人可挨的韩人。考场已经开始检查入场,众人正在缓慢的排队前行。

    或是憋话憋得久了,或为缓解应考紧张,箕信偷指大门口一位魁伟彪悍、相貌堂堂的督查官员,不无八卦道:“诶,这次科考还真够规格嘛,看见没,门边方走出的那位,跨刀巡查的虬髯大汉,便是新任的司法部刑部侍郎铁凡,本是大晋廷尉府的知名捕头,三月前投的华兴府。听说过没有,这厮与咱们府主不打不相识,他抵达罗口湾码头时,一见到前去迎接的府主,就先与咱们府主直接动起手来了呢。”

    钱凤一愣,以往没少听闻投奔自荐的人才,就像他钱凤昔年投奔琅琊王氏,无不花样百出的引起主家的重视乃至重用,可一上来就寻主公动手的还真罕见。左右排队无事,他饶有兴趣道:“哦,还有这般毛遂自荐的,那他打赢了府主没有?”

    箕信做窃语状,一脸坏笑道:“士仪兄这次却是猜错了,某听小道消息说,那铁凡可非毛遂自荐,而是本就与咱们府主有着过节,好像他在洛阳丢官就与咱们府主有关,其人又是个眼底不揉沙子的主,是以,嘿嘿...听说二人打了近百招,谁都奈何不了谁,最后是同来的祖逖大人给劝的和,主公还向铁凡致歉才算了事。”

    “不会是府主昔日匿名安海贼之际,做了什么案子犯到了那位铁凡吧?”钱凤亦觉愕然,眼珠转动,复又问道。他倒是猜出了大概,正是去年纪泽在桃花渡蒙面救下丐空空那次,坏了铁凡的前程,却令铁凡阴差阳错的反过来投了华兴府,也算一件离奇之事了。

    “具体事由不得而知,大概正如士仪兄猜测那般吧,但府主当时定是在行侠仗义,占着理,否则按那铁凡的秉性,也不会留在华兴府。呵呵,可怜那铁凡,许久才知道害他倒霉的正主,还是自个巴巴投奔的主公,据说当时场面好不刺激,好不尴尬,好不令人畅想啊,嘿嘿。”箕信一脸揶揄道,看来也是个不乏闷骚的主。

    旋即,似觉自个这般说笑府主有所不妥,箕信忙又补充道:“其实,某更敬佩府主大人之胸襟,非但愿意折节致歉,还用人不疑,直接给他铁凡封了五品侍郎的大官,连假字都没缀呢。正是府主这等英雄,才能聚拢华兴府数十万流民之心,才能吸引各方贤才来投,甚至昔日之敌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虽知这个箕信不无歌功颂德,但钱凤却被带入了自身处境。这铁凡本为府主之敌,如今却能放下过节,心甘情愿的为华兴府效力,那么,他钱凤呢?

    要说他钱凤有足够理由痛恨华兴府,他一名寒门书生,昔日投奔故吴士族无门,继而跋涉千里,废了多少力气,总算得以入幕琅琊王氏那等顶级士族,容易吗?而且,凭借真才实学与不屑努力,他已得到一些王氏高层看重,若非被掳来乐岛,他或许就将被遣往王氏俊彦王敦帐下听用,偏生就待最后一哆嗦的时候,被安海贼毁了一切前程,以至他整整一年才缓过劲来。

    事实上,他钱凤今番参加科考,本意可不是改善自身在华兴府的处境,抑或换船谋个前程,而是在为日后逃离做准备。阴差阳错被掳来乐岛,这里除了血旗军与安海贸易的可靠府民,抑或华兴府专事组织的人员,普通人迄今只进不出,更别说他钱凤是名源自俘虏的平民。

    尤其两月前华兴府统计自愿返归大晋的流民,当他得知自己这个俘虏出身的王氏门客仍也不符合条件之后,钱凤只得将逃离自身悲剧的期望瞄准了科考,只要表现突出,得了官职,日后难免没有前往大晋公干的机会,岂非就能走脱了吗?由是,他钱凤这才精神抖擞的来了科考考场。

    然而,走了这趟乐中城,钱凤现在却犹豫了。原本,儒家的君君臣臣和大一统思想令他本能的希望为大晋正统而非华兴府这个小庙效力,好吧,他压根就非愚忠之人,实因他没看好华兴府这伙贼军组织,但他的理性又告诉他,他这么个投过王氏又陷过贼巢的寒门子弟,在大晋基本已是仕途无望,这也是他之前消极的主因。

    而今,乐中城的一系列震撼与感触,让他蓦然对华兴府这个小小庙宇更多了欣赏,对其前途更多了看好。那么,是否干脆将错就错,借科考机会一举出头,留在华兴府一展抱负呢?钱凤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不可思议的念头...

    “证件,请出示证件!”这次,令钱凤回神的是门口初检的捕快。他霍然一惊,继而哑然一笑,今个来乐中城赶趟科考,自己未免太多感触了,还是且行且看吧。

    然而,入门没走两步,钱凤再次目光一凝,因为,他在学宫操场的显眼位置发现了一座人物雕像,丈半高,看痕迹刚摆没几天,而且,这做雕像的人物右手持剑,左手捧卷,显然不是司空见惯且理所当然的孔子造型,难道这华兴府的学堂还敢供奉着孔圣之外的人吗?

    答案是肯定的,钱凤目光下移,从雕像铭文上知晓了这位的身份——周公。钱凤无语,死死盯着雕像,面上变幻不停,浑身都不得劲,可自认儒家门徒的他,却又发不出飙来。周公可是孔子推崇的圣贤,孔子还曾自认为其弟子,更是儒家所推崇的周礼源头。

    要说能坐在学堂里代替孔圣接受膜拜而让儒家无话可说的人物,可能还真就只有周公这么一位,孟子都不行。只是,周公算是孔子的老师不假,算是儒学中的圣贤也不假,但他同样也是法家、墨家、兵家、道家等等学派的圣贤,也是老子、韩非子、墨子等人自认的师承啊!

    联想到书馆前的“非怀疑何以解疑,尽信书不如无书”,钱凤总觉得这个周公雕像的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却又一时无法看清。难道那位纪某人想要挑战孔圣和儒学,可观其过往所为,虽然有着诸多出格之处,却也从未明着触及过儒家的底限呀,而且,他一个勉强上岸的贼军头,带着一帮基本只懂打杀的泥腿子,有够折腾这等高层次思想学术问题的资格抑或能力吗?

    停!打住!钱凤忙甩甩头,震撼太强,触动太多,大脑已经超载过热,眼见就要进入考场,自个不能再继续这么瞎想了,甭管如何,还是留点脑子先科考中榜才是正理,没的自己一身才学,这趟却混个名落孙山,那才叫坑憋!

    这一时空的第一期科考尚无舞弊之忧,所谓的入场检查看似架势不小,却无非是登记考生并分派考场,考生们自觉循规,考官们也无挑刺,考场内外那些捕快乃至盔明甲亮的执勤军卒,更像一种摆设。很快,一干考生顺利的入了各间考场,箕信主选的是明法科,钱凤主选的是明经科,二人就此分开。

    在现场考官的指引下,钱凤来到一张考案前坐定。考案右上是华兴府内早已普及的鹅毛笔与碳黑墨水,左上则是一份餐点,用于满足考生长时间应考的体力需求。

    静待良久,随着屋外传来一阵梆子声,现场考官从外取来四个密封的口袋当众展示,继而一一拆封并依次给每名考生分发了四份考卷。钱凤一眼便看到,每份考卷的考生姓名下方都有着一道密封线,心思敏捷如他,立刻明了其用意。联系进场诸般种种,他不禁为科考安排者的缜密叫好,却不知这仅是某人的一次照猫画虎。

    考试时间足有三个时辰,钱凤并未急于答卷,而是先将四份考卷大体浏览一遍,他虽主考明经科,却也不会放弃必可加分的其余三科。正考的难度明显比初考要难上许多,且所考内容更倾向于实际。

    譬如明经科的最后一道大题是根据华兴府现状就对内或对外策略写出一篇策论,明工科的最后一题要求考生就现有的工具、工程或者生产给出一项实用的设计抑或改进建议,而明算科的最后一题则涉及一项具体的税款核算,考生须根据题中提供的税法细则,对一家涉外商行及其东家、管事的一应应纳税款予以核算。

    钱凤思维敏捷,涉猎广泛又博闻强记,更是做过账房,管过后勤,堪称理论结合实际的复合型人才。他一番浏览,除了明工科最后一题心中没谱,只能寻个兵书里的攻城车象征性改良一把之外,他倒是题题门清,便是纪某人那道小有难度的逻辑题,思索片刻后,也被他窥破究竟。

    当然,门清不代表答题容易,阅览之间,不乏让钱凤觉得头疼的考题,譬如明经科的一道史政题,就提及了两年前石超兵败平棘之后,成都王司马颖因为顾忌其母程太妃的个人喜好,明知守不住,却迟迟不肯撤离邺城,直至丧失最后的万余兵力,令自身与随众惨淡收场的事例,让考生依据这则明面消息,评论孝道能否作为司马颖此番决策错误的理由。

    《资治通鉴》有载:“浚以主簿祁弘为前锋,败石超于平棘,乘胜进军。候骑至鄴,鄴中大震,百僚奔走,士卒分散。卢志劝颖奉帝还洛阳。时甲士尚有万五千人,志夜部分,至晓将发,而程太妃恋鄴不欲去,颖狐疑未决。俄而众溃,颖遂将帐下数十骑与志奉帝御犊车南奔洛阳。”

    虽未读过《少年中国说》,钱凤却也隐隐明白封建帝王们屡屡以孝为先,恨不得高于一切的内在寓意,实因父母老人保守,唯保守者最利统治稳定。而提倡开拓创新甚至海外冒险的华兴府,显然不喜欢孝道太过凌驾,否则单一句“父母在,不远游”,就能令华兴府闹起海员荒。

    是以,此题的正确答案显然是要批判司马颖的愚蠢行为。但坑憋的是,非是他钱凤不知题意,而是此题的正确答案涉及对孝道的质疑,抑或需要从孝道中剔除掉愚孝部分,实则仍是否定了孝道的制高点。有些事能想不能说,这岂非逼着大家白纸黑字的表态,说出硬杠三纲五常的话吗?

    然而,没有最坑憋,只有更坑憋,当钱凤最后浏览到明法科的最末一题,却是深深皱起了眉头,好险没当众骂娘,至少他就听到有别的考生在嘟囔骂娘的。因为,这道题目竟是要求考生依照华兴府法规,对“三北案”予以分析并重新给出判罚。

    所谓的“三北案”,是一个《韩非子》中抖出的事关孔子的黑材料,是一个对儒家来说讳莫避谈的命题。春秋时,有鲁人随其君战,三战三北,彼时,孔子为鲁卿,负国家社稷之重,执司法之权,乃询其故,彼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养也!仲尼于是以为孝,举为吏!这便是昔年法儒两家一度争论不休的“三北案”。

    分明是个三战皆背向而逃,外战怯懦的孬兵,却被孔老夫子因孝加官,不说按照华兴府的法规,按照秦汉魏晋哪朝的军法,这名逃兵都绝对该死,孔老夫子这事儿纯属瞎搞,便是在如今像钱凤这般的许多寒门儒生看来,这家伙也当被正法。

    然而,钱凤明白,这道考题中明显有着两个又黑又深的大坑。其一,忠孝难以两全之时,是情大还是法大,是国大还是家大,这是士大夫们所主导的儒学长久以来所不愿正面回答的,因为这个问题将君主与家族摆到了对立面,实在叫士大夫们难以坦诚心声啊。

    钱凤不由想起了另一桩恰恰对立的有名公案,也来自《韩非子》:“楚有直躬,其父盗羊,而谒之吏。令尹曰:‘杀之’以为直于君而曲于父,报而罪之!”

    这事儿说白了,就是楚国有个遵纪守法好百姓,名叫直躬,他发现自家老爹偷了羊,便去官府举报这等偷鸡摸狗的不法行为。忠孝难以两全,儿子告老子,事情闹得挺大,众说纷纭,一直上到了楚国令尹那里。结果,令尹大人信奉儒家的一套,不喜直躬这个不孝子,一句父罪子担,便将直躬给砍了。

    典型的儒以文乱法!这个判决显然难以令君主们满意,都这样谁还先公后私?都去因私费公了,谁还效忠君主?儒家门徒自不愿被《韩非子》搞得失去圣宠,但苦于法家圣贤韩非子名头太大,不能采取常规手段直接抹黑喷倒,于是他们便鱼目混珠,利用儒家最擅长的春秋笔法,推出了直躬一案的许多别样版本,以混淆视听,其中最令儒家门徒满意的当属《吕氏春秋》那一版。

    吕氏春秋给这则公案加续了一段,直躬的死罪令尹判是判了,但最终该案又上达天听,楚王插手,赦免了直躬的死刑,还加赏了直躬。注意,是赦免,而非推翻令尹的判决。这下皆大欢喜,忠孝两全,仁者无敌。但是,每个看过《韩非子》的儒家门徒,都无法自圆其说,趟过原版直躬案的那道坑,恰似三北案中那个逃兵的狡辩理由,若按儒家的孝道理论来说,真的很强大!

    钱凤看得通透,如今的门阀政治下,士大夫阶层自身以家为大,却要求泥腿子们以国为大,两套标准怎能正面评说呢,所谓儒以文乱法概莫如斯。而这道考题,也是纪某人要求科考选官们表态,掌公权者公私孰重?

    第二个坑就更严重了,简直就是天坑。想想学宫门口摆的雕像是周公而非孔圣人,正确答案不言而喻,但那是要求考生们批评孔老夫子的过失啊,这叫钱凤如何下笔?

    独尊儒术以来,被奉为圣人的孔老夫子,言必金科玉律,可以曲解,可以误导,却绝不可有错,否则叫那些自小被告知孔老夫子是完美圣贤的淳朴百姓们,如何再信任儒学与士大夫们,更叫那些动辄引经据典指斥他人是非的儒生们,日后如何理直气壮的以德服人,想喷就喷呢?

    虽然东汉末迄今,百多年的武夫当国和皇权变迁下来,当今儒生们早就将能丢的节操都给丢了,此时儒学的风气堪称开放,可这道考题依旧碰触了儒家的底限,委实令钱凤震撼甚至惊骇。莫非,那位纪大府主竟然疯狂到了想要动摇儒学地位的程度?

    如何回答三北案这道题目业已一目了然,就看你敢不敢如实回答,但明白归明白,钱凤还真就放不下节操来直接跳坑,尤其是后面的这个坑。

    无奈的拍拍脑门,钱凤提起鹅毛笔,正式从头开始答题,至于这个令他无语的“三北案”,以及那个头疼的程太妃事件,还是留到最后再攒劲吧,却不知待会儿是该放弃节操,还是设法推推太极...

第三百九十四回 金秋稻香

    光熙元年,九月初五,巳时,晴,东泥湾乡,河三里村。

    金秋时节,骄阳如虎,却虎不过百姓们心情的火热。罗河两岸,稻浪滚滚,金黄的稻穗映衬着穿梭其间的张张笑脸。乐岛第一个收获的季节,华兴府军民全面投入秋收,就连劳力有限的学生们,也被放了农假,雀跃的参与其中。虽是背井离乡,虽是偏居海岛,华兴府百姓们依旧满怀兴奋,用一把把镰刀的上下翻飞,来迎接他们在乐岛的第一场丰收,来迎接他们在未来的丰衣足食。

    罗河东岸的东泥湾乡,大半年前还是浅湖沼泽,而今已是满目金黄。得益于年初造田时,纪某人曾数日在此搬土锻炼,东泥湾造田重点工程由是自动升格为华兴府的头号形象工程。就像人类历史长河中所有的形象工程一样,造田之上兴起的东泥湾乡,就此享受到了华兴府能给的最佳待遇。

    最具代表性的一点,便是东泥湾乡那位名为牛铁的乡正,正是地道的雄鹰寨老人,曾是血旗军中资格最老的首批功曹小史之一,堪称乐岛所有乡正中来头最夯实的一位,若非华兴府目前尚未设立县级机构,人家是怎么也不会混在小小乡镇里的。须知与他同期的陈齐,已在参军署政部高居主管思想政治与教导史事务的六品导曹从事,兼政部召集人。

    作为血旗老兵复员从政的一面大旗,加之处于东泥湾乡这个形象工程所在,牛铁可没少往自家碗里扒菜,没办法,上行下效,纪某人带出来的人大都这德性。于是,第一架大型水车,第一批先进农具,第一担正式推广的地龙肥,以及人均最多的耕牛,最好的占城稻种,都成了东泥湾乡的囊中之物。

    尤其在农业技术方面,华兴府的种田能手,太行老区的优秀田农,都没少被纳入东泥湾乡传授经验,便是大忙人纪泽,也数被牛铁厚颜截来现场指导。而这指导多了,多少也有些效果,一些后世人尽皆知的农业技巧与生产方式得以提前问世,尤其是百多年后才会出现的稻田排水技术,简单易行却立竿见影。由是,东泥湾乡的性质再度提升,成了华兴府农业先进技术的重要推广试点。

    有着诸多外力协助,东泥湾百姓更不含糊,他们在牛铁带头下,以不亚于农业学大寨的精神,辛勤劳作,深耕细作,并借着水道育秧移栽多出的时间差,愣是赶在春播节气的最后一天,保质保量完成了东泥湾造田与全面栽种,之后的浇灌排水、除虫除草、抗风抗灾、田间管理同样尽心尽力。

    如今,他们的付出终于收获了丰厚的回报,根据已收田地的结果,本季亩产至少九斗,距离纪某人两年前桃园吹嘘中的一石仅余毫厘之差,预计整个东泥湾今秋将能为华兴府贡献五万石稻米。

    推至整个华兴府,虽然比不上东泥湾,但海外四岛包括开发最晚的琉球在内,普遍亩产也在六斗之上,不出意外,今秋海外四岛大约三百多万亩的田地,粮食收成总计能达二百万石以上,省着点,都够海外百姓勉强撑上一年了。

    更有甚者,这仅是一季的收成,海外四岛的纬度普遍南过长江出海口,冬麦夏稻,辅以豆蔬,便是在气候偏冷的西晋,一年两季也毫无问题。也就是说,在五十万府民的竭力开发之下,华兴府海外部分已经实现了粮食自己,甚至还能有着大幅富裕。

    说来今秋大晋也算好事成双,政局稳了,中原河北的粮食也得了大丰收,颇一副否极泰来之相。而长广与三十六寨同样收成喜人,怎奈三十六寨毕竟都是山田且数量有限,仍有三四万石的粮食缺口,财大气粗的华兴府索性未雨绸缪,已在安排给其一举运去二十万石...

    河三里村,顾名思义便是西距罗河大堤三里的一个村庄,它是东泥湾乡所属的一个普通小村。这里,紧张的收割正如火如荼。忙碌的人群中,一名瘦高青年身着麻布短衣,背挂一把镰刀,推着辆堆满稻捆的独轮车,快步赶到村口打谷场,继而麻利的卸下一抱抱稻捆,搬往场上那小山般的垛堆。

    这青年正是钱凤,数日前的科考正考中,针对几道表明立场的敏感考题,尽管文笔上他表达的十分委婉含蓄,太极推手推啊推,尽管在心底他其实很想遵循儒家发扬光大的真正潜规则——迎合君主,但他终归不曾放下儒家门徒的那份节操,保留了装老夫子指斥儒学的所谓“巧伪”。是以,走出考场的他是坚定而自豪的,哪怕对中榜少了几分自信。

    不过,正考次日的附加武试中,钱凤就没那么自傲了。君子六义的射御两项,踏青采风所必备的驱车或是驾马本领,也即“御义”这一项,他倒是轻松通过;但射箭抑或取代它的技击本领,也即“射义”这一项,他却未能达标,委实令他好易通懊丧。所幸此等武试还有多次补考机会,日后多加练习,当可过关。

    视线回到河三里村口,看钱凤此刻的形象,与数日前科考之时的翩翩儒生判若两人,倒更像一名勤劳扎实的庄稼后生。农忙时节,他与华兴府的许多非农军民一样,被下派到乡村协助秋收,在履行账房主职盘点收成之余,自然少不了下地操镰。报纸上可是登了,纪大府主都亲自下地收了两天稻子,他钱凤一个降俘转成的平民,可没资格养尊处优。

    不过,经历过诸多变故,钱凤倒未为此而困扰,毕竟仅是短期辛苦而已。相反,乐中之行令他心态大变,这些时日再与淳朴庄稼汉们一同劳作,一同生活,一同为了丰收而欢笑,反让他更多一种新的体验。这一体验若按纪某人的无耻言论,那就是工农改造见效了。

    “哎,哎...哎呀...”蓦地,钱凤身后不远处,传来颇显苍老的一阵惊呼。他回头看去,声音来自十数丈远的一辆独轮车,堆运的太多太高,只见稻捆不见人,不过,那辆承载稻捆的独轮车显已失去了重心,并在推车人挽救无效之后,砰一声倒下,也令稻捆哗啦啦滚了一地。

    “孙老伯,您这又是何苦呢?没事吧?快歇歇!”钱凤相助不及,只能苦笑着快步过去。听声音就知来的是村里的孙老伯,都快六十的人了,非要逞强,跟小伙子一样玩命的秋收劳作,谁说都不听。瞧这车稻捆装的,一点都不比他钱凤推来的少。

    “小事,摔一跤而已,俺老孙身子骨硬朗着呢,哪有那么娇气?”被钱凤扶起,孙老伯摇摇脑袋晃晃腰,旋即一把甩脱钱凤的手,边将两个稻捆拖往垛堆,边笑呵呵道,“呵呵,还别说,好些年没见过这么好的收成了,老汉我看着就觉全身带劲,哪里还用歇?”

