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回 火海塞湾
光熙元年,四月初九,亥时,云,东莱外海,卜子岛。
卜子岛是庙岛列岛数百岛屿中很不起眼且很偏荒的一座,严格说是数座小岛礁组成的岛群。它位于东莱港东北近百里,远离青辽航线,加之上无淡水,平素少有人迹,偶尔有船途经这里,不是迷途的商船,那就一定是行踪飘忽的海盗船了。
不过,在这个月色时明时暗的夜晚,卜子诸岛东向的一个小海湾里,气象却是迥然不同。原本荒芜的岛岸,多了密密麻麻的帐篷,构成一座偌大的海岛军营,更有七八座直通海中的简易栈桥,令得数十艘大小舰船就近靠泊。这里的,正是隐匿待机的幽州军特遣舰队,或因秘密行动之故,此行中最大的仅有五千石斗舰,并无迟缓且招摇的万石楼船。
一处内凹岛丘东侧,中军大帐隐隐透出亮色,在全营灯火管制之时,颇有只许州官放火的意味。此刻,帐内灯火通明,十余军将正以探讨军务为名对酌闲聊。在这没着没落的荒岛上还不知要等待多久,无聊不想可知,他们仅是吃酒却不近女色,已算幽州强军十足的纪律严明了。
正座上首,却是并案坐有两名戎装之人。右首者年逾四旬,面色黝黑,乃此行主将,楼船将军严越。左首为一年轻武将,相貌俊朗,颇显贵气,乃此行副将王启,也是两千幽州精锐步卒的统领。看其配饰,仅是一名校尉,却能与严越并排而坐,不光因幽州军中步卒压过水军之故,更因他是王浚堂侄,太原王氏之人,而王浚迄今尚无子嗣。
燕人性格粗犷,又皆厮杀军将,是以酒过三巡,帐内已然无甚斯文,便是王启也贴近着属下们吹牛打屁。下首席间,左列步卒的一名魁梧军官闷了口酒,忽的烦躁道,大嗓门立马吸引了所有目光:“哎,这天天窝在岛上,都快憋死人了。可惜放着东莱却不能奔袭,只能等待策应长广战事,这还不知要等多久呢。”
“呵呵,老邱,你这厮究竟是等着着急,还是眼馋东莱城里的金银遍地啊?”另一军官嘿笑一声,继而苦笑道,“哎,东莱空虚,指日可下,若某所猜不错,想来攻取东莱这等美事,当要留给鲜卑人了。”
此言一出,众皆默然,东莱地处勃海咽喉,扼青辽航道,历来为海贸枢纽,财富云集,谁不想率先杀入东莱大发一笔?怎奈为了拉拢战力强盛的鲜卑乌桓胡骑,幽州军每每联合作战,最好的抢掠机会总得留给胡人大兵,次数多了,幽州汉军正郁闷且习惯着。
似为活跃氛围,更为鼓舞士气,王启举樽笑道:“军人自当服从上令,我等无需自取烦恼。其实据我所知,那长广经血旗军半年经营,青岛城已有诸多工坊,更有南北海贸云集,其繁盛或已接近东莱,只要我等偷袭得手,弟兄们一样少不了好处呀。来,预祝我等马到成功。”
众人神情微振,齐齐共饮,严越跟着也笑道:“王老弟所言甚是,这长广的好处我等是夺定了。便是那东莱,我等虽与夺城无关,但青辽航线却能趁机掌控在手,呵呵,出发之前,大都督可是说过,青州落定,我幽州水军当留驻东莱港,北上摧毁大蟹岛,占据旅顺港,进而遏控勃海海贸,那可是长久大利呀。”
众人愈加振奋,尤其是一干水军军官,正说笑着再度举樽,一名执官入帐禀道:“将军,王大人,时已亥时,适才一支巡逻船队外出追捕两艘过路贼船,戌时至今已有两个时辰,依旧未归,请将军示下。”
“立即传令下去,今夜巡逻水军人手加强一倍,务必小心,但有懈怠者,一经查出,定斩不饶!”严越皱起眉头,却也难有头绪,只得谨慎吩咐道,“钭校尉,未归者是你所署吧,还请辛苦一遭,率你部舰船南下接应一番。”
“诺!”颇显彪悍之气的钭校尉答应一声,雄赳赳起身,与那值官出帐忙碌去了。
众人倒也不甚为意,正欲继续宴饮,忽听外面爆出呜呜号鸣,那是遭遇敌袭的示警信号。帐内众人酒意顿消,各自腾地站起,更有那值官去而复返,惊声禀道:“将军,有数艘千石走舸趁黑来袭,其速迅捷,我巡逻舰船阻之不及,却已被其冲入湾口...”
不等那值官说完,严越业已将之一把推开,快步抢出大帐,冲上营中望台。四下扫看,严越好险没气歪了鼻子,却见昏暗的岛湾内,八艘不明来历的千石走舸如同幽灵一般四散奔突,业已逼近战船泊地的百丈之内。而在不明走舸之后,各有己方的巡逻舰船可劲追捕,却如巴掌扇苍蝇,压根不能触及对方皮毛。
“咻咻咻...”伴着明灭不定的火光,走舸上业已有弩矢不断射往猝不及防的一艘艘幽州战船,在幽州舰队中零星点起簇簇火苗。与此同时,每条走舸的靠岸一侧,正有来袭军卒将一个个去盖木桶从舷侧丢入海中,一片昏黑之下,看不出桶里有甚物事,只是,海风中渐渐飘来一股刺鼻的怪味。
“步卒立即集合,列阵待战,随时准备支援水军!”王启倒是反应迅速,稍一观看湾内乱象,便即嘶吼出了命令,“传令各部多打火把,亲兵维持秩序,但有混乱奔突者,不论步卒水卒,立斩!”
“速令钭校尉率部迎敌,其余水军立即集合,有序登船。”严越也不犹豫,连忙下令道。对于王启的越权执法心中不满,他却并未阻止,水军本就抽调而来的郡兵,战场临变远不及精锐步卒,更何况王启还有着王浚继承人的可能。
幽州步卒不愧为这一时代的强兵,颇经战阵,更兼营地内并无敌军真正侵入,他们很快便在军将们的呼喝下,井然有序的理清上下,择岛岸高处与要害处列出阵势,点点火把之下,颇显凛然军威。
另一边,水军有着步卒的强势弹压,虽有散乱,却也很快进入战备状态,并陆续沿各座栈桥登舰。而钭校尉所领千余水军今日本就轮值警戒,军卒就歇在舰上,是以先一步出帐的钭校尉业已指挥着麾下军卒起锚出桨,眼见就能投入战斗,更有快捷的游艇业已投入对来袭走舸的追杀。
“隆隆隆...”伴着骤然山响的鼓声,岛湾之外,昏月之下,一簇簇火光亮起,一支庞大的舰队此刻现出了身形,来的自是纪泽所率的血旗舰队。入夜时分,借着程远的灵光一闪,血旗诸将稍加核计便即确定了偷袭计划,军中又不乏了解地形的乌鹰帮向导,他们旋即付诸行动,一路赶着杀来了这里。
“嘀嘀嘀...”战鼓声中,一艘来袭走舸,也即千石铜鲳上,尖锐的哨声响起。那八艘走舸似已丢完了木桶,闻令后不再骚扰,纷纷掉头向湾口遁去,其中还伴以秦栓那不无得意的高喝,“弟兄们,收工啦,对方扎手,莫要硬拼啊...”
“我幽州军所向披靡,岂是些许宵小可以偷袭?弟兄们,让我等将来犯者碾碎!”目睹急急逃窜的几艘走舸,再扫视己方军卒应对有序,严越不无自信的挥臂高呼一声,旋即就欲下得望台前往旗舰。在他看来,敌方虽有八艘走舸快速奔近偷袭,但对于上万规模的大战而言,提前多射些火矢算个毛?
“啊!啊!鬼火,鬼火啊!”蓦然,一艘幽州战舰上传出凄厉的哀嚎,其声之惨烈直令严越的脚步一顿,不待他搞明白,类似的哀嚎却已此起彼伏。
一众幽州兵将忙凝目看去,却是数艘被来袭弩枪点起火苗的舰船火势渐大,有些反应快的幽州水卒上前浇水扑打,意欲拯救船只,结果非但未能控制火势,反而渐渐有人引火烧身,更令舰船上多了数个火人在疯狂奔窜,其凄厉的惨叫响彻海天之间。
此战最恐怖的场景开始上演!那些来自偷袭走舸的火矢,其引发的大火竟然有着扑浇不灭反愈炽烈的“鬼火”特性。来自林邑的猛火油,其特性自然令幽州军上下懵逼,如此诡异的场景,还发生在昏黑一片的荒岛,直令许多幽州军卒魂飞魄散,别说启航追杀来舰,就连返身逃窜都快没了力气。
正当幽州军上下为了鬼火突现而心惊肉跳的时候,却见那八艘正在奔离的来袭走舸上,突然射出上百箭矢,带着明灭不定的火光,星星点点,目标却非射向正行追缠的幽州舰船,而是其后空空如也的岛湾水面。
“轰!”没有最恐怖,只有更恐怖!漆黑一片的水面上,骤然腾起上百火苗,继而以风一般的速度迅速蔓延,转眼便演变为一片火海,像是一条黑红色的长巾,带着袅袅黑烟,恰似那炼狱熔岩,横跨于数十丈宽的岛湾,将幽州舰群封锁于岸边的方寸之地。正欲追出的钭校尉等人,却是急急收住了前冲的船势,哪敢再行上前?
“啊!啊!啊...”两艘追击走舸的幽州游艇瞬间陷入火海,惊惶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火光之中,一艘游艇正处火海中央,隐见手忙脚乱的幽州水卒好易通垂死挣扎,却未得以脱离火海,不一会便因吸入黑烟没了气力,瘫软于艇中,随着游艇渐渐焚尽。
倒是另一艘游艇比较幸运,进入火海不深,幽州水卒们憋着口气,可劲的倒划船桨退回近岸水域,继而纷纷跳入海中求活。只是,那沾有黑色油污的游艇却难以幸免,仍在火海之外渐烧渐旺,颇似火海之外叫嚣指向的一簇鬼火火炬。
“鬼火在漂移!在吞没游艇!在逼近我等啊!”一片怔呆间,幽州舰船上,不知是谁尖叫一声,顿令众人回过神来,只是,分明正是温度攀升的环境,幽州军上下却齐齐打了个寒噤。旋即,便有水卒开始躁动,开始退往栈桥方向,本在登船的后续水卒们更是收住了脚步。
“莫慌!哪有什么鬼火!那是雍州高奴之洧水,可在水面燃烧,载于班固《汉书》,其漂移仅是因为涨潮而已!”蓦地,岸上传来一声高喝,并在一众“人工喇叭”的帮助下晓谕全军。却是颇通经史的王启道出了书籍中的记载,也亏他读书根底扎实,此刻仍能想起,不管对与不对,先吼出来安定军心。
王启的呼喊令幽州军卒们心底稍安,毕竟太原王氏的学识还是众所周知的。只是,水卒们的步伐稍顿之后,依旧逐渐开始后退,毕竟,纵然不是鬼火,也是能够烧毁一切的大火,渐行渐近的火海又该如何应对?
“擂起战鼓!南北两向尚有两处缺口,令钭校尉所部即刻驱船强凸火海,不得延误!”这一刻,严越也拿出了一名水军将军的彪悍气度,大声喝令道,但他自己却是留在了望台。
“弟兄们,冲出去,我幽州男儿决不能坐以待毙!”随着主将令旗挥动,钭校尉的断喝在战鼓隆隆中突兀响起。旋即,被火海圈禁的幽州舰船开始了绝地反扑,南侧打头强突火海缺口的,正是钭校尉所在的一艘斗舰。
“这幽州军果然不同凡响,骤逢突袭,陷入如此境地,竟然仍有战心,堪称坚韧不拔,啧啧啧,瞧岛上那些步卒,阵列何其严整,杀气何其凛然,啧啧啧,那气势,那雄姿,果非寻常晋军可比啊。”旗舰之上,血旗猎猎,纪某人凭栏而立,手持千里镜一边观看一边赞叹,“只可惜,本府上次用雪球碾压,这次用火海逼迫,依旧不得与之正面一战,却是辱没了燕赵慷慨呀。哎...”
“是啊,是啊,主公仁义,为了保我军卒性命,存我汉家元气,堪称挖空心思,竭尽全力啊!哎,预想领略强军风采,只能将这份遗憾留待青州陆战了。”纪泽身边,庞俊扭头不去看其小人得志之态,强忍呕吐道,“得,主公,且看飞蛟将军如何指挥这场瓮中烧鳖吧。”
这边纪某人在得意洋洋的指点江山,那边的血旗舰队已在唐生指挥下展开,部分艨艟走舸被分出收拾那些之前便游弋与岛湾外延的幽州巡逻舰船,而主力舰队业已扑入岛湾,以安海三军的各三艘斗舰为主,分南、中、北三路压近火海外沿。当然,随着血旗舰船逼近的,还有抛石机与床弩发射出的一个个油罐抑或油袋...
第三百四十七回 轻困逼降
昏黑月色下,卜子岛湾内,正是烈焰腾腾,黑烟弥漫,其中还充满了战鼓号角声,嘈杂吼叫声,船桨击浪声,以及南奔火海缺口的斗舰上,钭校尉那声嘶力竭的狂吼:“冲上去,冲上去,干翻卑鄙偷袭的血旗军啊!狭路相逢勇者胜,弟兄们,磨蹭又有何用,难道想等战船都被这火海烧光,大家都成瓮中之鳖吗?”
“目标,突前斗舰,集火射击!”火海对面,负责南侧的安海右军中,陶飚的怒喝针锋相对的响起,“弟兄们,给某杀猴儆猴,叫他们认清现实,知道我血旗水军的厉害!”
三艘右军斗舰上,六架各盛有二十个十斤油罐的抛石机被军卒们不约而同斩断弹囊的固联,六窝猛火油罐顿挟呜呜效声飞上天空,伴着橘红光焰,它们划过一条条美丽的弧线,直飞向钭校尉那艘不知死活的斗舰。
于此同时,更多的弩枪带着油袋与燃着的火绳,从右军的一应大小舰船中笔直射出,目标亦然。一时间,成百上千的火罐、火弩、火矢,从天上地下各个角度,集中倾泻往钭校尉那艘冲往火海缺口的斗舰,辅以左右的火海背景,好一幅瑰丽而惊悚的战场画面。
“砰砰砰”“笃笃笃”火罐、火弩、火矢呼啸而至,虽仅不到三成命中,却已足以致命。它们天女散花般落于更显高耸的幽州斗舰,在各处点起簇簇火苗,顿令斗舰成为一艘光彩夺目的火舟。
尤其是数十油罐,此起彼伏的,一个接一个的破碎开来。陶罐中溅射出黑乎乎的油状液体,附着即粘,遇火即燃,且是烈火爆燃,偏生这里到处都不缺火苗。即便那些蒙有牛皮之处,也难免被裹挟着一道加入熊熊大火。
“唧筒手上前灭火!集中冲洗,将这些黑油冲下海去!老子就不信灭不了这鬼火!”火光熊熊中,传来钭校尉歇斯底里的怒吼。既然没有鬼怪作祟,怕它何来?
确有跟着钭校尉不信邪的,立有十数水手合端着数只唧筒站将出来。唧筒取用长竹,下开窃口,以絮裹水杆,自窃唧水。它即能汲水,又能排水,更能喷射很远,是正规水军战船常备的灭火工具。适才奔突之前,钭校尉倒已命令军卒做好了唧筒准备。
灭火水手们一手抱着唧筒头部,一手推动水杆,将筒中的水喷向已经燃烧起来的船身。然而,水柱喷到火焰,中心处确有油火被带走,但也不乏四溅的水珠触及油火,不但没有扑灭焰苗,反令其猛然一涨,火势居然更大起来,而那些被冲走的油火也有不少依旧落于船上,反而再度开辟了火场。总体效果而言,堪称越忙越乱。
更有甚者,一组水卒忙中出错,其唧筒插入海中的汲水末端很不幸的贴近了一片由落海油罐倾泻出的猛火油,令灭火水柱顷刻化身为助燃油柱,其引发的油火四溅直接导致他们之前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甚至连水手自身都有两人被油火反扑
前方火攻连绵,自身灭火不能,可怜的斗舰恰似那冲往风车的唐吉坷德,船楼着了,甲板着了,船舷着了,卷帆着了,连可劲划水的船桨也开始着了,却凭着大舰的惯性与足够的高差,愣是带着钭校尉冲过了那段火海缺口。只是,此刻斗舰半边甲板都已燃烧起来,滚滚黑烟直冲天际,别说再行作战,自保都已不能。
扫眼这艘即将沉没的斗舰,钭校尉一脸绝望,他这艘斗舰载有足足三百多水卒,却没有料到,连一箭都还没来的及放出,就已经瞬间遭遇了如此密集可怕的打击,他连些许招架的余地都没有。对上一双双乞求、催促甚至凶狠的目光,钭校尉口中发苦,终是无奈的高升喝令道:“弃船!”
“扑通!扑通!扑通”几乎与钭校尉的话音同步,一众水卒已经接二连三跳海,如同下饺子一样。船侧的救生小艇早被烧毁,这个时候可没空慢慢寻思其它。纵然如此,仍有不少人逃生不及,身上带着橘红的焰火挣扎,奔走,最后跳入水中,可依然不易甩脱那团滚烫的油火,只能发出非人的嚎叫。
心中凄怆,钭校尉再度眺望战局,却沮丧的发现,己船的付出似乎无甚意义,因为身后的火海缺口,已被这通攻击中擦船而过的那些油火覆盖堵严,而岛湾北侧的火海缺口亦然。非但如此,还有哪点似乎不对,卧槽,是北侧缺口那边竟无自家这般缺心眼的敢死舰船,既定奔突的那艘艨艟早已徘徊退离了火海边沿!
被俘总比被烧死要好,钭校尉再无羞愧,一个鹞子翻身,华丽丽的纵身跳海。入水前,他的余光中,天空到处都在飞舞着橘红色尾焰的黑陶罐,但令他讶异的是,这会儿的陶罐命中率约等于零,几无一个落在己船乃至任何幽州舰船。是了,它们都落入了火海,它们是在维系着火海,那片缓慢而坚定漂移的火海!
杀鸡儆猴,再有杀猴儆猴,反面教材接二连三摆在面前,果然叫幽州水军们认清了现实,再无侥幸冲出与来敌决死一战的幻想。当然,水卒上下同时也领会到了一个信息,那就是血旗军虽然一如既往的阴损,却无意斩尽杀绝,目前只想烧毁战船,逼迫幽州军卒退回岛上。
尽管搞不懂血旗舰队怎会瞅准机会偷袭己方,又怎敢偷袭己方,可事到如今,面对这等手下留情的好意,寻常水卒们自然希望兜着,于是,一双双期盼而灼热的眼睛瞪向犹在营地望台的严越。至于退回岛上之后的事,那是将军们应该考虑的问题,却非面对火海的大头兵们有空琢磨的。
“直娘贼,血旗军好大的狗胆,竟敢率先对我幽州开战!?将军,千万不能停止强凸,否则我等必将困死荒岛,直至沦为俘虏啊。”营地望台,王启业已来到严越身畔,无视上下尊卑,不无狰狞道,“某观那火海也不算多宽,还当集中斗舰同时横穿,或可一战!还请将军下令,但有怯懦者,某立斩之!”
狗胆!?血旗军不到百人时便敢对幽州军下手,如今自家都大兵压境了,别个还有什么不敢,害人不成反被算计啊!严越心中苦笑,再瞥眼王启,倘若今日被俘,有此污点的王启将丧失成为王浚继承人的可能,毕竟太原王氏这一辈够份的年轻人可不是一个两个,所以也难怪一向表现得文武双全的王启,此刻竟会如此失态了。只是,他严越可不愿陪着王启疯。
“当前局势,别说本将能否驱使水军上下众志成城冲向火海,即便能让我方八艘斗舰同时横穿了火海,所余战力也定然不到一半,最终仍是落败一途而已。”叹了口气,严越按下性子,向王启解释道,“是以,与其逼迫军卒送死,乃至引发内乱,倒不如尽早尽多搬些水粮下来,以多撑些时日,固守待援,或有转机呢。”
“固守待援!?哈哈,幽州就那点水军,能战的都在这了,我等若是被困,还有谁来救援?严将军莫非已经打算叛变投敌了吗?”王启却不接受严越的解释,口不择言道,不无疯癫之态,一只手更已握紧了刀柄,却不曾注意严越眼底闪过的厌恶。
“好,既然王少将军如此豪气,严某今番就舍命陪君子一次!值官,你过来,传令下去”口中糊弄,严越却趁王启心情放松,转看值官的当口,一记手刀闪电般将这个精神有点失常的货打晕。既然此战结局基本已定,这厮也基本无望继承王浚衣钵,还是当做下属来好好约束吧
卜子岛这夜的不期而战再无悬念,血旗军的一场突袭,自身几无伤损,幽州军虽被火海最终吞没了所有战船,更无一舰逃离,却也仅仅战死百余,钭校尉以下被俘二三百,堪称一遭场面宏大却和气相忍的军事摩擦。不过,通过被俘的钭校尉,血旗军终也确定了此番青幽联军的敌意。
虽然幽州水卒在严越命令下,赶在火海蔓延至战船之前,从战船上抢下了总计不到两日的水粮,以及所能带下的一应财物,短期仍有一战之力,但不出严越、王启等幽州军所料,血旗军并未犯傻的试图登岛攻击这股幽州军,而是耐心的封锁围困,耗起了时间。
接下几日,血旗军仅是轮流派出一军安海舰队封锁卜子岛周边海域,遭逢迷途商船就打着海贼办事的名义驱离,碰上可疑船只则直接扣留。如是五日,未有意外发生,幽州军战船全失且音讯断绝,水粮耗尽兼求援无望之下,遂降,六千悍卒与一应军械甲帐轻松落入血旗军之手。
正应了乱世纷纭的这个乱字,就在幽州军特遣舰队折戟于庙岛列岛的时候,也是司马略率青幽联军对占据临淄的刘柏根叛军展开最后剿杀的时候,冀州博陵郡,也即幽州都督王浚承自其父王沈的郡公封地,发生了一件惊传大晋的大事怪事,事发地点恰在开晋功臣兼曹魏逆臣王沈的墓地所在
细雨霏霏,王沈陵园,苍松翠柏,绿墙老藤,映托其悠远雕栏玉砌,青钟巨鼎,彰显其深蕴素幔处处,甲兵重重,展示其凛然。此间,伞头攒动却秩序井然,人影憧憧却寂然无声,只因这是大晋前骠骑将军、博陵郡公王沈的四十周年祭日。当然,入土四十年的王沈还能有这般场面,更因时下他那侥幸承嗣的庶出儿子王浚正值如日中天之故。
晋书有载:“王沈,字处道,太原晋阳人也。祖柔,汉匈奴中郎将。父机,魏东郡太守。沈少孤,养于从叔司空昶,事昶如父。奉继母寡嫂以孝义称。好书,善属文。其子浚字彭祖。母赵氏妇,良家女也,贫贱,出入沈家,遂生浚,沈初不齿之。太始二年266年,浚年十五,沈薨,无子,亲戚共立浚为嗣,拜驸马都尉。”
百善孝为先,在这恰逢霏雨的祭祖之日,或由衷或形式,这里充斥着追思故亲的气氛。不过,前来吊唁的可绝非仅仅太原王氏的族人,人数更多的王氏外戚乃至那些附庸官员也借着各种关系由头来此参祭。可讽刺的是,偏生王沈的嗣子王浚今日缺席,毕竟在这乱世纷纭之际,身系诸多关要的王浚是不会轻动的。
如今王浚生威愈隆,雄居幽燕,即便不曾亲临,希望寻机与其族人拉近感情的也是大有人在,凄风冷雨远不足以浇灭他们那火热的上进之心。显然,对许多官员士人而言,在哀悼祭奠之外,这更是难得一次抱大腿的场合。
陵园一角,青砖琉瓦,坐落着十数间供人小憩的房舍。最大一间正厅,一干王氏族老连同部分青壮俊彦,正端坐闲谈,等待祭拜正时的到来。毕竟是王氏的家祭,此时出现在陵园的外客不是门生故吏就是权贵使者,倒非什么位高权重之人,王氏出个份量人物接待便好,还不配他们全都冒雨屈尊奉迎。
王浚身居幽州,主席上座的王氏之首是本居晋阳的王氏大族老王胜,而在其侧后肃立有一名四旬中年,其人气息绵长,腰背笔挺,目光湛湛,却是晋阳宗现任宗主王重,江湖上泰山北斗般的人物,可身为王氏庶出,他在这里却仅有站着的份儿。
不过,此刻厅内的中心人物却是右列上首的枣嵩,王浚无子嗣,其女婿枣嵩乃海内名士,也是这次征青平叛的主帅,大权在握,便作为王浚的代表前来祭祖。
却听枣嵩自信满满的淡笑道:“据最新信报,三日前那王弥欲趁平叛前锋立足不稳,率叛军主力出城迎战,却被段文鸯率突骑破阵,损兵折将大败而回,如今我平叛大军正围三缺一,大举攻城,想来不日可克,没准那刘柏根此刻已然授首了,呵呵。”
“那是自然,凭我幽州军威武,刘柏根之流仅是大都督崛起之垫脚石而已。接下来,我等就要瞻仰枣帅轻取长广,大展神威承办血旗军那帮泥腿子了,哈哈。”一名三旬文士不无恭维道。这里都算王浚势力的心腹人物,平叛军队假途灭虢算不得秘密,倒是言说无忌。
“昔日我幽州军急于班师,又被他们占了天时地利,这才叫血旗军阴招得逞,并嚣张至今。哼,待今日祭奠事毕,枣某旋即南下,此番定与鲜卑友人携手一雪前耻,将他们化为飞灰!”提及血旗军,枣嵩顿时目露寒光,一扫云淡风轻,甚至略显狰狞道。只可惜,他恐怕再无南下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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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回 陵园龙震
光熙元年,四月十四,巳时,小雨,冀州博陵。
王沈陵园,或为附和枣嵩,或因不喜血旗军,等待祭祀的王氏腹心便在厅内声讨开了。大族老王胜不忿道:“那血旗将军出身微末而恬居高位,不思报效朝廷,竟还身怀异志,的确当诛!哼,那血旗军去岁为了立足,还略知抗击匈奴,如今干脆重心东移海外,太行余部只知吸纳流民积蓄力量,却足不出山,以至并州局势崩坏,诚可恨也!”
