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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六回 半岛乱起

    光熙元年,六月初二,丑时,晴,百济临江村。

    说起百济,马韩人满满都是眼泪。这个兴起于东汉后期的政权,本是来自北方扶余的一批王族流亡者,最初被马韩接纳庇护,并成为马韩五十四方国之一,然后,什么叫引狼入室,什么叫农夫与蛇,看看百济那帮扶余流亡者的所作所为就一目了然了。

    自落户马韩,百济那帮扶余流亡人士在休养生息数十年之后,便开始了征伐侵吞,先是邻邦方国,再是马韩前首都,再是整个马韩,用了二三百年时间,他们眼见就将完成蛇吞象的蚕食逆袭,而原本接纳他们的马韩人,则沦为百济的中下层子民,从而形成百济颇为分明的种族制度。

    临江村,如今是百济毗邻马韩的一个小聚落,位于蟾津江西北岸,属沿岸重镇南源城管辖,其沿江西向百里可达大海,而隔江对岸便是当下马韩联盟中的云辛方国。

    二十多年前,百济将马韩势力赶到蟾津江东南,临江村便由马韩疆域变成了百济辖境。由于当时临江村的头人见机得快,投降得早,还积极当了一把带路党,这里并未因战火受损多少,村民虽然换了夫余人做主子,但却从部落的半奴半民转为了封建小农,生产关系的改良令他们的生活并不比马韩时期差,是以倒也没多少人想着所谓的故国。

    相反,临江村自那以后便远离了战火,生活变得安定,因为他们做马韩人时没少被百济袭扰,而做百济人之后,懦弱的马韩军队却再也没敢踏足。倒是村中百济哨所的驻军兵卒,不时通过村外渡头前往对岸,到马韩村庄去打些草谷抢些好处,反令村民们愈加庆幸自己已经身为百济人。

    然而,就在这个天气凉爽的深夜,临江村百姓如往常一样在屋内甜睡的时候,村外渡头悄悄驶来了几艘小船,数十名马韩军卒打扮的人随之不声不响的窜入了这个安静的村子,并率先摸向驻军哨所。可怜那十几名哨所军卒,十多年来一直平安无事,哪有什么警惕,直到被人摸到身边,他们一个个还在床榻上酣睡,结果自然是糊里糊涂的见了阎王。

    解决了哨所军卒,“马韩军卒”们再无顾忌,他们点起火把,继而毫不客气的点燃村寨、屋舍。火苗迅速蔓延,带着滚滚热浪扑向更多的草屋。村民们被惊醒,慌乱的跑出来灭火,却被“马韩军卒”统统打翻在地。而后,“马韩军卒”开始大肆抢劫并随处放火,他们很少随意杀人,只管抢钱抢粮抢女人,但对反抗者却也辣手无情。

    “哈哈哈...尔等数典忘祖的家伙,今天不过是给尔等一点教训...倘若你等日后再敢帮着夫余狗们为虎作伥,待到我马韩大军杀来之时,定有你等好看...”烧杀抢掠间,自也少不了诸多类似上述的狂狈叫嚣。

    烧够了,也抢足了,“马韩军卒”们带着战利品,大摇大摆的撤往渡头,登船遁往蟾津江对岸。临江村民们则只能眼睁睁看着村舍被毁、财物被抢、仇人远去,巨大的愤怒迅速化成渴望复仇的意志。

    当最近的南源城驻军赶来时,大火犹自燃烧,而“马韩军卒”早已将这个小村洗劫一空并逃之夭夭了。看着被剥走兵甲的军卒尸体,闻着蔓延全村的焦糊味,听着村民们的悲愤控诉,百济军的带队统领暴走了,素来只有他们百济人前往马韩打草谷占便宜的,什么时候马韩人也敢反过来打草谷了?

    于是,这位驻军统领没二话,当即带上三百多属下军卒,气势汹汹的直扑对岸,寻了一个村庄便展开报复。百济军卒本就蔑视马韩人,此番挟恨而来,下手就更要重得多了,烧光抢光不算,还将该村的年轻女子全部掳光,成年男子全部杀光,好一个以牙还牙,以暴抑暴。

    但是,也该着这位百济统领倒霉,小小的云辛方国寻常只有一千常备军卒,还分驻几处,他带的三百军卒足以应付自如,可不曾想,今次他偏生赶上马韩应对血旗军的大征兵,云辛方国刚巧按照韩王命令,临时多集结了千五兵勇,并且正在整装待命,这名百济统领恰好踢上了一块铁板。

    坦白说,势比人强,以往百济军卒零星过江抢掠,仅是捞些便宜小打小闹,马韩也就忍了,可今次是大队人马杀到家门口,还如此烧杀抢掠,是可忍孰不可忍,云辛方国的臣智再是忌惮百济,泥人也有三分火,刚巧手头大军在握,怎么着都得追上来要个说法呀。

    另一边,百济军卒屠得太忘情,时间难免耽搁了些,回程中又携带了不少女子财物,速度难免慢了些,故而不待他们回渡蟾津江,终是被反应速度远超既往的云辛军队给追上截住,双方便在蟾津江南岸,隔着一箭之地拉开了阵势。

    “你我两国世代友好,源远流长,却不知尔等今日何故越境,袭我村庄,滋扰我马韩百姓,以至双方流血如斯?哼,若不给个说法,少不得今日留下尔等,为我无辜百姓报仇!”两军对峙,云辛臣智义愤填膺的指责道。其实,他真是只想要个说法,让大家都有个交代,自己日后也好带队伍不是?

    可是,面对云辛臣智的质问,百济统领非但不给解释,没送台阶,反而圆瞪双眼,手指云辛臣智,倒过来斥骂道:“老匹夫,你何其无耻,分明你方军卒昨晚夜袭我南源城临江村,无恶不作,如今反倒追责我百济军来了,哼哼,你马韩人何时腰杆这么硬了?”

    马韩军卒率先洗劫百济村庄!这个理由很强大,百济军卒经常会过界来打草谷,以往冲突升级,口头上没少编排出类似理由,可是,自家军卒若有这个胆量,马韩还会被百济人赶到蟾津江南岸吗?恰似“狼来了”听得太多,臣智根本懒得细究,权当这是百济人在强词夺理!

    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没见咱这边有五倍兵力吗,你丫给个像样的台阶好不好?云辛臣智脸色一沉,怒喝道:“你百济兵马年年过境劫掠,竟还血口喷人,何其无礼,当我马韩无人乎...”

    “好一个倒打一耙,直娘贼,休想矢口否认,想找虐吗,咱百济人可不好惹...”见云辛臣智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百济统领同样更怒了,自然认为对方在无耻抵赖,言辞也就愈加激烈。

    云辛一方难得一次军力大占上风,百济一方则压根没将对方放在眼中,双方谁都不愿认怂,就此相持不下。本就都是怀恨而来,这下双方从上到下的火气值更是蹭蹭上窜,于是,两方首脑的会晤并未能够化解这次边境事端,反令事态在双方从上到下兼你来我往的指责叱骂中进一步恶化。

    “嗖!”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马韩阵中,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一根羽箭脱手射出,力道一般,没过一箭之地,未命中任何目标,却是拉开了双方对射的序幕。

    “卧槽,有种,索性干他丫的!”有带头放箭的,更有放话扇动的。马韩人本就没少被百济人欺负,今个人多壮胆,加之军纪差得可以,便有更多羽箭跟着嗖嗖嗖的射往对面的百济军。

    “嗖!”众多羽箭中,不知是谁的手笔,某一支又狠又准,竟然越过一箭之地,不偏不倚的射中了百济阵前叫骂不休的那位统领,且是直中咽喉。只可怜这位百济统领,临死前依旧一脸懵逼,马韩人何时这么爷们,又这么善射了?

    “啊!统领大人死啦,马韩人真敢下手啊!弟兄们,为大人报仇啊!”百济阵中,那统领的亲兵们心知自身必将为了统领陪葬,索性发出了疯狂的嘶吼。就此,一支羽箭拉开了一场血案的序幕,双方终是大打出手,在蟾津江南岸展开了血腥搏杀,酿造了所谓的“蟾津江事变”。

    要说百济军队在北方没少与乐浪、带方的晋军交手,军备与兵卒素质都要比落后的马韩军卒强上一筹;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毕竟云辛一方今日人多势众,军卒们又因百济历年来的欺凌而怒火勃发,各个倚众凌寡得奋不顾身、酣战欲狂,直至后来连臣智都无法再控制事态。

    结果,蟾津江一战,云辛军难得以一比一的战损,用三百人的代价,将包括那名统领在内的绝大部分百济军卒斩杀,没留一名俘虏,只有几名水性很好的百济军卒得以潜水逃生,堪称马韩对百济多年罕见的一场大获全胜...

    像是约好似得,几乎就在“蟾津江事变”发生的同时,弁韩与马韩交界处同样也发生了一起类似的恶性冲突,这次是“弁韩军卒”率先过境挑衅,曾经的三韩老大马韩愤然报复,结果双方虽然打得没有蟾津江这边酣畅,却也有了上百军民的死亡。

    依旧同一时点,南下沟通华兴府的马韩使节箕髦抵达了文明岛,一与华兴府方面接触,对方便像是早在等着他,立马就高罗一事狮子大开口,虽未涉及高茵儿等人,却向马韩提出了索赔百万石谷粮的无礼要求。箕髦好险没背过气去,连忙休会,以便遣人赶回请示韩王。

    可不待写完呈文,箕髦便从文明岛市面上得到了一则众所周知的消息,华兴府正在攻伐一个名为琉球的海中大岛,其之前的征兵正是为此,如今也正通过自贸市场大肆购买军粮,并且,市面上还出现了相貌怪异的琉球土著,正被华兴府当做奴隶公然售卖,十足十的证实了这则消息。

    得,放鸽子也好,上房拆梯也好,箕髦无比憋屈,华兴府显然无力威胁马韩嘛,自家空担心一场。说好的联兵幽州共击华兴府,如今却成了马韩人自个征调大兵自个玩,好羞惭啊好羞惭。颇觉被涮的箕髦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口回绝了华兴府的无礼敲诈,拍拍屁股直接返回马韩复命去也。

    “我大韩人从来不惧任何威胁,百万谷粮有是有,但有十万大韩兵马守护,你华兴府有本领自己来取!”北归王都福津城的途中,箕髦一直满面红光,心底则一遍遍回味着自己拒绝华兴官员时的铿锵有声,颇有传说中蔺相如怒对秦王的潇洒英姿,好不爽快!

    然而,就当箕髦第二十三次为之开怀大笑的时候,终于愕然发现,一路来逆向南下的马韩百姓未免多了些。一打听,他这才知道,百济与弁韩边境都出事了,而随着两起边境冲突的爆发,也不知是谁舌头那么长,马韩境内迅速传起了一则有鼻有眼的流言,那就是百济已与弁韩结盟,准备联手发兵瓜分马韩,他所遇到的竟然是跑路的难民。

    箕髦却是不知,伴着马韩境内的流言,此时的百济境内,正传播着另一流言,也即马韩正欲趁着百济政局不稳,与大晋乐浪带方两军合作,共击百济,以报百年之耻。而在弁韩,另一则流言却是,马韩意欲开拓生存空间,故而与倭人合作,打算共击弁韩。而这两则流言的关键佐证,便是马韩正在大规模征调兵壮!

    当被吓尿了的箕髦快马加鞭赶抵福津城的时候,却是听到了确切的噩耗,也即百济与弁韩正不约而同的向着马韩边境调集了大量军马,以应对刚刚发生的边境冲突,以及马韩的非常规征兵。毕竟,人家华兴府正在远征海外大岛,没可能攻打马韩,至于马韩攻打华兴府,哼,他们有那本领吗?那么,马韩大规模征调兵壮意欲何为?

    好一个正反馈,于是忽,马韩上下风声鹤唳,举民皆惊,边境方国频频求援,有条件的权贵们更是带头刮起了难民潮。韩王同样被吓得不轻,好在大军业已提前集结,箕髦又带回了华兴府无力北侵的消息,他立即做出反应,派出一万五千常备军,连同临时集结南下以防备华兴府的两万兵勇,兵分两路急往己方与百济、弁韩的边界地带驻防,同时,倒也没忘向老搭档的大晋乐浪求援。

    不知不觉间,由马韩的征调兵壮开始,朝鲜半岛蓦然陷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军事对峙,其发展趋势未为可知。至于风传中“尚在”远征琉球的华兴府,已被半岛各方选择性遗忘,彻底沦为美滋滋的吃瓜观众...

第三百七十七回 隔岸点火

    自从半月前“蟾津江事变”等边境冲突开始,朝鲜诸方便陷入鸡血状态。最快做出反应的是百济,其国王比流王得知自家队伍在“蟾津江事变”中吃亏,大失颜面,怒而兴兵,派出爱将解仇统帅八千步军与三千水军直压两国边境,并已发动了几次数百人规模的军事袭扰,准备小小教训一下这个胆敢起幺蛾子的老邻居,敲诈些好处之余,让它继续乖乖的苟延残喘,别给百济添乱。

    真心话,比流王只想“小小的”教训马韩一下,毕竟,百济此时正处低潮,其前两任国王责稽王与汾西王父子俩分别在八年前与两年前死于大晋乐浪太守手中,或战死或被毒死,而今当政的比流王则是篡权抢了年幼侄儿的王位得以上台,其国内政局之暗流涌动不想可知。是以,这个场子比流王必须挣回来,却又不愿藉此陷入马韩战事,有力气也得与北方的晋军死磕不是?

    然而,比流王自以为“小小”的一个举动,在马韩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两起边境冲突,加上突兀风传的流言,本就令马韩上下惊疑不定,百济大军这一出动,更像是给流言提供佐证,也更令马韩上下恐慌一片了。原本百济就是悬在马韩头上的一把利剑,数百年来一直从马韩身上不断割肉,如今再多一个不念同族旧情的弁韩边境屯兵做帮手,让马韩军民何以安枕?

    迫于百济与弁韩在边境增兵与“被夹击瓜分”的流言,马韩只得将更早前开始集结以备南下的军队火速调往东、西两方边境,并于五日前基本完成部署。从表象来看,这个没落的联盟王国面对突发事变的反应时间至少比以往快了一倍,倒像是焕发了第二春。当然,说它是早有预谋更易令人接受。

    于是,就在马韩军队抵达两方边境的时候,同样散布有“马韩进攻论”流言的百济与弁韩进一步紧张了。谁叫这些流言有了极其充足的证据,那就是向来老迈迟钝的马韩此番怎会对边境冲突反应得如此之快,肯定早有图谋嘛!

    伴随着风传百济、弁韩的流言,是另外两起边境事件。一起是“倭国水军”对弁韩一处海岸渔村的劫掠,行事手段与临江村相仿;而另一起则是“带方晋军”对百济一处边境军营的夜袭,此战却端得是干脆狠辣,五百百济驻军被百多“晋军”精锐几乎屠灭干净,只逃生了几名“侥幸”目击者得以向上官哭诉“真相”。

    就此,马韩联合大晋进攻百济的流言得以进一步证实。百济与弁韩国内陷入了马韩国内先前所陷入的恐慌与逃难,虽然程度各有不同,但都堪称事态严重。于是,百济王不再漫不经心,弁韩王更是如临大敌,双方立刻紧急征发兵壮,一拨拨的可劲调防,或是增援边境,或是整固海防,抑或加强水军。

    像是经典的正反馈效应,百济与弁韩的积极调兵,恰又进一步刺激了马韩与晋军,马韩慌忙加大征兵力度,由之前的三丁抽一增为二丁抽一,大晋平州的乐浪与带方两郡,则将本就对百济的备战状态提升至最高等级。至于倭人,他们的“水军”依旧在弁韩海岸逡巡。

    倒是苦了活动于弁韩海岸那些尚不成气候的倭韩海贼,乍然遇到更强的海岸防御与更多的“同行”抢食,在跳脚怒骂之余,他们除了进一步提升业务能力,却是不得不将业务目标转向倒霉的诚韩、马韩了。

    短短半月时间,朝鲜半岛从丰收喜悦变为战云密布。起始于某帮坏分子的挑拨离间,根源于彼此间各有积怨,吃亏在没有快速和谈的绿色通道,晋二郡、百济、马韩、弁韩四股力量从西向东,糊里糊涂的便将国战级大军列于彼此边境,并如夹心饼干般形成了远交近攻。

    也是到了这时,稍有安全感的四方这才想起国战的理由似乎不够充分,更有精明的开始怀疑起了坐山观虎斗的华兴府、诚韩乃至高句丽,是以,还当派遣使者前往对方诘问一番才对。只是,兵卒都面对面了,才想起和平使者,坏分子们会答应吗?

    就在朝鲜半岛战云渐密之际,华兴府却借机加紧发展,依旧呈现一副热火朝天的蓬勃景象。百姓们忙着道路、住宅、学堂、城寨等等设施建设,新编的血旗军则赶着加紧训练提高战力,而高层们更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了下一步的政权完善之上。

    纪泽巡视琉球等三岛期间,《咨议与选举法》、《教育法》、《民生保障法》、《工商法》、《税法》、《土地法》等一部部由他之前主导制定的法律试行版陆续推出,其注重民权民生,弘扬公利功爵,提倡全民蒙学,鼓励开拓进取,限田限奴限户丁,尤其是多方面体现出劫富济贫精神,呃,是权益越大者责任越大,委实堪称迈出了这一时空华夏革新的一大步。

    其实,法律说白了就是对社会各阶层权益分配的一个规范。而通过一应法律条文,纪泽的真正目标是对日后华兴府内的大商人、大地主、宗族势力、士族集团多方面予以遏制,限制其做大肆虐的土壤,从而保护底层百姓与中产阶级的利益,并保证底层、中层和上层之间跃迁通道的畅通。

    譬如选举的一户一票,官员的科考选拔,公民的全民教育,严禁私斗私刑,每户的限田限奴,以及高额收入与消费的阶梯征税等等,这其实也将保证社会的活力,促使百姓把资源投向工商,令华兴府尽早从封建农业文明走向工商业文明。而这些措施,必须尽早推行,否则等到社会上层真正壮大成型为既得利益集团,届时他纪某人也怕被兵变、暗杀等等模式给肉体毁灭呀...

    六月十六,戌时三刻,玄月当空,繁星点点,凉风徐徐,火光重重,乐中城外,人声鼎沸,有高谈阔论,有欢声笑语,也有低低哀泣。围绕那汪已被命名为乐中湖的融雪湖泊,是上百堆篝火,堆堆篝火的四周,则是三千余血旗军卒。

    这些军卒都是此番血旗军整编中被裁减复员的老兵,这次大换血的整兵,大凡三十以上,无甚特别的寻常老卒都被退伍。过了今晚,他们就将解下战袍,成为普通的乐岛百姓,而此时此刻,这里举行的正是他们的送别晚宴。

    得益于大肆宣传,也得益于琉球战事几无伤亡,寻常军卒更有近十贯的战利品分红,华兴百姓们对征兵不再抵触,甚至不少热血向往,从而令华兴四岛自愿报名参军者最终达到了两万多。藉此,血旗军以无牵无挂者和家有兄弟者优先,以身体强壮者与颇有才识者优先,以拥护华兴府者与思想积极者优先,第一次得以对兵源挑三拣四,轻松完成了缺额辅兵的征募,而老兵们也就可以退伍安居了。

    不管每个人基于何种原因退役,三千多血旗老卒的退役不容忽视,他们不光会成为华兴府在民间的坚实拥趸,更是华兴府的功臣,是政权的开创者,也是与纪某人一道扛枪的兄弟。为此,这场送别晚会自是等到纪泽巡视各岛返回,之后才予以举行,而华兴府也为此专门设立了挂靠于参军署政部之下的“老兵协会”,为退役老兵们联系转业,譬如捕快、路检、护卫、佣工乃至镖师等等。

    当然,纪某人素知思想精神必须配合物质兑现才有效果,所以华兴府不光将会准备鲜花、证书、勋章、奖励金以及政导们的谆谆劝诲,还将根据核定出的历年战功向军卒们开据证明,以待年底评定爵位于分田分房,甚至,华兴府此番还为单身老兵们准备了上千多方购来的外族女子...

    “说实在的,去年俺加入血旗军,那是被逼无奈讨口饭吃。那时,俺做梦都想有个五十亩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哪愿拿刀拿枪跟人玩命!不想跟着主上南征北战,一年之后竟是梦想成真,可而今就要离开队伍过那好日子,不用再厮杀玩命,不能与大伙儿一个勺子捞食,只留这枚军功章纪念,俺又十分不舍。你们说,人是不是总爱犯贱呀...”一堆篝火旁,一名老兵就着酒劲,不无唏嘘道。

    说话间,他不停手抚着一枚别在胸前的闪亮勋章,上有血旗印记,那是华兴府此番整军时颁给所有老兵功臣们的纪念勋章,占据乐岛前便入伍的血旗军卒人手一枚。

    “哥...哥几个,来来来,走一个!”这时,纪泽手持酒爵,大着舌头,在上官仁和向栋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这堆篝火前,也不细看是谁,便向着围坐的众人敬酒道。上百堆篝火,他坚持要与所有老兵共饮,一圈圈敬下来,即便酒中掺水,到了后面也已经晕晕乎乎,大脑迟钝了。

    “干!”“好!”“整...”一阵吵嚷附和中,众人一饮而尽。

    纪泽大马金刀的坐到一个空出的马扎上,接过不知是谁递过来的一块烤羊肉,机械的咬上一口,这才一边打量这堆篝火旁的三十余人,一边重复起今晚不知重复多少次的话:“今个兄弟们放开来吃喝,不醉不归,明个就要各奔各家了,想要这么聚一块就不容易了。哎...华兴府能有今天,华兴百姓能有今天,纪某能有今天,全凭弟兄们披肝沥胆,纪某舍不得大家啊!”

    “呜,呜...”或是纪泽话语动情,也或是本就离别惆怅,一声抽噎传出,顿时引发一阵抽泣。在哪个时代,同生共死的战友情谊都是最为深厚的一份。

    纪泽扫眼看去,最先呜咽的是个大龄男子,却是颇有印象,他压下同样泛起的伤感,笑着调侃道:“你叫谢来运吧,我记得你本是陈记盐场一名奴工,去年安海军捣毁陈记盐场之时,你第一个哭着喊着主动要跟咱们走,哈哈...那会儿你可是眼泪鼻涕一大把呢,哈哈哈...怎么,现在伤心后悔了?是觉得乐岛不好,还是华兴府的退役补偿你不够满意啊?”

    “哪里,哪里!不是...不是这样的...咳咳...”谢来运显是不善口舌,听到纪泽的调侃,竟急得不知所云,甚至把自己给呛着了,只剩双手一个劲的乱摇,直看得众人一阵好笑。

    倒是他的一名同伴熟悉他,抢着替他回答道:“主上,这小子满意着呢。攻打州胡他得了两名俘虏,该有二十亩赏田,加上普通百姓的四五十亩,老兵论功特赏的十数亩,至少八十亩田;听上面说,按照这小子退伍功勋清算,没准年底能评个一级荣誉公民,那就是一百亩啊。不止于此,他还通过抽签低价购得了一名三韩女子,嘿嘿...老婆热炕头,就差个娃了,嘿嘿...俺揭发,他昨晚做梦都在笑咧!”

