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回 韩使丘拔
光熙元年,二月初六,申时,晴,罗口湾。
暖风徐徐,一艘悬挂马韩旗号的海船在血旗水军的“护卫”下缓缓入港。海船船头,马韩来使锦衣粉面、发丝板整、峨冠博带,若非细看其相貌,倒是颇像一名汉家士人。此人正是韩王外甥、丘里国邑借丘拔,只不过,此刻他的脸上不再有以往的淡然自负,而是难掩的幽怨与忐忑。
如今的丘拔简直恨比天高、冤比海深,却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那日,在他一再请求下,一向待他和蔼的韩王舅舅终是特事特办,当晚就在王宫接见了州胡来使——二公主高茵儿。谁知,未及博得美人笑,丘拔自此却是霉运临头。
是日是时,韩王宫内,当取下面纱的高茵儿痛陈汉贼罪恶、跪求马韩救援的时候,那份泫然欲泣,那份我见犹怜,简直痛碎了丘拔那颗年轻冲动的博爱之心。于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丘拔忍不住殿前失仪,忘情之下竟然不顾韩王与几名近臣的存在,冒然离席就欲搀扶哀哀哭泣的高茵儿,希望用自己的广阔胸膛来抚慰那娇柔待怜的州胡公主。
直到伸出的咸猪手被高茵儿灵敏的躲开,丘拔这才从昏头中有所清醒,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双愤怒的眼睛,伴随着令他如坠冰窖的杀意。那双眼睛属于离席而起的韩王,其中丘拔看出了狮王压迫幼狮的凛然,这令丘拔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殿前莽撞。但后悔之余,丘拔看不懂的是,那双眼睛中似还隐含着野狗抢食般的敌视,至于吗?
丘拔并未疑惑多久,当韩王肉嘟嘟的咸猪手抓住高茵儿那双皓腕的时候,当韩王圆滚滚的胖脸凑近高茵儿那张玉容的时候,当韩王色眯眯的目光扫视高茵儿那具娇躯的时候,丘拔的心霍然沉到谷底,原来博爱之心泛滥的可不仅他一人,而胸怀宽广过他的大有人在啊!
韩王毕竟是韩王,不像丘拔这种容易昏头的小年轻,虽然“同情”州胡高氏的不幸,对接手乐岛也颇感兴趣,对高茵儿更是好一番“抚慰”,但对出兵征讨血旗军,在殿内众臣象征性的劝阻下,他并未答应,而是拍板派遣使臣前往乐岛进行外交努力,尝试讨回州胡岛,汉人不是素来讲究宽厚仁义吗?
至于勇闯汉营、空手套白狼的孤胆使臣,自然非丘拔莫属,谁叫他敢跟韩王抢女人呢,谁又叫他倒霉的挂有宫卫副统领这么个纯为显摆的虚职呢?
“直娘贼,老东西!不就为个女人嘛,至于连亲外甥都往乱军窝里推?还有高茵儿那个骚娘皮,用完大爷就换船,只恨某当日色迷心窍!太阳的,他日...”心中正在咒骂,丘拔的思绪被一声吆喝打断:“到了!”
丘拔闻声忙挺直腰杆,握紧拳头,撇起嘴角,眼中更是射出炯炯神光。咱可是丘里国异界,臣智大位的第一继承人,读过汉书,练过弓马,更没少玩过阴谋诡计,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大展雄风,办好这趟差事,让高茵儿与那老东西好好看看。
然而,丘拔的腰杆仅仅挺直了一瞬,当其看清罗口码头的场景,身体不自觉便矮回一截。州胡这个海贸近邻,丘拔以往可不止游历过一次,但眼前的罗口湾,焕然一新的码头、栈桥、营盘,足比昔日大了数倍,十余座岸防棱堡更添其一份狰狞。尤其是码头上两百余一色铁甲的血旗亲卫,人虽不多,列阵迎接间那种久经沙场的杀气,着实令他凛然。
“丘拔世子,好久不见,风采依旧,一路辛苦了。来来来,我给引荐一下,这位是华兴府礼部宣曹从事柳泉大人!”码头上,一声马韩语的招呼唤醒了略有愣怔的丘拔,开口的竟是丘拔的熟人,前州胡相国马迁,现任户部夷曹从事。
礼部宣曹从事,什么东东?打量稍前马迁半步,三分俊朗兼五分贼溜的这名汉家文士,丘拔不由微皱眉头,他毕竟身为马韩一国使节,拜访一个显是杂号的血旗将军,对方即便不亲自来迎,至少也该是长史或者司马之类前来才对嘛!
自知身在虎穴,丘拔按下心中不悦,表情淡淡,用勉强周正的汉语冲柳泉拱手道:“在下马韩丘里国邑借丘拔,恬为韩王特使,有劳柳从事相迎了。”
“恩,特使远来辛苦,柳某有礼了。我家府主另有要事,令柳某前来相迎,并引导贵使领略乐岛新貌几日。若有怠慢,还望贵使海涵。”柳泉不冷不淡的拱手回礼道,话语客气,可神情却毫无怠慢的惭愧,反而隐带居高临下的蔑视。
“哼!也不知哪来的一群贼军,竟敢对我马韩如此无礼!”丘拔尚没吱声,他身后已经有人不干了,其人手握刀柄,跨步上前直逼柳泉,同时出言呵斥道。
丘拔目光一闪,并未阻止。他知晓这位发飙的是宫卫军中的一名副千长,马韩贵族出身,名义上的副使。此人膀大腰圆、身材魁梧,堪称准二流武将,也算韩王卫军中有数的高手,平素嚣张惯了,既然看不惯汉人的怠慢,那便由着他闹腾一下也好。
“放肆!区区蛮夷也敢撒野!”柳泉身后传出一声暴喝,一条身影闪电般跃出,直扑这名副使。出手之人豹头环眼、高大强健,正是亲卫军侯林武,他虽不知那名副使说的是啥,但光看其神情动作,就足够讨打了。
副使本也只想做个姿态耍个威,不想对方比自家还火爆,眼见人影刚猛迅捷,数丈距离瞬忽而至,他大惊之下连忙拔刀自卫。可惜,不待副使挥刀斩下,便觉腕间一麻,胸口一痛,身体则不由自主的离地飞起。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身已经摔在己方护卫群中,而自己的钢刀更是落入敌方手里。
一招败敌,林武尤不过瘾,他狰狞一笑,举起夺自对方的钢刀,双手一掰,就欲再显淫威。但坑憋的是,那钢刀材质真就不赖,分明弯了个大大的拱弧,偏生愣就不断。顿时,汉韩双方皆面色怪异,这位壮士到底搞啥,是故意逗乐,还是玩糗了呢?
“啊!”林武气沉丹田,一声怒吼,双手再度较力,蓄劲迸发,直掰那把钢刀。可见他全身肌肉紧绷,额头青筋凸起,黑脸已经变为酱紫,也不知是臊得还是用力猛得。好在天道酬勤,在众人围观中,却听嘎嘣一声,那把钢刀总算断为两截。
直娘贼,这刀还真不错,差点糗大了,装逼被雷劈啊!林武心中后怕,面上却一副高手风范,不愧跟着纪某人几月时间,装样本领业已驾轻就熟。只听他冷哼一声,将断刃甩落在地,噗噗声中,仅余一个刀柄露出。
把因用力过猛而发痛发胀又发抖的双手背到身后,林武面显不以为然,冲那副使大喇喇道:“小子,下次要想耍横,拜托带把好刀来!哈哈哈…”
“娘的,那还不叫好刀,几百金呢,是我偷了咱爹的收藏出来显摆的呀,你这黑厮鸟,叫我回去咋交代啊?噗...”那副使哀嚎连连,最后所幸喷出一口老血,华丽丽的晕厥了过去。
非但韩人,华兴府一众听得马迁翻译之后,也皆面面相觑。这时,却见柳泉跨步上前,盯着那把刀柄细一端详,旋即一脸怪异道:“雁翅!这不是鹰翅刀的外销版嘛,诶,竟从太行卖到了马韩,看来旅顺港的中转生意不赖嘛,啧啧啧...”
太打脸啦!丘拔是听懂汉语的,他恨不得也学那副使吐口血晕倒。比斗输了虽然丢脸,倒也罢了,总有个胜负嘛,可自家副使全家当至宝收藏的宝刀,不光被人家给掰断了,更是人家出产的外销低档货,如此逗比,叫人情何以堪?再看看自家那班随使登岸的马韩护卫,已是个个双目飘忽,反观对方军卒则用恶狼般的目光瞪视己方,高下立判!
“急报!急报!”一阵高喝打断了这边的怪异气氛,众人循声看去,却是东方一艘千石铜鲳箭一般驰至码头,三倍于船体宽幅的帆系,直令一干韩人看得目瞪口呆。
但华兴府一方所关注的,却是那名斜跨红色信筒,背插三面小红旗的军官,其在一伍军卒的护卫下,不待船只靠稳,便急急跳下船来,奔往水营马棚方向。不消说,这是有重要军情的红色信报,而看军卒服饰,却是安海营的正式战兵。
“诶!别往马棚跑了,还挺远的,咱亲卫曲的马有多的,你等直接骑着去府衙吧。兄弟,能否透露一下消息?”林武蓦地眼睛一亮,却是主动吆喝道,同时挥手示意麾下军卒牵马。要说乐岛如今水上巡逻的多是些新兵与民兵,从东而来且能有红色信报的安海水军,最大可能便是宋滦东向寻岛的安海左军,莫非有所发现?
“谢大人借马!哈哈,是好消息,大好消息!”那传信军官扫了眼在场韩人,没有明说,却是给了林武一个你懂的眼神,得意大笑着上马离去。顿时,林武以及同样关注却不好打探军情的柳泉马迁纷纷泛起了笑容。
的确,宋滦带着大半主力东出探路,凭借那份不靠谱的海图,以及挑自原州胡的海贸向导,东至倭岛并沿其南缘一路探索,已在乐岛千里之内发现了一个面积不亚舟山的海岛,且多为宜耕平原,估计可得田八十万亩。不光如此,只恨功少的安海左军业已寻了个冲突由头,将这个岛夷总数不足万人的岛屿轻松而彻底的拿下,只待移民开发,也难怪报信军官得意了。
“呵呵…武人们就是脾气火爆,什么场合都可能冲动。世子莫怪,小事而已,权当助兴。呵呵,我等不如出发吧。”随着报信军卒离去,码头双方回到现实,马迁这时笑呵呵的出声圆场,掩去了这场“下船威”的尴尬。
“对对,正事要紧。”不无疑惑的瞟了眼传信汉卒,丘拔就坡下驴,强笑间不忘示意随从将那倒霉丢人的副使扔回船上去。任务尚未完成,甚至连正主都还没见,他纵然不忿,也不好就此撕破脸。说实在的,丘拔原本瞧不上马迁,其人从自身方国陷落,先为州胡卖力,续又投效血旗军,哪有大韩子民的风骨,可这会儿咋就瞅着特别顺眼呢?
有信报之事一冲,再有马迁居中调和,现场气氛改观,柳泉与林武就势变脸,跟着摆出主人家该有的好客姿态,众人就此离开码头。春二月,乐岛青绿遍野、暖风拂面,一行人不疾不徐,有说有笑,倒似结伴踏青。
然而,看来兴致盎然的丘拔,心中却远不如表面上那般惬意。宽阔的道路、翻整的沃野、成片的建筑,还有一群群劳累且快乐着的汉夷百姓,所见所闻令他震惊乐岛变化之余,对自家的出使目标愈加不报希望。而当他到达乐北城所在,隔河观看对岸工程现场的时候,真正的震撼冲击这才轰然而至。
“那…那边原来不是一个湖吗?怎会变成田地?我前年来岛之时,还在那泛过舟的?恩,想是我记错了,当不是这里吧?”隔岸相望,远眺那片热火朝天,丘拔不敢置信的四处张望一番,终是忍不住惊问出声,心中则十二分的盼望一个否定的回答。
丘拔所指的,正是东泥湾造田工程。抢在春汛之前完成了河道清淤和岸堤抢修,如今,罗河春水通过加宽加深的河道,温顺的奔往下游,而岸堤东面的原有湖区,数不清的男女老少则忙着挖渠掘塘、清淤堆田。昔日的沼泽浅湖已成过往,一片沟渠纵横的沃野良田正显雏形。
“世子好记性,那边叫东泥湾,原本确实是个湖,春夏浅水、秋冬泥沼。当然,现在就要变为数万亩良田了。”马迁无情的肯定了丘拔的记性,不无感慨道,“说来惭愧,老朽任事州胡十数年,愣是没想过东泥湾还能这般围湖造田。区区月内竟如此翻天覆地,真可谓沧海变桑田啊!”
“实际上,我大马韩沃野千里,也不乏各种沟渠堤坝。我丘里国更是正在筹建一项水利工程,预计可拓良田十万亩。”得到肯定答复,丘拔不甘示弱,但在柳泉马迁等人的似笑非笑中,声音却越来越小,“只是,只是,东泥湾这般工程,本国尚需进一步考证,尚需筹措,尚需筹措,呵呵...”
第三百三十二回 文明租岛
光熙元年,二月初九,巳时四刻,晴,罗口湾。
带着羡慕嫉妒恨,也带着对先进文明的向往,更带着愈加焦躁的心绪,丘拔已在乐岛转了两天,心潮澎湃之余,他不时蹙着眉头。毕竟是丘里国的邑借,还是一名需要争位的世子,扣除见色心迷这一缺点,他确非脓包,眼光自有一定高度,心头也自有见解。
血旗军迁来这么多汉民,这般卖力的开发,显然不是来此小住,甚或帮助州胡夷人开化的,盘踞之心不问可知,想令其撤离何其难也。到了这时,丘拔所想的已经不再是如何讨回乐岛,而是有了这么个强劲的近邻,马韩日后该如何自处,尤其是他自家的丘里国,那可是马韩中距离乐岛最近的方国呀!
而今日,恰逢第三批五万大晋移民抵达乐岛,被邀请出席迎接来船的丘拔,再次被生平仅见的场面擂得外焦里嫩,其煎熬也到了极点。连天的帆影,汹涌的移民,尤其令丘拔窒息的是其中的那些战舰,一艘万石楼船,六艘五千石斗舰,十数艘两千石艨艟,整个马韩的大型战舰凑一块也没这一半吧,这才是传说中的精锐雄师嘛!
看着庞大的舰体,森森的撞角,以及凶悍强健的军卒,此刻的丘拔,止不住的浑身颤栗,有激动,有感慨,有羡慕,有挫败感,更有一股俯首强者的冲动。他霍然明悟,不论对方是何等身份的势力,那都是汉家的势力,是来自那个巨无霸般的中原国度,来自那个强大辉煌的民族。
丫丫个呸的!某一刻,丘拔目中神光爆闪,口中钢牙猛合,心中念头闪烁,去他的韩王,去他的高茵儿,从天而降的大粗腿,金灿灿的,已被马迁那厮捷足先抱了,咱为啥不做第二个抱腿之人?不,身为第一个韩人邑借,这大腿咱是抱呢,还是必须抱紧呢?
原州胡王宫,现华兴府衙,迎接完第三批来岛移民之后,纪泽终于正式接见了丘拔。寒暄落座后自然少不了茶水,于是,可怜的丘拔再次被擂了一把,只因传说中的极品琉璃杯,或说水晶杯,在这里竟如寻常物事般被用来举席小饮,汉家文明果然强大啊。
正当丘拔小心翼翼抚摸玻璃杯之际,只听端坐正席的纪泽笑道:“丘世子来自丘里国,毗邻我乐岛,某闻贵国土地丰饶、百业兴旺、子民富裕,不知贵国有何特产,海贸兴盛与否?”
“府主果然见多识广,本国在我丘氏数代治理下,的确百姓安康,丰衣足食。”听到纪泽赞扬自家方国,丘拔心中欢喜,忙不迭自吹道,“我国素来物产丰富,平原产五谷米粮,山岭出野味兽皮,海中有鱼虾珍珠,实乃天赐之地啊。”
“至于海贸,我丘里国地处半岛西南海角,西有百济与大晋乐浪,东有弁韩、对马国和倭岛诸国,沿途还有马韩各方国,实乃海运要冲,自是海贸兴盛。为此,我丘氏坐拥千石以上海船过三十,水军更有八百之数,除了韩王麾下那两千水师,在马韩堪称首屈一指…”或是这两日屡受打击,丘拔一得到机会,恨不得将自己的家乡说到天上去。
丘拔在马韩的地位不低,纪泽等人自然不介意多听听丘拔的韩情咨文,他们一面在旁不动声色的抛出话引,一面不时的捧上一两句,直令丘拔愈加滔滔不绝。只是,当丘拔第三次吹及自家那八百精锐水军的时候,纪泽终于受不了了,只得使个眼色,由张宾话入正题:“贵使此番前来,不知韩王有何事相托?”
总算意识到自己是韩王使节,不是来吹牛的,丘拔忙端正身姿,擦去嘴边口沫。可一想到讨要乐岛的使命,对比在乐岛的所见所闻,丘拔顿时苦了脸,期期艾艾道:“韩王,韩王希望,希望帮州胡遗族讨回此岛。”
言说间,丘拔从袖中取出一份盖有王玺的马韩国书,扭扭捏捏放在面前案几上,愣没好意思递出去。然后,心中忐忑的丘拔郁闷的发现,面对他的说辞,厅中众人不是严肃,不是皱眉,而是好奇,继而,这帮家伙连同那府主在内,竟然一个个的开始发笑。
“啪!”没等丘拔品过味来,一个茶盏摔地的声音响彻大厅。碎片迸溅四散,其中数块甚至落至丘拔不远。那些碎片晶莹剔透,内外光滑,这可是传说中的极品琉璃啊,别说在这蛮荒海外,怕在中原也是难得一见,就这般摔碎了,直看得丘拔世子眼角抽抽,心尖儿都惋惜得发疼。
随即,对面席中的孙鹏霍然站起,手握刀柄,怒瞪丘拔,几乎是跳着脚呵斥道:“放肆!大胆!韩王好大的口气,小小一个藩属,竟敢管我汉家之事!孙某倒要看看,他是凭啥来讨乐岛!主公,这蛮夷狗胆妄语,不若先将之拖出去砍了,卑下再领兵北上,先灭小小丘里方国,再灭了马韩,给主公解气!”
“对!兵发丘里国,讨灭马韩,算咱安海右军一个!”结束“元宵游行”,刚随移民船队返抵乐岛的陶飚也盎然站起,怒声叫嚣道。随即,殿中一干武将纷纷站起吵嚷,整一副群情汹汹。
兵发丘里国!?丘拔大骇,不由响起随意欺凌马韩的百济,他们就在乐浪、代方两郡面前屡屡吃亏,甚至四年内战死了两位国王,而那两郡的汉人不到万户,尚不及眼前的华兴府。别个血旗军哪是马韩能招惹的,更别说他小小的丘里方国,乃至他一个小小的丘里世子。
内心再无挣扎,即便怀疑汉人这是咋呼自己,丘拔也直接从跪坐改为下跪,冲纪泽方向磕头连连,凄声哭叫道:“府主饶命,都是韩王那厮不知好歹,受不得高茵儿那小狐狸精的挑唆,竟敢捋将军虎须。小的仅是奉命而为,我丘拔,不,还有整个丘里国,对汉家素来仰慕不已,绝不敢跟随那无知韩王对抗天朝啊!”
眼见丘拔怂得这么快,这么彻底,华兴府一众惊愕之余,无不目露鄙夷,却是省了许多备好的口舌。纪泽则淡淡一笑,佯作训斥道:“介成,子浩,还有你等,都坐下!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丘里世子不过传话之人罢了,这般喊打喊杀,成何体统?”