“是啊,是啊,若是他们能像去岁一般四面出击,匈奴想来也不至如此猖狂,害得太原一片凋敝,千里无人烟,致使我等不得不离乡东迁。”一名王氏族人义愤填膺的接腔道,“哼,不过受了东瀛公些许委屈,便流窜避战,抛却军人职责,置民族大义于不顾,草根庶民,果然不知礼义廉耻!”
说来匈奴人今年肆虐并州,杀入太原盆地,虽还不曾攻下晋阳,但他们与去年相比,却对并州改用了“焚其寨,迁其民,空其地”的焦土策略,利用骑兵野战优势,将太原盆地几乎烧光搬空,所掠百姓则迁回西河郡发展农耕,实则也与纪某人招收流民开拓海外的壮大做法异曲同工。
匈奴人在并州这般彭越扰楚,正令匈汉双方的战争潜力此消彼长,无法在野战中对抗匈奴骑兵,死守晋阳的并周军迟早会不败而败。是以,诸多原本扎根并州的汉家势力,已经逐步迁离晋阳,各自改弦更张,大多跟着司马腾迁至赵郡,但像太原王氏极其亲厚的部分晋阳宗人,自要投奔王浚这一支脉,出现在这里站场何尝不是对王浚的一种讨好。
“今次祭祖,我王氏族人云集不说,观礼之人更是规模空前,由此足见我族愈加兴隆啊。”一名入厅族老或因沉浸于陵园内的盛大场面,不无得意的感慨道,“呵呵,要说我王氏近来声望骤升,还得多谢那成都王与河间王做陪衬呀!”
这族老的话显然切中众人爽处,厅内哈哈大笑,皆为自家的兴旺骄傲不已。至于陪衬者的憋屈苦痛,便是他们不会也不屑去考虑的。更有方才那名三旬文士凑趣道:“不日之后,陪衬者将再多刘柏根与那血旗将军,我太原王氏必将声势再增啊。”
“此言差矣,那刘柏根虽兴教作乱,毕竟出身士族,尚可为我王氏勉强陪衬。那血旗贼何德何能,不过一群亡命流民,土鸡瓦狗耳,我王氏随手便可捏死,充其量垫脚而已?呵呵呵…”又一名王氏族老凑趣道,笑口中露出为数不多的几颗老齿,为他的笑容更添一份森然。
“是啊,我太原王氏堂堂高门大族,身居大晋顶层,志在匡扶社稷,那海外流寇安能与我等相提并论?”王胜显也有些志得意满,却不忘提醒道,“不过,那血旗贼确也有些门道,水军快捷且藏身深海,不可掉以轻心,以免阴沟翻船,叫鲜卑友军看了笑话,想来枣帅已有后手了吧。”
“胜老果然老而弥坚啊,呵呵,后手自然是有,某只愿大军攻击长广之际,血旗水军前来支援,届时正可一锅端了。至于其深海贼巢嘛...”浑不知自家的后手刚在卜子岛饥渴难耐全军投降,枣嵩自信满满道,继而打住话头卖起了关子,却是含笑瞥眼业已进入幽州密谍系统的王重。
王重心领神会,忙附耳王胜道:“血旗贼巢虽在徐扬之东,实则就在马韩之南不远,也即书籍中所谓州胡之地,此事已有马韩番邦使者前往平州乐浪禀明。哼哼,马韩本属大都督辖下,大都督业已遣使前往马韩布置,待得青州事毕,自会再行遣军出动,届时王师所向,血旗贼湮灭不远矣...”
“好,好,这般便好,便让那血旗贼军踏踏实实为我太原王氏垫脚吧,老朽却是多虑了。”王胜听得连连颔首,复而瞥见那名入厅族老的神色,笑着招呼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我等出去准备祭拜吧,莫让外面的孩子们受冻了。”
话毕,王胜携枣嵩起身步向厅外,王重立即撑伞跟上,其他人自也纷纷离座出厅而去,王氏的清明祭祖就此进入程序。然而,一出大厅,其中的王重便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作为江湖一流高手,他气血何其旺盛,即便是乍暖还寒、陡入细雨,寒噤也是不合常理的。
显然意识到了此点,王重顿时心生狐疑,隐有心悸之感。他忙四下扫视,陵园内护卫重重,近处均是腹心族人,园内也无不妥,他实在想不出哪里会有危机。自失的摇摇头,王重将异常感觉归结于陵园内阴气太重,压下心头那丝不安,跟着众人迈向广场大祭台。
毕竟是名门大派的一宗之主,功夫臻至化境,必须承认,王重对危险有着相当敏锐的直觉。此刻,就在其东方数里之外的一座小丘上,十数人身着黄绿驳杂的劲装,正躲在树丛灌木之间,用望远镜遥遥观察着陵园以及众星捧月中的王胜枣嵩等人。王重的那丝危险感,正来自他们的窥视,只不过距离实在太远,双方皆对此一无所知罢了。
“诶,有动静了,快到巳时祭祖的正点,出场的该是咱们龙震计划的最后目标了。哼哼,让老子等了这么久,待会有你们好看!”小丘灌木丛中,林武低呼出声,语带紧张,更透着兴奋。尽管通过望远镜只能看到模糊人影,但林武等人显然对陵园现场情况掌握得分毫不差。
“喂喂,林军候,严肃点,这可是正经的重要场合。”控制不住的手抖,指挥龙震计划的吴兰更像是自言自语,“只要今番得手,王浚集团非但官僚系统损失惨重,还将随着龟碑谶语陷入舆论焦点,内外皆困,想来无暇再针对我华兴府了,这才叫重要场合啊。”
“对,要严肃。不想这般就能再现乐岛的那场神罚,诶,咱可是亲眼见到高盛那厮惨状的,诶,一想到下面那帮人五人六的家伙马上就会跟高盛一样,俺就兴奋,嘿嘿。”林武依旧坏笑,浑不怕事大。
“哼!林小子,你激动个啥?纪小子最坏,带出来的也没啥好货!哼…咱们本该仁义为先,今个却不分青红皂白对别个举族袭杀,还是在别个祭奠之时,在别个祖坟之地,这叫什么事尔,太不道义、太凶残了!哼…若非纪小子缠得不行,老夫才不来掺和呢!”冷哼出声的,敢于随便斥责林武乃至纪泽的,正是纪铭。
因颇有盗墓心得,此番纪铭被纪泽好说歹说遣来相助龙震计划,指导近卫挖掘一条从丘下直抵陵园祭台的地道,以准备计划的关键环节。只是,对于那个关键环节,出身江湖且自诩正义的纪铭相当反感,期间可没少唠叨指责,这次显然迁怒上了林武。
“......”林武当即哑火,纪铭名义上也是血旗军武术总教头,林武没少接受其亲切指导,可不敢对纪铭龇牙,否则谁知这老家伙日后指导他时会“失手”到什么程度?
倒是热武曲的宋明初生牛犊不怕虎,因身手实在不在档次而未穿过纪铭给的小鞋,凭着对纪某人的坚决拥戴,他忍不住闷声反驳道:“纪老,南面早已传来消息,卜子岛俘虏交代,王浚的确计划攻击长广,我等原本只打算震翻祭台的,如今却不得不加大剂量了。这不是江湖,更非民间纷争,而是战争!是血旗军与幽州王浚集团间你死我活之战,事关长广十万百姓啊!”
“你,你,你...你这臭小子胆肥了是吧?”被宋明言辞凿凿的顶撞了一通,纪铭顿时火冒三丈,到他这种年纪与地位,面子往往是第一位的,如今竟然被愣头青当众抢白,焉能不怒?
宋明却是不惧,继续说道:“那些人皆追随王浚引胡乱华,死有余辜,难道我等非要学那宋襄公,置利器不用,有捷径不走,反拿袍泽性命去填?况且,祭祖规矩严格,祭台一带只有精英男子与心腹护从,我方行事绝不至伤及妇孺孩童,何来凶残,何来不仁?故而,在下以为纪老所言有失公允,还请莫再诋毁府主!”
“你,你,你…我,我,我…”纪铭更怒,可是,出手打吧,太欺负人也太掉价;出言骂吧,别个说的道理他也承认,否则这趟也就不会来了,委实不好违心强辩。一时间,纪铭张口结舌,青筋暴起,有气没处泄,就差暴走了。
“得、得、得!各位老少爷们,思想辩论还是留到乐岛吧,人家已经开始了,呵呵,咱们也该办正事了!”吴兰及时转移话题道,语气看似淡然从容,实则其正全身颤栗,这样的大手笔,委实难得的刺激呀。
言说间,陵园祭台上,以王氏族人为主,王胜枣嵩等数十精英人物业已井然成列,一板一眼、谨循礼规的演绎着祭典。能站到这里的,或是嫡系血脉,或有声望贤明,或是精英干才,或者身居要职,说他们顶起了王浚集团的小半天空也不为过。并且,这里的他们,不显恃强凌弱,不显飞扬跋扈,不显巧取豪夺,只有名士风流。
其中,正值枣嵩出镜,一丝不苟的,他祭告、上香、祈拜,谙熟进行着道道礼仪。他峨冠博带,素服布履,语调抑扬顿挫,行止淡泊从容,神色庄重肃穆,尽显顶级士族的气度雍容。只是,享受着远处那些边缘族人、低品附庸以及妇孺孩童们羡慕嫉妒敬的目光,他却不曾想到,垫脚石的逆袭正在逼近。
不为人知的是,王重此刻正紧收心神,默默提高了自身戒备,因为,先前的那种心绪不宁,那种危险预感,在他登上祭台后再度出现,且正一分一分的渐进强烈。若非时间场合实在不对,若非极度自信自身功夫,若非有顶级软甲贴身防护,他甚至就要远远遁离祭典会场了...
小丘上,一颗枯树被林武蓦然放倒,就像经不住风雨侵蚀而无奈归尘,若非专门留意,绝难觉出端倪。数息之后,小丘下,两名黄绿着装的血旗军卒不知从哪冒出,借着灌木遮掩,连滚带爬的前往丘顶会合,其脱力的模样不似刚刚点了把小火,倒像方从丈母娘家得脱的未来女婿。
随着二人的出现,丘上诸人像被集体定身,整个天地也似变得凝重,只有那亘古难移的时间,依旧和着众人的剧烈心跳点点推进。这一刻,血旗诸人凝神屏气、额头冒汗、全身战栗,心中如是想:“都这么久了,咋还没动静?难道是下雨淋了,可所有引线都用油纸竹节包裹了呀;难道是引线断了,可一路上都是双线布置的呀;难道是...”
“轰!”下一刻,爆响震天,地龙翻身,神罚惊现!
陵园之内,突兀的,所有人骤觉大地陡然一沉,继而,不待人们反应过来,大地又猛的一抬,中央最醒目的大祭台更是离谱的离地飞升。伴随着的,是一声震天巨响,是四方迸溅的泥土石块,是凝而不散的刺鼻硝烟。
以祭台为中心,远处不知有多少观礼人众被震翻滚倒,近处不知有多少警戒护从被震死活埋。而最为悲惨的则是原有祭台上的枣嵩等人,随着祭台在空中迅速解体,他们也跟着一命呜呼。当然,其中要除去一个反应最快、飞得最高、窜得最远的王重,落了个断腿保命。
这次中原首见的大爆炸,也即后来百姓口中的“陵园龙震”,正自纪泽亲自制定的龙震计划。为了这一天,吴兰等人选择了并州、幽州与冀州三处做了准备,并由暗影人手在近两月前便实施了舆论预导,直到月前得知刘柏根作乱,华兴府一方才最终确定动手于谣言更易传播的冀州博陵,最终更在祭台下使出了数月来大部分的黑火药产量。
从而,被幽州军随意打压的血旗军,被视为土鸡瓦狗的纪泽,以卑微垫脚者的凶悍,暗中给如日中天的王浚集团狠狠扎上了一刀。或许如此做法太蛮横、太凶残、太卑鄙、太不讲理,可这帮倒霉的士族精英,他们在跟着王浚倚胡自重,引胡乱华,作威作福,肆意碾压汉家百姓的时候,又何尝给过土鸡瓦狗们、蝼蚁们或是垫脚者们以讲理的机会呢?
第三百四十九回 王昌之恼
冀州博陵,王沈陵园,此次由血旗坏分子一手导演的恶性恐怖事件,不说其导致的财产损失,也不说其对观礼人众产生的心理创伤,单是在祭台一带造成的重残死亡就达近二百人,其中除了百多王氏心腹护从之外,祭台上有四十七名王浚集团的心腹精英,除了王重残废保命,枣嵩等余者悉数身死。
短短数息间的惊天变故,王浚损失的不仅是数十名族中精英,更有枣嵩等二十多名出仕心腹,这意味着王浚苦心经营数年的势力网骤然出现了二十多个枢纽断点,弄不好就能导致整个势力集团的全面崩盘。须知王浚在幽州军政一把抓尚不到两年,之前还是靠杀了幽州刺史何演才夺的治权,内里不服的晋官不乏人在,毫不夸张的说,王浚集团已算后院起火。
然而,王浚集团的悲催还远不止此。按照精心拟定的龙震计划,偷埋炸药完全在地下秘密进行,所用密道早被血旗分子回填塞实,相关的作案痕迹也在数里外被从容抹去,加之这种大爆炸在中原史无前例,这令得此案的调查压根无迹可寻,此事也就成了铁打的无头公案。可如此一件震撼事件怎能没个说法,八卦党们情何以堪,大爷大妈们焉能答应,想不生流言也不行呀。
很自然的,在别有用心的路人甲不经意的提点下,此事被博陵晋人们众口一词的定义为天然地震,更有临近郡县的百姓严词凿凿宣称体会到了震感,继而,此事迅速传遍大河南北。在科学落后的西晋,地震也被称为“地龙震”,意为地龙翻身引发的地裂剧震,是地底的大神在展示威武!
不需路人甲再行刻意提醒,便有许多评论家将此次的“陵园龙震”,与近来风靡大晋的“龟碑谶语”联系起来。于是,龟碑谶语再出权威新解,而王浚极其势力集团,就此被卷入了一个更汹涌、更险恶的流言漩涡。
“本同根,自相轧;亲不亲,家不家;王与马,共天下;龙气震,地神罚。”其中,之前令八卦党们莫衷一是的最后一段谶语“龙气震,地神罚”终于有了权威解析版:王沈陵园之所以发生地龙震变故,是因王浚大逆不道,惹恼了冥冥中的皇家龙气,招致了地震神罚。
说王浚大逆不道,自是因为“王”浚胆敢预谋与司“马”皇家平起平坐,预谋大权独揽,预谋共座天下,也即谶语中的“王与马,共天下”!至于谶语中前两段的解析,与第三段相似,之前加诸琅琊王氏的,只需改个抬头便可全数扣在太原王氏的头上,谁叫大家都是权势滔天的王姓门阀呢?
所谓三人成虎,流言可以杀人,纵是王浚这样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在自身势力网骤遭破坏的情况下,再逢这则证据确凿的流言污蔑,也得全力应对。当然,这且留待后文,目光再回到青州战局...
四月十五,青州临淄,喊杀阵阵,满眼都是幡帜卧偃,车弩翻覆,断墙残垣,横尸遍地。北城头上,一面“王”字大旗迎风猎猎,旗下是一彪幽州悍卒簇拥中的戎装将军,他四旬左右,不怒自威却别具儒雅,正是此番征青幽州大军的都护王昌。在其脚下是另一面折断倒地的“刘”字残旗,显然,面对幽州强军,刘柏根叛军未能再创奇迹,为期六日的临淄攻防终以城破收场。
“哒哒哒...”一队骑卒从城内北奔而来,急冲冲赶到北门,一名红缨顶盔的军将快步上得城头,手捧一方锦盒,喜滋滋禀告王昌道:“都护大人,我等业已攻入高密王衙城,叛贼刘柏根拒不投降,我等只得屠尽这妖道及一应死忠,其人首级在此,请大人查验!不过,贼将王弥见势不妙,却已遁逃,虽有追索,尚还不见下落。”
“好,快打开!”王昌眼前一亮,忙吩咐道,显然对目前还是小角色的王弥并不在意。自有亲兵接过锦盒,打开端至王昌面前,其内是一颗梳有道士高丫髻的人头,兀自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自有一名校尉装束的戎装官员上前细看,继而冲王昌肯定的点点头。王昌笑得更嗨:“好,汝斩杀刘贼,功比破城,并列首功一次!呵呵,说什么呼风唤雨,刀枪不入,撒豆成兵,白日飞升,终归仅是妖言惑众罢了。来人,将此首级传示四方叛军百姓...”
夕阳如血,与城内外的漫漫血色相映成辉。暮色之中,硝烟渐散,杀声渐歇,不过,伴着间或反射的寒光与四下咴凸的喧嚣,城内依旧此起彼伏的传出尖叫惨嚎与孩啼妇泣,怎奈在这兵甲铿锵的时刻,却显得那般的无助。
“王将军,而今刘贼授首,残敌已遁,四门在手,大局已定,是否可以约束贵军,免得百姓再受刀兵之苦?毕竟,这临淄重城,我家高密王还是要作为治所的啊。”王昌身边,适才那名辨认首级的校尉军官面露不忍,不无赔笑的恳求道,听口气便知其属于青州本地官员,自有一份家乡情结。
“哦,无需多言,本将自有分寸。你这就回去禀告高密王殿下,我军再有一夜清理,城中残匪定可剿灭干净,明晨殿下便可安全入住临淄了。”淡淡打发一句这名隶属青州的联络军官,王昌转头吩咐棋牌军官道,“传令下去,尽快清剿叛贼残余,至明晨为止,凡道装之人格杀勿论。”
“王将军...”那名青州官员还欲再说,王昌却已不理,更有幽州亲兵一脸不屑的做驱赶状,他只得恨恨一跺脚,愤然转身下城而去,事不如人,徒姑奈何?
“嗤!这都敢管,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在其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冷哼冷笑,更夹杂着幽州口音的低声叱骂。说来也是,别个幽州大兵辛辛苦苦南下千里替你青州平叛剿贼,浴血亡命,事成了借着清剿残敌的机会放松放松,收点孝敬还不应该?这是连王大都督都压不住的事情,哪轮到一个小小的青州校尉说三道四?
转眼天已近黑,已有亲兵备好行营落脚处,王昌正欲下城,忽见南方尘烟滚滚,蹄声隆隆,一大票骑兵正绕城而走,前往城北的胡骑大营。不消说,这些是在围三缺一那一缺的南门之外设伏,从而追剿逃散叛军的鲜卑与乌桓胡骑。
数千骑队前部,树有一面狼头纛旗,旗下是名被数百铁甲亲卫簇拥中的金甲青年,他身形魁梧,相貌硬朗,满满的彪悍之气,正是征青联军七千胡骑的实际统领,段氏鲜卑大单于段务勿尘之子段文鸯。当然,他并非段务勿尘的第一继承人,若非世子段疾陆眷此时正率军随着祁弘参与西征迎驾,段文鸯恐怕还得不到这一掌军机会。
远远的,段文鸯瞥了眼北城头上的王昌帅旗,按理该当前往通禀的他却是召过身边一名千夫长吩咐几句,继而率军直回大营。而一小队鲜卑胡骑则从大队分出,径直奔至北门外,细看之下,每骑的马脖子下都挂有几颗血粼粼的人头。
俄而,鲜卑千夫长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上得城头,看他们行走间不时侧头扫眼城内,毫不掩饰的贪婪,当然也不乏愤愤之色。谁叫他们入城劫掠素来下手太重,高密王司马略为防自家驻地成为一片白地,之前可是铁了心拒绝胡骑入城参与清剿,就差撕破脸了,为此更是不惜将刘柏根起家的东莱郡作为“雇佣军费”,交由七千胡骑“收复”,任其便宜行事。
“禀王都护,我军设伏南城之外,先后共歼灭溃逃贼军三千有余,如今收兵回营。我家少单于颇觉疲惫,便不来见王都护了。”那千夫长拱拱手,对王昌大咧咧道,“对了,我家少单于还让我知会王都护一声,明日我军便将前往收复东莱,清剿叛民,若有其余战事,届时再行通传吧。”
“哦,少单于果然勤勉,东莱攻略由少单于自决,若有需要尽管告知本都护。还请转告少单于,不必太过劳累,定要保重身体呀。”对段文鸯与眼前这个千夫长的傲慢无礼,王昌视做不见,摆足了和蔼长者的嘴脸,笑吟吟道,“不过,东莱虽已几同空城,但还有个长广血旗军,请务必提醒少单于多加小心,他们最爱偷袭闷棍,万莫着了道儿。”
“谢王都护提醒,我等倒是期望那帮宵小离开长广的乌龟壳,出来与我鲜卑男儿一战,只可惜汉人怕没那个种...”那千夫长说的随意,直到看见对面幽州军卒个个眉头紧皱,这才意识到失言,忙告辞道,“呵呵,王都护若无它事,某便回去复命了。”
所谓一物降一物,适才还对青州校尉爱理不理的王昌,此刻面对鲜卑人的一再怠慢,却始终和颜悦色,表现出了极其宽仁恭谦的一面,而那班之前还嗤笑青州校尉的亲兵们,此刻则惜字如金。直到那千夫长走远,王昌这才沉下脸冷哼一声,斥一句“胡儿不可教”,怏怏前往城中行营。
作为王浚的族弟,太原王氏的俊彦人物,王昌尽管自幼便锻炼士人该有的养气功夫,终究还是被粗鄙胡人们气得不行,连破城的得意也削减大半。这一不爽,顺带也想起了一件烦心事,途中,他询问兼理情报的亲兵统领道:“王启那边可有消息了?”