    “孙老伯,都叫您悠着点,又没谁逼着给你下指标,您这又何必呢。终归这秋收是公家的事,身体却是您自己的啊。”明知劝也没用,钱凤依旧象征性的劝道,同时,他手上不停,忙也相助孙老伯收拾其散落地上的稻捆。

    “什么公家的、自己的,钱先生,俺知道你读书多,知书达理,但毕竟年纪轻,老汉今个仗着这把年纪,可得厚颜说道你几句。”孰料,听到钱凤所言,孙老伯却是收起了笑,半是劝说,半是训诫道,“老汉不懂多少大道理,却知将心比心,府主与华兴府对咱够好,咱就得尽量报答回去,所谓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府主说华兴府是老百姓自己的政权,就是咱们共同的家,咱就得有个主人的样子...”

    被反教育了!?听着孙老伯的喋喋不休,钱凤一脑门黑线,搬稻的动作更麻利了,但脑中倒也冒出了一个报纸上与大会小会中时常鼓吹的名词——主人翁精神。他钱凤以往都是将之看做一条“巧伪”的光鲜口号,对之暗嘲不已。

    可是,此时见到孙老伯在实际生活中自认是华兴府的主人,且那般的由衷和自然,分明已经具备了所谓的主人翁精神,他不免触动,甚至如醍醐灌顶,瞬间想清了一个这几日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偏居海外的华兴府,正统不容的贼军,何来这么快的发展速度?何来这样一场大丰收?

    放在大晋,相同的人力财力条件下,即便朝廷与地方不打折扣的全力推行华兴府的各项政令与措施,也不可能在大半年内像华兴府这般完成土地开垦、厂矿建设和城市修建等系列生产项目,能够完成其中的三成,便可算是上下一心、报效朝廷、鞠躬尽瘁甚至死而后已了。

    此点钱凤返离乐中城后可没少琢磨,对华兴府的诸多宣传,发展历史,组织结构,以及最近颁布的一系列法律规章,还有那位颇为神奇的纪大府主,他都曾潜心思忖。而今,就在这个寻常村口,瞥眼这个不识好赖、倚老卖老的孙老伯,看着四下忙碌秋收的百姓,看着一张张兴奋满足的面庞,他算是明白了,那是因为华兴府上下的干劲、活力与凝聚力,根源则正是这份主人翁精神。

    那个府主对外谋财掠地,对己勤俭戒奢,却将所获内惠于民,封爵赐地赏恤军伍,轻税高薪藏富于民,田粮保障养护老弱,义务教育开启民智,公开科考遴选人才,庄重祭祀缅怀英烈,诸般种种,竟在不知不觉中,将华兴府上下团结到了一面标榜着华夏民族和华兴府的大旗之下,令华兴府上下增添了一种叫做主人翁的意识,从而充分发挥出了华兴百姓的真正民力!

    府主真枭雄也!钱凤豁然开朗,竟是窥破了后世国家与古代家国之间的核心差异,自觉军政感悟大进了一步。素来自负的他也不禁心中喝彩,对那位不曾接触过的府主由衷生出敬佩甚至畏惧之心。只可惜,这些令他震撼的认识,他现在所佩服的那位纪某人自身也仅半桶水,更多仍是凭借前生记忆照猫画虎罢了...

    “士仪,在这儿呢,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啊!走吧,甭干了,今个早点回乐北宿舍去拾到拾到,明天去乐中城一趟,府主召见,巳时四刻,可别晚了!对了,乡里我打过招呼,你就不用去说了。”正在这时,一个三旬男子从村外大路上小跑着过来,老远就冲钱凤大声招呼道。到了钱凤身边,他还十分热络的帮钱凤将最后两捆稻捆搬完。

    府主!?本还苦口婆心说道的孙老伯顿时卡了壳,正抱着的稻捆哗啦落地,心中一阵发懵,他孙老汉今个教训的这位年轻人,究竟有何来头?钱凤也不由一愣,但很快,他便有了一个自觉八九不离十的猜想。

    看向来人,这厮钱凤非但认识,还很熟悉,正是他在安海商会中的顶头管事。因为钱凤的平民身份,加之其之前的不思进取,略知其根脚的同事们大多不待见他,这位顶头管事亦然,虽不曾刻意给他穿小鞋,却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今个看其笑得跟脸上开花儿似的,就差写着“谄媚”二字,多半是他钱凤科考上榜没错了!

    “知道吗,士仪老弟,刚才前来送通知的叫秦厦,那可是府主大人的心腹亲卫,五月整兵后更已成为屯长。虽然他只说府主召你跟科考有关,并未透露别的,但我估摸着,他亲来通知的人,名次不会差,没准就是文魁呢!”果然,这管事随即压低声音,笑眯眯透露了原委,还很负责的赠送了一份八卦分析。

    “呃,果真中了!哈哈...”尽管一直抱有很大期望,听到这个消息,钱凤还是忍不住捏了把拳头,脸上也由衷的绽开笑容,甚至连管事这个平素不待见他的家伙,今个都看着顺眼了些许。

    “士仪,估摸明个是定榜前的最后一关,府主亲自面试,你还得稍加准备啊。呵呵,不想咱这儿也能飞出个文曲星...”管事没口子的热情,再度献策。莫怪其人没节操,钱凤如今显是中了科举,按照华兴府的风格,自将升为公民;若还得中榜首,未来前途更加不可限量,这管事的变脸示好也是人之常情。

    懒得再听这管事呱噪,钱凤丢下活计,和身边几名熟人打个招呼,便洒然离去,临行前还不忘冲呆愣的孙老伯笑道:“孙老伯,谢了您的提点,可咱还得说一句,您老干活悠着点,活计是公家的,总会有人干,身子骨却是您自己的,累着可没人帮你顶,哈哈...”

第三百九十五回 射礼之论

    次日上午,钱凤赶到乐中城,比指定时间提前些许求见纪泽。在原州胡王宫门口,有一名书记室署员已然先一步等在那里,热情将他引至纪泽的公务书房,并很客气的将他安排在外间先行饮茶等待。

    这里是原本州胡王宫的一处偏殿,后隔的内外两间,第一次来此的钱凤只感觉这里过于陈旧简单,甚至不如琅琊王氏普通子弟的排场,在不屑州胡蛮王粗鄙之余,倒因纪某人的简朴而对其又多了些许好感。他却不知道,原本州胡王宫要比他现在所见奢华的多,只可惜,其奢华之物大部已被没情调的纪某人变现成了黄灿灿的小可爱。

    没多久,内间房门轻轻打开,一名颇有气质的年轻侍从悄声走出,看配饰是侍从们的官长。他与先前接引钱凤的那名署员几句低语,旋即走向钱凤,拱手笑道:“这位便是大才子钱凤钱士仪吧,某乃府主大人的主记室上官仁,士仪兄称字文渊便可。府主此刻正在接见他人,不会太久,还请士仪兄稍待...”

    免不了几句寒暄,继而上官仁又返回了内间。而就在其进出开门的时间,钱凤听见内间传出一个年轻而沉稳的声音:“条文谙熟,逻辑严谨,明法科文魁你当之无愧!尤其最后三北一案,你能不惧权威,保持本心,秉公评判,直斥是非,颇具先秦法家之遗风,堪为华兴法务后继之才!”

    “纪某提倡百家争鸣,我华兴府治政更将博彩百家之长,譬如,以法家精神确立社会秩序,以道家自然发展私有经济,以墨家兼爱完善社会保障,以农、杂、墨各家推进科技,至于儒学,独尊数百年,愈加成熟,也愈加死板,尤其愈显巧伪,便用于教化风气与个人修养吧。呵呵,跑题了,望你日后始终如一,依法公断,唯法至上,长此以往,或可于华兴府中重举法家大旗,那便...”

    房门关上,钱凤的嘴角却抽抽开了。从方才那人说话的口气与年龄,怕是府主纪泽无疑。从其说话内容来看,与他交谈的明法科文魁,想必在三北案一题中直接批判了孔圣人,而这位府主似乎仍觉不足,非但意欲打破儒学独尊,还在引导那名文魁去复兴业已消亡的法家,难道他质疑孔圣还嫌不够吗?真当儒家学子们好欺负吗?

    所幸,现在是历经百年变乱的西晋,僵化坚持儒学的不多,而钱凤正是知晓变通的人,不爽归不爽,还真犯不着不管不顾就跳起来开喷。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他钱士仪清者自清,只管坚持他自己心中的儒学,只要不涉及底限,别人爱咋地就咋地吧。至于他的底限到底在哪儿,好吧,面对的可是只手遮天的府主,钱凤还真不愿也不敢细想下去。

    心思浮动间,钱凤见到内间房门再次打开,那上官仁率先出来,伴着纪泽的声音:“我华兴府只看忠诚与贡献,不看民族出身,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何况,你虽出身百济,但心向华夏,更是殷商后裔,身怀我炎黄血脉,而今不过重返我汉家正统而已。日后凡事凭心去做,大胆执法,无需顾忌其他,有事我来兜着。好好干,我看好你!”

    当房间内另外两人走出的时候,钱凤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右边一人,其身高八尺,衣装笔挺,相貌堂堂,轮廓分明,尤其那双画龙点睛的双眼,深邃而有神,令其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又威仪自生,不用想这定是府主纪泽了。而当钱凤看向另外一人的时候,不由满脸惊讶,因为此人正是与他一道赶考的那名“假汉人”箕信,其正满面潮红,显是兴奋得无以复加。

    法家!韩人!府主是要将这箕信树为华兴府内的一面旗帜啊,只是,用一个韩人来挖儒学的墙角,未免太也看轻儒学了吧。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本就不无怨怼的钱凤更加不爽,见纪泽望来,起身行礼之际,他终归年轻轻狂,却是一时没压住情绪,不无负气的报名道:“儒学世子钱凤,见过府主大人。”

    听出钱凤语气中的生硬,尤其那个刻意强调的儒字,原本笑眯眯过来的纪泽一滞,看考卷钱凤这厮不是挺会太极推手的嘛,怎的这会儿又要玩傲骨铮铮了,欲说还休吗?眼睛眨了两眨,纪某人决定立马打压下这厮错误思想的抬头倾向,面上则恢复笑容,尽显和煦道:“无需多礼,钱士仪,好才学,不过,你自称儒生,纪某却是不甚苟同的。”

    “府主大人此言何解?”钱凤沉声问道,脸色已然微露愠色。要说他虽已有意就此改投华兴府,终归对华兴府颇有旧怨,这会就着儒学一事,却是忍不住有了驳上一驳的冲动。甚至,那个横在设法出逃与留下效力之间的天平,此刻也再有动摇之势。

    “不要这么严肃嘛,学术探讨而已,士仪不至因言罪人吧,呵呵,那就不符儒学士大夫当有的风范了。”纪泽却是一脸轻松,笑眯眯道,浑不觉自己是在挑事。

    钱凤却没笑,依旧直视纪泽,不言不语。纪泽依旧笑得轻松,却也不得不再次开声:“怎的没点娱乐精神?好吧,士仪通晓经史,某且问你。有言曰:射者,进退周还必中礼。内志正,外体直,然后持弓矢审固。持弓矢审固,然后可以言中,此可以观德行矣。却不知此等射礼之言可是源自周礼?”

    似乎想到了什么,钱凤脸色一变,嘴角一抽,却不得不点头承认道:“然!《礼记·射义》有载。”

    二人谈及的正是君子六义中的射礼。所谓射礼,各阶层各时期规格礼仪或有不同,本质却皆源自周礼,且其涵义可远不止摆个场子载歌载舞的射箭比箭,甚或强身健体那么简单。而纪泽所说的一段,则是射礼最初的核心意义,白话说来就是通过以及,来判断这个人的心正不正,乃至其人品德如何。

    这里有个源自周礼,太过唯心甚至荒谬,却被孔夫子公然认可,并由儒家被迫沿袭下来的认知命题:只要一个人内心端正,他射出去的弓箭就必定能命中目标,反过来,不能中的人就心不正,就是品德有亏。恰似后世人玩笑之时,事未做好是因所谓的“人品差”是也!只是,当玩笑成为孔老夫子核定认同的标准之后,还好笑吗?

    天可怜见,射术差与人品差有个毛关系!但是,偏生就是按此认知,周王室曾一度用射礼来考验与训勉诸侯,孔夫子也将之纳入君子六义;便是纪某人宣布民间纠纷可凭比箭决定孰是孰非,其实也有着这条硬杠杠的理论依据!当然,孔夫子的这一金科玉律渐被四体不勤的儒生们选择性遗忘,纪某人知晓上面一席话,却是颁布比箭定纠纷这道法令的时候,方被张宾所告知的,今个正好派上用场。

    盖因自认儒家门徒的钱凤,偏生却在科考的附加武试中,于射礼一项栽了跟头,成绩排在下游且未达标,按儒家对射礼的教条,自然是人品差;而应对他的尥蹶子,纪某人欲要打压其嚣张气焰,自会抓住这一小辫子。

    待得钱凤点头,纪泽笑眯眯道:“某已查过,士仪不论在王氏期间,还是入我华兴府之后,皆无劣迹,绝非品德有亏之辈。而士仪数日前射礼比试中成绩低下,若为儒生,依孔夫子那番道理,便成了品德不正之人,这,这岂非相互矛盾?是以,除非孔圣的射义记载有误,否则,士仪只能不是儒生!”

    狡辩!厅内所有人都在心底呐喊,偏生却无法反驳,谁叫儒生将孔夫子的话当做金科玉律呢?钱凤总不能为此承认自个人品差吧,西晋人可没后世人那般不在乎人品。

    然而,不知是否被气急了,钱凤今个还就不在乎人品了,他居然一咬牙,冷冷道:“或是在下学艺不精,甚或却有品性不足,是以射礼表现不佳。但达者有先后,在下终有端正品性,通过射礼之时,但却不影响在下如今身为儒门子弟!”

    人品差却在勉力改正的人,就不能是儒家子弟吗,这显然是个悖论,因为儒家的一大口号就是有教无类,坏人也可入儒门学好的,譬如周处!显然,钱凤以退为进,通过自贬,反将了纪某人一军。

    迎向厅内其他人遗憾的目光,纪泽叹了口气,却是不无怜悯的转向暗自爽快的钱凤,颇为诚挚道:“哎,若能有本逻辑学的教材,并大加推广,想必士仪就不会那般说了。某且问你,你都自认品性有问题了,别人还会信你吗?你说自身是儒门弟子,还有意义吗?某自可不认同你的儒生身份!”

    寂静!厅内一片寂静!这位钱士仪显然一时不慎,落入非坑敌不舒服斯基随手给刨出的一个黑坑里了。在众人的集体怜悯中,反应过来的钱凤顿时满脸涨红,再不显铮铮风骨,自诩高才的他,此刻只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安海商会赵雪求见府主大人!”恰在此时,伴着一个清冷却悦耳的年轻女声,一名裙装女子从厅外匆匆进来,娉婷袅娜,正是钱凤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安海商会现任大掌柜赵雪。当然,说是求见,她可丝毫没有等待答复才入厅的意思。

    一见赵雪,纪泽脸色一苦,刚才那股笑眯眯却威势十足的逼格顷刻间荡然无存,只见他当即弃了正自坑憋的钱凤,堆上满面笑容,迎上赵雪道:“诶,原来是二妹,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瞧这急的,来来,先坐下喝口水?”

    “府主大人,属下刻意求见,盖因您这科考将人都网罗来府衙了,让我等商会日后还如何运营?”扫了厅中一眼,赵雪将目光落回纪泽,并未喝什么茶,而是气哼哼道,“就说那个陈二黑吧,分明是安海船坊一名技术骨干,极具潜力,未来大匠师有望,我等一直在刻意培养,不想而今却要弃工从政,若都这样,还如何了得...”

    眼珠一转,纪某人趁着赵雪喘息的空档,也抢着诉苦道:“哎呦,二妹,赵大掌柜,财神爷,不,财神奶奶,您是为了这事亲自来的啊?哎,我这也正发愁呢!光雄鹰与安海两家产业,科考上榜者此番就占了一半,该咋办呀?”

    “就说那个明工科文魁钟科吧,去年入的三十六寨,被公输老爷子一眼看中,拉入雄鹰兵工,公输老爷子巴心巴肺的提携,又给机会又给指点,当做接班人培养。这不,明工科科考最后一题,他一个搞兵工的,竟然给出了一份罗河大桥设计,中段桥梁有拉锁控制升降,大桥不光结实,还能让船只通航,谁看了都没的说,华兴府都在商议今冬开建。这厮有才吧?”

    抽空冲钱凤等人挤挤眼,做了个稍等的示意,纪某人换上一脸气愤,对赵雪气哼哼道:“可是,水平是有了,人家却一门心思要担任公职,想要当官。公输老爷子昨个来冲我吹胡子瞪眼,但我又能咋办,总不能为这破了科考规矩吧?哎,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啊!”

    果然,原本气呼呼的赵雪,听纪泽这一诉苦,立马口气一软,反过来劝道:“大哥,别着急,有话好好说,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

    厅内,赵雪这一态度急转,令借机摆脱窘境的钱凤听得下巴掉地,直恨自个没搞清情况,竟然就敢与府主斗口,简直自找不痛快。一旁的箕信则对纪某人目露崇拜,余人却毫无反应,显已对此习以为常。

    只见纪泽赔笑道:“都说士农工商,士居首位,果然不虚,这百姓们都想做官,我也不能硬挡着不是?你看,不如产业这边对技术骨干再提高些待遇,加点薪俸,分个大房子,我华兴府这边也出点力,给各行各业的顶尖人才,譬如大匠师,加个‘博士’荣称,兼而享受訾议员津贴待遇。这样多管齐下,看能否劝退一些?”

    见赵雪听得点头,纪泽最后劝慰道:“二妹放心,无论怎样也就这两年困难,熬熬就过去了。待得华兴府自家毕业的学生越来越多,产业寻些好苗子培养着,进步肯定会比现在这批人快,日后人才便不再如此紧张。哼,定叫那帮叛离产业的家伙,他日想回都回不来...”

    一旁听着纪泽的分析,钱凤深以为然,尽管怨气尚存,他对纪泽的能力、思维和大局观等依旧佩服不已。只是,面对这位相传有暧昧关系的赵大掌柜,府主的表现咋就这么让人恶寒呢?表情变幻不要这么丰富好不好?方才的雄主威仪到哪了呢?在下属面前还要不要形象?大丈夫怎能对女子奴颜婢膝呢...

第三百九十六回 新科状元

    公务书房,纪泽连哄带劝,挡走了愤愤不平的赵雪。摸了把本不存在的额头冷汗,他略带苦笑的扫视一眼,最后将目光重新投向钱凤,没再敲打,而是笑吟吟的邀道:“钱士仪,口角辩论仅为小道,射礼也仅枝节,你乃才学之士,大丈夫当行大事,无需执着此类,来来,你我入里间单独细谈。”

    听到招呼,钱凤心中一动,瞥见上官仁并无跟入内间的意思,顿时猜想自己的待遇莫非竟还高过文魁箕信,那么...忘了怨怼,心中暗喜,钱凤一正身形,与离去的箕信点头示意,旋即随纪泽进入内间。果不其然,上官仁随后便将门从外面关上,内间只余他与纪泽二人。

    “士仪或有误会,以为本府欲打压甚或敌对儒学,其实不然,数百年独尊儒术,儒学已借鉴融入了法道墨等诸家思想,更成华夏文化之载体,毁之则同摧毁华夏文化。”示意钱凤坐下,纪泽边亲自给其倒茶,边笑道,“纪某所求者,乃务实求真,开拓进取,学术自由,嘿嘿,从士仪答卷之含糊其辞却又煞费心机,想已看清儒学具有巧伪与保守之弊,那么,儒学为何不能与时俱进呢?”

    钱凤眉头一皱,不无抗议道:“既然无意打压敌对,府主为何鼓动扶持法道墨等复起,岂非动摇我儒学地位?”

    纪泽方在钱凤对面坐定,却是听得一愕,旋即断然驳斥道:“扶持法道墨就是打压儒学吗?莫非儒学仅能倚靠世俗独尊才能生存发展?哼,一个学说若是容不得其他学说质疑甚至存在,那便表明其已固步自封,意味着没落之始,甚至,还将裹挟整个社会随之思想僵化,裹足不前,恰似如今大晋这群专制横行的士族!”