继而,纪泽转向丘拔,铿锵有声道:“州胡高氏竟敢劫掠汉家商船,杀我汉民,且不知悔改,对抗天军,实属多行不义必自毙。汉家尊严不可辱,韩王之议纯属妄想。某不杀你,只管回去知会韩王,立即送来高氏余孽,某也不会轻易入侵他一个大晋番邦。否则,他要战,某便战!”
“谢府主饶命,谢府主大人!还请大人明察,我丘里国国小民寡,只想平安过活,绝不会跟随韩王胡来,还请府主开恩,放过丘里国上下无辜,我丘氏定当铭感五内,他日若有所命,定不敢辞!”心中略松,丘拔谢恩连连,语音哽咽,可一想到汉军轻取丘里国,想到家破人亡,想到地位不保,不禁五内俱焚,忙继续跪求个不停,早已万般后悔自个先前的色迷心窍,干嘛不将高茵儿等人送给血旗军而是韩王呢。
纪泽听得一愣,丘拔这货看来已被吓得够呛,就差明说转投效忠了。对其如此识相,纪泽虽然严重怀疑诚意,却也乐见其成,权当额外收获了。他压下反胃,起身离席,扶起丘拔归坐,口中则温语道:“丘世子言重,纪某素来喜好和平,并非好战之人,既然世子如此深明大义,他日即便我等与韩王冲突,也可对丘里国网开一面嘛。”
“谢府主明察秋毫,小臣与丘里国上下定将铭感五内。”心中大石落地,丘拔却是打蛇随棍上,恭敬一礼道,“小臣自小读汉书、穿汉服、习汉礼,素来仰慕华夏文明,近日得观贵府在岛诸多举措,更感浩瀚博大,只恨没生于汉家啊。不知府主可否开恩,指导我丘里之民建筑农耕,乃至文化军旅,也令我等荒蛮之民得以沐浴华夏恩光?”
正如小国外夷对泱泱中华常有的复杂心态,逆反心理作怪,要说丘拔分明极度仰慕华夏,但也知晓大晋正值内乱,初来乐岛时却是很想在汉人面前好好展现一把自家的贵族身份与高贵气度,怎奈这两日一再受挫,早就没了底气,再经一番软硬咋呼,顿如被戳破的气球,再无丁点催眠出的狂妄自大,代之以内心本质的极度自卑与无比敬畏。
又玩先拜师再背师那一套吗,哼哼,只可惜小爷不会给尔等时间的,纪泽目光闪烁,旋即挂上牲畜无害的笑容道:“世子有心了,我泱泱中华博大精深,素来不吝教化外夷,世子所求自无不可。只是,我血旗军方据乐岛,诸事繁忙,此事恐得延后些许。不若某先于丘里近海选一岛屿开设海贸,互通有无,也好加深彼此了解,以便后续如何?”
见丘拔目光游移,纪泽续道:“当然,该岛本会不会驻扎晋军,只以安海商会名义,保留一些护卫,贵方国也可参与管理,享受该岛市场红利。至于马韩方面,世子回禀之时,说成丘里国租地于本会汉商开展贸易就好嘛。为示华夏荣光,该岛便命名为文明岛如何?”
“好,好,如此甚好!但若能得亲近华夏文明,区区一岛何足挂齿,大人若有需要,那些偏荒岛屿,别说一座,就是十座八座又有何妨?”面对纪泽无耻伸出的黑手,丘拔点头称是,甚还目露感激,“其实,小臣料那韩王也不敢开罪大晋,此番无非凭借番属身份,试探贵府而已,但那高茵儿深得韩王欢心,只怕韩王会设法搪塞。小臣返回后定会力陈厉害,其中发展,小臣将探明巨细,随时禀知府主大人。”
这下,倒是纪泽有些迷糊了,丘拔这货未免也太上道了,让他后续的威胁利诱如何发挥啊。心中满意,他笑得愈加和煦:“呵呵,某与世子一见如故,适才观世子颇为稀罕这些琉璃饮具,便赠世子一套,另赠美酒、面镜、香水、香皂若干,莫要推却。恩,这样,某另准备一份,还劳贵使带予韩王,贵使也好居中回禀斡旋嘛”
浑不知自个成了华兴府打开马韩高端商货市场的义务推销员,丘拔带着礼品欢欢喜喜的出殿而去。纪泽却是收起笑容,淡淡吩咐道:“子浩,再辛苦一趟,明日便随丘拔北上,占岛之余,在马韩近海转上一圈,多带些人手,哼,时间不对,且叫那韩王老实一年。济生,多购些韩人奴隶,加紧半岛的暗影布置,谨防事有意外。对了,适当埋伏发展些武装力量,半岛各国间不是有些亦耕亦匪的小聚落吗”
“最新大晋局势,还有东海王的回敕,随移民船队到达,诸位看看吧,不容乐观啊。”暂了马韩事宜,纪泽面色更肃,取出几份文书,边给众人传阅边说道。
其实,从这些信报的表面看来,华兴府局势不错。安海商会设于青徐冀三州,乃至最新设于扬州的赈济点也皆运转正常,便是老仇家勃海乌桓所在的勃海郡,除了小有乌桓游骑的骚扰性示威,也并无大事发生,且在元宵游行之后,勃海乌桓也熄了火。据马涛初估,在保留长广十万百姓的前提下,此拨春季移民,当可令华兴府海外总移民达到三十五万上下。
或为安抚纪泽,东海王对血旗军占据乐岛的行为小有赞誉,对纪泽立郡求官的一应申请也无不应允。只是,这般好日子难说能否持续,却因河间王昏招斩杀重将张方之后,东海王的西征进程未免太过顺利,已经轻取虎牢,并占据晋都洛阳。
如今,关西阵营在函谷关以东仅余公师番一部,也已被堪称永嘉名将的苟晞接连重挫,数万乌合乱兵仅余两三千残兵在冀中一带抱头鼠窜。关东阵营可说胜券在握,至多上半年便该定鼎这场大晋内战。
《资治通鉴》有载:“宋胄袭河桥,楼褒西走。平昌公模遣前锋督护冯嵩会宋胄逼洛阳。成都王颖西奔长安,至华阴,闻颙已与山东和亲,留不敢进。吕朗屯荥阳,刘琨以张方首示之,遂降。甲子,司空越遣祁弘、宋胄、司马纂帅鲜卑西迎车驾,以周馥为司隶校尉、假节,都督诸军,屯渑池。”
肃静之中,纪泽不无嗟叹道:“诸位,虽说大晋内战尚未结束,但局势已难反复,可以说,关东阵营已有余力他顾,我华兴府在大晋之处境,随时都有恶化之忧”
第三百三十三回 龙震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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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乐岛距晋陆千里海程,华兴府目前的移民与物资运送还好,采用大型老式海船编队航行,以便两船或多船彼此合体固联,随时抵抗风浪,非台风季节的安全系数颇高。但信息传递却难免有损时效性,鸽站未成之下,谋部探曹虽已在蛇山岛设有紧急信船,两日可抵乐岛,但基于海况难料之险,非紧急信报并不动用。
是以,乐岛获知大晋的情报咨文,如今多是随着移民船队每月两期。府衙正殿,待得众人大抵浏览完本期消息,纪泽道:“大晋内局已趋明朗,关东阵营渐有余力他顾。尤令本府所忧者,乃是东海王对我等设郡封官之请悉数应允。”
环视众人,纪某人征求意见道:“诸位皆知,关东阵营亦知,那份表文是一次试探。若东海王加以阻扰抑或部分驳回,说明其对我等或许还有和缓压制之意,但明面这般赞赏,暗中却阻扰流民东向,反更显其难容我等,他日恐有不利举动,回敕无非麻痹而已。所谓未雨绸缪,如今尚有时间布置准备,还请诸位各抒己见,如何提前防范?”
“关东阵营腾出手来,最易之事,或将加紧控制流民迁移,以遏制我华兴府发展。我等应当加快进度,只要愿意迁往海外,且不论能力如何,不妨皆先接受,并租借更多海船将之运抵海外,以免日久生变。”一片沉默中,张宾言道,“只是,流民迁至海外,便为我华兴府平民,非但粮食供应标准提高,还得发放薪俸,钱粮压力也将大增。”
纪泽闻言,不假思索道:“汉民乃我华兴府根基所在,自当首先保障,尽量吸纳,便依孟孙兄提议知会鳌山方面吧。粮食嘛,加大渔业捕捞,尤其朝鲜海峡中有大量鲸鱼,当着手捕猎,有鲸油入腹,粮食消耗也可小些。此外,我等既已临近朝鲜半岛,就该将购粮目光投向此处,他们可没连年战乱,正该可劲交易购买。”
“至于薪俸,我华兴府海外区域目前悉为准军事管理,军民用钱得自华兴府,用于华兴府,内部流通那就未必非要采用金银铜钱嘛。此事且待本府详加思忖,自有解决之道。”目光闪动,纪泽复又说道,心中已经起了推行纸币的奸猾念头。
“关东阵营若有动作,难免动兵,而今新兵尚不可用,我等先须抽调各地辅兵来海外日常驻防,集中精兵战力于一处,以备不测。”继张宾之后,孙鹏扳着手指言道,“如今安海中军南下未归,左军驻守种子岛并探索海路,文明岛与乐岛海上防务全仗右军;血旗营则需一军随护移民船队,乐岛至少再驻防一军。可以说,除了驻守长广的苍狼骑军,我等可动精兵仅余近卫营与血旗一军了。”
所谓种子岛,正是两日前急报中宋滦等人发现并占据的那个海岛,纪泽根据前生记忆确定其名。华兴高层业已抽调管理人手,不日便将携此批移民中的两万,前往那里落户垦荒,第四批移民则将悉数前往那里。只是据报,种子岛夷虽仍为荒蛮聚落,却已于倭岛有了些瓜葛,不驻适当兵力却是不行。
点点头,纪泽道:“介成言之有理,长广本就焦点之地,那里的军兵便无需移防了。文渊,快船急令下去,掉太行营两曲步卒,淮西营一曲步卒,白洋营、渤海营、甬东营各一曲水卒,携眷随第四批移民前来乐岛,以取代种子岛、文明岛与乐岛的海陆防务。其兵力亏空,便由各营从流民中重新招募编练。另外,令雄鹰兵工大量筹备兵甲以配备各营。”
“主公,由各营自行编练军兵未免不妥,不若由乐岛运送新兵前往各营?”张宾略一犹豫,终是建议道,“而且,宾以为如此可形成常例,既利于我华兴府逐步扩张,也可加强彼此联系。”
强干弱枝!?看了张宾一眼,纪泽立马明白其意。再扫视一圈,文人多颔首赞同,武将们则沉默不语。他不由暗叹,即便军政分家,文人对武人的防范也是与生俱来呀,不过,如今战事为先,还远非抑制武人的时候。
“战乱频频,如此调兵将徒增困扰,就免了。这样,传令太行与鳌山,将两地军校尽早迁至乐岛,两地书院骨干教员也陆续迁来。本府将在乐岛大办文化与教育,兼而培养高级军政人才,日后各地文武官员皆需来乐岛轮换培训,以加强交流。”想了想,纪泽道,“集中兵力一议至此,诸位可有他议?”
陶飚出言道:“其实,我等何必一味消极防守,只等关东阵营前来滋事?我等有钱粮,有兵力,何不主动出击,匿名行事,适当搅乱大晋内局,叫关东阵营难以速胜,也就无暇关注我等了!”
“子浩好思路,以攻代守方为善守。”纪泽眼前一亮,旋即却又挂上愁容道,“说来本府也很矛盾,从我华兴府角度,宁愿关西关东再打上三年五载;但考虑外族因素,却又不得不希望关东阵营立马定鼎大晋,以共御外敌。诸位也看了信报,匈奴人业已再度大举攻伐并州,看似趁内战之机大力扩张地盘,何尝不是侧面暗助关西阵营,他们不愿大晋内部一统啊,我等焉能与之为伍?”
纪泽所说的消息却是进来的并州时局,元宵之后,匈奴汉国突然兵发两路,一路奔袭上党,一路东渡文谷水杀入太原盆地,袭掠晋阳周边,其势分明在重演匈奴人去年被血旗军闷棍所打断的并州攻略。其间,匈奴人尚无入侵太行营的迹象,却也加强了太行西麓的防守与监视,显然吃一堑长一智了。
说来并周军的局势远比去年艰难,一是屡次相助司马腾南抗匈奴的鲜卑拓跋猗去年挂了,其子拓跋普根新立,族中正有一番龙争虎斗,恐难出兵援助。其二则是血旗军重心东迁,所余五千太行营以及大票民兵凭借业已整固的防御系统自守无虞,但对严加防范的匈奴军,外攻却是不足,其实,留守的太行军民即便有余力,怕也不会乐意相助并周军。
更为坑憋的自是一切为内战让路,去年摘桃上党的平昌公司马模,从上党的一万驻军中调走五千投入了洛阳战局,以至匈奴人借偷袭轻易杀入上党,并已取其大半,唯一的悬念仅是晋军能否守住壶关要塞了。而今,太原盆地的并周军业已龟缩死守晋阳,余地则任由匈奴骑兵肆虐,被血旗军推迟一年进程的匈奴人,眼见就要修正了历史车轮。
府衙大堂,听得纪泽感慨,众人纷纷嗟叹不已,却无相助司马腾的提议,不落井下石就算好了。蓦地,吴兰出言道:“主公,搅乱大晋内局,也未必针对关西关东两者之间。其实,关东阵营内部也非铁板一块,设法令其内部相疑,或不影响大晋内战进程,又可令他们无力关注我华兴府呢。”
纪泽心中一动,笑道:“细言之。”
“王浚!挑拨离间罢了!东海王等关东诸方本就忌惮王浚,只需设法适度激化,想来不至令二者动兵,但彼此进一步提防在所难免,我华兴府这等疥癣之疾兼长远之忧,自可轻松些了。”手摇羽扇,吴兰淡笑道,“譬如捏造条谶语,再散播些谣言,成本低廉,或有奇效呢。”
谶语!?纪泽眼前一亮,立马想到了这一历史年代最出名的那一句,顺口便道:“王与马,共天下!如何?”
出口成章!众人一愕,自家主公何时这么有文采了,旋即纷纷点头,张宾则进一步建议道:“此语甚好,但既对上了这个王字,造谣之时,不妨将琅琊王氏也给拉下水,令内局愈加迷乱。不过,单是谣言恐还不足,那都已被士人们做腻,还须配以事件相佐才好,呵呵。”
人性本恶,就如何扇阴风点鬼火这一话题,以博古通今的纪某人为首,一干华兴高层们立马投注了极大热情,一条条馊主意不断被提出,又被众人一番品评。其中有提议鱼腹藏书的,有提议皇袍栽赃的,甚至有建议纪某人再来一次天罚的,好不热闹。所幸这里仅是七八名绝对心腹,否则这番谈话若被散播出去,华兴府的民望值怕要直接腰斩了。
“好了,具体实施便由监察厅做一计划,本府会再行参详,恩,其名就用龙震二字,届时就要烦劳济生走一趟大晋了!”终于,纪泽做了收尾,不忘提醒道,“阴谋诡计仅是小道,想与关东阵营和平相处,真正依仗的只能是自身实力,是以,一应军务不可懈怠,须能随时应付一战”
次日上午,丘拔带着大包小包的珍惜礼品,乐滋滋踏上了北返的海船。不过,待他看到血旗军为其安排的“护送”舰队,脸色就变得十分精彩了。因为,那是一支包含五千血旗“军卒”与二十艘大中型战舰在内的狰狞舰队,这么一群武装到牙齿的煞星,足够在丘里国平推着走,谁知他们抵达丘里国之后会做些什么?
好在,血旗舰队真的只是护送,他们随同丘拔抵达丘里国港口后仅仅惊鸿一现,除了“无意间”引发马韩人民的震撼于惊恐,从而导致港口一片大乱之外,他们连口丘里国的茶水都没多喝,便掉头离去。或是受此刺激,胆战心惊的丘拔世子当夜就拉上他那心惊胆战的父亲,马不停蹄的赶往了马韩王城。
丘里港口的场景随即发生在数个马韩临海方国,那群打着猎猎血旗的肇事者在回程途中,距丘里国陆地四十里左右,犹自未遇抵抗的顺手占据了一座方圆近十里、拥夷近百户、名属丘里国的岛屿,将之更名为“文明岛”。就此,部分随船人手,连同被给予平民身份的在岛夷民,开始了文明岛自贸市场的建设,呃,是华夏文明的传播
时光如梭,转眼又是半月过去,宋滦舰队再接再厉,愣赶在被调防回乐岛之前,探索并占据了地理更南、面积更大的奄美岛,可垦良田预估能有百万亩。而第四批来自晋陆的六万流民,业已途经乐岛去往了种子岛与奄美岛,同时,华兴府抽自各地营头的六区辅兵也已移师海外,正在调防替换回四下分散的血旗精兵。
其间,马韩未有任何敌对动作,反是急急派来了第二次使团,奉上了回礼与善意。且这次马韩提高了出使规格,丘拔沦为副使,正使则是韩王的亲叔叔,马韩老将箕髦,其实说是将军,还不如说是长袖善舞的政坛老鸟。不消说,那韩王身为大晋番属,岂不知汉家强大,借藩王旗号试探不成,又何来胆量真与堂堂晋军针锋相对?
不过,或是那韩王真就为高茵儿色迷心窍,箕髦硬是矢口否认马韩收留了高氏遗族,非但不交高茵儿,甚还提出赎买高罗的请求。并且,箕髦造访间貌似仰慕乐岛的诸般种种,实则颇有探询之意。显然马韩上层并未全信丘拔的回禀,箕髦此行不如说是为了二度审视华兴府,其暗含敌意不想可知。
丘拔倒是依旧态度明确,颇显真心投靠。据他暗中透露,韩王已经纳了更名的高茵儿为侧妃,而马韩上层也不乏趁机吞并州胡的呼声。当然,丘拔对华兴实力的大肆鼓吹,以及血旗舰队在马韩近海的惊鸿一现,也令不少方国怯于华兴府,甚至令马韩高层为此分为两派。
搞清马韩装傻充愣没安好心,纪某人心中冷笑,他虽不愿此刻大打出手,却须愈加强势,于是,在接待宴会上,他直接冲箕髦耍横道:“老鸡毛,俺是粗人,说话不愿拐弯抹角,带走高罗你想都别想,那高茵儿姐弟俺也懒得穷追猛打,韩王既要保人,十万石粮犒军费,半月送达乐岛,不二价!否则,老子亲率一万大军,去福津城与韩王那厮仔细聊聊!”
一直谈笑风生的老箕髦顿时白了脸,待欲拒绝,可扫视周围一圈的凶神恶煞,这感觉哪是在将军府,分明是在贼窝嘛!他哪敢牙崩个不字,只得哭丧着脸道:“将军,您能否宽限些时日?粮食的确有,可咱没那么多大船,有心无力,真的,真的啊!”