“仍无消息。与预定联络时间相比,断信已有四日了。茫茫大洋风浪叵测,委实难保信息通畅。”那亲兵统领苦着脸答道,“卑下两日前业已派遣船只从乐安郡出海联系,但海程颇远,恐再需一二日方有结果。”
眉头皱起,王昌不满的冷哼一声,复又问道:“长广方向可有动静,血旗贼军可有援兵抵达?”
“没有,至少没有大队援兵抵达。”亲兵统领这次倒是笃定道,“借助青州的探哨系统,长广沿海便于大规模登陆之处,皆在监视之下,迄今并无大型船队抵岸,更无大队人马登陆。不过,长广境内早已军事戒严,其内军事调动却难即时侦之。”
下意识抬眼东南,望向暗沉的长广方向,王昌的眉头皱得更紧,血旗军的战力他或许不以为然,但其狡诈机灵却不容小觑,越是引而不发,他越觉得不踏实。
心神不宁的抵达行营,可刚迈入宅院大门,王昌便听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由顿足回望,借着沿街明灭不定的火把,却见来的是十余身披铁甲的幽州精骑。倒霉催的是,来者竟还头缠白布,披麻戴孝,这是晦气的给谁报丧来了?
待得来骑靠近,王昌已然认出为首者竟是枣嵩的亲兵统领,禁不住心中揪紧。没等上前跪倒的来骑一展哭腔,王昌一挥手,却是将之单独带入门房。而来骑随后的哭诉,终是令王昌的心沉到了谷底:“博陵老郡公陵园龙震,枣帅恰逢其会,身死当场...”
“来人,将他们待下去休息,不得与他人接触,不得散步谣言,违令者斩!”听完来骑叙述完毕,王昌传令亲兵道。其实,他更想将眼前这些报丧的家伙立马斩首。
对王昌而言,枣嵩来不来指挥后续作战并不重要,不来更省事,本就挂名而已,可主帅身死对作战士气的负面影响就大了,偏生这帮家伙还搞成唉兵之态招摇而来,唉兵给谁看,能把陵园地震与枣嵩之死算在血旗军头上吗?幽州军卒们谁会信呢?
浑不知自个差点就攀咬对了元凶,王昌旋即陷入了更大的烦恼。作为士人出身的大晋将领,他军略水平不得而知,但权谋水平必须是杠杠的才行。陵园龙震可不是死几个人才那么简单,组织混乱兼而谶语蛊惑,政治上的负面影响不可估量啊!
不想可知,因两度发兵而兵力空虚的幽州即将内外交困,相比碾压血旗军再增声威,王浚此时显然更需大军回返弹压地面。那么,除非可在三五日内就拿下长广,否则他王昌只能班师。可大军还得休整两天,而己方未战先折了主帅,显有防备的长广能够旦夕而下吗?不由的,王昌再次凝望东南方向,好运的血旗军啊...
第三百五十回 入驻东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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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熙元年,四月十五,亥时,晴,东莱郡城。
青州东莱,也即唐宋以后的登州,地处后世烟台,遏渤海湾南端咽喉,沿庙岛岛链北皆辽东,素为海贸兴盛之地。即便在海运落后的西晋,这里凭借民间海贸,也已颇为繁荣,官方登记虽仅六千余户,可算上流动的商客水手帮佣,人口通常却是不下十万,其中的一多半则集中于东莱港所在的郡城。
然而,作为刘柏根叛军的老巢,今夜的东莱郡城却是人影奔突,哭喊惊乱,不复往日的热闹繁华,而是陷入了极度恐慌,尤其在港口一带,处处都是意欲逃离的人群。只因刘柏根兵败临淄的消息已先征讨大军一步传来,更有甚者,也不知是哪里散出的消息,青幽联军派来收复东莱的将是鲜卑与乌桓胡骑,那些蛮夷可没少灭绝屠城啊。
说来死心塌地追随刘柏根叛乱的仅是一小撮人,大部分商客百姓与大户豪族仅是被裹挟而已,在侥幸心里中,刘柏根的成败干大家鸟事,大不了王师平叛时破些钱财,只要有条活路,多少人又舍得毅然决然的抛家舍业离开呢?可今夜事到临头,胡骑的传闻却令一切美好企望化为莫大惊惧,逃吧!
最先逃离的却是刘柏根的弟弟刘仲本,也是叛军的东莱留守,得知叛军主力兵败临淄,心知无力回天,早已备好后路的他立马带上家眷与些许心腹,悄无声息的从北门港口乘舟溜之大吉。
接下逃走的便是反应快的豪族大户以及官员军头,假若是汉家军队前来收复东莱,隐约享有士人豁免的他们或许会迎接王师的拨乱反正,可来的既然是胡骑,有的没得先抢艘船跑路保命吧。再接下的便没了,因为港口已经没船了。至于出城从陆路逃走,城门倒是开着任由出入,但那可是胡骑前来的方向,嫌命长吗?
这一时代,维稳地方的一是官府,二是士族豪强,如今这两股力量急急脱身,东莱郡城再无秩序可言。余下的数万陷入死地的绝望百姓,其混乱不想可知,甚至已有流氓乱兵公然开始了打砸抢烧,人类的劣根性在这一时刻暴露得淋漓尽致
“小娘子,跑这么急做什么,你家男人没等你吗,要不跟哥几个走吧,哥几个都很强壮的,管饱将你侍候得舒舒服服。嘿嘿”靠近北门的一条小巷,一名背挎蓝布包裹,带着个小女孩的朴实少妇被三名叛军乱兵拦住去路,他们一边口花花,一边已对少妇动起了手脚。
“你等做什么,不怕王法吗?”就在少妇惊乱之际,其后巷口转出来一名身背大包的清瘦汉子,立马怒声呵斥道,显然是稍微耽搁一步的丈夫。不消说,这一家三口定是港口逃生无望,只得先行返家的寻常百姓。
“王法!?哈哈哈,刘仲本那个混蛋早就带着那帮头头脑脑溜走了,剩下咱们这些被裹挟作乱的大头兵吃风等死,哪里还有人主持王法?哈哈”一名乱兵大笑着窜上前去,只一拳就把那清瘦汉子打翻,犹自没头没脸的狠狠跺上几脚,直令那位体弱的丈夫头破血流,痛得缩成个虾米。
“别打了,别打了,俺们将包袱里这些财物送给各位军爷,还求几位军爷放过俺们吧。”那少妇忙扑向地上的丈夫,口中则哭喊哀求道。
“嘶啦!”另俩乱兵哪肯放过少妇,却是将之拦腰抱起,更有个猴急的已然扯开了少妇的前襟,还一脸淫笑道:“不想这小娘好嫩的皮肉,嘿嘿,放心,那些包袱哥几个自己会收的,只要你侍候好了哥几个,便放了你这一家,咱们可不是那些致人绝户的胡骑。”
“放开俺娘,你等都是坏人,跟胡人有甚两样?”那八九岁的小女孩急了,连忙上前就要扯开一名乱兵。怎奈她身小体弱,非但没能如愿,反被别个一甩便翻倒在地,却也在那乱兵的手背上抓出了一溜血印。
“直娘贼!你这小妮子找死不成?诶,长得还不错嘛,要么,今个你就顶替你娘吧。”被抓破手的乱兵吃痛,正一把抽出钢刀意欲收拾小女孩,却忽的另起了淫心,边诡笑边伸手抓向那小女孩。
“噗!”蓦地,乱兵伸向小女孩的手一顿,他缓缓低头,却见自己的左胸冒出了半截刀尖,其上正滴滴答答的落下他的污血。扑通栽倒之际,他的垂死目光定格于两名身形敏捷的黑衣蒙面人,他们就是传说中的江湖侠客吗?
“噗!噗!”转眼又是两声兵刃入肉声,另两名乱兵不及反应便已步了同伴的后尘。显然,这三个家伙对付寻常百姓厉害,可面对江湖高手却是蝼蚁。
“哎,你等赶紧回家待着吧,城中很快就会平安的。”一名黑衣人扫了眼被骇得目瞪口呆的一家三口,看出并无大碍,温声说了一句,继而与另一黑衣人迅速遁去。
且不说脱得大难的一家三口,两名黑衣人很快便转到了另一小巷,看意思是要继续行侠仗义,不过这里却是无人。其中一人拉下蒙面巾喘了口气,不无自嘲道:“诶,不想俺前半辈子最怕捕快,今个倒是跟着大档头您做起了捕快的活计,还真新鲜呢。”
“得了吧,咱们这叫自作自受。本想散布胡骑消息让城中军心大乱,进而劝说那刘仲本待会儿主动开门投诚,孰料那帮叛贼与大户个顶个跑得快,大军入城没难度了,却害得城中混乱如斯,自个捅的娄子自然得弟兄们自己补。”另一黑衣人也扯下面巾,边透气边沮丧道。借着月光,此人竟是暗影副大档头白望山。
“啊!救命啊!”正当二人边走边扯的时候,边上另一相邻巷子里传来一声高亢的尖叫,带着哭腔。白望山面色一寒,一手拉上面巾,身体已经风一般的窜了出去,留下另一急急紧跟的暗影在后面嘟囔:“直娘贼,大军怎的还不来,该不会非要累死咱吧?”
“哒哒哒”恰此时,一阵马蹄声如同暴风骤雨,从郡城南门响起,并迅速延伸往郡城各个主要街道,令全城原本的喧嚣为之一静,甚至不知有多少人被直接吓晕。那名堕后的暗影身形一顿,面露喜色,正欲冲往大街看看,却听白望山的一声低叱:“别乱动,不要命啦,谁知是不是胡骑”
“血旗将军有令,所有人户立即归家,凡滋事生乱者,格杀勿论!一刻之后全城戒严,凡逾期擅行者,届时斩立决!”就在一片惊悚之际,一阵阵洪亮整齐的高喝响起,语义雷同的连唬带劝道,“血旗将军不忍我汉家百姓为胡虏荼毒,愿率东莱百姓守城自保。凭借深沟高垒,但若阻挡胡骑几日,便可逼迫他们退兵”
“好,好,血旗威武!血旗威武!血旗威武”随着血旗骑军的呼喝,随着一面面血旗在城中飘扬,确认来者不是胡骑而是血旗军的东莱百姓们,渐渐发出了欢呼,欢呼声渐渐高亢,渐渐汇集,渐渐响彻海天。
郡城南门,上千得知消息的逃难百姓正在血旗军兵的维持下,拖家带口的重返郡城。城外高处,一面代表近卫营,绘有麒麟图案的血旗,与另一面书有“血旗将军纪”的血旗正迎风猎猎。旗下,骑乘渊,你负责好好甄别,假道士便论罪处理不提,真正会炼丹抑或通晓经文的,两者都给我押回乐岛,先劳动改造些时日,留待后用。”
“还有,我等在刘仲本随行一艘船只上,竟还遭遇一群匈奴人,好一场厮杀,折了十多弟兄,最终还是凭借火油焚船,才活捉了其中的几名匈奴人,据说是匈奴汉国的使者一行。只可惜,他们的头,好像是个叫做刘月琪的女人,见海上逃生无望,竟然咬破牙根毒囊自尽了。”说到了这里,陶飚的脸却是黑了。
初始还眉开眼笑的纪泽,渐渐沉下了脸。刘月琪他当然远比陶飚清楚,那个汉匈混血女是匈奴汉国丞相刘宣的庶出孙女,汉王刘渊的堂妹,而她的另一身份,则是匈奴密谍组织狼吻的主事者。此女也正是去年五月在赵郡芦荡池刺杀他纪某人的元凶,当时令得他与剑无烟双双负伤,好险没要了他纪某人的小命。
芦荡池刺杀之后,暗影为给大东家报仇出气,没少寻刘月琪的麻烦,怎奈此女绝非善茬,暗影一直未能伤其毫毛。不曾想,今日她竟栽在了伎俩受限的大海之上,没于不择手段的军伍之手,怕是从未预料到血旗军会从海上奔袭东莱吧。
当然,刘月琪终归仅是一名混江湖的密谍,政权组织的一枚棋子而已,早不在纪泽如今的层次,此刻真正令纪泽愠怒的是刘柏根王弥之流与匈奴人的勾结,抑或说刘贼叛军其实是匈奴汉国霍乱中原,从而阻碍大晋内部一统的棋子。
正史中,刘柏根叛乱的描述均是寥寥几笔,且多是作为大反贼王弥的出场陪衬。而刘柏根这场叛乱爆发于关东阵营大势已定之后,显然不合时宜甚至注定败落,这也常给人一种无厘头的感觉,毕竟他刘柏根出身士人,高官得坐,尚无不得不反的理由。
说实在的,纪泽对刘柏根的关注同样起于王弥,同样觉得其人有些无厘头。然而,这一刻,他算是脑补出了原因,那就是刘柏根是在王弥与刘月琪的联合蛊惑抑或某种承诺下昏了头,可怜可耻而可恨。
“传令刘灵,立即遣人前往东莱弦县,将王弥与刘柏根全族给某锁拿归案,士人豁免吗?不罪家人吗?哼,纪某这里没门,至少汉奸没门!”蓦地,纪泽咬牙切齿的吩咐道。
此刻,纪泽几已确定,野心勃勃的王弥显已开始与匈奴人合作了,须知他早在十数年前任辖洛阳之时,便与刘渊极为交好,这一点暗影因为纪泽的关注早已查证。那么,就用王弥这个大反派,陪着刘柏根一道,给晋人们做个警示吧/ten
乞活西晋末/p
第三百五十一回 折箭赌战
东莱郡城,从陶飚处得知刘柏根叛军竟与匈奴汉国有着莫大勾连,纪泽可谓火冒三丈。他却是知道,匈奴汉国为了取代西晋,自始至终都趁着晋朝内部不稳,在汉境大肆扶植反叛势力,正史中日后的汲桑、石勒、王弥、刘灵莫不如此。而今,他纪某人这一时空,又查证出了个刘柏根。
可以说,匈奴汉国能够灭掉西晋,开辟五胡乱华的黑暗大时代,这些在汉家内部搞风搞雨的反叛势力居功至伟,否则一个庞然大物般的中原王朝,怎能被鼎盛时期也就百万人的匈奴汉国给打垮?
来自后世的纪泽,自然极其不喜导致五胡乱华的汉胡“精英”们,而在其憎恶排行中,汉奸当然更胜外夷,何况刘柏根与王弥本还不似汲桑刘灵那等出头无望的底层百姓,而是出身于享受民脂民膏的士族阶层!既然此事撞到了他的手上,就不能轻轻揭过!
咬牙切齿的,纪泽吩咐道:“那王弥不是下落不明嘛,给本府通知各地暗影,各地营头,尤其是齐鲁山区方向,全力捕杀这一汉奸!还有各地镖师堂,画影图形,高价悬赏!那厮武功韬略皆属一流,定要不择手段!某要将其人彻底剪灭,以儆效尤!”
“此外,暗影立即接手刘仲本与匈奴一众贼人,仔细审讯,联合亲卫拿捕,彻底追查此桩通敌卖国案,并搜取匈奴人插手叛乱的证据,回头某要召开公审,将一干人证物证公之于众,从而大开杀戒,该灭族的灭族,该灭门的灭门,知情不报的也要灭其身!”犹觉不足,纪泽继续寒声道,“某要天下人都知道,为异族效力,转头却来戕害汉家,这般数典忘祖做汉奸,就得牵连族人,断了香火!”
对于纪泽近乎失态的狠厉,白望山与上官仁这些深受匈奴所害的并州人皆觉解气,可庞俊却皱起眉头道:“主公,汉奸一词用得贴切,汉奸确也该杀,但属下以为,主公不该就此大做文章。须知如今汉胡彼此效力之人众多,所谓良禽择木,强调汉奸一词,将给我华兴府平添众多敌手。况且,效力我华兴府的异族又将情何以堪?”
纪泽一滞,稍作沉吟,继而斟字酌句道:“其一,汉奸为相助异族戕害我汉家之人,并非效力异族便一概而论。其二,当今乃各族大争之世,矫枉过正,非激进难以打压汉奸气焰,难兴我汉家文明,无需瞻前顾后。其三,我华兴府虽平等容纳异族,却以汉家为主导,所凭者既有人口与武力,更有璀璨文明,莫非真就指望别人会死忠于汉家吗?”
庞俊听后一阵思索,继而苦笑道:“主公言之有理,但请战后再行清算城内汉奸,并且,为我华兴府现状计,俊以为此番公审,还当强调勾结匈奴之汉贼,减小敌对面。并且,匈奴此番唆使刘柏根叛乱,未尝没有将战火引至长广,引至我血旗军,令我等与关东阵营内耗之企图,是以,公审惩处汉奸一事,却不该少了关东阵营参与。”
纪泽这次却是听进去了,他点头道:“不错,便依你所言,转头还当将一应供词与那刘月褀之首级,一起送给东海王,邀请关东阵营遣使参与公审,也叫他们清醒清醒,人家匈奴人的手早已伸到后院了,汉人自家内部还在可劲的打生打死呢...”
先后有万余血旗军入驻东莱郡城,本地既有的叛军核心与大族首脑也皆处于血旗水军的羁押之中,东莱城的局势毫无波澜。孙鹏领血旗营与两千民兵接手郡城防务,骑军与水军主力则休整待战。次日清晨,各路通告百姓的骑卒悉数返回,刘柏根与王弥的剩余族人也悉数押至郡城大牢不提。
如是大半日过去,东莱城业已严阵以待,而次日下午,西南方向扬起大股烟尘,却是段文鸯率着临淄战后还剩六千出头的完好胡骑前来收复东莱了。值得一提的是,王昌并未因陵园龙震之事更改胡骑的行动计划,而急于前来享受东莱“佣金”的胡骑们,一大早便蜂拥而出,这一路风风火火,甚至没咋顾惜人力马力。
纛旗之下,段文鸯面色难看,双目喷火。却因这一路基本没见到几个百姓,这还罢了,自家胡骑的名声臭嘛,关键是探哨抓住了几个零星百姓,却是得知一则消息,那就是血旗军昨夜通知了东莱百姓撤离。问题来了,血旗军既然插手,会不会先一步摘桃最有油水的郡城呢,可不能叫那帮天杀的宵小将财货从海路给搬空了啊!
为此,胡骑们都没搭理途经的一个换下叛军旗帜的县城。那县城城门紧闭,愿意提供钱粮犒军,却坚决不让胡骑入城,须知那里的官员大户没得海路可逃,倒是聚集了一应百姓做起最后挣扎。相比东莱郡城,胡骑们自然对瘦骨头没兴趣,只打算收拾了郡城再行回头算账。
“禀少单于,东莱郡城果被血旗贼军占据,看来防御森严,且有纪贼本人旗帜!天杀的血旗宵小,还请少单于下令,卑下这就率军攻城,斩杀纪贼!”距郡城尚有十多里,大军前驱的千夫长飞骑赶回禀道,一脸的气急败坏。这位千夫长非是旁人,恰是前年跟随枣嵩兵败太行的富勒,此刻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混账!直娘贼!血旗军这帮宵小果然该杀,某定要将纪贼的脑袋扭下来做酒具!”与富勒同仇敌忾,段文鸯好易通咆哮,却没富勒那么冲动,他随后还是转向亲兵吩咐道,“不过,我草原勇士的鲜血也不可枉流!传令下去,大军至前方河边下马歇息,休整待命。”
得了段文鸯的命令,胡骑们纷纷纵骑小河畔,分区分片开始果腹饮马。事实上,自从前年鲜卑胡骑受召于王浚攻打司马颖,跟着大单于段务勿尘在河北尤其是邺城大抢特抢一把之后,再入中原都是一人双马甚至三马,以便返程时多拖些个人财货。是以,这帮胡骑虽赶路得急,但稍一休整,战马还是可以应付一战的。
“率些亲兵随我先去城下一观。”稍事休整,段文鸯吩咐亲卫长一声,留下大部队继续休息,自己则前往郡城近前。
段文鸯能够独领一军,凭借的不光是身份,他在段氏鲜卑中可算一名颇通战阵的骁勇悍将,正史中曾多次与石勒石虎对垒,互有胜负。此刻虽然气愤,虽然自负于麾下胡骑的勇武,但在不知城内详情的情况下,他可不会让骑兵下马攻城,但撤退又不甘心,左右他胡骑也不怕野战,先谨慎些看看情形再说。
当然,谨慎与愤怒并不冲突,行近东莱城,一见到城头上那一面面血旗,段文鸯就觉着自个的鼻子要歪了。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段文鸯率领胡骑前来青州是要发财的,可分配好的财路却被血旗军捷足先登,这叫他如何像麾下交代,返回族中咋混,日后还如何带兵?
怒火上涌,段文鸯催马上前,手指城头帅旗下那名金盔金甲,显是主角的将军,扬声断喝道:“呔!上面那厮可是纪贼小儿?你血旗军不在长广老实呆着,为何发兵抢占东莱城,莫非要与我青幽联军开战不成?似你这等汉人...”
“啧啧啧,是叫段文鸯吧,这名胡将不简单嘛,且不说一身英武之气,其人眼见吃了大亏,怒不可遏,竟还知道拿大帽子压咱,更还知道叫属下歇马。段氏鲜卑能够纵横辽西,确也不乏人才,不可小觑啊。”城头上,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纪泽不愠不火,笑呵呵品评道。
“主公,这厮骂得很难听诶,咱们可不能任其嚣张啊!”孙鹏却是不满,气哼哼道,“看其距离城墙不过百丈上下,在踏张弩射程之内,不若集中弩手,哼哼,光凭几面盾牌,护不住他!”
“不可,目前彼此同属关东阵营,我血旗军焉能主动开战?况且,面对这等草原英雄,我等更不能行那宵小之事,以免损我汉家声威,坏我华兴府名头啊。”纪泽大手一摆,断然否决,浑一副浩然正气。
见周围诸将纷纷翻着白眼退离,纪泽面色一垮,这才实言详说道:“段文鸯此子虽非段务勿尘嫡世子,却也深受其宠,当前某还不愿与段氏鲜卑乃至王浚不死不休,是以不愿杀之,更不好暗算杀之。此番胡骑脱离幽州军主力,机会难得,我军正该堂堂正正一战,将这鲜卑突骑一举击溃,于敌最强处将之挫败,从而展示军威,以震慑大晋诸方,争取和平发展。”
城头谈笑风生,城下段文鸯已经换上小弟们叫骂起了污言秽语,段氏鲜卑颇受汉化,不光段文鸯,便是这些喊话的胡骑小弟,也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纪泽瞥眼己方军卒多已面露愠色,心知士气已激,便转向早已摩拳擦掌的纪铁道:“三弟,十月磨一剑,今番你重骑兵正该一展雄威。去准备吧,待会骑军大战,就要靠你等撕破敌阵了。”
“诺!绝不让大哥失望!”纪铁喜滋滋下城而去。重骑兵人马皆配重铠,人力马力均难持久,故而非临战不予装备;临战则因装配麻烦,且需专人协助,故而需要提前预留一刻钟时间才够,绝对堪称“老爷兵”。
目送纪铁下城,纪泽这才好整以暇的上前迎向城下的段文鸯,手扬一张文书,高升喝道:“段文鸯,你吵吵够了没有?青幽联军征讨刘柏根叛贼,我血旗军同样有大晋讨贼敕令,攻占东莱乃份内之事,尔等胡蛮有何资格在此说三道四?若非尔等于讨贼尚有些许微末功劳,纪某早将尔等逐出青州了。”
骂了血旗军半天的缩头乌龟,段文鸯的气本已消了些许,可一听纪泽此言,立马火往上撞,怒声咆哮道:“你等也在讨贼,是在摘桃吧,你血旗军难道只会偷鸡摸狗吗?姓纪的,休要巧舌如簧,有种出来战上一场,某倒要看看,尔等鼠辈是如何将我鲜卑勇士逐出青州的!”