    或是纪泽气势太盛,或是此言本就无可辩驳,钱凤顿时收了不以为然之态,反是陷入思索。纪泽却没耐心等待,索性抛出一个假定命题,“某且问你,倘若孔夫子再生于世,世人当会如何待之?”

    “人死焉能复生?”钱凤一愣,旋即顺着纪泽的设定,不假思索道,“但若圣人再现,自是万人敬仰,前呼后拥,主持朝政,安定社稷,消弭内患,引大晋至华夏盛世!”

    “某却不这么看,倘若圣人再现,嘿嘿,多半将直接死于暗杀,即便好些,最多也是为人幽禁,再不得向世人发出声音!”纪泽却是一脸玩味,毫不客气道。

    钱凤愕然,旋即怒形于色,忍不住瞪眼反驳道:“府主这般危言耸听,是对儒门不屑一顾,还是要侮辱我等儒家门徒?”

    “非也非也,其实在某看来,如今抱定儒学独尊,动辄金科玉律的所谓儒家门徒,非是庸碌盲从者,便是为了统治维稳,假儒学之口愚民惑民,从而维护自身、家族乃至势力集团之利,抑或说,儒学已被他们把持、篡改、利用与裹挟,再非一门学说,甚至业已偏离孔孟初衷。”纪泽冷冷一笑,直视钱凤道,“士仪并非愚笨之人,难道想不清其间曲折吗?”

    钱凤哑然,他是寒门不假,却非寡识的底层苦哈哈,而是背靠大家族的庶族富家子弟,对家族内外诸般龌龊自小便耳濡目染。宗族内的倾轧,大族对小族抑或穷人的欺压,士族对寒门庶族的排挤,其间无不打着儒学礼法的幌子,只是,那些幌子真就符合孔孟之道的本意吗,多为断章取义罢了!

    譬如说,有教无类是孔夫子的推崇吧,士族官府怎么不见大力推行?射礼是孔夫子的君子必备吧,看看愈加四体不勤的士人们,有多少名士如今能轻松射御?还有,孔夫子有说过寒门不可信,只有高门士族才可为高官吗?是以,倘若孔夫子再生现世,不合时宜的大放一通无人可以反驳又难以照办的厥词,天下就要大乱了,果真不能任其发出声音!

    见钱凤这次蹙眉不言,却再没了之前的不服不忿,纪泽一笑,摆摆手道:“纪某乃主政之人,并非学者,直管借鉴或部分借鉴合理学说,用于发展华兴府,而不会参与学派间争斗。恰似对待宗教,某对待各类学说,只要不违反华兴律法,皆持包容与保护态度,任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绝不容所谓学者利用世俗力量打压其他学说。若有儒门人士连这一点都无法接受,那他根本不配称作真儒!”

    似被迫似明悟,钱凤再有片刻思索,终是拱手为礼道:“府主金玉良言,凤受教了。”

    纪泽呵呵一笑,也不管钱凤究竟是真假受教,左右对于华兴府日后的学术氛围,百家争鸣是绝不动摇的,他转移话题道:“好了,方才仅是随口之谈,现在你我进入正题。此次科考,士仪四份答卷相当精彩,尤以明经科策论为最。然,依士仪兄策论所言,华兴府须得寻机出兵痛击马韩,但大胜之后不得占领其地,甚还须得结盟保之,纪某有所不解,还请士仪细言之。”

    钱凤心知方才的立场探讨之后,这下轮到纪某人对他的能力考校了。他昨日确也就此有所准备,是以收敛心情,不无自信道:“凤献丑试言之。所以要痛击马韩,原因有三。其一,马韩本与平州乐浪也即王浚一应势力交好,且州胡公主还成了韩王侧妃,其对我华兴府敌意难免,非痛击震慑,难以令其真正安分,乐岛奴营遭袭便为明证。呵呵,若非今夏半岛骤生大战,怕是马韩还会继续对抗华兴府吧。”

    说到“骤生大战”,钱凤故意拖长了音调,毕竟半岛大战发生得蹊跷凑巧,他不免对华兴府有所怀疑。果然,纪泽笑着点点头,一副你懂的神情,钱凤心中了然。

    暗赞一声,他接着说道:“其二,华兴府赖以守备者乃水军,水军善攻却不善守,而华兴四岛虽偏居海中,却地狱狭小,不利防守,更惧突袭,半年前州胡余孽仅百多人,便可突入乐岛救走高罗,可见一斑。若想乐岛平安,必须主动作战于外,最好逐步肃清半岛水军力量,方可保障乐岛安全无虞。是故,若欲消弭马韩之患,理当率先出击灭其水军。”

    这下对面的纪泽不淡定了。之前钱凤仅凭传闻便猜到华兴府挑动半岛大战,已够敏锐,此刻竟还进一步指出乐岛的防守短板,足见其战略眼光。更有甚者,钱凤指出了水军攻强守弱的特点,提出主动消灭韩海其他水军的建议,这分明是后世的海军战略和制海权概念嘛!由是,纪泽对自己心中的某个猜测,就此予以了肯定。

    看到纪泽眼中的欣赏,钱凤说得愈加流利:“其三,华兴府欲傲立海外,须有赫赫军威震慑,然晋境战绩太过遥远,非左近地狱之彪炳战功,不足以威吓半岛与倭岛诸夷。至少,州胡一战本就规模不足,更有天罚之运莫名相助,尚还不足展我军威,恰该以马韩杀鸡儆猴!”

    这一次,纪泽依旧笑着点头,毫无异色,但心中早已波涛起伏,对钱凤的欣赏已然再加了份提防,至少钱凤再也别想离开华兴府的掌控了。盖因钱凤适才提及天罚之时,虽然掩饰,但终归还年轻,肌肉与呼吸方面仍小有异样,从而表明他对州胡一战的神罚事件,甚或陵园龙震事件有所生疑!

    须知他钱凤之前仅是一个接受工农改造的平民,能有多少信息量,竟能琢磨到这么多,岂是常人?没说的,这个被莫名掳来乐岛的家伙,定是那名历史人物无疑了。

    莫怪纪泽对这钱凤如此看重,甚至有些神经兮兮,非因科考成绩,而因其前生记忆中,东晋初年恰有这一号重要的历史人物。“王与马共天下”,琅琊王氏权倾朝野之时,王导纵横捭阖于内,王敦手握重兵于外,后者两度发兵“清君侧”,第一次更曾成功教育晋元帝司马睿如何做傀儡。彼时天下士人对王敦趋之若鹜,偏生能够坐稳其第一谋主的,正是这个一介寒门的钱凤。

    并不知纪泽所想,钱凤以一种不符儒家仁德的森冷口气继续道:“至于痛击马韩却不占据,反与之同盟,盖因华兴府尚还无力消化马韩,更无力应对半岛他国乃至王浚集团可能的干涉。当然,华兴府此时虽不取马韩,却是将此砧板之肉留待日后,自不可便宜半岛他国,故须结城下之盟以护马韩,并藉之盘剥马韩,掠其人力物力以壮华兴府,想来王浚等其它势力尚不值为此与华兴府大动干戈。”

    半殖民地!听钱凤说到此处,纪泽突觉心中一片敞亮。一直以来,如何对待马韩这只不咬人却恶心人的苍蝇委实令他头疼。破军易,破国难,吞灭一国则难上加难。华兴府刚落足海外不到一年,自身内部尚未理顺,近期内攻吞孤立落后的夷州岛还成,但要吞并有着外在盟友的马韩,他纪泽还真觉得棘手!

    况且,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华兴府尚有更易征服掌控的夷州岛可以开发,所需的是更多人口,短期内对马韩甚或大晋领土委实没有欲求。既然无需也难以吞并,他就不好拍打马韩这只苍蝇,否则岂非自损兵马去便宜马韩的其它邻居?

    灭又灭不得,和又不踏实,自家发展又需要马韩的人力物力乃至商业市场,而今听钱凤提醒,倒令他想起后世列强们的种种手段。暗骂自家愚蠢之余,他对钱凤更加高看一眼,思维敏锐、目光独到、务实而不迂腐,呃,儒学方面除外,这钱凤委实是位不可多得的大才。

    轻轻击节,纪泽一脸笑容,满口称赞道:“士仪果然大才,目光长远,见解独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若论才能,怕是历数华兴府上下也少有出士仪之右者,这首期科考状元非士仪莫属。说来,我华兴府机缘巧合将士仪从中原强行掳来这等偏荒海外,纪某竟还一无所知,令明珠蒙尘,须得向士仪致歉啊,哈哈。”

    作势向钱凤一拜,纪泽接着略一沉吟,继而笑道:“以士仪之才,一部侍郎亦可胜任,但毕竟入仕日短,功绩不显,骤登高位反有不美。如此,华兴府即将开府,参军署将有大量人手外调从政,人才正有缺额,士仪在徐州军中本就司职辎重,还请先屈就参军署辎部,暂任假铠曹从事一职,立有功勋再行升迁。当然,攻略马韩尚待他日,士仪暂先协力筹备今冬的南征夷州。不知意下如何?”

    今科状元本就荣耀非常,一来便给六品要职,更是马上就有建功机会,还隐有高职相待,这远胜钱凤被掳前对琅琊王氏重用的期许程度,甚至一府之主象征性道了歉,面子里子都给了。钱凤虽胸有丘壑,毕竟年纪尚轻,被纪泽这一碗碗迷魂汤灌下,一时也不免心驰神遥,难以自已。

    正此时,纪泽像是刚刚想起,笑道:“哦,对了,华兴府毕竟为晋廷不容,加之大晋日趋混乱,为安全计,某将遣人专程请贵家眷来岛,也免士仪牵挂之苦,呵呵。当然,此亦本府定例,不日会有署员寻士仪细商具体事宜。”

    家眷来岛!?钱凤立刻从兴奋中清醒,这是挟持人质啊,若是家眷来了,日后他钱凤还有机会转圜吗?然而,看着纪泽笑容之后的不容置疑,钱凤也知此事无可更改,自己家眷居所并不算秘密,这投名状是不交也得交,反正这趟贼船是不上也上了,别个给的条件也委实不低,那就先一心一意的干着,看看日后能否有所成就吧。

    钱凤也非婆妈之人,心思电转间将心一横,当即点头起身,躬身一礼道:”凤谢主公拔擢之恩,日后定当鞠躬尽瘁...“

第三百九十七回 立衙筹备

    光熙元年,九月初九,巳时,晴,乐中城。

    “霞姐,快上马,要开始了!快点快点!有啥不好意思,大方点,给咱女子扬扬眉,也给你钱庄长长脸!”原州胡王宫门前,纪芙大声催促着一名二十出头的清秀女子。在其周围,赵雪、钱惠刘蓉等女,还有去年便嫁给孙鹏,如今挺着个大肚子的魏婉,也在不停的鼓劲,梅茜更是干脆将马缰绳直接往这女子手中硬塞。

    这女子头戴高冠,身穿儒袍,肩披大红绸带,绸带上绣有文魁二字。她叫彭霞,血旗营救自平氏县周家庄院,自小家境优渥,颇通文墨,之前一直在雄鹰钱庄做账房。此次科考,她在赵雪、纪芙等人的撺掇下报名参加了明算科,不想竟然以满分的成绩,无可争议的夺得了头名。

    虽然这一结果一度让华兴府上下的大老爷们甚觉脸上无光,但之前科考并无对女子的限制,法无禁止则不纠,于是纪泽大笔一挥,彭霞便成了首届科考的明算科女文魁。而在重阳节的今天,这场专为科考状元文魁们举办的跨马游街中,甭管她是否愿意,都得享受一番了。

    这一年代,女子抛头露面绝不稀罕,但堂而皇之的跨马游街却也委实难为。好在,出自太行的老府民还就没几个胆小的。看着他人已经准备就绪,听着纪芙等人的叨叨鼓励,彭霞终是猛一跺脚,涨红着脸大叫道:“啊,别说啦,本姑娘来啦!”

    莺声欢笑中,彭霞翻身跨上面前那匹披红挂彩的挽马,小手一拍马臀,催动着前往人群之前。这里,明工科文魁钟科,明法科文魁箕信和明经科文魁兼科考状元钱凤同样大红披挂,正喜气洋洋的盎然待发。

    “科考众魁们,坐稳出发喽!”纪泽见人到齐,高声呼喝道,“敲锣打鼓吹号的,还等什么?”

    “隆隆隆...铛铛铛...”鼓号声起,跨马游街开始。在一干华兴高层的欢送下,游行队伍缓缓行往大街。由一队军卒鸣锣开道,一应捕快衙役护行,自然也少不了大群好事者的喧闹尾随,钱凤为首的四名今科魁首踏上了此番环城跨马的出彩之路。

    “噢噢噢...啪啪啪...”街道两边,站满了来自各城各乡的百姓,呼喊起哄,鼓掌庆贺,欢声连连。经过华兴军民的全力投入,乐岛庄稼如今已被收割了七七八八,今日是重阳节大假,有这么一场热闹,得空的人自然都来了。通过一声声高呼,百姓们既是祝福今科魁首们的高中,也是抒发自身的欢喜。

    形形色色的快乐,一样的欢呼,包围着游行队伍,洋溢着乐中城。其间,通过八卦党的自发宣传,今科魁首们的身份被人熟知。明经科文魁兼本届状元钱凤,是曾经的晋军俘虏,华兴府中的一介平民;明法科文魁箕信,是曾经外购来的奴隶,还是一名韩人;明算科的彭霞,更曾一度沦为胡人的女奴;纵是出身最好的名工科钟科,也不过是名普通的寒门流民。

    这样卑微的四个人,无需举荐,无需关系,仅仅通过一场科考,便能鲤鱼跳龙门,踏上仕途,据说还是至少七品的官职,许多人在羡慕嫉妒之余,心思也不免活泛开了。除了极少数顽固不化的守旧儒士抱怨着世风日下之外,更多人则是想到了不拘一格降人才,想到了英雄不问出处,想到了女人能顶半边天,也想到了各族平等,当然,更多的是想到了自己或自家儿孙们面前那条金灿灿的仕途之路!

    不过,大多喜事背后都难免有不和谐的声音。跨马游街显将成为文人们的盛事,武人们岂不矮了一头?于是,当即便有孙鹏等血旗军官向纪泽提出了严正抗议。将枪杆子视作性命的纪某人自然不敢戴上重文轻武的大帽子,于是,就在喧嚣的现场,他立即拍板,表示明年将在科考中加上明兵科,而端午节的较武大赛将兼做也能跨马游街的武科举,便是今年的文科上榜者,军方也可分得一定名额...

    再精彩的节目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随着跨马游街的结束,华兴府上下再度进入了繁忙。农民们忙着秋播秋种,牧民们忙着筹备冬草,工匠们一如既往的生产着各类紧俏商品,不愿定居的两万流民也被赠以钱粮送返了大晋,而所有得空的人则被投入了如火如荼的城乡基础建设。此刻的纪泽与一干华兴高层,则将主要精力放到了愈加临近的华兴府挂牌开府事宜。

    华兴府开衙立府,也将意味着军管计划体制被一个职责健全、机构完善的常规政府模式所取代,地方机构设置自然提上日程。早有规划,华兴府就此合琉球、奄美、种子三岛极其周边岛屿为琉球郡,下设那霸、月山、奄美与种子四县;将太行山区既有的三十六寨改称为太行郡,各以东西南北中五城为核心下设五县。

    加上既有四县区的乐郡与得自晋廷的长广郡,华兴府藉此号称一府四郡。自然,长广郡基本沿袭大晋体制,太行郡则基本沿袭既有的计划体制与组织结构,仅选择性的施行一应新颁华兴法规,此番设郡更多是封官提高心气罢了。这次真正需要组建的地方机构,还是海外四岛的琉球郡与乐郡。

    新设机构就意味着官吏增补乃至岗位调整,偏生纪某人采取的还是后世政府的细化行政而非大晋官员们的垂拱而治。单说一县,便有县令、县尉、县判与县咨四大主官,还有县丞、县簿、县捕、典史等次官辅官,以及衙役、捕快、书吏、署员等等。不谈基本成型的乡村基层组织,两郡八县区就涉及数百上千官吏的安置调动,可不轻松。

    蛇无头不行,郡县首届领导班子,乃至府衙各署厅侍郎从事的最终确定至关重要,既要考虑个人相关能力,又需考虑过往功绩、论资排辈甚或势力均衡等诸多因素,委实令纪泽费了不少脑筋。尽管一直都在关注、思考与征询此事,临了他还是焦头烂额好几天,才在十五日拿出了最终名单。

    署、部、曹、郡、县的各级民政主官确定之后,便是各级机构的组织构建。在纪泽的主持下,一干新官上任的家伙充分发扬了继承自纪某人的扒菜精神,展开了对在档人才的疯狂瓜分,重点正是近两百新科文士。一时间,华兴府官吏之间最流行的问候语就是:“今个又有几人寻你谈话了?”

    其间,军机署也以人才被大量抽调为由,红着眼过来插了一脚。就连低调鬼祟的监察厅,也羞答答的想要伸一小手,只可惜被早就看其不爽的各部大佬联手给剁了黑爪,害得吴兰一气之下,索性对科考落榜的一众考生狂抛媚眼,进而引发了落榜考生的又一轮疯抢。

    鸡飞狗跳五日,各机构大致敲定了人才交割和佐官任命。人有了,官封了,工作就该有章程了,可是,一帮连如何规划预算乃至哭穷要经费都毫无经验的懵懂官吏,又要承担着纪某人新式的精细理政,难免大面积抓瞎,好在,距离年底的全面正式上岗还有三月过度时间,于是,纪某人接下又火急火燎的忙碌起了一干官吏的组织培训。

    就在尚还有名无实的华兴学宫,纪某人带着自己那副同样浑浑噩噩的脑袋,紧急组织了一个个干培班,与一干新手官吏们一道探讨如何征税、如何施政、如何规划、如何提案,如何让自己吃香喝辣又能保证百姓们吃饱喝足。昏天黑地之下,便是将令自家大出风头的华兴府成立典礼,纪某人也无可奈何的甩给了别人操办。

    当然,再是昏天黑地,每逢官吏培训,纪某人总少不了一句意味深长的、来自剽窃的劝诫:“主政于民,如行舟于水,须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切记,切记...”

    “得了,得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耳朵都听起茧了。”常走夜路撞鬼,老说废话硌牙,这不,某日干培班刚下课,结束谆谆告诫的纪某人刚出课堂,迎面便迎上了一脸厌弃的纪铭,他手指紧跟其后的纪氏族长纪斐道,“这厮说有事寻你,非要拉我一块来,咱多忙的人,哼哼...”

    “纪铭,怎的又没大没小?叫我三叔!”一个中年胖子从纪铭身后转出,扭头冲纪铭怒道,“如今,你那血旗军武术总教头至少也是五品官职,我大小也是个七品主事,都是有官身的人了,怎的说话还这么没个正经?”

    “你,你,你!不就比老子高一辈嘛,成天嘚瑟个屁!”纪铭气结,俄而眼珠一转,沉声喝道,“你这七品小官,见到我这五品大官还没行礼呢?来来来,快点,莫坏了官场体统!”

    “得了,得了,二位别每次见我都唱双簧成不?”听见周围一干培训官员的窃笑,纪某人一脑门黑线,忙伸手打断道,“我说胖三叔,您不在和平岛勤劳任事,怎的提前赶来乐岛了?”

    胖三叔!?纪斐脸色一垮,却是不敢像对纪铭一般挑纪泽的理,他强挤出笑容道:“是这样的,你看这华兴府都要开府了,咱汝南纪氏是否也该在此新设宗庙,话说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咱纪氏是该立几庙?还有,昨个我去拜会你母张氏,他还托我劝你尽快娶亲呢。”

    “得,你莫随母亲瞎闹腾,娶亲一事稍后再议,我多忙的人,现在哪里有空折腾这个?再说了,我现在连新官邸还没好,如何娶亲?”一听是这两件事,纪泽顿时不耐烦道,“至于宗庙,你当我华兴府会窝在这乐岛很久吗,哪里值得大兴土木,你若有意,便自行购地建个祠堂吧,注意,一应自费,不得张扬!”

    纪斐脸色更垮,嘴巴动了动,没好再说。瞥了他一眼,纪泽岂不知这哪里是什么宗庙问题,而是纪斐想要藉此在华兴府彰显纪氏一族作为第一家族的声势,从而利于纪氏子弟尽快尽好的搭上华兴府的发展快车。只是,他纪某人正可劲的压制华兴府内的宗族势力,焉能带头铺张搞这些宗族祭祀?

    “毕竟是最可信的族人,某会给纪氏子弟更多机会,但能者上,庸者下,能否高就依旧要看他们自身能力,有本领就像纪庄与大兄一样。三叔,眼光放长远些,只有华兴府走得够远,纪氏才能走得更高。”叹了口气,纪泽打一巴掌便给个甜枣,“对了,三叔你这一来,我倒是想起一事,眼见我就正式开府了,还没加冠呢,家父已故,家母出门,这事还得落到您族长大人的头上啊,呵呵,简单些就行...”