    “是吗!?放心,用不着多久,具体的分田安置政策就会颁布,左右老弟兄们的好处只多不少。对了,三韩妹子还是不错的,不比咱汉人长得差到哪。诶,谢来运,你家那口子屁股大不?”纪泽听得高兴,顺着腔笑道,“咱们打下海外诸岛,创下这块基业,可要在这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日后,生娃可是弟兄们的第一要务。”

    “大,大!该大的都大,准能生!呵呵...”黄段子在军中永远都是畅销的,这下就连谢来运都不紧张了,他一边强调着自家未来婆姨的“大”,一边挂上了一脸猥琐,篝火旁的众人一道哈哈大笑。

    “主...主上,您光是给咱...咱弟兄们张罗媳妇,不知何时也给自己张...张罗一个,咱们大...大伙儿可都急着有...有个少主呢,呵呵...”一名老卒借着酒劲,向纪泽打听道。

    “嗯...咳咳...直娘贼,皇帝不急太监急,你急个鸟呀,咱还没冠礼呢!不过放心,要不了多久,本少定要娶上十个八个爽爽!对了,再给本少生上一堆...”纪泽颇有点尴尬的吹嘘道。

    关于纪泽的婚娶话题,已被除他之外的许多人提上日程,不说已被接来乐岛的生母张氏,光是张宾就找他谈了三次心,原因很令他无语,因为大家需要一个“少主”继承人以稳定华兴府人心。只是,他纪某人身体健康,活蹦乱跳,绝非短命相,这些家伙都急啥呀?再说了,那两位待娶红颜,他迄今还没整明白该谁大谁小呢。

    就在纪泽与众人海吹的时候,一名值班侍从急匆匆赶来,走近纪泽身边低声道:“主公,飞哥传信,百济正遣使者前往马韩的福津城,马韩亦然...”

第三百七十八回 云辛烽火

    光熙元年,六月十八,卯时,雨,百济南源城。

    南源城是蟾津江北岸的一座百济重镇,西南距海近百里,凭借着土地肥沃和水运便利,加之久无战事,这里可算繁荣安定。只是,如今这个边境重镇却是战云密布,百济为了应对马韩已经在此聚集有两万大军,而其对岸的云辛方国则也驻有两万五千马韩军队。双方一边隔江对峙,枕戈待旦,一边互派使者做最后交涉,短暂的平静之后,谁也不知明日是否就要战火纷飞。

    城南水军大营,天麻麻亮的时候,十数名百济军卒打着哈欠,强撑着惺忪睡眼,在营门栅墙上开始了最后一圈巡逻。按照规定换班时间,眼见下一拨轮值军卒就要来了,没准还有军官随行检查,这份勤勉是必须要做样子的。然而就在此时,一名眼尖的军卒突然指着营门右前方叫道:“快看,那里怎么多了艘小船?上面吊着什么?”

    职责所在,几名军卒顺着栅墙下到营外,并驾着那里的一艘小艇驶近江中小船。当他们终于看清船上物事的时候,不由各个头皮发麻,因为,小船上树立着一个十字木架,木架上正吊着一个绸衣华冠的人,不,是一具尸体。一干军卒正茫然间,其中一人突然尖叫道:“这是使者大人,是几日前去往马韩的使者大人,我曾在营门口看见过他!”

    很快,尸体被摆到南源城临时帅府,摆到了一名金甲壮汉面前。此人年逾四旬,虬髯横眉,背挺如枪,右脸颊上有一道半尺长的刀疤,配以此刻那直欲择人而噬的目光,尽显凶悍之气。他正是百济比流王的心腹爱将,此番百济南征大军的统帅,以硬朗彪悍而闻名半岛的解仇。

    月初“蟾津江事变”之后,比流王随即派遣解仇统帅八千常备步军与三千水军南下马韩边境。抵达蟾津江沿岸,解仇立刻对马韩展开“小小”的教训。百济军队首先雷霆扫穴般的清扫了沿江百里内的几处马韩水军营地,造成千多马韩军的伤亡,继而又过江兵逼云辛城,直至马韩大将军箕髦率领两万马韩军队杀气腾腾的赶来,他们这才退回蟾津江北岸。

    虽然双方随后继续增兵对峙,虽然“夹击瓜分”的谣言满天飞,虽然己方占了马韩些许便宜,但解仇自始至终都不认为苟延残喘的马韩真的胆敢与百济大战,而百济当前的主要敌人是北方的晋郡汉人,以及国内部分效忠前国王的不安定分子,不是混吃等死的马韩,是以解仇之前仍是忠实贯彻着比流王恐吓敲诈的初衷。

    故而,今日之前,解仇还一直按住部属们扩大战果的请求,依照比流王的意思适可而止,直待对峙到两国使者最终缔约和平。可是,如今过江使者的尸体却以这种侮辱性的方式出现在百济大军的面前,这叫他解仇情何以堪?

    “擂鼓点将!”良久,解仇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大踏步去往中军大堂。

    不管事情多么不可思议,也不管百济当下多么不愿南线动兵,但使者惨死在马韩境内,就是赤裸裸的打脸,打百济的脸,打比流王的脸,也是打他解仇的脸。解仇根本不用请示比流王,就知自己必须让马韩为此付出惨重代价,至少也得拿下一两个方国,否则比流王第一个饶不了的就是他这个南征统帅。

    当日上午,给比流王上了一份判决马韩一方使者死刑的急报之后,解仇尽起一万七千步军,在三千水军协助下渡江南下,正式拉开了半岛大战的序幕。

    渡江登陆战十分轻松,准确的说,登陆无战事。左右百里的江面已被百济水军掌控,当百济军队选择某处江岸登陆的时候,负责驻守那里的百多马韩军卒不发一箭便自溃逃。倒是百济军队登陆近半之时,有一支两千人的马韩军赶来“半渡而击”,可惜被已经上岸的数百百济军队一触而溃,徒为人笑。

    眼见马韩军不堪一击,习以为常的解仇大手一挥,业已完成集结的三千百济前锋立刻紧跟溃军,直奔云辛城方向追杀而去。莫怪百济上下对战马韩这般自信甚至是自负,不说战斗经验和军卒训练方面的优势,同样是韩人军卒,百济军是中央集权下的统一整体,而马韩军却是各方国联盟凑出的乌合之众,差距不言而喻。

    若非近些年陷入对战北方乐浪、带方二郡晋军的泥潭,更有高句丽虎踞在侧,拥民五十万的百济但能集中力量南下,怕是拥民三十多万的没落马韩早已被彻底灭国了。

    不愧都是韩人血统,一追一逃的双方速度果然相当,逃的甩不脱,追的也赶不上,双方始终若即若离。然而,不论是暂留江边的解仇,还是紧追溃军的前锋军统领,都未注意到,马韩溃军这次并未像以往那样为了逃生而大量踩踏乃至自相残杀,甚至连兵甲都没有跑丢多少。

    滚滚烟尘中,马韩溃军带着三千百济前锋,渐渐远离江岸,消失在田野尽头。转眼十数里过去,百济前锋军已累得气喘吁吁,阵型也拉成松散长条,可惜迄今的战果不过砍杀百余马韩兵卒,百济前锋军焉能满足?

    眼见前方更为疲累的马韩溃军们擦着一片树林,绕过一个土岗,举步维艰的沿路继续逃亡,百济前锋军统领冷哼一声,大声吆喝道:“弟兄们,再加把劲!绝不可放弃,功劳近在眼前啊!”

    要说这位前锋军统领也非毫无经验的莽汉,若他追击的是北方的汉人晋军,此刻他一定会想到此处或有埋伏,可现在对付的是马韩军队,哼哼,韩军懂战术,母猪会上树,他毫不客气的将危险在脑中自动过滤了。

    “咚咚咚...”然而,就在百济前锋军近半绕过土岗,余者也进入林岗夹道的时候,隆隆战鼓声从土岗上突兀响起。随即,数千羽箭从土岗上、树林中倾射而出,直奔三千百济前锋,血雨哀嚎中带走大量百济军卒的性命。

    “杀啊!杀啊!杀百济韩奸啊...”同时,伴着声势大作的喊杀呼喝,土岗前后各绕出两支马韩军队,或包抄或穿插,连同转身迎敌的诱饵队伍,以及岗上、林间的马韩伏军,转眼便将百济军队分为两段,团团包围展开绞杀。

    头上有羽箭纷飞,身周有团团围攻,三千百济前锋立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待到停止慌乱反应过来,各部集合成阵展开有组织的防御,军卒已经少了一半。可百济的前锋军卒毕竟是久战精锐,对的又是马韩,斗志却未沦丧,其统领更是爆吼连连:“弟兄们,他们不会留活口的!顶住,大军就在后面,给老子顶住这帮卑鄙设伏的马韩孬种,杀啊...”

    “入了埋伏,还想顶住待援,做梦吧,哈哈哈...幸得邢先生大才,早有筹谋。今日妙计一出,令我军首战大捷,必令士气大涨,此番对战百济获胜无虞!哈哈哈,...”土岗上,一杆帅旗在数十马韩精锐的护卫下高高树起,旗下的箕髦满面红光,不无敬佩的夸赞身边的晋使邢晨道,用的倒是汉语。

    坦白说,箕髦与众多大晋士人一般,长于玩弄权谋乃至吟风弄月,独不善军略,此次对抗百济战事“浩大”,马韩军各方国队伍混杂,国内能够统合这班杂兵出征的人委实稀少,位高权重的他只得赶鸭子上架统兵亲征。还好该他走运,得了同在一条船上的晋使邢晨相助,眼见竟将首战伏歼三千百济前锋,马韩多少年难见的大捷,焉能不喜?

    “箕公过誉了,雕虫小技尔。”箕髦身侧,邢晨羽扇纶巾,身姿挺拔,淡淡一笑道,面上毫无得色,尽显谦和沉稳。其实,邢晨这么说还真不是故作谦虚,在他看来,这种简单的埋伏设计实在不算妙计,也就用在这些愚蠢蛮夷身上方能有效吧。

    转过心思,邢晨略皱眉头问道:“箕公,有一事邢某却觉蹊跷,为何百济使者尚在前往王城,这边百济大军便已一改对峙而突然发兵。此举非但无信,且将使者置于死地,却不知是何道理?”

    “呵呵,或许解仇与那使者有仇借刀杀人,也或许解仇希望借用使者性命来实施偷袭,谁知道呢?”箕髦老脸几乎笑成一朵菊花,依旧沉浸于即将获胜的兴奋中,志得意满道,“管他的,灭了百济前锋精锐,等于拔了老虎牙齿,看百济日后如何嚣张?哈哈哈...待得此番击退百济,弁韩自不足虑,届时我马韩自可携大胜之势,压那华兴府一头,看他们再敢嚣张,再敢勒索...”

    恰如周边蛮夷对中原汉人的普遍心态,箕髦以及马韩高层,对汉人的一切充满着羡慕嫉妒恨,他们既对汉家中央政权无比敬畏,勤于跪舔模仿,又力所能及的表现出极度自卑之外的极度自尊,尤其在旁观了汉魏晋数百年来汉人的内斗与兴衰之后,他们也已有了一定的胆量。

    这种复杂心态之下,箕髦等马韩上层一边对代表汉家正统的关东阵营乃至王浚集团卑躬屈膝、曲意逢迎,对晋使邢晨待若上宾,一边又对流落海外的汉人百姓极尽欺凌、压迫掠夺,从而找回自身高大上的存在感,显然华兴府已被他们看做了那一块平衡心态的垫脚石,或许这也是他们屡次挑衅华兴府的真正内因。

    “谔这这这...咳咳咳...”突然,箕髦老脸通红,忍不住一阵干咳,先前的爽笑在脸上凝固,只因眼前的战场局势并非如他所料般演绎。

    “杀啊,跟马韩杂碎们拼了...”下方战场,面对百年孱弱的马韩孬种们,又深觉老仇敌不会留俘虏,决死之下的百济军兵们却是咆哮连连,爆发出了惊人战力。他们兵聚数股,混入马韩阵中左冲右突,越战越勇,竟然反杀得马韩军卒渐显狼狈,节节后退,甚至有两小股百济军卒眼见都快杀出重围了。

    反观马韩一方,主承杀伤的箭手因怕误伤已停止射击,近战军卒在贴身肉搏中畏缩逡巡,而外圈的有些军卒甚至已经抢夺起了双方死者的战利品。分明是八千人围攻千余敌人,却更像是一大群绵羊被几头恶狼闯入肆虐。

    箕髦脸上发烧,再无心情挥斥方遒,当即厉声喝令:“传令下去,箭手继续全力放箭,莫管误伤!派出督战队,砍杀后退军卒!还有,调遣本将的五百亲兵,上阵堵截困阵缺口,决不可令敌军走脱一人...”

    神一样的开局,猪一样的队友,鬼一样的剧情,邢晨按下沮丧情绪,强压呕吐冲动,勉力睁开不忍目睹的眼睛,一脸幽怨的建议道:“箕公,敌军主力不远,还是放弃既往仇恨,宣布弃械投降者免死吧。万事俱备之下,战损比都过了一比一,仗不能这么打呀,还是留点兵壮日后对付血旗军吧!”

    得,有了箕髦与邢晨两大智谋之士联合指挥,及时调整,总算令场面有所改观。在箕髦的一再誓诺下,迫于马韩军的人多势众,百济最终的八百军兵也没视死如归,选择了弃械投降,韩人一家亲嘛。马韩军这才尽早结束了这场令人牙碜的战斗,在解仇率领百济主力急吼吼赶来之前,压着八百俘虏胜利撤离。

    是役,百济三千前锋几被全歼,仅有数十军卒通过树林侥幸逃生;而出动近万大军伏击的马韩军依旧付出了千五之数的伤亡,当然,对他们而言这绝对是惊天大捷了。因为大捷所在的土岗名为卧马岗,此役也被马韩鼓吹为“卧马岗大捷”,名传万里。

    “卧马岗大捷”之后,鉴于马韩军卒的“卓越”表现,晋使邢晨强烈建议马韩军先好好练练,再行出来少丢些人,箕髦也见好就收,率马韩军队径直返抵云新城,躲入坚固的城池、营寨,一边整训乌合队伍,一边防御百济军的疯狂报复。

    尽管百济大军随后便展开了气势汹汹的报复攻击,但凭借大捷带来的士气高涨,箕髦的马韩军却也将解仇的万多悍卒死死拖在边境一带。一时间,双方在云辛城下激战不休,生命消逝,流血漂橹,却皆奈何对方不得,渐渐进入了坏分子们最为喜闻乐见的相持消耗。

第三百七十九回 趁火打劫

    蟾津江南岸,马韩军在卧马岗巧计设伏,歼灭百济三千过江悍卒。战后不久,箕髦便从俘虏口中愕然得知此战源于百济使者之死,随后又从后方证实了百济使者在境内突然失踪的讯息。谁都不傻,此事恐有蹊跷,或有某个势力在暗中挑动马韩与百济发生大战,嫌疑人除了半岛棋盘上犹在看戏的华兴府、高句丽抑或诚韩那三家,还能是谁?

    可是,发觉了异样又能如何?不说如今兵荒马乱,马韩能否查明真相并分说清楚,单是己方歼灭了三千百济前锋,这场战事便已无法善了。而当几日后,前往百济的马韩使者被公然吊死于云辛城下的时候,马韩、百济间的大战再也无法回头了。

    西线与百济战火纷飞,原本重兵对峙却遣使待和的东线边境,马韩同样陷入了战争泥潭。就在“卧马岗大捷”的第二天,两百弁韩军卒打扮的精锐通过边境山林渗透至马韩主力身后,一通箭雨伏灭了一支粮草押运队伍,大肆烧掠之后悄然隐去。犹如百济的解仇,马韩东线统帅箕焕勃然大怒,偏生尚不知西线业已全面开打,他无视双方媾和进程,断然报复,带着两万马韩大军气势汹汹的杀入了弁韩。

    说起来三韩本同出一源,西汉初年,箕氏朝鲜被灭,其大量遗民从大同江流域避祸南下,在半岛南部结合原始土著形成了马韩、弁韩、诚韩这三韩。最初,主导诚韩的是半岛古诚国的遗民,主导弁韩的是中原避难的东迁秦人,而最强的马韩则是箕氏正统的继承者。当然,数百年发展融合下来,三韩已经各成一体,自有纲略。

    如今,诚韩、弁韩疆域依旧,昔日最强盛的马韩则被百济打得没落不堪,但即便如此,面对拥民同样三十多万的弁韩,马韩人依旧一副老大心态,嚣张自傲得恰似百济面对他马韩。而今老大正摆出姿态同“小弟”互派使者媾和,却被“小弟”偷袭扇了一耳光,情何以堪,或许这正是箕焕贸然开战的内在因素,也令马韩彻底拉开了两面作战。

    以其之道,还施彼身,箕焕倒也小有谋略,一边率主力与弁韩鏖战于边境,一边派出五百精锐“同样”穿越山林意欲袭击敌方粮草,结果阴差阳错,这五百精锐未能寻到弁韩粮队,却是神奇的摸到了弁韩边境主力背后的业度方国主城,并且趁其极度空虚而将之偷袭拿下。

    弁韩显然疏于战阵,又无邢晨这样的汉家谋事协助,所以非但出现了如此大的部署漏洞,而且前线主力面对业度城的突然失手,颇有些措手不及,进退失据,竟然在慌乱之下被马韩军打得全线崩溃,以至业度方国全面沦陷。

    消息传到马韩国内,举国大庆,灵光乍现的箕焕顿时成为民族英雄,韩王更是涕泪横流的前往祖庙祭告先人。勿怪马韩上下如此激动,尽管打下的不到一郡之地,民不过区区两三万,可架不住从上好几辈子开始,马韩疆域就一直只缩不增呀。

    到了这时,关于对弁开战原因这等细枝末节,在开疆扩土这等丰功伟绩之前,压根不值一提,贪功冒进的箕焕挑起东线战事之举更被所有人选择性遗忘,总不能指望马韩老大哥查出真相后向弁韩小弟说声搞错了,接着道歉撤兵,放弃撞大运抢来的一个方国吧?于是,马韩的东线战事与西线一般,同样再难回头了。

    然而,相比瘦死骆驼比马大的马韩,弁韩并非鱼腩。得益于秦人先辈的融入,他们不光有着三韩最先进的冶铁技术,还有着更为彪悍的民风,否则正史中他们也不会最终发展为统治半岛的新罗。

    吃了大亏之后,他们知耻而后勇,非但没有像马韩幻想的那样就此认栽求和,而是调集大军、收整溃卒,对犯境的马韩军展开了激烈抵抗。马弁两韩在业度城下几番恶战,马韩军屡屡吃亏却仍坚持不退。于是,东线同样进入了“旁观坏分子”所喜闻乐见的相持消耗...

    乐中城,华兴府衙,议事偏厅内,作为蟾津江事变等系列半岛冲突的幕后黑手,坏分子之首的纪泽挂着招牌式坏笑,正与一应华兴府核心高层谈笑风生,嘿笑连连,所涉议题恰是韩海对岸烽烟四起的时局。华兴府登陆乐岛已近半载,鸽站业已成型,紧要消息倒是几可实现实时传收了。

    “半岛战局大抵如此,主公之计果然大妙,不过特战精锐几场袭扰,外加暗影的几则流言,偏生马韩、百济与弁韩如此配合,竟令半岛局势剧变如斯,哈哈...”汇报着最新的半岛情报,吴兰一脸兴奋,不无夸赞道,“半岛诸方想要结束对峙,至少还需一月以上,再挨过七八月韩海风暴,以及秋收时节,嘿,我华兴府再有数月发展时间,到了秋后,必可民心稳定、兵精粮足,届时何惧各方宵小,哈哈...”

    “呵呵,此计乃长广张嵩之功,更有监察厅与特战弟兄们用命,某却不好居功啊。”纪泽浅啜香茗,不无自得道,“我等不需要安定团结的朝鲜半岛,战火纷飞、各方折损方才符合华兴府利益。那样,不光乐岛安全无虞,我等还有望浑水摸鱼,至少淘汰兵甲也更好卖不是?嘿嘿嘿...”

    真心话,纪某人混迹西晋快两年了,虽然一直我行我素,却难逃各方棋局中充当棋子的角色,这次的半岛风波,算是第一次享受到了操盘棋局的滋味,难怪那些士人都崇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背后阴人委实一个爽字了得!

    “过去几月,我等大肆从半岛各方购粮,合计七十万石,没少叫他们趁机哄抬粮价,这次倒要将亏的悉数赚回来。”迎向众人的疑惑,纪泽嘿然道,“血旗军大整编,大量劣质兵甲皆需更替为自产优质兵甲,换下淘汰的便拿到文明岛售卖给半岛各方吧。不过,价格要比过往提高两倍,不求最贵,但求最黑。并且,必须坚持来者皆客、公平公正的美德,任是有人开价再高,也绝不将兵甲只卖一家...”

    听得纪泽这番言语,众人先是惊愕,继而目光贼闪,旋即,厅内阴笑一片。稍顷,张宾笑着提醒道:“如今马韩彻底陷入两线交战,再无余力。之前偷袭乐岛营救高罗一事,他们似乎也该给个说法了,呵呵,要价百万石谷粮的确黑了些,可谁叫咱华兴府刚刚落户,手头太紧,仓饼不足者不究礼仪嘛。”

    “所谓近墨者黑,孟孙兄也学会趁火打劫了,哈哈。”纪泽一乐,略一思忖道,“好吧,宜早不宜迟,即日便在文明岛放出风声,我血旗大军业已结束琉球战事,主力凯旋回师。季茹,子浩,介成,由你三人负责,率领安海两军、血旗步卒以及一应乐岛辅兵,组织一次万人大军联合海上拉练,去马韩沿海转转,催催马韩人,适当演练一下抢滩登陆作战也未尝不可。”

    这时,吴兰继续介绍道:“这里还有两条消息或可注意。一是特战军卒在接近弁韩的马韩境内发现一处大型露天煤矿,虽处山林,附近却有河流东南入海,或可设法采掘利用。”

    “其二,据可靠消息,有名来自幽州王浚的汉人使节,名为邢晨,颇有才华,偷袭乐岛奴营与卧马岗大捷皆是由其谋划。此人十分敌视我方,积极周旋于马韩高层,高罗逃至马韩后也与此人交往甚密,进而大肆抹黑我华兴府,从而煽动得马韩高层愈加敌视我方。据属下观之,邢晨此人定为华兴府之患,确是不可不慎!”

    吴兰口中的“可靠消息”,正是来自跟随高罗一起逃狱的“藤蔓”,暗影已经与之接上线,并由此通过高罗、高茵儿得以一窥马韩高层的一些信息。不过,相比“可靠消息”中邢晨乃至马韩高层的密芯,在座华兴高层更感兴趣的是煤矿的消息,毕竟伤筋动骨的马韩目前已经不足为虑,而仅自中原的煤炭却是华兴府生产生活的紧缺能源。

    工部侍郎李竹第一个兴奋道:“煤矿好啊!主公,既然百万石粮食都强索了,不妨再加上煤矿开发权吧。”

    孙鹏眯眼道:“其实叫某说,趁它病,要它命,而今马韩伤亡惨重,我血旗军不妨直接插上一脚,与百济、弁韩合伙灭掉马韩,想要什么直接去取便是,借机掌控煤矿还不简单?”

    “对,对,对!我苍狼营整兵已毕,正好前往马韩练兵,弟兄们没能去琉球建功,早就手痒了,正该去教训一下马韩蛮夷,顺便也抢它个盆满钵满,嘿嘿!”刘灵跟着笑道。他的话显然代表了许多血旗军官的心声,顿令议事厅内请战不断,伴着若干双幽幽发光的眼睛。

    “不可!煤矿华兴府志在必得,强索或可,却决不能现在便灭国马韩,至少也需过上两年。”涉及军事战略,青州一战后业已升任谋部略曹从事的庞俊反对道,“此时华兴府立足稍稳,实力犹自不足,不说马韩尚有一战之力,灭国之战必将伤亡惨重,即便借机灭了马韩,华兴府也难占据马韩,反倒便宜了百济、弁韩,令其迅速壮大,进而日后威胁华兴府。”

    “好,士彦言之有理。华兴府虽欲削弱半岛力量,但需维持均衡,决不可令某一家兼并壮大。”纪泽颔首,沉声说道,“传令下去,暗影与特战队伍可继续破坏各方和谈,令他们更添伤亡,但不可削弱马韩,反当更多光顾百济、弁韩,扯扯后腿,以保马韩苟延残喘。哼,他马韩看似开局不错,终归疲弱,难挡两国夹击,我等却不可真的废了它。”

    见一帮满心立功发财的军官犹自不爽,纪泽进一步道:“华兴府眼下自保无虞,但想吃下马韩则如蛇吞象,不说缺乏足够移民与管理人才,必将消化不良,更可能暴露野心,引发半岛势力同仇敌忾。既有幽平敌对势力背后参与,焉不知马韩不敌我方?哼,他们一再撩拨马韩与我方关系,或许,力图削弱我等之余,他们正欲刺激我华兴府陷入半岛泥潭呢!”