“你我如今份属友军,彼此厮杀不太好吧,纪某只怕出城将尔等打得落花流水,日后不好向朝廷交代啊。”纪泽假惺惺道,颇一副胆小畏战却死鸭子嘴硬的架势。
太无耻了!段文鸯鼻子都要气歪了,他咆哮道:“姓纪的,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段文鸯以大单于之子的名义在此保证,今日你若能将我战败,事后我立马撤回辽西,日后也绝不拿此说事,甚至,你血旗军与我辽西鲜卑昔日那点过节也可一笔勾销!话放在这里,你可敢出城一战?”
不要这么耿直好不好,草原胡人说话可是十分作数的啊!纪泽心中一乐,表面却做为难状,沉吟良久,这才加码道:“我军守城一方本就占有地利,这般出去岂非亏了。这样,只要你承诺,但凡你日后统兵,麾下就不得劫掠我汉家百姓,纪某便出城与你一战!”
段文鸯鼻子彻底气歪了,他怒声道:“蝼蚁焉能逼迫骏马收停铁蹄?除非你今日能够出城战败我段文鸯,才有资格提出这等条件!”
就算白得的誓约吧,纪泽目光一闪,怒声喝道:“段文鸯,你太也猖狂,真欺我血旗军无人乎?但若你立下誓言,方才一应承诺作数,某今日便出城一战,就用骑军硬憾你那七千乌合胡骑,可敢?”
这一下,轮到段文鸯目光闪烁了。坦白说,依据他对纪某人与血旗军行事作风的认识,就没想过血旗军会出城,更别说仅用骑军堂堂一战。莫非又是暗藏阴损算计?下意识的,他也提高了价码:“若是你等出城战败,必须即刻退出东莱,且不得带走任何人员物资!”
“哼,纪某怎会失败,答应你又如何?看着,纪某若违此誓,便如此箭!”纪泽怒笑一声,直接抽出一根箭矢一折两断。心底却闪过一个念头,大不了情势不妙撤至城墙,凭借城上守卒的弓弩压制,自然败不了,不对,哥是要凭借重骑兵碾压这帮胡骑立威的,怎会有败?
看看天色,还有一个时辰可战,想想情报,血旗军所有精骑也就八千,来此的最多五六千吧,辽西突骑何惧与汉人野战?这一刻,段文鸯心底闪过一个念头,大不了日后统兵战毕之后,交出兵权在让麾下儿郎劫掠便是,不,咱正面野战怎会有败?
已被话赶话逼至死胡同的段文鸯终是一咬牙,抽出一根羽箭一折两断,怒笑一声道:“好,若你能够出城战胜于我,我旋即退回辽西,我辽西鲜卑与你血旗军恩怨一笔勾销,我段文鸯日后也将禁止麾下劫掠汉家百姓,若违此誓,犹如此箭!”
说来说去都是废话,关键还是谁有实力战胜对方,谁就有誓词的解释权啊!这一刻,纪某人与段文鸯同时明悟,城上城下目光相对,火花迸溅,战意昂扬...
第三百五十二回 铁骑对决
光熙元年,四月十六,申时三刻,晴,东莱郡城。
南门上下,纪泽与段文鸯折箭赌战,段文鸯随即打马返回河畔以整兵应战。纪泽却是走向城头另一侧,俯视城内早已整装待发的各部骑军,苍狼营三军,亲卫右曲、特战曲以及重骑曲,合计近五千人,个个精神抖擞,个个彪悍凛然!
强大的自信油然而生,纪泽豪情万丈,扬臂高呼道:“弟兄们,外面的幽州胡骑已经打到了门口,他们嘲笑我血旗军只会偷鸡摸狗,只会阴招闷棍,你等服不服?”
“不服!不服!不服...”回答声如排山怒涛。
“老子也不服!昔日我等兵微将寡,屡屡以弱击强,只得侧后游击,以智取胜,但绝非我血旗将士技不如人!而今,我等强大了,我等不再寡不敌众了,弟兄们,今日我等当碾压外面那些鲜卑乌桓人,用他们的脑袋,来告诉士人,我血旗军才是一等一的强军,我等绝不怕任何挑战!”纪泽状如怒狮,仰天咆哮道,“诸位可有信心?有没有种?”
“有!有!有...”成千上万的咆哮随之响起,直令城墙瑟瑟。
待得群嚎稍歇,纪泽大手一挥道:“好,今日本将就与弟兄们一同浴血沙场,不胜不归!血旗天佑,死不旋踵!”
“血旗天佑,死不旋踵!血旗天佑,死不旋踵...”伴着慷慨激昂的口号,城门砰然打开,一队队骑军有序出城,排出阵列。纪泽也一甩披风,蹬蹬蹬下城而去。城头的庞俊还欲上前劝阻纪泽亲临战阵,却被孙鹏一把拉住...
血旗猎猎,四野萧杀,南城门外,大军摆开阵势。有着城头的弓弩弹压,胡骑并未前来骚扰布阵。本即身经百战,兼有不下半年的严格训练,骑军上下堪称绝对精锐,不一刻,森然阵成。大军分左中右三路,皆朴实无华的锋矢之阵,仅中路更厚而已。
随着中央帅旗挥动,血旗骑军巍然前行,徐徐如林,沉默如山。在其前方,胡骑大军也已列阵逼近,像是约好要堂堂一战,他们采用的也是左中右三路的锋矢之阵,作为这一时代声震天下的鲜卑突骑,幽州军的最大倚仗,久经战阵的他们,或许纪律稍逊,但其彪悍杀气却是直冲云霄。
“汉人骑军何时如此彪悍了?哼,便是强些,又岂是我鲜卑勇士的对手?”胡骑阵中,段文鸯远眺前方的血旗军阵,低声呢喃,目露厉芒,却是禁不住的皱起了眉头。
段文鸯视野中出现的,是由苍狼骑卒组成的三路血旗军前阵。半数为塞北胡人的苍狼营,汉胡彼此取长补短,既有汉家骑兵的兵甲精良与纪律严明,也有蛮胡骑兵的骑术娴熟与粗犷凶悍,历经战训磨合,两者交融互补,业已形成了自身的迥然风格。
同时,随着时间沉淀,血旗军的装备也在逐步完善,苍狼骑卒除了内衬一身皮甲,更是悉数外配了轻便坚固的藤甲,且还是外敷水泥粉结,足以抵抗寻常火矢灼烧的新型藤甲。清一色灰黑的全身盔甲虽不光鲜,甚至土气,但配以严整的军阵,娴熟的骑术以及凶悍的气势,却浑然一体,远非寻常汉骑可比,也难怪段文鸯吃惊了。
“卧槽,汉人何时也有这等骑军了,传说中的虎豹骑也就这样了吧...”与段文鸯一样,惊咿出声的胡骑还大有人在,都是打惯了骑战的,眼光自有一份敏锐。甚至,有些乌桓人还联想起了昔日魏武帝那支将他们祖先蹂躏再蹂躏的虎豹骑。
“直娘贼,汉人的装备就是好...奶奶的,今个定要抢套他们的盔甲...”不过,或是这一代人都不曾在汉骑面前吃过亏的原因,胡骑们惊愕之后,立马怪叫连连,迸发出了更为炽热的贪婪,以及更为浓烈的战意,浑不知他们此刻看到的,还远不是血旗军的杀手锏。
“隆隆隆...”双方逐步逼近,也逐渐加速,伴随着愈加高扬的烟尘,六股铁骑洪流两两捉对,相向对冲,联手演绎起人类间的又一场腥风血雨...
“嗡嗡嗡...”令胡骑们咬牙切齿的是,相距远在一箭开外,血旗阵中便发出了齐声嗡鸣,不消说便是汉家常配的劲弩了。只是,扫一眼天空迅速逼近的乌云,估摸数量汉骑差不多人手一弩,这也未免太阔绰了吧。胡骑们却是不知,为了这一刻的便宜,纪某人甚至将水军配弩也给临时借调来了。
得,扛吧!幽州胡骑不愧为精锐骑军,其自我防护五花八门,有挥刀格挡的,有持盾防护的,更有人玩出了镫里藏身的绝活,堪称一场骑兵教学。只可惜,战争不是杂技,防护动作再是花活,面对成片的弩雨也得吃瘪。
面对踏张弩的强劲力道,别说胡骑们大多仅是皮甲,便是皮盾抑或少量的铁札甲,也是贯穿的份儿。弩雨洗礼之下,数不清的胡骑中矢,其中数百人直接坠马,在滚滚马蹄中便成肉泥,更有数百上蹿下跳的伤马孤马影响着军阵冲锋。
“直娘贼,接下该看咱们的...”扛过弩雨,胡骑们口中怒骂,前阵的更将凶狠的眼光瞪向对面。然后,他们的神色就精彩了,先是愕然,继而是戏谑不屑,再又是愕然,最后则是带着惊惧的发懵。
能让精锐胡骑的神情如此丰富,却因弩雨过后,三路血旗骑阵同时变阵。头前的三排苍狼骑卒不约而同的拨马外分,并适度减速,任由后方队伍继续前突,自身则衔尾接入阵中。初始还令胡骑视为胆怯的举动,在经历系列娴熟配合,重新呈现为标准锋矢阵之后,已被胡骑视作一次刻意的战术调整,甚或说战术欺骗。
这番战术欺骗恰似三柄利剑出鞘,三排苍狼骑卒撤鞘之后,展现在胡骑之前的利剑,正是具装重骑!幽黑的全身重甲,精选的高大战马,森寒的长柄钢枪,齐整的突进阵列,以及马甲的狰狞配刃,令这支重金打造的重骑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骤然正迎其锋,胡骑们顿时感受到了一股无坚不摧的威势,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怎不惊惧?怎不发懵?
重装骑兵,也就是甲骑具装,以其冲击力与防御力见长,且非一般的见长。骑士身披铁甲,马匹也有具装。正史中,重装骑兵在慕容恪攻灭冉闵的决战中首次大放异彩,在南北朝往后风靡数百年,大规模的战斗中,属于一击取胜的,拥有决定战场局势的强大军力。
一名轻骑兵成本相当于五名步卒,而一名重骑兵的成本则相当于五名轻骑兵。单说其马匹具装,便分为保护马头的“面帘”,保护马颈的“鸡颈”,保护马胸的“当胸”,保护马躯的“马身甲”、保护马臀的“搭后”和竖立在马臀部和骑士后背的“寄生”。
血旗重骑曲的骑士装备两套铠甲,一套是加厚精钢片打制的优质鳞甲,再有一套索子甲罩在外面,头盔采用的是配有面罩、仅露双眼的凤翅兜鍪,堪称身裹铁桶。或因纪铁觉得独黑不如众黑,重骑曲的一应盔甲皆取黑色,加上黑色的战袍、披风、灰缨,配以跨下黑色的战马与马甲,整一群黑暗骑士,也就那面血旗还算万黑丛中一点红。
人是最勇猛的战士,马是最高壮的良驹,装备则是金钱堆出来的极品,而今天,是重骑曲的第一次亮相作战,纪某人对这支军队充满了信心。血旗中阵,他目光灼热,口中自语:“今天,天下最强骑军的序列,将有我血旗之名。只是,说好要堂堂一战的,这般战术遮掩,段文鸯该不会骂咱坑蒙拐骗吧。”
段文鸯此刻没有骂纪泽,他不是在战场上怨天尤人的弱者,当然,他也没空。血旗军变阵突然,双方距离已达一箭之地,胡骑再想变阵已然不及,若是硬来,必将以己方软腹承受血旗军的尖峰,段文鸯脑中思绪电转,最终对自家胡骑的信心令他并未擅改阵型。
就让鲜卑勇士看看血旗军的花活有多厉害吧,段文鸯心中发狠,双目圆瞪,怒声高喝:“射!”
“射!”血旗军中,纪泽几乎同时下令放箭。双方军卒皆仰身举弓,借着马力,抛射出早已备好的箭矢。放箭之后,血旗军卒均伏低身体,一手持盾护注马头,凭借优良的盾牌、铠甲来避免弓箭对人马的杀伤,相比骑术骚包的胡骑,少了份灵巧,却多了份巍然如山。当然,这一切皆与分处三路担任锋刃的重骑无关,他们仅是沉默的加速加速再加速!
“嗖嗖嗖嗖...”两拨箭雨在空中交错而过,狠狠扑向对方骑阵。伴着雨打芭蕉声,血旗骑军承受了胡骑的第一波怒火,可有着藤甲、铁甲、锁子甲,他们在箭雨之后,中箭受伤者却是不多,坠马身亡者更是寥寥,而重骑兵更是全然不受影响,三路骑阵的节奏也依旧故我。
同一刻,胡骑阵中传出的更多却是箭矢入肉声、哀嚎惨叫声与马匹狂嘶声,血旗军的兵甲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同样是箭雨,大多胡骑配备的是难敌三棱箭镞的皮甲,其伤亡明显惨重,更不乏数百坠马者。可以说,经过血旗军的两拨弓弩,胡骑尚未短兵相接,其之前的人数优势业已荡然无存。
骑兵对冲,除了少许神箭手,第一轮箭雨基本也是最后一轮箭雨。避箭之后,双方迅速逼近,胡骑们已经取出刀枪等近战兵器,瞪圆紧张而惊疑的眼睛,等待迎接与重骑兵的交锋。然而,重骑兵之后的血旗骑卒,收起弓盾之后,取出的却是投枪。
“咻咻咻咻...”随着“投”的怒吼,重骑兵后的血旗军卒接连掷出投枪。上千投枪借着马速,快速升空,带着呜呜风声,像是凭空冒出的乌云,直扑措手不及的胡骑们。只叹中原少有投枪应用,而昔日尝过血旗军投枪厉害的幽州胡骑就没活口留下,胡骑们何尝料到此点,骤然遇袭之下,只能惊骇欲绝兼乱糟糟的本能闪避。
“噗噗噗噗...”投枪转眼便狠狠扎入胡骑阵中,带起又一轮漫天血雾和无情屠杀。对冲马队间的投枪威力何止步战中的两倍,甚至连寻常铁甲都无法阻挡它们的穿刺。胡骑骑阵就像被割倒的麦茬,前排纷纷中枪落马,不少重伤马匹也轰然倒地并不断翻滚,满眼都是血串葫芦。
然而,投枪效果不光在于杀伤,还在于震慑敌方和搅乱敌阵。血粼粼的屠杀,将不少幸存胡骑骇得面无人色,以至有人已经逡巡不前。就在这人喊马嘶间,因为尸体阻挡,因为士气下跌,因为有人逡巡,胡骑们的冲击速度骤降,原本的冲锋阵势也已稍显散乱。
凭借出乎胡骑意料的打法,兵甲犀利的血旗骑军通过远中近投射的三板斧,在与胡骑短兵相接之前,业已从伤亡人数与冲锋速度两方面取得了明显优势。继而,不待胡骑们从始料不及的屡屡受挫中回过神来,此战的最大杀招,血旗重骑终于正式展露锋芒,带着山崩地裂的轰响,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势不可挡的撞上胡骑骑阵。
“砰砰砰...”格外粗长的骑枪,具备适度的弹性,远隔数个马身的距离,便粗野的击中了动能减弱的胡骑,与其说它是捅刺,不如说是蛮不讲理的撞击。前排的胡骑刚冲上前,还不及惊呼,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然后便落于后排的铁蹄之下,化为可怜的肉泥。
第一排胡骑被撞飞,然后是第二排,接着又是第三排......
胡骑中阵,段文鸯已经目光空洞。他比寻常胡骑更有见识,也曾听过人马皆甲的骑兵——虎豹骑,可他却从来没听过骑兵对杀靠的不是劈砍挑刺,而是靠得野蛮冲撞,靠的是如此粗长的骑枪——纪某人借鉴西方重骑战法的骑枪。
可现在,看着自家胡骑就如纸糊草扎一样,被对方一路直撞过来,纷纷崩溃,段文鸯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重装铁骑。这些骑兵根本不是骑兵,他们分明是一辆辆人形战车。胡骑和他们去硬碰硬,就是鸡蛋碰石头嘛...
第三百五十三回 重骑纵横
东莱城外,血旗骑军与幽州胡骑沙场对决,重骑兵首露峥嵘。没人能正面硬挡冲锋中的重装铁骑,幽州胡骑也不能。他们骄傲惯了,而今首次面对从未见过的重骑撞法,感受到难以抵抗的威力,反而更加不知变通,只能义无反顾的,一如既往的,奋不顾身的呐喊,冲杀,直至极其无辜的再被撞飞。
“嗖嗖嗖嗖...”“咻咻咻咻...”既然胡骑不知所措,既然重骑兵在前方势不可挡,那么,紧跟重骑兵之后的血旗轻骑们,就无需傻叉的提着马刀干瞪眼了,投枪、弓箭乃至连弩,就隔着重骑向前招呼吧。恰似后世的经典战法,坦克在前方横冲直撞,步兵在后方乒乓打枪,直叫可怜的胡骑们哭爹叫娘。
“砰!”一名身着铁甲的胡骑又是镫里藏身又是铁板桥,总算闪过了两根骑枪的攻杀,可当他重新坐起,凶神恶煞的就欲逼近并斩杀一名重骑的时候,斜刺里却冒出一杆骑枪,将其扫落下马,继而在重骑铁蹄下化为肉泥。
这位胡骑正是鲜卑千夫长富勒,凭借与血旗军的仇恨,战前他有幸夺得了首发前驱的位置,此刻却成了第一个被撞死踩死的胡骑千夫长,堪称壮志未酬身先死。而将之击落马下的,正是担任中路重骑刀尖的纪铁,经年磨砺下来,天赋异禀的他已然踏入一流武将的境地,远胜常人的膂力令他将粗长笨重的骑枪使得更像是任意甩动的鱼竿。
“重骑!”战到爽处,纪铁高声大吼道。
“战无不胜!”回应纪铁的,是分处三路充当大军锋刃的六百重骑麾下,整齐的呐喊震天山响,将胡骑落马的惨叫淹没。在这排山倒海,天崩地裂般的攻势之下,胡骑一排接一排的被那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冲击撞飞,仿佛纸糊泥捏一般不堪一击!
段文鸯的心在颤抖,这些铁甲重骑的冲击力太强了,可这个时候箭在弦上,他已别无选择,只能凭借自家胡骑的血肉来硬抗这些重骑。好在,六百重骑分摊在整个战场横截面,仅能达到五排的厚度,就不信他们端着超大号骑枪,撞击再撞击真还累不死!
段文鸯的眼光的确够毒,渐渐的,或骑枪折断,或挂上尸体,或骑士疲累,在一个个胡骑的濒死挣扎中,一个个重骑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弃掉了骑枪,继而配上马刀换入阵中其他重骑的身后,直至最后一排的重骑也失去了骑枪。
只不过,此刻的血旗骑军也已几无伤损的闯到了胡骑骑阵的中段,闯到了段文鸯的近前。而之前的那些胡骑,除了本居阵型两侧且心思活络的一小撮得以闪避,苟存于三路军阵的夹缝,余者皆已成了地上的血泥。
“大鲜卑勇士们,杀啊!杀纪贼啊!”吼着自己都极度怀疑的口号,段文鸯率着五百铁甲亲兵,紧随胡骑军阵,依旧指挥着胡骑悍然迎向重骑。
“莫纠缠,向前凿穿!碾压这帮贼厮鸟!”不知何时,一身重铠的纪铁已经换上门板也似的陌刀,乘骑他那匹具装千里驹,再次冲至阵前,他一边怒吼,一边挥刀劈翻一名正应其峰的铁甲胡骑。身后重骑则紧紧跟随,人借马力,热刀切牛油般杀入鲜卑亲兵的骑队。
必须说,重骑兵是一种优势与劣势均很突出的兵种,冲击力与防御力一流,但灵活与耐久则是负一流。失去更利攻击的骑枪,挥舞马刀的他们可没几人像纪铁那般挥洒自如,未免显得笨拙,更不敢牺牲冲击力来出第二刀纠缠,是以破阵依旧,杀伤却大不如前。
反观这时的胡骑,他们确实很猛很善战,段文鸯的铁甲亲兵更甚,但是,得以贴近重骑砍杀的他们,手中弯刀砍上重骑铁甲却根本无济于事。身穿厚钢鳞甲再加一件索子甲,重骑们全身上下就留了两个眼睛,以及口鼻处的几个换气小孔,简直就是全身包在钢铁罐头里,防御的比乌龟还要乌龟。
不但杀不了重骑兵,胡骑一样也杀不掉重骑兵的战马!对付重骑,再锋利的刀枪都没有用,这个时候最有用的武器其实是钢鞭、铜锏、钉头锤、狼牙棒、铁骨朵这些重钝兵才行。可是,能在马上用这些钝兵的,都是天生膂力过人的将士,这样的人百里挑一,现场可不多。
于是,在彼此无奈的气氛中,除了正应其锋的胡骑依旧被重骑兵撞翻踩踏,越来越多的胡骑通过招架避让,却从重骑缝隙中与之擦肩而过,杀向其后的苍狼营轻骑,哥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只是,血旗轻骑就真的好惹吗?
“咔嚓!”一名漏过重骑的胡骑亲兵,一脸狰狞的砍向迎面而来的一名苍狼骑,碰撞间正欲换个角度再回撩一刀,却觉手中一轻,定眼看去,自个手中的钢刀却仅剩了半截。然后,他觉得脖子一凉,却是对手的回撩一刀到了。
“咔嚓!”“咔嚓!”“咔嚓...”坑憋的可不仅那亲兵一人,汉胡交汇处接二连三传来类似声响。还是兵甲之利,胡骑的钢刀与重骑乃至血旗轻骑的鹰翅马刀屡次劈砍之后,开始大面积的出现折断!
“杀啊,不能叫功劳都被重骑给抢了啊!”中路阵中,刘灵长刀斜斩,将一名胡骑劈为两段,继而发出一声咆哮,带着直属屯亲兵,紧跟重骑之后,杀向好不容易漏过重骑碾压的胡骑。看架势,显因刚才在重骑后面吃灰给憋坏了。
“杀啊!”苍狼轻骑们同样被重骑刺激得战意昂扬。他们本就千里转战,汉胡混杂,战力丝毫不亚胡骑,更兼以完整阵势冲杀被重骑梳得散乱,又不时断刃的胡骑,场面依旧是一面倒。
“杀啊!大鲜卑勇士绝不言败!”段文鸯身前的亲兵已经没了,他持起长柄铁槊,丝毫不让的带着身后亲兵,义无反顾的杀向了迎面而来的重骑。风在头顶呼啸,马在耳边嘶鸣,明晃晃的刀枪在身边挥舞,他满脑的却都是热血,他是数一数二的鲜卑勇士,绝不能败,不能给辽西鲜卑带来耻辱,哪怕战死!