    时间流逝如水,就在纪泽等人忙忙碌碌间,距离华兴府正式成立的十月初一只剩三天了。这一日,乐岛迎来了一批特殊“客人”。他们来自华兴府留在大晋内陆的各处根据地,正是为了参加开府典礼的各地军政高层,其中有纪庄、王麟、刘杰、常欣、段德、张敬等人,以及不少后来加入根据地的新人。

    过去的一年,各处根据地低调行事,既为华兴府担当销售通道,又没少为华兴府提供资源,同时,其自身也有不错发展。譬如,淮中营的淮运盟已经成为淮河流域最有影响力的水运商行之一,威势不下当地那些一流士族;淮西营的三星寨在王麟的苦心经营下埋头苦干,凭借为数不多的华兴府支持,业已拥有了茶叶、火碱、粮果与藤材四项出产,眼见便能像淮运盟一样自给自足...

    当然,各处内陆根据地对华兴府最重要的贡献,自始至终就是人口,五月迄今不到半年,他们又已向华兴府陆续输送了总计四万余人口。而且在自身皆有适当壮大的前提下,预计他们还能在年底之前为华兴府再提供三四万人口。

    对于这群冒着危险工作在“敌后”的特殊军民们,纪泽给与了高度敬意与重视,非但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还亲自前往码头迎接,更亲自陪同他们四处游览乐岛。敬意是一方面,感召归心则是另一方面。毕竟,他们距离华兴府核心太远,所处环境又相当复杂,时间久了难免人心思变,正需要华兴府向他们展示出热情、成就、前景,乃至实力...

第三百九十八回 祭祖开府

    光熙元年,十月初一,巳时四刻,晴,乐中城。

    秋风徐徐,艳阳高照,落成一新的炎黄广场四周,一排排盔明甲亮的军卒正精神抖擞的警戒维秩。其外围,挤满了人山人海的华兴百姓,他们有农民牧民,有工匠伙计,有男女老幼,有汉夷各族,但都有着一样的兴奋激动,一样的喜气洋洋。

    人群之中,最多的笑脸来自憨厚的农民。报纸上说了,除了时节最晚的琉球岛尚未收镰,海外其余三岛的今秋丰收已是落袋为安。海外两郡的最终收成少不了两百万石。尽管那归属公家,但明年就归自家了呀,而且,这么多粮食,华兴府自不会留着发霉,谁都不必担心今冬自家会挨饿了不是?

    快乐的可不光是农民,牧民们同样不妨多让。得益于计划体制下新事物的高效推广,各项新技术、新产业和新生产方式已被广泛掌握,让牧民们大开眼界之余,也让他们对未来的生产生活充满了希望。

    系列新事物中,轮牧的推广最有成效,它令草场承畜量大增,牧民定居再不是幻想。华兴府除了从辽西草原购入大量牛羊填充畜栏,最新引自遥远西域的高产苜蓿,也已成功落地乐岛,将令牧民们无需再为草场空旷而愁。而继土龙肥之后,再接再厉的农部多次试验后再次推出了青储饲料,也令牧民们多了解决牲畜枯草季节的掉膘问题。

    此外,原本几无用处的羊毛,如今可以用来制衣制毯;原本一无是处的牛羊粪便,也可堆出令农民们眼热的农肥;还有...诸多种种,令牧民们除了奶制品与皮毛畜肉等固有收入之外,更多了其它勤劳致富的营生。许多人都已意识到,他日牧民们的收入将会高过农民,由是,不少原本在私有化意愿中选择分田的汉家百姓,已经放弃了对祖传耕作的坚持,转而在托关系找门路,希望转为以往看不上的牧民。

    相比之下,工匠伙计们笑得就更得意了。尽管今年有着搬迁与台风断航的不利因素,但得益于人手充足,华兴府的商货产量依旧大幅提高,而新开的几处自贸市场,尤其是晋韩黄金航道更令华兴府赚得盆满钵满,初估产业的人均利润比去年至少高了三成,想想去年底纪某人忍痛分下的产业红利,算算增长后的金额,大家做梦都会笑。

    至于军卒们,那就只能用嘿嘿来形容了。单是看看私有化统计表上,分田分房分草场的表单中,面积排在前五千的有几家不是血旗军卒出身?便是那些原本对华兴府入侵隐有仇怨的夷民,即便是从民,也因明白可见且远胜往日的生活富足,逐渐放下了芥蒂,愈加积极的融入华兴府这个民族大熔炉。

    今天,大家聚集此地,为的则是又一桩大喜事,那就是目睹华兴府正式成立的庆典。名正而言顺,言顺而事成,从今天开始,他们将不再是什么让人不齿的大晋流贼,也不再是什么无着无落的海外异客,而将正式成为腰杆笔直的华兴府民,成为拥有自家政权的华夏贵胄,成为有家有业的安乐百姓。一切的幸福与希望,将藉此得以巩固!

    “来了,来了,将军他们...不,是府主他们来了!”蓦地,人群中一阵骚动。顺着众人的目光,广场北侧,从在建的府衙驻地走来了黑压压一群人。他们前部是数十名身着新版官服的华兴府高层,那身红袍代表他们品级属于四五六品。其后,是数十名正装整然的公民代表,最后则是一支衣甲鲜明的礼仪方阵。

    万众瞩目之下,他们脚步从容的迈向炎黄广场,迈向即将举行的开府典礼。为首者自是纪泽,此刻,他头戴紫金镏冠,脚踏云底黑靴,腰佩青云宝剑,素黑的官袍上绣有一头威风凛凛的金色麒麟,端的是衣冠楚楚。只不过,看其脸冒细汗、头动身摇、浑身不得劲的模样,分明是对这身行头很不感冒。

    典礼不彩排,坑憋处处埋!要说这套天没亮便被纪芙带着刘蓉给他折腾上身的官服,采用华兴府统一的仿唐官服样式,颜色则是依照所谓水德的黑色,美观肃穆不假,可是,团领又是黑色,加之清晨秋凉时自然穿得多些,而今到了秋老虎的太阳底下,热啊!

    尤其令纪泽不舒服的是头上的这顶金冠,也是他刚刚加的冠。所谓加冠,是古人成人和迈入社会的一项标志性礼仪,年纪视情况有十二、十五、二十岁不等,譬如倒霉的秦始皇更是被吕不韦推迟到了二十三岁。不过,在华兴府一言九鼎的纪某人,却因时间仓促兼而图省事,索性便将之合在了开府典礼之前。

    怎奈,不得不说的是,华兴府毕竟草根出身,在许多礼仪物事的细节精巧方面甚待提高。这顶自产自用的金冠,在制作时为了威严美观上档次,不光镏金,还加了不少美玉银边等装饰,结果,一不小心给搞重了。

    自从适才在州胡旧宫,在数十纪氏族人见证下,纪斐庄而重之的为他加冠开始,纪泽就一直觉得头皮发紧、脖子发酸。他甚至怀疑,这么一货天天戴在头上是否会令他变矮。反正他已经暗下决定,回头一定要从大晋“绑”些精工巧匠来岛为他重做一顶。至于现在,也只能忍了,谁叫没彩排呢?

    “府主,庄重些,万众瞩目呢!”这时,紧跟纪泽身后的张宾,实在看不过纪泽的头动尾巴摇,忍不住提醒道。

    呃!纪泽一回神,发现己方一群人已经到达了彩绸包覆的炎黄雕像之前,他忙端正身形,面现肃穆,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领袖派头。随即,他大手一挥,立刻有礼仪军卒行至雕像四周,解开缆绳。彩绸飘落,四下欢呼中,现出了崭新巍峨的炎黄雕像。

    雕像座落于一层丈高的八角石台上,高有六七丈。其中,炎帝肩背竹篓,一手药草一手锄头,神态慈祥安乐,黄帝则一身戎装手握长剑,面色正气凛然,二祖栩栩如生,巍峨大气!

    这是由华兴府专程从大晋重金聘来的知名雕匠所制,选用名贵石材,历时近半年方成。今日也是炎黄雕像首次落成面世,有其树立于乐中城中心广场,凭由华兴百姓焚香祭祀,宣扬华夏正统之余,正可令一众远离中原的华夏儿女心有所归。

    雕像所座八角石台的每一面侧壁,还各自刻有形态逼真的浮雕,分别是大禹开山治水、周穆王牧游昆仑、秦襄公西逐戎狄、齐桓公尊王攘夷、蒙恬长城抗匈、秦开扩土辽东、苏武塞北牧羊、霍去病封狼居胥。除了大禹治水是对抗自然之外,其余浮雕均是对抗外夷,这也正是为了激励远居海外的华兴府上下勇于开拓,勇于扩张。

    华兴府开府立衙,祭祀炎黄二祖乃是最重的环节。在司仪柳泉的指挥下,自有礼仪军卒往高台上摆好供桌香案,备上三牲祭品,继而,军乐队鸣响了洪钟大吕,厚重肃穆的乐声顿令炎黄广场一片寂然。更有许多百姓难掩激动,索性向着雕像跪下祈祷,一人,一群,一片,直至整个广场周边!

    纪泽神情郑重,扶正衣冠,一步步缓缓迈上高台,在香案前方站定。先是象征性的亲手奉上祭品,再由礼仪军卒送来三炷长香,纪泽伸手接香就火点燃。然后,他手捧燃香,对着炎黄雕像,恭恭敬敬的俯身三拜。

    拜毕,起身,插上燃香,纪泽面带虔诚,口唇开合,按照程序朗读起了事先由张宾为他备好的祭文,只不过,或是害怕声响过大冒犯二祖,他的声音显得很小很温柔,就连同在高台上的司仪柳泉,都无法听清其所云为何。

    没人知道的是,此刻喃喃低语的纪泽,操的是前生的普通话,说的也不是备好的祭文,而是他自己的心声:“炎黄二祖在上,小子纪泽,不知为何来到这一时空,来到这一同样疑是地球的所在,但还好,小子仍是您二祖的后人,仍是炎黄子孙...”

    “机缘巧合之下,小子侥幸汇集了数十万炎黄儿女于麾下,占据了外夷的海外诸岛,今日正式开衙立府,小子在此向二位先祖发誓,今生定将护佑我华兴府上下,更要将华夏发扬光大,绝不让前生那些加诸华夏的种种屈辱重演...”

    “我华兴府上下将岁岁祭祀,月月香火,还望您二祖冥冥之中相助小子我,保佑我华兴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保佑我血旗军每战必胜、攻无不克,也保佑我另一时空的父母安康长寿,还有,还有俺那未及过门的雅馨...若是您二祖不吱声,那,那小子就当您二祖默认了啊,呵呵...”

    一番唠唠叨叨的祷告,纪泽终在长香燃烧过半之后,在全场人众不耐的目光中,心满意足的结束了他的祭文。乐曲一变,周边的广场百姓则也纷纷起身。

    “呈约书!”纪泽一声呼喝,柳泉立刻捧来一叠文纸,二人合力将其展开并四下展示,却是一张长长的文书,其上有着密密麻麻的签名与指印。这正是一份《华兴约书》,其上现已有了华兴府海外两郡所有成年公民平民的签名或指印。约书一式三份,另两份已被存档保管,这一份则专程用于今日的开府祭典。

    展示完毕,纪泽将重新叠好的《华兴约书》就火点燃,再度向着炎黄雕像恭敬三拜之后,他将燃旺的约书郑重的投入雕像前的香炉,意即向二祖祭告华兴府成立是全体军民的意愿,而这也是华兴府开府典礼的核心程序。

    必须说,按照纪泽与华兴府的一贯理论,华兴府成立是秉承民意,而非秉承天意,天人感应什么的在华兴府属于谬误邪说,故而开府典礼需要的,不是祭天告地,而是持民意祭告炎黄二祖!

    继纪泽完成祭告程序,随之一道前来的华兴众人也依次登上高台,焚香祭告。他们有张宾、孙鹏、马涛、马迁这样署、部、营、曹官员,有公输逸、王铁锤、赵雪这样的百业杰出代表,有祖逖、卢志这等后来士人,也有王麟、刘杰、侯青这样的“敌后”战士,还有景轩、玄逸等宗教人士...

    他们可不像纪某人那么见多了后世的大型庆典,抑或那么二,兴奋激动、幸福感慨无不溢于言表,至少,纪泽就清晰的看到,包括张宾在内的许多人,眼角都噙着泪花。

    炎黄二祖需要祭告,更不能忘记为了华兴府而长眠的勇士们。雕像之南,横卧着炎黄英烈祭堂,其内供奉着从虎啸丘迄今因公殉职的上千英烈,他们有壮烈战死的军卒,有罹难碧海的勇士,也有因公丧生的普通百姓,没有他们的付出,便没有华兴府的今天。

    这里,纪泽显然比祭祖之时更为肃穆庄重,他带着一众人,献上花圈,奉上祭品,焚香祭拜。刘德、吕厚、关锦...看着灵位上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姓名,纪泽终是鼻子发酸,眼角带上了晶莹,心中则默默承诺:“纪某不会忘记诸位,定会善待你等家小...”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古朴而激昂的故秦歌谣《泰风.无衣》响彻炎黄广场,祭拜完祖先与英烈,便是今日公众典礼的最后一项——升府旗。数万人应和着这首华兴府歌兼血旗军歌,注目着六星血旗在广场中央冉冉升起,不知有多少人心潮澎湃,多少人眼含热泪。

    其中的纪泽,看着大旗上的那片猩红,犹如过往的腥风血雨,不禁想起虎啸丘潜逃,想起血旗军初建,想起数度转战流亡,想起穿越两年来的拼搏艰辛,此刻亦目光迷离,自豪之余,感慨无限...

第三百九十九回 南征号角

    升旗至顶,随风猎猎,府歌铿锵,终有戛然,开府典礼至此完结,十月初一就此成为华兴府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华兴节。只是,众人不免略觉不足,咋就这么短呢,华兴府就这么成立了,咋缺点喜气呢,咋连挂牌剪彩都没呢。

    遗憾的是,为了收拢民心,新华兴府衙的修建排在民宅、城墙等等之后,迄今连地基都没打好,华兴府一干衙署依旧在陈旧的原州胡王宫,挂牌剪彩之类的仪式与其寒碜不如干脆免了。因而,这场华兴府成立典礼也就只能含蓄一些,更注重精神一些了。

    “哒哒哒...”然而,就在典礼结束,意犹未尽的群众们准备各自散去的时候,急促的蹄声从东门方向传来。炎黄广场处,绝大多数人众一脸疑惑,更有不少人皱起了眉头。开衙立府是华兴军民的共同心声,是件庄重严肃的大事,如此庄严的盛典时刻,岂容城中纵马?

    不过,通过广场东面被人群让出的通道,人们很快见到了一名背插三面红旗的军卒。他驰至广场边缘,立刻滚鞍下马,并毫不停歇的冲入广场,直奔一干华兴高层所在。众人当即释然,这军卒的行头是数百年下来的通用扮相,表示有紧急军情送到。只是,众人的心情却也随之忐忑,什么军情如此紧急,是福是祸,难道非要冲撞开府大典吗?

    “大喜!大喜!安海中军胜利班师!成功勘测夷州大岛!众多岛夷随来求附!大喜!大喜...”进入炎黄广场,那报信军卒似乎感受到了四下人群的惊疑忐忑,这才想起了应该开口报捷,他挥舞着手中的红色信筒,开始声嘶力竭的狂吼。不知是太激动,还是天生就嗓门贼大,这货的嘶吼顿时传遍了整个炎黄广场!

    随着喜讯入耳,这名报信军卒每吼一句,人群便兴奋一分,进而附之以热议纷纷。刚才那短暂的沉闷气氛早被兴奋喜悦取代,自家华兴府成立之日,竟然碰巧有开疆扩土的喜讯,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典礼呢?逐渐的,炎黄广场上,反应过来的华兴府民们越来越多,群情激悦,拍手相贺,欢呼阵阵。

    当然,也有不少血旗老卒面显疑惑,重要军情不是都有飞奴先行送达一份吗,至于搞得这么夸张吗?更有一名喜欢八卦的新兵夯货,在人群中不无卖弄道:“不对啊,三天前俺们海上巡逻之时,就见到了安海中军的舰队,怎生今天才抵达乐岛?”

    “你丫又说梦话了,三天前咱们碰到的是安海右军,新兵蛋子,搞不清就别瞎吵吵!”伴着后脑勺被扇的啪声,夯货身边一名老卒的笑骂跟着响起,顿时化解了周边群众的疑惑。

    只是,但若细看,那老卒的眼神显在闪烁不定;但若细听,那夯货犹在喃喃辩驳:“俺绝对没看错,那天跟俺搭话的是俺老乡,丫丫个呸的,老兵就喜欢欺负咱新兵...”

    “直娘贼,脸上连点汗渍都没有,军装还那么整齐,这演得也太假了吧,有点敬业精神没有?”旗杆下方,纪泽目视奔来的信使,嘴中嘟囔,眼中则闪过狡黠。

    估摸着那军卒已将喜报塞入了每名观众的耳朵,纪某人这才看似醒悟了过来,他满脸激动,猝然挥舞手臂,高呼出了生命中的最强音:“开疆扩土,万夷来朝!双喜临门,天佑华兴!”

    “双喜临门,天佑华兴!双喜临门!天佑华兴...”随之,百姓们的激情被彻底点燃,便是心有疑惑者也不由投身欢呼,炎黄广场顿时呼声雷动,响彻九霄。

    开疆扩土,万夷来朝,这素来是汉家所推崇的盛世景象,哪怕华兴府这次扩的不过是海中荒岛,来朝的更仅是些偏荒岛夷,可对于一个仅有数十万之众的政权,恰逢成立之日传来这等喜讯,绝对算个天大的好兆头,也足够百姓们开怀了。

    然而,激动人心的还不止于此。在纪泽从报信军卒手中接过信筒,打开观看之后,他立刻招来身边的一队礼仪军卒吩咐起来,随即,这些军卒奔向广场四处,向围观百姓们传达了又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安海中军此行发现的夷州大岛绝对够大,面积相当于十数个乐岛,可垦土地等具体详情,还请百姓稍待,凯旋英雄们正从乐东港乘车赶来。

    这一下,百姓们不再是兴奋,而是有些疯狂了。之前的开疆扩土、外夷来朝确是好兆头,但终归是华兴全体的,是公家的,可现在就跟自家实利有关啦。大岛的面积这么大,那就意味着许多的土地良田,大家都知如今的华兴府人多地少不够分,尤其是预计上百万亩的爵位封田还远没着落,此番就不愁没地了,不管华兴府怎么分配,地总得有人打理不是?自家迟早都能沾点光不是?

    还有那些入府晚又没啥功绩的百姓,之前私有化预案中,他们每户只能分得四五十亩田聊以温饱,眼下没准就是一次加授田地的天大机会。一时间,广场周围的百姓,也不管彼此是否认识,先相互抒发一下畅想再说,现场气氛随之节节攀升。至于等待凯旋英雄那点时间,还需要耐心吗?

    一刻钟眨眼过去,就在百姓们依旧吐沫横飞之际,广场东方的人群再度分开,让出了几辆四轮马车。全场聚焦中,以唐生为首的一队血旗军人,带着十数身着汉家布衣的人闪亮登场。那些布衣者个个身材矮小,面色黝黑,头发微卷,明显异于汉人,细看下彼此间亦有长相诧异,显然,他们就是前来臣服的那些外岛蛮夷了。

    “扑通!”不知是旅途劳累,还是心里发虚,一名岛夷刚下马车,突然两腿一软,当着数万人众跌坐在地,立马引发一片哄笑。也难怪,他们能被唐生掳回做带路党,所属聚落大多仅千余人,少的甚至百人,不说别的,光是骤然陷入数万人的围观,便足令他们难以自持。

    数万人的哄笑令蒙昧岛夷们愈加慌乱,又有两名岛夷不争气的扑通失足,其余岛夷便是强点,各个也免不了双股战战。怀揣自豪感与优越感,百姓们笑得更开心了;唐生等人则郁闷了,本想在万众瞩目中品尝一番英雄回归的荣耀感,却被这群怂货将气氛给破坏得干干净净。得,唐生等人只得放弃原计划的威仪进场,或拽或推或提着这群不上台面的岛夷,行往场中迎来的纪泽等人。

    “欢迎凯旋!欢迎凯旋!欢迎凯旋...”好在,百姓们的哄笑仅是一时之乐,在适时响起的军乐和若干“路人甲”的带动下,广场的焦点终于回归至唐生等荣归将士,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逐渐壮大,小小抚慰了他们的幽怨之心。

    “列队!”双方很快相逢于广场空旷之处,唐生一声令下,一干血旗官兵迅速随令排成两排,昂首挺胸,身姿笔直。而一众岛夷们则在军卒吆喝下,也勉强排成一排,列于血旗官兵之后,而且,他们各个像是变戏法一般,皆从怀中摸出一些物事捧在手中,譬如鱼干、毛皮、骨雕甚至茅土等等。显然,岛夷们事先业已接受过上供献礼之类的临时彩排。

    面向众人簇拥下走近的纪泽,唐生率众击胸敬礼,高声禀道:“主公,安海中军顺利回师!我军主力自八月中旬离开琉球,此番南航历时二月有余,其间勘得夷州全岛大致地形,并于夷州岛东部外海建有一处基地,可容上万大军驻扎。此外,我等数度上岛试探,因正当防卫,先后捕获岛夷数百,随行这十余人乃其中所选代表。”

    听到唐生刻意强调的“正当防卫”,纪泽按捺住坏笑,抢步上前,与唐生等人一一握手,慨然赞道:“安海中军此番扬帆万里,探得广阔疆土,硕果累累,为我华兴府民开拓生存空间,为华兴府成立献上重礼,功莫大焉,先记集体上等功一次,明日纪某将亲自为将士们接风庆功!这里,本府主代数十万百姓感谢诸位了!”