“卧槽!”纪泽下巴掉地,只得一脸晦气道,“得,得,怕了你马韩这帮人,那就在丘里港交货吧”nten
第三百三十四回 龟碑谶语
大晋京都,司州洛阳,据《晋书》所载,其五部、三市,东西七里,南北九里,户十一万有余;其东有建春、东阳、清明三门,南有开阳、平昌、宣阳、建阳四门,西有广阳、西明、阊阖三门,北有大夏、广莫二门;司隶校尉、河南尹及百官列城内也。
随着张方被杀,关西溃退,司马颖不战而逃,二月初,东海王司马越终以胜利者的姿态,率领浩浩荡荡的关东联军,两年后再次进入了不战而克的洛阳。相比两年前他投机也似的挟持傻皇帝,纠集一大批乌合之众北上挑战司马颖,如今的他虽然手中没了皇帝,但声威与权势却更强盛,说是一呼百应绝不为过。
即便西去的迎驾大军还将面临大小战事,但没人会怀疑,下一位主政大晋的必然是这位司马皇家的远支王爷,分蛋糕的人选出来了,蛋糕就要分了,手快有手慢无啊。大晋各地该邀功的,该转投的,该告饶的,再不闻风而动更待何时?萧条年余的洛阳,继秩序恢复之后,一时竟立显车马接踵,络绎不绝,倒似东海王已给大晋带来了乱后大治一般。
然而,就在洛阳诸公正瞪大着眼睛,或焦虑、或期盼、或偷笑、或如菜场讨价般的等待着新一轮权利洗牌的时候,龙蛇混杂的洛阳突然传出了一则劲爆消息,其玄幻离奇,其震撼慑人,风头甚至短暂遮掩了东海王司马越的光辉。
该消息众说纷纭,流言漫天,在其诸多版本系列中,最原版也是最“乏味”的桥段如下:时间为二月二十四,初发地点为洛河南岸春训防洪现场,主角人物为河工丁哥与憨娃,中心思想则为一则古碑谶语的传奇现世。
春江水暖,汛期渐至,既然东海王老人家都到了洛阳,这里的防汛工作自然不能再怠慢。这一日,数名河工民夫正巡视某处相对偏僻的河堤,眼尖的憨娃突然手指堤下叫道:“喂喂,哥几个快看,河边怎有块石碑,挺规整的呢,昨个巡河时还没有,是被大水冲来的吗?嘿,上面好似还有字呢,赵书生,你老是吹嘘念过一年私塾,给大伙说说写了啥。”
顺其指向,众人凝目看去,那里果然有一块不知从哪冲来的石碑,石色灰暗,甚显陈旧,其上隐有镌刻的字迹,碑身尚有小半仍浸于水面之下。好奇驱使,一众人纷纷抢至堤边近处,边打量边开始发表高论,须知大家可都是生在皇城根下的主儿,没个见识咋混?
“咳咳咳!这刻字是小篆嘛,几百年前的字体了,肯定不是寻常墓碑,没准是个古物呢。嗯,我来念念刻的什么。”赵姓“书生”十分珍惜这次卖弄机会,他瞪大眼睛看了半天,进而声压众人好一番品评,终是磕磕巴巴的念道,“本同什么,自什么什么;亲不亲,什么不什么;王什么马,什么天下,什么气什么嘿这篆字咋这么多笔划呢,等我再看看…”
“得了,得了,赵书生,能认那么多字,你在我等中间已经最有学问了,反正咱服你了。”几人中,最有头脑也最有威信的丁哥眼珠乱转,蓦地打断赵书生的喋喋卖弄,看似不经意道,“好了,啥古物,这碑还不知是从哪个地穴里冲出的,没准是不祥之物,有不干净的东西。咱们离他远点,最好谈也别谈,别好奇不成反惹祸上身啊。”
丁哥说话颇有份量,几名民夫立马面现惊色,不乏人疑神疑鬼的左顾右盼。那憨娃最为不堪,却是手挠后脑,强做镇定的吵吵道:“丁哥,你就是神兮兮的,怕啥?俺憨娃就不信那些有的没的,不过,咱们还是走吧,别误了活计,今个事情还不少呢,别叫那个心黑的河官瞅见了又来找茬呀。”
“是啊,是啊,憨娃言之有理,我等还是快走吧,当官的可比小鬼难缠多啦。”得了憨娃送来的台阶,众人纷纷附和,连忙带小跑的匆匆离去,直至很远以后才敢缓步闲扯,此处堤岸也就恢复了平静。
良久,不知从哪突兀冒出两名鬼祟的灰衣人,他们走进堤岸石碑附近,好一阵嗟叹,其中一人低声自语道:“哎,今个是啥日子,真衰!都怨那个胆小的丁哥,坏了咱们好事,好不容易有人注意一次,却被那厮给搅黄了,该不会被他看出不对了吧?不该,这碑是从汉墓中刨出的石料,经精心仿制,纪老还掌过眼,肯定没人能看出问题呀。”
“这石碑做得这么真,一看便是好货,就是咱们太小心,放得偏了点。”另一灰衣人附和两声,继而建议道,“哎,不知还要等多久,头,要不咱们设法招些别人来,或是将石碑移到人多显眼些的地方?”
“别!听说大东家刻意强调,要自然,要真实,千万不要让人看出马脚,重置一遭想没纰漏可不易,咱们还是少折腾为好。再等等,若是明天还没脱手,咱们再另想办法吧。”为首的第一个灰衣人相对更为淡定也更有耐心,虽也着急,却是断然否决了同伴的不合理建议。
低语言谈间,二人悄然隐去,此地再度恢复平静。时间点滴而逝,这里的河堤始终静悄悄,即便偶有人众路过,愣也没人再注意那块浸在水中的石碑文物。直到月上柳梢,就在暗中的灰衣人焦躁得以头抢地之际,远处突然猫出一条身影,闷声不吭的直奔石碑所在的那段河堤。借着朦胧月色,来人终是现出面孔,竟是那个胆小避事的丁哥!
但见丁哥鬼鬼祟祟的左右四顾,确定无人之后卷起裤脚,将腰缠的绳索固定于岸边柳树,继而顺绳滑下堤岸,目标正是那块石碑。只是,当丁哥手拍石碑正欲大干一场的时候,蓦然抬头的他一阵呆愣,目光瞪视之处,堤上竟又多出了一条身影!
堤上堤下,一阵沉默,慢慢的,后来的身影手挠后脑,脸现憨笑,丁哥则面露了然,继而怒不可遏道:“卧槽!憨娃!太阳的,咋又被你给盯上了,这都第几次啦!?直娘贼,以后村里若再有人说你憨实,老子一定啐他一脸!”
憨娃依旧手挠后脑,口中则叫起了撞天屈:“丁哥冤枉俺了,俺方才就是起夜,碰巧瞅见你外出,怕你有个闪失,这才跟着来的啊。”
“得了得了,你狗日的别再给老子装憨了,快点下来一块儿干,明个卖了你四我六便是。直娘贼快点,这玩意儿没准值个好价,可别再让他人来插一脚了呀!”终于,愤怒的丁哥在一阵低声咆哮之后,被迫选择了妥协。
“卧槽!”“卧槽!”愤懑的丁哥浑然不知,在其不远的隐蔽处,此刻有两人比他还要愤懑,更有两双眼珠砰然摔碎。当然,还伴随着强忍未发的杀气,那来自两名更为鬼鬼祟祟的灰衣人,来自于被“老实”河工反复愚弄后的羞恼。
成功插上一脚之后,憨娃顿显憨厚本色,一溜烟窜到丁哥身边,在丁哥协助下背起石碑就走。然而,这块石碑可不那么容易带走。背碑的憨娃刚迈出一步,便觉脚下一滑,哎呦一声侧翻在地,与他同病相怜的还有丁哥。
不过,浑身泥水的二人不及检查身上的砸伤撞伤,便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张大着嘴巴,死死盯着河边。只因在方才的立脚之处,借着月色,丁哥和憨娃兀然发现,竟有一物浮出水面。那物的出水部分是块桌面大小的甲壳,其形椭圆光滑,其色黑褐带纹,颇似龟鳖的背壳。
显然,令二人滑倒的正是该物,而它本该是被石碑压着的。更令二人骇然的是,该物居然是“活物”,它在二人的注视下,不急不缓的滑向河心,继而在二人目力可及之处,从水中浮起一个清晰可辨的硕大龟脑袋,冲着二人方向“吱吱”叫了几声,像是最终的告别。
月下堤畔,看着大号乌龟隐没于河中,丁哥与憨娃呆愣许久,直到一阵阴凉的河风吹来,二人这才霍然惊醒,旋即,他们不约而同的死死盯住石碑,眼中冒出了绿幽幽的光。随即,二人又不约而同的抽抽鼻子,低头看看自己的裆部,最终再次不约而同的就着河水洗洗更干净。
“哼哼,任尔等奸猾似鬼,也得喝爷们的洗脚水!哼哼!”不远的暗处,业已仅余一个的灰衣人,嘿嘿欣赏着二人的糗样,心底,总算平衡了。
要说皇城根下的百姓就是见多识广,眼光够毒,丁哥一早就看出这块石碑有历史、有沉淀、有底蕴、有内涵,大有价值,憨娃则根据对丁哥人品的准确把握,同样认识到了此点。而今,有了龟背驼送的神秘光环,这石碑更是升格成为传奇的“龟碑”,其价值岂非可以在先前估价之后,再直接加个零?
于是,经过这二人齐心协力、精心策划、小心操作,这块“龟碑”就在当夜被不声不响的打捞带走。而次日上午,伴着对传奇来历的吆喝鼓吹,二人大模大样的带着这块龟碑,出现在了洛阳广为人知的古玩一条街,并选了个热闹路口公然兜售。
“本同根,自相轧;亲不亲,家不家;王与马,共天下;龙气震,地神罚。”不一会,便有一名正牌的书生在围观人群中大声念出了碑文,让这两名民夫与众多好事者知晓了“龟碑”的铭文内容。不过,这位正牌书生念完之后,立刻脸色刷白、扭头就走,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一段谶语,光是其中的天下、神罚等字样便够牵涉谋反乱政了。
相比这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文人,洛阳也还有着责任心强的好市民。街口上方,正对龟碑的一个茶楼窗口,一名中年虬髯的青衫大汉腾地站起,边拔足欲走,边怒声叫道:“也不知何来宵小,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这般当街大放厥词,霍乱人心!莫非真当洛阳没人管了吗?”
“铁兄莫急,快快坐下,这可是来自东海的新品好茶,别浪费了啊。呵呵,下面仅是小事而已,适逢乱世,出点谶语谣言岂非正常?放心,这类事情官府不会耽搁,待会自会有官差前来拿人。看来,铁兄这脾气见长,还是放不下廷尉府那份差事啊。”大汉的衣袖被人及时拉住,出言阻止的竟是祖逖。中原战毕,交游广阔的他再度返回洛阳,今日倒也恰逢其会。
再看这位大汉,却是人称“铁面判官”的铁扇门高手铁凡,可惜此刻的他已经脱了昔日的廷尉府官服,沦为一介闲人。说来这事还脱不了纪某人的责任,谁叫纪泽昔日暗中出手救下神偷丐空空,却将人家神捕铁凡忙碌半年的业绩一把给撸了,更令人家没把范阳王交代的事情办好,加之时局与人事变化如此之快,人家铁凡能不下课吗?
“哎,祖兄弟言之有理,咱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呵呵。”铁凡脸色一垮,就势坐回,端起茶杯狠酌一口,主动岔开话题道,“这种绿茶是来自血旗军吧,听说祖兄弟与那血旗将军小有交情,可知他们是否真的占了夷岛,立了海外基业?”
这话题也是这里能说的吗?咱们此番在洛阳还要不要混个要职了?难怪这厮会被踢出廷尉府!祖逖心中吐槽,却也知晓铁凡秉性如此,扫眼周围无人注意,他低声淡笑道:“此事不假,子兴将军还给某来了信,言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邀某前往海外看看。呵呵,他日你我若是依旧这般百无聊赖,倒不妨结伴出海一游,铁兄意下如何”
再说楼下街口,一班衙差果然很快杀到。财迷心窍的丁哥和憨娃直到被捕之后,才大概明白碑文的真正含义,彻底知道自家撞的不是好运而是霉运,且是可能砍头的霉运。好在,由于龟碑神秘光环的笼罩,加之随后龟碑谶语的应验,他们终是挨过了此劫,后来在不明乡亲的打点下,二人总算在一年后获释,但蜕层皮是免不了的。
且不说小人物们的悲喜冤屈,这段二十四字的“龟碑谶语”,凭借着无穷无尽或故意或无意的路人甲们,无视官府随后的刻意压制,迅速从繁华洛阳四下传开,飞速流向大晋的东西南北。虽因祖逖所说的原因,其不至于引发惊天波澜,但却可以埋下一颗种子,做足一次铺垫!
品评谶语,前四句中司马诸王同根相轧那点破事谁都明白就不说了,最后两句的龙震神罚暂无头绪,而王与马共天下则成了最大看点。于是,天下那些姓王的,尤其权贵之人,近来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如同被打了鸡血,八卦党们最先擦亮眼睛,扫眼天下群雄,继而手指北方,下意识道:“王浚,太原王氏!?”
“凭啥不是王衍?他琅琊王氏稳居中枢又掌权徐州,势力可也不小啊!”立马有评论家发出不同意见,大多倒是操着幽州口音,“其实,那个王某某也挺像,清河王氏的,还有那个王谁谁,诶,卧槽,大晋姓王的大官儿怎的那么多”
第三百三十五回 巡访牧区
光熙元年,二月二十八,巳时,晴,草坡乡。
春天来了,草坡绿了,原野上草儿高了,五颜六色的花儿多了,流经村落的小溪儿也涨了。蓝天白云下,大群羊儿一边贪婪咀嚼着第一季的嫩草,一边惬意的咩咩叫唤;一匹毛色斑驳的老马自顾自的低头啃草,忘情之下远离大队犹自不觉;羊群附近,老扎木正一脸祥和,坐倚大石,悠然沉浸于这份春色。
自那场神罚大战迄今已近两月,老扎木所逢剧变甚至不亚其之前一生的经历。州胡败了,汉军杀到,汉民也乘着巨大的海船一波波的迁来;国王战死,头人权贵被批斗,就连战后幸存的两名王子也在公审后一死一奴。州胡易主再无悬念,好在汉人虽横,总算公允守信,并不刁难夷民,甚还令夷民的生活有了明显改善。
从州胡陷落、儿子战死、汉军入驻,到晋升平民、长孙返家、集体劳作,再到为了全家升阶公民干脆将孙女许配给本属仇人集团的汉卒赵大壮,老扎木痛苦过、怨恨过、无奈过、也窃喜过。参加过王子批斗,迎接过浩大移民,世故的他知道势不可违,已经明智的转嫁并揭过了仇恨,毕竟,日子总要过的,孙儿们还有将来啊。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打破这里的宁静,新修的夯土路上,远远奔来一支百人骑队。老扎木连忙起身,边抓起羊鞭驱开恰处路上的几只羊羔,边一个呼哨召回忘情啃草的老花,以防羊群受惊。
老扎木倒不担心来骑会对自身不利,这里大队出现的只可能是血旗军,其军纪严明和秋毫无犯还是获得夷民认可的。更何况,他下意识摸了把腰挂的铭牌,那可是公民等阶,孙女扎娜定亲之后给办下来的。前几天,森格那个乡宣传队长四下宣讲华兴府新颁的《基本民法》,其间可是说过,他老扎木如今已是华兴府的主人,一切权益都受华兴府保护,当兵的也不能欺负他。
事实上,这部《基本民法》用大众化语言,规定华兴府是代表全体公民利益的政权,是在纪泽领导下依法为各族全体公民服务的军政组织,实行限制版的三权分立,执行四阶制度。所有四阶百姓,只要依法缴税,履行义务,不论妻妾嫡庶,不分士农工商,其在法规范围内的财产、人身、政治等权利均受华兴府保护。
“老人家,前面可是草坡集?”骑队瞬忽而至,一名青年军卒越众而出,收缰勒马,在老扎木数丈外一个急停,拱手相问道,用的却是不太纯熟的州胡土语。在其身后,百骑铁甲军卒跟着一同勒马,竟在骑行中齐刷刷停下,丝毫不乱。
这青年穿甲与其余军卒并无不同,可让人一看便知其是这行人的首领,只因其有着一双成熟深邃的眼睛,吟吟笑容给人亲切之余,更现上位者的威仪。当然,尤为抢眼的则是紧护其侧的另一军卒,细看分明是名女子,一张娇颜就如画中仙子般令人眼首发
再看这群训练有素的骁勇军卒,个个威武凛然,老扎木不由咋舌,这位青年郎究竟是哪家大人物的公子,排场竟比那个马迁还大呀。不敢怠慢,老扎木忙用新学的汉礼回以拱手,继而手指东方道:“这位公子,前面屋舍那里便是草坡乡所在的草坡集了。”
“府主,看南面,有人过来了。”老扎木话音方落,骑队中又一兵卒手指南方插言道。顺其手指,果然有十数骑从南方的草场疾驰而来,为首者隐隐看似一名空袖独臂之人。
府主!?老扎木心中一突,这个汉词他还是听得懂的,进来集里可没少谈及血旗军设立华兴府的事儿,据他所知,乐岛上敢称府主的应该只有血旗将军,比先国王高盛还大的人物。老扎木只在码头曾经远远看过一眼,哪想竟是这么一个混在兵堆中的青年郎。
心下惊骇,老扎木的身体已经早一步做出反应,他腿一软,跪地连连磕头道:“扎木有罪,扎木有罪,小老儿不知府主大驾,冒犯之处还求府主大人恕罪啊”
老扎木想得不错,青年正是带着剑无烟与一众亲卫四处巡看的纪泽,至于做寻常装束,自是贪生怕死下的微服之举。军政诸事渐分头绪,内外各有所思,便是亲自主抓的颁法定制也已有了纲目,当惯甩手掌柜的纪某人便开始了他最擅长和喜欢的四处转悠、乱出主意兼指手画脚,呃,是指点江山。
接触州胡不到两月,纪泽再是脑洞大开,对州胡土语也就二把刀水平,自然听不懂老扎木惶急下的叽里呱啦。不过,看情形他也猜出大概,不由苦笑着离鞍下马,摆出成熟政客应有的亲民姿态,扶起老扎木缓声道:“老人家,咱们不兴下跪这一套,况且,您有这个牌子,显然已是公民,也是乐岛主人,往后见谁都不用下跪,只管挺直腰杆过活便是。”
言说间,纪泽手指老扎木腰间那块白色小牌。这是血旗军配合乐岛人口登记而最新推行的身份铭牌,由黑、白、黄、橙、红五种不同表色便可迅速分辨出军人与公民、平民、从民、奴民四种身份等阶,也可通过特定数字轻易辨明所属民族等等信息,仓促之下倒是先给等阶不一的州胡夷民颁发了第一批。
这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原本血旗军将州胡夷人按部族分别登记为高族、夫族、梁族,但许多原有奴隶却提出了抗议,因为他们自认不属于上述三族,于是,华兴府顺水推舟捏造出一个乐族为他们定名登记,大受欢迎。从而,原有州胡土著正式分为高族、夫族、梁族和乐族四个小民族。至于这些乐岛原住民间的凝聚力,那就嘿嘿了。
听到纪泽诚挚的温语,看着他和煦的笑容,再低头看看腰佩的白色身份铭牌,隶属高族的老扎木就势站起,不自觉的挺了挺腰,眼圈却是有点红了,谁骨子里又喜欢给人下跪呢。昔日他扎木就是见个头人都得下跪行礼,如今挖空心思挣得了公民身份,不想竟真能够理直气壮的见官不跪,且是见最大的官,这汉人统治真的比高氏来得好啊!
不由的,老扎木想到森格宣讲的那部《基本民法》,其中他印象最深也最怀疑的两条。其一是即便拥有特赦、否决与最高一级的立法、行政、司法等法定权利的华兴府主纪泽,也无权侵犯他人的合法权利;其二则是“破坏民族团结”已被正式定为一条重罪,汉夷之间发生矛盾,谁挑头谁找抽,汉人也不能随意欺辱夷人。莫非是真?