“劈脑袋!”第一个迎向段文鸯的正是纪铁,他大喝一声,也不理段文鸯刺来的铁槊,只管将陌刀罩头劈下。管你几路来,他只当头去,左右他兵器够长,又一身重铠防护,可不怕与人两败俱伤。
“铛!”一声金铁交鸣,却是段文鸯紧急变招,横起槊杆,一招举火烧天式硬接了纪铁这一刀。双方虽皆宝甲护身,但击胸与砸头的效果却是迥异,他可不愿连个同归于尽都混不着。只是,这一招架却令段文鸯叫苦不迭,他也算颇有臂力,以勇悍见长,仍被纪铁这一刀震得双臂发麻,虎口都要裂了。
“鬼剔牙...掏耳朵...”可不待段文鸯回过劲来,纪铁却又毫不停歇的一削一撩,接连两刀用的简直熟得不能再熟。
我躲!所幸段文鸯也非凡人,武力同样一流水准,战场经验更是丰富,下意识就是一记铁板桥,鼻子紧贴大刀片子给躲了过去。继而直身欲起,刀光再现,好一个段文鸯,千钧一发间再一次铁板桥,腹肌好险没当场抽筋,总算以一个头盔与半块头皮的代价,再次躲过一劫。
“卧槽!你这贼厮鸟有两下子嘛,算了,老子这会忙,下次再取你性命!”纪铁不无遗憾的抱怨一句,抡刀继续向前杀去。他是重骑箭头,不能耽搁了重骑冲势,这也是重骑的一条铁律,不能停下,停下就成了活靶子呆头鹅,成了任由别个调戏的铁疙瘩。
“卧槽,你...”段文鸯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可回骂到一半,便迎来了下一重骑的马刀。再次艰难的避过,他总算回过劲来,扬起铁槊就砸向了第三名重骑的铁脑袋。
砰的一声,那名重骑远非段文鸯对手,闪避不及,当即头盔内凹,脖子一歪,马刀落地,显是不活了,可其身体本被缚于战马,依旧随着战马前冲不停,直令段文鸯一个激灵,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没有生命的铁铸傀儡作战。
第四个,第五个,段文鸯再度发威,又击杀了两名重骑,总算凿开了一个重骑阵型的缺口,却也双臂发麻,正鼓起勇气,欲率亲兵冲杀轻骑,忽听对面一声爆喝:“卧槽,还有大鱼留给咱诶,铁老弟果然够铁啊!”
“受死!”声到马到,人至刀至,寒光一闪,刘灵业已突至段文鸯马前,人借马力就是一记力劈华山!
卧槽,怎的又是劈脑袋!段文鸯心中发苦,怎奈左右皆有重骑,避无可避,只得一咬牙举槊上格,脑中已在琢磨如何预防后续的暗招。孰料刘灵力道虽不及纪铁,但合人马之力却也力逾百钧,而他段文鸯却刚刚硬扛了数名重骑的猛烈冲击,其中更有纪铁的敲打,双臂早已乏力,这次再遇名一流高手,却是实在招架不住了。
“砰!”“噗嗤...”举槊招架的段文鸯战不到一合,已被刘灵直接一记猛劈,将虎口震裂,铁槊倒卷砸在胸前,喷出一大口鲜血。总算他对三板斧的余悸未消,倒是后仰躲过了可能的后续攻杀,却也难逃被震落马下,如断丝风筝似的倒摔出两丈之后。
刘灵大喜,正想驱马上前挥刀取了段文鸯的性命,可这时,数名段文鸯的亲兵奋不顾身的扑了上来,挺枪挥刀拼死力战,暂阻了刘灵片刻,从而让段文鸯被其它亲兵救走。
待刘灵杀了那几名亲兵,见段文鸯已被亲兵拉上战马,斜刺里错身而过,逃往军阵外沿,他知道自己追之不及,懊恼之余,恰见右前方段文鸯的旗手尚未走脱,当下怒吼一声,策马上前,大刀怒斩,寒光过处,那旗手与旗杆齐齐两段,段文鸯的纛旗就此栽落铁蹄之下。
沙场之上,见旗不见人,段文鸯帅旗栽落,在远方众多胡骑看来就是段文鸯挂了,三军为之夺志。本就被重骑冲杀得苦不堪言,仅凭一点点昔日的骄傲在负隅顽抗,此刻信念彻底崩溃,哪里还有战心。逃吧,哪里没有重骑就往哪儿逃!
“保持阵型,继续破阵!”血旗中路,居中指挥的纪泽心中大定,淡然下令道。时刻关注战局的他其实发现了逃往两路空档,被亲兵与其他胡骑裹挟着错身而逃的段文鸯,如此命令,分明就是不愿浪费力气围杀段文鸯。
一是不值得为其影响阵势,以至自家轻骑军卒硬抗夺路而逃的胡骑,徒增大量伤亡,须知胡骑是被重骑打懵的,若被挡住逃路,逼急了照样敢与轻骑死磕。其二就是纪泽希望将这场骑战定性为赌战摩擦,杀了段文鸯这个少单于,却是与辽西鲜卑不死不休,基本也等于跟幽州军不死不休,将再难转圜,这与华兴府当前利益不符,就玩一回大人大量吧。
令旗挥舞,三路血旗骑军仅用弓弩招呼错身逃过的胡骑,骑阵继续前突,滚滚而进。巍然奔腾的重骑如同最锋利的刃尖,带着三把血旗利剑深深的切入开始崩散的胡骑后阵,挡者披靡,每前进一步,就给胡骑更大的创伤。一个又一个曾经骄傲的胡骑,被打落马下,被踏为肉泥,更多的胡骑则在胆颤,再闪避,直至溃逃!
“呼呼...”浴血前突的纪铁突觉眼前一空,压力顿消,再无一名胡骑还敢阻挡在大军之前,或者说,胆敢阻挡的都死了,剩下的都已是惊弓之鸟。
“血旗万胜!血旗万胜!血旗万胜...”纪铁一声舒爽的咆哮,随后跟出的骑卒也随之咆哮,声音愈加壮大,愈加高亢。凭借骤然推出的重骑,凭借辛苦积攒的兵甲优势,凭借三军用命,好吧,管他凭借的什么,胜利就是硬道理!以兵力劣势,正面战胜幽州胡骑,就是血旗万胜的硬道理!
随着中路凿穿,血旗左右两路也接连撕烂胡骑军阵,大军自不会立停,除了分出特战曲前往河畔夺取胡骑的上万备马,主力则绕了个圈,重新排定阵势,杀气腾腾的直逼对调了方位的胡骑残军。目光所及,之前来路上已是流血漂橹,不下四千具人马尸体,其间却少有灰黑铠甲的血旗军卒...
第三百五十四回 错捉文鸯
残阳如血,东莱城外,血旗骑军大展神威,在第一回合冲杀中,摧枯拉朽般凿穿了胡骑战阵,且已斩杀胡骑过半,几已定鼎此战胜局。骑军掉头,战阵再列,重骑兵更是配上备用骑枪,虎视眈眈的再次杀向胡骑残军。
血旗骑军对面,胡骑阵中的段文鸯已然从适才的拼杀与惨败中恢复清明,胡骑想与血旗重骑硬碰硬,根本不可能胜利。这些铁甲重骑就是一座座铁山,刀枪难伤。要对付这些家伙,唯有游斗,先跟他们纠缠着打,等他们冲锋势头降下,等他们气力耗尽,那时他们没了速度与耐力,就只是几堆铁疙瘩,胡骑就可以轻松的蹂躏他们。
难怪之前血旗军会战术欺骗紧急变阵!段文鸯心中苦涩,扫眼左右尚余不足千人的随众,以及四面八方自行逃离的胡骑,段文鸯痛苦的揉起脸,现在知道重骑优劣处又有什么用?已经回天无力了,已然败了,还要为了鲜卑勇士的尊严战至最后吗,不,一定要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父亲,告诉族人,于是,他给自己的逃跑寻得了一个聊以**的理由。
“撤吧!先向南绕开血旗军!”再度深深看了眼血旗军阵头前的森寒重骑,段文鸯无力的下令道。惶惶然逃窜之际,余光瞥见即将落山的那一轮红日,他好险没哭出来,战前他还嫌日头有些偏西,担心不够时间摧残血旗骑军,可这会儿,他却是恨不得日头直接西到看不见,人生之大起大落,莫过如斯啊!
“呵呵,果然逃了,哼,某还以为大鲜卑勇士真会战至最后一滴血呢。传令下去,让刘灵率苍狼营追杀溃逃胡骑,直至东莱边境!”目睹丧家之犬般逃离的胡骑,纪泽下令道,旋即,他又召过一名棋牌,低声吩咐道,“私下知会刘灵将军,莫要难为段文鸯此子,让他逃吧...”
战场清理、赏恤救伤等后续事宜不提,血旗骑军以极其微弱的战损,一次冲锋便干净利落的碾压了来犯的幽州胡骑,如此战绩着实令全军上下振奋不已,即便纪某人自己,之前都没想到胜利会这么简单,他纪大将军光是跟着跑了一圈,都还没出手呢,战事就结了。
当然,更高兴的却是东莱百姓,眼见一场万家缟素的弥天大祸,转眼竟雨过天晴,尽管东莱郡城依旧戒严,可胜利消息仍令全城欢声雷动。血旗军与纪某人顿时成为救苦救难的救世英雄,烧香感恩、立长生牌位等等自不消说。
带着万民救星的光环,纪某人施施然返回了郡衙行营。可不待坐定,面上喜色尚未褪去,白望山便拿着一叠供词前来,其上的正是那些刘柏根叛贼勾结匈奴的相关交代,涉及士族、大户乃至平民二三十人。
“哼,平分天下,资助紧缺军需,刘柏根便与匈奴人合作起兵了,利令智昏,权欲迷心啊!好了,明日便由亲卫与血旗营配合,开始全郡抓捕吧,主要参与者捕其族,胁从不报者捕其门,决不可放纵那些汉奸之流。”快速浏览一遍,纪泽一边书写命令,一边黑着脸道,“今夜再核实一遍名单,莫要累及无辜。”
“诺,卑下定会谨慎行事。”白望山点头应承,却又不无提醒道,“主公,我军虽已大败幽州胡骑,但临淄尚有三万余青幽联军,此刻大肆搜捕东莱大族,只恐内部不稳,万一再有战事颇为不利,是以,此刻动手是否嫌早?”
“无妨,胡骑乃幽州军最大倚仗,其这一败,且是惨败,青幽联军若无援军,根本不敢与我血旗骑军野战,莫说威胁长广东莱,担心我等攻杀才是。呵呵,有谶语龙震,王浚自顾不暇,哪里还会有援军?若我所料不差,不久便会有使者前来了。”纪泽一脸笃定,淡笑道,“不过你所言也有道理,这样,行动之时注意晓谕百姓,我血旗军所惩者乃通匈卖国之辈,寻常叛民赦免不究。”
白望山正待出门,纪泽忽又诡笑道:“对了,亏你提醒,暗影可再造一次谣言,宣称青幽联军尤其是胡人或将大举报复,而血旗军并无名义常驻东莱,不久便会回师稳守长广。届时东莱恐难防御,兵灾依旧难免。是以,有意者却可迁往长广,血旗军治下绝对安全,嘿嘿。”
白望山眨眨眼,旋即笑道:“是了,卑下还可传出风声,长广青岛城新立,正缺商客、工坊、帮佣,入住条件优惠着呢。包括林邑返回的辎重船队,咱们已经调集了近二十万石运力的船只,搬运缴获之余,也可热心帮助商客百姓们搬家嘛。”
纪泽大为满意,再次书写了一道命令,笑道:“青岛城意欲吸纳商客工坊,光凭谣言可不够,某这就飞鸽传令长广,即刻调集官员前来东莱,一做说客,二做预先安置,这是长广地方招商引资,他们自当主动些...”
白望山刚走,唐生与郭谦便寻来。卜子岛一战后,血旗军将六千幽州俘虏另择岛群分散安置,虽未再像以往那般血腥批斗强索投名状,却也对底层军卒大加拉拢吸纳,左右血旗军寻常军卒的待遇在大晋是首屈一指的,如今更有开基立业自成气候的态势,已有足够吸引力。而郭谦正是被纪泽留在那里,临时主持降卒招揽的人。
几句恭贺闲话之后,郭谦主动言及正题:“主公,卜子岛战俘业已甄别完毕,经我等宣传劝说,水步卒约有三千人愿意投入我血旗麾下。不过,其中有大半军卒家在幽州滨海地区,须得接来家眷方可安心。”
纪泽点头,目光转向唐生。唐生笑道:“属下也正是为此而来,只要主公下令,我安海水军随时可以出发,呵呵,幽州兵力空虚,水军更已过半折于卜子岛,且我等接引降卒家眷已非首次,主公尽管放心。”
纪泽呵呵一乐道:“伯温办事,某自然放心。东莱局势当已无妨,水军今夜便出发吧。此番一为接引家眷,一为威胁王浚罢兵长广,但又不能逼之过甚,是以你等莫要深入内陆,也莫太多杀伤,接眷之余,袭取特遣舰队在幽州北平郡的后勤军港即可,并且,仅仅打着海贼旗号便好,想来王浚等人会心知肚明...”
随着夜深,追杀胡骑溃兵的苍狼营逐渐返回。可笑胡骑们大清早就急急从临淄出发,不惜人力马力赶往东莱领取“佣金”,岂料战争红利没到手,却得回返逃命,这般往返跑,人仍可坚持,马儿却是不干了。不出东莱郡境,便有大量战马倒毙,以致再有上千胡骑被杀被俘,若非天黑,人数还将更多。
算上东莱城外负伤被俘的,此战最终统计下来,共有胡骑俘虏千五之数,战死胡骑则近四千,南下青州的胡骑可谓伤亡殆尽,更为血旗军贡献了战马万匹。反观血旗骑军,靠着重骑、兵甲、战术等诸多优势,竟然不到四百死伤,且过半可以恢复,说一句奇迹也不为过。
然而,此刻的纪泽却颇为不爽,一是被人从被窝里紧急叫起听取汇报,其二却因苍狼营所汇报的后续战绩太过完美,完美到将段文鸯也给追上俘虏了。天可怜见,他之前可是专门知会苍狼营要放走段文鸯的,怎会还给他纪大府主带来这个烫手山芋。甚或,他们就是带回个死段文鸯也好过令人纠结嘛。
行营正厅,纪泽冷着脸踱着步,扫眼堂中笔挺站定的刘灵、科其塔与赵海,终是怒声道:“说,你苍狼营为甚违背将令,把那个倒霉的段文鸯给带回来?直娘贼,据说入城时还没少显摆,叫不少军民都给知道了此事,你等爽了,立功了,长威风了,叫老子怎么收场!老实交代,是谁干的,别打遮掩,不会还要老子派人去调查吧?”
刷刷,四道目光齐齐对准赵海,意思不言而喻,哪有什么互相遮掩,就差主动揭发了。其中两道的主人刘灵更是信誓旦旦道:“主公军令如山,卑下怎敢违背,那是百分百传达下去的啊。”莫怪刘灵科其塔二人这般不讲义气,谁叫他赵海有着赵雪这个扎实的后宫背景,不背黑锅多浪费?
面对纪泽转来的凶狠目光,赵海暗骂刘灵二人不仗义之余,只得支支吾吾的辩解道:“主公明鉴,咱也不想死追段文鸯不放啊,咱可是传令到了各级屯长,绝不要去追金甲装束的胡骑,此点可召来所有屯长来对峙...”
“那怎的将段文鸯给抓来了?你休得狡辩,那么多人都是色盲不成?”纪泽怒声打断道,一脸的不相信。
“主公,不是弟兄们色盲,而是段文鸯没穿金甲啊。”赵海一脸委屈的解释道,“那会是咱亲自带的队,摸黑追上一队胡骑,他们立刻分兵逃散,咱分明看见一个全身金甲的家伙向南跑了,咱就带着弟兄们去追西逃的一股,就是要放过他啊。”
“结果追着追着,几拨弓弩下去,便见前方道上,有名胡骑大腿被一根弩矢钉在死马身上,边上还有几个仗义陪护着不逃的。那厮一身寻常胡骑打扮,若非其边上亲兵见咱们要处决重伤俘虏,主动报出名号,咱还没注意他就是段文鸯呢。”忍不住一脸怪异,赵海叫屈道,“抓都抓了,那么多弟兄看着,咱总不能主动放了吧?弟兄们抓到大鱼自然得意,回来时就嘚瑟了些,一不小心给闹腾开了,咱也始料不及啊。”
“后来询问之下,咱才知道,那个金甲南逃的仅是段文鸯的亲兵死士,换上段文鸯的盔甲战马假冒的,想替段文鸯引开追兵。”话到最后,赵海禁不住笑道,“天杀的!咱这俘,俘虏抓的,抓得实在是冤啊。呵呵呵...”
卧槽!得知原委的纪某人下巴掉地,段文鸯这厮为了逃跑想玩金蝉脱壳,结果却玩脱了,竟然弄巧成拙,反叫追兵给捉了,天意使然,错有错着,想不当俘虏都不行啊!这么说来,苍狼营倒也不算违背命令,可看着眼前这三个分明还在偷笑的货,纪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够了!你等笑够了没?”双眼一瞪,纪泽愤愤叱道,“你等也算方面之将,该知晓些大局,就不会想想,段文鸯该多烫手?原本借敌方大义分兵之机,我等一战完胜胡骑,令其伤亡殆尽,正可震慑幽州军,兼而其后院起火,只得暂熄念想,大家装着一场赌战误会,闷头了事,长广之威将解。可多了这个少单于在手,如何收场?”
“按说为了华兴府和平发展计,放了段文鸯最省事,还能换些好处,可偏生你等闹得全城皆知,若是放了,且不说血旗声威受损,咱血旗军民那么多赵郡老人,多少都与鲜卑胡骑有仇,能答应放吗?”纪泽继续训斥,“可若羁押甚或杀了段文鸯,段务勿尘不论为了面子还是亲情,都无法善罢甘休。届时他发起狠来,再来两万鲜卑胡骑,你苍狼营能给我顶住吗?”
“直娘贼,可着胡骑也分三六九等,那么多胡骑挂了都没事,偏生他段务勿尘的儿子就不能死?”或被训斥得狠了,刘灵不服道:“咱们能以五千骑兵大破六千胡骑,几无伤损,再来两万又如何,大不了一样灭了他们!”
“哼,你苍狼营果然能耐,五千对六千,与五千对两万是一个概念吗?王浚素来仰仗胡骑,又能不出兵协助吗?”纪泽倒被气乐了,他叱道,“还有,你等应当谨记,此番完胜胡骑,凭的是胡骑轻敌冒进,狂妄大义,凭的是我军出乎意料的装备、重骑与战术,绝非我等军卒战力比胡骑高上多少。此战走脱了大量胡骑,诸多招数再难保密,日后必为对手研究针对,甚至还施彼身,这种完胜必将难以复制。”
这一下,三人也算明白了段文鸯的烫手,至少态度端正了许多,左右此事阴差阳错怪不得他们,纪泽气也消了。想了想,他转向赵海,冷哼一声道:“此事既然因你而起,便罚你替某想出解决之法,就呆在这儿,某先去休息,你若想不出,今夜就不用睡了。”
赵海当即蔫头耷脑,其实纪泽并没指望他能想出主意,事情办砸了的小惩而已。刘灵与科其塔二人倒是眼观鼻鼻观心,只待纪泽出门离去就欲解脱,岂料纪某人临出门之际,却又回头冲他们二人冷笑道:“所谓同袍之谊,不离不弃,既然赵校尉在此受苦,都是苍狼营的弟兄,你二人无论如何也该作陪吧...”
第三百五十五回 硝烟渐散
光熙元年,四月十七,寅时三刻,晴,青州齐国临淄城。
就在东莱的纪泽丢下刘灵三人绞尽脑汁,自个却返回卧床重访周公的时候,临淄的王昌则恰被他的亲兵统领从榻上吵醒,迷迷糊糊间,他下意识的愠声问道:“怎么回事?又有军卒闹事了吗?叫青州方面压一压那些地方士绅就是!这点小事,你何必来烦我?”
不无尴尬的,亲兵统领黑着脸道:“大人,并非兵卒劫掠,而是水军出事了。您之前说过,一有消息就须第一时间禀告于您。”
“什么水军?临淄哪来什么水军?”王昌愕然道,总算开始转动眼球,继而他霍然坐正身形,急声问道,“莫非是严越王启那支潜伏青州外海的特遣舰队?”
亲兵统领一脸苦涩的点点头,递上一份信报,颤声道:“卑下之前派往联络特遣舰队的人回来了,可是,原定特遣舰队藏身的卜子岛并无片帆。我方伺候在岛上发现了营地遗痕,还在岸边发现了大量烧焦痕迹,岛湾内更连海水都黑乎乎的怪臭,乃至有许多烤过的死鱼死虾。若无意外,那里当是发生过一场席卷海湾的大火,抑或就是火烧船舶的大海战。”
“伺候在途中还从过往船只口中得知了一条消息,五六日前有群海贼封锁了卜子岛左近海域号称办事。是以,特遣舰队极可能在卜子岛与不明敌人大战一场,且,且结果不容乐观。。”迎向王昌那愈加慑人的目光,亲兵统领抹了把额头冷汗,旋即手指室外道,“是了,那伺候正在外面候着,大人可以自行询问详情...”
一刻钟后,从伺候口中确定情报的王昌已经端坐正堂,麾下十数重将也呵欠不断的陆续被叫来议事,其中两人的脸上还残留着殷红的唇印。不过王昌此刻却没心情强调风纪,陵园龙震、枣嵩身亡一事他还没想好如何压制,这里又来了一处水军消失,抑或干脆说是覆灭,长广战局尚未开始,己方业已接连受到重挫,如何应对?
“报!急报!出大事了!”然而,不待口中发苦的王昌想好如何出言开启这场紧急军议,已有伺候军官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神情极度怪异的跪禀道,“大都护,城外发现零散胡骑,据卑下询问,他们属段少单于麾下主力,昨日去接管东莱,孰料血旗军业已占据郡城,双方言语不和开战,于是,于是,六千余胡骑被五千血旗骑军正面击败,溃不成军,各自逃归,尚不知具体伤亡。”
“嗡...”厅内立即炸开了锅,血旗军摘桃东莱大家并无异议,他们可是做惯了偷鸡摸狗的,可六千胡骑大兵被五千血旗骑军正面击溃,开什么国际玩笑,汉家骑兵何时这般强大了,虎豹骑早就解散几十年了好不好,当鲜卑突骑是泥捏的不成?更有将官直接开声骂道:“你小子没睡醒吧,竟敢谎报军情,嫌脑袋多吗?”
“报!急报!出大事了!”厅外再有另一路的伺候军官来报,内容与之前一般无二。继而,又有第三路伺候来报了相同内容,所谓三人成虎,这下大厅内的一应幽州将官没脾气了,一个个将自个脱臼的下巴按回原位,瞪大着空洞的眼睛来消化这一惊天消息。
正座的王昌更加五味杂陈,说被连续打击弄得懵懵懂懂或更合适。霍然他脑中划过一道霹雳,既然血旗军这般凶悍的出手针对胡骑,那么卜子岛的事情多半也是他们干的,那么陵园龙震呢?不,王昌几乎在心底咆哮,绝不可能!血旗军若能捣鼓出地龙震那等恐怖天象,岂非通天彻地,咱还打个毛长广,干脆就转投他们得了!