    言罢,业已正式自封为华兴府主的纪泽,郑而重之的向唐生等人躬身一礼,一时倒令唐生等人无可是从。不光如此,立有礼仪军卒将纪泽的溢美之词传扬至广场各处,再度引发阵阵欢呼捧哏。于是,一干安海中军的官兵成为英雄般的焦点,他们之前被纪某人强令留在乐岛之外,于一小岛苦熬三天,以便配合今日出场的憋闷,就此烟消云散。

    “好了,让我等来看看这些岛夷友人吧。”挥手制止了连称不敢的唐生等人,纪泽缓步迈向那排岛夷。几步间,他已完成川剧变脸,神情由面对唐生的温和热情,转变为携带王霸之气的威仪肃穆。

    “跪下献礼!”伴随着军卒的呵斥,岛夷们忙不迭的扑通下跪,双手高举贡礼,一边叩拜不已,一边叽里咕噜的说着一些或含糊汉语或纯属土语的恭贺之语。而他们的下跪献礼,也再次激发了广场百姓们的激情,一时间,“天佑华兴”的欢呼声甚嚣尘上。

    “收下吧!”并未伪善的上前搀扶那些岛夷,也没答复岛夷们的恭祝,纪泽藏起眼中笑意,扫了眼那些分明是自家准备的作秀贡礼,淡淡挥手道。他虽免除了府民的跪礼,却不介意外夷们的下跪大礼。

    并非纪泽喜欢拿些蒙昧岛夷来抖威风装大半蒜,身为华兴府主,万众瞩目之下,他必须表现出对外夷们的高高在上。这是一种态度,不光是为了让外夷们感受到自家的王霸凛然,更是为了让数万无需跪礼的百姓们通过反差感受到自家的高人一等,让百姓们更多拥有自豪感与优越感,哪怕,这样的自豪感和优越感有着欺凌弱小的嫌疑。

    良久,待到百姓们呼声渐止,待到岛夷们面露惊惶,纪泽这才挂上一丝笑容,对着岛夷们温声道:“尔等只要心向华夏,心向我华兴府,习汉俗,言汉语,潜心改造,积极立功,他日自可纳入我华兴府,融入我华夏,丰衣足食,幸福安康。好了,尔等先下去吧,日后之事我华兴府自有安排。”

    几句象征性的鸡同鸭讲,纪泽一挥手,示意礼仪军卒将岛夷们带走。不过,就在这些夷人起身离去之际,纪泽的眼角余光却是瞥见了一道愤恨怨毒的目光。显然,本就是被掳的夷人,在遇上纪某人的傲慢,总有泥人会有三分火的。

    嗯,纪泽凝神看去,那道目光立即收敛,其主人是个颇为精壮的年轻夷人,见纪泽看去,他忙低头呈温驯状。纪泽收回视线,转向唐生,换上坏笑,低声道:“干得不错,这帮岛夷们今个还挺配合嘛!”

    “呵呵,也没啥,皮鞭加上肉食,轻松。”唐生恭谦温和,一脸无害的笑道。

    “嗯...日后再遇这等情形,以皮鞭为主,肉食嘛,偶尔为之足矣,别浪费。”纪某人继续坏笑,却撇嘴示意那名年轻夷人,随口问道,“不过,右数第三个年轻人,似乎很有怨怼,却还懂得隐藏,该是有点身份吧。”

    “哦,那是,恩,对了,他叫水登,是一个小聚落的少族长,该部落临河,位于夷州岛东部的一处南北带状大谷原,我等称之为临河聚落。两月前我等遣艇沿河勘察,被临河聚落袭击,当夜我等便出兵夜袭报复,踏平了该聚落,想来此子难忘仇恨吧。”唐生略一回忆,倒是想起那年轻夷人的来历,旋即歉然道,“任由这等人出现于此,倒是属下疏忽了,还请主公恕罪,属下转头便将之打入奴营。”

    “东部带状谷原?就叫纵谷平原吧,还别说,那里颇适首期开发,呵呵,这水登暂先留着别动,或许另有妙用。”纪泽目光一闪,淡淡笑道,“好了,你我已算象征性谈完夷州情况,便办正事吧。”

    稍后,按纪泽的交代,一群礼仪军卒散至广场各处,向百姓们宣布开府典礼结束之余,发布了一则令人沸腾的征询:安海中军发现的夷州岛大小不下马韩,可垦田地将不下两千万亩,当地蛮夷却几无耕作,华兴府若能开发夷州岛,届时凡迁移百姓皆可增加授田,甚或提升身份等阶,敢问一句,华兴府该当南征否?

    “南征!南征!南征...”顿时,在若干“路人甲”的挑头下,炎黄广场爆发了今日最强烈的高呼,伴随而至的,还有渐入人心的侵略性...

第四百回 封官进爵

    “今日,我无比激动,无比兴奋,也无比感慨,因为,就在今日,华兴府成立了,你我自己的政权成立了,我,你,他,所有的华兴府民,终于有依有靠了!

    我等数十万众,移民海外之前,有溃兵,有贼匪,有奴隶,有流民,但有几人不曾有着惨痛过往?想想你我昔日的颠沛离乱,想想你我昔日的冤屈苦难,想想你我被迫落草太行,被迫匿藏鳌山,被迫转战塞外,被迫南迁舟山,直至被迫流亡海外...

    一行崎岖路,两把辛酸泪,往事不堪回首!细究其因,当今官府责无旁贷!正因其所属所向者皆士族门阀,为其帮凶爪牙,只管争权夺利,只管内战不休,对你我普通百姓只管予取予夺,毫无维护之心,方有你我过往的重重苦难。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君视我为草芥,我视君为寇仇,既如此,你我自当撇开如今这个黑暗糜乱的官府,建立你我自己的海外政权!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意即天意,只有代表民意的政权,只有维护普通百姓的政权,才是代表天意的政权,才是你我理当效忠的政权。所幸,代表你我的民意——《华兴约书》,你我自己的政权——华兴府,终于在今日成立了!

    凭何说这是你我所有百姓自己的政权?因为,我等将依照一套体现民意的、发展完善的、公开公正的不容亵渎的制度系统,共同治理你我的辖境,规范你我的行为,保护你我的利益。而华兴政府的主官,除了如今的科考遴选,日后还将依照制度逐步由你我自行选举产生,今年将有民选咨议,明年将有民选村正,后年将有民选乡正,再后还有民选县令...

    你我还可通过咨议系统,通过陪审团模式,甚至通过合法合理的集会游行,来表达你我的民意,来监察你我的官吏,来督促你我的政权,让他们为普通百姓服务,让他们为普通百姓而存在!

    千里跋涉,浴血奋战,艰辛建设,你我终于立足海外,终于有了自己的政权!从今日起,你我将用自己的赋税,拔擢奉养自己的公职官吏,组建训练自己的血旗子弟兵,来管理自己的生产生活,来保护自己的幸福安康。你我,站起来了!

    必须承认,你我踏足海外不过一年,外部尚有这样那样的敌对势力,内部仍属偏僻贫瘠、民生疲敝,距离你我理想的大同桃园尚有遥遥之距,你我仍需努力。为此,我借华兴府成立之机,向华兴府所有公职人员,也是向华兴府全体百姓发出倡议:日后,愿你我以全体民意为基准,维护华兴府全体利益,维护华夏正统,团结、求实、进取、开拓,为建设大同桃园而奋斗!

    团结!因为远不强大,我等必须彼此团结,团结军民上下,团结士农工商,团结各族百姓,甚至团结一切心向华兴府、心向华夏的力量!

    求实!因为环境迥异,我等必须解放思想、务实求真,寻求利于你我生存发展的科技手段与生产模式,寻求利于民权民生的管理策略与务实学说,寻求利于华兴府壮大的可行道路与前进方向!

    进取!因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等必须不懈进取,百姓们应当勤奋劳作追求高质高产,军卒们应当苦练敢战追求更高技战水平,官吏们应当克己奉公追求更好政绩,所有人都应为了自身与华兴府的美好明天而努力进取!

    开拓!因为远距大同,我等必须勇于开拓,开拓我等的眼界思想,开拓崭新的生产生活方式,也要开拓我等的生存空间!

    老有所养,壮有所劳,幼有所学,行有所畅,宿无遗风,丰衣足食,互助互爱,按劳分配,人人自由平等,人人奋发上进,可称大同。今日,你我向着心中的大同乐土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明日,我愿携数十万华兴百姓,一起向着大同世界继续前进。我相信,大同的一天,绝不会远...”

    上述是一篇纪泽亲自撰写的白话刊文,题为《你我站起来了!》就在华兴府正式成立的次日,《华兴时报》出了一期聚焦开府的特刊,这篇文章被刊印于头版头条。通过这篇文章,纪某人回顾过往,忽悠未来,更是提出了行为倡议,倒也赢得了百姓们的共鸣。

    本期特刊还刊登了华兴府首届高层官员的正式任命。中枢“四署一厅”的部曹主官,各郡县主官皆名榜在列。其中,行政署、司法署、参军署与监察厅的四位最高主官分别为张宾、张敬、马涛与吴兰;作为京畿的乐郡,其太守与郡尉分别为郭谦与钱波。至于尚属空架子的咨议署,则由纪泽暂兼,以亲自督导尚处县一级的咨议系统。

    同时,特刊也公布了开府当日下午,由纪泽对血旗军一应高层军官的授衔情况。其中,马涛、孙鹏、刘灵、唐生与祖逖五人被授予少将的军衔,郝勇、陶飚、纪庄、段德、王麟、纪铭、梅倩等十数人被授予准将军衔。至于纪某人自身,则恬脸自命了一个封顶的大元帅衔。

    此外,特刊还公布了一份华兴府荣誉公民的大名单,以及一份获得特别身份升阶的各阶百姓代表名单。荣誉公民名单中,近万根据《功爵法》条文获得一级至十三级荣誉公民爵位的华兴府公民悉数在列。

    其中,张宾、马涛、孙鹏、唐生、刘灵荣封十三级荣誉公民也即三等子爵,以他们五人为代表,六级以上的贵爵荣誉公民共有一百零八人,可以说,这份功爵封赏几乎一个不落的酬谢了最早、最忠心和最卖力追随纪泽的华兴军民。

    稍微细心的百姓可以发现,此番功爵名单,惠及的人物囊括了华兴府各行各业与各色人等,便是贵爵的“一百单八将”中,也不乏公输逸、王铁锤这样的工匠,不乏赵雪、纪斐这样的从商人员,不乏科其塔、马迁这样的外族,不乏剑无烟、丐空空这样的江湖出身,更不乏徐文君、梅茜这样的女子。甚至,烈士关锦的大名也赫然在列,爵位将由其子直接继承。

    当然,百姓们最关心的永远是切身利益,八卦最多的却是此番封爵的普及面之广,几乎每个百姓的身边都有许多熟人获得了不同级别的荣誉公民爵位,并将由此获得与之对应的田粮封赏。由是,华兴府的百姓,不论士农工商,不论男女贵贱,都看到了自身向上的可能,都看到了一条获得更多田粮的途径,也都将自觉不自觉的迈上一条攀往更高一级荣誉公民的进取之路。

    身份升阶名单中,近万户平民、从民和奴民借着华兴府成立的东风,得以一次特别的集体升迁,他们有晚些入府的普通汉民,有被征服的各族夷人,也有各种渠道被华兴府吸纳的半岛韩人,他们一未参军,二无特长,三没联姻,之所以升阶,全凭华兴建设过程中兢兢业业的积极表现。而就此一着,华兴府的五十余万海外百姓,已有八成成为坚实的公民基础。

    这份特刊,通过各县各乡各村业已完备的宣传系统,迅速将华兴府成立所涉及的人事、封赏乃至指导精神传达到了每名华兴府百姓的耳中,展现出一个新兴政权的公开透明,让百姓们在八卦之余,不自觉的融入了华兴府新政权的政治生活。报刊的力量,正在一步步觉醒华兴府民们的政治意识,一步步开启民智,而这正是纪某人一直以来的努力方向...

    傍晚时分,州胡旧宫,一条黑影从前院殿宇中闪出,急冲冲的直奔后院而来,看其三步一回头的模样,颇有点狼狈逃窜的架势。而在黑影身后,不久便多了两名哭丧着脸的“追兵”,一边快步尾随,那二人还一边嚷嚷道:“等等,等等,别走呀,有话好商量嘛!要不,咱们每军只派一个曲出征行不?好吧,一个屯,不能再少了,再少底下弟兄就要造咱们的反了啊...”

    “挡住,挡住他们!后院眷属要地,不得让任何闲人擅闯!”后院门处,几名执勤女卫正想上前查问,黑影却已一溜烟窜入后院,还气吁吁的留下了一句吩咐。这时,女卫们才反应过来,黑影原来是她们的府主大人,只是,其适才衣衫不整、冠带歪斜的扮相委实令人不习惯。至于随后追来的,不是陶彪、刘灵两名血旗重将又是何人?

    虽然王宫后院的正牌住户也就纪泽与纪芙两个,但眷属要地的名头最终还是挡住了刘、陶二位的纠缠。躲在一株矮树后,远远瞄见二人在女卫的阻挡下悻悻离去,纪泽擦了把额头冷汗,总算长舒口气:“直娘贼,这帮兵哥莫非是战争红利分得太多,参战激情不要太高啊。”

    这两日各方军头云集,恰逢确定夷州参战队伍,或是系列宣传做得过火,各营头都想去夷州捞上一票,就连大晋内地的王麟、刘杰等人也吵吵着请战。可各地皆需兵马驻守,出征名额毕竟有限,僧多粥少,于是便不乏老弟兄前来撒泼打滚想插上一脚,将他搞得烦不胜烦。

    “哥,你躲什么呢,这么老还学人家小孩捉迷藏啊,咯咯咯,瞧瞧这身上乱得!”纪芙略带戏谑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待纪泽回过头,她已经嬉笑着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十分自然的为他整理起了零乱的衣冠。而在纪芙身后,赵雪、剑无烟和梅茜几女,还有小腹渐鼓的李小悦,也说笑着从一座石亭后转出。

    纪泽这才注意到后院中居然有着这么一群莺莺燕燕,脸上闪过一丝赧然,他忙端正身形,笑呵呵招呼道:“瞧咱被那些混球给逼得,成天都忙得晕头转向,差点冲撞了各位,呵呵...今个是什么好日子,咱这儿竟然聚了这么多闺秀,难怪早上喜鹊叫个不停呢。”

    “哼!”李小悦一声冷哼,一听方才外面的大嗓门就知道有她的夫君陶彪,纪泽的无心之语却是让她揪住话头,当即抢白道,“说谁混球呢?看来子浩太过积极了,回去我一定要劝劝他,日后带兵悠着点,别再那么卖力了!”

    “哼!你这也叫忙?雪儿妹妹忙得都难得见到人影,白头发都长出来了,都教你给害的!”一向与赵雪不甚对付的剑无烟,今日竟也站位偏移,跟上就是一句补刀。

    纪泽一愣,今个咋搞的,气氛不对呀,一个个咋这么冲,咱一见面尽赔笑脸,不该得罪她们呀,难道另有隐情不成?跟女子斗嘴是错,跟一群女子斗嘴更是大错特错,他眼珠一转,忙岔开话题道:“呵呵,今个你等怎会聚在一处?”

    “好了好了,哥哥难得早回来一次,过几天还得出征,你等就别挤兑他了吧。”还是纪芙贴心,笑着为纪泽解围道,“今天休沐,我等几人下午碰巧都去魏婉那里看看,便凑到了一块,晚上也都没甚要事,就打算一起说说话,刚刚回来不久。”

    “哦,魏婉如何,术后没有不良反应吧?”听纪芙提到魏婉,纪泽忙关切的询问道。孙鹏之妻魏婉本怀六甲,在重阳节文魁游街那天玩得有点过,结果动了胎气,调养半月后还是引发了难产,却是靠着剖腹手术才母子平安。

    说来,青壮为多的华兴百姓定居乐岛之后,生活渐安下自然开始了大面积的传宗接代,华兴府私有化中针对孩童的保障田粮政策更是刺激鼓励了这一生育风潮,而今挺起肚子的妇女已有成千上万,但是,有生育就有要命的难产。为此,纪泽向医师们大胆提出了剖腹产的外科手段,以纪铭为主流的华兴府医疗系统本就颇善外科,几经手术后倒也基本掌握了这一方法,从而挽救了不少难产的母子。

    只是,这时的医疗水平毕竟有限,剖腹产之后难免会引发伤口感染,华兴府的抗感染手段仍待提高。纪泽本非医生,提不出稳妥的消炎药物,只能凭记忆勉强提出了霉素提炼的思路,从着手研究到临床实用却不知要驴年马月。华兴府目前也只能依靠华医门固有的中医手段,不免有些剖腹产妇事后因感染身亡,故而听纪芙提起,纪泽有此一问。

    “没事,小婉毕竟练有武艺,底子在那,刀口都长得差不多了。”纪芙打消了纪泽的担心,想到了孙鹏的儿子,她笑眯着眼补充道,“对了,孙将军的儿子虎头虎脑的,眼睛乌溜发亮,大大圆圆的,真是可爱呢!”

    “是啊是啊,雪儿姐姐一直抱着不愿撒手,恨不得自己也能有一个呢!”李小悦语不惊人死不休,本就有一说一的性子,婚后更显泼辣彪悍,直羞得赵雪满脸通红,跺脚不已。

    不过,看着赵雪那副羞臊欲死的样子,纪泽感觉秀色可餐之余,却也惊愕的发现其神色间居然隐带期许,这令他忍不住眉头直跳,方才十七八岁的女孩,怎就有了当娘的念头,定是看错了。他却也不想想,这一时代,十四五岁当娘的女子都不罕见。

    “雪儿妹妹,你父亲这次来信,不是说想给你订门亲事嘛。我看你也甭死心眼了,不妨回趟中丘,寻个好人家嫁了,也能早点抱上自己的宝宝呀。”像是说好似的,剑无烟再度补刀,其间私心一展无遗。

    赵雪眼珠一转,笑吟吟回敬道:“我还不急,商会的事儿还忙不过来呢,倒是剑姐姐也老大不小了,我看不少俊彦看向剑姐姐的眼神都挺异样,听说你师门也有长辈意欲为你撮合,不如降低些标准,寻个顺眼的委身算了。”

    “那怎么行,我不同意!”纪泽下意识的抗议道,声调都不自觉的高了三分,“我最反对包办婚姻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不曾考虑儿女们彼此是否喜欢,谁知日后会不会留下一生遗憾。而且,每个人都有青春发育期,不到年纪便结婚生子对身体极为不利,我跟你等说啊,先前我希望通过立法将女子婚龄推迟绝非心血来潮...”

    原本见纪泽一脸紧张,众女尤其是剑无烟与赵雪二人本还目露欢喜,只是,听着他的陈词滥调,二女的脸上渐露失望,待到纪某人依旧喋喋不休,二女脸色愈加难看。突然,赵雪打断了纪某人的科普讲学,黑着脸道:“大哥,我被风吹得有点头痛,先回去了。”

    撂下一句,赵雪扭头就走。紧跟着,剑无烟也飘然而去,风中留下一句轻叹:“何以解嘲,唯有练剑!”

    李小悦不爽的冷哼一声,冲纪泽翻了个白眼,也面色不愉的尾随赵雪而去。好久不曾发言的梅倩,稍一踌躇同样选择了离去,不过她还算善良,难得给一头雾水的纪泽留了个笑容,只是咋看都有幸灾乐祸的意味,伴以一句评判:“真是根木头!”

    一转眼,莺莺燕燕们一走而空,只余纪泽一人原地愣神,落叶缤纷,秋风萧瑟。好在,妹妹纪芙就住这儿,只能留在后院,纪泽不由投去委屈的眼神。结果,素来贴心小棉袄的纪芙上前道:“哎,有少女怀春的,有愁老悲秋的。哥,我看你哪是木头,分明是个笨猪头嘛!怎么样,答应带我去夷州,这些小事我便替你摆平!”

    “哎,人长得帅怎生这般麻烦?”纪某人伫立良久,终是横了纪芙一眼,拔足向外走去,口中不屑道,“哼,小丫头片子老实上学,哥哥这点事情还不简单,一道订亲给娶了便是,某这就去寻纪斐老儿去操办,只不知彩礼又要破费几何...”