“主公,张银向您报到!您咋有空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咱也能有个恭迎准备啊!”纪泽与老扎木交谈的功夫,南面十数人已经赶到翻身下马,为首粗声招呼的独臂男子却是原飞鸥将军张银,舟山巨鲨堡一战被石油烧残右臂之后,他已因残转任农部假侍郎。
值得一提的是,基于文职人才能力与资历的不足,华兴府虽已初建了府衙系统,但对好上不好下的各级部曹主官却是宁缺毋滥,目前过半依旧空缺,主事者或似张银这等“假”字暂代,甚或由下一级主官暂则一召集人负责协调,其中自也有虚位以待,激励竞争上进之意。
“哈哈…我只是四下转转,干嘛要提前知会,你难道还要给我举办一次欢迎大会不成?”见到张银精神状态不错,纪泽很是高兴,故意调侃道,“张侍郎,现在正是工作时间,你不在府衙公干,莫非正在乡间做甚不轨之事被我撞到?哼哼,纪某虽然面善,却绝不徇私!”
“冤枉啊!主公,府主大人,您可千万别冤枉咱老张啊!咱这可是按指示给您办事,在此考察划分草场,以便日后轮牧,绝对兢兢业业,一心为公呀!”张银笑呵呵的叫起了撞天曲,不忘说明了自己的所行事项。
“你说错了,不是为我办事,而是为了华兴府,为了百姓办事,记住了,下次吃酒必须自罚三杯!”渐收笑容,纪泽询问道,“据你了解,轮牧是否可行,是否能增加牲畜存栏,是否利于定居和安置更多百姓?轮牧这主意由我提出,但我也只懂一点皮毛,具体操作完全抓瞎,事关重大,你别给我留面子,有一说一。”
“呵呵,这事儿我还真就问过不少州胡牧民,像是草坡屯畜牧队长多衮,哦,现已代理乡正。”张银指了指身畔颇显局促的多衮,做个介绍,接着说道,“轮牧定能提供更多牧草,利于牲畜存栏和百姓安置。只是,这非但需要合理管控,还涉及草场和牲畜生长规律;以往牧民们多是随意放牧,而今想要改为轮牧,需要实践经验与时间积累。说来咱们今年的准军事统管模式,倒是恰合其时啊。”
如今,乐岛早已结束了打土豪阶段,且已有十余万移民充实,稳定无虞之下,华兴府已用民兵取代了分驻各乡各村维稳的血旗军,以回归血旗战兵建制,各地代理行政的军官也同步撤离。譬如草坡乡的王功曹便也返回军营留出空缺,而出于点缀考虑,憨厚寡言但踏实肯干的多衮则成了为数不多的夷人乡正之一。
“对了,乡里的牛多被分去各岛农垦区用作耕牛了,虽然又从乐中权贵的抄没中拨来一批羊豕,移民船也从长广带来了些许种马,可牲畜量还是少了,加之百姓增加了,凭这些牲畜可养不活这么多人。属下建议,今年除了实在老弱的,最好别宰杀牲畜,多蓄养一些以备扩大繁殖吧。”张银又补充道,显然很上心的了解了不少实际情况。
纪泽认真听完,很是为张银高兴,他是个念旧的人,也是个不易轻信新人的人,自然愿意重用老人,也自然希望老部下能够上进。他笑着表扬道:“你做得很好,很上心,我血旗军有不少年纪偏大的军卒需要退伍,转往地方担任管理工作,就需要你这种从头从基层埋头学起的态度。回头你要总结由军转政的经验,适时培训传授给那些退伍老兵,利用将军身份带起这股风气。”
见张银面显兴奋,纪泽笑着回归正题道:“你的建议很中肯,为配合轮牧推行,今年华兴府就不从牧场征收牲畜了。不过,牲畜出栏只是畜牧业一个方面,像制奶业、皮毛加工业皆可大力发展。尤其羊毛加工,可引入汉家纺织经验,开发毛毡、毛毯、毛衣、手套等等,零制统销,短期收益,能为华兴府出产一分是一分。”
话开了头,纪某人滔滔不绝:“为此,可以倾向性加大长毛绵羊的培育,塞北当有更优品种的长毛绵羊,西域还有高产高质的苜蓿,可通过暗影与各商会设法引进新种。还有,你可安排专人多方尝试,挖窖封存青草,待其发酵后作为青储饲料,或可利于牛马羊长膘,尤其在冬季。”
手指老扎木背篓中的干马粪,纪泽续道:“你看这牛粪马粪随处可见,有煤炭代替,牧民用之烧火太可惜了,完全可以用于堆肥嘛。牧区该与耕区联合,引进稻壳麦麸饲养牲畜,回以肥料增产谷粮。对了,我曾听家师说过一种蚯蚓堆肥,这就给你详细说说”
说着说着,边上的上官仁已经上道的掏出纸笔开始纪录,以备日后督办,纪某人则渐入佳境,喋喋不休的“指点江山”,尤其谈及赚取财富的方方面面,纪泽更是眼冒绿光,一发不可收拾,浑不顾周边来回搓动的脚步,以及张银等人笑容中愈加增多的煎熬。
日头渐高,纪泽思维愈加发散,吐沫横飞的讲个没完,充分展示了他那愈加成熟的政客口才与堪比城墙的厚实脸皮。其实也不怪他这么罗嗦,他太想刚刚起步的华兴府借鉴更多的后世经验,从而走上一条先进高速的“种田”捷径。
只是,他纪某人穿越前仅为一名基层警察,对科技、经济、政治、文教等等方面都是半懂不懂的二把刀水平,而今接触到生产建设中具体的方方面面,他也只能通过零散杂乱的滔滔叙述,试图激发众人的群策群力,以尽量翻版他记忆中那些美好而模糊的前生往事
第三百三十六回 华兴纸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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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下,土道边,纪某人狂侃无休。要说他的点石成金在血旗军内还是小有口碑的,他那些听来没谱的想法很多也是实践有效的,可是,上百号人都在道边没遮没拦的听他开讲,不说听懂听不懂,至少也影响交通、扰乱生产生活秩序不是?于是,在众人哀求的目光中,张银艰难的挪了挪自己发酸的腿,堆上一脸憨厚的笑容,就欲上前打断纪某人的挥斥方遒。
“呵欠”恰此时,纪泽身边传来一个百无聊赖又戛然而止的声音。众人齐齐循声看往这个胆敢作死的主,却是剑无烟,业已捂嘴红脸低下了头。顿时,一众怪异的目光中带上了感激,唯有一双原本愤愤的目光瞬间转变为无可奈何。
“呃,总之,轮牧之事不能放松,今年关键是推广试验诸般先进技术与生产方式,一定要利用集体管理之便,多做尝试多总结,农林牧渔乃至各行各业皆是如此,过了今年,土地大多到了个人手里,怕就没有这么便利的试验机会了。”指点江山的兴致被破坏,纪某人立即总结陈词,继而翻身上马招呼道,“走吧,我等去乡集。定山,你自行忙去,乡里留个向导给我就好。”
虽然纪泽说是只需一个向导,但不论按照何时何地的官场规则,这个向导也只能是乡正多衮,张银自然也就陪同随行。临走前,纪泽瞥见正不知所措的老扎木,笑着拱手道:“扎木大叔是吧,打搅您了,您继续忙。快看,您的羊都快走没影了,呵呵。”
一句简单道别,在纪泽而言,完全是对老者的自然礼貌,可放在这一时代,放在这一身份场景,对在场百姓尤其夷民而言,却具有着何其的杀伤力。连纪泽自身都不知的是,就是这等无心之语,令得往后的日子里,老扎木和类似经历的汉夷百姓,每当提到纪泽的时候,无不交口称赞其宽仁爱民。当然美中不足的是,有关其“大嘴巴”的小道评论往往也随之不胫而走
纪泽一行靠近草坡集,首入眼帘的是片繁忙的工地景象,汉夷青壮们在整地夯基、铺路建屋,老弱妇孺在端茶送水、打杂帮手,更有一些孩童们一边各处瞧看,一边嬉笑玩闹,整一副全民大建设的红火场面。
“等等,那边应是夷人新葬之地吧,我等先去祭奠一番。”纪泽突然叫停正欲进集的众人,手指集北不远处一座座新起的坟头,对紧陪身边的多衮道。罗口湾战后,顾及夷民们对亡者入土的人伦情结,华兴府经由战俘之手,将战死夷民的骨灰或遗物分批送回故里坟葬,纪泽手指的正是原草坡部落的墓地。
“正是!”多衮点头肯定,看向纪泽的眼神颇显怪异,本还堆笑的脸上则已挂上纠结。
张银驱马挤开多衮,凑近纪泽低声不解道:“主公,咱们血旗英烈均葬于乐峰之畔,您进行祭拜不足为奇,可这边所葬者是那些战死夷人,皆为我军战场之敌啊。主公允许他们魂归故里已是恩义,又何必再屈尊降贵前去祭奠呢?”
“定山,你怎还没有转过弯来?大战已过,现在州胡夷民不再是你我之敌,而是华兴府辖民,那些战死夷人也就成了己方亡眷啊。”纪泽叹了口气,肃然解释道,“论公,再是将夷人死因推给高盛乃至神罚,血旗军也难脱干系,本府理当祭奠以化解仇恨。论私,数千夷人毕竟因我而死,本府不会后悔,但死者为大,理当祭奠以求心安。”
言说间,一行人已经接近坟地,这时,在坟地边上的一个小坡背后,现出了一座小土庙。纪泽驱马多兜了几步,正面看去,土庙很小也很不起眼,但庙里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土庙中央供奉着一个牛头马身的怪物,想来是州胡夷人的某位土神,而在怪物面前的龛桌上,尚有新鲜的食物,显然不久前还有人在此祭拜过。
“这是我高族世代供奉的兽神,只是多费一点点食物,乡里也就未加干涉,以免引发纠纷。”见纪泽眉头微皱,多衮主动说明道。
“没事,你做得对,宗教自由也是一种公民权利,随它去吧。”纪泽淡笑道,继续步往坟场。宗教信仰不是小事,纪某人虽然对这兽神看不对眼,也不喜其所代表的州胡文化残留,却也不会粗暴摧毁,现在更不是时候,堵不如疏,或该适度引入汉家道教了。
想到道教,纪泽脑海蓦然闪过某个白衣道袍的倩影,以及送别之际她那双黯然哀怨的秀眸。早在第二批移民船回返大晋之时,顾敏便已孑然离去,恰似每每记起,此刻的纪某人顿觉茫然若失
草坡墓地,焚香祭拜,敬花扫墓,军礼铿锵,纪泽带着一众人,在战死夷人的墓前一片哀荣,尽显至诚。正如纪泽自己所说,他这么做有着政治角度的考量,德国总理还给数十年前的犹太死难者下跪赔罪呢,他纪某人给自己害死的夷人祭拜还不应该?
当然,纪某人更多的却是为自己求个心安。尽管打着振兴华夏、开疆扩土的旗号,本心里对棒子们的先人也无甚好感,以后甚至还要大干特干,可想到数千无辜就因自己的这份信念而魂归天外,穿越者纪某人哪怕早已双手沾血,短时间也无法泰然以对,扫墓祭奠却算是一种内心救赎了。
数十座坟下来,已是费了不少时间。当他们结束的时候,许多夷民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附近。这些夷民或是双目含泪,或是神情复杂,或是喃喃低语,但相处颇熟的多衮还是发现,原本夷民们眼中的冷漠与恨意委实少了许多。还是那句话,这一时代,以纪泽这等身份,其诸多行事的反响,相比后世绝对不可同年而语。
“大量汉民进入牧区,进入草坡乡,安置情况如何?身体可否适应?汉夷关系如何?”离开墓地进入草坡集,低沉的气氛散去,纪泽这才借着通译询问多衮道。原州胡人口有七成以上从事畜牧,牧区的汉夷安置情况自然是纪泽重点关注的。
摸着后脑勺,多衮颇显局促的答道:“汉民初来,居住生活确有不适,好在本乡至县城夯路已毕,各类物资调配方便,茶叶、草药等预防物品也很充足,加之注意饮食卫生,迄今至多有过些许短期水土不服。目前,本乡局势大好,近半劳力已投入设施住宅建设。至于汉夷关系,大都夷民已接受汉民入迁,双方在工作生活中当算配合良好。”
张银显然对草坡乡的状况挺熟,笑呵呵的帮腔道:“算上原有奴隶,该乡已有过半夷民成为平民甚至公民,他们对华兴府尤为拥护。此外,该乡已有十余夷女定亲或嫁给汉人,有动向的更多,那些单身汉民小伙近来可有干劲呢,嘿嘿…”
抢过作陪职责,多衮指着工地对纪泽介绍道:“草坡集是本乡乡集所在,按上面要求,这里除学堂、商铺、公厕、浴室、围墙、医馆、烽火台、乡公所等等基础设施,将兴建两百户民宅,并留有空间以保百户扩容和些许工坊之用。当然,每户民宅暂先只建一间侧位石屋应急,是否加建、何时加建则在日后视情况而定。”
“很好,牧区无需垦荒,安置进度明显优于农垦区和工坊区,当尽早筹备粗加工业,必要时也须支援他处建设,携手进步嘛。”纪泽连连点头,手指乡集西北角那些原有夷民屋舍道,“不过,入秋前务必将夷人平民与公民迁离原有屋舍,与汉民混居于新建住宅,并分散混编入不同保甲,令夷人兄弟充分感受新变化,享受新生活,领略新文明,这才是我华兴府各族平等之切实举措嘛!”
看着被纪某人所言感动得眼圈发红的多衮,剑无烟与上官仁皆背过脸去,心中则疯狂吐槽,却因他们想起纪某人来路上的私下提点:“乐岛乃我等根基,华兴府巨额投入做计划统管,非但是为发展生产,稳定乐岛同样重要,尤其是夷民众多的牧区。施之以恩、治之以方,对夷民当惠则惠,当防处却不得不防,譬如,必须千方百计将他们拆散,决计不可给其机会抱团”
乐南城,作为华兴府重点建设的工业区,选址于乐岛南部的一处滨海山地,靠近林场与乐岛唯一的小铁矿,南是一座天然良港,侧有溪流瀑布,一条大路也正在原有小道上拓宽筑平。可以说,它的初步规划已经充分考虑到了交通、水源、原材料乃至保密等等诸多因素,这令它具备了蓬勃发展的基础条件。
当然,如今的乐南城尚还仅是一片工地,不说标志性的城墙,就连住宅都没有几间。顶着骄阳海风,成千上万的华兴百姓挥汗如雨,忘我劳作,以加紧建设这座崭新的乐南城。他们多是来自鳌山与太行的技术骨干与新老匠人,几乎汇集了血旗军发展迄今的产业精华。
尤为可敬的是,他们正在从事的并非修建住宅、改善生活,而是筹备和开展工坊建设,以更早更多的为华兴府提供发展所需。在他们手下,厂房、堆场、码头、道路甚至最新产品逐一成型,相衬于风中摇曳的排排帐篷,尤显硕果累累。
雄鹰兵工、安海船坊、雄鹰酒业、雄鹰印刷、安海日化,还有独立新设的雄鹰钢铁、雄鹰建材、雄鹰造纸、雄鹰钟表、安海玻璃等等,一个个或大型、或涉密、或先进的产业落户乐南。作为华兴府的经济支柱,兼有大比例的员工分红,足令众人将它们视为大家共同的产业,其建设进度之快之好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一日,一彪骑队风风火火的赶到了乐南工坊区,却是业已跑遍乐东牧区的纪泽一行,自有一番巡视鼓励兼指点江山不提,事实上,对这批成型运营的工坊,二把刀纪某人所能指手画脚的已经不多了。用了大半日时间,他终于扮演完亲民政客的角色,打发走一应官员管事,来到了精品工坊区,也即保密工坊区的雄鹰印刷。
“恭迎府主大人大驾光临,令我印刷工坊蓬荜生辉,只恨来得突然,不曾张灯结彩,万人欢呼,还请恕罪啊,呵呵。”工坊门口,十数人迎接出来,为首笑言的是名十七八岁的仕装女子,举止落落大方,知性沉稳中略带丝俏皮,却是李农的姐姐李小悦。
劳动果然是人类的第一需要与第一寄托,经历一年多的磨砺,李小悦非但为血旗军逐步撑起了印刷与报纸两大产业,自身也已彻底走出了被掳黑风寨的那段阴影。有着李农那层关系,她与纪泽兄妹走动渐多,远不似初见纪泽时的拘谨怯懦。
“越大越没规矩了,竟敢调侃大哥,哼,赶明某就为你找个婆家嫁出去,定选个恶婆婆。”纪泽顾作恶声恶气道,直羞得李小悦霞飞双颊,顿足不已
正如这一时代的小规模作坊,雄鹰印刷的落户更多在于土建,其设备大多已在帐篷内暂时展开,各项业务其实已在部分投产。象征性巡视一圈,纪泽被李小悦带到了一顶偏僻的帐篷。入帐之前,纪泽做了个特别手势,立有亲卫将十丈内四方戒严。
“大哥,这几位便是我雄鹰印刷与雄鹰造纸挑出的雕版、印墨、笺纸高手,也曾是粮券研制主力,忠诚与家庭皆无问题,且已签署绝密协议。”帐内已有六名工匠模样的人在等待,行礼寒暄之际,李小悦指示一名四旬男子道,“这位傅郊匠师兼具管理与技术之才,也曾主持粮券研制,可延任为首,大哥有何要求,尽管吩咐。”
其实在太行时期,因粮券研制之故,纪泽与这几人多少都曾见过面,他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本府打算印制纸币,在华兴府内取代铜钱流通。相比粮券,其换版周期将会更长,影响范围也将更大,涉及利益更是惊人。是以,本府将专设制币工坊,而重中之重者,便是纸币工艺”
然而,正当二把刀纪某人利用前生刑警对伪钞的涉猎,对一干工匠大讲特讲纸币工艺的时候,上官仁却是拿着一份红色信报进得帐来,一脸肃然道:“主公,此报来自大晋,由特别信船紧急送达。”
“东莱刘柏根不日将反!”接过信报打开,抬头标题赫然映入眼帘。纪泽不由垮下脸来,待得扫阅完毕,确认无歧,更是咬牙低喃道:“丫丫个呸,好一根不知死活的搅屎棍,一郡太守而已,还是个沉迷炼丹修道的货,也不知谁给他的胆!直娘贼,只恨城门失火,怕要殃及我长广池鱼,看来,龙震计划该加紧了”nten
第三百三十七回 皇袍帝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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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熙元年,三月初五,子时,晴,徐州下邳城。
月明星稀,春暖还寒,三更天的梆子声伴随着更夫“小心火烛”的依稀吆喝,映衬出这座重城深夜宵禁中的安谧。一条幽静的小街上,一队二十余人的巡夜军卒顶着凉风,打着哈欠,就像以往的每个夜晚一样,松松垮垮的巡逻路过。
然而,不同以往的是,他们左侧的一条胡同内突然传出一个石子翻滚撞击的声音,像是有人踢到了地上的石块,同时,一个狠抽冷气的人声随风传来。这些声音并不大,但在宁静的夜晚却显得那么突兀。
“那边有人!”一向眼尖的军卒侯二恰好行经胡同口,第一个颤声叫道,与其说他是后知后觉的提醒同伴,倒不如说是通知胡同里违反宵禁的不明人物。
啪的一声,一扇大巴掌落在侯二的后脑勺,出手的是队头赵五。教训侯二的同时,赵五已经两步抢到胡同口,借着月色,他看见第三户人家的门口,此刻正站着一个犹自愣怔的人,依旧保持着步出院门的姿态。
定眼看去,此人面覆蒙脸黑巾,身着黑衣紧装,脚蹬云底快靴,背负蛇皮包囊,獐头鼠目,矮身缩腰,就差在脑门上贴张字条,上书“俺是毛贼”了,而且看其吃惊呆愣的模样,定还是个胆小如鼠的小毛贼。
“大胆毛贼,还不束手待擒!弟兄们,跟俺上!”身为队头,赵五还是有些勇力与胆气的,他吼叫着抽出腰刀,抢过身边一面盾牌,率众直冲向那位显是鱼腩的毛贼。
与此同时,那位毛贼似也终于被赵五的断喝惊醒,他啊的怪叫一声,转头就向胡同另一头逃跑,不过刚跨一步,像是觉得这样逃跑不科学,毛贼又急速转向,一头扎回第三户人家的院门。
赵五勇往直前、势不可挡,率着属下军卒快步赶到那户院门。或是太过心急未及注意脚下,临近门口,赵五一个踉跄差点被什么绊倒,勉强站稳身形的时候,他已经沿着胡同冲过了院门。他忙不迭的一边掉头转身,一边高呼道:“别管我,快进院捉贼,立功受赏啊!”