“大王驾到!”伴着厅外一声宣号,王昌总算从梦游回归现实,而高密王司马略则已带着十余青州文武快步入得厅来。恰似皇家贵胄该有的范儿,他一身华贵蟒袍,相貌清癯俊雅,气度高贵雍容,只那瘦削的面容与憔悴的神情,表明月来的叛乱已经令他疲惫不堪。
按说以地位尊卑而言,这位人浮于事的高密王理当宣召王昌等人前去他的王府商谈,怎奈幽州军自成系统,可不好随手拿捏,更兼他是收到了胡骑惨败的惊闻,刘柏根一波方平,血旗军狂澜再起,又惊又怒又怕之下,却是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了。
像是为了凑齐三方代表,王昌方将高密王让于主位坐定,厅外便进来了一位正主,一名形容狼狈的鲜卑将领,正是那日北城楼上对王昌倨傲无礼的鲜卑千夫长。不过,此刻他的态度却是甚为恭敬,连续给高密王与王昌行礼之后,他才带着哭腔,不无哀求道:“我家少单于当已落于血旗贼军之手,还望大王与王大都护伸出援手,定要将少单于救出牢笼,我辽西鲜卑定会牢记这份大恩大德啊。”
莫怪这位千夫长如此低三下四,委实是段文鸯身份太过重要,在段务勿尘膝下,除了嫡世子段疾陆眷,勇猛善战的段文鸯可谓是最得宠的一个儿子。千夫长刚才逃经城外胡营,已从溃兵中得知段文鸯极可能被俘,偏生活着逃离东莱的千夫长仅剩他一人了。他都可以想象,这般回去见到段务勿尘,大单于肯定会问,文鸯与其他勇士都没回来,你还活着回来作甚?
你丫也有今天?看着这位盔歪甲斜,血迹斑斑且一脸愁苦的千夫长,不光王昌,高密王与厅中许多人蓦然觉得好一阵舒爽,须知之前幽州胡骑对一众汉人素来不假辞色,牛气得很。。。可舒爽之后,他们又不免讪然,这是人家血旗军代表汉人给打出来的,自家却要为了胡人出头,这叫咋回事嘛!
得,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王昌自失一笑,扮出和煦,温声问道:“且莫着急,你说说此战详情,如今胡骑尚有多少?”
“血旗军的装备太好,战法也颇新奇,尤其是重装铁骑,简直就是铁兽!我等抵达东莱...就这么一次冲阵,我等就败了。”那千夫长为了救出段文鸯也不掩饰,一五一十的描述了昨日一战,言语间不时还露出骇色,“如今已近天明,我刚从城外营地过来,南下七千胡骑算上之前因伤留营的,聚集者仅有数百,预计最终也就千人出头而已。”
“唏...”听完胡骑的悲惨遭遇与恐怖战损,厅内众人无不倒吸凉气。这里的多是知兵之人,细一琢磨,顿时明白这个千夫长所言非虚,对血旗军的战绩也再无怀疑。
继而,王昌与一众颇通军旅的将官们则短暂陷入沉思,说来血旗骑军此战拿出的决胜因素,譬如强弩、投枪、乃至重骑,都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只要舍得花钱,幽州军与青州军都能装备。便是那重骑,在晋朝也非绝无仅有,至少有些将军与其亲兵便人马皆甲。而据说昔年曹操的虎豹骑便分虎骑与豹骑,也即重骑与轻骑,只是不曾装备那种超大号的弹性骑枪而已。
“妙啊!我等却当效仿才是...”蓦地,一名幽州军将忘情的击节赞道,总算顾及立场与场合,叫了半句忙又收口。
可这一刻,许多人与其想法其实相同,对血旗军的态度也陡然变化,更多了武人间的尊重。能将这些大家都会的东西配合起来,发挥出碾压胡骑的彪悍战力,这样的兵法修为若非名将,而再被蔑为偷鸡摸狗,那么想做大晋名将的,怕都得先学会偷鸡摸狗了。
王昌也算知兵,对血旗军的看法同样以正视取代了小觑。这一态度变化,他彻底去了侥幸,看清了自家战局的极度不利,没了水军后手,青幽联军若想征剿血旗军,只能在敌方强悍骑军的骚扰突击下,在后勤辎重难保之下,玩命强攻对方的城池要塞,面对同一级别的敌手,这么搞岂非取死之道?至少,若无骑兵来援,牵制住血旗骑军,他是不会发兵长广了。
“血旗小儿肆意妄为,竟敢擅自占据东莱,袭杀友军,决不可姑息。我等必须趁其羽翼未满之时,将之剪灭于萌芽之中。我青幽联军尚有三万多精锐,皆方经战火洗礼,如今有所休整,正该...”正值军将们品味东莱骑战之际,尚未觉悟的高密王蓦然怒声道。
政客的角度自然与军将不同,血旗军已然独立了一个长广出去,如今再占据东莱,定然不会向他高密王上缴赋税,这青州还是他司马略做主吗?血旗军主动送来借口,趁着幽州军在,焉能不灭血旗军?
不过,没等高密王表演完慷慨陈词,王昌却不愿被他定错了军议基调,边递出那份水军信报,边作势歉意的打断道:“令有一件要事未及通禀大王,还请大王先行一观!”
心下愠怒,高密王看似不以为意的接过那份有关水军覆灭的信报,旋即面色变幻不定。特遣舰队一事迄今仅有几人知道,高密王便在其中,而水军也是高密王信心爆棚的一大底牌,如今还没攻击长广,水军竟然早就先胡骑一步没了,他该咋搞?
瞥了眼摇头示意的王昌,高密王心知独木难支,甚至自保都难,索性话锋一转,悲天悯人道:“怎奈青州屡受战祸,百姓疲敝,本王委实心有不忍,念那纪贼昔日略有微功,还是再给其人一次机会吧,相忍为国嘛。宋长史,便劳烦你走一遭东莱,与那纪贼商议东莱后续事宜。对了,还有段少单于之事,也要仔细分说,切莫闹到不可收拾。”
“诺。”督府长史宋罴起身应道,心底却将高密王好易通诅咒。须知高密王的上一任司马蔡瑜去年刚被血旗军给宰了,谁知他宋长史这一趟能否原样回来?
“大王果然老成谋国,既如此,我军上下便先静观待变,休要踏入长广与东莱,以免另起枝节,破坏青州和平。但务必紧守营盘,莫被宵小偷袭了。当然,诸位若有闲暇,可以多加琢磨血旗骑军战法嘛。”见高密王上道,王昌忙加上一锤,彻底锁定这场军议的和平基调。至于第三方胡骑,他们现在却已没有资格表态了。
说实在的,厅中文武大多是知道青幽联军原定要攻取长广的,但两位大佬既已拿定主义,也只好捏住鼻子,配合玩起了相忍为国。如是不痛不痒的一番商榷,待得散会已是天明,而一西一北两拨信使则绝尘而去...
同一时刻,东莱郡衙,一觉睡醒的纪泽照常练了通功夫,神清气爽,见天已大亮,他信步走向前厅,想看看那三个夯货情况如何,孰料厅中却是空无人影。正自狐疑不定,身后院门口传来整齐洪亮的声音:“见过主公!”
来的正是刘灵三人,眼见他们精神充沛,显示方有一夜好觉,纪泽沉声问道:“你等可是有了解决之法?别说索取赎金,金钱可压不住军民怨气!”
“用俘虏交换汉家奴隶。”三人异口同声,齐齐答道,皆满脸自信。
“呃...这个主意倒还不赖嘛,啧啧啧,义利统一,宽仁爱民,不错不错,理由足够强大,各方都说不出错处。呵呵,三个臭皮匠,真就顶个诸葛亮诶!”纪泽眼前一亮,禁不住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是俺!”三人异口同声,齐齐答道,皆手拍胸脯,满脸自信,呈请功状。
我勒个去,真够厚黑的,纪泽正欲过去冲这三货踹上两脚,却听边上传来一个声音:“主公不可,此法大谬,遗祸不浅啊!”
好主意被当头浇了冷水,刘灵三人立马怒目相向,纪泽也眉头大皱。转头看去,说话的果是同住郡衙的庞俊,纪泽按下不爽,虚心请教道:“愿闻其详。”
庞俊拱手一礼,很负责任道:“此法看似仁义,实则只会令胡人掠夺其他汉人顶上奴隶空缺,从而令更多汉人受害。主公欲救国人,实令国人因主公而苦啊。”
纪泽陷入沉思,随后却是沉声道:“士彦言之有理,不过,纪某非但此番要以俘虏交换汉奴,日后还需出钱出货大肆购奴。”
这下轮到庞俊与其他三人疑惑了,庞俊更是略显愠色道:“愿闻其详。”
“哎,若是中原稳定,胡人仅是打些草谷,交换汉奴确如士彦所言遗祸无穷,但若天下大乱,中原沦为胡人牧场,纪某这般作为,却可令胡人烧杀之际,更愿多留些汉人用于交易。”做忧国忧民状,纪泽丢下庞俊自个思索,边转身边道,“某待会就去与那段文鸯谈谈...”
第三百五十六回 结好段氏
青州东莱,苍狼营临时驻地,一间还算整洁的房舍内,纪泽见到了暂被软禁的段文鸯。其大腿箭伤已被包扎,本躺在榻上,斜倚被枕发呆,一见笑眯眯进屋的纪泽,顿时怒火中烧,直身吼道:“你便是纪贼吧,某战阵不利,业已沦为阶下囚,你要杀要剐随意,嘚瑟什么,莫非还想羞辱于我?”
“嘚瑟?纪某有嘚瑟吗?纪某如此真诚的看着你,一脸和煦,不知段兄从哪看出的嘚瑟?”下意识摸了把鼻子,纪泽不无郁闷道,“却不知是纪某这副尊荣不像好人,还是段兄情绪不稳?”
“你!哼,尔等汉人就是牙尖嘴利,你这厮更是出了名的奸猾之辈,某不与你分说,任你处置便是!”段文鸯气结,索性躺倒闭上眼睛,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呦呦呦,又是一个问题青年嘛。”纪某人这下倒是真的嘚瑟起来,不无挖苦道,“说我牙尖嘴利,你怎生到了此处?堂堂正正一场赌战,你可是大败亏输,该不会又污蔑我血旗军偷鸡摸狗,想要耍赖不认账吧。哼,还鲜卑勇士呢!”
段文鸯却是受不得激,再度直身坐起,怒声道:“此战尔等的确打得精彩,某无有不服,说过的话也可作数,可如今已成阶下囚,又能如何兑现诺言,你又何必在此呱噪?”
“非也非也,你我仅是赌战一场,某也无意取你性命,只需你去信一封,让辽西鲜卑与我血旗军罢战修好,纪某便可释放你与那上千胡骑俘虏。当然,按照规矩,赎金可免不了。”纪泽淡淡一笑,说明来意。
段文鸯瞪视纪泽片刻,忽而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原来你是害怕我辽西鲜卑报复,是了,之前一战你虽赢得漂亮,但诸般手段并无难及之处,自有族人逃回详说,想来下次骑战你便没有那般轻松了。哈哈,只怕你都没有下次,幽州军如今已在狂攻东莱长广了吧,哈哈!”
盯视段文鸯,纪泽依旧不愠不火道:“呵呵,你或许太过高看幽州军,也太过高看你辽西鲜卑了。不怕告诉你,你青幽联军埋伏外海的那支舰队,业已被我血旗军全歼,若你愿意,可以去与严越、王启作伴,就在不远一处海岛上。却不知失了骑军,又失了水军暗手,青幽联军是否还敢对我动兵?”
段文鸯一滞,复又冷笑道:“我鲜卑又不止这点军马,幽州军同样还有后援。哼哼,一战折损了众多鲜卑儿郎,岂能因我一言作罢,别说某自身不愿那般怯懦求生,父汗也不可能就此罢手,无需多久,便会有大军再度杀来,看你如何应对?”
真是个死心眼的熊孩子,纪泽叹了口气,幽幽道:“你恐还不知,数日前冀州博陵发生一场地龙震,恰在王沈墓地,四十周年祭典之时,枣嵩等数十王浚嫡系身死,更与龟碑谶语相印,天下人皆言王浚不臣,只怕他正忙着后院灭火呢。不妨再告诉你,我血旗水军业已前往幽州沿海,给他再加一把火,不知他还能否派兵南下?”
见段文鸯目瞪口呆,纪泽决意彻底打击其嚣张气焰,继续下料道:“你当知道纪某去年在匈奴后方所作所为,沿途部落屠尽,河流水井下毒,若你辽西鲜卑不愿罢手,纪某也不介意与你等不死不休。呵呵,辽西海岸线那么长,我血旗军可是想去就去。要不,某这就下令,让水军从幽州沿海分出一股,去辽西转转?”
段文鸯并不傻,一想到辽西鲜卑在血旗军无休止骚扰下的悲惨境遇,顿时一个激灵。纪泽看得分明,心下满意,放缓声音道:“其实,某即便难保长广,大不了悉数撤至海外,凭我水军之强,自保无虞。而你辽西鲜卑我能削弱,却也灭不了。如此双方不死不休,只会两败俱伤,你辽西鲜卑实则仅是受雇于王浚而已,何苦来哉,倒不如彼此合作,反而互有好处呢。”
段文鸯总算进入了纪泽的节奏,他目光一阵闪烁,断然道:“你虽言之有理,但我辽西鲜卑与王大都督合作日久,情谊笃厚,绝不会因你这点威胁便行背叛之举,至多两不相帮而已。”
见段文鸯终于识相,纪泽心底也松了口气,他打了个响指,一脸春风道:“没问题,这就够了!纪某与王浚原也没有本质冲突,他雄霸北方,某逍遥海外,同样可以共存嘛,呵呵,昔日些许过节,在他枭雄眼中又算得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相互做做生意,见面喝喝茶多好,何必打打杀杀伤感情呢?”
无视段文鸯翻起的白眼,纪泽继续道:“好了,你我接下可以谈谈合作了。首先,只需贵族承诺三年内不与我血旗军为敌,段兄与麾下千五俘虏便可放归,但需用汉家奴隶来交换,交换比例、奴隶状况等细节便无需你我费舌了。”
段文鸯缄默,显然并无异议,更羞于谈及这个话题。纪泽接着笑道:“其二,我方对草原商货颇有需求,牛羊、羊毛、矿产,乃至奴隶皆不嫌多,而我方可以提供粮食、盐巴、茶叶、丝绸、布料等等,除了兵甲之外的任何物事。你段氏鲜卑打生打死,不就为了这些吗?”纪某人谈起生意经口沫横飞,段文鸯却是不甚起劲,毕竟还是个热衷战斗的草原勇士,纪泽眼珠一转,岔开话题道,“不知段兄返回鲜卑,日后是否还能如今次这般率领大军作战?”
“你这是何意,又关你何事?”段文鸯勃然变色,态度生硬道。草原实力为尊,作为战败被赎的俘虏,他在部落中的声望必然一落千丈,即便段务勿尘依旧宠爱他,日后除了本部少许人马,他想再统领大军,其他部落的战士必然不愿追随,自家那些亲兄弟也会凭此说事作梗,纪泽的问题可谓正中其伤疤。
“说来段兄有此困境,纪某责无旁贷,你我不打不相识,某也敬重你是条硬汉...”纪某人好一番套交情,直至段文鸯头晕脑胀,这才拉回正题,“毕竟你我合作一场,纪某有一主意,或可相助段兄在族中重夺人望。”
尽管极度怀疑,段文鸯还是难以拒绝这个话题,不由问道:“愿闻其详。”
“呵呵,辽西鲜卑中纪某仅与段兄相识,而段兄身份也足够,是以纪某可将一应大宗商货交与段兄代理。”盯着段文鸯,纪泽缓缓道,“且不说段兄居中过手牟利甚巨,自可用以扩充实力,那些盐巴、茶叶卖谁不卖谁,那些牛羊收谁不收谁,可是由段兄说了算,尤其在货物堆压抑或紧缺之时,段兄自然可将好处留给交好部落,嘿嘿,届时别说率军出征,争夺部落大权也非不可啊...”
“休得胡言,某与兄长情同手足,焉能有非分之想?做生意就做生意,此言再莫提起,否则某只能与你拔刀相向!”段文鸯再度变色,怒声驳斥道,却未拒绝与纪泽合作代理之事。
“呵呵,段兄兄弟情深,纪某佩服,此事再也休提,纪某无意介入贵族内部之事,只是做生意,呵呵,做生意...”点到为止留颗种子便好,纪泽连忙笑着收口,心中却在冷笑,还没听过哪只猫儿不偷腥。
又与段文鸯交流许久,纪泽这才施施然返往郡衙。行在依旧戒严的街上,他心中不乏企望,脸上也就洋溢起笑容。一直陪同的范毅不由凑趣道:“主公,不过与那蛮子谈个交易而已,我为刀俎,谈成本就意料之事,缘何如此开心?”
纪泽不无装逼道:“呵呵,许多事情,军事做不成,商业却可做成,外部做不成,内部却可做成。段氏鲜卑乃王浚最大倚仗,自是我等对手。哼,今日通过段文鸯,我等非但可以商贸牟利,还将通过利益捆绑,在鲜卑人身上打开一道缺口,即便不能令段氏鲜卑内乱,也可化解其威胁,继而化解王浚之威胁,呵呵...”
正此时,前方巷内聚集了一队血旗军卒,隐约还有孩啼妇泣,遣亲卫一打听,却是军卒在抓捕通匈叛贼。纪泽眉头一皱,没有干涉,驱马返回郡衙,可难免的,心情却被那段凄厉的孩啼妇泣闹得颇为不爽。
“主公,临淄最新情报,青幽联军并无动兵迹象,却有使者快马分往西、北两向。另外,据传高密王长史宋罴将会前来东莱,尚未证实。”上官仁迎上前来,递上一份暗影信报,面带喜色道。
“哦,他们还算识时务。这样,传令下去,明日放开东莱戒严,任由百姓自由春波甚或出入郡境。长广百姓也可由骑兵维护,西出山岭防线,尽快加补春播。嗯,遣使将刘贼通匈罪证与刘月褀首级送予高密王,权作应对和谈的积极反应吧。”纪泽扫了眼信报,满意道,“还有,安排快船,明日遣两名鲜卑俘虏返往辽西,以转送段文鸯信件...”
铁石岭,位于泰山群岭东麓北段,因地势险峻,这里盘踞了一伙开山立寨的强人,拥壮五百,号铁石寨。四月十八这日,日落时分,南方山道行来三名跨刀背剑的劲装男子,至山脚也不稍停,大喇喇便上到寨门口,颇一副邻居串门的闲适。
果然,山寨的守门头目一见来者头前的四旬男子,立马下令喽啰打开寨门,并忙不迭赔笑迎出道:“哎呦,这不是孟爷嘛,今个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曹三,今个当班呢,呵呵,你小子嘴巴倒是愈加甜了。”那位孟爷随手一甩,一个亮闪闪的小银饼便到了头目手中,他随口问道,“几位当家的今个在吗,没都出去做买卖吧?”
“在,都在呢,咱这就给您通报去。”曹三收了好处,嘴巴自然不好太严,是以没口子的叨叨道,“下午来了群人,个个彪悍的很,为首的姓徐,据说是三当家的老朋友,几位当家怕都在厅里陪着呢。”
“姓徐?彪悍的很?能说说具体形象吗?”这时,孟爷身边一人皱眉插言道,却是一名貌不起眼的清瘦青年。
曹三并不推诿,如实说道:“诶,还别说,他们虽仅五六人,一个个却森冷的很,或是传说中的杀气吧,感觉,感觉就像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反正刚才走过身边之时,咱极不得劲。”
目光一阵闪烁,那青年冲孟爷轻轻摇头,孟爷会意,随即对曹三道:“某不过一名跑腿盘货的,当家的既然忙,就不去打搅了,先往仓房那边等等,正好与刘账房盘盘账,左右待会就该晚宴,当家们总会先出厅小憩片刻,届时再向二当家通禀两句吧。”
曹三忙安排喽啰陪孟爷几人去寻账房,见人走了,一名新入伙的喽啰凑近曹三问道:“三哥,这位孟爷是哪路神仙,咋对咱们这里熟的很,您就这么任他随意行走?”
“嘿,小子,记清楚那位孟爷的长相,以后招子放亮些,人家虽不算大人物,却是来自岱云岗的财神爷,出手阔着呢。便是当家们见着,也都客客气气,咱一小小守门的还想怎的?”暗中掐了把袖兜中的银饼,曹三一脸嘚瑟道。
“莫非就是南面六十里外的那个岱云岗?据说他们去年内讧一场,林大当家重伤隐退,二当家身死,现在由三当家俊秀才做主,结果反更红火,年初还灭了招惹他们的黑熊贼,青壮四百呢,他们怎的跟咱铁石寨这般熟络?”那小喽啰恍然,不无捧哏的问道。
“也不知岱云岗这位侯三当家哪来的渠道,如今包括咱铁石寨在内,泰山里许多山寨,不管得着什么缴获,哪怕是人口,都能从岱云岗换来粮食或者兵甲,他们可不就是财神爷,兼而拳头够硬,谁不巴结?”曹三继续显摆自己的见识。或是吹得高兴,便是岭北密林中有道闪光晃了把他的眼睛,他也浑没在意...
第三百五十七回 王弥之死
光熙元年,四月十八,亥时,泰山铁石岭。
夜色深沉,铁石岭灯火寥落,大多无甚事情的喽啰业已梦访周公,但聚义厅内犹在说笑饮宴,推杯换盏。三位铁石寨当家,徐姓访客乃至各自的随从头目,十数人主客欢坐,觥筹交错间好不热闹。大厅一角,更有一盏香炉散发出袅袅清香,伴以酒香肉香,将这灯火通明的大厅熏出靡靡之感。
酒酣耳热,居中高坐的大当家业已醉眼迷离,却不知第几次举起了酒樽,手指堂中一根被拧成麻花的铁棍,笑呵呵道:“来来来,今日本寨喜得徐好汉加盟,手拧铁棍如面条,好功夫啊,哈哈,有徐好汉在,铁石寨日后必可发扬光大,纵横齐鲁也非难事,哈哈,今晚且先小酌,明日定要三牲祭祀,大摆宴席,当着全寨上下给新任四当家正名。”
下首右侧,所谓新入伙的徐好汉,正是下午入寨的外来者之首,此刻他却目光清明,转头与身畔一名彪悍雄健的三旬随从对望一眼,继而齐齐冲对面的铁石寨三当家点点头。
三当家会意,旋即转向大当家,不无怪腔的笑道:“大哥,徐英雄加入我铁石寨不假,可这座次却不该是四当家。这位徐大哥,理当坐上第二把交椅。”
大当家与二当家齐齐一愕,大当家不悦道:“三弟,你莫非喝多了,事有先来后到,这位徐兄虽然英雄,怎奈寸功未立,光凭进献些财物,可不能就此取代老二坐上第二把交椅。”
“大哥且莫着急,某还没说完呢。徐大哥理当担任二当家,这位王大哥更是英雄,却该坐头把交椅,担任寨主呢。”三当家不理大当家脸色,继续幽幽道,嘴角更已挂起了谑笑。
同时,三当家右手做邀请状,所指者正是徐好汉身畔那名三旬随从。但见其人应声抬头挺胸,一股巍然大气竟然磅礴而出,哪里还像是一名随从,分明才是带着光环的真正主角嘛。
大当家再是迷糊,此时也已明白自己遇上了传说中的吃里扒外,当即手摸腰刀,就欲直身站起,可站至一半,忽觉头脑发晕,竟又扑通坐倒。与其相似的,席间还有数名见势不妙意欲拔刀的头目,皆属大二两位当家的亲近心腹。厅内看似完好的,仅余三当家与外来者的一应好手,皆悠然稳坐,局势一目了然。
心知呼喊外援也已难保自家性命,大当家顿时脸色发白,又惊又惧的问道:“老三,是你在酒水里做的手脚!看来你早有布置,某自认待你不薄,不妨让某死个明白,你背叛铁石寨,将大伙儿这般卖给他们,得了什么好处?”