第四百零一回 韩人劳工

    光熙元年,十月初四,卯时四刻,晴,乐中。

    华兴府正式成立,又是刚刚丰收后的农闲,全岛大庆,放假三天,可这些都与军政双方的大小官员全然无关,他们除了开府当日放假一天,之后便再度投入了昏天黑地的忙碌。没办法,军方已然准备起了南征,而民政方面,则不得不应对起了人数剧增的半岛劳工。

    随着入冬农闲,根据华兴府与半岛多家势力达成的“劳务换粮”协议,数万来自半岛的劳力已经一批批的经由文明岛中转抵达了乐岛。搭桥铺路,建屋筑城,垦荒修坝,华兴府的各项建设远未完工,作为华兴计划体制的最后三月,气候适宜的这个冬季,正是大兴土木的最好时节。

    当然,对于华兴府的民政官员而言,紧张忙碌所为的不光是既有四岛的各项建设,筹备移民夷州同样重要。相应的,半岛劳工们的意义也不光是三月的短期雇佣,南下夷州岛移民开发同样是华兴府对他们的企望,毕竟那里气候湿热,易生瘟疫,还有疟疾瘴毒,殖民初期是急需有人先去趟雷的...

    乐中城之南,清晨的阳光洒在乐中湖上,借着凉风吹起的层层涟漪,散射出点点金芒。湖光辉映间,一顶顶新搭的帐篷整齐排布,在湖东构成了一座可容五六千人的临时营盘。随着一阵急促的哨响,营盘中逐渐发出忙乱的人声,意味着新一天的劳作即将开始。而这里所安置的,正是从朝鲜半岛前来“劳务换粮”的外来劳工。

    “潜心改造,洗清罪孽!”“报效华兴府,重做华夏人!”整齐洪亮却又略带怪调的汉语口号不时在营地内此起彼伏的重复再重复。间或的,也会有皮鞭抽打与闷哼惨叫的声响夹杂其中。

    劳工营一角,百名韩人青壮统一的麻衣装束,正分列整齐的立于张张条板“餐桌”之侧,并在汉人队头吴老三的带领下,不停将口号重复再重复。于此同时,几名韩女在一名汉人营管的指挥下,麻利的在条板上布置早餐,而在视野可见处,数班藤甲持刃的血旗军卒正威风凛凛的往来巡逻。

    “坐下开饭!”待到这一队韩人青壮的面前都有了饭食,吴老三终于沉喝出声,一众韩人青壮如蒙大赦,立刻停止了这种无聊的口号,齐刷刷的坐倒,开始了狼吞虎咽。

    “啪!”其中一名青壮不知是想到什么开了小差,坐下得明显慢了一截,结果立刻招来了队头吴老三的一记皮鞭。清脆的鞭挞声令几乎所有韩人青壮一个哆嗦,不少人眼中闪过愤怒,但眼角余光扫到不远处的血旗军卒,又赶忙沉默的低下头继续餐饭。而那名被抽打的韩人青壮同样不敢多言,反是给吴老三赔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这才在吴老三的示意下连忙坐倒开吃。

    韩人中间,一名身材高瘦的青年头都不曾抬起,只管嘴上丝毫不停的大口嚼咽,倒不是他心中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只是相比无谓的抗争,他更愿意将精力放在饭食上。要知道,这里提供的饭食绝对够多够份量,但吃饭是有时间限定的,对于以往经常吃不饱的他来说,抓紧时间多吃一些才是正事。

    这名韩人青年叫金巴,是个来自弁韩沿海聚落的底层族民,自家四兄弟中排行老二,舅舅不疼姥姥不爱,加之家境贫穷,二十好几还是光棍一条。之前在聚落头人组织下,他连同一些条件相若的聚落族民,以及一群贵人家的奴隶,辗转跨海,在三日前抵达这个刚刚改名为华兴府的地方,经打散混编之后,开始了这段福祸难名的劳工之旅。

    半岛大战,庄稼歉收,贵族头人们自然饿不着,各种捐税名目整来搞去的,结果就是金巴这样的底层韩人家庭更加缺粮下锅了。半月前,聚落头人发出通告,招募劳力前往乐岛务工三个月,包吃包住之余,临了青壮男子给米一石,年轻女子给米五斗。

    原本,跨海远赴一个疑是贼军的华兴府务工,正常人心里都会发憷,甭提头人忽悠的吃饱穿暖,能否活着回来都还两说,可谁叫今年的年景这么差呢?或许头人说的是真的,总比呆在家里一起饿死好吧?于是,为了减少家中粮食负担兼而多些米粮进账,也为了金巴能像头人说得那样包吃包住,父亲跺跺脚,母亲抹抹泪,赋闲又大胃的金巴就出来了。

    “停!”一声来自汉人吴老三的断喝,令所有韩人劳工立刻结束了餐饭,并条件反射般的起身立正。

    三天来的皮鞭侍候果然卓有成效,吴老三眼中闪过满意,脸上依旧一副凶相,冷冷扫视一圈,他这才宣布道:“解散!一刻钟!”

    一刻钟后,随着吴老三“集合”的吆喝,稍作整理的劳工们立刻从营房各处冲出,并在吴老三面前快速列出了还算整齐的队列。吴老三冷冷扫视,清点无误,扬鞭一指北营门方向,口中则又领喊起了重复再重复的口号。

    随之,这百名韩人劳工两列并排,跑步出发,而整齐洪亮却又略带怪调的汉语口号亦伴随而去:“潜心改造,洗清罪孽!报效华兴府,重做华夏人...”

    因为是这队百人劳工中个头最高的几人之一,金巴一来便被吴老三随手指定成一名临时什长,当然这个临时职位吴老三可以视表现随时更换。这会,金巴跑在队伍最前,吃饱饭的感觉仍令他心情舒畅。但是,越过北营门的时候,金巴一眼瞥见了两个被挂在木架上的韩人青壮,奄奄一息的,他不由一个寒噤,差点左脚拌右脚摔了一跤。

    这两个青壮金巴有印象,本是昨天刚抵营地的平民劳工,营帐距离金巴那队的营区不远。似乎是因为他们不满于和奴隶同吃同住,并且为之顶撞了管理他们的队头,甚至还有反抗鞭笞的倾向,结果当时便被赶来的巡逻军卒一顿暴打收拾,不想竟然迄今犹被吊在这里示众。

    几日下来,金巴对这趟劳工之旅的感受可谓是冰火两重天。要说华兴府好吧,那些队头、管事、通译大多时间都是凶神恶煞、声色俱厉的贼匪做派,动辄对外来劳工们呵斥怒骂、鞭打脚踢,就好像劳工们不论平民还是奴隶均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工期也排得很满,几乎天亮着就得干活,天黑睡觉前还得接受一个时辰的语言学习和忆苦思甜、声讨批斗等思想教育。

    这还不算,日常生产生活中,劳工们只能说汉语,用汉俗,不允许用韩人语言交流,许多原本的生活习惯也被迫更改,若有违反,便是一顿打骂。按照华兴府那些人所说,这叫改造,叫赎罪,可咱土生土长、规规矩矩的韩民凭啥就有罪,就要改造呢?

    然而,要说华兴府坏吧,也不尽然。别个给劳工们的待遇那是真好,一来就先发两套衣服,虽然只是麻衣粗布,却是金巴以往做梦都想要的档次。金巴脑中闪过那日领衣服时的场景,得知衣服永久归自己的一帮劳工,包括金巴在内,无不嘴角哆嗦、双手颤抖,还真叫丢人。更让金巴难以说不的,就是这里的伙食,一天三顿,顿顿吃饱,隔天就沾鱼腥,据说运气好还能开次鲸肉荤,聚落头人家也不过如此吧。

    而且,若是劳工们有了头疼脑热,便能得到医护,便是鞭伤也能有药物随后处理,根本无需向以往那般硬扛。听说,平民劳工若无大过,三月收工后还能视表现得到五百钱左右的额外奖金,至于奴隶就免了,谁叫给多少都是奴隶主的...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金巴对这个华兴府虽有怨言,还真就恨不起来。

    思绪纷飞之间,金巴所在的劳工队伍已经抵达了乐中东城门的工地。他们这营劳工百人为一小队,设队头,五个小队为一中队,设中队长。整个劳工营设有十个中队,当前任务就是在汉人工匠的指导下完成乐中城的夯土磊石修墙筑城。

    工地的调度十分快捷,金巴一什人很快到岗劳作,依旧被分配在昨日靠近城门的那个工段。摸了摸自家昨天夯土砌砖垒出的外墙,还有钢筋混凝土交换的一段梁柱,一夜下来已经相当结实,金巴再一次感到咋舌,这种叫做水泥的材料真叫神奇。听说它就是华兴府主发明的,目前已经在中原广为使用,汉人就是有能耐啊。

    颇为熟练的筛沙去杂、加料加水,金巴一边搅拌起混凝土,脑中却不由想起了那个贵人交代下来的任务。在弁韩港口登船前,一名来自弁韩王城的贵人私下召见了他们一行平民劳工,要求他们前往长期封闭的乐岛期间,尽量多方了解有关华兴府的各种情况,尤其是有关军事布防、先进技术与独家工艺等等,返程后若能提供有价值的情报,便是为弁韩立了大功,将会得到重赏。

    金巴嘴角忍不住挂上谑笑,人家华兴府可不傻,想搞到有用的情报哪有那么容易。就说这水泥吧,肯定是好东西,可自己除了能够知道该如何用,怎么制作乃至在哪儿制作压根没法知道。昨天有个多嘴的劳工只是好奇的随口打听了一句,劈头盖脸就得了一顿鞭子,另一个溜离工地四处探看的劳工更在一顿当众吊打后被带走,再无踪迹。

    作为什长,金巴比普通劳工的消息要多些,他知道自己这些劳工自始至终都将被严格监控管理,且只能从事开石挖土、铺路架桥、修墙筑城这类的粗活重活,而且不涉及箭塔、藏兵等城防建筑或是制作水泥等技术活计,充其量也就能知道乐中城将建瓮城这等实在无法隐瞒的情报罢了。

    反正金巴已经熄了带情报回去立功受赏的念头,再说了,他已经知道华兴府给自己的劳务报酬是两石米粮,而聚落头人却只给自家一石,显然头人们直接将自己的辛苦所得截留了一半;对这样的一群弁韩贵人,他怨恨还来不及,又哪有为了他们冒险刺探的意愿。

    “好消息,好消息!分田要增加了啊!”突然,一名韩人长相、绿色官服的年轻官员手拿一叠纸张,一边用汉语嚷嚷着,一边兴冲冲的从城中走来。

    金巴老远瞟了一眼,知道那人手中拿的纸张叫报纸,劳工营的汉人管事们经常随身一份。而看那官员官袍上的禽鸟,正是下品中最高一级的七品。须知华兴府开府之时,已对官袍予以统一规范,下、中、上品官袍分别采用绿色、红色与紫色,配以不同鸟兽彩绣。

    至于那名韩人官员,金巴也颇有印象,此人叫箕信,箕韩王族后裔,好像是什么司法署判部的一名主事,统带一群懂得韩语的汉韩管事,白天长在劳工营管理事务并客串通译,晚上还会给劳工们汉家教化、普及法规,只是令人反感的是,那厮多次自称是炎黄子孙,是华夏人,金巴可没少腹诽其为“韩奸”。

    “大人,有甚好消息?给咱说说,莫非事关夷州分田?”随着箕信来到东城门工地,有熟悉些的立马凑前问道,与之相伴的,则是这里的队头、管事,乃至汉人的工匠、劳工们,人人均竖起了耳朵。

    “呵呵,何止是夷州分田,既有四岛的分田也有增补呢,报上说这叫全民获益!”箕信答道,声音挺大。

    “诶,看来是府里出台细则了,快问问去...”有箕信这么一说,众人顿时热议起来,许多人干脆放下活计,纷纷循声涌向箕信,各个双眼发亮、面带兴奋,围绕着箕信吵吵嚷嚷询问个不停。

    “得,得,诸位就别一一问了,本官索性就给大伙儿念了这段报文吧!移民夷州政策初案...”或是以往落单太久,箕信显然十分喜欢这种被聚焦的感觉,一阵解说之后他干脆跳到高处,照着报纸大声朗读起来,而围拢的汉人们则越来越多,情绪也愈加激动。

    金巴自然无法听懂长串汉语,只隐约听见似乎与田地有关,于是,他不免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好消息,让这些汉人们都这般高兴呢...

第四百零二回 南迁惠政

    十月初四,新一期的《华兴时报》上,刊登了一则来自华兴府的重磅公告。按公告所言,鉴于夷州土著荒蛮落后,生存艰辛,华兴府决意将夷州收归治下,开拓华夏疆土之余,教化当地蛮夷,改善土著生活,共创美好夷州!

    为此,华兴府将在年底开始往夷州岛移民,协同当地土著,在计划体制下进行为期一年的开荒建设,一年后私有化改制定居,华兴府所有公民、平民丁户均可自愿报名,申请迁至夷州岛参与开发,从民、奴民则由华兴府视情况另行组织。

    这则报道涉及了开发夷州岛的系列政令,尤其包括了若干迁民优惠条件,正面应对了广大百姓们因安海中军成功探索而对新增土地的殷切遐想。公告中声明,凡迁往夷州的平民、从民,只要在为期一年的开荒建设中规规矩矩、勤劳任事,并具有初步的汉语口语交流能力,便能在一年后晋升一级身份等阶,成为公民或平民,进而享受夷州的私有化安置。

    至于公民,农业丁户若是迁至夷州,相比留在既有四岛,可额外增加二十亩农田的私有化配额,非农业丁户则可在薪俸、住房或者职务等方面予以一定的级别提升,现役军人还可保留这一优惠待遇,直至退役后迁移。

    当然,虽有相关评论认为大多夷州土著“殷切盼望”着华兴府的入主,但华兴府开发夷州却也不会被所有土著夹道欢迎,难免会有顽固蛮夷阻挠融合甚至破坏和平,故而华兴府首先要做的是出兵夷州,打击凶顽,安保维和,而出兵则免不了后勤民夫。为此,华兴府将从两郡报名迁移的公民、平民中征募三千民兵,辅以安海贸易的部分船队承担夷州“维和”的战时后勤,自愿报名者优先,五日起开始,报满为止!

    莫要怀疑,更莫笑会有人自愿报名去战场当民兵。而今,从战兵到辅兵再到后勤民兵,华兴府各级军民在战时的功勋评定体系与战利品分配方法,早已明确公开的规定于既有条文,更有少无伤亡的琉球一战中,参战军民盆满钵满的严格结算作为全府首行范例。是以,在许多府民看来,携民兵出战其实是华兴府在刻意扩大战争红利的惠及面。

    此外,作为华兴府开府立衙的彩头,更是作为华兴府开疆扩土的全民红利,公告还针对华兴府辖下土地变得宽松这一现状,面向海外两郡给出了三条优惠政策。其一,华兴府的私有化中,农耕丁户的配额田相比原方案将每户增加五亩。

    其二,华兴府私有化之后剩余的闲散田地或牧场,农业丁户可申请租种,每户不得超过百亩,佃租含税二成五,签订期限最长五年,用政府合同的形式保证。其三,在兼顾环保、安防等因素的划定范围内,农耕丁户日后可以自行开垦荒地,三年内免税,三年后每户可以用种护五十棵防风树的代价永久获得其中五亩田地的使用权,余者可优先与华兴府签订为期十年的租地合同...

    “南征一回夷州岛,大家人人都有好?呆在家里的也有?箕大人,您不会念错了吧?”乐中东城门,这则公告被箕信宣读完毕,引发了周围华兴百姓的强烈反响,甚至有人不敢置信的开声质疑。

    不说别的,单对占比过半的那些意向农耕的公民而言,即便留在乐岛,或出把子力气或以每亩半贯的白菜价,他们就能再得到十亩良田,须知每一亩放在和平年景的中原卖上十贯也不难;而若迁往夷州,只需多艰苦一年,在之前的基础上,拿着薪俸还能再得二十亩良田。

    不光如此,无论乐岛还是夷州,日后只要自身有余力,多交一成五的收成便能从华兴府长期租得更多田地耕种,须知中原的地租可少有低过五成的,包括仁义喊得最响的儒门孔氏亦然。这么多好处,只因一次开拓夷州,便以全民红利的口号,笑眯眯的到了所有底层百姓的手里,岂不令人难以置信?

    什么叫天上掉馅饼?什么叫做梦都会笑?东城门人声鼎沸,欢声一片!纵然百姓们在开府当日便已有所期许,但南征夷州即将带来的优惠大礼包,其份量十足与普惠全面,仍然超出众人预料,委实将这里的华兴府民砸得心花怒放,做好梦、唱欢歌乃至准备报申请之余,淳朴的他们切身品尝到了对外开拓的甜头,更由此进行着观念的转变。

    “以往在大晋,那些读书人常说对外夷打打杀杀不好,要什么仁义教化,俺看就是瞎掰。要不是咱将军大人带着俺们打下乐岛,而今又要去打下夷州,这等好事又从哪来?”一名农人装束的路人笑呵呵道,脸上的一块刀疤都喜得一跳一跳的。

    “不然不然,咋叫打打杀杀呢?这叫维和,叫开拓,叫传播文明,报上不是说过吗,内部矛盾可以通过对外开拓来解决,咱们田地不足的矛盾这不就要通过开拓夷州来解决了吗?”一名看着土里土气却偏作儒装打扮的半吊子文化人跟着评论道。

    “哈哈,管他打杀、维和还是开拓,咱老百姓得好处就行。开疆扩土,开疆扩土,以往俺只知道那会封侯拜相,不想还能有俺们小小百姓的一份好处,还是秉承民意的官府好啊!呵呵呵...”七嘴八舌的议论,伴随着不绝于耳的笑声,充斥着东城门,也充斥着华兴府!

    部分出于自发,部分出于刊文的丁点诱导,欢闹的人群开始打心底强烈拥护能够带来现实红利的开疆扩土。不知不觉间,华兴百姓们的三观带上了对外侵略性,至于因此与传统理念尤其是儒家理念中的仁者爱人、轻利重意、谦让教化等等有所冲突,在切实的红利面前,有多少人会在乎呢?

    修筑城墙的工地上,金巴一边手中劳作,一边不时瞟一眼城门口那群喜气洋洋的华兴百姓,心中满满的都是羡慕。看看人家华兴府人过的日子,各个穿得衣履齐整,吃得满面红光,干得浑身带劲,住得结实宽敞,走得是平整大道,动不动还乐得欢声笑语!

    金巴再想想自己在家乡的生活,穿得草葛褴褛,住着矮旧木棚,走着坑洼泥路,吃得一日两餐还饥一顿饱一顿,干活都没啥力气,平常更没少受贵族头人们的欺负,愁眉苦脸是常事,哪有多少举众开怀的日子?人比人气死人,这真叫不能比啊!

    “潜心改造,洗清罪孽!”“报效华兴府,重做华夏人!”远方不知从哪又传来了重复再重复的口号,金巴不由心中一动,之前晚间教化学习的时候,汉人们不是解释说咱韩人也是炎黄支脉,只要潜心改造就能重做华夏人吗?

    看看那个韩奸箕信,据他自己说原本就是一个来自百济的奴隶,如今不光过上了汉人的生活,甚至都当上了官,咱为啥就不行呢?自然,金巴倒也不敢真的奢望自己能像箕信过得那样好,做普通华兴百姓行不行?

    退一步讲,哪怕就是留在这里做个劳工,生活都比以往在家乡好啊!金巴细想下来,劳工营虽然规矩众多,但依照着执行,吃饱穿暖不算,日常的生产生活确实比以往在故乡的那一套要焕然一新上档次,令人身心都不自觉的敞亮呀!

    “小的们,光看不练吗?快点干活!”啪一声凌空鞭响将金巴等一众劳工的心绪拉回工地现场,辅以队头吴老三的吆喝,“尔等这些数典忘祖之辈,想要过好日子,想要学那位箕信大人,就先好好干活,好好改造,洗清罪孽,才能得享我华夏荣光...”

    金巴怆然,身为炎黄支脉,贫穷落后是罪,堕落蛮夷是罪,辱没祖宗是罪,背宗忘祖更是罪,莫名其妙被汉人们冠以的这些罪名,金巴从不认同自身应当背负,但现在,他已窃以为那是自家倒霉祖宗给传下的错,父债子偿,祖债嗣还,若是能够过上好日子,不妨按汉人说的,潜心改造将它们洗去吧,只要能“重做华夏人”就好。

    耳中听着那些重复而重复的口号,以及吴老三那极具压迫性的吆喝,金巴心中梦想着华兴百姓般的好日子,不由加快了手中的活计。他当然不知,数百年后的另一时空,有多少小棒子与小鬼子的所谓遣唐使,哭着喊着赖在中原不愿返乡,只想将自个完全包装成一名汉人;他也不知,千多年后,有一个学术名词叫心理暗示,更有一种洗脑模式叫传销...