然而,赵五显然低估了自己受到下属“爱戴”的程度,紧挨着他的那名军卒并未依令进院捉贼,而是赶忙跟上来扶住赵五,脸上是满满的关切。第二个军卒是侯二,他同样没有“贪功”,而是很有义气的持刀护在赵五身侧,仿佛担心平地里会有人冒出来伤害身形不稳的赵五。接着,第三个依旧忙着“保护”赵五,第四个仍然,第五个…
“卧槽!一个个咋都冲过头了,到底还来不来抓贼呀,小爷我腿都快站麻了,还赶着完事去和丐师兄吃酒呢。”庭院内,那獐头鼠目的毛贼禁不住低声嘟囔,“这要搁着以前干活的时候,该有多好啊。”
“直娘贼,谁再违令过来,老子砍了他,快进院捉贼!”似乎听到了毛贼的心声,赵五眼见军卒们一个个的围拢身边,却无一人打头闯入那扇黑洞洞的院门,终是急了,挥舞钢刀对着后面的军卒怒吼道。
好在,冲在队伍后面的有位新兵蛋子,感慨着“战友情谊”的同时,他义无反顾的冲入院门。看其眼中的那份兴奋劲儿,倒是颇似纪某人转生前的那一刻
有了傻的在前趟雷挨刀,其余军卒顿时声势大振,一窝蜂的跟着冲入院门,其中自然少不了调整好身位的赵五。众军卒入了这个二进宅院的小富之家,借着月光立刻发现了院中的那名毛贼。颇为奇怪的是,毛贼并未趁着众军卒在院门口耽搁的空档立刻逃跑,而是贴着后院一间房屋的侧墙,竟然向着墙里掏着什么。
“太阳的!”瞥见军卒们冲了过来,那毛贼发出一声愤怒不甘兼且无比懊悔的咒骂,无奈的放弃了掏摸动作,继而左脚斜蹬侧墙,右脚猛踏屋边一棵大树,赶在刀兵加身之前蹭蹭窜上屋顶,快奔一段后直接跃出宅院后墙,消失于茫茫夜幕,看来还是个轻身功夫不错的毛贼。
“那贼人身法太快,很难追上,我等不如还是搜查一下宅院,看看有否同党吧。”目睹毛贼飞檐走壁,侯二恰如其分的建议道,谁愿放着油水不捞,反而去追捕那名功夫不错的毛贼呢?
此言甚合众意,赵五也心领神会的令道:“正该如此,弟兄们好好搜搜,仔细些,看看有没有住户,小心还有别的毛贼。快点,别让他队的家伙来抢功啊!”
“嗷嗷…”一干军卒发一声喊,当即点起火把,兴冲冲的闯入宅院各间屋舍,也不知是搜人,还是去搜财。赵五则在侯二等几名军卒的簇拥下,快步来到那面侧墙边上。这时,赵五才发现这面侧墙上居然有个脚大的洞,洞内是个夹层,里面有个很小的隔间,显然是富户们通常用来藏匿财物的密室。
这才叫机缘巧合啊!赵五是有经验的,他瞬间便脑补完毕,定是那毛贼方才逃跑时意外蹬破了老旧的侧墙,露出了隐藏的密室,但不待毛贼顺手牵羊便被己方赶跑,这间密室却是便宜了自家。咽了口唾液,赵五一脸正派,沉声吩咐道:“检查贼赃!”
其实,同样看明白的还有侯二等人,大家压根不用废话,当即齐心协力的扒开墙砖,继续那位毛贼所未尽的心愿,当然谁都知道,换了官差来,这就叫作检查贼赃。众人抬柴火焰高,很快,侧墙被扒开一个大洞,侯二立刻翻身进去,没叫大家多等,紧跟着就送出了一大一小两只铁箱。
“咔嚓!咔嚓!”钢刀接连挥落,赵五毫不客气的斩落铜锁,反正这肯定是毛贼干的。在周围数人热辣辣的目光中,他迫不及待打开了第一只小箱子,越小越贵重嘛。不出意料的,里面非但有着金黄银白的一堆小可爱,更有三件玉器古玩,那材质、那造型、那色泽,一看便知是高档货色!
一阵狂喜中,赵五尤觉不足的打开了第二只大箱子,顿觉眼前金芒耀眼,霞光闪闪,档次明显更胜之前。然而,这次众人不再是意外大赚一笔的惊喜,而是各个手脚发颤,呆若木鸡!
因为,借着通红的火把,众人看见,这只箱子里存放的却是冠冕与袍服。那质地,那饰珠,那绣纹,尤其是那些山龙华虫的图案,根本不是常人可以染指,三公九卿或许够格配戴,甚至,还得再高一级
魏晋舆服尚不是明清时期的那种龙驾龙袍之类,其承汉制:“天子郊祀天地明堂宗庙,元会临轩,黑介帻,通天冠,平冕。冕,皁表,硃绿里,广七寸,长二尺二寸,加于通天冠上,前圆后方,垂白玉珠,十有二旒,以硃组为缨,无緌。佩白玉,垂珠黄大旒,绶黄赤缥绀四采。”
“衣皁上,绛下,前三幅,后四幅,衣画而裳绣,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粉米、黼、黻之象,凡十二章。素带广四寸,硃里,以硃绿裨饰其侧。中衣以绛缘其领袖。赤皮为韨,绛袴袜,赤舄。未加元服者,空顶介帻。”
赵五仅是一名不入流的郡兵队头,自然不清楚“天子备十二章,三公诸侯用山龙九章,九卿以下用华虫七章,皆具五采”,自也搞不懂箱子里的冠服属于哪一级别的,却是知晓这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小人物的处理范围,甚至是沾边范围。
好一片呆愣,赵五总算回过神来,他的第一念头就是躲开这一桩大麻烦,就当啥都没发生,可抬头四顾,麾下几十个兄弟都已聚拢过来,一个个依旧对着霞光金芒目瞪口呆。得,这么多人,盖是盖不住了,还是尽快如实上报吧,只可惜小箱子里的那些小可爱了
其实,此事赵五也根本没有掩盖的可能,天明之后,当赵五等人还在官衙中接受讯问的时候,下邳乃至徐州的市面上,已经传出了一条爆炸性消息,一队巡夜军卒在捉拿一名毛贼的过程中,极为偶然的撞破了被盗家宅的一间密室,并及时劫住了行将被毛贼从密室盗走的铁箱,只是,在铁箱内,军卒们居然发现了私造的帝冕和龙袍!
相比这一惊天发现,那名事后踪迹全无的毛贼完全被所有人忽略,受害者则成为最大被告。据查,当夜宅中有一名女主人和数名奴仆丫鬟,悉数被毛贼迷晕;按他们的交代和随后的查证,此间是一名大人物包养二奶的外宅,那间密室则是大人物独有钥匙的暗库,而那位大人物,正是都督府长史王修。而且,官差们后来还发现,铁箱所用的铜锁上赫然刻有琅琊王氏常用的“王”字标记,更将此事做实。
就此,一桩铁证确凿的谋逆大案惊现徐州,纵是琅琊王氏也遮掩不及,其最大嫌疑人王修当即无奈的自请革职待查,琅琊王氏也难脱关系。更糟糕的是,结合近日传遍大晋的“龟碑谶语”,琅琊王氏几乎被众口一词的臆断为谋逆之贼,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这等惊天大案,旋即经由官面的与民间的诸多渠道,以远超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达了洛阳,伴随而来的自然也有铺天盖地的流言。大街小巷,酒肆茶馆,一时间洛阳百姓们最流行的招呼不再是“你吃了吗”,而是“你懂了吗”。
“本同根,自相轧;亲不亲,家不家;王与马,共天下;龙气震,地神罚。”这段源自洛阳的谶语,本还是模模糊糊,可到徐州转了一圈,与“皇袍帝冕”事件两相印证,立刻摩擦出了绚烂的八卦火花。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几乎不用一天时间,评论家们便已剥茧抽丝,发掘出了谶语中该有和不该有的更多寓意。
其中,最公认最权威最经得起推敲的谶语解析版本如下。王氏外宅惊现皇袍帝冕,正是印证琅琊王氏预谋大权独揽,预谋与司马家共座天下,也即谶语中的“王与马,共天下”。
而所谓的“亲不亲,家不家”也有了新解,也即王氏身为晋室亲家却毫不顾及亲家之谊;王敦身为晋室驸马,王衍幼女嫁与愍怀太子,杠杠的晋室亲家,可昔年贾后陷害愍怀太子之时,琅琊王氏非但不曾援手大晋太子,反而急急让王氏女与愍怀太子合离。
甚至“本同根,自相轧”,路人皆知司马诸王的那点破事,现在也被加上了王氏在其中煽风点火的臆断。至于“龙气震,地神罚”,则成了一桩悬念,直令众多八卦党们茶饭不香,苦待后文。
可笑的是,当某群别有用心的路人甲们小心翼翼出言“点拨”龟碑与皇袍事件的时候,得到的往往是不屑的白眼与“哥早知道”的冷哼,因为,路人甲们精心炮制的言论早已成了人尽皆知的陈词滥调。而等这群路人甲们的大档头吴兰郁闷下令集体收队的时候,最公认、最权威的谶语解析版本已快风靡大晋了。
这一下,本为谶语所扰的王浚爽了,背锅侠王衍则哭了,干脆联合王敦王导等王氏俊彦集体请辞以表心迹。求官洛阳的诸多士人们则笑了,琅琊王氏因与东海王封地毗邻,素来交好,是东海王的嫡系势力,他们若在蛋糕将分之际,带着一干门生故吏轰然倒下,那该空出多少肥缺啊!
关东阵营立即全力调查起了这一流言,意欲揪出幕后黑手。然而,查着查着就没法查了,只因散布谣言的黑手越查越多,有幽州来的,有西北来的,有关西来的,有巴蜀口音的,同样也没少来自关东阵营内部的,简直就是万国联军,琅琊王氏就这么招人恨吗?倒是始作俑者,却因发现诸多接盘侠取代己方操控起了舆论,提前就溜号了。
自然,东海王司马越苦了,革命尚未成功,股肱焉能倒下,内部更不能乱!一方面,他按下王衍等人的辞呈留中不发,着力安抚琅琊王氏莫要胡思乱想,组织还是信任他们的;另一方面,他还得顶住层出不穷的耳边风,劝导阵营中的其他势力莫要听风是雨,蛋糕大家都有份嘛。只是,谁又知道在他的心中,是否会埋下什么别的种子?
其实,流言所以能杀人,不在流言本身,也不在传播流言的八卦党,而是在于流言给想杀人又有能力杀人的人提供了一个理由。大晋的那些士族政客,又有几人不明白所谓的谶语和皇袍事件九成九是有人背后捣鬼?只是,身处局中,决定态度的往往不是头脑与事实,而是屁股所在的位置nten
第三百三十八回 骷髅血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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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熙元年,三月十五,就在关东阵营因谶语皇袍而提前陷入一场分赃内斗之时,有人接过了舆论风眼,转移了关东阵营的内部矛盾,这位好人,就是宣称受不了青州都督、高密王司马简索取无度,从而为民请命,举兵反叛的东莱太守刘柏根。
《资治通鉴》有载:“三月,惤令刘柏根反,众以万数,自称惤公。王弥帅家僮从之,柏根以弥为长史,弥从父弟桑为东中郎将。柏根寇临淄,青州都督高密王略使刘暾将兵拒之。”
说实在的,刘柏根造反的消息传至大晋各地,委实搞懵了许多人,非因担心其引发更大兵祸,而是奇怪他一个小小太守,拥兵最多上万步卒,身处青州“银边”之地,又值中原大局已定、人心思安之时,堪称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他刘柏根凭啥造反?鬼才相信司马简索求无度就能逼反一名太守,大不了辞官就是,莫非其人修道修坏了脑袋,一心作死不成?
于是,正陷帐下内斗危机,如今听到谶语甚或“王”字就脑仁疼的司马越,旬日下来终于第一次轻松的笑了。且不问刘柏根那厮无厘头般的举事造反究竟是凭何底气,至少其人不姓“王”就好,不对,丫丫个呸的,这厮的头号大将王弥怎的还是姓王
大晋纷纷扰扰,乐岛海域却是风平浪静,隔海之北的马韩并未对华兴府再有敌对反应,甚至乖乖接受敲诈,送来了十万石谷粮,似已延续起了其一如既往的混吃等死。倒是有传闻两伙名不见经传的沿海小匪寨先后易主,在韩海掀起两朵不算浪花的泡沫。
这两伙匪寨,青壮原本均在百人上下。一伙是马韩与百济交界的小聚落津江寨,亦渔亦贼,被昔日仇家夜袭破寨并入主吞并;另一伙则是马韩与弁韩交界的贼匪湖岭寨,其三当家“被勾结”外援,袭杀了其他当家,进而“被上位”。
不约而同的,两名远隔千里的新贼头,皆是古怪的飞鸽爱好者,而在易主后不久,他们也都对左近小势力展开了征伐火并,扩张势力兼而清除异己。不过,这样小打小闹在朝鲜半岛的偏荒族落间本就屡见不鲜,故而,这两股逐渐崛起的贼匪势力,此刻压根上不了韩海棋盘。
大晋被搅得沸反盈天,马韩沉迷于混吃等死,华兴府则忙着苦练内功。血旗军占据州胡转眼已过两月,乐岛建设依旧热火朝天。在十余万百姓的齐心协力下,一块块荒地开耕,一间间建筑落成,一条条道路贯通,一座座村落成型。一年之计在于春,乐岛逐渐不复州胡时期的蛮荒落后,转而更像是一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田园之地。
乐岛之北的文明岛,经过月余的赶工建设,也已开启了自贸功能。以私人名义加入文明岛管委会的丘拔愈加合作,非但帮助华兴府宣传推销各类商品,还利用既有商贸关系,可劲帮助华兴府从丘里国、马韩乃至朝鲜半岛大量购买粮食。由是,纪某人与丘世子,华兴府与丘里国,就此撇开韩王,眉来眼去、你情我愿,开始了愈加深入而密切的合作。
非但如此,随着三月中旬第五批八万移民经由乐岛前往奄美岛,意味着华兴府继乐岛之后,陆续展开了对种子岛与奄美岛的殖民开发,那可是两处均能垦出近百万亩田地的海岛。耕有其田,幼有所养,老有所依,行有所畅,宿无仪风,华兴府上下正在海外之地,通过自己的双手,稳步建设那理想中的大同乐土。
不过,华兴百姓忙于生产之际,纪泽虽也在乐岛四下转悠,指点江山,却从未放松对大晋的关注。且不说己方持续推进的龙震计划,因王弥登场之故,刘柏根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华兴府的监视之下。尤其刘柏根起事之后,乐岛与蛇山岛之间的信船业已改为每日一班。
当然,纪泽虽不喜汉家内战,如今却也不会吃力不讨好的相助关东阵营提前扑灭刘柏根,瞅准机会捞取渔翁之利还差不多。毕竟,刘柏根虽然作死,却不会作死到取下青州之前,还来主动招惹明显不属关东阵营的长广血旗军。
事实上,纪泽更得防备关东阵营他日调兵剿灭刘柏根之际,搂草打兔子突袭长广,与自家撕破脸皮。是以,大晋沿海各地愿意东迁的最后八万流民已被悉数运至长广、鳌山等血旗辖境,而血旗精锐除了驻留长广的,余者皆已在乐岛集结待命,静观时局,伺机而动。呃,对了,还有唐生的安海中军依旧南下未归,另有一支关锦率领的,业已失去联系的小小探索舰队
就在华兴府一面大搞建设,一面隔岸观火的时候,三月十八,两千里外的江州晋安郡外海,两支舰队正在海天之间亡命追逐。向南奔逃的是两艘五千石商船,上悬不知所出的“李”字旗帜。看其船桨翻飞,人影闪动,分明一副慌乱模样。
随后紧追不舍的,则是由一艘五千石斗舰、四艘两千石艨艟以及数艘小型游艇组成的一支武装舰队,均悬挂着狰狞的“巨鲨”旗帜。不消说,这是一桩并不罕见的海盗劫船事件,而这群海盗的身份,赫然正是被血旗军赶出舟山老巢的巨鲨海贼。
“哈哈…发旗语哄哄那群肥羊,说咱们要钱不要命,让他们投降免死!哈哈…小的们,给老子快点!对了,给游艇发令,让他们赶快截住肥羊前路,别跟没吃饭似的!哈哈哈…”巨鲨帮充作旗舰的斗舰船头,一名彪形大汉手舞足蹈,大声吆喝,一脸亢奋,双手还不时随着发令而神经质般的大力挥动。
这彪形大汉正是林天雄的三弟、巨鲨帮三当家林天豪,今日率部外出“觅食”,一出来便遇到这等肥羊,委实福星高照。面迎海风猎猎,脚踏波涛翻滚,眼角白浪后逝,作为一名称职甚至是敬业的海贼首领,每当身临此境追猎的时候,他总是这般肾上腺素分泌过度,无比投入,情难自已。
根本无需林天豪发布命令,巨鲨帮惯匪们对猎物的追捕本就娴熟而卖力。随着船桨可劲摆动,艨艟、游艇们在高速追进之余自发左右包抄,整支船队正如大张的鲨口,就欲死死咬住猎物。
两艘“可怜”的肥羊自不甘落入鲨口,怎奈其船桨再是疯狂翻飞,却因先前面对贼船拦截,他们被迫掉头南逃,非但逆风而且速度大减,此刻想与本就快捷的游艇、艨艟比速何其难也,被追上只在眼前了。
“嗖嗖嗖嗖…”兔子急了还咬人,当两艘最头前的巨鲨游艇终于赶到商船前方,就欲收拢合围的时候,一直亡命奔逃的商船开始了“垂死挣扎”,十数根弩枪从前一艘商船上疾射而出,奔向预要拦截的游艇。几乎同时,后一艘商船上同样有十余跟弩枪射出,直奔六七十丈外另两艘并行包夹的游艇。
“砰砰砰…”商船的弩枪颇有准头,转眼便有近半击中目标。顿时,木屑横飞,鲜血迸溅,惨嚎刺耳。最近一艘被重点照顾的拦截游艇,侧弦护墙轰然崩碎,其后海贼或伤于碎木,或死于弩枪,该艇直接丧失战力,而另几艘游艇也不同程度的出现了人员伤亡或者船体破损。
“直娘贼,竟敢伤我弟兄!小的们,传令下去,给老子干他的,不留活口!肥羊装备不错,定有好货,得手后亏不了大家!”巨鲨斗舰船头,林天豪目睹两艘商船突起发难,顿时大声怒喝道,先前的兴奋癫狂立马变为狰狞森然。
随着林天豪旗舰催促攻击的螺号呜呜吹响,巨鲨贼们各个眼冒凶光,如同打了鸡血,船桨划得更急。斗舰艨艟愈加逼近,而靠近商船的游艇则已射出了零星的弓箭、弩枪。
然而,令群贼们心头一凛的是,商船再有动作。每艘船上的二层女墙后,均有五十护卫突兀冒出,他们手持长弓,面带冷笑,居高临下的将箭矢射向靠近的游艇。箭矢又快又准又狠,哪怕游艇上的巨鲨贼们已有防范,仍然伤亡一片。紧随弓箭的,是第二拨弩枪…
转眼间,四艘最近的游艇已经死伤惨重,再无追击之力,剩余几艘也顾忌着不敢逼近,而两艘商船则依旧维持原速,逆风向南奔逃。倒是巨鲨贼的四艘艨艟,凭借更快的速度与不弱的攻防,毫无畏惧的紧咬商船不放,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于此同时,南方洋面之上,目力难及之处,正有十数白点狂飙逼近。若是巨鲨贼们拥有千里镜,定能发现那是一支庞大的舰队,正顺着南风,鼓帆踏桨疾驰而来
时间推移,巨鲨贼们驾驭艨艟渐渐逼近商船,并对两艘商船形成新一轮包夹。对前方变数一无所知的他们,此刻满眼红绿交织,狞笑着对渐近的商船发动了猛烈的远程攻击。两艘商船自不屈服,竟然再度从船舷后冒出五十护卫,同样以箭雨弩枪还以颜色。
碧波之上,箭矢纷飞,弩枪咆哮,血花朵朵,惨叫连连,双方你来我往,战斗渐趋白热。但耐人寻味的是,看似羊入狼口的商船,虽然一直显得岌岌可危,可不知是训练有素,还是居高临下或者兵甲犀利之故,他们的护卫尽管人数吃亏,相比那些气焰滔天的巨鲨海贼们,损失却明显要小得多。
“三当家,前方出现一支船队,速度好快,约摸十多艘,正直奔我等而来,请三当家示下!”在后紧跟的巨鲨旗舰上,林天豪正为前方战况大感窝火,突然瞭望台上传来喽啰惶急的叫喊。
心中一震,林天豪连忙极目远眺,南方果然出现了一支船队。他略一犹豫,终是放不下到嘴的肥肉,更忍不下白白的损失,于是,他下了一道很快便令他后悔不迭的命令:“催促弟兄们快点!还有,发旗语知会来船,巨鲨帮在此办事,让他们自行避开,别来添乱…语气客气些。”
来自巨鲨旗舰的螺号呜声愈加急促,艨艟、斗舰上的巨鲨贼们也愈加疯狂,这般扎手的肥羊以往抢劫时也遇到过,最终不是一样湮灭在自家的亡命攻击下吗?他们不再顾忌伤亡,一边坚持着劣势的远程对射,一边顶着盾牌,冒着箭弩,驱船快速逼近商船,意欲跳帮肉搏,用自家的悍不畏死彻底摧毁这群胆敢抵抗的“肥羊”。
然而,令巨鲨贼们下巴掉地的是,当他们追近商船二十丈内,掏出甩钩挠杆就欲跳帮的时候,每艘商船侧舷突然再度冒出近百护卫,有的持盾防卫,有的张弓搭箭,向巨鲨贼们射出了更加密集的箭雨,而商船的弩枪攻击同样突然翻了一倍,顿令巨鲨贼们人仰马翻。
“卧槽,搞啥嘛!?”回过神的巨鲨贼们纷纷破口大骂。如此强悍的护卫力量,简直不亚自家舰队,却偏要分批出场,早亮出底牌,自家定然不会找事,大家含笑擦肩而过,留下美好记忆多好,又何必打生打死呢?