    纪泽一锤定音,否决了军方诸将的动兵提议,李竹却是催问道:“主公,那煤矿怎办,单是煤炭从大晋运输一项,便已占据了安海商贸近半运力了,可依旧不足使用啊!”

    想了想,纪泽摇头道:“如今半岛战起,索探煤矿也无法正常采掘,而且待得战毕,即便马韩不反悔阻扰,我方也不便自行调拨人手前去采矿,终归还需倚靠马韩劳力,借用马韩河道,自行开发困难重重,是以,煤矿不比谷粮的一锤子买卖,此时强索并无实际意义。”

    “其实,对于遭受兵灾的半岛,华兴府并非仅有抢掠抑或胁迫之法可以趁火打劫。”重新挂上招牌式的坏笑,纪泽不无卖弄道,“诸位或还不甚明白,华兴府最强者并非军力,而是科技,是文明...咳咳,说白了,是生产能力,是工商贸易,譬如美酒、精盐、玻璃、兵械等等。我等可利用工坊点石成金,变平凡为珍宝,再通过贸易换取大量钱粮,许多时候这比抢掠更为有效。”

    眼见众人若有所悟,纪泽正色道:“半岛战乱,贼匪纷起,战俘、奴隶、流民、孀妇比比皆是;我方正该打着和平贸易之帜,假手友好商客,以淘汰兵甲、劣等兵械、过剩商品,甚至战后紧缺的谷粮,轻易换来半岛人口乃至煤铁矿藏,还可体现仁义,弘扬声名,岂非远胜兵戎相见,所谓软侵略是也...”

    好一番探讨,华兴高层们总算达成了趁着半岛兵灾捞取好处的一应细则。继而,纪泽笑道:“如今我华兴军民们没少讨论年底分田分地之事,今日我等便好生议一议吧...”

    正此时,上官仁手持一份信报走近纪泽,低声禀道:“乐岛与徐扬之间业已实现飞奴直接通航,这是第一份快递信报,是昨日从蛇山岛发出。有两条消息,其一,当今陛下业已返抵洛阳;其二,主公好友祖逖,在洛阳新朝廷内未获重用,业已携同样境遇的名捕铁凡,一同登船前来乐岛了...”

第三百八十回 分田私有

    一晃到了七月,马韩与两个邻国依旧打得如火如荼,华兴府自然没了可能来自马韩的诸多骚扰,得以安心发展。非但如此,华兴府还通过文明岛贸易,大发战争财,从交战各方赚取了大量钱财丁妇,单是淘汰兵甲一项,就愣将血旗军此番大整编的一应军需耗费,悉数转嫁给了悲催的半岛蛮夷。

    更有甚者,就着马韩再无余力开辟第三战场,血旗军趁火打劫,万余大军在马韩西海岸象征性登陆,辅以使者悠悠然造访福津城,迎着马韩高层那一张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笑眯眯却毫不客气的敲诈了马韩一大票。尽管因为马韩国战缺粮之故,原定的百万石谷粮有一半被黄金折算代替,可华兴府的一个肥年已是妥妥的了。

    不过,纪泽等安海高层也没能高兴几天,因为盛夏的海外诸岛进入了台风高发季节。中原移民们饱尝了海外“风多”的苦楚,隔三差五就有军民因为帐篷或者劣质木屋被毁而吹风淋雨甚至受伤患病,工矿生产、设施建设、军卒整训的进程同样屡屡被扰,一些地势不佳的田地也因禾苗受损将注定减产。

    此外,不定期肆虐洋面的暴风雨非但严重限制了海贸运输与往来交易,也令原定借半岛混战而浑水摸鱼的“倭韩海贼”们举步维艰。当接连两拨“贼船”覆灭于朝鲜海峡的狂风骇浪,折损两百多冒充海贼的血旗军兵之后,纪某人总算体会了忽必烈面对倭人所谓”神风“的苦楚,乖乖取消了一切非必要的海上行动。

    好在,这时的地球尚无厄尔尼诺现象,台风没有后世那般恐怖,乐岛也不会有洪涝灾害,台风尚且不至对钱粮充足的华兴府造成灾难性影响。知道厉害的华兴府上下在军民协力抗灾之余,因地制宜的对建设规划展开调整,毛竹、杨柳等更多防风林被栽植,建筑设施大多改为水泥砖石结构,盐场、航运、渔业等海上劳作调整工期,受损田地更改种植种类...

    总之,人定胜天,办法总比困难多,华兴军民们对环境的适应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自然界与外部势力的威胁并不能影响华兴府的建设进程。尤其是关于一系列法律试行版的出台完毕,反因空暇增多,在官方刻意推动下,于华兴府上下展开大学习兼大讨论,闹得更加沸沸扬扬。

    一次次争执,一份份反馈,一篇篇诠释,由纪某人主导,两个时代的思想冲撞在乐岛荡起层层波澜,成为华兴百姓们茶余饭后第一话题之余,也在剧烈改变着华兴百姓们的三观。直到七月下旬,华兴府终于结束了一应法律试行版的第一轮征询,颁布了将随华兴府成立而正式施行的一部部法律正式版,这一场全民大争论被强行划上了句号。

    就此,凭借无两的威望,凭借铁齿铜牙,凭借血旗军的坚决拥戴,纪泽基本“劝”服了华兴府上下,令他的一干法律试行稿大体获得认同,也令他的治国思想基本获得全民共识。当然,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坚持一应核心精神的前提下,纪泽也在不少细枝末节上选择了让步,令其妥协于现实与民意。

    譬如,女童的义务教育只至四年村学;无遗嘱指定的遗产将由嫡长子继承;男女婚姻须得经过双方父母确认方可成立,男十八、女十六的婚龄限制推迟五年执行,现暂为男十六、女十五;今年只进行县咨议员也即村代表的村民公选,村长公选推迟一年举行,乡正推迟三年且原则上将采取初选后由上级差额提名再行终选的程序,县令一级则再缓...

    七月底,继法律征询完毕,华兴府首期科考初试在海外四岛同时举行。尽管只是一场极其简单的资格考试,几乎识些字的就该能通过,但为了拔高这项科举初考的权威性与严肃性,以张宾为首,包括马涛、贾岗、吴兰等已经或即将进入华兴府民政系统的华兴府高层,均参加了这场考试。

    必须说,士农工商有序,封建思想熏陶许多代,当官对晋人的诱惑是难以抗拒的。许多抱着留任与选官目的,甚至尚无目的的百姓,纷纷涌入了考场。统计下来,包括公民、平民,参加这场初考的人数总计高达万人,绝对声势浩大。其结果倒还颇令纪某人满意,有近四成的参考者通过及格线,也算对得起纪某人一早在太行时期便推行的“大学文”运动,至少足够华兴府即将的开府所需了。

    有恒产者方有恒心,进入八月,继法律正式版的颁布,纪泽稳步出手,紧跟着通过《华兴时报》公布了有关年底海外四岛私有化安置,尤其是分田分地的原则性政策,并开始了百姓的意见征询与意向登记。对晋时百姓而言,天大地大田地最大,没说的,什么科考,什么当兵,都得一边呆着去,分田话题顿时成为华兴府海外四岛的唯一话题。

    这场定于年底秋收秋播之后的私有化举措,是一场针对华兴府百姓的一次性利益盛宴。其大量借鉴了后世八十年代初的私有化经验,但也根据按劳分配、军功优先的原则,并未简单的均分田地,而是在提供所有公民、平民基本生产资料的同时,充分考虑了丁户尤其军卒对华兴府做出的贡献,力求做到公开、自愿下的真正公平。

    首先,家有丁壮者可独立成户,百姓们可根据自愿选择成为从事农林牧渔的农业丁户还是成为从事工商的非农业丁户。农业丁户可以参与耕田、草场以及桑麻茶果等经济用地的分配,公民还将享受免费保障田待遇。非农业丁户则可视具体条件与贡献情况分配一套规格不等的城市住宅,而公民除了享受养老金或保障粮待遇,还将包分工作。

    其次,农业丁户每户除了一间免费村宅,还将享受足够维持生计的,不可交易的法定保障田。以一年两季的中田计,保障田每户自带十亩,另成人每口五亩,孩童每口三亩累计,譬如一个拥有三个孩子的武口之家将有二十九亩的保障田,亦可折算为相当产量的林牧渔场或桑麻茶果用地。

    其三,公民平民的农业丁户,还能以半贯一亩的超低价,自愿享受二十亩自有田的购买配额,以及低价购买对应的牲畜农具,且五年之后方可自由买卖,而华兴钱庄将为此番买卖提供最长五年期的贷款,年息为等同存款的百分之三低息。

    其四,五月整编前入伍的血旗老卒,除了免费多得十亩自有田,还将或按承诺或论功或伤亡抚恤,获得一定的免费自有田。此外,大量百姓也将根据、入府时间、担任公职和生产先进等等因素获得一定的自有田奖励,甚或依据《功爵法》评定的荣誉公民等级,获得额外的爵位封田。

    值得一提的是,此番土地分配半卖半送,分给寻常百姓们的田地户均仅五十余亩,远少于故往传说中汉初的百亩授田。这固然有纪某人小家子气的缘故,但是,毕竟这个时代农业已经进步许多,华兴府更是采用了众多先进技术的精耕细作,加之乐岛一年两季,田地的实际亩产与所需劳力均与汉初不可同日而语。

    同时,分配之后的剩余田地,除了用于军屯、军马场、爵位授地,将留待日后安置新口或新户,但可暂时以二成五地租短期零散租赁给农户,以保富余劳力有所释放。再说,分给百姓的都是统一开垦过的好田,还配有住宅水车、耕牛、耙犁等工具设施,对于一群本已流落无着的安海百姓而言,已经足够他们喜出望外了。

    其五,华兴府将拿出各地的砖窑、石矿、林场、毛皮作坊、食品加工厂、渔船、商船、商铺等等产业,附以相关技术予以公开拍卖,安海与雄鹰各产业也将拿出食品、日化、建材、造船方面的部分民用技术参与拍卖,华兴钱庄也将为此番竞买者提供年息一成的低息商业贷款。不得不说的是,在纪泽的建议下,各城镇黄金地段的商铺将只租不卖,收益将作为华兴府的长期财政来源之一。

    利益蛋糕的分配涉及每名公民、平民的切身利益,顿时占据了华兴府的舆论核心。首要关注点便是落户哪一类型,农业丁户可以得到梦寐以求的土地,却要面朝黄土背朝天;非农业丁户可以进城过上更加安全舒适的生活,却无法得到土地,其间更有那经商者,可能获得巨大利益,却也需要承担巨大风险,整一个纠结!

    这一选择其实也是华兴高层最为关心的,它涉及社会结构、收入对比、安全考量、未来前景以及政策合理性等等诸多问题,如何选择令人好不头疼。很快,百姓们纠结之后,除了提出许多更加利于自家的“合理化”建议,也纷纷开始登记自家的意向选择...

    八月中旬,每旬一度的华兴府军政联合工作会上,农部假侍郎张银拿出乐岛初步统计的安置意向汇总,叫苦不迭道:“主公,地不够分啊!单看乐岛征询结果,包括许多工匠在内,有八成百姓希望务农,次些也希望轮牧。按照之前私有化方案,别说计划中预留两成田地以待新增民户,即便军屯、军马、爵授用地全搭上,也不足分配呀。”

    “士农工商,工商为贱,士农为尊,二者皆尚土地,百姓倾向田地在所难免。”众人一同苦笑,户部假侍郎钱惠道,“主公,我等是否适当调整分配方案,增加非农业丁户安置补贴力度,将部分百姓吸引入城呢?”

    工部假侍郎李竹忙跟着附和道:“对啊,对啊,若是百姓们都像这样跑去种田,谁来务工,谁来跑商,我华兴府的一应工商产业就甭想正常运营啦。”

    “地不够再去抢就是!干吗又让咱放血,华兴府又要养军装备,又要出保障粮,又要义务教育,又要科技研究,明年没准还要免税一年,哪有那么多钱来补贴?”抠门的纪泽一边下意识的捂紧口袋,一边没好气道,“目前华兴府除了些许战争缴获,全凭工坊贸易支撑,进项不足,可不能大手大脚,总得留点应急呀!”

    看看众人无比怪异的目光,纪某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很有问题,火气有些旺,不由赧然的摸摸鼻子,谁叫近来为了这份私有化方案,各方各面都在不断提出“合理”需求,削尖脑袋锱铢必较,便是他自家后院,就在昨晚,两位红颜连同妹子纪芙还对他开了场批斗会,批判纪某人没花心思往自家碗里扒食呢。

    嗯,将情绪带入工作是不对的。端正身形,纪泽轻咳一声,正色解释道:“根据唐生将军南下夷州探查,那里夷人文明水平尚不及马韩,依旧部落分治,北部地区尤甚,血旗军当可轻松夺取,何愁田地不足。还望参军署尽早筹备秋后远征事宜,尤其是医药防疫,嗯,商议之时将祖逖祖士稚拉上。至于届时的出兵理由嘛,就说土著袭击我方船只,或是传播华夏文明,看着编一个吧。”

    听到纪泽提及祖逖,厅中众人皆是一愕,旋即若有所思。上月祖逖携铁凡来到乐岛,一番民情观察之后,经纪泽诚心相邀,兼而本就有意来此一展所长,便都入了华兴府。铁凡立被任命为司法署刑部假侍郎,而最受纪泽看重的祖逖却被雪藏,仅任华兴讲武堂的副山长,兼管乐峰军训基地,而今看来,攻略夷州时莫非要启用祖逖?

    “当然,虽说农为国本,百姓们可不能全都去耕地,无商不富,无工不强,还是要出台一些措施的。”没管军将们的心思,纪泽眼珠连转,就分田给出办法,“文宣部门还当多加宣传,寻几名官员或专家在报纸上发表些评论感想什么的嘛。首先告诉百姓,未来乐岛收入水平将随农民、牧民、工匠、军兵、商人的职业不同而分化渐升。”

    “尤其要说明,我华兴府安居乐业,发展民生,大治可期,府内粮价还将大跌,嗯,大汉陈平之?今年暂为粮食补贴。其三,单身无眷者推迟分地,暂先入城务工,待到成家后再行分地。嗯...众位是否还有良策...”

第三百八十一回 华兴约书

    八月十三,军政工作会议,张宾就分田问题补充道:“我再加上两条。其一,公布一条政令,凡选择务农者五年内不得改为非农丁户,而选择非农丁户者,则可于每年年底丁户调整之际,自由迁户为农业丁户。其二,放出消息,华兴府明年或将再得大量土地,丁户若推迟至明年参与分地,可在今年分地方案基础上额外多得五亩自有田的安置配额。”

    得,窥控人性,果然是老狐狸!包括纪泽在内,许多人心中嘀咕。当然,众多只知打杀的军将们依旧一片茫然。会场再无他人出声,显然纪泽与张宾二人提出的解决办法或得了一众高层的认可。

    华兴府可没大晋官场的冗语拖沓,眼见别无意见,纪泽随即道:“既如此,分地之事便按上述办法实施劝导,还请相关部门多下功夫,务必做好说服解释工作,既控制农户人数,又得避免百姓生怨,并且,本月底必须完成丁户登记,下月底前则需结束人员落户地调整,达成各乡村农户最终的合理配置。好了,诸位可还有其他议题?”

    ......

    又是一应事务讨论,直到再无人提出议题,纪泽这才敲敲案几,正色道:“而今法规定了,机构全了,百姓也基本齐心了,海外四岛即将分田分地,完全步入社会正常秩序,某决定十月初一举办典礼,开府立衙,正式成立华兴府!”

    此言一出,众人皆眼前一亮,虽非公然称王独立,但华兴府也是妥妥的自立政权,大伙跑不了一个开府功臣啊。纪泽淡淡一笑,转而严肃道:“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我华兴府自然不可能得到大晋朝廷敕许,纪某也无意搞甚天意昭昭,我华兴府以民为本,民意即天意,是以,某欲与所有公民、平民签订一份《华兴约书》,作为我华兴府成立之民意依据!”

    言罢,纪泽冲吴兰使个眼色,吴兰旋即取出一份文稿,开声朗读道:“《华兴约书》初稿如下,第一条,华兴府民承认接受府主纪虎之管理,由其颁布律法,组织机构,任免官吏,编练军队,行使最高一级之立法、司法、行政与军事等权;第二条,纪虎须得保护府民,使其免受非法侵犯,并于危困之际承担赈济义务。”

    “第三条,纪虎有权向府民适度征收法定税负,但需依据通用法律条文,且须保证府民正常生活所需;第四条,府民若是损害华兴府或其他府民之权益,华兴府须得依据既有法律条文,经公开审理方可予以处罚,否则不得损害府民人身、财产、言论等任何合法权益;第五条,府民未成年子女同样享受华兴府府民待遇...”

    纪泽搞的这份《华兴约书》在许多年后被看做了里程碑式的创举,可在现在的议事厅中却显得稀奇古怪。多数人将之当成了盗贼们常用的入伙画押,只有张宾等少数人隐约看出其中另有门道,但相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类既有的封建教条,约书内容对众人显然更为有利,所以众人也不管纪某人抽的是什么风,纷纷对约书内容点头复议。

    见此,纪泽道:“既如此,即日起,华兴府海外府民,凡过十六岁者,必须认同签订此份《华兴约书》,署名或指印皆可,方可在开府之后,正式成为公民或平民,方可登记参与私有化落户安置。月底之前,随私有化登记一道,签者留,不签者去,我华兴府治下,公民、平民这等自由辖民必须自愿。”

    其实,纪泽也不愿搞类似君主立宪的这一套来束缚自己,做封建府主多带劲,可以说一不二,生杀予夺,多爽!但作为实际上的叛晋组织,要想被逼迁移海外的府民们有凝聚力和上进心,他必须改造众人的思想,可改着改着,他悲剧的发现,按照自己宣传的思想,华兴百姓们确实渐渐想开了,不再遵从皇权和士族官府,同时也没理由遵从他纪某人,所以他只能采用平等的约书来维护自己的地位,以及华兴府的组织合理性...

    华兴府继续深化建设,隔海的朝鲜半岛则依旧战火熊熊。大战正式爆发已近两月,恰如纪泽预料,马韩却是疲态渐显。在其西线,箕髦大军虽仍能抗住百济军,但与其说是对垒,不如说是闭门埋头只管挨打;在其东线,数场恶战之后,箕焕大军已被弁韩军赶出了业度方国,双方重新恢复边境对峙。

    半岛大战迄今,马韩常备军伤亡六千,应征兵壮死伤近万;该国口不过三十多万,算上十数万统计外的隐民与奴隶,其青壮最多八九万。此番战事下来,马韩伤损青壮已近两成,可谓元气大伤,就连正常秋收的人手都将捉襟见肘。

    百济与弁韩也不好过。或因有了王浚的兵甲援助,抑或有着邢晨出谋划策,甚或有着坏分子暗中捣偏乱,老迈衰落的马韩此番发挥得远胜其过往的历史战绩。至少,其已令百济伤亡超过八千,弁韩不下一万。可以说,半岛三方此番皆伤筋动骨,白幡处处。

    不过,战局至此,三方均已感觉疲敝,也都有了停战意愿。本来嘛,一场莫名其妙发生的半岛大战,各方原还信心满满的各怀心思,可损兵折将后发现竟然一无所获,那还拼个啥。尤其是两面受敌且伤亡最重的马韩,已经遣使中立势力,请求介入调停了。只是,都打出狗脑子了,再有坏分子居中挑拨捣乱,想调停又谈何容易...

    相比朝鲜半岛的乒乒乓乓,华兴府的另一主要邻居大晋,如今却因河间王完败与晋惠帝返洛,政局难得的安生了些许。定鼎内战胜局的关东阵营,经过数月来的讨价分赃,终于在进入八月之后,由东海王操刀,完成了内战红利的蛋糕切割,当然,利益分享必须仅在士族之间。

    《资治通鉴》有载:“八月,以司空越为太傅,录尚书事;范阳王虓为司空,镇鄴;平昌公模为镇东大将军,镇许昌;王浚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领幽州刺史。越以吏部郎颍川庚敳为军谘祭酒,前太弟中庶子胡母辅之为从事中郎,黄门侍郎河南郭象为主簿,鸿胪丞阮修为行参军,谢鲲为掾。辅之荐乐安光逸于越,越亦辟之。敳等皆尚虚玄,不以世务婴心,纵酒放诞;敳殖货无厌;象薄行,好招权;越皆以其名重于世,故辟之。”

    看似转向平稳的大晋朝局,并未令反骨铮铮的纪泽感到多少压力,这既因司马越的所谓新朝班底多为“江左八达”中的那些有名无实之辈,也因华兴府愈加向着铜豌豆的角色演变,更有巴氐造反派李雄跳出来释放了一记极品“嘲讽大招,继两年前称王,此番正式称帝,拉开了第一个五胡十六国成员为期半个世纪的篇章,也吸引了全天下的注意力。

    《资治通鉴》有载:“成都王雄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曰晏平,国号大成。追尊父特曰景皇帝,庙号始祖;尊王太后曰皇太后。以范长生为天地太师;复其部曲,皆不豫征税。诸将恃恩,互争班位,尚书令阎式上疏,请考汉、晋故事,立百官制度,从之。”

    其实,李雄称帝已是六月的事,怎奈其立国所在的西蜀群山环绕,险阻重重,消息闭塞,称帝惊闻广传天下却是晚了一个多月,以至乐岛收到大晋与成国定鼎朝局的消息却在同时。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称帝了,还是在原本的大晋疆域,有李雄的成国挑头,还有匈奴,还有陈敏,纪某人实在想不出东海王当下有何理由再来收拾他这个仅占大晋一郡之地的铜豌豆...

    伴着华兴府私有化政策的微调,丁户安置意向的登记与《华兴约书》的签订工作随之在海外四岛展开。相比来自鳌山与太行两地的华兴老军民,今年方才加入华兴府的流民们毕竟跟随纪某人“中毒”尚浅,面对私有化登记后永远的背井离乡,乃至签订华兴约书后白纸黑字的背离晋廷,他们显然要纠结得多。

    华兴府为了留下移民,发展壮大,虽然承诺私有化分田分地,更是不乏铺天盖地的宣传鼓动,但出于自愿原则和稳定考虑,华兴府并不强迫准府民们留下。凡是不愿签订约书,不愿追随华兴府的人,秋收后均可按照年初招募时的承诺,被送返大晋内陆。于是,皮球被踢到了每个百姓面前。

    八月二十一,下晌饭时,乐北县石磊村,一座后世再寻常不过的水泥小平房内,团团围坐着张小山、赵大福、钱二禄、孙三寿、李四贵以及周老邱等数人,这群来自沛国小丘村,各自逃荒的同村老乡,神奇般的相聚于乐岛,虽不在同一乡村,但都在乐北县西部,故能时常聚会,尤其在每旬一二的法定休沐日里,今天则轮到在张小山家开伙。

    像惯常那般,他们聚集一处边吃边聊。但却不似以往有说有笑,聊些家常,而是神情沉重的商讨着如何选择前路,因为,最近一期的华兴时报已经通知,本月月底前便将结束私有化登记以及华兴约书的签订,届时必须做出选择,表明立场了。

    一片闷气中,颇为碎叨的孙三寿忍不住抱怨道:“大伙儿倒是说个话,别光闷着呀!哎,吃饱穿暖,多好的日子,这华兴府也真是的,搞什么自愿,直接裹挟着大家分田分地便是,干嘛还要俺们签字画押,这不等于投名状,难为人吗?”

    “噗嗤!让你自己决定,你说别个难为你;要真裹挟了你,保管你又说别个逼良为匪!嘿,你丫就恨不得别个拿刀逼着你过好日子是吧?”赵大福不禁笑出声来,挤兑两句后,他率先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俺看这华兴府蛮好,能让俺们吃饱穿暖,又不欺负俺们穷人,眼见就要分地,反正俺家贫如洗,干脆就跟着混得了,从贼就从贼,背井离乡总比饿死冻死强!”