“铁大当家,且最后一次称呼你声大哥吧,不必想着拖延时间了,时下你那厅外站岗的十名喽啰,便是加起来都不是我王大哥一人之敌。”三当家嘿然一笑,志得意满道,“况且,山下就是王大哥所部两百精锐,寨门守卫已经换了我的人,铁石寨易主已成定局。呵呵,亥时发动,时间也差不多了。”
“铁大当家,王大哥也不愿徒增伤亡,只要你配合转交铁石寨,绝不伤你性命,下午那份入门礼便作为你的退位礼如何?”言及于此,三当家端正身形,手指对面徐王二人,煞有介事道,“对了,郑重介绍一下,这位王大哥乃东莱长史王弥大人,这位徐大哥乃其麾下重将徐邈大人,皆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首发首发
“在下数年前便是王大人麾下一名小卒,却无缘贴身追随,无奈来此放任自流,今日方能为大人尽上绵薄之力,可不算背叛铁石寨。”三当家正说的得意,瞥见徐邈面有不耐,忙切入主题道,“哼,所以有此一出,跟你等说这么多,确因王大人怜惜诸位算条汉子,意欲留以重用,尔等还不立即参拜认主?”
王弥!?大当家已然顾不得理会三当家的卧底身份,他手指那位王姓大汉,骇然变色道,“你,你,你莫非就是刘柏根叛军的头号大将王弥,你兵败逃亡,还不速离齐鲁,远走天涯,怎生到了我这小庙?”
“大胆!”三当家断喝出声,正欲呵斥大当家,却听王弥大笑道:“哈哈,王某之前虽败,仅遇人不淑而已,只恨那刘柏根不听我言,竟然不自量力,一心立基青州,方有此败。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天下纷乱,诸王内斗不休,外有蛮族滋扰,大丈夫纵马天下正其时也。某欲暂先蛰伏泰山,积蓄力量,他日一旦有变,自可风云化龙。”
《晋书·王弥列传》载:“王弥,东莱人也。家世二千石。弥有才干,博涉书记。少游侠京都,隐者董仲道见而谓之曰:惠帝末,妖贼刘柏根起于东莱之弦县,弥率家僮从之,柏根以为长史。柏根死,聚徒海渚,为苟纯所败,亡入长广山为群贼弥多权略,凡有所掠,必豫图成败,举无遗策,弓马迅捷,膂力过人,青土号为”
正史中的王弥在刘柏根兵败之后,原是逃至长广沿海发展,怎奈在这一时空,长广已被纪泽的血旗军经营,他却只得逃来了预留的泰山后路。只是,纪某人在齐鲁之地的影响,可不仅限于长广一处。
目光回到聚义厅,王弥扫眼厅中一众贼头,吐字铿锵道:“王某今日来此,虽胜之不武,只愿得一机会,诚邀诸位与某携手开创基业,日后推翻司马家那些蝇营狗苟,解黎民于倒悬,扶汉家于既倒,我等也好封妻荫子,泽被后人,至不济也可轰轰烈烈一场,岂不远胜在此做一山贼,辱没门楣?”
这王弥岿然端坐,仪态粗豪,声音洪亮,言语从容,丝毫不以兵败为恼,颇有屡败屡战之豪情,顿给人磅礴大气的英雄印象,轻松就成为大厅中的唯一主角。纵然大当家等人之前受其算计,此刻也不免微生倾心之感。然而,眼看王弥就要软硬兼施威服这一干贼头的时候,厅中却是想起了“啪啪啪”的掌声,立马令气氛霍然再变。
众人目光看去,鼓掌的却是一直不曾开声的二当家,只听他幽幽道:“王弥长史果然英雄了得,艺高人胆大,为兵不血刃收服我铁石寨为你所用,竟敢深入虎穴,并在半日内做到掌控全局,更有甚者,寥寥几言,就能令人心生向往之感,实令在下佩服,难怪岱云岗之人言说对付你要不择手段,断不可与你正面硬抗。”
这是什么节奏?包括王弥在内,厅中众人一脸懵逼,听二当家的口气,被酒水下药的不是二当家而是王弥一方似得。二当家却是霍然变脸,手指王弥骂道:“你口口声声推翻大晋乱政,解救黎民百姓,实则却与匈奴人暗中勾连,实乃数典忘祖之辈,有何资格在此大言炎炎?有何资格叫我铁石寨好汉追随你卖命?”
王弥目光一凛,杀机显露,竟然不曾辩驳自己的通匈之举,而是理直气壮道:“何为勾连?我等既欲推翻大晋,战略上自与匈奴有合作之处,彼此利用而已,有何不可?他日大晋倾覆,王某再与匈奴人逐鹿天下便是?即便败了,叫那刘元海得了天下,其人雄才大略,坐了天子,也比那傻皇帝要强!”
“放屁!”二当家双眼圆瞪,怒不可遏道:“老子与铁大哥本居关西,八年前因羌氐之乱流亡至此,却知异族对我汉人之暴虐残酷!尔等也不想想,汉家人口众多,实力强大,尚可包容异族,可一旦异族主政,其人丁寡薄,若想睡得安稳,非但须得处处压迫,还须对汉人大杀特杀,才可确保其人口足以压制汉人,何其腥风血雨,你这汉奸狗贼竟还大言不惭,实在该杀!某虽落足绿林,也容不下你!”
“冥顽不灵,老二,你才该杀!”眼见厅中气氛因为二当家的痛斥大变,收服铁石寨徒增变数,颇知二当家多智善辩的三当家却是大吼一声,就欲拔剑杀鸡儆猴。但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三当家竟也如同之前的大当家等人一般,站了一半就复又软倒。觉出不对的王弥等人再也顾不得装逼劝说,忙也运劲起身,可结果却与三当家一般无二。
“咿!?莫非尔等事先服下的解药过期了?呵呵,哈哈”正座之上,缄默许久的大当家蓦然开声笑道,不无惊异,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
“什么过期!大哥,你就一昏哥啊!若非傍晚恰有岱云岗的兄弟前来寻我,出重金央我铁石寨联手搜拿王弥这群通匈汉奸,并给我提供了十香软骨散这一绝品迷香,今个咱们怕就要挂在这里啦。就知你不善做戏,之前不曾知会于你,您就兜着些哈。”二当家手指厅角香炉,象征性抹了把冷汗,继而笑吟吟掏出几个药丸,率先起身走向大当家,看似丝毫不受药酒影响。
“嘿,要说货比货得扔,真就不假。人家岱云岗针对十香软骨散的解药,就能连酒水之毒一并给解了,他们那帮人的解药就不行,回头得冲岱云岗多买些备着”二当家给大当家喂下解药,又给其他亲信头目一一喂服,口中尚在叨叨,忽听寨门方向传来嘈杂之声,二当家瞬间脸色一白道,“卧槽!狗日的老三,尔等寨外伏兵竟然不等信号就发动了?”
“哈哈,老大老二,王大人手下皆百战死士,你等纵然来得及取了我等性命,也要整个铁石寨陪葬!哈哈哈”三当家面露疯狂,一脸狰狞的笑道。
“住口!”王弥面色阴沉的喝止三当家,继而一脸镇定的转向大二两位当家道,“王某原欲收服铁石寨不假,却是本无杀人之心,事到如今,你我双方不若就此罢手,今日之事权作一场误会,王某可以在此立誓,今日离开铁石寨,日后绝不再行纠缠报复,若有违背,天诛地灭!二位意下如何?”
听着愈加高起的喊杀声,别说大当家,便是业已提剑走向王弥的二当家此刻也陷入了犹豫。毕竟,之前他虽设计王弥,却不知三当家完全就是一个内应,也不曾预料到寨外伏兵,局势发展至此,他们可以杀了王弥,但铁石寨老老少少上千口也将为此陪葬呀。
见他们犹豫,王弥眼中闪过得意,连忙继续劝道:“你等为了那个什么岱云岗的要求,非要取下王某性命,从而令铁石寨生灵涂炭吗?你我两虎相斗,却叫那岱云岗渔翁得利,值得吗”
“砰!”正此时,聚义厅的大门被从外撞开,数名喽啰冲了进来,却被厅内的古怪气氛所慑,一时不知所云。倒是另有两人尾随他们身后入厅,正是下午入寨的孟爷与那瘦削青年。
却听孟爷吵吵道:“两位当家,三当家窝里反,那帮贼人都打上门了,你等不快点清除内奸,去组织弟兄们抵抗,怎生还在这里磨叽,要不咱给送两盘瓜子来?”
孟爷唧唧歪歪吸引了众人注意,他身后那名瘦削青年却不含糊,瞟了眼手中一张画影图形,再扫眼大厅,目光顿时落在王弥身上。丝毫没有犹豫,瘦削青年手一扬,一根弩矢业已电闪而出,直奔王弥胸口。只可怜王弥一身一流功夫,偏生中了迷香动作迟钝,尽管勉励躲闪,依旧难逃被击中的命运。
“住手!留作人质!”二当家急吼一声,连忙提剑挡至王弥面前,定眼一看,那弩矢所中位置在锁骨之处,却还偏了心房些许。二当家心头稍松,转向瘦削青年正欲呵斥,却听王弥哀叹一声:“不想我王弥大好英雄,竟然壮志未酬,便如此不明不白的死于无名宵小之手,某恨
二当家目光一凝,回头看时,却见王弥业已软倒在地,口中吐出的竟是黑血。二当家大怒,厉声喝道:“岱云岗的,你等好狠,竟还弩矢抹毒,非要将我铁石寨上下拖入这场大劫吗!”
那瘦削青年并未搭理二当家,而是面向王弥,颇为认真道:“好叫你死个明白,某乃冀州秦鸣,师出玄剑门,昔日刺杀匈奴冠军将军乔晞的便是在下,可非无名之辈!”
倒是那位孟爷更通人情,却是郑重拱手道:“还请二位当家见谅,王弥此贼我等必除!放心,王弥等人流窜入山,我方已有察觉,是以孟某虽仅恰逢其会,但前来贵寨联络除奸事宜之际,也有三百弟兄在左近搜寻,适才业已悄然通知,当已距此不远”
“噗!”“噗!”两声刀剑入肉声响起,却是大当家业已缓过劲来,抬手便宰了徐邈与三当家,边冲往厅门边叫道:“别他妈的唧唧歪歪,只能信岱云岗了,快跟老子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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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回 青岛新城
时间推移,东莱城外的那场汉胡骑战业已过去数日,青幽联军一直紧守齐郡营盘,血旗军则忙于东莱的叛贼清理,说是文明劫掠或更贴切。通过收缴叛贼钱粮与超没通匈家族,血旗军一举在东莱掠得金钱百万贯,谷粮五十万石,布绵船铁等物资若干,可谓盆满钵满,由此足见东莱作为渤海咽喉港口的获益之丰。
尽管眼红东莱的海贸利益,但对当前重心着眼海外的华兴府而言,就此占据东莱从而招惹后续麻烦是不明智的,倒不如藉之讨要些好处。可完好交出东莱纪某人终归于心不甘,所以,在文明劫掠钱粮物资之余,华兴府采用一应威吓利诱手段,令近半的商户、工坊、匠人、水手迁往毗邻东莱的长广,此消彼长的促进着自家青岛港的迅速崛起。
同时,随着血旗军与青幽联军各自克制,青州战云迅速降温。表象仅是血旗军与幽州军一场意外冲突,血旗军与关东阵营的长广角力,以令明眼人瞠目结舌的方式戛然而止,在内战连连的大晋更未引起太多关注。自然,尚未兵乱中原的王弥,其葬身匪巢内讧的憋屈结局,在这一时空更是翻不起一点浪花。
相比之下,龟碑谶语此时却在大晋再度沸反盈天。伴着博陵陵园龙震的消息越传越广,经由大嘴越来越多,本就已经衍生出鱼腹藏书、飞雁翎文、龟背刻字乃至神仙托梦等等版本的龟碑谶语,顿似干柴遇上烈火,爆发出无比绚烂的八卦火花。
谶语被天然地震所印证,这等天象绝非可以仿制的皇袍帝冕,这难免在朝廷、在地方、在士族、在民间引起真正的轩然大波。八卦党们欢呼雀跃着又一轮的显摆吹嘘,被太原王氏接过黑锅的琅琊王氏则喜极而泣,举杯含泪敬苍天,心向王浚暗道一声珍重,埋头低调去也。
人言可畏,亡父祭典发生地龙震,更在幽州势力范围之外,新任背锅侠王浚百口难辨又无力遮掩,简直欲哭无泪。纵然正史中他确也称了帝,可那是七年后晋怀帝被匈奴人掳杀之后的事情,时下他便是偶尔窃想过,却连心腹都没敢提及呀。
得,军心民心士人之心,王浚甩开嘴皮子可劲收拾,大会小会核心之会,百口难辨那就千口辩。这还不算,枣嵩等一批嫡系人员的蓦然身亡,留下的空缺必须立即择可信之人填补,其间不可避免的涉及诸方利益的零零总总,弄不好哪根线崩了,没准幽州就是一场大乱,怎一个焦头烂额!
如此困境之下,雪上加霜的倒霉消息竟还接踵而至。最先送至王浚案头的,却是幽州沿海突兀冒出一大票海贼,竟然乘夜杀至北平郡,偷袭了那里的水军大营,将战船物资掳掠一空之余,还一把火将水营烧为白地。这还不算,海贼竟还沿河突进,将左近的军户人口也大掳一把,何时渤海海贼这般喜欢人口了?
随后,驻兵青州的王昌也报丧连连,什么段文鸯七千胡骑在东莱被血旗军正面歼灭,什么特遣舰队已被不明敌人悄然覆灭。加上海贼事件,老百姓看不懂,圈内人士却是明白,这些怕都来自血旗军的暴走反击,拳拳到肉。只是,若对血旗军不依不饶,就得增兵青州,他王浚自个的幽州此刻都内部不稳,正嫌兵力空虚,哪还愿意再派兵南下?
就当王浚因骑虎难下而急得满嘴起泡的时候,段氏鲜卑传来急信,因顾及段文鸯的安全,段务勿尘希望幽州军暂莫与血旗军再度火拼,而是先行和谈赎回俘虏人质,这一消息顿时成了压垮增兵可能的最后一根稻草。
与其说段务勿尘的要求令王浚心有不甘,更该说他如蒙大赦,哧溜就给顺杆下来了,本来嘛,血旗军与幽州军目前其实并无实质性的利益冲突。于是,顿兵临淄的王昌接到了王浚的回师急令,立即毫不留恋的撤军,返回内部不稳的幽州去也,只留使者与血旗军有话好好说,相忍为国嘛。
至于高密王,乃至千里之外的马韩,王浚却是顾不上的,爱咋地咋地吧,最好继续跟血旗军死磕到底。当然,兵微将寡的高密王决然不会再寻血旗军自取其辱,没了帮手,躲还来不及呢,尤其在使者宋罴传回血旗军似乎无意常驻东莱的消息后,高密王恨不得就要寻纪某人斩鸡头烧黄纸了。
其实,历数如今的大晋,最头疼的要数东海王,既要维持迎驾大局,又要稳定各方情绪,大家长不好干呀。对幽州王浚,他不论心中何想,都得大加抚慰,并四处为之辟谣,须知迎驾大业未成,幽州的祁弘大军是万万不能撤的。至于已由小强升格为铜豌豆的血旗军,必须严厉训斥其冲突友军之责,但只要其吐出东莱,别借机做大,还是放放吧,相忍为国嘛。
当然,近来大晋这一系列乱局,必须有个背锅的责任人,依据高密王加急转送来的有关刘柏根通匈的罪证,东海王立马将龟碑谶语、皇袍帝冕与刘贼作乱等一切罪因都扣到了一边偷笑的匈奴汉国头上,屎盆子他们这帮摆明造反的外夷不接谁接,左右这段时间匈奴细作没少在大晋四处扇风点火,他们阻碍大晋一统的心思关东阵营焉能不知
于是,做戏做全套,关东阵营就此发起了一场查处通匈汉贼的政治浪潮,声势绝对浩大,转移舆论焦点之余,帮助官老爷巧立名目搜刮敲诈之余,倒也替纪某人遂了把威慑汉奸的心愿...
斜阳夕照,风高影长,四月二十三,少河入海口,一支庞大船队劈波斩浪从北而来。大多船只的甲板上,都挤满了迁自东莱的百姓,一双双好奇目光的汇集处,则是少河东北岸那座刚刚矗立的青岛新城。
城周十八里,经五纬四,可容三万户,青岛城这座纪泽力主兴建的新兴城池,也是长广新郡治所在,其靠着大量流民的以工代赈,仅仅半年时间,业已完成了城墙街道、民宅、商铺等各项基本建设,直待足够的新居民入住。而随船这些百姓,正将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旗舰船头,凭栏眺望者中正有纪泽。幽州军北撤,东莱已无大事,所余的无非是搜刮搬运,移民迁移,以及和平谈判与最后交接罢了,他多忙的人,便将诸事交予孙鹏与庞俊负责收尾,自己则在回返乐岛之前,先一步前来长广巡视一圈。毕竟,月中短暂前来长广军务之时,他这个正牌的长广太守,出于军事保密,都不曾进过青岛城呢。
纪泽身边,是率队前往东莱招募移民,并陪同纪泽返回的长广主记室张嵩,也是青岛城营造令史,他手指港口北侧的一片厂区,详细介绍道:“主公,那一片便是新建的青岛船厂,产品将以新型剪式商船为主,相比剪式战船体胖速慢,但容量更大,也快过老式商船,更可深海航行,如今业已投产,最大船型可达六千石,呵呵,订单已经压到年底了呢。”
“恩,不错,规模不小,发展挺快,释游功不可没啊。”纪泽点头赞道,面上不无欢喜。
“谢主公夸奖,属下愧不敢当。其实,这还得归功于安海舰队一场元宵游行,大家都知道了我等船好,是以得知安海船坊在此建厂,长广一应既有船厂,乃至许多豪商大户皆愿入股参与,原定规模就此翻了一倍,船匠技师也不再紧缺了。”张嵩一边解释,一边嘿笑道,“我张家也用白契折价入了一股,嘿嘿,家父之前因属下揭发田地白契一事,见一次数落一次,而今见到船厂生意大好,总算放过属下了。”
“呵呵,民可乐成,不可忧使。长广这个桥头堡做得好,开了个好头,让大户由农转商,并尝到甜头,这才可能逐步淡化对田地的渴求,少一些土地兼并,寻常百姓才能更容易保有活命之田,我等日后施政也更容易些啊。”纪泽点头笑道。
张嵩一愕,愣怔片刻,继而冲纪泽恭敬一礼道:“主公思虑深远,嵩受教了。如今长广尚有不少华兴府所属工坊开建,虽规模不及船厂,但皆有利可图,嵩原本还不愿将红利分予那些豪商大户,看来日后应当再放开些,不可因小失大。”
纪泽听得肉疼,硬生生忍住,强笑着提醒道:“适当放开便好,尤其要注意控股占据主导。不过这样一来,只怕许多技术就难以保密了。哎,本府虽欲在华兴府境推行专利法,以鼓励科技创新,怎奈无法在大晋推行,当今天下工坊仿造光明正大,却将令我等无端损失啊。”
“主公所言甚是,我华兴府工坊虽与一应相关人员签有保密协议,绝密工艺更不会示于外人,但终归难抗利欲熏心,更对治外仿造少有办法,只能尽力控制了。”张嵩点头,旋即好奇道,“敢问主公,何为专利法?”
“所谓专利,也即发明创新者对工艺发明或实用新型等知识拥有一定时限的专有产权,官府理当规范此类知识产权所涉的社会工商活动,保护发明创造者合理权益...”纪泽倒不介意透露华兴府将颁的《工商法》内容,娓娓说道。
言说间船靠码头,一应迎接不提。进入青岛城,纪泽面上的笑容愈加欢愉,非仅沿途百姓对他这个亲卫拱卫中的太守感佩有加,更因一路观瞧,基本竣工的城池,其市面远比他想象的要繁华。临街已有许多商铺营业,商品琳琅满目,而日暮之际,城中已是炊烟处处,须知半年前这里还仅是一片荒郊野地啊。
似乎看出了纪泽的惊讶,迎接陪同的张敬笑道:“说来刘柏根一场叛乱,我长广凭借血旗兵威,倒是成了青州的一块净土,非但七八万底层难民,更有大批高门富贾来此避祸。本还颇为寂寥的城池,一时竟都房舍不足了,一应商铺自也应运而生。即便战后会有许多人返乡,想来也会有不少百姓选择留下安稳,有此一节,再加东莱这批移民,足令青岛新城成型了。”
“呵呵,此等畸形繁荣乃兵灾所致,我等却可大加利用,非但藉此发展工商,聚敛财富,吸引人口,乃至移民海外,还当藉此展示自身,宣扬我华兴府。我等屡次作战,辛苦博取并保有长广这一桥头堡,正该充分利用。”纪泽含笑颔首,继而手指城中尚余的大片空地,眼睛放光道,“对了,只要青岛城有此繁荣势头,这些空地便堪所有建城耗费,务必善加利用啊。”
“什么?主公或许言之过重了吧,些许空地而已,纵然悉数发卖,又岂能与建城所耗相比?”张敬讶道,看周围他人神色,也皆有所怀疑。
纪泽一笑,摇头不语,直到入了郡衙正厅,身边仅余段德、张敬、宋毅与张嵩等聊聊几人,这才十分笃定道:“长广各城寸土寸金乃大势使然。经东莱一战,大晋诸方皆知我血旗军力够强,且仅居长广弹丸之地,对东莱都愿拱手相让,单就得失而言,便是征伐江南陈敏,也胜过招惹血旗军。是以,长广当可久安。”
“只需长广繁盛,只需大晋纷乱不断,自有避难者不断从青州乃至周边州郡慕名前来。呵呵,房地产之暴利,诸位怕难想象,待我小说一二...”纪泽挂上坏笑,随口捡了几个后世地产商的常见勾当一说,顿令厅中几人目瞪口呆,继而眼珠乱转。
“某将知会安海商会悄然购入闲置地产,自此起,长广各城官有房产地产,尤其是商铺与大宅极其地皮,不可再随意外售,须得视情况分批分阶段公开拍卖,以填补我华兴府资金压力。”收起笑容,纪泽旋即正色道,“但是,诸位务必谨记,此举仅为劫富济贫,城中当备有足够小户型房产,对寻常百姓按户按需低价出售抑或廉价出租。但若逼得寻常百姓无立锥之地,某可不饶!”
正说间,上官仁急急送来一份蓝色信报,竟是来自乐岛,纪泽打开一看,脸色不由阴沉,更有一份被侮辱了的恼火。却是马韩丘里国世子丘拔私下遣人往乐岛报信,说是马韩正在秘密筹集兵械粮秣,夏收之后,或将动员大军,意欲对乐岛动兵...
第三百五十九回 械斗事件
青岛城,郡衙大厅,纪泽将有关马韩的蓝色信报随手丢给边上好奇的几人,既恼火又好笑道:“小小马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血旗军连幽州军都奈何不得,他们竟然也敢上来捋虎须。不说别的,单是他们组织机制之低下,打个仗调集兵力都要个把月,如何与我等争斗?那韩王是嫌自个命长,还是嫌他那番邦王位做得不舒服?”