“直娘贼!中计了?”紧随艨艟的巨鲨旗舰上,林天豪目瞪口呆之后,已然手脚冰凉,心中狂嚎。他虽好战冲动、性情暴虐,但能在海贼岗位上坚持十数年不曾下岗,绝对不是寻常海贼那般愚钝。结合远处疾奔而来的船队,眼前的肥羊,怕是披着羊皮的狼,而本欲猎捕对方的自己,怕是反成了别个的肥羊啦!
“血骷髅!天哪,是天杀的骷髅舰队!那支黑吃黑的骷髅舰队啊!”瞭望台上,突然传来惊恐的哀嚎,撕心裂肺,顿令林天豪魂飞魄散,一颗坚韧的海盗之心彻底沉入谷底。
果然,远来的大型船队根本不曾理睬巨鲨贼们发出的驱离旗语,反是狂飙突进,更加急速的杀奔战场。而随着他们的靠近,那远远超出船体的群帆显得尤其显眼,群帆下是密密匝匝的持刃军卒,粗估不下四千,而在各船桅顶之上,一面面绘有狰狞骷髅头的血红旗帜冉冉升起,随风猎猎!
最可气的,最无耻的,最没天理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两艘“肥羊”商船上,同样血红的骷髅旗冉冉升起,同样的随风猎猎nten
第三百三十九回 摧枯拉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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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遇翻天浪,莫碰骷髅旗!这是进来广传交广两州沿海的一句民谚,但今日的晋安外海,巨鲨舰队却是流年不利,撞上了传说中的骷髅舰队。所谓骷髅舰队,是一支刚刚扬名于交广海盗界的彪悍舰队,是一股专事黑吃黑的神秘力量,是一个令海贼们谈之色变的海上阴魂,也是一群南海百姓津津乐道的正义侠客!
在地远闭塞的南海地带,没人知道骷髅舰队的准确实力,没人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更没人知道他们的老巢所在,因为,地荒人稀令这里的海贼实力明显逊色于扬州,尚无匪帮能将骷髅舰队逼到份上,新近传闻中,七八股与之交集的海贼,对上他们除了吃亏就是湮灭。他们从未落败,甚至不曾使出全力,更别说留下线索让人追循他们的踪迹。
通过少量侥幸逃生的海贼,人们只知道骷髅舰队的通常手段是卑鄙下作的“钓鱼”模式,也即利用几艘“肥羊”商船做饵,引出并牵制住海盗船队,随后由尾随“肥羊”的主力舰队发动雷霆攻击,不遇贼船不亮旗,不见兔子不撒鹰。继倒霉的海盗船队覆灭之后,接下来被突袭覆灭的多半就是其空虚的老巢。
由于骷髅舰队的舰船有着奇怪的超大型船帆,他们在海上迅疾如风,速度远胜一般海盗船只,以至于被他们碰上的倒霉海盗们几乎少有幸免,堪称剑出必见血,下手不容情。更令交广海贼们咬牙切齿的是,利用速度优势,本就藏头露尾的骷髅舰队来无影去无踪,分明今日在广州出手,明日却在数百里外的交州大发神威,还讲不讲地盘规矩?
骷髅舰队这般神出鬼没,这般人鬼难缠,让海贼们如何安心作业,如何勤劳致富?去冬今春,仅仅三月时间,骷髅舰队已在交广三州作案十多起,其影响之恶劣,直令交广海盗业的gd产值比往年同期陡降四十二个百分点。而今,骷髅舰队在交广海盗界绝对是臭名昭著,属于贼贼喊打却又贼贼惧怕的狠角色!
“卧槽,天杀的五倍之敌,这还打个毛!逃!快逃!传令下去,分散逃离!”脑海中闪过骷髅舰队的传闻,林天豪片刻愣怔,片刻挣扎,终是心下一横,当机立断,几声爆吼之后,他便带上几名心腹头目和侍卫,疾步跃上旗舰边的一艘快速游艇,不管不顾的撒丫子远遁。
莫怪林天豪如此不堪,作为海盗界的业内高层,林天豪自对骷髅舰队这股邪恶势力早有耳闻,隐隐的更有一种可怕的猜测。而今自家这支占据巨鲨帮四成战力的劫掠舰队霉星高照,遇上了这一丧门神,光看对方斗舰艨艟不下十数艘,人影憧憧至少两千卒,他便知道己方根本没戏,除了拼命逃生还能作甚?
“卧槽,骷髅舰队来江州作甚!?卧槽,三当家逃了!卧槽,没游艇了!卧槽,快掉头,能逃一段是一段啊!”一名小解方归而未及紧跟领导脚步的林姓头目,捶胸顿足之余,立刻接过旗舰指挥,喝令斗舰上的剩余海贼道。至于传令其他舰船分散逃离,算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还是让他们留下垫背吸引火力吧。
堕后战场之外的巨鲨旗舰掉头之际,远来骷髅舰队的中央旗舰上,一道道命令旗语不断发出,伴随着隆隆轰响的进攻战鼓。原本整齐编队的骷髅舰船们随即在海面划出道道浪弧,或拦截四散游艇,或追击逃窜斗舰,或直奔中心战场。一时间,十数艘骷髅舰船犹如水银泻地,更如饿虎扑食,分批分船的向着各自目标疾驰而去。
贼眼自是很尖的,敌方的变故旋即落在战场众贼的眼中。人的名树的影,骷髅舰队这么一亮相,众贼们立刻大骇,忙将求救目光投向旗舰,而他们所看到的一切直接令他们破口大骂、斗志全无。树倒猢狲散,一块儿逃吧,哪还需要命令?
不得不说,骷髅舰队的凶威的确已经深入贼心。骷髅旗亮出仅仅十几吸时间,战场局势已经天翻地覆。本在凶狠扑击“绵羊”的巨鲨贼们转眼化身为绵羊,拼了命的驱船就欲四散奔逃,企图远离那些原本披着羊皮,此刻露出利爪的恶狼。
然而,鱼既咬钩,焉能轻逃?就当巨鲨艨艟、游艇们意欲跑路的时候,本被他们围攻的“绵羊”商船原形毕露,悍然射出新一拨弩枪,对准的是巨鲨战舰们的桅帆位置,更有甚者,弩枪上竟还挂有黑色水袋,附有燃着的火绳!
火!大火!转瞬而起的熊熊烈火!弩枪中帆,水袋破碎,黑油迸溅,迎风爆燃!转眼间,巨鲨舰船上燃起翻腾烈火,那些船帆更是首当其冲。猝不及防的四艘巨鲨艨艟和两艘巨鲨游艇,眼见就将失去乘风逃窜的机会,只能凭借人力划桨,逃一刻是一刻了。
“啊!啊!鬼火啊!”蓦然,贼船上传出此起彼伏的哀嚎惊叫。却是有些反应快的巨鲨贼上前浇水扑打,意欲拯救桅帆,结果非但未能控制火势,反而引火烧身,其凄厉的惨叫响彻海天之间。
此战最恐怖的一幕就此出现!那些来自水袋的刺鼻黑色油状液体,竟然有着扑浇不灭反愈炽烈的“鬼火”特性。来自林邑的石油,其特性巨鲨高层或许知道,一般喽啰却是懵逼。如此诡异的场景,再冠以骷髅舰队的凶威,直令可怜海贼们彻底魂飞魄散,别说负隅顽抗,就连逃窜都快没了力气。
所幸,两艘骷髅商船或将贼船看做了自家的战利品,也或因“鬼火”黑油太过珍稀,烧毁桅帆之后,骷髅舰队便未再大量使用黑油,也未急于跳帮攻击,给巨鲨海贼们保留了一线逃生机会。只是,这丝生机真的存在吗?
“呵呵,冤家路窄呀,居然在这里都能碰上巨鲨帮!今日果然风和日丽,适宜行猎,出门便钓上这么条大鱼,只可惜太不经打,旗舰逃得太早,委实无趣啊!”骷髅舰队的旗舰望台,一名盔甲蹭亮的独臂男子手持千里镜,一边眺望前方战场,一边语气轻松的笑道。
此人赫然正是唐生,不消说,这支所谓的骷髅舰队自是华兴府去冬南往林邑的舰队,如今北返了。之所以混成了骷髅舰队,单看血骷髅这种恐怖标记以及钓鱼这等下作手段,便知其中脱不开纪某人的险恶设计,当然必须强调的是,清剿海路可是安海将军的份内之事。
事实上,去冬舰队南下林邑颇为仓促,虽不缺生活物资与军辎商货,但新式快船仅有五六万石的运力,偏生纪某人既要建立长久商路网点,又要运回多多益善的石油与稻米。缺船缺据点,自须兵强马壮的南下舰队从自身发掘潜力,创造更大利益,目标只能盯上沿途那些冬季生意正火的海贼们,而钓鱼模式显然最适于南下舰队在人地生疏下的“流窜作业”。
“唏!这黑油好生厉害,称其鬼火毫不为过啊!有此利器,但若巧加利用,日后海战岂非所向披靡!”唐生身边,一名黑瘦貌丑偏却羽扇纶巾的三旬汉子口中呢喃道。此人名为庞俊,算是唐生从沿途贼俘中发掘出的参谋型人才,不过,此刻他显然仍处石油威力的震撼中,压根没接唐生的话茬。
“呵呵,我家主公看上的东西,令我等不辞万里运回,怎会寻常?”唐生不以为意的笑道,但见主力舰队业已杀入战场,唐生不再多话,四下观望间不时向各舰下达命令,“传令下去,银箭六号转向东北,协助追击敌方斗舰,远攻迟滞即可;金枪二号正北机动,拦截敌方西逃艨艟;金枪三号…”
战场中,有着唐生的精确指挥,南下舰队的骷髅舰船们借着风帆与明轮带来的高速优势,迅速对巨鲨舰队展开分割包抄,并利用弓弩优势对其压制打击。片刻之后,所有巨鲨舰船已被骷髅舰船一对一甚至多对一的照顾起来,除了两艘逃得快的游艇,就连最早逃窜的斗舰也眼见落入数艘骷髅艨艟的纠缠。
而且,骷髅舰队不愧传说中的卑鄙下作,如此优势之下,愣还秉承牛虻战术,并不上前跳帮硬拼,而是利用其迅捷的速度和犀利的远程,一点点蚕食,一点点拖垮,并将敌方牢牢缠住令之无法真正逃脱,直待最终集中优势兵力逐一击破
“马老六,你发什么呆,吓破胆了吗?还不赶快滑桨,不要命了吗?直娘贼,投降过来的俘虏果然都是些软蛋!”一艘逃生有望的游艇上,为首的头目气急败坏的骂道。他口中的马老六是一名桨手,大家忙着逃命的时候,马老六竟然直愣愣的盯着骷髅船队的方向毫无动作,一副吓呆的模样,怎不令人窝火?若非此刻急需人手划船,头目恨不得一刀将这马老六给砍了喂鱼。
“好,好,好…”马老六忙不迭的点头答应着,双手挥桨,跟着众人忙活起来。对方是巨鲨帮的老人,林家的死忠,他委实惹不起,不过,他低下的双眼中却闪过一道寒光。稍顷,马老六趁着众人不注意,低声对着紧挨身后的刘黑塔道:“黑塔,看那些船帆,像不像…”
“你是说…”刘黑塔眼睛陡然睁大,不可思议道,随即在马老六的瞪视下急忙闭口,只是一双疑惑的眼睛死死盯着马老六。
马老六断然点头,随即偷眼扫视一圈,确定无人注意之后,接着低声道:“原以为离开那里便舒爽了,不想如今被安排在游艇上,当炮灰不说,吃风喝凉不说,还天天受气,你说咱们是跟着巨鲨帮好,还是回去有盼头?”
“敢不敢干它一票?反正的待遇可比被俘好得太多,机会就在眼前!”眼见刘黑塔点头认同,马老六立即目露凶光,低声劝说的同时瞟了眼不远处的游艇头目,冲刘黑塔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快!快!就快逃掉了!直娘贼,没吃饭吗?逃走就能升天,留下就得挨刀,血骷髅可是吃贼不吐骨头!快点,是升天还是挨刀就看大伙自个儿了!”那名头目一个劲儿催促着,口不择言的乱吼个没完,人也不时在游艇桨手间来回监督。
可惜,一面可劲催促,一面紧张回望的头目,并未发现他所恐惧的“挨刀”,非是来自远方的骷髅舰队,而将来自他的身边。只因那边的刘黑塔稍一犹豫,随即已冲马老六断然点头,须臾之间二人商议既定,各自已然悄不作声的摸出了尖刀。
“噗嗤!”上蹿下跳的头目突然浑身一震,低头看时,一截雪亮的刀尖蓦然从左胸透出。他勉力回头,眼中出现了马老六那张变得狰狞的脸。口角哆嗦着想要说点什么,头目终是无力的瘫倒,抽搐几下后一命呜呼。
从尸体上拔出尖刀,任由喷溅的鲜血淋得一头一脸,更显狰狞的马老六两步窜到船头,与业已抢过一面盾牌的刘黑塔并肩而立。此刻,游艇因惊变已经停下,看着十余名犹自云里雾里,满是警惕甚或愤怒的喽啰同伴们,马老六故意口舔刀尖血滴,作出了恶形恶状。
暂时镇住场子,马老六旋即大声道:“弟兄们,咱们沦落到混迹游艇的份上,除了死鬼头目,想来都是没疼没爱的炮灰。骷髅舰队的速度大家都听说过,即便是游艇,想要逃生都千难万难,与其顶着别个的弓箭弩矢,冒死赶回去继续受气,还不如就此带头反正,没准还能落个功劳!”