    两日后,与许多渴望“重做华夏人”的韩人劳工一样,金巴得知了又一条令他十分振奋的好消息。在当晚的教化学习期间,箕信亲自来到金巴所在中队的会场,难得的对韩人们挂上笑脸,宣布了华兴府针对他们这批外来劳工的一套移民优惠政策。

    “诸位,三月劳工过后,我华兴府将视个人改造情况,从尔等之中优选部分自愿者,加入我华兴府,不分平民奴隶,身强力壮者、身有特长者、立有功劳者优先。当然,积极改造,忠诚奉献乃一切之先决条件!”不断挥动手臂,箕信不无蛊惑道,“之后,入选者将以平民或从民的身份参与华兴府对一个新发现的,名为夷州的海中大岛的开发...”

    夷州开发期间,韩人劳工只要中规中矩,且习用汉语汉俗,一年后便能以华兴府公民或平民的身份,在那个夷州岛安家立户,并可按照华兴府对目前乐岛百姓的私有化政策获得住房乃至大约五十亩的田地,且只需缴纳一成的农业税,其间表现优异者或入选军伍者还可能获得特别奖励或身份提升。

    当然,华兴府吸纳他们这批劳工需要向他们的头人或主人支付赔偿金,这笔华兴府原计划为十石大米,后被半岛诸方联合提高至二十石的费用,先由安海钱庄以百分之三的低息贷款予以垫付,将由劳工们在落户后五年内还清。

    从箕信的解释中,金巴还了解到,这次针对他们劳工的优惠政策是来源于华兴府开发夷州的系列政令,以及一份经过实践完善之后,由华兴府主最新签发的专项移民法令。按照那份最新移民法令,凡在华兴府成立之后,以自由之身自愿加入华兴府的各族百姓,不论汉夷,除了之前为华兴府效力或立有功劳的人可以直接成为公民,否则均将直接成为平民。

    而进入华兴府的奴隶,若经官府或者私有方等奴隶拥有者的担保,可以通过低息贷款、五年偿还的方式自赎成为从民。对于贷款自赎这一条,加入华兴府后同样需要偿还二十石米粮的金巴不免抱怨华兴府太过小气,但他自不明白,这等做法循环起来,日后可让更多奴隶拥有者愿意解放奴隶,也可以让华兴府日后能够通过奴隶买卖源源不绝的吸纳更多人力。

    此外,据箕信所说,华兴府每年将举办一次旨在考核汉语简单口语与常用法律条文的初级汉语等级考试,平民、从民只要通过初级汉语等级考试并有公民保荐,便可凭借军功、嫁娶、特长等方式,或者定居五年无违法记录,得以提升身份等阶。

    当然,移民若有本领,也可参加旨在考核汉语常用文字、史政思想与通用法律的普通汉文等级考试,以及旨在检验个人技击武艺的普通武师等级考试,平民、从民若能通过其一,并有官府或荣誉公民保荐,便可立即提升一次身份等阶,成为公民者还将或得参选咨议员和参加文武科考的资格。

    箕信还主动为劳工们当场算出了各种情况下偿还自赎钱粮所需时间,总之吃饱穿暖下都不会超过两年。凭其详细解说,金巴看到了一条成为华兴府公民,成为华夏人的阳光大道。兴奋之余,他不免奇怪的发现,那个箕信似乎比他金巴还兴奋,还积极,难道那个箕信是在兴奋日后能有更多“韩奸”作伴吗?

    从奴隶到从民、平民,从平民到公民,再从公民到咨议甚或官爵,希望无限,前途无限!当夜,即便过了规定的入睡时间,劳工营内依旧窃语不绝,许多劳工尤其本是奴隶的劳工更是彻夜无眠。为此,不少劳工遭到了执巡队头吴老三的呵斥甚至鞭打,一向乖巧听话的金巴亦在其中...

第四百零三回 南下夷州

    光熙元年,十月初九,巳时,晴,乐东港。

    “劳务换粮”令华兴府短期涌入了大量半岛劳工,甚或随后还多了些价格更便宜的倭人劳工,最终外来劳工总计过了五万,其中约有上万青壮平民,五千孕龄妇女,以及三万多青壮奴隶。由此涉及的不光是吃住劳作的管理问题,还有监控保密等安全问题,更有宣传吸纳的教化问题,华兴府上下忙成一团。

    同时,私有化分配、訾议员选举、冬季民兵轮训、华兴府管理转型等诸多事务也摆上日程,刚刚组建的政府班子只得摇摇晃晃的勉力顶上,可怜的行政署长史张宾更是忙得华发早生。这些却与纪泽关系不大,他仅把握一下政策大方向,偶尔对政务敲敲边鼓,便是直管的咨议选举他也仅是给些指导意见,具体操办则甩给地方政府与监察厅。

    纪某人如此放手政务,一方面是为了维系华兴府的权力架构与制度推行,另一方面也是他要将精力投入夷州攻略。根据安海中军带回的探查结果,夷州岛的文明进程虽远胜琉球土著,已会粗浅农业,尚还不及马韩,蛮夷总人数不过四五十万,且被天然山脉分为数个发展不均的独立平原区,看来不强,但这是华兴府成立之后的第一次开疆扩土,更有坑憋的自然环境需要克服,本就谨慎的他断不敢掉以轻心。

    遴选参战队伍、调配战需辎重、筹备医疗防疫、征集后勤民兵,乃至征募新兵以备夷州驻守,在纪泽的督促下,南征夷州的进程推进得坚定不移,甚至争分夺秒。毕竟,征服、迁民并开发夷州岛需要足够时间,而那里气候湿热,易生瘟疫瘴毒,气温偏冷且瘟病低发的冬季显然值得踏足初期的华兴府极力珍惜...

    乐东港,原本乐岛草滩间的一个荒僻海湾,随着乐东城的毗邻而建,如今已然焕然一新,扩整的码头、平直的大道、林立的建筑,还有耸立的棱堡,一座规整海港已俨然成型。西枕乐东县城,侧濒丰产渔场,更是乐岛东向琉球群岛的窗口,这里的前景着实可期。

    此刻,码头上正一副欢送远征的喧闹场面。成千上万的民众汇集于此,他们来自乐岛各处,几乎囊括了华兴府角色各异的各界各地代表。目光交汇处,是港中帆影连天的血旗舰艇,以及一列列整装登船的军卒,正是紧锣密鼓筹备齐全,赶着初冬时节开拔,即将奔赴夷州的南征军。

    摇旗、呐喊、热泪,百姓们怀着期盼,揣着不舍,热情洋溢的欢送着自家的子弟;挥手、敬礼、拥别,军卒们满着自豪,溢着青春,昂首挺胸的踏上了南征的舰艇。没有哀伤,没有逼迫,鼓乐喧天中,一场声势浩大的出征欢送呈现在乐东港;带着激情,带着向往,人山人海中,华兴开府后的首次开疆扩土拉开了序幕。

    说起来,华兴府基于对夷州自然环境的担忧,此番南征的第一阶段目标仅是夷东的纵谷平原极其北部的宜兰平原,那里溪河密集,可垦田地合有四百万亩,足堪华兴府一时之需,日后以之为据点,一边适应气候环境,一边逐步蚕食。按照这一缓进战略,此番的当面之敌仅有宜兰平原与纵谷平原的十万土著,且还仅是多部落并立的社会形态,困难的反而并非作战。

    今日搞出如此阵势,为出征将士鼓劲倒在其次,更多是为强化首次开疆扩土的政治宣传。旬日来,在纪泽要求下,华兴官方通过各种渠道大造声势,硬将这场粗暴扩张粉饰为施恩教化夷州蛮夷、改善百姓生存空间的正义之举,并通过场场政治集会对血旗军民们展开思想轰炸,以在汉家势衰、诸族兴起的这一大时代,让华兴军民拥有更多的血性与侵略性,从而尽快壮大,以备未来之汉家浩劫...

    “哎...你我如今在乐岛不是挺好吗,何必非要费力南征,打打杀杀的冒险呢?”人群中,剑无烟紧紧抓着纪泽的衣袖,依依不舍道。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等人少地贫,有大晋正统难容,周遭又不乏敌对势力,若想长久安稳,增强实力刻不容缓,扩张夷州垦荒移民不得不为。再说了,这算不上冒险,一群蛮夷,用的是兽骨石具,在我血旗军面前不过小菜一碟。放心吧,呵呵...我会尽快回来,得盯紧你,你,你二人不许乱跑呢。”纪泽神似轻松,不无调侃道,可观其举止却颇有不适应之感。

    数日前,王宫后院爆发的小小冲突,赵雪父亲的家信不假,别家抱孩子刺激也不假,但皆仅是诱因,当纪泽终是下定决心一龙双凤同娶二女,且效仿娥皇女英只分大小不分嫡庶之后,一番甜言蜜语加上纪斐出头的两份聘礼同时送出,二女对纪某人的态度顿时成了娇娇怯怯,难分难舍,只待年后完婚了。至于是否合乎礼法,纪某人铁了心,华兴府乃至二女的娘家人,还真没谁能奈何此事。

    “纪哥哥,一路保重,这趟南征虽然胜面极大,但兵凶战危,你可不要掉以轻心,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我...我...我等会耐心候你凯旋的...”眼见近万的军卒、民兵都已登船,另一边的赵雪只得不舍的松开纪泽,羞红着脸,语带双关叮嘱道。

    “呃,雪儿,呃,无烟,呃,我得走了,你,你,你二人保重,别,别再吵架啊...”终于从二女的温柔环绕中走脱,纪某人不无尴尬的冲二人告别道。

    坦白说,前生的纪某人是一名深受女权奴役的纯情乖乖男,今生虽然愈加厚黑无耻,也常闷骚的畅想过三妻四妾,可真正涉及男女感情,不免有点想做那什么的又想立牌坊。让他分人单练尚好,想要跨入脚踩两船的境界更待潜心修行,至少同时左拥右抱仍不适应。只能说,后世的恋爱观害煞穿越人士啊...

    十月十八,巳时,夷州近海。水天一色,凉风徐徐,这里的初冬有点暖。一只海鸥惬意的翱翔在波涛之上,尽情展示着它那优雅的舞姿,突然,它身体一顿,目光却是瞧向东北方向。只见海天之间,远远冒出了一些小点,随着时间推移,小点渐渐放大,显出张张白帆,进而变为一支庞大的舰队。

    呦鸣一声,这只海鸥惊恐的疾飞而去。毕竟,生活在这一偏远海域,它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庞大的一群移动“怪兽”,还是尽早避开的安全。一只两只三四只,更多的海鸥随之疾飞远遁,这片海域转眼间便由群鸥翔舞变为一片宁静。不过很快,这里的宁静再度被打破,吓走海鸥们的舰队踏浪而至。而在艘艘舰船的桅顶,一面面威风凛凛的血旗正在骄阳下迎风招展。

    来得自是华兴府奔赴夷州的南征舰队,凭借愈加精炼的航海技术,加之初冬时节的良好海况,他们从乐岛出发经琉球转道南下,迄今一路顺利,无波无澜,在安海中军些许军卒的领航下,用了近旬时间,循着琉球岛链,顺利抵达了这片天高地远却又蕴含希望的偏荒海域。

    舰队中央,标志旗舰的是面两丈多高的血底麒麟旗,其下是一艘威武雄壮的巨舰,也即安海船坊历半年之功、最新研制下水的第一艘万石级自产斗舰——狂鲨一号,而作为纪泽当前的座舰,这次南征也是其第一次远洋试航。

    相比晋军常见的万石楼船,狂鲨一号沿袭了华兴府新型风帆车船的诸多设计,高桅宽帆、流线尖底、低重心大长宽比,以及水密隔舱、可收放平衡舵、远程控舵等设置,上层建筑更用向上向后渐缩的三层船楼取代了四层方柱高楼的结构,这令其不论美观还是航海性能都将甩晋军楼船几条街,同时还令华兴府在造船之内与之外的许多技术领域取得了显著进步。

    “哇靠,怎么又是我输了,你们三个不会合起伙来坑我吧?”船头甲板上,纪泽将手中的烂牌一把甩向小桌,故作郁闷的瞪了一圈三名牌友——祖逖、钱凤以及转任谋部侦曹从事的白望山,终是无奈的拿起一张纸条,蘸水后将之贴往自己那张已经满是纸条的脸,却是引来了四周的一片哄笑。

    长途海程难免枯燥,源自纪泽的后世棋牌类游戏自然成了军卒们调节放松的流行手段。这会儿无甚事情,天气正好,不光纪泽这一桌,甲板上还有其他空闲军卒利用小桌马扎临时搭起的七八桌牌局,更有许多好事者围观,其中甚至还夹杂一些被掳后经过培训改造的夷州土著带路党,譬如那个水登。赌博是军中明令禁止的,贴纸条就成了必要的输赢体现,而纪泽这样不摆架子与兵同乐,这几日已被众人习以为常了。

    也有看着不顺眼的,恰好梅茜上来甲板,看到纪泽满脸纸条,顿时一脑门黑线,忍不住上前抗议道:“大人,大战在即,您这一府之主却是这般模样,能否注意些,带着这些闲汉做些正事?”

    这些天,梅茜的气可就没顺过。定级为主战部队的千余木兰营女兵,一直因高待遇低战功而被不少人非议。此番她强烈要求,终得带上一曲女卫随军出征,本是憋着劲大干一场为女卫正名,不想一上舰女卫们便被纪泽拆分到各舰承担医护和后勤。

    尤其是这艘狂鲨一号上,因为新船尚无建制配备,只有一些匠师带着数百讲武堂随军学员充当船员,梅茜与随她一起的百名女卫便被安排承担起了勤务打杂,都快成了侍候军汉们的杂役角色,这叫心高气傲的她怎能不恼?

    一见来的是素来冷面的女将军,纪泽左近的欢笑立刻为之一静。这位可是敢当面驳斥纪泽却从未被穿小鞋的主,管她是传闻中的后宫背景还是臆想中的别有奸情,众人可没想掺和其中,干脆一哄而散,便是南征军的名义督帅祖逖,也只能留下几声怪笑后抽身便走。

    “战术上重视敌人,但战略上却需藐视敌人,当放松时还当放松嘛。瞧瞧,好好一桌热闹又被你给搅了,何必呢,何苦呢...”纪泽一脸苦笑却无可奈何,他自是知道梅茜这是在找茬借题发挥。

    血旗军那么多大老爷们,纪泽不需要女兵们上阵流血,而要她们医护后勤,军汉们战前要养精蓄锐,女卫们当然得多担待些勤务。由此,他却也不得不承受一点来自女卫头子的窝囊气,谁叫人家是女人,背后还有着纪芙等一帮姐妹们撑腰呢,而且,似乎,无聊海途中看着美女耍小性子也很解闷不是?

    “陆地!西南方发现大型陆地...”正当纪泽还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时候,望台上传来瞭望手的高呼。

    纪泽立刻面色一肃,停下与梅茜的闲扯,几步行至船头,取出千里镜远眺。果然,视野中隐隐出现了一道长长的黑线,横亘于海天之间,蔚为可观。于此同时,祖逖、梅茜等人也同样为之,而旗舰甲板乃至整个舰队,惊叫欢呼声随之嘈杂一片。

    “大元帅,这定是夷州了,是否令舰队转向南下,前往瀛东湾?”稍顷,确定情况的祖逖来到纪泽身畔,正色请示道。他所说的瀛东湾,位于夷州东部纵谷平原的偏北部,是安海右军标定出的一处港湾登陆点,有多股溪河在此汇集出海。自然,华兴府意欲踏足夷州,“夷州”的称呼就该改用脱离蛮夷痕迹的“瀛州”古称了。

    “士稚兄,这里不是大元帅,只是华兴府主,呵呵,之前军议上不是说了嘛,某此番来此是为探看夷州并做开发规划,大战由你这位督帅全权指挥。从现在开始至夷州稳定,包括我在内,所有人悉数听你调遣。”纪泽放下千里镜,扫视身周一圈,语气郑重,对祖逖,也是对船头一众军官说道,“但若谁有不服,军法从事!”

    “谢府主信重,逖必不负重托!”看着纪泽明澈的双眼,祖逖确定纪某人确实不是在装样,顿时庄重行礼道,眼中不乏感激。毕竟是开疆扩土,且作战规模过万,祖逖故往虽有领兵经验,人数与意义上却远不及此,而且,他在血旗军中根基尚浅,焉不知纪泽此行此语不乏为其压阵,维护之意不言而喻。

    归心吧,大踏步归心吧!纪泽淡淡一笑,他与祖逖相处甚熟,对其所想窥得分明。轻拍祖逖肩头,他转身径直走向自己的座舱,将主角让给祖逖...

第四百零四回 纵谷平原

    光熙元年,十月十八,酉时四刻,晴,瀛东湾。

    夷州岛,秦时称瀛州,也即后世的台湾,多山少平原,由中央山脉等五大山脉将之划分出多个平原区块,位于东部的纵谷平原便是其中之一。他是由中央山脉与东部海岸山脉夹出的一个带状大谷原,长三百多里,宽五六十里不等,其上溪流密布,乃肥沃之地。

    说来截止西晋时期,夷州岛与大陆文明唯一一次大规模交流,便是六十多年前,东吴魏温的上万大军为期一年的那次失败征服,而那次征服发生在夷州岛最为广阔的岛南平原,那里也是夷州岛如今最为开化的区块,业已有了准国家意味的部落联盟。

    纵谷平原水草风貌,宜耕宜猎,连同周边山区在内,此时居住有近十万土著,平原地区按图腾分有雄鹿、壮牛与灵羊三大部落,以及十数附属小部落。因为山体阻隔又无外来压力,纵谷平原地区几乎不曾受到岛南平原地区的影响,如今仍处多部落各自为政的蛮荒阶段,这也是南征军将第一目标放在这里的一大原因。

    夕阳斜照,白浪拍沙,几艘独木舟随波起伏,安谧宁静的瀛东湾,今日突然闯入了一支悬挂六星血旗的庞大舰队。无需刀兵,不曾威吓,光凭规模便已将湾口附近数百土著的一个小部落吓得仓惶而逃,甚至都不敢稍事收拾一下他们的破烂家当。由是,远道而来的血旗军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又轻松惬意的开始了登陆夷州。

    由部分舰船在旁象征性的掩护,最先登岛的是安海左军。他们趁着数十艘特制的平底登陆舟,分批迅速上岸,随即由宋滦指挥着构建防线并派出伺候。紧随其后的是工程营的一曲军卒,他们带着部分民夫,利用随船带来的模块化专用构件,快捷娴熟的搭建起了简易栈桥。随着一座座栈桥完工,一艘艘舰船随之靠泊,更多的军卒、民兵乃至物资藉此陆续上岸,加强防线之余开始了安营扎寨。

    此番攻略夷州,血旗军兵分两路。纪泽随行这路登陆瀛东湾的正师,有安海左军,血旗右军,亲卫、特战、陌刀、女卫与苍狼骑各一曲,另有四曲乐郡守备军,与两千民兵,合计万人有余。另一路偏师则由唐生所率自行南下的安海中军,会合早便在兰屿前进基地集结的、来自琉球郡的山地营、四区守备军卒与一千民兵,合约六千余人引而待命。

    旗舰之上,纪泽目睹着自家队伍的登陆表现,满意而自得。虽然兵力所出略有驳杂,但在祖逖的有序调度下,凭借事先完备的登陆方案,以及军卒们平素的操演经验,一切仍显得快速紧凑,有条不紊,而上万大军全副武装的统一登陆,那份雄壮,委实令其拥有者心荡神驰。

    最终,纪泽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夷州岛、鳌山岛、舟山岛、乐岛...直至今日面积更胜马韩的夷州岛。想起出征前赵雪问的那句“何必打打杀杀呢”,纪泽不由怔然,不知不觉间,他已无需再为生存而血拼,那么他这一趟义无反顾的率军前来“打打杀杀”又是为了什么,是居安思危,是民族大义,还是一种叫野心的东西呢?

    收回目光,指挥权既然交给祖逖这个南征督帅,纪泽自不会随意插手,甚至,为免影响祖逖的指挥,除了令秦厦率两队亲卫贴身保护祖逖,这几日他将与剩余的大部亲卫留居旗舰。当然,众人忙碌一片,纪泽自也不会闲看着无所事事,眼见登陆诸事如期正常,他干脆叫上几名随军的工部官员,搭艘走舸勘察起了瀛东湾...

    月上中天,经过军民们的忙碌,血旗远征军的营盘已基本成型。营盘坐落于一片平整荒地,南枕内河,东靠海湾,西北两面由一圈半圆形营栅拱卫,上千帐篷则井然有序的布置其间。紧急搭建的营盘虽不严实,但要凭之应对大谷原一日内所能仓促召集起的近万土兵,南征军却有绝对信心。

    帐篷之间,一堆堆炭火正熊熊燃起,架上的大锅里飘出阵阵饭香,一路远来的军民们正围坐休憩,偶尔传出些说笑声,但更多却是无精打采的疲累,甚至还有一些晕船者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当然,所有军卒的左近,仍规整摆放着各自的兵甲。

    就在南征军惬意休息的时候,湾口栈桥处,有一群人依旧忙忙碌碌。他们是被安海中军掳往乐岛,如今又随着南征军前来夷州故乡的上百土著带路党。他们正在皮鞭驱使下,被迫将船上的剩余物资一趟趟搬往营地。值得玩味的是,或因人手限制,此刻监管他们的换成了十数名不久前刚刚改造过关的韩人。

    一名夷州土著艰难的扛着一袋满登登的大米,蹒跚着行至辎重营区。这名夷州土著叫水登,在那个不久前被安海中军扫平的临河部落里,他是战死头人的儿子。将大米重重的丢在粮堆边上,水登呼呼的喘了几口粗气,本就有些晕船的他还被逼着干到现在,委实累得不行。瞟看远处那些惬意休息的汉人,水登无比羡慕,心中更是泛起阵阵怨恨。

    “啪!”不待水登有更多想法,一条皮鞭已经重重抽到了他的背上,痛彻心扉!