    “得,哥几个也算跟了华兴府大半年,可得想清了,谁知回乡后官府是否会诬陷通匪呢?叫我说,还是都留下吧,也好互相照应,没准还能一块混个好前程呢。”钱二禄瓮声瓮气道。他饥荒之际曾经自甘为匪,倒是更容易接受华兴府的平等氛围和史政宣传,更已主动报名参军入了伍,继赵大福之后,自也表态留下。

    “俺最喜欢这里的和睦,没有官府压榨,没有豪族欺凌,有规有矩,多干多得,不用巴结谁,也不怕得罪谁,这才叫活个自在,反正俺是不愿再回乡受那些鸟气了!况且,俺听说下月初蒙学就要开课了,不论谁家的孩子,到了七岁都能去呢,为了咱家大宝,俺也得留下啊!”张小山敲敲筷子,跟着说道。随后,孙三寿、李四贵二人出于这样那样的考量,也纷纷表态留在华兴府。

    “千好万好不如自家好,听报纸上说,东海王已经赢了大晋内战,重新组了朝廷,天下或能就此安稳呢,俺还是想回乡,也好每年给爹娘上个坟,可就是年底要难熬了!”周老邱犹豫半天,最后终是说道。他家本是拥田近百亩的富农,寻常年景也算丰足,自然成了唯一一名不愿留下的。

    对此一众老乡也不好相劝,各奔前途在所难免。性情豪爽的钱二禄从怀中掏出一小叠花花绿绿的纸币,约摸有个两贯多,他说道:“老邱,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队伍里吃穿全包也不缺钱,这些就分你路上用吧,左右年底前这纸币与铜钱尚能自由通兑,你自个去钱庄换去。还有,俺家那二十几亩地,你若有余力也拿去种,只望逢年过节你替俺给祖坟上个香。”

    毕竟同在异乡,众人不愿周老邱太过困难,有钱二禄带头,纷纷解囊,共给周老邱凑了四贯钱,加上他自家得自华兴府的工钱与粮补,倒也够他一家撑上一年了。类似的场景,发生在华兴府各处,最终统计下来,不愿签订华兴约书留居海外的准府民约有两万多。

    …

    一份华兴约书,一个去留自便,准府民便少了两万多,看似华兴府就此少了一批准府民,实力有所削弱,可谁又知道,华兴府这一维稳的人性化举措,非但少了日后的内部纷乱,还令大晋内陆多了两万对华兴府充满好感的百姓,而当日后中原再度乱起,他们更将为华兴府带来二十万甚至二百万人口...

第三百八十二回 农技推新

    光熙元年,闰八月初三,巳时,晴,乐北县石磊村。

    天高气爽,秋风飒飒,乐北田野处处稻花麦香,谷浪翻滚。原野之上,“村村通”的水泥路虽未彻底竣工,也已基本成网,伴以路侧的葱绿树苗,犹如一条条银底翠边的飘带,将星罗棋布的村庄彼此相连,更为这片田园风情平添了一份动感。

    黄绿驳杂的田间,不时有农人往来穿梭于埂上地头,忙忙碌碌的他们,嘴角不自觉的挂有浅浅微笑,口中也不时哼出乡间小调,那是历经苦难之后,对安定生活的满足,对未来美好的向往。

    “哒哒哒...”三车宽环岛主路的尽头,传来一阵踏踏马蹄声。骄阳下,一支明光闪闪的百人骑队渐渐现入视野。农人们暂停手中活计,遥看着自家的队伍,或挥手致意,或含笑观望,更有些活泼的幼童则已跑到路边田埂,手指来骑蹦跳吆喝:“看看看,明光铠诶,定是苍狼营!瞧瞧,多威风,咱长大一定要加入他们!”

    早在五月的时候,雄鹰钢铁便在纪泽的提议下,借用乐南众多的瀑布资源,研制了简易的水力锻压机,令得钢铁板材的生产容易太多,从而也导致了明光铠的成本急剧下降,一举取代了过往的皮甲、藤甲、铁叶甲,成为血旗甲等营步骑兵的标配铠甲。

    “哒哒哒...”骑队沿路一掠而过,骑士们个个沉默肃然,仅有为首几名军卒不时向路边百姓挥手致意以示亲民。这样军民和谐的场景在华兴府绝不罕见,但百姓所不知的是,这一拨看似寻常训练的苍狼轻骑,却是纪泽与他的亲卫,今日在乐岛四处巡查蒙学来了。

    因为孩童教育程度不均,教师资源也很匮乏,华兴府短期内只对四年蒙学实行全民强行义务教育,其上的四年县学则实行志愿择优录取,最高一级的三年华兴学宫则将收费委培。而今天,正是华兴府一应教育院校秋季开学的第一天,一早在乐中城的华兴学宫象征性露一小脸之后,纪泽便开始抽样巡察起了他更上心的各处村学。

    身着普通军卒铠甲,面罩护面铁叶,纪泽混在队伍中间,一边享受着路人的善意乃至尊敬,一边观察着两侧农田,脑中则在浮想着今秋的谷粮满仓。眼见就要路过一个小村庄,纪泽在靠近村口的道边突然扬起手,口中叫道:“停!”

    这是一个叫做石磊村的普通村庄,因村畔小丘上有三块天然相磊的巨石而得名。之所以停下,却是因为纪泽发现路边一片田中的庄稼长得特别繁茂。略一吩咐,自有上官仁下到田间,召来了正在那片地里忙活的一名农人——张小山。

    “见,见,见过府主大,大人!”尽管寻常八卦时没少谈及纪泽,登上乐岛时还曾远远见过迎接移民的纪泽一眼,可第一次毫无思想准备的就被拉来面见纪泽这么大的官,张小山难免全身不得劲,想跪又听说过不用跪,嘴巴更如舌头生锈般不好使。

    “呵呵,老乡莫要紧张,某仅是有点问题想向你随便打问两句而已。诶,对了,还没请问老乡贵姓呢。”纪泽轻轻拱手,随即微笑着问道。他笑得极其自然亲切,这种巡察遭遇对他而言已经习以为常,拉近关系的手段也已驾轻就熟。

    “呃,小民免贵姓张,张小山的张,呃,俺就叫张小山。有甚垂询,大人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或因纪泽给人的感觉比较轻松,张小山初始紧张之后,很快便渐复正常道。毕竟逃过荒见过不少世面,张小山甚至开始偷眼打量起了这位天天听闻的府主。

    于是,一脸激动的张小山,心中旋即便开始吐槽,都说自家的华兴府主有两个缺点,一是滔滔不绝大嘴巴,一是胆小怕死喜谨慎,果然所言非虚,在自家地盘上还穿着普通铠甲,戴着面罩混扮小兵,乐岛这般封闭哪会有刺客,也太啥的不够男人了吧。

    浑不知对面这个毕恭毕敬的厮鸟正在心中嘲笑自个贪生怕死,纪泽两句热络之后,见张小山不再紧张,便问出正题:“老兄,这左近都是你们村的地吧,看来环境都差不多,也该是同一批稻种精耕细作出的,为何这一片稻谷长得特别旺?这么颗大粒满,是因其本为州胡熟田,还是另有特殊高招呢?”

    “可不,这片地的确特殊!咱村都用的占城稻种,但这片地里咱是按照村长要求,给另施一种独特肥料,叫什么地龙肥,听说还是从乐东牧场那边专门送来的。说起庄稼老本行,张小山愈加口齿清晰,“要说那草粪沤肥就够厉害了,看长势庄稼一年两季几乎不用歇地。不过这土龙肥就更神了,约摸能将产粮再提个两成呢。”

    纪泽眼前一亮,复又问道:“老兄是种田老手,给咱估估,这两种农肥的田,今秋每亩能收多少粮呢?”

    “诶,这田其实种的都好,虽是生地,今夏又都遭了风雨祸害,可边上那些寻常草粪沤肥的田,今秋都能收个每亩六七斗,快赶上咱以往家里的熟田了。”张小山眼睛放光,不无自豪道,“咱奉命打理的这片用了土龙肥的田,看样更能收个每亩八斗多,照此下去,等成了熟地,防风林再长高些,每季每亩一石,管饱笑眯眯的轻松。真不知是谁搞出来的地龙肥?”

    纪泽立刻明白了新型肥料的价值,顿生征用之心,他不无激动道:“是啊,这谁搞出来的,难道是什么祖传秘方?就是太混蛋,太小家子气了,这种好事竟不主动上报,还藏着掖着,还想独家秘方自个儿发财嘛,哼哼,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一定要拿下全府推广,哈哈...”

    然而,正当纪某人眼冒星星大放厥词的时候,上官仁紧憋着嘴,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胳膊,将他拉至一边,这才表情复杂的对他低语道:“主公,别嚷嚷了,那个,那个小家子气的混蛋,可能...可能就是您自己啊!”

    “呃,不可能!文渊,别逗了,某怎么没印象...不可能!学**咱也会,可做好事不留名这一条不是咱的性格,咱要做了好事,早就吹上天了,咋会忘记呢?”纪泽一脸愕然,寻思一会,愣是否认了自家的“功绩”。

    “主公,您又耍赖了!我记得您巡察乐东时,不止一次指着牛粪马粪,建议当地官员尝试地龙堆肥的呀!草坡乡一次,羊山屯一次!”见纪泽矢口否认,上官仁急了,掏出个本子快速边翻边看,声音也随着大了起来,“对了,您说那叫什么来着...对了,蚯蚓堆肥!”

    “...”纪泽茫然,恍然,继而赧然嘟囔,“直娘贼,那么点小蚯蚓,也能称呼地龙,丫真敢叫!”

    就在纪泽砸吧嘴找寻回忆的时候,石磊村长石强,一名退役的功曹小史,从村口方向大步跑来,为这场争执给了定论:“主公,您就别谦虚了,这地龙肥正是您交代下来的事啊,哈哈,要不谁能想到小小地龙竟有如此妙用,谁又敢拿着公田瞎捣鼓呢?俺们都是听了前飞鸥将军,农部张侍郎招呼行事的...”

    听了村长的解释,纪某人总算完全想明了原委。说来乐岛初定不久,纪泽四处巡游兼指点江山的时候,曾在各地“大嘴巴”信口开河,向当地基层官员提出过许多来自后世的、因地制宜的规划想法,这土龙肥也即“蚯蚓堆肥”便是其中一条。由于他想法太多,不少还很离谱,自己又仅是略知一二,华兴府压根就没人力物力悉数跟进,许多想法便成了噪音消散,甚至许多连他自己随后都忘了。

    当然,也有一些迷信纪泽的有心人却是坚持执行了下来,恰逢其会的张银便对纪泽一度信口提出的蚯蚓堆肥很感兴趣,并组织人力试制,还通过老战友的关系直接寻了几个村庄做了试用,只是最终结果未定而不曾上报而已。

    难堪之下,纪泽忙转换话题道:“那个,咳咳...我刚才说啥了...对了,这土龙肥利府利民,要大力推广,文渊啊,替我记下,张银为首,参与试验人员都要奖励,集体记大功一次,还有,为他们申请专利,日后推广生产,产生的专利收益,华兴府七成,他们分享三成;并通过各种渠道大加宣传褒扬,树立典型!嘿,张银这小子还真能干,又能贯彻上级精神,农部侍郎前头的那个假字,完全可以去了嘛。”

    众人自是不好也不敢揪住纪某人的小辫子不放,上官仁当即拿出纸笔做记录。略一沉吟,纪泽再冲石强交代道:“石村长,你负责组织人手,追加肥料,扩大施肥面积,并总结生产经验,争取将石磊村建为土龙肥推广示范村。做好了,华兴府日后将组织各村来此学习,届时可别让大家失望哦。”

    “诺!诺!”石强应声不迭,和张小山一道,都在为了此事可能带来的荣誉和封赏乐得合不拢嘴。须知他们即便不是头号功臣,但看纪泽的重视程度,不说那什么专利红利,按《功爵法》中的细则,他们这些连带的二等功臣没准就能将民爵等级升上一级,多捞上百亩封田也有可能,更别说土龙肥示范村未来可能带来的名气与前程了。

    刺激开拓创新,纪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感慨之下,他忽的拍了一下脑门,冲上官仁道:“文渊,多记几句,技术研发推广当落实到位,华兴府设立科技院,就挂在...算了,还是先由安海商会来吧,就叫安海研发,给几个研发课题,拉人先干着,可以带上华兴学宫一道,嗯,就先研发土氨肥、土磷肥、杂交稻种,还有四轮马车...日后我再有稀奇想法,你随时记下,并整理提交研究。”

    “主公,您以往说的那些我也都记着呢,随后我便先整理一份出来。”上官仁不停,口中笑着回答道。跟在纪泽身边越久,知道得越多,上官仁对纪泽的“大嘴巴”倒是越加迷信,却是没像纪泽自己那样说过就忘。

    好同志啊!纪泽心中满意,一脸赞许,冲上官仁拍拍肩膀好好干,继而拉着石强这个太行时期的老部下,边走向村落边唠起闲嗑:“怎么样,村长大人,官员资格的那场科考初考,你过了没?”

    提起科考,石强顿时有点发蔫,因为七月那场初考他没过。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百户村长,可大小也算个官,每月还有一笔不菲的俸禄,他自然想干下去,只是华兴府成立在即,要求必须通过资格科考才能留任,可谁叫他昔日在军中学文的时候,光顾着吆五喝六督促别人了,自个真就没太上心,这会都快悔青了肠子。

    苦着个脸,石强蔫声回道:“主公就别取笑俺了,俺正为这发愁呢。嘿嘿,主公,听风声说还有一次内部补考,嘿嘿,您能给透露一下,不知此事可真?”

    “哼哼,两年前我就说过,想做官就得识字,咱们要想摆脱士族压迫,就得人人掌握文化,这是无法更改的趋势。”纪泽瞪了石强一眼,继而放缓语气道,“不过也别太担心,对工作勤勉、成绩优良的老弟兄,华兴府自不会亏待,至少年底还会给次补考机会,难度不变,抓紧补习,三月时间,临阵磨枪,不快也亮嘛。”

    既有基层官吏的文化水平是个问题,但不论从感情还是信任的角度,纪泽真心不愿放弃这帮老弟兄。对石强这样的他只能再给机会,也是逼着他们学习。当然,即便石强仍然未能过关,还有民兵队长抑或捕快班头这等武职官吏可以安排。

    “太好了,呵呵,谢主公仁厚,咱定会努力!”得知利好消息,石强顿时来了精神,不无表现道,“咱村新来的女先生颇为厚道,愿意抽空帮忙辅导认字,俺们不少成人现在每晚都在加班跟她学呢。”

    石强口中的女先生,正是华兴府派到各地村学的教师,大多也暂兼各村的账房先生和读报宣传员,看来石磊村摊上的是名女子。言及女先生,纪泽立马想到了自己此行的初衷,忙闭上了自己方兴未艾的“大嘴巴”,催促道:“哦,这位女先生还真勤勉,你们可不能亏待人家啊。好了,去看看村学吧。”

第三百八十三回 村塾先生

    如同乐岛最普通的新建村庄,石磊村的外围并未搭有护墙,村中有上百座篱笆围起的农家小院,其内各有一间水泥平房。村子中央是两条水泥铺就的十字小街,临街有村公所、粮仓、打谷场、磨坊、村学等公用设施,还有几间年底即将拍卖的小铺面。从村外看去,整个村庄井然有序、舒适整洁,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味。

    短短数月,石磊村便从荒郊野岭变为这般景象,除了百姓们的主观能动性之外,不得不归功于先进的工具建材在乐岛的广泛应用。尤其是利用乐岛常见的火山灰土质,高温烧结的水泥省工省煤,价廉物美,它的大面积推广确保了乐岛建设的进度和质量。

    当然,民患不均而不患寡,华兴府的能力毕竟有限,纪某人也是抠门的主,在四座县城建设远未完工的情况下,每户农家仅只在庭院侧位修建了一间满足基本生活的小平房,至于宽敞的正屋以及更多的家什,便是各家自己日后的事了。

    正是上工时点,村人或是田间忙碌,或被征调别处劳作,村中相对冷清。纪泽将大部亲卫与所有战马留在村外,自己带着少量亲卫与石强等人从北口进村。方进入村口,映入眼帘的便是水泥打谷场之前树立的公示栏,其上贴着四张报纸,正是本期的《华兴时报》。

    五月新版的《华兴时报三日一期,每期四张八页,因技术原因仍是单面印刷。如今它已是华兴府宣传的重要平台,华兴府的大事小情、法律条文乃至最新政令都会通过报纸发布。像是石磊村这样的普通村庄,每期都会免费下发三份,村公所、村学和公示栏各一,读报宣传员还将负责将报纸内容当众解读一遍,以保百姓们“知之”,杜绝许多欺上瞒下的“由之”。

    纪泽扫眼报纸,头版头条的粗体标题写着“士农工商兵,前景几何?”,想来是文宣部门为了劝诫百姓悉数选择务农分地而发表的宣传文章。次版头条则是一篇题为“华裔支脉蒙受战祸,华兴军民跨海援手”的文章,此文正是出自纪泽本人之手,其中公布了华兴府的一项重要决定,也即趁台风已去,即将组织船队前往半岛各港口开展赈济,并解救、收容半岛离乱难民。

    千万莫以为纪某人国际人道精神泛滥,这只不过是为华兴府趁半岛战乱,利用购奴、诱拐等手段,大肆吸纳半岛人口扩充实力做个包装而已。自然,若仅为美化包装,纪某人是懒得亲自动笔的,重要的是,通过这篇文章,他将韩人定义为了炎黄支脉。他振振有词的提出一个论断,韩人的公认先祖檀君是华夏“五帝”之一高辛氏帝喾的后人。

    因为,韩人相传,唐尧即位五十年,有神人降太白山檀木下,都平壤,号檀君,乃有古朝鲜;汉家古籍也有殷商始祖高辛氏曾留少子厌越以居太白山一带的说法,而帝喾之后便是唐尧,时间地点皆有吻合之处。这一论断是纪泽从后世网客的叽叽歪歪中偶然知晓的言论,而今他以莫须有的秦史秘典作为出处将之提出,加上马韩统治者箕氏确是源自殷商,就此坐实了韩人为炎黄支脉的定论。

    同样,切莫以为纪某人喜欢与韩人拉亲戚套关系,这不过是他为了日后瓦解融合韩人乃至吞并半岛预设的舆论伏笔而已。至于韩人信不信,形势比人强,待到华兴府完全强势,本就羡慕汉家的半岛蛮夷们自然会让他们自己相信的,反正这一时代的底层夷狄们尚无过强的民族观念,恰如现在已有许多州胡夷人相信他们是中原东夷跨海而来的后裔一样。

    当然,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纪某人并未忘记提醒华兴百姓们,那些韩人虽混有炎黄血脉,但如今已是被发左衽、习夷俗、言夷语,几同野人,已非华夏一族,尚需训导,尚需教化,从而为日后欺凌压榨那些小棒子留下充足的道德依据。

    “怎么样,政客的严词就像娼妓的戏言一般无耻无信吧,所谓胸怀大义,行下作手段是也。”瞥了眼身边面色怪异的上官仁,一个知晓半岛大战内幕的家伙,纪泽淡淡一笑,恬不知耻道,继而移开目光,步向村学。

    村学是每个村庄最气派最坚固的一座大型庭院,石磊村亦是如此。它位于十字街口,石质围墙高一丈半,其内还设有一处烽火瞭望台。事实上,自从发生高罗等奴囚逃亡事件之后,华兴府上下也被迫加强了各村的防御手段,而重点建设的村学也就兼任了村民在突发状态下避难固守的临时堡垒。

    未到十字街口,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已经传入耳中:“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听到《三字经》,纪泽不由得意一笑,心中更是涌上一股满足感。教育即是将来,穿越者纪泽对之从来不敢放松,非但在法律、资金、教师等方面不遗余力,所有五个科目,也即说文、数算、格物、史政与武术,其教材在经过雄鹰书院一年多教学实践完善之后,此番仍是经过他的逐一审定。

    而且,此番纪泽还以洛阳官话为准,引入了一套借鉴后世的拼音规则,并大刀阔斧的采用了简化字,将华兴府民的识文断字变得更为简易。四年义务蒙学,他首要带给孩子们的,是将他们带上正确学习文化的道路,并拥有继续自学的能力。

    然而,好心情往往是用来破坏的。就在纪泽行至街口的时候,拐弯那头传来一阵议论,其中一个妇人声音正尖酸刻薄道:“你瞧那什么女先生,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可每天晚上都拉着一帮大男人在一起,谁知背后是什么德行。华兴府让这样不干不净的人给咱们的娃授学,岂不将孩子都教坏了?”

    村学门外的空地上,正聚集着一群看护幼童的老头老太,坐在马扎上闲扯,显然是冲着开学来看热闹的,只不过扯的话就太难听了。半开的大门内侧,一名断了左手却仍身形笔挺的三旬男子则正面色难看的喘着粗气。每所村学暂都配属文、武教师各一名,授武教师均来自退役老卒,其中不乏轻度残疾者,这名男子正是这样的一名武科教师。

    对于这些年纪一把的长舌妇,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过,告又不值当,男教师憋了半天火,只能无奈的第N次劝道:“王婶、刘婶,你等就别说了,让人家女先生听到多不好。上面不是说了嘛,来到乐岛的都是苦命人,不得追究过往,都是一个村的,你们就少说两句...”

    “哎呦,顺子,心疼了是不?我说你可得小心点,一看她那双桃花眼,就知道善于勾搭男人,没准就是个烂货,你可别上钩。哎...华兴府还命令女孩也入学,真怕咱家的三丫跟她学坏了...”顺子尚未说完,人群中另一名老妪却是截住他的话头,振振有词道。

    “住口!”一声断喝从街口传来。顶着一脑门黑线,纪泽怒容满面的来到村学门口,顿令嘈杂声戛然而止。随着那名断手男子一声“主上”的惊呼和条件反射的击胸敬礼,村学门前立刻齐刷刷站起一片,继而是一片死寂。这里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就是在华兴府说一不二的府主,且其现在很生气,后果怕是很严重。

    此刻,纪泽确实很生气,但更多的是头疼。长舌妇们说得虽然难听,其实至少也说对了一半。华兴府的女先生们或是买来的奴隶,或是救出的寨奴,甚至不乏过气娼妓,的确少有寻常良家妇女愿意这般抛头露面当教师。可没办法,华兴府摊子够大,想开展义务教育,根本寻不到足够文人,识字的另半边天自然不能放过。

    经过数月的教师培训之后,这些落难女子被紧缺文化教员的华兴府推上了教师岗位。虽然华兴府之前尽量遮掩,将她们的履历均更改为普通流民,可纸包不住火,作为单身,她们分派各处不久,有关她们出身的小道消息已经传开了。原本,她们身为女子,公然充当教师就够打破常规了,而她们的不堪出身更是引发了不少非议。

    为此,纪泽没少利用报纸等渠道开展正面宣传,企图引导百姓们更多些宽容,可今天他才切身感受到实际情况的严重。冷冷扫视一圈,直令那些长舌妇们噤若寒蝉,纪泽这才恶狠狠道:“女先生是纪某费尽心思请来的,是纪某罩着的人,义务教育更是华兴府长远战略,花了纪某血本,绝对不容置疑!谁若再敢非议女先生,非议义务教育,便是动纪某的人,便是跟纪某过不去,就别怪纪某不客气!”

    一番发飙,怒气稍减,纪泽突觉周边众人皆目光怪异,这才想起刚刚的黑老大口吻似已不合自家现在的光辉形象,而且他也不能提刀带人去各个村学门口恐吓上一圈不是?

    黑道不好使就换白道,眼珠转了转,纪泽决定还是依法治府,于是沉下脸,扣出一顶顶大帽子:“华兴府是讲法制的,纪某无权因言罪人,但是,尔等公开诋毁女先生名誉,诋毁公务人员,甚至涉嫌阻扰义务教育,却是触犯了刑法与教育法!王、刘二人想来没认真听女先生讲法吧,哼,我华兴府执法必严,却是姑且你二人不得!”