“还有,弟兄们看那些古怪船帆,马某曾经见过,那是在马某前任东家的新型船只上。依马某看,那骷髅舰队定然便是来自他们——血旗军!弟兄们都知道,马某和黑塔也曾经为他们所俘,有着反正经验,马某可以保证,弟兄们过去了非但没有生命之忧,而且可以”眼见一众巨鲨海贼们逐渐面露了然,紧握钢刀的手也逐渐放松,马老六松了口气,口中依旧喋喋不休的劝说道。
“太阳的,你有完没完!那边有人已经在举杏黄旗了!咱们还投不投降?还争不争第一?”突然,刘黑塔一声怒喝,打断了马老六的思想动员,显然,已经有贼抢着要反正了。
“卧槽!”远远瞅了一眼,马老六怪叫一声,顾不得再考虑其他喽啰的态度,眼睛四下一瞟,立即从己船的百家帆上扯下一大块黄布,随后像只猴子一样,嗖嗖嗖几下窜到桅顶将之挂上,嘴里还不停的自我安慰:“没事没事,那混球不过举件女人黄肚兜胡乱得瑟,哪是投降,分明是找抽!咱这大旗才算带头反正啊”nten
第三百四十回 关锦船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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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南下舰队去冬离开舟山之后,在唐生等人的随机策划下,一面打着寻常旗号经商,一面顶着骷髅旗号“钓鱼”。凭借舰船的高速与武装的强悍,他们避强凌弱,战无不胜,边打边走,一路黑吃黑,倒也抢得酣畅淋漓,更是通过一应战斗锤炼了队伍,创下了骷髅舰队的赫赫凶名。
数剿海贼,数捣贼巢,南下舰队俘虏和解救了大量人口,加之沿途刻意购买各族奴隶,他们按血旗成例,铲除顽凶、遣散无辜、收编青壮,辅以公审批斗、忆苦思甜、强缴投名状等等手段,令队伍逐步扩容,越战越强。如今非但安海中军多了一个暂编曲,还依纪泽所令,在交州珠崖东部的滨海荒岭,利用一处被捣贼巢,匿名设立了拥兵两曲的海南营,由左军侯童飞领衔校尉。
事实上,南下舰队的主要精力正是放在海南营的建立,待海南营稍有成型便兵分两路,唐生留下童飞率半数新式艨艟以及沿途缴获的常规舰船留在交广沿海继续“钓鱼”,主力舰队则沿海岸线高速前往林邑进行常规交易。有着熟路向导、强悍战力和高速舰船,在林邑的常规交易基本无波无澜,顺利获得了预期的石油、稻米。
利用六分仪,南下舰队离开林邑之际,更是直接开辟了跨海直返珠崖的远海航线,从而令海南营日后长期往返林邑储备石油稻米的航程缩短近半,也将令华兴府日后在南海区域的贸易占据远胜他人的优势。
如是往返一路,亦商亦劫,待到南下舰队北返抵达晋安,原本的新式船队之后,业已多了一支运力十万石,由三十余艘老式舰船组成的辎重船队,货物更是数倍预期,除了四万石石油、十万石米粮、十万贯金钱,还有中原价值三四十万贯的象牙、玉石、玳瑁等商品,堪称满载而归,更为华兴府的血色原始积累重重添上了一笔。
目光回到晋安的剿贼战场,在唐生的即时指挥下,一应安海战舰在海面上掀起道道白浪,犹如穿花蝴蝶,总能及时出现于恰当位置,牵制敌船之余,对部分敌船形成以多打少之局,令敌船想逃逃不走,打又干吃亏,抵抗之力在迅速削弱,而南下舰队在此过程中却伤亡甚微,游刃有余。
“将军好本领!凭此指挥,凭此战船,凭此精锐,小小贼舰何足道哉!”安海旗舰望台,庞俊禁不住击节赞道。论相貌此人在周边众人中堪称“鸡立鹤群”,但看其此刻神态从容,笑意自然,俨然一副卓尔不群的周郎派头。
眺望前方战场,唐生闻言轻松笑道:“士彦过誉了,倒是前方弟兄钓鱼技巧愈加娴熟,时机控制愈加合理,三月磨砺果然卓有成效。却不知我等这一返航,弟兄们日后会否手痒啊,呵呵。”
“是啊,凭兵甲犀利,控制伤损,确是越战越强啊。”手摇羽扇,庞俊话锋一转道,“不过,也不可欺海上无人,咱们除暴安良不说,获利更是令人乍舌,若庞某所料不差,想必已有群贼相互联合以对付我等了,正该见好就收呀。”
唐生一怔,旋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庞俊自称是凤雏庞统的后人,本是沦落贼匪的一名落魄文士,丑是丑了点,身世也无从考究,倒确颇有才能,加入南下舰队后表现突出,尤其随同童飞分舰队游弋交广期间,他没少献策立下功劳。若非血旗军内不允许私人幕僚,唐生都颇想将之留在身边听用。
“诶!看那边,正东方向,终于有船挂黄旗了!”
“咿!?那艘游艇不是都快逃走了吗,咋又突然回来投降,脑袋进海水了吗?”
“卧槽!快看,它在做什么”
突然,身边军兵的嘈杂引起唐生注意,顺着众人所指方向,唐生忙举千里镜仔细观瞧。结果,沉稳冷静如他,也差点掉落了手中千里镜。视野中,一艘巨鲨游艇本已几乎逃出骷髅舰船们的攻击范围,骷髅舰船们也放弃了对这条小小鱼的追杀,可它却不可思议的突然停下,挂上黄旗投降了。
这还不算,继投降之后,该艇居然快速驶回战场,靠近一艘明显不支的巨鲨艨艟,其上的投降海贼冲着艨艟一阵大声叫嚷。直至那艘艨艟也悬挂上黄旗,游艇再度驶向下一艘巨鲨舰船,继续叫嚷。显然,这艘反正的游艇正在现身说法,四处劝说自家贼友一道投降。好人,多好的敌人啊!
好人正是马老六,继说降本艇众人之后,一心反正的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带上刘黑塔等同艇喽啰四处游说劝降,以图捞取更多功劳。本就跑了头领又一败涂地的巨鲨舰队,再出了这么个反骨仔异数,更如多米诺骨牌一般,一个挨一个投降。
随着陷入五艘“银箭”艨艟包围的巨鲨斗舰最后挂起黄旗,这场“钓鱼”之战以骷髅舰队的又一次大获全胜告终,本近八百人的巨鲨舰队仅只逃出包括林天豪在内的三十多人以及两艘游艇。与以往相比,此战后半段的逼降战斗极其顺利又颇为离奇,马老六所在的游艇却是功不可没。
“这就结束了!?打扫战场吧,按老规矩办。对了,将那艘游艇的主事者带来,这般极品,不认识岂不可惜?呵呵”旗舰上,唐生一脸古怪的吩咐道。
随着旗舰调度,军卒们收缴俘虏、勘搜舰船,共得巨鲨贼俘近六百,可用舰船、钱财、商货、辎重若干。至于那些损坏较重的舰船,则在拆搬能用之物后悉数凿沉。期间,马老六的游艇也在军卒指引下靠近旗舰。
“大当家,那艘游艇的主事之人业已带到,此人诨名马老六,还自称有要事相禀。”带着一个面似憨厚却眼冒贼光的黑壮汉子,唐生的亲兵前来禀道,其对唐生的称呼用的仍是适合骷髅舰队身份的江湖口气。
“哦,马老六是吧,你此番非但带头反正,还主动劝降其他巨鲨贼,辅助战事顺利收场,功劳斐然,当有厚赏。只是,本人十分好奇,你有何事要禀,又缘何如此看好我骷髅舰队?抑或,你别有图谋?”唐生盯视马老六良久,语气冷淡,最后甚至带上寒煞,显对这个异数人物充满怀疑。
“嘿嘿大人莫要吓俺,俺与刘黑塔兄弟这么干,是因俺们深知大人会讲规矩!小的若没猜错,大人想必是安海中军的唐将军吧。”没忘表功刘黑塔一把,马老六边观察边赔笑道。
待到瞥见唐生脸色微变,马老六确信猜测,索性翻身跪地,作势抹泪道:“将军,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俺是跟随关锦军侯南下找寻夷州的血旗苦囚,出发前已被赦免,俺理当也是血旗百姓,可惜不甚落入贼手,卧薪尝胆至今,就待寻机逃返,大人明鉴啊”
“什么!?你来自关锦那支舰队?那缘何在此?关锦何在?舰队情况如何?快说!”听得马老六自报家门,唐生不由惊呼出声,当即踏前两步,连珠炮似的喝问道。
同为受命远洋的血旗舰队,唐生的南下舰队与关锦的探索舰队一同出发,南行数百里才各自分开,且关锦舰队中的不少军卒均是自愿报名的安海中军军卒,而今在千里之外乍然听到关锦舰队的消息,且多半很糟,冷静如唐生,此刻也难免面色大变。
不过,唐生就是唐生,不乏深沉睿智,短暂失态后他立马恢复冷静。看到被自己吓得张口结舌的马老六,他放缓语气,沉声道:“马老六,你莫担心,只管将关锦舰队之事一一道来。若明晰无误,非但免你降敌之过,唐某还将为你记功。但若你言语中敢有隐瞒捏造”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随关军侯乘船南下,一路那真叫一个背啊”在马老六声泪俱下却口齿清晰的叙述中,旗舰众人很快得知了关锦舰队的探索历程。
只是,同为血旗军派出的远洋探索船队,相比秦栓舰队的有惊无险、喜探州胡,关锦舰队不是霉星高照,而是霉星堵门,霉得叫人咋舌,霉得令人揪心,霉得旗舰众人恨不得远远离开马老六以避晦气。
乘驶着一艘银箭艨艟和三艘铜鲳车船离开舟山,关锦一众两百余人,起先向南五百里寻得一座命名为鸟窝岛的荒岛,并留人留船建立了鸽站,此后便是厄运连连。噩运的开端是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雨,它本身无甚凶险,但它令得视线受阻,使得船队不甚闯入一片暗礁海域,更令旗舰艨艟触礁并最终沉没。
这还没完,或因有人血洒碧海,不知从哪来的一群虎鲸适时出场,令舰队的转移自救更添了浓浓血腥,过程之惨甚至令马老六都不敢回想。当舰队逃离那片死亡暗礁,人员只剩百余且多人带伤,余人不是丧生涛浪就是葬身鲸腹。乘着两艘灰头土脸的铜鲳,不服输的关锦率队继续南下,结果,次日竟然真的发现了一座疑是夷州的巨大荒岛。
然而,那绝非幸运,当晚,靠岸停泊的舰队再遭噩运,或因值夜军卒太过疲累松懈,舰队竟被数百土人成功偷袭,杀到船上。那些土人武器粗鄙,衣甲简陋,少有章法,可架不住突然一窝蜂啊。
惨叫惊呼,烈火熊熊,关锦等人在船舱内终被惊醒,立刻展开殊死抵抗,借着兵甲犀利、训练有素和熟悉船上环境,猝然迎敌的众人一番血战,以一艘舰船被焚、数十随员战死的代价,总算勉强杀出一条生路,侥幸逃离海岸。
最终,得以逃离巨岛的仅剩一艘铜鲳与五十余人,且包括关锦在内有多人受伤。更霉的是,先前的战斗太过激烈,不光船只严重受损,信鸽丢失,就连用于定位的司南、六分仪和钟表也在舱内肉搏之时被完全毁坏,以至舰队彻底沦为迷失于茫茫大海的一叶孤舟。
无奈之下,舰队只能晴日根据日月星辰向西缓慢航行,以期能够抵达大晋海岸。如是漂泊数日,舰队遇上过个别小岛,却始终未见大陆或是其余舰船,以至淡水接近匮乏,更有数人伤重不治,情况愈加恶化。
就在众人心急火燎之际,漂泊中的他们遇上了一支舰队。可惜,那依旧是噩运,因为,那支舰队属于巨鲨帮,晋海之上唯一与血旗军明确敌对的海贼势力。那时,血旗众人疲惫不堪、伤病缠身,更有过半人是不稳定的苦囚,几无抵抗之力,就连逃跑也毫无可能。
不知是受不住连番霉运的打击,还是不愿再接受被俘的耻辱,抑或期望以死保守血旗军航海秘密,本就伤重的关锦在下令所有人除却兵甲、游往巨鲨贼船投降之后,毅然决然的打开通海阀,让自己与舰船同葬深海。就此,步步噩运、处处憋屈的关锦探索舰队正式覆灭。
有着一众毫无忠心可言的苦囚存在,巨鲨帮当即得知被俘者来自血旗军,也知晓了血旗军所图者为夷州。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林天雄并未处死血旗军的这批俘虏,只是将愿意入伙的人吸纳入帮,如马老六和刘黑塔等人,而那些不愿入伙的血旗军卒,则沦为了巨鲨帮新巢海坛岛上的劳役。
“将军,小的句句属实,不信可以询问刘黑塔,巨鲨俘虏中肯定也有知晓之人。”或是言及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冒险旅程,便是奸猾的马老六说到后面也不禁目中含泪,最后更是磕头哀求道,“将军,咱那班兄弟不论军卒还是苦囚,真的是同生共死走的一遭,那些落入巨鲨帮的,还求将军大发慈悲,别分兵囚都将他们救出来吧!”
“哎,关锦舰队竟然多舛如斯!我血旗军民自然不能任其落入贼手,你只管下去好生休息,唐某自有主意。”长叹一声,唐生挥手道。
待马老六被带走,唐生按下对关锦等人的哀痛,又令人寻来刘黑塔以及另外一些知情贼俘,分别再次仔细询问一番。最终,众人一致确定,除了一应自诩忠勇的内容之外,马老六所言情况与事实相符。于是,一个问题便摆到了众人眼前,也即那些被巨鲨帮所俘的血旗人员该怎么办?nten
第三百四十一回 海坛换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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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辎重船队赶上来了。诶,那不是赵帮办吗?”晋安外海,战场清理将毕,旗舰上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不由转头南望,随即视线纷纷集中于辎重船队为首那艘雪儿号的望台,目光中或是佩服,或是欣赏,甚或尊敬。便是正在沉思的唐生,也远远的投去了一缕点赞的眼神。
那里,一名裙装少女正凭栏而立,极目北望,她面覆素纱,青丝飞扬,白衣胜雪,孑然海天,正是随队南下的赵雪。以二九年纪的女子,能够赢得南下舰队的一致认同,她凭借的不是相貌,不是帮办身份,也不是与纪某人之间的那份关系,而是凭借她辛勤的工作与愈加出色的商业才华。
这一路上,赵雪非但圆满解决了南下舰队的辎重后勤,还在诸多海港成功设立了可持续商业网点,更将劫掠所得转换为了翻倍价值的商货物资。可以说,南下舰队的满载而归,一半来自唐生等人的刀枪,另一半则来自赵雪的头脑与口舌。
“传令下去,舰队集结,前往晋安港外,并发信号请赵帮办与一应军侯前来议事。此外,让随船暗影尽快联络当地暗影,获取最新消息。”收回视线,唐生对棋牌亲兵吩咐道。
适才通过审讯俘虏,林天豪逃走一事业已确认,唐生只得按下偷袭海坛岛贼巢的仓促想法,还是决定先获取必要情报再行动作。毕竟,在南海漂泊三个月,南下舰队与中原音讯隔绝,必须先知晓大势,才好决定下一步举措。
当晚,月色朦胧,晋安港十多里外,某偏僻小岛东侧,南下舰队在此停泊休整。除了少量艨艟、游艇四外巡逻,大部分舰船都集中一处,商船在内,战舰在外,组成一个圆阵,并通过绳索、木梁、铁链等相互固定,从而令整个舰队转变为一座平稳抗浪的海上行营。
这也是无奈之举,南下舰队规模太大,随舰人员已有四五千,没有哪个海港会让这么一大票舰队轻易靠泊,更不敢放任这么多人上岸,舰队随员尤其是妇幼又难以承受三个月的连续漂泊,故而,利用荒岛、贼巢乃至海上行营进行休整也就成了南下舰队的家常便饭。
蓦然,昏暗的洋面上出现了一艘千石海船,在巡逻舰船引导下驶近行营外围的旗舰。船头站着两名伙计打扮、手提鸽笼的人,为首者土里土气、一脸憨相,正是江州暗影负责人李老实。边顺绳梯登上旗舰,他一边已经激动的叫唤开了:“将军,各位弟兄,辛苦了,可想死俺啦!”
“李老实,你这蔫坏的货,能不能别这么假?快说说,咱血旗军如今怎样了?”同在异乡为异客,立马有相识的军官打趣起来,言语挖苦却是满满的热情。当然,更多是对血旗军局势的探问,纵是唐生与赵雪等人,此刻也迎到了甲板上。
“嘿嘿,咱们现在可不光是血旗军,而是华兴府了!”李老实挂上招牌式憨笑,继而迎着一双双期待的目光,放声叫道,“告诉弟兄们一个好消息,你等南下期间,咱血旗军业已占据了数座海中大岛,可垦田两三百万亩,目前已经移民二三十万过去了,咱血旗上下终有安居之地啦”
“好!好!嗷嗷嗷”随着李老实对华兴府时局的大略宣讲,欢呼声接连响起,先是旗舰,继而是左近舰船,直至整个海上行营,欢声响彻海天
舱内,从李老实口中,唐生等人获悉了更为详细的时局信息,有华兴府的,有大晋的,也包括了东莱刘柏根起事的最新通报。同时,他们得知了纪泽对安海中军的最新指令,也即尽快赶到乐岛休整待命,并尽快送去部分作战用的石油,以及播种用的林邑稻米。
对于一直杳无音信的关锦舰队,由于屡有变故并远赴乐岛,血旗军仅是由甬东营出舰南下搜寻过一圈,随后在鸟窝岛修建了一处小型中转据点,驻留极少的人员与小艇,任由他们与暗影多加关注关锦舰队,事实上已是在茫茫大海面前选择了无奈放弃。而盘踞海坛岛的巨鲨帮,血旗军虽也偶然得知其行藏,却不知其俘有自家军民,故暂听之任之。
“青州局势瞬息可变,主公催令我等回返,自为聚兵应变,不可耽搁。”听完李老实的讲述,唐生沉声道,“生欲亲率安海中军,乘驱新式快舰,携带部分石油稻米,直接越洋奔赴乐岛。余下辎重舰队速度过慢,且少走深海为好,不妨就由赵帮办指挥,由暂编曲水军护送,沿岸先前往蛇山岛如何?以我血旗如今之威,想来当无大碍。”
“不行,我要尽快去乐岛,也跟中军一道走!”赵雪脱口说道,众目睽睽下,她忙又隐带羞色的解释道,“文明岛新建,我必须尽早去看看。辎重舰队接下便是自由岛抑或和平岛贸易这等细节,已经无需我亲自督办,转头我详细交代一下便是。”
众人皆目露怪异,却齐齐点头,呈深以为然状。唐生也不勉强,笑道:“赵帮办所言甚是,那便随中军一道先行吧。不过,今晚就烦劳赵帮办辛苦,将辎重船队的后续事宜理顺了。”
笑容渐收,唐生道:“返回乐岛之前,我等尚有一事要做,那便是救回探索舰队的袍泽。我等既从马老六处碰巧得知情况,道义所在,决不可视而不见。相信走一趟海坛岛,也不至耽搁多久。”
“将军还请三思,尚余千卒的巨鲨帮绝非鱼腩呀。”一名中军军官苦着脸,却是硬着头皮劝道,“据贼俘交代,海坛岛本就是巨鲨帮秘密据点,林天雄与我血旗军结下梁子,迁来后更是大修工事,加强防御;今日林天豪想已勘破了我等身份,海坛岛此刻必是深沟高垒、戒备森严,恐难得手啊。”
“我等缺乏攻城装备,若去硬攻海坛岛,不出意外,即便拿下巨鲨帮,我等也将伤亡惨重,主上定然难以接受。”与唐生对视一眼,庞俊笑道,“不过,我血旗军虽与巨鲨帮有着血仇,却并不影响双方交换俘虏嘛。呵呵,但请将军佯作三千大军威压,俊愿为一说客”
蚀柱球岩,红树青竹,白沙浅浪,海鸥呦鸣,这里是海坛岛,东南海疆的一颗璀璨明珠。南北六十里,东西四十里,后世中国第五大岛,度假胜地,距离同一纬度的福州、新竹皆二百多里,也是福建诸岛中距离台湾本岛最近的一座。当然,在西晋时代,这里绝对是处少有人知的偏僻荒岛,阴差阳错的,它此时成了巨鲨帮的盘踞之地。
三月十九,申时四刻,远远的海天交接处,一个个白点突然跃出洋面,东向疾奔而来。须臾之后,白点显清身形,那是五艘斗舰、六艘艨艟以及若干游艇。庞大的船体,超宽的风帆,迅疾的航速,憧憧的人影,闪光的兵甲,尤其舰首那些狰狞的撞角,顿给这片海域平添了一份肃杀。
此来的,正是唐生亲率的安海中军主力舰队。今日一早,休整后的南下舰队兵分两路。一路为迟缓的辎重船队,其一边海贸交易一边徐徐北上不提,另一路作战主力则风风火火的杀来了海坛岛。
“呜呜呜”像是早经排练的欢迎仪式,几乎就在血旗舰队出现的一刻,凄厉的螺号之声便传遍了整个海坛岛极其近海,伴随着四散疾驰的游艇,豕突狼奔的贼人以及隐约可闻的吆喝,当血旗舰队抵近海坛岛码头的时候,“仪式”就绪,整个海坛岛业已进入了全面战备状态。
码头外,血旗舰队气势汹汹的一字摆开,巨蛟出海旗猎猎作响。伫立旗舰望台,唐生通过千里镜,不无喟然的发现,此时的海坛岛近海,除了自家舰队之外,只有几艘远远游弋的小游艇,甚至连码头水寨中也空无一船。
岛岸东方里许,过千青壮喽啰正聚集于新建城寨的四墙上,城门紧闭、刀枪森寒、旗幡招展、贼影憧憧。显然,巨鲨帮对血旗一方的杀来早有准备,明知水战不敌的他们干脆已将主力舰船隐匿它处,并将所有战力集中于城寨死守,做出了坚壁清野的决死姿态。
千里镜中,巨鲨城寨建于数十丈高的山丘,水泥敷面的城墙足有四丈高,其外满是壕沟、鹿角、乱石、陷阱,而通往城门的山路更被刻意修得狭长曲折,其不似什么海贼巢穴,分明是座坚固难摧的山城。这林天雄将新巢修得如此变态,想来是上次被血旗军赶出舟山留下的后遗症,而水泥更是其三月成寨的重要帮凶!