    “直娘贼,别偷懒,赶快干活!哼,别以为汉人老爷心情好,让尔等过了几天好日子,尔等真就能像汉人一样做公民了,不过是些给汉人老爷们卖命的奴仆而已!哼,没有炎黄血脉,蛮子永远都是下贱的蛮子!”伴着鞭打,一名韩人监工用怪腔汉语无情叱骂道,“还发什么愣,下贱坯子,快点,老子还等着去吃饭呢!”

    水登算是有些语言天赋,被汉人培训了数月,虽不能全懂这韩人的咒骂,他却也能听懂个七七八八。原来自己始终都会是奴仆,汉人们对自己的好坏不过是全凭心情,高兴了给点吃食,不高兴了便是随意打骂,还是懒得亲自动手的那种。

    虚伪的汉人!狗日的韩狗!所谓改造成华夏人,那就属忽悠傻子。他的心中顿时溢满了羞愤,本因近来的丰衣足食与所见所闻而对汉人产生的些许向往,此刻早去了九霄云外,代之以新仇旧恨的咬牙切齿。只是,看看那些同样在皮鞭下乖乖就范的夷州同胞们,水登又泛起了强烈的无力感,这样认人欺凌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中军大帐,祖逖居中正座,宋滦、钱波、梅茜等一干南征军官,乃至专司辎重后勤的钱凤,正同聚一堂,方毕用餐的他们,一边品茗一边讨论军务。已至尾声,却听祖逖道:“总之,我等不占地利,暂先外松内紧,以静制动,争取引敌来攻...”

    这时,一名负责伺候的尉官通报后进入大帐,他先冲祖逖一个击胸敬礼,继而禀道:“报督帅,伺候在营外发现有两名土著,正在一里外探头探脑,似在窥探我军营地,是否擒拿审问?”

    “哦?我方伺候是否暴露?”祖逖取巾拭去嘴边油垢,不慌不忙的问道。

    “没有,我军伺候皆按命令布的暗哨,土著不曾出现异常。”那尉官答道。

    “那好,你等不必动作,继续潜伏观察。只要土著不曾进营,只要没有大批人马,便由他去吧。”祖逖略一沉吟,淡然回复道。

    那尉官出帐后,祖逖将目光转向黄雄,笑道:“土著已有反应,我军却需加强巡哨,但不可让土著发现我方警戒之严。黄校尉,我血旗军若论潜伏与反潜之能,非亲卫与特战军卒莫属,还望特战曲今夜出两队军卒,将暗哨推至十里。此外,纵谷平原一应详细地形,也请特战弟兄们尽快探查。不知黄校尉意下如何?”

    “是,我这就吩咐下去。嗯...对了,俺是粗人,如今您既被将军任命为南征军督帅,便直接下令就是,无需那般客气。呵呵...”黄雄应声而起,他隶属近卫营,没少接触纪泽,可是知晓纪泽对祖逖的看重。

    眼中闪过满意,祖逖扫视帐内一圈,见众军官业已吃完,便扬声道:“诸位辛苦了,这就回去休息吧。不过,还请提醒军卒们暗中严守操典,外松内严,决不可掉以轻心。宋校尉,安海右军乃水战精锐,状态保持最好,今夜值守辛苦,便要仰仗弟兄们了。”

    “好说,我安海军本就长于远海奔袭,这点辛苦不在话下。”宋滦说得豪爽,语气却带着点生硬。让他听命于祖逖这个血旗军新人,难免不爽,但作为血旗军人,他不会违令。

    “田英雄,你乐东守备水军今夜也得加强巡弋,确保我军背后无虞,若是有所差池,嘿嘿,府主留居旗舰,离你们可不远呢。”众人接连出帐,祖逖又不无调侃的叮嘱田原道,引发一片嘿笑。

    不久,帐中便只余祖逖一人,兴奋加亢奋,他一时无法入眠,索性拿起一本兵书,就着一盏正渐普及于华兴府的鲸油灯,象征性阅览起来。同时无法入眠的,还有结束议事返回寝帐的钱凤,他正略有愣神的虚空凝望,却非心情所致,而因尚在等待处理要务...

    同一时刻,就在钱凤目光的方向,血旗营盘西南五十里远,纵谷地区三大部落之一的雄鹿部落内,一间石木搭建的古朴大屋里,一群夷州土著,也即该部落的酋长、祭祀等一些上层头领,正借着熊熊炬火,紧张不安的讨论着他们这伙乘坐巨船前来夷州岛的强人。

    此刻,大屋正中,一名年轻土著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比比划划着用土语向一众部落首脑们汇报道:“那些外来者之前一直在搭建营地,营地有大概一人高的栅栏围护,其内都是住人的帐篷。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结束了建营,似乎在烧火吃饭。看起来,那些外来者挺累的,不少人饭都没吃就躺在地上不动了。还有,他们还挺小心,大半夜的都还有两人在营门口站岗,就是好像在打盹...”

    “得,先说他们有多少人?”酋长不耐烦的问出关键。

    “嗯...”青年土著伸出十个手指看了看,苦着脸回道,“我数不出来,很多很多,对了,比咱部落上次全体狩猎时还要多上一点吧。”

    唏!屋中众土著无不倒吸凉气,陷入呆怔之中。他们都知道,部落上次出动所有青壮与健妇的全体狩猎,该有六七千人,那么,一看便觉凶悍的外来者岂非近万?继而,众人不由将目光看向屋角一人,正是瀛东湾口那个小部落的族长,原本听这族长说来了许多大船他们还觉这厮没见过场面,可自家探子带回的消息,却说明情况更糟。

    “请示一下神谕吧,看看该怎么办。”酋长最有决断,他干咽了口吐沫,黑着脸转向祭祀道。

    祭祀沉重的点点头,招人在屋中升起一堆篝火。配以一套尽量压缩时长的巫舞之后,他郑重的从怀中掏出一块牛骨,放在火上炙烤。待到牛骨传出噼啪的骨裂声,他立刻取回牛骨开始仔细端详。或是心情紧张之故,众土著均未发现,今日祭祀的占卜仪式,相较以往至少要快了三倍。

    “啊!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啊!”看了半天,祭祀脸色苍白,惊惶的叫道,“神谕说这群外来者是专事杀掠的魔军,上次那个临河部落就是他们的先锋军给攻没的,他们这次前来,是要征服整个大岛啊!”

    “什么!?”酋长带头,一众土著纷纷霍然跳起,惊呼之余,皆将惊疑、惶然、乃至期盼的眼神投向祭祀。一名性急的头领更是惨叫道:“祭祀大人,难道神谕就没给我们任何生机吗?”

    “别慌,还有一线生机。”祭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被视为救星的感觉真好,不过想到恶劣局势,他又蔫了下来,语气转沉道,“这群魔军十分强大,需要大谷原所有人一齐对抗,我等必须联系其他部落,召开谷原部落大会,组成联军,才能赶跑这帮入侵者!此外,我等还当令族人做好准备,但若事不遂愿,便该随时将所有族人转至山里暂避。”

    不论是真的出自神谕,还是出自个人的意思,祭祀的观点确实获得了屋中所有土著的认同。部落中武力值最高智力值却平平的雄鹿酋长亦在此列,他忙不迭宣布道:“对,对对!立即传令族人收拾家当!明天就派人去壮牛部落和灵羊部落联系,还有那些小部落!不,现在就派人去,带上驯鹿坐骑,连夜去...”

第四百零五回 无端欺凌

    月上中天,瀛东湾口,南征大营,钱凤正在帐内思索之际,侍卫引着一人进得帐来。此人看相貌是名韩人,正是之前鞭打水登的监工,也是栈桥那些韩人监工的小头目。一进帐,那监工头目便对钱凤跪拜大礼,丝毫不见适才的嚣张跋扈,毕竟,他数月前还是名韩人奴隶,现在也仅从民身份,能站在这里只是因为改造中汉语学得好而已。

    “起来说话吧。”钱凤一扬手,对那监工头目道,“交代之事做得如何?”

    “禀大人,小的是完全按照吩咐行事的,所有土著都寻由头鞭打过了,交代的话也都骂了许多遍。那些夷州蛮子嘴上不敢说,但依小的看,不少人都心有怨怼呢,应对他们进一步加强改造啊!”那监工头目点头哈腰的站起,躬身答道。看他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似乎恨不得将自己之前的改造经历加倍施诸于那些夷州土著身上才好。

    “行了。”钱凤摆摆手打断那监工头目的建议,压下心中反感,他和声道,“你等做得好,下去继续,嗯...让土著干到丑时便可,注意记下恨意深重者。你将此事办好,便是立下大功,事后可藉此直接迁为公民,另些人亦可藉此升至平民,待此战完结,你等便可转往琉球定居了。”

    接着,钱凤霍然脸色一沉,冷森森道:“记住,今晚所做所说,皆出尔自身言行,与我血旗官方全无关系!事后若有其它风声传出,小心尔项上首级,哼!”

    “你等会来吗?”目送那名韩人监工战战兢兢又怀揣欢喜的出帐,独坐帐中的钱凤发出低喃。目光转西,钱凤虚望着夷州土著们的方向,眼中有锋芒、有狡黠、有不忍,更有浓浓的阴谋气息...

    与此同时,辎重营区,可怜的土著带路党们在搬空又一艘舰船的货仓之后,终蒙大赦,脱离了监工们的打骂,得以回到自己所属帐篷区休息。至于饭食,汉人早吃过了,韩人监工们也轮换着吃过了,到了土著们有空的时候,已是下半夜四更天,别个伙夫乃至库管们早就休息了,就连本该巡逻的军卒也不知躲到哪偷懒了,可没人起来侍候他们土著吃饭。

    “一群低贱胚子,还想有人给备饭?哼,好歹就喝口凉水垫垫肚子吧,哈哈!”就在一众带路党饥肠辘辘兼愤愤难平之际,那名韩人监工头目不知从哪给冒了出来,讥嘲一句后又拽拽离去,成功带走了好一拨仇恨值。

    “太阳的,搬了半天,老子又饿又渴,凭啥没吃没喝的?东西都在辎重区,老子自己来,反正这会儿也没人看着!”一名叫做水珊的土著扛不住腹鸣如雷,猛一跺脚,骂骂咧咧的建议道。他本也是那个临河部落的渔人,一身好水性在族中数一数二,被俘后又因汉语学得好而常被汉人用来居中交流,而今在这群带路党中倒是颇有号召力。

    有人带头,肚子又实在不争气,土著带路党也是有脾气的,你让我喝凉水我偏要喝热的,没有锅没有炭就自己找,反正自己就在辎重区,反正汉人的巡哨又不知躲哪儿打盹了。完了还不算,干脆再往水里加点米吧,顺手再来点肉干,反正辎重区都有...

    这下倒好,老鼠进了米缸,一大群土著带路党们在水珊的鼓动下,直接在后营猴子称霸王,自顾自搞起了篝火夜宵,好不快活,好不解气,只不知血旗军管理何以疏漏如此,这里的异状愣是不曾引来干涉。

    “哎呦,疼死我了,那帮天杀的韩人,有机会老子一定砍死他们!”火点起了,锅开烧了,干等着总不是个事,自有土著率先开骂。

    “是啊是啊...”“直娘贼...”“干他的...”像是沸水揭开了锅盖,土著们的诉苦叱骂顿时在这一小块营区喧嚣起来。

    近月下来,土著们没少被汉人打骂改造,但被韩人欺凌却是第一次,如何能不愤慨?人家汉人是炎黄子孙,华夏贵胄,更是强大繁盛,改造咱们也就忍了,可韩人算甚?大家都是二狗子,一帮韩人,还是从民,凭啥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

    群情沸沸之际,两名吵嚷得最凶、骂得最忘情的土著身侧,水珊适时出现。他一脸义愤填膺,用在场上百土著几乎都能听清的土语,一针见血道:“什么韩人,哼哼,我看就是汉人指使的!咱们挨韩人欺凌,汉人们难道就看不见吗?哼哼!”

    水珊的声音够响够亮,顿令现场一阵死寂。骂骂韩人没关系,都是二狗子嘛,可是水珊竟然将矛头指向强大的汉人,这就有点超过许多土著的胆量范围了。尽管周围没有汉人,尽管大家说的是土语,但数月的强力改造还是颇令土著们心有余悸,斯德哥尔摩效应更非人人皆可轻易克服。

    一时间,土著们都用怪怪的目光看向水珊,这个平素在汉人面前最乖顺的族人,今个怎会如此有血性、有骨气、有反抗精神呢,难道是因为大家如今得以重返家乡夷州,难道他以往只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吗?不经意的,已有胆小的土著带路党在悄然后退。

    沉寂中,就当某位土著眼珠四转,正欲起身附和以替水珊捧哏的时候,临河部落的少族长水登,一名苦盼组织与同志的复仇斗士,早已压不住心中憋屈,他先一步霍然站起,语带激愤道:“没错,汉人对我等鞭打辱骂,还说这是改造,说我等能像他们一样平等生活,全是骗人的!其实那些韩人监工骂得对,汉人们不过是在利用我等,让我等为他们卖力甚至卖命,实际上压根将我等看做下贱蛮子!”

    “说得好!汉人太卑鄙了,太无耻了!”对水登主动跳出声援,水珊眼中不易察觉的闪过喜色,他面显悲愤,兼带懊悔,跟着应和道,“少族长就是少族长,就是看得透彻,我先前还想着跟着汉人过好日子,如今算是彻底清楚了!直娘贼,都他妈的骗人!”

    对水珊的鼓励乃至奉承,水登颇觉享用。在汉人的改造下,已经许久都没族人尊称他为少族长了。由是,之前还因水珊与汉人走得过近而对其羡慕嫉妒恨的水登,此刻对水珊的观感也大为改善,同时,其自身更是由衷沉浸入尊严、勇敢、睿智等等高大上的良好感觉。

    “族人们,同胞们,我等要团结起来,设法...”不自觉的,水登的发言更加活跃,更为煽动,左右夷州土语也不怕被汉人听懂。

    有了水珊水登带头,又有十数名土著加入了声讨汉人的大军,然而,汉人毕竟积威已重,大多土著们便是心有同感,也只是沉默着不愿多言,甚至有更多的土著下意识与那些激进分子拉开了距离。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上百土著由此隐隐约约的分为了两群,大多土著默不作声,而另一小撮则以水登、水珊为中心,渐渐聚集,愈加激昂...

    古怪的气氛中,锅中已经沸腾,渐浓的饭香重新吸引了土著们的注意。然而可悲的是,饭香同样吸引了不速之客的注意。黑暗中,突然冒出数名巡逻军卒,他们打着呵欠,伸着懒腰,嗅着鼻子,显然之前是猫在哪个犄角旮旯偷懒睡觉,却被饭香给勾来的。这还不算,就在土著们与这几名军卒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又有更多军卒陆陆续续从黑暗中冒出,一会儿功夫,这块营区便多了数十名血旗军卒,而他们的眼睛,则悉数聚焦于饭锅。

    “军营重地,你等竟敢夜半喧闹,更还擅动辎重军需,简直目无法纪!立刻滚回营帐去,明日自有你等好看!”终于,一名负责后勤兼而管理土著的少尉军官排众而出,一本正经的训斥一干土著道。只是,训斥之余,那尉官的目光却不时瞟着饭锅,同时,他还砸吧着嘴,手拍腹部,傻子都看得出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锅中热饭也。

    夜寒秋冷,谁不想美美的喝上一顿热乎乎的肉粥?那名尉官想,巡逻军卒们想,土著带路党们更想。他们可是从登陆迄今就空肚子干活干到现在的,不想忍困挨风好不容易给自己张罗了一顿热饭,就要到嘴了却有人前来堂而皇之的抢食,且看架势还不打算给自己留下哪怕一小口。

    是可忍孰不可忍,便是己方确实夜半喧闹,擅动辎重,也是对方安排失妥在先,如今却要一句话就让己方滚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本就刚刚自发觉悟,土著们岂能说滚就滚,他们没有一个人依言离开,许多人眼中还冒出了熊熊怒火。

    刚刚回归少族长感觉的水登,更是昂首跨出,忍不住辩解道:“大人,我等下船后便一直干到现在,也没个饭吃,你等汉人说过,想叫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总得给咱们些吃的吧...”

    “没人安排吃饭?哼,某自会调查!”劈口打断水登的辩解,尉官或因有土著胆敢反驳,面色愈转严厉,用更为森冷的语调训斥道,“但是,那不是你等胡来的理由,更不是你小子随便抗辩的理由!既如此,你等明天的早餐也免了,至于你,改造得还不够呀!”

    说话间,那尉官手指胆敢挑衅的水登,努嘴向一名军卒做个示意,于是,啪啪两声,可怜的水登未及体会完横眉冷对的傲然,便承受了一次鞭打改造的悲催,也被迫将所有还想再说的铿锵之语,悉数留在了肚里。

    淫威之下,水登怂了,土著们沉默了,但他们的怒火也更甚了。说实在的,以往数月里,被打骂、被停饭司空见惯,但却有着一套被扭曲的规则,那叫“改造”,叫“洗清罪孽”,土著们从身到心也都快接受了。可今晚他们却特难忍受,谁叫大家刚在海途中过了几天好日子,谁叫此番虐待自家的祸首是韩人二狗子呢?谁叫适才又被群情汹汹闹得心活了呢?

    于是,又一个勇敢者挺身站出,只见水珊怒视尉官,愤愤不平道:“你等不是说,只要好好干活,好好改造,我等就能吃饱穿暖,就能像汉人一样,那今天凭何不让我等吃饭?”

    “直娘贼,想造反吗,哪儿这么多为什么,欠改造吗?”一再有土著胆敢抗辩,尉官似已恼羞成怒,他黑着脸,一挥手道,“弟兄们,给我打,将这帮家伙哄进营帐去!”

    “诺!诺!诺...”上官有令,兼又肉粥在前,巡逻军卒们自不客气,他们发一声喊,一扫之前的惺忪,有的扬起鞭子,有的挥动枪杆,有的连刀带鞘,恶狠狠的扑向土著们,更有几人甚至抽刀搭箭,在旁虎视眈眈,一场由热粥引发的流血事件就此上演。

    好在,血流得并不多,因为在汉人积威之下,土著们压根就没敢反抗,事实上,与其说之前的抗辩是反抗,不如说是哭诉。眼见情形不对,他们以水登为代表,用着比军卒们更快的速度,抱着头逃回了营帐。其中真正流血的当算是被重点照顾的水珊,却也不过是鼻青脸肿、腰酸背痛,外带身上多了十数道鞭打的血痕而已。

    当然,抗议行动被瓦解,身体上的创伤虽然不重,心理上的创伤却是难以估量的。可怜的土著带路党们躲入帐篷,瑟瑟发抖之余,心中难免更添愤恨。尤其当他们听见帐篷外传来的锅勺碰撞声与唏哩呼噜声,这种情绪简直达到了顶点,那分明是自家的美食被人明抢了啊。一时间,哀叹、哭泣、抱怨乃至诅咒,充斥于土著所在的每一顶帐篷。

    “混蛋,太欺负人了,太不讲理了,简直不把咱们当人看!”一名土著愤愤道。

    ......

    一阵没有营养的抱怨,反正大家都饿着肚子一时睡不着。黑暗中,就听水登恨恨道:“想想以前的日子真好,不用被逼着干活,想干嘛就干嘛。哎...直娘贼,真想把那些汉人们给剁了,还有那些韩人!我等自己当家做主多好!”

    短暂的沉寂,以前的日子好吗?对于头人家和几个头领家是的,可因生产力低下,大多族民是累死累活却吃不饱的,单论生活水平,决计不如改造过关后跟着汉人喝汤,更何况,汉人那么强大,又岂是他们可以对抗的?只是,看今夜遭遇,汉人的改造许诺真的可信吗?

    故而,水登的话并未立即引来共鸣,但这会大伙儿同仇敌忾,自也无人跳出拆台。而就在一片冷场之际,本该奄奄一息的水珊,却是幽幽道:“其实,这都回到故乡了,想要自己当家做主,也未必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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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活西晋末介绍:
魂穿西晋末,附身一溃兵,他摊上了一个华夏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刘渊刘耀,石勒石虎,鲜卑慕容,怎一个汉家内轧,怎一个诸族并起,怎一个兵荒马乱,怎一个人肉为食!且看主人公如何流窜乞活,如何厚黑经营,如何血战求生,如何辟土桃源,之后又如何兼济天下...乞活西晋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乞活西晋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