    眼见两名老妪吓得“扑通”跪倒,抖如筛糠,纪泽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是不愿就此罢手。华兴府上下对女先生的微词太过,杀鸡骇鸡是必须的,否则让这股舆论壮大起来,义务教育就没法搞下去了。

    直娘贼,怎的还没人出头?转头扫视石强、上官仁以及范毅等亲卫,纪泽眼色频频,希望有人跳出来做个大恶人,建议个抓入大牢甚或抄家流放之类的重罚,好让他英明领导“从轻”施以小惩,既展现仁慈又警示他人。可惜,这帮家伙此时各个眼观鼻鼻观心,毫无捧哏的觉悟。

    得,身边缺人啊,连个有眼力劲的佞臣都没!等了半天,依旧没人出场,纪泽暗恼加无奈之余,只得唱起了独角戏:“石村长,纪某以为这二人触犯法律,还当由你禀告司法署,由他们前来秉公处理,开个陪审团吧。当然,只是些不知深浅的妇人,本人建议略施小惩即可。好了,都散去吧,这里是授学之地,无事不得在此喧哗!”

    随着纪泽的淡淡吩咐,村学门口一干大气不敢出的老弱妇孺们如蒙大赦,连忙做鸟兽散,刘婶王婶二人更是跌跌撞撞软着腿,连滚带爬的跑没了影。或许他们这才意识到,乐岛文宣员口中的仁义恩公,其实本是官府口中的贼军头,更是一名能够引发神罚的狠角色,日后却是再也不敢随便嚼舌头了。

    索然的摇摇头,纪泽缓声吩咐上官仁道:“文渊,你须催办此事,让司法署立即判罚处理,小惩即可,但务必罚得她们心疼肉也疼,日后再有诋毁女先生者,依此办理。还有,将此事经过与判罚结果给华兴时报发一份,要求上最近一期的头版头条。对了...适才我的具体言辞...适当修饰一下...你懂的...”

    耽搁了半天,纪泽终将注意投向自己今日的目标。顺着村学门口那块“为华夏振兴而读书”的统一碑铭,他的目光移入庭院。靠门的是一块平整的操场,操场周围置办有滑梯、跷跷板、单双杠等等统一规定的简单器材。更深处还有教室、宿舍、烽火台等等,严整一新。

    不远处的大教室内,透窗可以看到五十余名大小不一的汉夷孩童正挺胸端坐,聚精会神,以杆代笔在身前砂板上学着写字,而他们的老师,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先生,则正背向众人,用粉笔在黑板上写着什么。

    一时间,纪泽像是回到了自己的童年,回到了那所堪称拼凑的乡间小学,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光阴。他呆立片刻,却是不愿将自己的世俗污浊带入这片净土,熄了进去展示领导风采的欲望,更是忘了自己为此而担负的压力甚至骂名。用力拍拍门口男教师的肩膀,他带着一干属下转身而去。只不过,悄然离去的纪泽并不知道,此刻那名女先生的秀发之下,双耳一直竖起,双肩瑟瑟发抖,而她的面颊之上,更是早被热泪爬满...

第三百八十四回 乐峰基地

    离开石磊村,纪泽一行沿环岛公路西南而驰,途中又短暂巡察了几所村学,倒未再遇上不爽之事。至乐北、乐南两县交界后,他们便向东走岔路扎入了山林。乐岛的山林早被血旗军梳理过多次,更有小白在此晃悠过好几月,早无大型凶兽,一路自是无波无折。

    随着地势走高,他们终于在午后时分行至水泥马路的尽头,抵达了乐峰西麓的一片山地。这里群岩嶙峋,林木茂盛,溪溅鸟鸣,其中却隐藏着新建的乐峰军事基地,基地内除了常驻血旗步营左右两军之外,还设有血旗讲武堂以及一座新建的血旗军大型训练营地。

    碉楼拱立的西门前,纪泽一行下马亮明身份,随即在一名值守军官的引导下进入了基地。倒非纪某人讲排场,实是这处落成不久的基地,像他这样不常来的,外围无人引导还真容易迷路。

    昔日纪泽在舟山黄杨尖偶得八阵图,血旗军谋部随即对之进行了详细的刻摹研习,算是颇窥其中五味。立足乐岛后谋部选址兴建军事基地之时,发现此处有着大量天然峰岩,便就势整建出了这处蕴含八阵图布局的大型基地,以便惯常小打小闹的血旗军上下,能够更多熟悉阵法这种冷兵器时代的高档战术。

    基地此时正驻有数屯地方守备营的乙等辅兵,轮替在此短期集训,而今天下午他们恰将进行一场城池攻防的演习训练。搞惯了突然袭击的纪泽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当即决定去现场观摩,三个多月过去了,这些新军的战力到底如何,他的心里还是颇有期待的。

    “见过主公!”“见过主公!”“见过将军!”接近城防演兵场,前面迎来三人,祖逖、钱波与郝勇,只是,见面行礼之际,钱郝二人自是称呼纪泽为主公,而祖逖却称纪泽为将军,这令气氛不免怪异,郝勇甚至冲祖逖横起了眼。

    “呵呵,诸位免礼,辛苦了!”纪泽肃然回礼,心中则是苦笑。这祖逖也是,分明投了自家血旗军,三月前来岛接风时也答应相助他纪泽开疆海外,怎奈仍以晋官自诩,之前更是不曾签订华兴约书,这样口是心非放不下节操真的有意思吗,难怪正史中他战功赫赫,力抗后赵南侵,却如岳飞一般,始终不为东晋皇帝所喜。

    腹诽归腹诽,纪泽对祖逖却是定要留用的。且不说前生那份对民族英雄的敬仰情结,祖逖可是正史中东晋初年数一数二的军事帅才,如今虽不及十多年后声威赫赫,但也经过数场诸王内战的洗礼,全掌一方战区足以胜任。在纪泽心目中,血旗军内目前能够勉强委以帅印,并总督某一战区军政的也就孙鹏与唐生二人而已,且大局观上还未必靠谱。

    都上贼船了,就不信时间收服不了你,大不了不让你兵向大晋便是,纪泽心中嘀咕,面上笑着岔开尴尬道:“士稚兄,你深谙大晋正规军伍之道,如今主抓各军训练已近三月,怎么样,某这帮野路子出身的麾下,没让你感觉不堪造就吧?”

    “子兴过谦了,什么大晋正规军,战场才是检验军伍强弱之唯一途径,以战绩而言,血旗军若称野路子,那么晋军都该走野路子才是。”祖逖呵呵一笑,不无赞赏道,“某观血旗三军之军事操典,全面、规范、严格,就练兵而言,业已胜过晋军常见操练之法,若同为新兵对战,血旗军必胜寻常晋军,说来某亦受益匪浅啊。”

    军队规范化几乎是每个后世人都有的基本观念,这一点纪泽可没少下功夫,那水、骑、步的军事操典可是广泛采纳各级军官建议,并由他带着一应军将数番审核才付诸实用的,这里纪泽倒也并不谦虚,他笑道:“训练是死的,战略战术却是活的,血旗军上下几乎悉数出自底层,学识不足,往往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纪某亦然。士稚兄兼任讲武堂督学,此处还请于训练教学中多加指点才是。”

    “呵呵,子兴又谦虚了,逖之才能,最多拾遗补缺而已,在其位谋其政,只要子兴信重,逖自当不遗余力。”祖逖也不推奸,不无豪爽道,“其实,最令逖感佩者,乃血旗军之精神斗志,上下一心,实非寻常晋军可比,能与这样一支军伍并肩,为我华夏开疆扩土,扬威海外,逖甘之如饴,焉不用命,哈哈...”

    言说间,纪泽在众人陪同下,登上一处专为观摩的高台。从高台看去,整个演兵场一目了然,东侧依峰建有一段城墙,高四丈,长约百丈,此时城墙上下已经各有千多军卒严阵以待。担任守城的三屯军卒由钱波总领,五屯攻城队伍则由郝勇总领,血旗步营本就担当基地协训之责。

    不过,郝勇钱波身畔,却各自簇有十数协助指挥的黑装军卒,场上他处同样混有些许黑装军卒,他们是讲武堂学员,作为讲武实践课程之一,他们在辅助操演并担当裁判等事项之余,也将轮次从各种角度深入领会一应战术。其间,纪泽看到了夏山虎,看到了太行老弟兄王茂,还看到了端午较武大赛的第一优胜者,来自青州的难民曹嶷。

    军演总指挥自是祖逖,他将手中的令旗一舞,战鼓声便咚咚咚的响起。随即,攻守两方也各自调兵遣将,最先发作的是攻方队伍两翼的骑兵,各有一屯,想是来自乐东乐北的地方乙等守备营。他们冲出本阵,逐渐加速,很快便轰隆隆的直奔城墙。

    将近一箭之地,已经完成提速的骑兵们顺次驱马向外侧转,恰距城墙一箭之外绕过一个圆弧,继而折返。而就在拐弯的刹那,骑兵们纷纷射出了手中箭矢,一支支羽箭借着马力,凌空直射城头,即便箭雨稍显散乱,却也好生压制了城头军卒一把。

    “州胡岛夷不愧游牧为主,骑术果然娴熟。只可惜,这些骑兵是汉夷混编,非但军卒间交流不易,配合生疏,且汉卒骑术生涩,反为拖累。倒不如汉夷分编,定可更早形成战力。”指点着场上奔腾的骑兵,祖逖摇头点评道,半是满意半是惋惜。

    祖逖提到了血旗军新建辅战队伍面临的一个突出问题,也即汉夷混编带来的配合不顺。尤其是辅战骑兵,因州胡夷人善骑,新募辅兵整编时骑兵中夷人占比最高,几乎接近汉夷各半,其内部磨合也最困难,看其今日表现,三月便能整屯急转并奔射放箭,其实已算成果显著了。

    “无妨,各族混编势在必行!昔日我血旗骑军横穿塞北,也是汉胡混编,边打边练边熟悉,如今一样成为强军,无非压力有别导致成军耗时各有长短罢了。华兴府短期内应无大型战事,相比尽早形成战力,我宁愿多出些时间,让各族精英在军中融合互通。”目光不离校场,纪泽语气坚定道。

    他自然知道分族单编短期内对战力提升的好处,可汉夷混编不仅涉及军事,更涉及长治久安的政治问题。混编有益于民族融合,分编却会产生可能引发分裂的各族独立武装,对日趋各族混杂的华兴府来说,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祖逖点到为止,也不坚持。二人说话间,攻方步卒已抬着梯子,举着盾牌,排着整齐的队列,向着城墙一步步压了过去。当骑兵们来回奔射有五轮,步卒们已经行进到离城墙还有一箭之地。这时,鼓声突然急促起来,步卒们跟着陡然加快脚步,撒开双腿向着城墙猛冲。

    然而,随着城墙方向也传出阵阵鼓声,刚才还被骑兵奔射压得空空如也的墙头,突然冒出了无数士兵,冲着城下就是一通瓢泼箭雨。但这些箭都没有安装箭簇,箭头上包裹布头,沾了干石灰,中箭者身上会有白点,自有黑装裁判清理“阵亡”。

    城墙下,攻方士兵纷纷举起盾牌,阻挡箭雨,并未受到“阵亡”影响。到了城墙脚下,士兵们迅速架起云梯,争先恐后地攀上墙头,而墙头上的守军则使用推杆、冷水乃至草垛模拟的滚木礌石加以阻扰,直至最终以木质刀枪彼此肉搏。过程中,不断有“阵亡”军卒被勒令出局,更有许多攻方士兵不时被打落云梯,摔在铺有厚草垫的墙角,倒也无碍。

    说实在的,纪泽和血旗军尚未正儿八经攻打过城池,即便攻取过巨鲨堡,但那次获胜是以势压人,并未发展到攀城攻坚。今日这样的场面,纪泽前生在电视电影里也看过,而且显得更为惨烈,但像现在这样,身临其境地看着数千军队在一处城墙争夺厮杀,还是第一次,不禁颇觉震撼。

    见纪泽长久不发一言,祖逖以为他对这场攻防演习不甚满意,便解说道:“子兴,守城本易于攻城,但为避免演习伤亡,滚木、擂石这等守城武器并未真正使用。当然,攻方也未使用大型攻城器械,演习目的只是让士兵们适应战场氛围,熟悉攻城节奏,想与实战相若,却是万万不足的。”

    纪泽回过神来,颔首笑道:“恩,士稚兄所言甚是,能有这等效果,已经远出纪某期望了。不过,各种军械之使用,还当在避免伤亡之下,设法让士兵们操练精熟。血旗军作为华兴柱石,必须随时准备应付各种战斗。”

    “正是。各种攻防器械我等有组织士兵练习,基地有重弩与投石机专用靶场,守城器械也在这处演习场真实操演。你看,东边城墙下方那些大坑,便是前日滚木、擂石砸出。”祖逖笑着回道。顺着他的手指,纪泽放眼望去,果然见到城墙下未铺草垫处露出许多坑洼不平的地方...

    不久,在攻方骑兵弃马登城之后,守方终告不敌,此**演完毕。中场暂歇,纪泽少不了与一应熟识者的相聚交流。其间夏山虎却是由衷赞道:“主公,这座训练基地委实不同凡响,非但老卒可令技战术更为全面,令主战部队更为正规,便是新兵士卒,多来这里训练几次,也能比近上过战场,不亚老兵啊。倘若公师诸军初始也有这等训练之法,只怕情势便将迥异了。”

    纪泽笑着摇头道:“演习虽可提高士兵战斗技巧,但却无法取代实战锻炼。至少血战老兵身上自有一股杀气,而没真正战争经历的新兵,平时训练得再好,到了战场见血,难免手足无措,大多难以正常发挥训练水平。”

    夏山虎却是嘴硬道:“上战场有何好怕,我第一次杀人见血,丝毫不曾心慌,下手可一点都不软。哼,只要是真汉子,便该如此!”

    “得了,夏山虎,你道谁都跟你一样,天生做得来山大王?天生就跟个斗鸡也似?”纪泽一个白眼,笑着叱道,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祖逖顺势接过话头道,“子兴,战场上的各种情形,能想到的大都依据操典,在基地有所布置。演习场景有白天的,有夜间的,有袭营的,有平原作战,有谷地作战,有晴天,有雨天。只是,训练就是训练,永远都不能代替实战,想将新兵们训练成沙场悍卒,却是非实战不可。听说海中尚有荒岛蛮夷,恰可用来锤炼新兵,不知可有计划?”

    感受着祖逖自然散发的杀气,纪泽却也不再伪善,他正色道:“琉球群岛那些小岛蛮夷,已归种子、奄美与琉球三岛驻军收拾,乐岛诸军一时恐无机会。不过,他日腾出手来,自有倭岛列岛乃至南洋诸岛用以练兵!”

    “诺!哎...”周围众军官纷纷叹气,颇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暗叹弱肉强食无处不在,纪泽索性透露道:“安海中军已在夷州岛东侧海中择一十数里海岛立营,并加紧夷州岛勘察。秋后,我血旗军便将远征夷州,届时乐岛诸军与讲武堂学员免不了走上一趟,便权作练兵吧。不过,训练不可放松,演习也要继续,校场多流汗,战场少流血,届时还望诸位切莫给血旗军丢人!”

    “好!好!好...”众人听得一片欢喜,个个跃跃欲试,却不知是好在升官发财,还是好在开疆扩土,抑或是好在远播文明?

    纪泽的目光则对上祖逖,却见他眼中满满都是燃烧的斗志,一切尽在不言中。事实上,以祖逖在大晋的官衔与履历,之前纪泽直接让其担任实职将军独领一军也无不可,之所以安排他在山沟里练兵兼而督学讲武堂,正是为了让其在血旗军中稳步积累人望,从而可以顺利的独挡一方,长期总督夷州战事...

第三百八十五回 军屯饲养

    看完一场攻城操演,纪泽一行又在基地各处训练场转了一圈,不知不觉已近日落。郝勇抬头看看天色,砸吧砸吧嘴笑道:“天色已晚,士兵也该吃饭了,主公今晚不妨就留在基地,感受一下此间气氛。顺道让弟兄们与主公亲近亲近,好好搓上一顿。嘿嘿...”

    “嘿嘿,正浩,你定是想借口喝上几盅了吧,哼哼,新兵集训如同作战拉练,小心被军法侍候。”看看天色,纪泽不无调侃道,“这样,最近也不忙,今晚我便不回去了,就和军卒们一起吃饭,也来尝尝新兵伙食如何。至于他人,照常供餐,酒水还是免了吧,呵呵。”

    基地虽有直达乐中城的山路,但赶回去肯定天黑了,最近又总是窝在书房忙着法律、政令、教材等案牍工作,纪泽倒也想换个环境放松一下,但以身作则却是必须的。无视郝勇的一脸幽怨,他带着几名贴身护卫直接去了新兵营地。

    参训军卒在基地如同战时,除了必要物资,几乎一切都自己动手。纪泽来到营区的时候,士兵们刚刚得令开灶,正忙着打水升火造饭,一时间炊烟四起。只是令士兵们纳闷的是,那些平素吃着小灶的军官们,今日竟然全部转性,深入基层与兵同灶了。

    事实上,军官们平时都是在基地餐厅吃的小灶,对此纪泽并不抵制,甚至血旗军还刻意制定有更富营养的军官伙食标准,毕竟军队本就是等级森严之所,而明显的待遇差距也更能刺激军卒们立功上进。不过,今天老大亲下基层,军官们自也不好再摆谱了。

    纪泽同灶加入的是乐东守备营的一个骑兵什,其中有六名汉卒与五名州胡夷兵。他倒并未做作的亲手下厨,而是寻些士兵随意攀谈。但不久他便皱起眉头,因为他发现,一般情况都是五个夷卒或六个汉卒自己凑一块说话,彼此交流很少,汉夷士兵之间存在着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无关敌对,更多是源于民俗差异,乃至语言不通。

    其实,借鉴血旗骑军的汉胡融合经验,纪泽有过指示,辅兵队伍须得安排汉夷军卒形成‘一对一’互助小组,夷卒向汉卒学习汉家语言风俗,汉卒则向夷卒学习骑术等技能,以利双方共同进步,更快磨合。但这里看起来,夷人士兵们迄今仅只懂得些简单军令而已,却不知是军官们执行指示不卖力,还是现在缺乏血旗骑军塞外那种顶着压力同生共死的环境氛围。

    这些士兵已经熟练自己做饭,不久饭菜就已弄好,纪泽面前的案上,摆起了一大脸盆饭和一盆素菜。饭是稻米饭,菜是青菜炖豆腐。自有汉人什长将饭菜用碗盛好,恭恭敬敬的递到纪泽手里,不无紧张道:“主,主上,请用饭!”

    “谢谢了!”纪泽笑着捧起碗,分别用汉语和州胡土语说道,“大家不要拘束,放开来吃,这些饭菜就是敌人,咱们一起将它们消灭掉。”

    “呵呵呵...”汉夷士兵们都笑了起来,颇显傻劲。他们早就饿了,有纪泽发话,便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起来。

    纪泽跑了一天,这会也饥肠辘辘,便与他们一般,风卷残云似得开吃。只是,相比已可锦衣玉食的纪某人,士兵们的抢饭本领显然高上几条街,当纪泽吃了一碗想再盛饭的时候,恰见一个夯货正毫不客气的将最后一点米饭盛走,原本近十斤米饭的饭盆已是空空如也。

    无奈的放下碗筷,纪泽苦笑着看着士兵们吃饭,心中却若有所思。等都吃完了,一群没眼力劲的士兵这才发现老大的老大已经干等他们很久,不由都局促起来。纪泽一笑,用汉语说道:“我问几句话,你等可要如实回答。”

    “请主上吩咐!”汉人士兵们闻言都一齐站了起来,紧张地说道,而夷人士兵则也跟着站起,满脸的不知所措。

    纪泽摆摆手道:“都坐下来,都坐下来。我就是和你等拉拉家常,用不着紧张。我想知道,你等在军营能不能吃饱?”

    “能!”汉人士兵们异口同声道,夷人士兵们继续茫然。

    “汉语是通用语言,你等还当多多加强学习,这对你等日后生活同样很有好处。”纪泽苦笑着冲五名夷人士兵点点头,用土语劝勉了一句,却也熄了与他们更多交流的心思,毕竟他只是凭借好记性应景的懂了些蹩脚的土语,可没为其下过多少功夫。

    接着,纪泽干脆专门转向汉人士兵,冲他们问道:“那吃的好不好呢?”

    “好!”汉人士兵们又齐声答道,但声音比起刚才来,明显要小了一些。汉人什长忙汇报道:“俺们早晚都有一份素菜,中午则一荤一素,荤菜多是海鱼,肉则一月一顿。三餐的米饭大饼都是管够,好得不得了。”

    纪泽摇摇头,这是他前生刚刚改革开放后的饮食标准,那时他纪某人见肉眼睛就发绿,哪里能算好得不得了?叹了口气,他说道:“你等没有对我全说实话,就看刚才这顿饭,要说吃饱了,我信。但要说吃得好,我不信。”

    一名瘦削的士兵壮起胆子道:“回主上,我等过去在家里一天两顿,还是饱一顿饥一顿,现在一天三顿都能吃饱,哪还敢有什么奢望?”

    纪泽朝他鼓励地一笑,说道:“你这是说出了实话,说明内心还是想能再吃好一点,训练是件又苦又累的活儿,吃饱吃好才更有干劲嘛。我再问你等,如果刚才的菜有一盆青菜炖豆腐、一盆清蒸鱼和一盆萝卜炖猪肉,你等先吃哪个?”

    那个盛走最后一碗饭的士兵脱口而出:“当然先吃肉了。”

    众人看他的样子,似乎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不由发出一阵哄笑。纪泽也忍俊不禁,说道:“行了,大家以后加油训练,我会想办法为大家改善伙食的,保证让大家既能吃饱,又能吃好...”

    饭后,纪泽立即召集了基地内的一应中高级军官,开门见山道:“汉夷辅兵间交流太少,夷人士兵迄今仍不熟汉语,这样不行。看来,一对一帮带活动单是命令还远远不够,自即日起,互助小组的两人须得赏罚同步,以骑兵为例,每月屯内演武之际,夷卒因不通汉语而影响配合时,同组汉卒一道受罚,汉卒骑术进步突出者,则同组夷卒一道受赏。具体细节某会下达专门命令,还望相关人员日后注意此项。”

    见众人点头称是,纪泽跳过这个话题,沉声道:“诸位,还有一个问题,士兵们肚里没油水,光吃鱼吃菜不行,既不够营养又浪费米粮。如今乐岛盛产牛、羊、豕,结果军卒却没肉吃,问题出在哪里?谁能告诉我该如何解决?”