厅中众人与纪泽感同身受,戏谑之余颇有受辱之恼,晋人本就瞧不起马韩这等番邦,若在血旗军与幽州军对峙之时,马韩出兵乐岛或能添些麻烦,如今华兴府西顾无忧,单对马韩,不要太轻松。不消说,或通信延迟,或幽州军故意而为,马韩尚未得知青州的即时军情,行动整整慢了一拍,多半成了别个冲血旗军恶心添乱的弃子。
“小小蛮夷,不知死活,管他受何人挑唆,敢觊觎我华兴府,就当灭了他们。主公若是嫌烦,干脆先下手为强,就让我长广营去趟马韩,权当练练兵吧。”段德率先骂咧咧道,看似气愤,实则更多却是求功,谁叫长广危机闹了半天,他这个长广守将却只能抄手看戏呢。
见纪泽摇头不语,张敬笑道:“马韩虽然该灭,但我华兴府方至海外,兼有数十万新附流民,内部尚未理顺,委实不好行灭国之战。叫属下看,时下不宜因之打乱我华兴府建设节奏,不妨暂先放过他们这次,寻个渠道告知马韩大晋局势,想来此番兵事当可自解。”
“诚如文泊所言,而今华兴府方立海外,急需内部理顺,即便战败甚至灭国马韩,也无力吞并消化,反会便宜朝鲜半岛其余国家,还会引发半岛联合针对,是以本府眼下着实无意与之纠缠。”纪泽依旧摇头,不无憋闷道,“只恨苍蝇不咬人却恶心人,若就这般轻轻放过,非但心气不顺,甚或会助长蛮夷嚣张气焰,确是恼人。”
这时,本属旁听角色的张嵩却是直身拱手道:“属下斗胆有一提议,不知当不当说?”
纪泽笑道:“我华兴府素来鼓励谏议,释游但有想法,尽管道来。”
“诺。”张嵩再行一礼,沉声道,“属下也曾略查半岛局势,这里却有一条祸水东引之计。我等可趁马韩征集兵马之际,遣人冒充韩人边军,挑起马韩与百济、弁韩间边境冲突,再放风马韩意欲对付百济抑或弁韩,其征兵恰为谣言佐证。哼,让马韩寻别人死掐去,还可替我华兴府削弱半岛力量,便于他日征伐,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呃...好,此乃妙计,呵呵,一石数鸟,够阴够狠,释游大才,狡诈不下某家啊!但若马韩真的不识好歹,便用此策反制,一旦届时计成,必要为释游记一大功!”纪泽略一体会,旋即目光放亮,不无欣赏的调侃道,看向张嵩这个功利欲颇强的富家子弟,却是更多了一份认同。
本仅随口说说,不想张嵩竟能即时给出一条妙计,即便这厮或许平时便有所琢磨,但也足见其才了。纪泽却是不知,这位张嵩在正史中也非无名之辈,而是王弥鼎盛时期的心腹谋臣,自有一番本领。
“主公,敬再锦上添花一计。趁着还有近月时间,当利用文明岛自贸市场,抑或其他可能渠道,宁愿抬高购价,也要在半岛大肆购买粮食,呵呵,但若半岛陷入战火,年底粮食欠收,我等所购粮食便可做许多事情了,至不济倒手一场也能大赚一笔嘛。”张敬眼珠一转,眯眼笑道。
人才,个顶个的阴损人才啊!纪泽欢喜之余,再一阵思量,旋即提令给陵园龙震后业已率队悄然返回乐岛的吴兰,加强马韩动向监察,并由其筹备布置反制马韩的一应事宜,此外,原定月底撤军的东莱驻军,提前将两千民兵并安海、血旗各一军撤回乐岛,以防不测...
马韩之事尚不至令纪泽中断巡视长广的行程,接下数日,他或深入田间踏访百姓,或座谈约见工商大户,或进场探看工匠技师,或四下巡视军营防御,长广的军政现状令他颇为满意,全郡大治不敢说,但在减赋减租与鼓励工商等政策引导下,在华兴府带动的投资消费刺激下,全郡上下确是洋溢着一片干劲,也令纪泽对张敬等长广班子不吝赞赏。
与此同时,血旗军与青州、幽州乃至辽西鲜卑在东莱的多方谈判也快速落定,除了停战通商等关系正常化事项,血旗军用卜子岛剩余三千降俘从幽州换回了数千投诚降俘的眷属,用段文鸯等胡骑俘虏从辽西鲜卑换回了五千青壮男女汉奴外加万头长毛羊,还用放弃东莱且长广驻军限于五千的条件,获得了一半东莱港口的独立经营权。
可以说,除了顾及与青州方面的彼此和谐,血旗军在青州使者宋罴的一再游说下,半推半就的限制了长广驻军数量,此番谈判抛出的筹码都是血旗军近日抢来的,空手套白狼不过如此。目前,东莱的人财物资搬迁已入尾声,血旗诸军也陆续撤往乐岛,仅余水军一部犹在完成最后的协议交割。
眼见抵近月底返回乐岛的时候,这一日,纪泽由一队亲卫相护,纵骑赶往长广郡西的不其城,只因他得到消息,跟着公师番叛军折腾大半年的夏山虎,终是拉上三百多麾下,断然脱离了没甚前途的叛军,悄然转投血旗军来了。更重要的是,作为见面礼,他们还顺带绑来了一名纪泽一度垂涎的名士大才,也即成都王长史卢志。
一出依托长广中部群岭构建的军事防御线,气氛顿觉不同,这边的乡村百姓虽不曾遭遇刘柏根叛军的兵祸,也显得田园安逸,却无防线以东的欣欣向荣。说也难怪,出于安全考虑,华兴府对长广的开发建设乃至工商投资皆着眼于群岭防线的东部地区,易受袭扰的长广西部自然发展缓慢。
“诶,看那坞堡,门楼箭塔,还是水泥敷墙的呢,足有两丈高了吧,长广还有多少这样的,郡府没有规格限制吗?”手指远处一片墙周不下二里的坞堡,纪泽冲郡府陪同官员姚涛道,殊无笑容。推广水泥兴建坞堡是他一入西晋便曾许下的一个愿望,如今在大晋确也渐有普及,但这等颇带割据性质的建筑出现在自家治下,纪某人心中未免就五味杂陈了。
“禀府主,长广现有这等坞堡三家,皆在防线以西,因水泥推广令成本下降,听闻刘贼一战之后,又有三四家大族正欲在西部新建。”那姚涛是名八品知事,乃伶俐之人,立马解释道,“但在防线以东,郡府有着严格控制,并不允这等规格的坞堡存在。”
纪泽释然点头,再行一段,隐见官道北侧沃野聚集有数百人,风中还有喝骂打斗声传来。纪泽眉头一皱,一挥手,便率众沿田间土道驰去。待得近前细看,多是些青壮农人,人人手操棍棒锹镐,此刻业已分为两拨,呈对峙状,更有数十百姓衣衫扯破、头破血流,甚至还有几人躺地不动。显然,若非纪泽一众赶来,他们还正打得带劲。
纪泽立马阴沉了脸,不消说,他恰时撞上了一场民间械斗。所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在数千年的华夏民间,真正最普遍的犯禁之侠轮不上那些江湖帮派,而是随处可见的乡党宗族势力,往往两个村子为了地界就能出动数百人械斗,这一点即便到了后世也不鲜见。
杀气腾腾的亲卫逼近,这帮村人个个胆战心惊。纪泽略一示意,便有秦厦带着几名亲卫前去检查村人伤情,更有陪同官员召来了双方主事者。难得的,面对颤巍巍跪倒的两名白发老者,纪泽并未下马搀扶,甚至都没叫他们免跪,只端坐马上,冷声责问左侧老者道:“青天白日,你等为何聚众械斗,眼中还有王法吗?”
那老者显已从陪同官员口中知道了纪泽的身份,恭敬的磕了个头,继而颤声道:“禀,禀太守大人,那边有条山溪,本为咱钱家庄与他韩家屯两方共用,可今年水少,他们竟然屡次切断咱村分渠供水,起初还是夜间偷摸着干,今日更是白天公然抢水,是以...”
左侧钱姓老者说得钱家庄十足占理,右侧的韩姓老者听不下去了,情急之下也忘了太守大人没叫他说话,立马手指钱姓老者打断道:“钱老二,你说话要摸着良心,分明是你钱家庄人先偷的水...”
“谁说的,谁看见的...”钱姓老者立马反驳起来,两名老者就此吵成一团。
某家看来就这么面善吗?就这么没有官威吗?纪泽听得郁闷,怒声喝止道:“闭嘴!怯于公战,勇于私斗,目无王法,你二人还有脸在本官面前吵闹?”
纪泽的疾言厉色伴以自然迸发的威压气势,顿令两名老汉齐齐一个激灵,忙一同闭嘴,叩下头不敢稍动。这时,他们才想起眼前这位不光是给长广百姓减赋减租的好官,也不仅是近日广为传颂中凭借胡俘解救大量被掳汉奴的仁善之人,还是征战数千里的血旗将军,更是曾在长广公审中一举斩杀上百士绅恶奴的辣手屠夫。
这时,秦厦退回禀道:“主上,村人检查完毕,军医正予紧急救护。统计下来,十八人轻伤,三人重伤,其中一人极可能致残,并无身死。”
有人致残,纪泽的脸更黑了,抢水械斗这等鸡毛蒜皮他无心多问,他所愤怒的是,国人在公事上懒而自私,不肯出头,不肯出力;在私利上到是勇字当头,悍不可挡,这一点上,寒庶宗族与权贵士族同样不堪。一旦国家面临侵略,人人却都成了缩头乌龟,要不然三千万人的大国,怎么就让南匈奴这个鼎盛时期都不到百万人口的小民族成功灭国了呢?
瞥眼两名老者衣衫陈旧,均手有厚茧,显也算不上横行乡里之辈,纪泽懒得再与他们纠缠,沉声问道:“尔等村正可在?发生这等事情,怎生没来阻止?”
两名老者听得一颤,抬起半个脑袋对视一眼,钱姓老汉大着胆子回道:“禀大人,小老儿二人正是这两村的村正,是按大人所令,去年底由各户村民一致推举的。”
卧槽,传说中的换汤不换药啊!纪泽脑袋一晕,好险没从马上摔下来,天可怜见,他自鸣得意的乡村民主选举,似乎对于大晋常见的家族聚落式村庄作用了了,该咋的还咋的诶。看来相比制定制度,教化人心才是根本,天幸自家将根基设在海外,民众主体是流民散户,却是凭空少了宗族这等既有的庞大阻力。
心中感慨,远处却已再度赶来数人,正是此地乡正,上来便向纪泽请罪。见其来的及时,似乎还是有点面善的血旗老人,纪泽倒也没有呵斥,仅沉声问道:“某且问你,类似情况可多?以往又是如何处理?”
那乡正嗫嚅着答道:“本乡这等村间械斗今年已有三次,皆为了水源争夺,但此次规模最大,伤情也最严重。都是老实村民,我等也不好处罚过重,之前都是关上两天,令其私下调解,赔些医药费了事。”
纪泽又将问询的目光转向姚涛,姚涛答道:“据属下所知,整个长广情况相类,但多是发生于本土宗族之间,处罚也大抵如此,哎,公说公有理,纠缠不清,只能法不责众了。”
“法不责众!?哼,乱世用重典!”纪泽面色沉郁,缓缓令道,“责令今日参与械斗者,十日内于两村田间择地修建二十处盲井,深过三丈!此外,两村互相指认,各选十名械斗勇猛之辈,连同这两位村正,举家随流民迁往海外,打散安置!哼,不是能耐嘛,随某去与天地斗吧。”
“求大人饶恕,小的们再也不敢了啊...”两名村正老者听得清楚,忙连连磕头哀告。故土难离,生活渐好,谁都不愿形同流放的迁居海外啊。怎奈纪泽却不觉得自己过分,更有着杀鸡儆猴的心思,哪会松口。
“晓谕全郡,乃至我华兴府治下,再有类似情况,皆仿此办理。”纪泽继续吩咐随行官员,俄而,他眼珠一转,续道,“日后再有双方纠缠不清又非紧要之事,各县乡可设立靶场,令双方立下相应约定,公开比箭定胜负,械斗多不文明...”
第三百六十回 强掳卢志
离开钱家庄,纪泽一行再无耽搁,不久便来到不其城南,进入墨水河畔的一处屯级水军营地。远远便看见营盘一角三三两两聚着些衣甲驳杂的军汉,虽多散漫闲适,也未配刃,但在久经沙场的纪泽看来,那些家伙个个目光幽然,动作协调,更不乏森冷之感,颇有从死人堆里爬出的味道。不消说,他们便是夏山虎带来的叛军随众了。
暗自点头,纪泽在该营屯长的引领下走往近前。闻听消息的夏山虎连忙带着几名头目迎了出来,更有头目吵吵着令一众叛军随众迅速排列成队。近得六丈,夏山虎业已大礼跪倒,叩头高呼道:“罪民夏山虎投奔来迟,还请主公接纳!”
“还请主上接纳!”随着夏山虎跪拜唱名,几名头目与一应叛军随众纷纷跪倒高呼道,声音整齐洪亮,看架势当是早有预备,且不说别的,单是这份姿态就令纪泽颇为满意。
“夏兄快快请起,你我昔日有同袍之谊,何须如此见外。”正面受了夏山虎等人这一拜礼,纪泽这才笑呵呵上前,将夏山虎亲手扶起。
近看之下,夏山虎右腮胡下却是多了一道刀疤,眼角也明显有了许多皱纹,耳鬓更是有了些许白发,三十出头的人,竟已略显老态,远不及上次见他时的意气风发,足见半年来公师番叛军的连战连败对他带来的心理煎熬。不过,煎熬也是磨砺,看其疲倦双目中不乏深邃,可见他也不再是昔日的粗莽夯货了。
冲夏山虎点点头,纪泽转往一众叛军随众,朗声笑道:“诸位兄弟请起!纪某微末之时便已与夏兄联手杀胡,他的秉性纪某信得过,诸位秉性纪某也信得过,是以纪某这里也不虚言,弟兄们既然投了我血旗军,就如到家一般,既往之事便由纪某一力担之。诸位日后只需遵循血旗规矩,为军为民皆随自愿,纪某在此保证,必将一视同仁,量才录用!”
说实在的,夏山虎这帮叛军能从数万乱军中活着出来,可谓历经坎坷,九死一生。相比巧战多过血战的血旗老卒,他们其所具备的个人战力与顽强意志只会更强,而历经此番沉浮的夏山虎显已胜过往昔,纪泽对他们的加入自是乐见其成。
“谢主公厚恩!”随着夏山虎称谢,一众叛军随众又是一阵高呼,听来倒比之前更多了份真诚。说来以纪泽如今的权势地位,能如此热情耐心的向他们这一小撮走投无路者做出亲切承诺,确已实属难得了。
散去叛军随众,纪泽领着夏山虎进入中军大帐,直接先给了他当胸一拳,笑骂道:“你这厮何时也变得如此世故,竟然彩排出这等阵仗,莫非还怕凭你这张脸,老子拒而不纳你这一班兄弟吗?”
夏山虎略显讪然,嘿嘿一阵干笑。说笑几句,纪泽收起笑容道:“想来已有人跟你提过,你这班兄弟自成一体绝无可能,愿意从军者只能经过新兵训练,打散编入军中。呵呵,我血旗军的伍长什长皆凭较武竞争获任,相信你那般弟兄不会混得太次。不过你须得提醒他们,过去乱军流窜百无禁忌,在我血旗麾下却绝对不行,若违了军纪,可没情面好讲!”
见夏山虎眼中并无不满,纪泽笑着续道:“至于你本人,战兵军侯足以胜任,但须经过半年军校培训,能否进一步直接担当校尉,那就要看你军校表现了。而且,你可从麾下挑选十名潜质上佳者一同进入军校,半年后同样视军校考核获任军职。放心,我血旗军还要扩军,不缺位置,只看能力。”
“子兴兄弟能够一视同仁对待我与这班兄弟,方是真正接纳我等,夏山虎感激不尽,这两百斤日后就卖给子兴了。”夏山虎语气真诚,复又讪讪道,“不过,我等尚有数百家眷藏身太行,还请主公相助接往海外安居。”
接眷算是彻底投效的节奏,纪泽自无不应。再一番叙谈,话题转至公师番叛军的流窜交战史。从叛军所向披靡、顺利做大,到叛军愈加乌合、劫掠为先,再到叛军的盛极而衰、迅速缩水。纪泽自已从暗影细作口中得知了不少情报,但夏山虎的亲身叙述自有不同,更让纪泽暗中点头的是,夏山虎对军事作战的理解已堪将才。
其间,夏山虎提及最多的是公师番叛军的死对头苟晞,其兵势本不及公师番,却瞅准叛军的乌合本质,屡屡针对叛军中那些混入队伍的投机部众,或以精锐猛攻,或提前收买,再行利用他们的战时崩溃引发叛军的整体溃退,甚至拖累削弱着公师番的嫡系力量,也即司马颖昔日苦心藏于河北的精锐班底。如是两次,公师番察觉不对已晚,败势已难扳回。
此外,纪泽的一些老熟人难免成为话题。譬如,汲桑的骑兵队伍成为叛军的一支彪悍主力,石勒则是其中的尖刀,而汤绍竟被编入了汲桑麾下。再譬如,魏复所编练的步兵队伍纪律严明,骁勇灵活,其在叛军中的地位却是不亚于汲桑...
一番交流安抚,夏山虎一众彻底融入血旗麾下,他们与家眷迁往乐岛的一应事宜,自有上官仁具体交办相关部门不提。待得夏山虎满意出帐,却有白望山引着二人并一个木匣进得帐来。木匣中正是王弥的首级,随来二人则是真名孟冬的孟爷,以及冷面杀手秦明,他们的另一身份自然是暗影成员。
那日铁石岭一战,尽管王弥残部轻松杀入铁石寨,怎奈王弥与徐淼两名主心骨已死,铁石寨三当家也丧命聚义厅,而铁石寨大二两位当家则利用地形熟悉,纠结大部喽啰奋起反抗,直到与随后来园的岱云岗兵马两相夹击,终是全歼了王弥残部,彻底剪除了刘柏根叛贼势力。
“你这厮本该霍乱天下,作恶无数,怎奈这一时空被小爷提前断了前程,倒是一样死于鸿门宴,呵呵。”接过木匣打开,纪泽见到了一张死不瞑目的脸,不由的喃喃感慨,“只可惜昔日小爷势力不足,没能将石勒那厮斩杀,否则叫你二人早早会猎于地下,也好成全一对生死仇家嘛。不过你放心,石勒不会赖在人间太久。”
得意之余,纪泽何尝没因王弥之死而暗松口气,毕竟他可是将王弥与刘柏根等一众通匈汉奸给举族超没了。尽管后来的公审大会上,纪某人心软了,并未屠杀无辜,仅是将一应汉奸所涉族人按照关系远近,分从民、奴民打散发往海外,但在纪某人心底,还是颇为担心王弥这厮疯狂报复,好在凭借远比昔日对付石勒时强大太多的综合势力,此事顺利而彻底的完结了。
不提纪泽对孟冬与秦明二人的嘉许封赏,一刻钟后,他已衣装板正的来到一座小院前,院内软禁的正是卢志。说来也巧,此番卢志本是代表公师番叛军,仍如去年联络血旗军一般,在夏山虎率众随护下秘密前来青州,以联络刘柏根叛军协商会师事宜,孰料方入青州刘柏根便即授首,对公师番彻底绝望的夏山虎索性便裹挟他一块转来长广了。
近卫留在门口,纪泽只身进入小院。令他讶异的是,被软禁的卢志并未老实呆在屋里,而是于院中一边踱步一边看书,一副闲庭信步之态。便是纪泽进院,他也不曾稍改,哪有作为俘虏的觉悟,只是,细心的纪泽还是察觉到了他呼吸与脚步频率的变化。
对于士人爱装十三的臭德性,纪泽向来都是鄙夷的。就如那个诸葛村夫,分明是诸葛世家派往刘备一方的投注,非要与大耳贼演一出三顾茅庐的千古基情,才肯出山辅佐,无聊不无聊?心下不爽,纪泽也不客气,半带调侃半带威胁道:“子道先生如此悠闲,不惧性命之忧吗?”
听得此言,卢志收起书本,驻足转向纪泽,不卑不亢道:“将军既然能屈尊降贵到此,想必卢某尚有可用之处,又何必杞人之忧呢?”
开场白吃了个小亏,纪泽也不着恼,反倒仔细的打量起卢志。眼前之人虽被软禁,也不乏憔悴,却无局促不安,仍显儒雅淡然,拒人千里却不令人反感,倒是颇具传说中的儒士风骨。呵呵一笑,纪泽直截了当道:“既然先生已知纪某来意,却不知可否相助纪某,相助数十万海外汉民?”
“将军想多了,忠臣不事二主,大王虽大势已去,卢某也无力回天,但这最后一份气结却须保全!”卢志依旧云淡风轻,语气却不容置疑,“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纵有一死,舍生取义而已。”
盯着卢志的眼睛,纪泽霍然明白,这厮之所以仍能维持魏晋风流之态,却是真已有了赴死的觉悟。心中恼火,纪泽更是惋惜,他虽厌憎士族政治并力图将之摧毁,却知汉家文化的渊源正握于士族手中,华兴府的长远发展决计离不开众多大晋士人的加入,而卢志不比声明尚且不显的张宾,其能力与名望正可作为华兴府吸纳士人的标杆人物。
捏着鼻子,纪泽劝道:“先生何必愚忠那成都王?且不说其人大势已去,单其为了一己之私,令公师番纠结叛军霍乱河北,沿途烧杀抢掠,荼毒百姓以十数万计,便已大失人心,更兼昔日放任匈奴刘渊起兵,而今又与匈奴人暗中默契,实乃汉家罪人。先生经学传家,历代大儒,若不及早回头,岂非有损卢氏声誉?”
“休得胡言,我家大王明诏得封河北都督,公师将军挥师攻伐乃秉承圣意,纵有殃及百姓,也非大王本意,岂容尔在此污蔑!”或觉自个的辩护不够硬气,面显愠色的卢志转而抨击道,“倒是将军,本属大王麾下,却朝三暮四,左右摇摆,实乃小人所为!哼,尔莫再图费口舌,卢某纵无大王之故,也不会投效于你这等反复之辈!”
“什么?你这厮竟然污蔑某为小人?”纪泽大为光火,斗鸡也似的斥道,“卢子道,亏你自诩经学儒士,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都不知晓?相比尔等仅仅忠于一人一姓的所谓忠臣,纪某浴血拼杀,披肝沥胆,绞尽脑汁,杀胡数万,活汉民数十万,一心忠于我汉家民族,忠于炎黄华夏,此乃大忠大义,何来反复,何来小人?非要追随司马家那帮腌臜货色内斗不休,祸国殃民,方为君子之道吗?”
“你,你,你竟如此出言无状,污蔑皇家,简直无君无父,大逆不道!卢某羞于与你多言。要杀要剐随你,想我为你效力,绝无可能!”卢志更怒,再无儒士云淡风轻的调调,手指纪泽一通呵斥,最后干脆背过身去不再理会纪泽。
纪泽更恼,索性讥讽加激将道:“你有何资格与纪某谈忠义,你曾祖卢植乃汉末名臣,你祖父乃曹魏司空,怎生到了你这就成了大晋忠臣了?忠义廉耻在哪儿呢?千万别将篡权说成尧舜禅让,咱恶心!好吧,那叫良禽择木,但你此番前来青州联络刘贼,可知其人乃通匈汉奸,这时你咋不忠义了呢?”
眼见卢志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再开口辩驳,纪泽突觉索然无味,知晓碰上这等所谓的士大夫风骨,自己再是舌灿莲花也是白搭。叹了口气,他淡淡道:“卢子道,你辅佐成都王内战不休,荼毒百姓,更欲勾结通匈之贼刘柏根,有卖国之嫌,既然不愿将功补过,某虽不会杀你成全你那愚忠之名,却也不会放任你继续助纣为虐,哼,纪某便叫你与刘贼遗族同例,举家流放海外,接受工农改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