    众人目光齐齐转向座位边角的一名微胖军官,正是乐峰基地的辎重官。本是前来打酱油的他,顿时涨红了脸,吭吭哧哧道:“这,这,这血旗军如今单是海外部分就有近四万,而牧场牲畜正在蓄栏,很少宰杀,又少有其它途径大量获取,好不容易挤出的一点牲畜,供应特等和甲等部队都还不足,乙等辅战部队乃至民间便很少供应了。”

    纪泽默然,他和身边的华兴高层早不缺肉吃了,自己平常下部队也多前往主战队伍,这一问题尚不突出。轮牧蓄养令华兴府牲畜缺口很大,限制出栏还得持续一两年,这个时代又没地方批发白条肉,要解决数万辅兵吃肉问题还真棘手。

    不过,如果不想办法保证士兵们的营养可不行,他今天在训练中心看到汉人新兵们大都比较瘦弱,甚至不如许多奴隶出身的夷卒,除了天生体格以外,最主要的原因应该还是饮食结构不好,脂肪与蛋白质摄入严重不足,而这自然也将影响军卒训练效果乃至日后战力。

    见纪泽面色难看的一语不发,那辎重官紧张之下,倒是支了个主义:“不过,北方眼见深秋,正是牛羊出栏之际,主上或可遣人前往辽西辽东购买一批,当可解决一时。”

    只是,这厮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又神补了一句:“主上,上面给发多少肉,咱就拉过来多少,可没任何截留啊。”

    “混球!谁说你截留了,某是想问有无解决办法!”纪泽顿时黑了脸,瞪眼呵斥道,若非这厮也算给了个赴辽采购的提醒,他恨不得就将这厮给开了。须知华兴府目前是准封闭计划体制,别说他的血旗军还没开始贪污堕落,便是有人想,也没条件啊。

    终归感觉自己被那位辎重官打败了,纪泽不无泄气的再度解释道:“你等应该知道些北方草原民族吧,包括州胡牧民,比起中原人来,他们普遍生得粗壮,力气也多比中原人大些。这和他们长期食用牛羊肉、喝羊奶有很大关系,其中差距可不是单单吃些鱼肉就能填补。诸位不妨想想办法,群策群力嘛。”

    郝勇苦笑着摇摇头,不无揶揄道:“这么多人,如果经常吃肉的话,怕是哪里都供不起。实在要让士兵们吃上肉,只有让士兵们别训练了,干脆自己养猪放羊得了。”

    对啊,自己养猪,怎么没想到呢!纪泽却是一拍脑袋,后世那支强大的军队不就有自己养猪种菜的传统嘛。他断然道:“对,就这么办,自己养猪,还有鸡鸭鹅,大规模圈笼集体饲养。”

    迎向一众诧异的目光,纪泽笑道:“乙等辅兵营本就有着军屯任务,谁说军屯就只能捕鱼种粮了,养猪不行吗?至于具体如何操作,待我再好好想想...”

    当晚,纪泽奋笔疾书,凭借自己前身对禽畜规模饲养的见闻,做了有关大型军屯养殖场的策划,由安海贸易负责购销外勤,由辅战部队饲养操作,边试验边建设,利用鱼粉、米糠、麦麸、饲草等廉价饲料,对猪、鸡、鸭等进行填鸭式规模饲养,直至血旗军的肉食供应实现自给自足。至于这样生产出的可能是后世的“垃圾肉品”,在肉都几乎没得吃的华兴府,压根还排不上议题。

    当然,等到规模养殖的肉到了军卒的碗里,怎么着也得一年以后了,眼前的问题也得解决不是?为此,除了赴辽购买牛羊,满脑子是肉的纪某人又将贼眼瞟向了大海,瞟向了浑身是宝的鲸鱼们,谁叫鲸鱼是肉不是鱼呢。反正西晋时的鲸鱼很多,更没有什么国际动物保护法,便先来顶顶吧。

    说来安海水军早就发现贯通北海与黄海的朝鲜海峡,因为冷热洋流交汇之故富含各类海洋生物,也是鲸鱼们的聚集之地,怎奈血旗军先是没空,旋即整编,继而到了台风季节,一直不曾下手,而今台风季节已过,华兴府正该捕自己的鲸,让后世的小日本无鲸可捕,不过,有他纪某在,这一时空倭岛是否能发展出小日本还真难说。

    于是,一份捕鲸弩的设计草图以及相关命令跃然纸上,目标则直指朝鲜海峡中的无辜鲸鱼。巨无霸抹香鲸自然除外,那家伙虽然一条就价值成千上万贯,可纪某人迄今仍对之有心里阴影。至于纪某人内心对未来濒危动物的那一点愧疚,有必要吗,哥自家弟兄们还饿着呢!

    接下几日,纪泽却是陷入了讲武堂,与一干未来的军中精英,以及来此定期培训的中高级军官打成一片。尽管如今的讲武堂业已细化,分有水、步、骑、谍、谋、政、辎等诸多系别,但对愈加大嘴巴的纪某人而言,没有哪个科目是他不敢去当教授的。

    当然,如今的纪某人,最擅长的已是政治动员了,闰八月初五,乐峰基地大礼堂,华兴府与血旗军一干高层、讲武堂师生、以及各级培训班在岛人员悉数集中于此,以聆听纪某人的一次专题报告。

    正座之上,纪泽正襟危坐,神情肃然,侃侃而谈间,正致力于华兴府与血旗军的思想统一:“华兴府现已站稳海外,然而,我等乃华夏贵胄,秉持华夏正统,四邻却多外族夷狄,便是内部,也有许多外族百姓,且日后将有更多外族涌入华兴府治下。诸位乃华兴府骨干精英,内政外交之际,如何对待府外势力,如何对待汉外民族,以何为行事标准?无它,内圣外霸...”

第三百八十六回 马韩认怂

    光熙元年,闰八月初五,巳时,福津城,韩王宫正殿。

    就在纪某人拉着一帮“小弟”,于乐峰基地大谈特谈内圣外霸,实则宣扬对外夷采取强盗逻辑的时候,马韩王宫正殿,高居王座的韩王也正略带俯视的扫眼与会的一众马韩高层,心中却是好一阵悲凉,好一阵恍惚。同样地点同一帮人,三月前同样在商讨着半岛战局,如今的气氛咋就低落如斯呢?

    遥想大战伊始,尽管莫名其妙的被坏分子带偏了针对目标,但被两个邻居夹着打的马韩却是大展雄风,借着阴差阳错的提前动员,拳打百济,脚踹弁韩,伏歼劲敌,偷袭拔城,一度有了中兴之势,好不壮怀激烈!

    可惜,待到百济与弁韩回过神来动起了真格,夹着马韩联手就是一顿胖揍,马韩立即被打回原形,非但之前抢得的地盘被弁韩逐一收复,自家的城池与防线还有不保之危,若非乐浪晋军可劲在百济西北边境施压,令百济不敢向南增兵,还不知后果如何呢。胜利遥遥无期,己方更伤亡惨重,眼见秋收在即,这仗根本打不下去,现在要考虑的早非开疆扩土,而是如何惨淡收场了。

    一片压抑中,韩王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左烈首席的老相国箕单,板着一张肥脸沉声问道:“老相国,我方使者携重金出访已有时日,不知可有回信?”

    箕单抬起眼皮,未语先咳道:“咳咳咳...禀大王,高句丽路远且有百济横亘,迄今尚无回音。但前往诚韩的使者已有回传,诚韩王收下重金,已经答应出面调停,我方使者现已分为两拨,分别随同诚韩使者前往百济、弁韩商讨停战之事。大王还请宽心,此番我马韩虽然损失惨重,百济与弁韩也不好过,秋收在即,想来他们也该有收兵之意,有了诚韩居中斡旋,停战理当无虞。”

    “咳咳咳...”这老相国又是一阵干咳,抬眼看了看韩王,这才皱眉说道,“只是...咳咳咳...只是停战落定之前,我方依旧不可懈怠,更不可贸然将青壮抽离战场。此战来得蹊跷,之前便有各方军民遇袭,更有使者被害之事,怕是背后有人挑唆点火,难免再出事端。老臣业已嘱咐使者加强戒备,并令其将疑点知会各国,但愿百济、弁韩能辨清事理、莫受干扰。”

    箕单话音一落,席间立即有名肥头大耳的臣子跳将起来,慨然疾呼道:“是啊,是啊!定是南面那华兴府干的!我马韩正要召集兵马与之针锋相对,便冒出诸多边境事端,引发半岛大战,反被他们轻松勒索一大笔,除了他们捣鬼还能有谁?大王应当晓谕百济、弁韩,揪出这只黑手,三国联军南下,一举将之剿灭,也能补回些损失啊。”

    箕单瞥了此人一眼,厌烦之色一闪而逝,却是懒得言语。自从高茵儿得宠,州胡遗族得势,兼而邢晨来到马韩后与之沆瀣一气,他们没少鼓动马韩贵族敌对华兴府,为此更不惜动用州胡遗财拉拢收买,已在马韩拉起一股针对华兴府的势力。不久前宫中传出了高茵儿已有身孕的消息,令这股势力愈加壮大活跃,其中便有这名代表友山方国的肥胖韩臣。

    紧接着肥头大耳者的倡议,席间立刻又有一名黝黑粗壮的韩臣唱起了反调:“一派胡言!华兴府不过是一群留难晋人,一帮和气生财的商人,非招惹从不生事,哪有智谋又哪有能力挑动我半岛大战?如此臆断,无凭无据,指鹿为马!大王若是如此知会百济、弁韩,非但无法取信对方,更是自认我马韩无人,岂不贻笑大方?”

    利益使然,有敌对华兴府的,就不乏倾向华兴府的,这名来自庆全方国的黝黑韩臣便是代表。大半年下来,尤其是战争期间,通过文明岛贸易,有不少韩人获利颇丰,其中多为丘里国等沿海方国的臣智与贵族,他们大把数钱之余,政治上也在华兴府的授意暗助下,由丘里国串联,逐渐形成了一股倾向华兴府,准确说是倾向于海贸获利的势力联盟。

    “你才是一派胡言!分明是你等只想贸易发财,却丝毫不顾我马韩受其毒害!”肥头大耳的韩臣自然明白对方心思,但他的友山方国处于内陆,早就妒忌对方海贸发财了,这会可不会退让。

    “我马韩大战未歇,你就又撺掇大王南下征战,是想拖垮我马韩不成?成天就吵着攻打华兴府,到底收了别个多少好处?”黝黑韩臣也不含糊,立马反驳了回去。半岛大战令各家方国损失不小,沿海臣智们正想通过与华兴府的贸易恢复元气,更怕战起后靠海的自家方国被血旗军偷袭报复,哪愿什么半岛联军南下开战,岂非挡自家财路?

    “你这自私自利之辈...”

    “你等就是无耻小人...”

    随着争执的升级,话题焦点由停战问题转变为华兴府,两方代表也逐渐由政务争论演变为互相揭短乃至人生攻击。继而,双方的盟友纷纷下场,面红耳赤的争执成了你推我攘的吵闹,并有进一步演变全武行的势头。

    “砰!”拍案巨响骤起,正是一脸铁青的韩王。此刻,他嘴角抽着冷气,藏于袖中的胖手颤抖个不停,但却无暇理会,直用一双圆睁的怒目死死瞪着殿中的这群逗比臣子。他韩王可非全无脑子,心里难道就没数吗?

    半岛大战数月,不论百济、马韩还是弁韩,都有明眼人察觉到了引发战争的诸多疑点,怎奈华兴府这个幕后黑手做得隐蔽,迄今尚未明确暴露。于是,半岛三国打出狗脑子,获利者确有华兴府这个最大嫌疑,可还有交恶百济的晋二郡,冷眼旁观的高句丽,甚至一团和气的诚韩,谁又不值得怀疑,谁又是好人?

    如今不说他马韩能否查出黑手,便是查出了,当前的马韩还能再开一场大战吗?韩王现在连内部都自顾不暇,却又哪有心思来考虑谁是黑手,更别提报复之事。为此,今日韩王就刻意撇开了晋使邢晨,免其殿前蛊惑,可这种时候,这帮臣子非但不能为君分忧,反而扯着一个无关的问题大吵大闹,能不能在逗比些?

    韩王的发飙令殿中总算消停下来,一片死寂中,相国箕单叹了口气,幽幽道:“是否有幕后黑手,黑手又是哪方,并非此时商讨之事。老朽倒要提醒诸位想想,今冬我马韩子民该如何填饱肚子才是?”

    老相国的提醒将重臣带回正题,他们虽然自身吃喝不愁,却也知道辖下百姓正面临着今冬缺粮的困境。马韩宜耕,但其农业并不发达,尚无像样的水利系统,好年景的时候也不过略有余粮,今年爆发大战,还被华兴府敲诈去了一票,数月下来,存粮已经消耗了七七八八。

    更糟的是,半岛大战不光破坏了战区作物,还占用了大量青壮劳力,耽误了农事,令得全国庄稼缺乏管理,自然会出现大面积减产。初步估计,即便半岛及时停战,青壮劳力们顺利返乡完成秋收,马韩今年的总体收成也将减少三成。

    刚安静下来的殿中,因为粮食这个话题,再度嗡嗡有声。一名面显憔悴的老臣,抢步离席冲韩王拜道:“大王,我云辛今年定是颗粒无收,还求大王务必救命啊!”此人语带哽咽,泣不成声,正是云辛方国的臣智。

    稀里糊涂的挑起“蟾津江事变”,云辛臣智在大战爆发后不久,便借着进京求援的名义,将自家的臣民丢给西线指挥箕髦,溜回王城保命了。众人虽然不齿其为人,却也知晓云辛方国地处边境,是双方此战的中心战场,其主城之下迄今仍盘踞着百济军马,方国早被打烂,更别说金秋的收成了。

    然而,理解归理解,其他方国的代表可不会让云辛臣智专美于前,立刻又有人跟着离席,向韩王拜求道:“大王,我尚田方国为了此战,早已倾尽国库,青壮又大量抽离,今年收成大减,今冬必然大饥,还请大王救救我国子民,否则恐将饥毙千里啊!”

    爱哭的孩子有糖吃,这一下,殿中诸臣也不再分什么派别了,纷纷跳将出来,七嘴八舌的向韩王求粮,场面再度乱哄哄一片。其实,马韩尚属部落联盟体质,各方国每年上缴税赋有限,也就今年春各家为了跟随幽州军合伙南侵乐岛多占些战利分成,才大方的出了一次人力钱粮,也令马韩在大战之初难得雄起一把,可要说他们弹尽粮绝,那就太夸张了。

    韩王除了色迷心窍之际,寻常还是智商够用的,他何尝不知此节,今日本想从各家方国搜刮一些钱粮来应急,但看这情况是断无可能了。毕竟,各方国的臣智邑借与贵族头人皆由当地部落推举,他想惩罚个别尚还可以,面对众口一词却是毫无办法,况且,今年半岛大战的损失惨重令他本就不高的威望再度大跌,至少往年这帮臣子是不至在自己面前如此吵闹无礼的。

    按下心中怒气,韩王等待众臣表演完毕,这才温声道:“诸位难处本王也知晓,然本王这里同样困难呀,便是勒紧腰带,也只能对云辛周济一二。这粮食缺额,也只能由我马韩向晋人、诚韩求粮了。只是此番数量不小,对方定然不会轻允,甚至大开其口,届时所费,恐怕只能由各方国自行出资了。还请众卿抚慰各方国,我马韩上下一心,共渡难关啊。”

    “诺!”各方国本也没指望从韩王这里得到粮食,之前的众臣求粮不过是为了防止韩王向各方国伸手而已。而今韩王的决定甚为上道,代表各方国利益的众臣们达到目的,也就各自归位偃旗息鼓。却不知韩王心中冷笑,只要届时购买钱粮经他韩王过手,还怕他韩王没法雁过拔毛吗?

    见无异议,韩王将目光转向箕单道:“还请老相国费心,再度遣使前往乐浪、诚韩,商讨购粮一事。”

    这时,作为丘里方国的代表,一直默默看戏的丘拔盎然而起,拱手禀道:“大王,半岛大战可不止我马韩一家,想来今冬半岛当悉数缺粮,弁韩、百济亦将向外购粮,不说晋二郡、诚韩售粮价格将上涨多少,恐怕能否提供足额尚且两说。那华兴府有着远航之力,能够从大晋本土源源运粮。臣下以为,我方不妨与之联络,商讨购粮之事。”

    “噗!”韩王一口茶水喷出,脸色涨如猪肝,好险没背过气去,须知三月前自家可是刚被华兴府给敲走了大笔粮食,如今竟还要任人抬价将粮食买回来,有这么被打左脸再伸右脸的吗?

    “大王,这都什么时候了?值此危难之际,我方当先搁置敌对,确保我马韩周全才是啊!”见韩王神色,丘拔心中冷笑,做忠心耿耿状,再度抢言道,“我马韩为那幽州王浚针对华兴府,可这等光景,怎不见那邢晨承诺长途运粮来援?哼,他们不仁,我等又何必死心与华兴府敌对呢?”

    幽州运粮过来太远也太扎眼,海路也不安全,韩王焉不知丘拔这是强词夺理,想来这厮定是想着乘机插手购粮,从中捞上一票!不过得承认,这个便宜外甥所言确实值得一想,毕竟华兴府的海运可以最大限度的节约运粮耗损,价格或将更低,只他韩王的面子要难看了。犹豫之间,韩王见到老相国向他颔首示意,口中轻做了个“可!的口型。

    蛮夷素比酸儒务实,粮食显然比面子重要,于是,韩王不再踌躇,他沉声道:“那便如此三管齐下,华兴府一方就由卿家负责联络吧。注意,价格上莫让他们舒爽!好了,诸位爱卿,我等还是再来谈谈战局吧...”

    韩王宫议事殿内的商讨决定,很快便有宫中下人偷偷传入了后宫某殿。这里,正座着高茵儿、高罗和高济这三位州胡遗族。听得下人禀报,这三人的脸色十分难看,自是因为这次马韩高层会议压根没有讨论对付华兴府的事宜,反而要主动联系华兴府购粮,他们事先通过部分韩臣将矛头指向华兴府的企图完全破灭,想要报复华兴府乃至复国更是遥遥无期了。

    良久的沉默,高茵儿终是幽幽一叹,黯然道:“形势如此,指望马韩相助复国,恐是无望了,至少短期绝无可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只能潜心等待。”

    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小腹,她眼中突然爆发出一股慑人的斗志,信誓旦旦道:“会有机会的,我迟早将利用马韩之兵,纵不能灭了那华兴府,也要将之搅得天翻地覆!不过,我等也不能空等,更不能全仗他人,我已替二兄与四弟向韩王讨了个官爵,求了一块封地,还望你二人能够利用父王所余资财,招兵买马,勤加操练,尽早为我等复国备起一拨自己的人马...”

第三百八十七回 涉足宗教

    光熙元年,闰八月初七,巳时,晴,乐峰峰顶。

    秋高气爽,峰巅天净,碧蓝如洗的天穹下,一行人步履轻盈,边走边览,正自接近乐峰峰顶。来者是纪泽一行,今日一早,他带上向栋以及上百亲卫,从乐峰军事基地出发,步行登顶。当然,他为的却非晨练健身抑或登高望远,而是为了拜访这里的一群道人,一群几乎是被他纪某人羁押于此的道人。

    四月青州一战的时候,纪泽借着刘柏根叛军的妖教背景,将东莱左近稍有牵连的道士悉数强迁来了乐岛乐峰,有近两百人。随后,恶徒自被打入奴营,无甚劣迹者则凭借志愿,懂医的可去医馆,愿意教书的可去村学,懂得炼丹的还可去研制火药乃至学宫授课,剩下的甚至也可还俗为民。而经过上述分流抑或筛选之后,迄今依旧留在乐峰清修的,已经仅余二十余人。

    纪泽今日来寻的,正是这群堪称硕果仅存的真道士。远远的,可以看到一个不大的火山湖,湖畔石峰隐有冰棱倒挂,更显湖泊寒气逼人。湖岸边上,有着一些石屋建筑,虽然简陋,其中倒也坐落着一处道观,高处更有华兴府新建的一座乐峰天文台。

    当然,所谓天文台,说白了就是在这海拔近两千公里的高峰,寻个屋子开个天窗,再利用玻璃工艺给架个十六倍长筒望远镜。纪某人随手之举,一为给这帮被羁押的道士解闷,一为利用喜欢玩天象的道士们,给华兴府未来的天文学研究先埋个伏笔。

    尚未走近石屋,便有两名道人远远迎接上来。待到看清访客架势,更是认出打头的是纪泽,为首的中年道人忙吩咐另一道士去催唤他人,自己则赔笑迎上道:“原来是纪居士到了,贫道成方,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纪泽也看不清眼前这厮的笑容有几分真假,却是抱拳笑道:“成方道长有礼了,诸位在此乐峰之巅逍遥胜仙,纪某这一俗人不请自来,却是唐突了,哈哈...敢问道长,景轩、玄逸二位今日是否方便?”所谓景轩、玄逸,皆自刘柏根妖教叛军所裹挟的知名道士,此间的一众道士,分师承关系也正是各以他们二人为首。

    成方侧开身子,做个邀请的手势,口中笑道:“我等得以在此清修,尚需感谢居士照顾,定期遣送物资。这边请,居士来得颇巧,家师与玄逸师叔皆未闭关,想来这会正有空。”

    说笑间,众人经过一块明显是人工平整过的草地,其上长着许多大红的五叶小草,其中偶有一两株开着赤红小花。纪泽停下脚步,手指那些五叶小草问道:“这些想必就是五叶赤了吧,果然很少开花呀...”

    这“五叶赤”是州胡原产的一种独特植物,只在乐峰之巅培育,且多年难得开花一次,其花正是州胡“圣药”的一味主药。昔日州胡祭祀们将乐峰峰顶划为禁区并建有一处祭庙,却是主要为了种植这种药草。

    怎奈时代变迁,华兴府对用者必死的歹毒“圣药”敬而远之,对州胡祭祀们亦毫不手软,其中通晓医药的还好,被赦为平民充入医馆,年轻无知的则被贬为从民参与劳作,装神弄鬼的那些神棍更被打入奴民营,乐峰之巅的这处祭庙群也就被改建为了天文台与道观等等。

    这时,景轩与玄逸两位鹤发童颜的道长已经带着一众老少道人迎了出来,纪泽便将五叶赤抛之脑外,抢步迎了上去。说来这一群份属天师道士的老老少少却也算是道教狂信者,至少在这清冷枯寂的乐峰之巅,除了一个小道观,就只有一个天文望远镜,闷头呆上三月不下山、不认怂的道士,纪泽还是愿意尊称他们一声道长的。

    自有一番嘘寒问暖,待得进入道观客室坐定,纪泽与景轩、玄逸二人东西对席,香茗浅啜,性情直爽的景轩却是直接,不无讥讽道,“居士今日此来,想必不是单为看望我等糟老道吧?”显然,被华兴府从青州强迁至乐岛,老道自有怨气。

    纪泽心中嘿笑,似无所觉道:“今日此来,纪某确有要事相商。眼下我华兴百姓虽生活渐安,然毕竟迁居海外,背井离乡,心思不免浮移难定,华兴府纵然多方抚慰,结果仍是难免疏漏;兼有州胡夷人,迷信鬼怪异神,更添不稳因素;故而,纪某欲请道长们出山,于海外弘扬道法,抚慰百姓,排斥邪教,从宗教层面维系华夏正统。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纪泽此言一出,厅内不管是坐着的景轩、玄逸,还是侍立一旁的成方等道人,皆面无异状,不少人还面露微笑,一副早知就有今天的架势。想想也是,纪某人尽管一直晾着苦着他们,可大老远将他们从青州拉到乐峰养着,本身又非信教之人,只能是留着他们传道的。显然,这帮道士也不傻,早已想通了此间关节。

    不过,景轩却是唯一例外,他皱起眉头,面显苦恼道:“说来惭愧,弘扬我道教之事,老道本该义不容辞,只是居士有所不知,这几月贫道利用居士所供天文望远镜观察天象,已是完全信了宣夜说。然而,盖天不存,浑天不在,既然地外无天,天在何处?既然无天,何来神仙?何来太上?又何来天师道?既然贫道自身尚且不明其中玄理,又如何弘扬道法,如何教诲他人,岂非误人误己?”

    景轩道长这一席话,直惊得厅中一众道人目瞪口呆,纪泽同样被轰得外焦里嫩。须知景轩是自小长于道观的正宗道士,于道教玄法颇有造诣,在青州一带颇有盛名,不想其竟会如此醉心天文,如此的追求真理,如此的唯物主义,如今居然被天文观测结果改变了三观,看架势都要迈入背离道门信仰的节奏了。

    值得一提的是,盖天说主张天球为半圆,覆盖于地面之上,始见于《周髀算经》,是人类对宇宙的最直观感知,它最大的贡献是确定了东南西北四象。浑天说完善于汉代张衡,认为浑天如鸡子,地如鸡中黄,天球为圆形,承气而立,地面包裹于天球中,在水漂浮;但它并不等同于古希腊的地圆说,本质仍为天圆地平。

    无论盖天说还是浑天说,其思想基础离不开中国古代的阴阳五行,投射到政治生活中,依旧是阳贵阴贱、纲常伦理,而这一点,恰是这一时代道教、儒学乃至东方思想体系最重要的根基之一。难怪较真的景轩在天文观测觉出不对之后,反应会如此强烈了。

    宣夜说则为中国古代天文流派之异类,它主张宇宙无限宽广,天空本无色彩,只是无限高远才被看成苍色,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依赖气的作用或运动或静止。而各天体运动状态不同,速度各异,则因它们不是附缀在有形质的天球上,而是漂浮在空中。

    其实,宣夜说既便以后世人的视角来看,也是相当有意义的,它的进一步发展认为连同天体、包括遥远的恒星与银河都是由气体构成,可惜的是,这么卓越的思想,却因理论过于超前,不为统治者重视,甚至因其有碍纲常为统治者不喜,进而逐渐湮灭在了历史长河。

    苦笑着拍拍脑门,纪泽混西晋这么久,倒也知晓景轩提及的三种天文学说,心中甚至为了景轩的务实求真与天文进步而喝彩,可是,景轩是他计划平衡玄逸的一颗棋子,他可不想景轩被自家害得信仰崩塌甚至精神分裂,心中忙开始琢磨着如何让景轩跳出思维的死胡同。

    这时,景轩的大弟子成方已经回过神来,他毕恭毕敬的冲景轩深施一礼,不无规劝道:“师傅,即便天象为真,盖天浑天不存,不过是你我不知天在何处,并不说明无天,也不能说明无神。我等潜心道法多年,切不可因为一时疑惑而质疑太上啊!”

    景轩并未因成方的劝说而有所触动,他淡淡道:“贫道也不愿质疑太上,只是,贫道此生未曾见过法力无边之神,更未见过太上,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啊!”

    得,真要入魔了。冷场中,纪泽福至心灵的劝道:“道长或许是着相了。其实依纪某所见,太上乃是信仰寄托,乃是修心之道,所谓道法自在人心,本就虚无。若要深究天在何处,太上何处,其不在九天之上,亦不在九地之下,而在人心之中。心中有道,信之则有,心中无道,不信则无。此不受外物所扰,亦不因天象而变,恰如你我观窗外之草,随风摇曳,其非是草动,亦非风动,而是你我心在动...”

    ......

    “小友果非常人,一语点醒梦中人,尽破贫道心中困扰!我看小友甚有悟性,与我天师道亦颇为有缘,不若入我天师道如何?”良久,景轩突然哈哈大笑,手舞足蹈道。他这一高兴,干脆与纪某人呼朋唤友了。

    “想都别想!”纪泽满头黑线,一脸郁闷道,“纪某说啥了,道长就悟了?得,不谈那些虚的,敢问道长,适才所言弘扬道法之事,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可惜,景轩并未像纪泽所想那样,因为困扰已去而热心传教,听得纪泽再次催问,他眉头略蹙,为难道:“小友相请,又是助我道教之事,贫道自然不该推脱。只是,贫道如今醉心天文,委实无心俗务,牵线可以,具体出头操办之事,不若交由我这几名弟子。其中成方尤为精通我天师道典籍,于教务也颇有经历,为人又沉稳练达,倒是传道最佳人选。”

    你一个道士不传道还搞啥?纪泽这下郁闷了,正欲再行劝说,一边的玄逸插话道:“纪居士,老道也与景轩道友一般,无心传道之俗物,只愿在此乐峰道观修道炼丹,洞察天象。居士若有所需,老道坐下弟子谷丰当可率其余弟子,为居士尽上绵薄之力。”

    纪泽一愕,抬眼看到玄逸目光中的那一份睿智,不由面色微红,这种玩老了传道的老道士,对人心的明悟怕是不亚于那些官场老油条,定是看透了纪泽不愿麾下宗教势力一家独大抑或太过团结的心思,故而以退为进,明智做出了利人利己也利于弟子们前途的选择。

    心思电转,纪泽笑道:“既如此,纪某不好强人所难,只是,纪某希望聘请二位为我华兴学宫客座教授,盖因学宫将有一课目为天文学,他日或有学生来此观测天文,届时还望二位道长不吝指教。”

    见景轩与玄逸点头答应,并有离去让位给弟子们交谈的意思,纪泽忙道:“道长不忙走,我对传道尚且另有想法,希望贵道教义因地制宜稍作调整,还请道长参详一二。来来来,先看看纪某这本拙作,呵呵。”

    说话间,纪泽一个示意,随行的向栋从包袱中取出几本一样的书册,分送给厅中一应道士。册子封面,赫然注有《封神榜》三字。这是纪泽为了治下推广道教一事,挖空心思抽空编撰,以明朝的《封神演义》为模板,融入自己熟知的一些神话故事,乃至后世一些合理的宗教信条,并以太上老君为核心改编的一个中国神话故事集。

    纪泽自然不是闲的蛋疼,想做西晋的玄幻小说家,而是要给尚处朴素甚至混乱阶段的道教润色,以给治下各族百姓们一个源自华夏的、扬善诫恶的、明确系统的宗教信仰和心灵依托,须知西方人全球殖民之时,宗教可是素来冲在第一线的,而在华兴府治下,州胡夷人依旧在可劲信奉着他们那个代表民族传统的兽神呢。

    必须说,历经东汉末的太平道之乱与三国的五斗米教衰落,中原的宗教屡遭打压,魏晋时可谓一盘散沙,外有尚称“胡教”的佛教传入,内有诸多宗教各树旗帜,太上、鸿钧、土地神、山神乃至莲花老母等等各有信徒。即便源自张道陵嫡系的天师道,此时充其量只是最大的一处山头,且是分支众多、管理混乱、为人诟病甚至屡有劣迹的山头。

    其实,从统治角度讲,纪泽的地盘若在中原,他定会对混乱的宗教信仰乐见其成,可他是在各族林立的海外,辖下汉民也是来自天南地北,出于文化认同和各族融合的考虑,他迫切需要弘扬一种力度足够却又不至威胁世俗政权的宗教信仰。

    显然,此时华夏的本土道教尚还不够满足纪某人的需求,他希望修改完善,这本篡改版《封神榜》正是他抛出的一个引子。其中,明确蕴含着神已归天、世间无神、至高神唯一以及多神共存等等利于华兴府统治与扩张的宗教思想。只不知,这群道士会否买账...

第三百八十八回 弘道太上

    乐峰道观,纪某人的神话书册《封神榜》分发过后,厅中很快陷入寂静,一干道人们或传阅或围观,悉数沉浸于纪泽借鉴上千年文化而荟萃出的神话故事,一时倒是看故事看得津津有味。茶水喝干,纪泽见仍没人搭理,索性缓步行至厅外随意游览,琢磨起他自己的心思,也给景轩等人一个缓冲时间。

    对于传教这件事,纪泽之前思索了好多时日,也曾一度犹豫,他虽是一个穿越人士,可前生教育令他相信神奇而非神仙,但尽管如此,他最后还是觉得有神仙好。人是需要信念的,但家族要竞争,要自私,党派会变质,会堕落,但神仙没那缺点,神仙是活在人们心中的,最适于导人向善并抚慰人心。

    不过,纪泽此刻也有些小忐忑,他想弘扬道教不假,想与景轩等人合作不假,可他毕竟通过自己篡编的《封神榜》对当前的道教做了重新包装甚或篡改,即便不算更改其核心教义,这帮颇有狂信潜质的道士们会否接受还真两说。

    在书中,纪泽首要塑造了一个唯一的至高祖神太上神,他既是盘古,又是玉帝,也是鸿钧老祖,也是太上老君,还是人类的先祖。昔日女娲手捏泥人为炎黄先民,洒泥水孕育其他民族,但皆由太上赋予生命,藉此,纪某人融合祖先信仰与宗教信仰,将炎黄一族塑造成最高贵的民族,从而给百姓灌输以华夏为正统的大沙文主义。

    其次,纪某人将西周封神一战的时代称为神话时代,战后神仙得封升天,人间自此无神,以杜绝迷信欺诈与借教作乱。而太上大神胸襟开阔,将各族各派的神灵均列入仙班,许其接受人间祭祀,藉此自圆其说,将未来的异族神灵纳入宗教下位体系,以利日后的信仰融合。

    再次,书中描绘了人界之外的天庭和十八层地狱。举头三尺有神明,神仙们在天上看着人间,修行得道者、积德行善者、为民牺牲者、为华夏奋斗者终将升入天界得享长生,恶人死后则将堕入地狱受尽苦罚,藉此劝导百姓积德行善,孝敬父母,爱民爱国等等。

    说来道教由东汉的张道陵始创,是结合黄老之说、神怪巫术乃至儒家学说而成的华夏本土宗教,西晋时供奉的只有太上老君,尚非后世公认的三清,元始天尊与灵宝天尊此时还在道教小说家的创神酝酿之中。这说明道教后来是接受了一系列融合革新的,景轩等人按说还是可能接纳纪泽意见的。当然,若实在事不可为,纪某人也不介意费些精力,另寻他人合作...

    “师傅,师叔,此书故事虽然精彩,却与我天师道教义大相径庭。那纪居士太也狂妄,分明希望照此篡改我天师道教义,若是我等按此传教,岂非等同于背离我天师道?”纪泽在峰顶闲庭信步,厅中一众道士已览毕《封神榜》,开始了讨论,率先出言的是谷丰道人。看其此刻怒目圆睁,若非纪泽溜得快,没准就要被喷一脸口水了。

    然而,从书册中抬起头的景轩与玄逸二人并未如同谷丰那般不忿,他们只是淡淡看一眼谷丰,继而扫视其他弟子,景轩更是不置可否道:“哦,是吗?你等如何看?”

    成方略作思索后起身道:“徒儿却与谷丰师弟看法不同。纪居士所写虽然看似离经叛道,倒也不曾亵渎太上,反为太上更添功德。且其所言之天庭地狱、仙班排位与人间无神皆颇有见地,若是加以借鉴,重整我天师道教义,或可整肃我道门混乱,消弭我天师道之患呢。”

    谷丰一愣,插言抗辩道:“我天师道信众甚广,道徒时常施醮赐符、行走民间,师兄何以言我天师道有大患?”

    成方幽幽一叹,正色道:“自我道前天师张汉中降于魏武帝,汉中道众数万户迁至长安及三辅,魏武帝虽未禁止天师道活动,但随张汉中身亡,加之离开故地,我天师道原有组织渐被拆散,祭酒信徒散布四处,势力随之大减。”

    “曹丕代汉后,对宗教控制更严,我天师道传播由明转暗,一度隐秘,兼而失去统一领导,年老祭酒也渐渐衰老故去,以至道徒各行其事,行事愈发神秘之余,也愈加混乱。各方祭酒人人称尊,各作一治,彼此内斗,排除异己,不复遵循旧有道法,甚至有些道官道民贪财好利,腐化淫乱,不守教规,及至如今仍无起色。这还不足为患吗?”

    成方所说的正是晋时天师道的黑暗一面。当时的天师道业已衍生出一系列的支派,如于君道、帛家道、李家道、清水道等等,这些道派于世间作伪,攻错经道,惑乱愚民,假托神言。譬如李弘,宣扬其代天宣化,普济万民的那一套邪说,每每逆者甚众,称名李弘者,岁岁有之!甚至可以说,当时的天师道已由宗教自律组织转为一个祸民愚民的邪教!

    《阳平治》曾假张道陵之口斥曰:吾从太上老君周行八极,按行民间,选索种民,了不可得,百姓汝曹无应有人种者也。但贪荣富、钱财谷帛、锦绮丝绵,以养妻子为务。掠取他民户赋,索其财物,不恤鬼神,以忧天道,令气错乱,罪坐在阿谁?又斥祭酒等曰:祭酒、主者男女老壮,各尔愦愦,与俗无别,口是心非,人头虫心,房事不节,纵恣淫情,男女老壮,不相呵整,为尔愦愦,群行混浊!”

    成方的话显然更合两名老道的心思,说得二人频频点头。待成方说完,景轩接口道:“谷丰,你一直潜心修道,不曾接触多少民间俗务,仅醉心教义甚或武学,却是不知,天师道发展成如今模样,早已背离张陵真人创道初衷,实乃我道门之耻,长此以往,消弭乃必然之事,东莱刘柏根便为明证!”

    “哎,相比我天师道那些招摇撞骗、污浊不堪的分支邪道,纪居士之言却也算不得如何了。”玄逸跟着说道,“况且,你我如今落入华兴府掌控,纵使反对也难影响大局,那纪居士杀伐决断,岂是我等可阻?终归我道门必有大变,方可大治,我等与其纠结细枝末节,倒不如借势华兴府,正我道门,发扬光大。”

    显然,两位老道毕竟传道经验丰富,比纪泽担心的更为务实变通,对道教前途也看得通透。其实正史中的数十年后,如今的天师道正因弊端太多,终被民众舍弃,其道教领袖的位置也被后来的正一道所取代,而纪泽的这次篡改道教经义,倒也算是恰逢其实。

    见两位老道表态,得了肯定的成方眼珠连转,终是一咬牙,石破天惊道,“师傅,师叔,依弟子看,与其清除天师道旧弊,不如重新制订教规教义,另立新道,破茧成蝶!昔日我等无钱无势,于道门中形同旁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反观道门败类们却手握重权,愚从者亦甚众,似我等这类诚心向道者,纵有千般热诚,自也难以成事。”

    面渐激奋,成方毫不停歇道:“如今我等身处海外,民众质朴,并无其他宗教成型,又有纪居士主动相请,岂非遂愿之机。徒儿观纪居士与华兴府所为,绝非池中之物,他日定然不可限量,我等若与华兴府弘扬道法,并随之一同壮大,他日或可取代天师道,振兴道门亦未可知!”

    一旦有了野望,道士也会疯狂,成方这一席话,却是听得一众道士齐齐一振,一种久被压抑乃至遗忘的冲动令他们几乎浑身战栗。作为一帮筛选出来的道教虔信者,他们大多为了道教当前的混乱糜烂而彷徨,而今被成方这一鼓动,突然看到了重振道门、宣扬心中道法的希望,其内心恰如掀起了滔天波澜...

    好一番壮怀激烈,一干道士们就远大理想畅谈半天,直到谈及具体传教事宜,这才想到他们未来的最大金主。成方与谷丰忙出厅去寻纪泽,却见纪泽已寻了一处石屋在写写画画。

    “惭愧,惭愧!贫道等人沉迷于居士妙笔,继而相互争论,竟是误了时辰,实在失礼,还请居士介意不先行用膳。”一见面,成方就没口子的道歉。而眼力甚佳的谷丰,则不自觉的瞟向纪泽案头所写,有了精彩的神话故事,他对纪泽所写的东西倒是极感兴趣。

    不过,瞟眼细看的谷丰旋即傻眼,察觉异样的成方也跟着看去,只见那张纸上第一段话写着:“有甲、乙、丙三人,每人或是诚实人,或是骗子。甲说乙是骗子,乙说甲和丙是同类人,请问丙是骗子还是诚实人?”

    “这是某草拟的些许科举考题,让道长见笑了。”看着谷丰的呆愣,纪泽收起那张纸,淡淡一笑道,“不知诸位道长对纪某《封神榜》拙作有何看法,不会唐突贵道吧?”

    成方二人从懵逼状态惊醒,摇头甩掉搞不清答案为何的那道考题,心中则暗叹这位府主果然门道够多,绝非庸碌之人,日后传道可得小心他的态度。成方不无奉承的笑道:“居士学识渊博,贫道远远不及也。适才我等拜读《封神榜》,深受启发,颇觉略加编撰,便可引为我道门经典。”

    “家师亦深受触动,已经责成我等全力传道,甚至于海外开宗立派,重振我道门!”心知纪泽不易糊弄,成方恭敬行个稽首,索性坦言道,“只是,我等两手空空,尚有许多依仗居士之处,传道期间所需种种,居士贵为华兴府主,还望给予方便啊,呵呵。”

    看着成方笑眯眯的模样,分明比之前迎接自己上山前要热忱太多,宽心之余,不由有所明悟,看来他纪某人想利用道士们替华兴府稳定民心、促进融合,可这帮道士们何尝不想利用华兴府来弘扬道法、开宗立派。那么,可不能让这帮道士反客为主,以教乱政,占了自家便宜啊。

    心中揣着小九九,小人之心的纪泽暗藏警惕,面上则朗笑着滴水不漏道:“那是自然,纪某既然有此提议,‘俗务’之事自将鼎力相助,道长们只管放心弘扬道法便可。哈哈哈...”

    饭后,纪泽与几名为首道士入厅展开了具体商讨,说是暗藏玄机的谈判也不为过。几句虚套,玄逸率先道:“居士悟性甚高,知识渊博,《封神榜》一书更是暗合我道家教义,令我等受益匪浅。受居士启发,我等欲于海外开宗立派,新立太上道,以弘扬太上,振兴我道门。只是贫道与景轩二人老迈,精力不济,成方谷丰又威望不足,却是厚颜想请居士出任大祭酒,主持大局。”

    甭想将哥套牢,纪泽心念电转,断然回绝道:“道长过誉,纪某乃一俗人,相请道长传道仅为抚慰百姓,导人向善,同化外夷,自身对宗教事务并不愿涉及。况且,政归政,教归教,宗教乃个人修心,乃虚无信仰,若与世俗政务掺杂,必将两两相误,反而不美。某以为,只需成立一个太上道协会,这大祭酒一职日后由一应道观观主推举,组织协商相应事务,五年一轮。”

    景轩皱眉道:“如此组织松散,或有歪门邪道借机宣扬,届时我太上道却无法整肃,岂非有违立道初衷?”

    “天上有神,天下无神,信仰自由,谁都无有资格代神决定孰是孰非,更无权利用世俗力量横加干涉信仰。此乃我华兴府传教铁则,将有《宗教法》予以规范。各人只能提升自身道法素养,优者自得信众之心。”纪泽寸步不让道,“至于歪门邪道,华兴府只看其是否有不法之举,凡不法者必将严惩取缔,然不曾违法者,华兴府不会允许世俗力量强行介入,否则岂非侵犯了百姓合法权益?”

    见道士们面露不爽,纪泽笑道:“纪某在此保证,中原之外凡华兴府辖境,每一县城内华兴府均将出资建设一处道观,规格类同于每县之书馆、武馆、医馆,并附送良田千亩作为观产,以供道长们传道所费,而每位官设道观之观主,将享受华兴府六级贵爵待遇。当然,道长们虽身份超然,却仍需遵循华兴府一切法律,产业也需正常纳税。想来有如此支持,太上道若还不能力压其他宗教,嘿...”

    景轩与玄逸默然,成方则故作为难道:“居士所予甚厚,我等自是感激不已。只是,我道门教化人心,素来内有法度,便是大晋官府也多有另眼照福,华兴府有如此多限制,怕是难引各方道友。而居士之《封神榜》却需大量教义配合修撰,如此恐怕人手不足,影响道法传播,更耽搁居士大事啊。”

    纪泽淡淡道:“时下道门内良莠不齐,想来道长们也是因此而谋划另立宗派,我华兴府法律并不严苛,若是所来道友尚还触犯法律,以何教化他人?纪某宁愿道法传播缓行,也须保我乐岛道法纯洁。”

    厅中陷入寂静,景轩、玄逸默然,成方亦默然。良久,纪泽道:“《封神榜》乃纪某心血之作,纪某不日后必然于华兴时报定期连载,并最终印本发行,然纪某苦于不谙道家教义,唯恐贻笑大方,还请道长们尽早相助纪某完善一二。”

    听着纪泽在“必然”和“尽早”二词上的刻意强调,一众道士禁不住彼此对视,嘴角抽抽,却是心知不好再装深沉了,纪泽给道观产业,给刊印宣传,面子里子都有了,他们若还对纪泽要求更多好处,怕是纪泽的《封神榜》就请别人去完善了。

    于是,玄逸笑道:“居士如此信重我等,实乃我等荣幸,也是太上道之幸,我等便却之不恭了。《封神榜》之事,我等也将尽快配合教义予以修撰。至于华兴府传道,本为我等分内之事,自当相助居士。当然,我等也需稍事准备,并从中原再邀些志同道友,想来小友道观建成之时,我等这边也该妥当了。”

    看着两个老道乍然绽开的笑容,还有谷丰那不加掩饰的得意,纪泽突然胸中敞亮,觉得自己好像在谈判中被这帮牛鼻子给算计了,他当即又正色道:“时下中原道门颇为混乱,伪道士屡见不鲜,有人根本不明教义,拜个师父、披件道袍便妄称道长,甚至人前仙风道骨,人后吃喝嫖赌。日后还请贵道加强戒律和斋仪管理,以免为宵小败坏道家名声,影响传道大计。”

    “纪某以为,道门不妨分内外两门,深谙教义、罕涉俗务、遵循戒律、斋仪者方可为正式道门中人,为内门弟子,可主持传道;而信奉太上却难脱俗务者则为外门弟子,其等同信众,不可穿道袍,不可自称道人,只可旁助传道。诸位以为如何?”

    纪泽这一建议倒是正合这帮意欲开宗太上道的改革派道士的心意,景轩与玄逸二人几乎同时点头道:“然也!”

    纪泽莞尔一笑,跟着补充道:“好!既如此,纪某将于礼部下设虔曹,负责协调传教俗务。同时,为杜绝辖下有伪道士迷惑百姓,败坏道门,虔曹将为所有内门弟子颁发度牒,以免宵小鱼目混珠。各道观之观主,更须虔曹组织得道之人,共议认可方可就任...”

    ......

    一方希望革除旧弊,开宗立派,光大道门,一方希望利用道教抚慰民心、导人向善、同化外族,兼而要求政教分离、道无特权,双方虽隐有政教之争,终归无本质冲突,甚至可算是一拍即合。于是,就在乐峰之巅,经过一番商榷,太上道在华兴府另树道门一帜,开始了其在这一时空的光大之路...

第三百八十九回 财迷张憧

    光熙元年,闰八月三十,巳时,晴,乐韩海域。

    碧蓝的天空点缀着朵朵白云,微凉的秋风带起层层细浪,上下疾舞的鸥鸟不时飞入视野,金秋的乐韩海域,呈现出了淡淡的祥和。这一祥和,不仅因为韩海台风季节的过去,更有着半岛的沿海秩序终于恢复的缘故。

    尽管有着一帮坏分子不断在背后暗杀偷袭、折腾挑拨,但是已经筋疲力竭的半岛交战三方,面对着惨重损失与即将到来的秋收,还是悉数摒弃了彼此分歧,断然无视了不断冒出的不和谐因素,在诚韩调停下选择了握手言和。而随着马韩、弁韩与百济逐步撤离边境军队,将目光投向国内,原本在沿海上蹿下跳的大小贼匪们也打着饱嗝,选择了偃旗息鼓,还给了韩海一片久违了的平静。

    海天之间,黑点渐大,白帆毕现,一支由十艘商船组成的船队,由北向南破浪而来。每艘船上均高悬着底色为蓝的巨蛟出海旗,这显然是属于安海贸易的船队。首船船头,一名皮肤黝黑的三旬男子,正负手而立,凭风神游。

    他叫张憧,是去年华兴府从巨鲨帮手下解救出的一名被掳海商,因其知晓林邑航路尤其是猛火油的产地,当时在纪泽半逼半诱下选择了加入华兴府。此后,经过南下林邑与往返韩海等系列航海贸易,年余下来,他凭借自身的商贸才能与工作勤勉,在安海贸易中一路高升,直至最近已经掌管一支分船队。

    驻足远眺,张憧脑海中闪过往日幕幕,不由庆幸自己当时加入华兴府的选择。这倒不是他满足于自身如今的境况,而是他的眼前,正摆着一条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作为一名极有冒险精神的海商,张憧可不愿一直为别个打工,而华兴府年底即将到来的工商私有化举措,便将令他有望重圆率领自家私人船队纵横大海的梦想。

    说来华兴府目前尚还政企混淆,以张憧的资历条件,入仕华兴府的工部商曹也是一句话的事情,可这么个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机会,在张憧翻阅过那部《科举与公务法》之后,愣是生生熄了入仕之念。谁叫华兴府对官员的限制太多太全,几乎堵住了晋时官员常见的贪贿手段,想捞油水殊为艰难呢。

    那部法律中明确定义,华兴府是全民的管家,官吏是拿着百姓薪俸而为百姓服务的管事,一应政务、财务须得公开接受百姓监督,涉及的大宗民务交易须得公开挂牌招投标。所有官吏均不得私自另设幕僚系统,用单一俸禄模式取代名目繁杂的收入模式,还必须定期公示私人财产,违法者罪加一等...

    更坑憋的是,所有公务涉及的财税钱粮,官吏皆不得直接经手,而是经由安海或雄鹰商会清点过手,并以货币形式经由华兴钱庄中转。这叫大晋常见的伙号、加征乃至揩油等贪贿手段毫无用武之地。对于钟爱阿堵物的张憧,与其削尖脑袋开发新对策去做贪官,倒还不如直接下海经商来得舒爽呢。左右官吏再难也不缺人去做,爱谁谁吧。

    而且,相比过往大晋一名无依无靠的小海商,他张憧日后将背靠华兴府这棵大树,别说在韩海一带无贼敢惹,便是回到大晋沿海也是畅通无阻。尽管华兴府明面上的税目高于大晋,但张憧是系统内的人,确信其将明码标价,绝无乱征,实际税额甚至远低于大晋的苛捐杂税数额,那么,他的利润便相当可观了,更别说华兴府百业平等,他做个商人也不必像在大晋那样处处低人一等。

    张憧一阵合计,去年府主为了让他南下林邑带路,曾向他和他的两名落难同伴许诺过三艘千石商船,这次定能兑现,且华兴府的老旧千石商船早已淘汰于大晋沿海,兑现的只能是新型风帆船。那两名同伴素来以他马首是瞻,或租借或合伙,他定能拿下那三艘船。再利用钱庄低息贷款,他还能再添一两艘两千石风帆船。

    这样,他张憧就将掌控一支由四五艘新型风帆海船组成的海贸船队。凭借华兴府海贸的繁荣与自身的经商能力,加之这一年来在各地构建的人脉,他相信自己定能在一年内还清借贷,甚至再添新船。至于主营项目,华兴府的各种出产自是首选,不过那样门槛太低,竞争激烈,利润压低,还需另辟蹊径,开拓新思路啊...

    “嘟嘟嘟...”正遐想间,张憧忽听各船的望台上传来示警号声。随即,各船的水手纷纷跑步就位,各船的护卫也佩带兵甲涌上甲板,船队快而有序的进入了警戒状态。必要的警戒属于安海贸易的条例要求,船队驶离马韩沿海尚且不远,还未行过文明岛,显然不能放松。

    远远的,东方逐渐显出另一支船队的身形,不过,望手不久便吹响了解除警戒的号声。虚惊一场,待到众人看清来舰所悬的血旗,各处顿时轻笑一片,伴以此起彼伏的唿哨,更有船员向着来船挥手高呼。海程本就枯燥无聊,能够遇上自家血旗舰队,彼此间定也不乏熟识之人,自是愉快的事。

    然而,当对方舰队进一步抵近之时,船队上下的声响却像被拉下闸门的洪水,瞬间戛然而止。倒不是对方的身份有误,一艘五千石斗舰,两艘两千石艨艟与数艘千石走舸,一曲地方守备舰队的典型配置。只是,在对方数艘战舰的甲板上,众人看到了十数条庞大的海鱼,好大,最大一条足有五六丈长,怕不重有上万斤!

    “鲸鱼!?”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大声喊道,跟着便是一阵阵的惊叹。在华兴府,鲸鱼可算家喻户晓,但与时下世人心目中的凶狞海怪不同,它在华兴府民的眼中,更多的是食物,是浑身皆宝的财源。

    听老府民说,尚在鳌山打拼的时候,府主就曾带着军卒们捕杀过十数头鲸鱼,还是十多丈长的大号抹香鲸,此事一度风传徐州。当时的鳌山军民们,人人都见过那些庞然大物,吃过口感类似牛羊肉的鲸肉,用那鲸鱼皮革制作的皮靴一直被安海老卒们用来摆老资格。最令人称道的是,那次捕鲸极度凶险,甚至连现在府主的亲卫秦厦,都是府主亲自从头鲸的鱼腹里刨出。

    当然,府主那次捕鲸虽然神奇,却已是老黄历。就在十日前,安海右军由陶飚率领,装备着据说由府主亲自设计的捕鲸弩,在朝鲜海峡一口气捕杀了二十多头鲸鱼。即便捕来的鲸鱼远没府主的抹香鲸大,抵达罗口湾之后一样引发了轰动,干脆还上了次日的《华兴时报》。

    而它们的肉,也被华兴府分往了乐岛各处,让乐岛上下尝了一次久违了的肉鲜。不想,安海贸易的这帮船员们,今日竟然可以运气的遇上又一次的舰队捕鲸,而且是又一次的满载而归!

    “嗨!对面的兄弟,悠着点,眼珠突出来掉下来什么的,俺们可不负责呦!”伴着血旗舰队的靠近,一个戏谑的声音遥遥传来,说话的一看便是这支舰队的为首军官。

    这军官不少人都认识,正是昔日安海军转战邗沟之时,在博支湖一撞成名的“撞艇英雄”田原,没少在大大小小的英雄事迹报告会上露脸。只不过,这会的田原毫无正形,压根就于所谓的英雄形象不搭边,而他的属下们明显也已习以为常,跟着他的逗趣哄笑一片。

    田原现在的身份已非甲等序列军官,而是乐东县地方守备营假校尉兼水军军侯,历经忠心耿耿、受尽白眼、撞艇搏命、荣登楷模的系列起伏,这厮在五月整军中选择了急流勇退,自请降入乙等辅兵序列。自然,这支血旗舰队该就是乐东守备水军了。

    “诶,瞪眼看清了,正宗鲸鱼,如假包换,哈哈...”似为更好的显摆,守备水卒们嘚瑟着操控舰船,刻意贴近了贸易船队,令一众贸易船员得以抵近瞻仰他们的猎物,还有舰首处那种主体被遮的特大号捕鲸弩。这令贸易船员们的情绪达至高点,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叫嚷着向对方船员们问东问西,伴以不时的惊叹啧啧。

    “田校尉果然治军有方,轻松捕杀这么多鲸鱼。你等这趟可是大丰收啊,回岛之后,怕要盖过安海右军的风头啦!”张憧与田原曾有数面之缘,忙遥遥拱手,嘴上更是一箩筐的恭喜话,但眼中却是闪烁个不停。

    “哈哈哈,哪里哪里!张管事过誉了,朝鲜海峡那儿鲸鱼又多又傻,又有捕鲸弩这一利器,想不收获都难啊。陶老大是咱老上司,俺们可不敢跟他那帮猛人别苗头,至多跟着他们轮流发财罢了!哈哈哈...”田原满嘴谦虚,可神情却明显臭屁得很。

    田原确实值得高兴,今日这样丰硕的满载而归,非但可以缓解华兴军民的肉食难题,按参军署垦部新出台的军屯激励政策,还能给他们自身带来些许收益提成呢。而且,听上面的口风,安海右军成功捕鲸之后,他们这次捕鲸若是依旧顺利,日后华兴府就将把捕鲸常态化,乐东、乐北、乐南三支地方守备舰队,将定期轮流前往朝鲜海峡捕鲸,这可是一条长期稳定的财路啊!

    “张管事,你这趟又去拐卖人口啦,看来收获不小嘛!”蓦地,田原手指几艘商船的甲板,面带坏笑道。

    田原所指的是甲板上的一群群韩人女子,是这支贸易船队从马韩庆全方国港口带回乐岛的“新娘”,多为此番半岛大战造成的孕龄寡妇,也有家贫少女,通过无所不在的黑心商人兼友好人士,华兴府仅仅花费了少量钱粮作为“彩礼”,便从穷困潦倒的韩人家庭将她们“娶”来。

    抵达乐岛之后,她们将与那些购自文明岛的女奴一般,根据相貌、年龄等条件标以五到十贯不等的价格,之后或是出售,或是抵扣封赏,以许给光棍汉为妻为妾,解决华兴府一直严重的单身问题。

    至于那些黑心商人兼友好人士,自然是被海贸利益逐渐捆绑一处的半岛贵人们。借他们之力,华兴府的触角逐步渗透至半岛沿岸地区,商货兵甲贸易之余,还会假惺惺的向战争难民们发些粮食救济,博得良好声名,顺带用各种手段“拯救”回一些无着无落的韩人。

    漠然扫了眼那些韩人女子,张憧笑对田原道:“走过不如撞过,田校尉,这批可都是价格公道,上好姿色,咱华兴府标价素来只图不亏,钱庄对此还有五年期低息贷款,绝对的光棍福音。透露一句,三日后乐北城南游园配对,叫你麾下的光棍积极点,错过了别怪兄弟没知会呀,哈哈。”

    “哦,果真!?”田原眼前一亮,旋即转向自家的那些军卒,放声狼吼道,“那些夜里瞎叫春的,听见了没...”

    直到享受完贸易船员们的惊叹吹捧,两支船队也已抵近文明岛安全海域,乐东守备水军这才抛下贸易船队,得意洋洋的飙舰离去。看着渐远的帆影,张憧面露惋惜甚至忿忿。万莫以为这厮是护鲸志愿者,作为一名削尖脑袋的财迷商人,他所心痛的,是捕鲸这条一本万利的买卖与他无缘。

    早在安海右军捕鲸归岛之后,嗅觉灵敏的张憧便对此高度关注,得之鲸鱼确实浑身是宝,其鲜肉、外皮、油脂、肝脏皆大有用途,便是骨骼也能磨粉作肥,不要太值钱。

    而且,按华兴时报说法,朝鲜海峡处北海与黄海交界,冷暖海流在此交融,令此处富含大量养分,从而滋生出大量的浮游生物,正是多种鲸鱼的天然生长地。加之这里是部分迁徙鲸鱼春秋之际的必经之地,令得此地的鲸鱼储量极其可观,便是每年捕上数百头也无枯竭之忧。

    张憧曾经算过,单在朝鲜海峡一处,捕鲸极其后续产业,每年的可持续产值便不下五十万贯,狠一点上百万都有可能!只可惜,那位府主已经发下话来,捕鲸很危险,捕鲸弩涉及大型军械的机密,更不会对民间开放,谁信呀?不就是大型床弩,给弩枪头加上倒钩,给枪尾带上细索,忽悠谁呢?

    看看轮换捕鲸的乐东守备舰队,张憧啥都明白了。这分明就是府主已将这盘好菜捂到了血旗军的碗里,别人就甭来瞎掺合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又是别个府主自己开发出的财路,张憧也只能羡慕嫉妒了,他可不敢与丘八大兵们抢食。长叹口气,彻底放弃对捕鲸的一切念想,他重新琢磨起其他发财大计...

第三百九十回 捕奴萌芽

    尾随乐东水军,张憧船队继续南往乐岛,不过,中午路过文明岛附近的时候,他们被一只巡逻艇拦住了去路。无它,岛上有货要捎带回乐岛。都是公家的事儿,以往也常有发生,这可是慷公家之慨拉自家人脉的机会,张憧自不会拒绝,左右运送“新娘”仅是顺带,他的船队此行的主要货物是来自马韩庆全港的煤炭,时间倒不紧迫。

    说来这次运煤属于华兴府与马韩间一项以粮换煤的长期生意,源于马韩因半岛大战而致的匮粮。月初韩王通过丘拔向华兴府联系购粮,早便图谋马弁边界那处露天煤矿的华兴府,当即提出交换煤炭的意向。马韩一方只需出些人力,在山区装煤顺河运至港口,便能用“石头”换来救命粮,除了喂饱煤工,所涉方国的贵人乃至韩王还能居中捞上一笔,委实皆大欢喜。

    随着那只巡逻艇,张憧指挥着船队临时转向文明岛,并亲领三艘海船入了港口。如今的文明岛早非昔日荒岛,经过大半年的建设运营,这里已经成了颇为热闹的海上镇集,交易场、拍卖行、镖师堂、娱乐场、道路广场,以及各有其主的商铺宅院,泛着水泥的光泽,齐整分布于这块新兴的贸易乐土。

    宽阔的码头边,停泊有二十多艘大大小小的商船;码头上,各种体貌与打扮的汉人、夫余人、韩人、倭人混迹于统一制服的管理人员之间,不论恶形恶状还是富贵谦恭,操着何种口音,均快而有序的忙碌个不停。当然,要保障这一切,自少不了强悍的军卒与森寒的兵甲,以及分布于集市码头的大小棱堡群。

    尤其是正对码头的那座中央棱堡,它鸟瞰呈五角海星形,混凝砖石结构,最多可容千人驻守。据说这种大型海星棱堡是由华兴府军政多部门联合设计,由血旗工程营独家施工,华兴府重要的海外孤岛皆有这等规模的棱堡,虽还不曾显露过威能,但看起来便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嗨!有劳张管事了。昨今凑了批韩奴,三百多人,得赶快运走,文明岛可没那么多水粮浪费。想来你那船队不差这点运量吧,呵呵...”一名儒服整装的人在两名军卒的护卫下,笑语盈盈的迎向下船来的张憧,一旁的各色人等则纷纷客气的为其让路。

    这人正是文明岛大管事,兼工部商曹七品主事陶安,华兴老人,府主所购第一艘海船便是他做的中人,能坐镇文明岛,甚或调控华兴府对整个半岛的商贸,正因其中人经历锻炼出的能力。当然,陶安还有一重身份,也即陶飚的族叔,而本就安海重将的陶飚,更在上月由府主主婚,娶了府主义弟李农的胞姐李小悦,如今已堪华兴府一大山头。

    见是陶安亲自来了,尽管张憧与他职衔相差不多,又无上下关系,但还是满脸堆笑,快步小跑上前,热络应道:“陶主事客气了,有事随便遣人打个招呼就是,兄弟我哪有不应的,便是船队没空咱也要给您挤出来呀!怎么着,就三百奴隶吗,似乎有点少诶,还有别的需要带回乐岛吗,万莫跟兄弟我客气啊!”

    伸手做个邀请,陶安边带着张憧走向岛内,边随口笑道:“呵呵,张老弟客气了,今个还就这么多了,不过,下次你再运煤,返程时定要走我这里捎带一趟,届时只怕三千人都有你运的。放心,用船公文我随运随补,绝对亏不了你那班弟兄的工分。”

    “好说好说,咱替弟兄们谢过陶兄了。”张憧客套一句,下意识打听道:“这不半岛大战已经结束了,各方渐趋稳定,文明岛哪里还有那么多奴隶抑或移民?”

    呃!陶安自知失言,不过也没太当回事,索性透露道:“张老弟却是不知,继以粮换煤之后,我华兴府正欲在今冬以粮换取劳务呢。呵呵,方才我等刚与部分友好海商就冬季三月佣工价格达成一致,不论平民还是奴隶,华兴府将为每名半岛青壮男子的租佣支付两石稻米,健妇女壮则为一石,人到付粮,死残一人则事后赔偿十石。”

    “以粮换取劳务!?咱华兴府不是一直紧缺粮食吗,至于还要花费粮食雇佣半岛劳工吗,大不了建设进度放缓些就是?”张憧眉头一挑,不无探究道,“再说,我方与半岛各家尤其是马韩可不和睦,大量劳工流动,对方放心吗?”

    “张老弟忙于海贸,或是不甚了解农事。今年还算风调雨顺,大晋今秋收成不错,加之政局看似渐稳,粮价正在下跌,华兴府业已在大晋沿海敞开购粮,预计过百万石。”淡淡一笑,陶安不无自豪道,“更有甚者,我华兴府的太行、长广乃至海外四岛眼见皆是大熟,加上储备保有的,呵呵,我华兴府可不再缺粮,随便抠些出来,就够打发那些半岛蛮夷了。”

    张憧听得高兴,跟着附和道:“是了,咱华兴府有粮在手,随便抛出些许已不打紧。而对马韩等半岛上层而言,秋收之后的整个冬天,大量青壮就将是一群糟蹋稀缺粮食的多余,若能让他们外出就食,顺带赚回一批粮食,非但解决粮食危机,头人贵族们还能赚上一笔,不要太圆满了!”

    “至于信任,此番以粮换取劳务,我华兴府不分国别族别抑或势力归属,一概来者不拒。如此一来,反正参与这一交易的涉及半岛各国多家势力,倒也没人担心华兴府耍诈触犯众怒。”似乎心情不错,陶安不无絮叨道,“此事之前便有放出风声,已经引发半岛各国贵人的浓厚兴趣,据说那些敌视华兴府的马韩势力,也没少人做起了包工头的准备呢,嘿嘿。”

    “搭桥铺路,建屋筑城,垦荒修坝,我华兴府各地建设远未完工,正需大批廉价劳力,这半岛大战简直就是天助我华兴府啊。以粮换取廉价劳务,妙哉!”张憧连连点头,由衷赞道,却不知以他的见识与高度,尚还不能完全明悟劳工换粮在政治、宣传甚或和平演变方面的更多内含。

    “以半岛战后之缺粮,华兴府此番将有望从百济、马韩、弁韩三国租来至少三万青壮投入冬季建设,足令华兴府平添两成劳力呢。”话到得意处,陶安颇为感慨道,“之前某与张老弟一般,尚还想着购粮储粮,殊不知上面早已借着半岛粮荒打起了廉价劳工的主意。哎,人说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咱家府主也是只怕人少,不缺活计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张憧脑中蓦地闪过一道亮光,三万劳工这般大的手笔,华兴开发的人力缺口可见一斑。不止如此,据小道消息,那位府主已经有意扩土夷州,出于对他的信心,张憧相信此事九成能行,那么,或许明年,华兴府将有一个更大许多的夷州岛等待开发,又需要多少人力呢?

    明年半岛没了粮食危机,大晋看似也将暂稳,人力缺口从哪来填充?张憧大脑急速转动,半岛战乱令文明岛奴隶价格近来处于低点,可凭着华兴府托底买下近万男女奴隶,文明岛上的青壮奴隶与年轻女奴仍然保持在每人十贯之上,而明年华兴府官方依旧需求旺盛,更添一大票贵爵封地对农奴的民间需求,显然奴隶价格将只高不低。那么,全心全意的投入贩奴事业,大发其财还会远吗?

    必须说,正是以粮换劳工这个消息,让苦思发财大计的张憧,锁定了一个很有前途的行当,那就是贩奴,准确说是捕奴贩卖。毕竟奴隶是无本的好,与其做二道贩子,不如拉人成立一支捕奴队,华兴府里可不缺亡命之徒,大不了还有各处自贸市场的镖师堂打底嘛!丫丫个呸的,纪大府主也该爱惜羽毛了,总不好连捕奴这种罪恶行当也要像捕鲸一样,捂在他家碗里吧?

    只有找不到门路的商人,没有有钱不敢赚的商人,张憧对捕奴蛮夷可没思想负担,也不必担心对外强盗行径的华兴府会对他有所处罚,纪某人“内圣外霸”的讲话精神他张憧可是收到风声的。至于捕奴的对象,汉家晋人属于“内”,且有碍声名,张憧还是将贪婪而冷酷的目光转向了东方,半开化的倭人,还有完全蒙昧的荒岛野人...

    浑不知自个正在图谋华兴府的第一家民营捕奴产业,张憧满怀心思的跟随陶安来到一处偏僻的仓库群。刚靠近一间虚掩的仓门,张憧便被里面传出的鞭笞声与惨叫声拉回现实,不由的,他探询的看向陶安。

    “定又是户部迁曹那帮管移民的在瞎整,都是些凶神恶煞的退伍老兵,个个变态,成天折腾新来的奴隶,还美其名曰改造。”面显厌弃,陶安无奈摇头道,“得了,张老弟,我还有别的事,也不进去了,留个人给你,你就赶快将这群奴隶带走吧。”

    说罢,陶安留下一名随员,自己便转身离去,似乎很不喜仓库里的场面。张憧却不然,刚刚定了捕奴贩奴的宏伟志向,他倒是对于如何“改造”奴隶颇感兴趣。于是,他示意那名随员小声些,继而与其一道轻手轻脚的进了这间仓库。

    一进门,张憧便被其中的肃杀气氛吓了一跳。宽敞的仓库里,上百显是韩人的奴隶赤着上身,背缚双手,抬头、挺胸、收腹、绷着腿,整整齐齐的站成队列。不少人的背上,有着鲜红的鞭痕,有的甚至还在滴着血。这些奴隶中间,一名恶形恶状的魁梧汉人一身黑衣,手提皮鞭,正瞪着一双牛眼四处逡巡。

    靠门的屋角,歇着数名同样装束的黑衣汉人。他们边上,摆着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一名文书,正在提笔登记,而在他的桌前,则站着一名毕恭毕敬的赤膊奴隶。只听这名文书操着十分流利的韩人语言,语气冷淡的说道:“朴焕,男,二十三岁,韩人,籍贯是百济柳山,朴成聚落。没错吧?”

    见那奴隶点头,文书冷声道:“记住,你来自百济,在华兴府里,日后你的民族就是济族,叫济人,不再是什么卑贱野蛮的韩人。对了,你祖上可有来自中原的汉人抑或秦人?男女不限,父族母族皆可。”

    那奴隶目光闪烁,略一犹豫后不确定的答道:“听老人们说过,很久以前,有七八代了吧,咱聚落的族长曾经娶过一名汉人女子,想来咱祖上也该算有汉人吧。”

    “那就是了,你这情况可算做汉裔。好了,下去好好改造,早入华夏,表现好了,还有望认祖归宗,恢复汉籍,成为与我一样的汉人!”文书对那奴隶的回答还算满意,难得鼓励一句,随即挥手让那奴隶返回队列。继而,文书提笔在这名奴隶的登记册上加了一笔“汉裔”的备注。同时,他用汉语随口嘟囔了一句:“这帮蛮夷,聪明人还不少嘛!”

    济人!?汉裔!?张憧是跑海贸的,数月对韩贸易令他已经能够听懂一般的韩人语言,故而,他从那名文书方才的话里抓住了这两个关键词。他先是一脸疑惑,随即释然,却不免颇觉古怪。又是分化瓦解嘛,只不知那马韩、弁韩、诚韩之人又该如何称呼?那些所谓汉裔日后真能“认祖归宗”吗?

    或是张憧等人出了声响,忙完这次登记的文书抬起头来,看向门口,也让张憧看见了文书的脸。这居然是一张标准的韩人嘴脸,这货分明是个韩人嘛,可刚才话里话外的咋都将自己当做汉人呢,还很臭屁的样子。这一下,张憧不再是疑惑中伴着古怪,而是零乱中带着恶寒了。太阳的!是这名“韩奸”太没节操,还是他张憧的民族情怀太过狭隘?

    “啪!”不待张憧品味完全,奴隶群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鞭响,随之是一声惨叫。张憧忙转头看去,那名黑衣壮汉正狠狠一鞭抽在一名奴隶背上,立即留下一道血粼粼的鞭痕,应当只是因为那名奴隶听见张憧等人的声响而动了一下脑袋。

    这时,就听那名黑衣壮汉恶声恶气的骂道:“你等这帮数典忘祖的孬货,分明流着我炎黄的高贵血脉,却甘心沦为夷狄,披发坦肩,说夷语,遵夷俗,简直给祖先蒙羞!如今华兴府开恩,府主大人开恩,不光让尔等吃饱穿暖,还给尔等一个机会重新做人,让尔等学汉语,习汉俗,通过劳动改造洗刷尔等过往罪孽,日后得以重归华夏正统,尔等还不感激涕零,规规矩矩,潜心改造,洗清罪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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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穿西晋末,附身一溃兵,他摊上了一个华夏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刘渊刘耀,石勒石虎,鲜卑慕容,怎一个汉家内轧,怎一个诸族并起,怎一个兵荒马乱,怎一个人肉为食!且看主人公如何流窜乞活,如何厚黑经营,如何血战求生,如何辟土桃源,之后又如何兼济天下...乞活西晋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乞活西晋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