搞来搞去都是报应啊!既然海坛岛比预料的还要易守难攻,唐生自也懒得再无谓的试探进攻。他挥挥手,止住就欲上前请命的庞俊,而是令人带来一名贼俘以遣送上岸传信。非万不得已还是莫要让自己人犯险了。
“你去告知林天雄,本将此来为求交换俘虏,只要巨鲨帮交出岛上的三十余幸存血旗军民,本将立刻撤离。”将两份整理好的名单交给那名贼俘,唐生淡淡道,“还有,只要交易达成,本将可以做主,血旗军年内不再主动攻击巨鲨帮。”
那贼俘很快泛舟上岛,继而上了城寨的西门楼,那里正聚集着林天雄三兄弟与巨鲨帮一干头目。知晓事由,他们扫看名单,血旗一方为了索回探索舰队的幸存者,打算交还昨日被骷髅舰队所捕俘虏中的近两百人,除了家眷在岛的,重伤的,还包括了所有林氏族人与巨鲨死忠,条件不可谓不厚。
“大哥,这条件我看可以答应,用些无用的俘虏,换回两百被俘弟兄,还退了敌兵,值!”一片微愕之后,林天英出声笑道,“嘿嘿,这血旗舰队的头领还真够二的,竟然五换一,对了,他们不会另有猫腻吧?”
一众头目纷纷点头发笑,虽知血旗一方交还的定是些不易或不值他们吸纳的巨鲨贼,可那些恰也是巨鲨帮的中坚力量,这样的交换对巨鲨帮显然更为有利;何况,巨鲨帮虽然做出了顽抗到底之态,但谁又愿意以少敌多与对方死拼呢?
“有何可笑!?真不知谁二!?五比一,人家是将弟兄性命看得比咱巨鲨弟兄贵上五倍啊!”林天雄一声呵斥,打断了林天英的贱笑,他黑着个脸,不无喟叹道,“那唐生不过血旗麾下一名军将,却有这等气度,为救弟兄便开口这等价码,血旗军拉拢人心可见一斑啊!”
“既然对方舍得,我等不妨再提价码,哼,他们扮演骷髅舰队不是很牛嘛,干脆再让他们退还其他弟兄和舰船,绝不让其轻易遂愿!”林天豪插言道,一脸的狠戾,显然对血旗军耿耿于怀。
“得了,别忘这是城下之盟!还不见好就收,真想大伙儿葬生于此吗?你昨天只身而逃时怎的没有这般胆气?若有本领,留待下次战时莫再大败亏输,也免别个杀到自家门口!”狠狠瞪了林天豪一眼,林天雄再度出言呵斥。
被人逼到家门口却只能龟缩,他林天雄心中正憋着一口恶气呢。扫眼一众诺诺垂首的头目,林天雄更气不打一处来,又训斥两位弟弟几句,让自己顺了气,继而沉吟良久,面色好一番变幻不定,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是叫过一名余姓幕僚
要说血旗军那些被俘的探险随员,沦为劳役的军卒本就被集中控制,以备战事不利时威胁之用,林天雄既有决断,他们立马被带了出去,那些入伙巨鲨帮的探险人员则也被从城墙上强行挑出。与此同时,林天雄也当即书信了一封火漆封好。很快,余姓幕僚便带着书信、钱财和那些血旗军俘虏,乘上几艘小艇驶向了唐生舰队。
“你等这是何意?你我两方似乎过节不小,这般行事不怕羊入虎口,一无所获吗?或者,你等另有所图?”旗舰上,唐生位居众人之首,也没寒暄客套,他紧盯上船的余姓幕僚,似笑非笑道。
莫怪唐生如此多疑,眼见一干被俘人员确认悉数送返,本还担心事情另有曲折,不想对方不讨价也就罢了,竟还不待接回自家众俘便直接交人,更令人惊诧的是,林天雄竟还送来了万贯犒军之资。别这么热情好不好,事出反常必有妖,唐生自要探询一番nten
第三百四十二回 碧海忠魂
海坛岛外,关锦探索舰队的一应幸存者被巨鲨帮爽快的归还,且不说重逢间的悲喜交加。安海旗舰上,唐生却对巨鲨帮的善意颇为狐疑,当然,三月前巨鲨帮或能勉强算作血旗军的海上之敌,如今双方早已不在一个档次,是以他索性直接盘问起了巨鲨帮派来的余姓幕首发
“唐将军多虑了,贵我双方不过在舟山小有冲突,虽各有伤损,却也算不得仇深似海,何必念念不忘呢?况且,此次贵我双方遵循江湖道义,互救对方人员,无所谓交换,自然不存在羊入虎口之说了,呵呵。”余姓幕僚却是不慌不忙,神情自若道。
唐生并不答话,依旧似笑非笑的盯着对方。那幕僚面不改色,续道:“前番我帮碰巧救起贵方海难人员,暂留海坛岛做客,而今既然贵方前来,自当直接奉还。至于那点财物,乃我家帮主犒劳贵方将士,以谢贵方从骷髅舰队手中解救我方兄弟,一点心意,还望贵方务必收下。”
“林天雄好心机,区区万贯钱财,既能买好我血旗军,又能买得帮众一份底气,唐某佩服。”懒得听表面文章,唐生冷笑道,“你家林帮主究竟有何意图,直说吧,否则唐某就要送客了。”
“本帮落足海坛岛,乃因林氏先祖昔年任职东吴水军时偶遇此岛,不想仅仅三月,贵军便即撞破,实乃天意。”那幕僚尴尬一笑,终是直言道,“我家帮主无意与贵方为敌,更不愿再度漂流海上,其实,海坛岛地处偏荒,我等也不愿在此久居,故而期望重返舟山,只要贵方不再追究,我方定有厚报。”
“林帮主能屈能伸,却是打的好主意,只可惜信誉差了点,昔日可是好险骗得我等全军覆没,更有数十弟兄葬身火海!”唐生眼睛一眯,寒光闪烁,冷声道,“倘若我方不肯呢?”
“昔日战场纠葛,我等也是迫不得已,家都要被端了,自然不择手段。贵方乃鲲鹏扶摇,我等不过海中小鲨,想来贵方志向高远,大人大量,不会在乎本帮这根小小骨头吧。”挂上苦笑,余姓幕僚却是软中带硬道,“当然,若事情无可转圜,我等也只能流亡海上,届时一心求活,却也再无顾忌了。”
此番本就无心开战,目的也已达到,还多得万贯钱财,对方又将话说到如此地步,唐生也不再刁难,他恢复和煦,笑道:“既如此,唐某就收下了。至于贵我双方关系,却非唐某可以做主,但唐某定将贵方善意告知主公。”
“谢将军成全,我方会遣人前往自由岛联系,等待贵主回复。”余姓幕僚暗松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这是我家林帮主亲笔信,劳烦将军转呈贵主”
血旗猎猎,白帆鼓鼓,唐生舰队离开海坛岛,乘风北上。方才一通口舌之后,唐生还是爽快的将两百余巨鲨贼交还给了巨鲨帮,双方心照不宣的没再提及骷髅舰队。船舱里,唐生手持余姓幕僚临走时留下的书信,心中仍在琢磨巨鲨帮这一举措。
这时,一名亲兵前来禀道:“将军,获释探险随员中,有名加入巨鲨帮的血旗军卒吵着要见您!您看”
“有何好见?告诉他,带回血旗军后自有军法处理,想来不过开除军籍,死不了的,让他莫再烦我!”唐生眉头一皱,不悦的应道。
抱着以人为本的思想,纪泽可没在血旗军中推广变态的武士道精神,众人对于绝境下无奈投降被俘的血旗军卒尚还宽容,也愿意出力搭救,但对被俘后加入巨鲨帮的行为就很不满了。而这名求见唐生的军卒显然就是两名转头巨鲨帮的“叛徒”之一,唐生自然反感。
“可是,那名叫做刘好的军卒,口称其持有关锦军侯的临终嘱托,必须面见大人”那亲兵并未离去,而是弱弱的补充道。
“什么!?你不能一次说完吗?”唐生一跃而起,狠狠瞪了眼这个说话大喘气的亲兵,立刻大声喝道,“快!快将那个那个刘好带来”
旗舰指挥舱,唐生与一众军官济济一堂,紧盯被围中央的一名年轻人,神情急切,目光灼灼,犹如一群大灰狼盯住了一只小白羊。那年轻人尚显稚嫩,面对一众军官的围观,他一面擦去额头冷汗,一面支支吾吾道:“俺俺叫刘好,姓刘的刘,刘好的好原是渤海营列兵,俺叫刘好”
“呵呵,小伙子莫要紧张,我等只是想要了解些情况。先坐下喝口水,想想再说,不急。”唐生心中焦急,面上却堆出和煦的笑,待亲兵给刘好端座上茶之后,这才询问道,“你能先给我等说说,探险舰队遇上巨鲨贼时如何了?”
喝了口水,刘好总算镇定下来。随着回忆,他渐显哀伤,缓缓说道:“那时,俺们药材已经用尽,饮水也所剩无几,重伤员一个接一个死去,而俺因为略懂医护,成了船上被安排照顾伤员的人,也是重点照顾关锦军侯的人。”
“船上警铃响起时,俺正在给关军侯换纱布,他却一把跳起,也不顾伤口,快速冲往甲板,俺都差点跟不上他。要知道,当时他已经高烧好几天了哎”
“上了甲板,俺看见远处来了六七艘舰船,本来大家都很高兴,可等再近些,俺看清对方挂得是巨鲨旗帜,是敌人,且对方有一艘斗舰、两艘艨艟和四艘游艇。那时舰船破损严重,根本逃不快,虽然明知不敌,俺们血旗军卒们还是都拿起了兵器,但是那些苦囚们却吵嚷着不愿动手,这也不奇怪,他们早就对这趟探险航行不满了。”
虽已知道这段情结,舱内众人依旧屏气聆听,刘好则调整一下情绪,继续说道:“这时,关军侯突然下令,命令俺们军卒放下武器莫要抵抗,并让苦囚们挂上黄旗。他对俺们说,人已经死得够多了,大家莫再无谓牺牲了,落到巨鲨帮手中,只要能活下去,血旗军迟早会救回俺们首发
“在关军侯再三严令下,俺们终是放下了武器。关军侯随后点了一些人,包括俺在内,吩咐入舱将所有伤员也带上甲板。不过,中间他却偷偷拉上俺,让俺快跟他走。其实,那时俺很瞧不起他贪生怕死,很不情愿跟他走,几乎是被他硬拽着走的。”说着说着,刘好已经泪流满面,语音哽咽,“可是可是他竟然带着俺去了底仓通海阀那里,还笑着说呜呜说他的归宿到了呜呜”
舱内一片寂静,虽然早知关锦已经离世,可听到这里,众人依旧鼻子发酸。只听刘好猛抽口气道:“俺也不算笨蛋,那时当然明白了关军侯的心思,连忙劝阻。可关军侯立刻打断了俺,他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那是航海日志。他犹豫片刻,并未交给俺,而是翻开日志,从中找出三组定点数据,是俺们途经的鸟窝岛、暗礁区和那座巨岛。”
“关军侯让俺将那些数据记下,还反复考问了好几遍,然后他交代俺以后每天都要默记几遍,直到有一天将数据交给血旗队伍。他还命令俺,被俘之后一定要配合巨鲨贼,最好主动投靠,一定要活下去,熬到逃脱的那天。若是不能将数据交回去,那么上百弟兄就白死了”
听到刘好还记着六分仪的定点数据,哀伤中的众人眼前一亮,非为血旗军得到了夷州位置,而是为了关锦舰队终有所成而高兴。毕竟这样一来,不论是功劳、奖励、抚恤还是荣誉,他们这支命运多舛的舰队以及那些不幸罹难的战友,都将能有个更好的交代。
刘好却没那么多想法,他接着说道:“都交代完了,关军侯便让俺早点回到甲板,免得被人怀疑。俺哪肯答应,一个劲的求他跟俺一起走,没准还有机会;可他却笑说他知道不少血旗军秘密,害怕自己软骨头抗不住巨鲨帮拷问都给招了,受苦还丢人,不如带着舰船秘密一块儿沉海干净,还能捞个烈士惠及家人。俺哪里相信,依旧不肯走,最后关军侯火了,他扇了俺一巴掌,让俺立即滚蛋。”
“俺还记得他最后的咆哮:‘关某夙愿帅舰纵横大海,岂料天意弄人,兼能力有限,竟令弟兄们死伤大半,终至全军覆没,关某何颜苟活?既不能率众凯旋,不若随舰葬海吧’哇哇俺真傻,当时应该将他打晕带走的啊”说到最后,刘好已经泣不成声,嚎啕不已,而舱内众人也皆潸然泪下。
刘好被带了下去,他的身份自然不再是“叛徒”,而将是卧薪尝胆的功臣。舱内,手拿根据刘好口述而记录的坐标数据,唐生沉吟片刻,扫视一圈默不作声的众人,断然道:“按此数据,舰队东距夷州不过五百里。我欲绕道复核一番,既为血旗军确定夷州位置,也为探险舰队定功,想来多花不了多少时间。不过,此次行动小有风险,却只有苦劳,没有功劳,因为,功劳只属于探险舰队,属于关锦和那些弟兄”
事实证明,雄鹰兵工的六分仪具有着不错的精度统一性。当天夜里,东行不到三百里的唐生舰队,便发现了一座海中巨岛,南北不见边际。依据定点数据,舰队沿着巨岛西海岸探寻北行数十里,天明时分算是抵达了巨岛的西北角。迎着朝阳,舰队再沿巨岛北海岸东行两百多里,终在关锦舰队幸存者的指认下,寻得了他们三月前的遇袭之地。
虽未探完全岛,但光平其已知轮廓,此岛为夷州岛已可确认,关锦舰队的确开辟了舟山南达夷州的航线。时间有限且情况不明,唐生并未狂妄的试图上岛复仇,而是借鉴关锦舰队的南下路线,就此北往乐岛。沿途他们倒是殃及池鱼,将夷州岛隔海十数里的一座孤岛给端了,捕获土人过百,权作他日的带路党。
就在唐生舰队乘风破浪前往乐岛之际,大晋时局再起波澜。被公认为不自量力的东莱刘柏根,竟以一万杂牌叛军,在齐国与东莱交界处,大败刘暾所率的万五青州军,进而杀奔青州治所临淄。据传,是役,王弥身先士卒,亲冒矢石,率精骑一千奔突青州中军刘暾所在,致刘暾惧退,引发青州军全面崩溃。
说来这位刘暾也非无名之辈,历任大晋的御史中丞与司隶校尉。去年十一月,太宰河间王司马颙矫诏,以惠帝皇后羊献容屡为奸人所立,敕留台赐皇后死。诏书累至,司隶校尉刘暾等上奏抗辩,拒不执行,从而赢得了关东阵营的一片称颂。可惜,这厮一样是位军略远逊权谋的主,从而做了西晋末年第一大汉贼王弥崛起的踏脚石。
有载:“及惠帝之幸长安也,留暾守洛阳。河间王颙遣使鸩羊皇后,暾乃与留台仆射荀籓、河南尹周馥等上表,理后无罪。颙见表,大怒,遣陈颜、吕朗率骑五千收暾,暾东奔高密王略。会刘百根作逆,略以暾为大都督,加镇军将军讨根。暾战失利,还洛。”
刘暾兵败,还葬送了临淄主力,他没敢回去向司马略请罪,所幸一溜烟逃往洛阳参与西迎圣驾去了。而刘柏根军威大振,收降后增至近两万叛军,杀气腾腾的直奔临淄。司马略顿时懵逼,得,日后再找刘暾算账,先跑路吧。于是,临淄陷落。
青州局势崩坏,最开心的要属公师番了,他的乌合叛军已被苟晞打得缩水大半,正东逃西窜,这会如同见到亲人,立马从冀中地区东往青州意欲与刘柏根会师,眼见关东后方局势就要进一步糜烂。好在,司马略这次没太面条,却是纠集残兵败将,汇集各郡县的零散援军,死守在了聊城,硬生生卡住了两支叛军的会师之路。
可这还没完,或为策应中原乱局,以免关西过早覆灭,大晋内战过早结束,匈奴人这时也发起威来,将士用命,不计生死,一举夺下壶关城,全取上党,只要再行东破滏口关,就能穿越滏口陉杀入河北直逼邺城,抑或南破白陉杀入河内,恰似在关东阵营的肚皮上顶了把尖刀。一时间,关东阵营的大胜之局似有扭转之威
第三百四十三回 媾和巨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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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熙元年,三月二十四,午时,晴,乐南城。
一座崭新的高炉庞然耸立,热浪滚滚,不远处有着一面“雄鹰钢铁开炉庆典”的横幅,表明它属于新成立的雄鹰钢铁,正在上演其冶炼处女秀。炉顶踏架上,纪泽手持搅杆,浑身大汗,正在使劲搅拌着满浮炉渣的铁水,同时享受着下方工匠们热切而敬仰的目光。
尽管大晋波澜迭起,但有东海王与王浚这样的高个子顶着,天一时还塌不下来。作为一个新兴势力的领袖,纪泽已更多从长远与整体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而非昔日民族大义的热血情结。是以,密切关注大晋局势之余,他仍着力于华兴府内部建设,四处巡察,深入一线,支招献策,贴近群众甚至亲力亲为。
当然,似此刻这般表现,纪某人半自底层出身的亲民心态,半是愈加娴熟的政客嘴脸。一个粉墨登场的枭雄领袖,正在自觉不自觉的通过细节,将自身英明仁义、平易近人等等正面形象打入人心。从周围淳朴百姓的神色来看,效果显然不错,但像撇嘴不耐烦的王铁锤等血旗老人,他们的真实态度就不好用以参考了。
“差不多了吧,都两天了,我看这第一炉钢应能出炉了。”搁下手中活计,纪泽抹了把汗,轻盈的跳下踏架,迎向走来的钢厂大管事王铁锤,不忘建议道,“王老,我看炉顶可以考虑加装支架,安置轴向固定搅杆的滑轮,通过拉扯绳索实现远程搅拌,从而改善大家工作环境。”
“嗯,嗯,我记下了,是否开炉还是等我看看吧。”秉承一贯的一丝不苟,王铁锤对纪泽的建议虽然应诺,但绝对仅作参考,尤其是涉及这座新建高炉的具体事项。须知纪某人的指手画脚虽然给出过不少令人叫绝的主意,却也不止一次闹过二把刀级别的笑话,还真不好全听全信。
爬上踏架,王铁锤亲自搅了搅,仔细观察一番,再搅再观察,如是几次,这才颇为兴奋的喝道:“大家快各就各位,准备开炉啦!”
“开!”一番忙碌之后,随着王铁锤语调微颤的喝令,高炉中段的出料阀门被砰然打开。数百人兴奋激动的注视下,通红的铁水像是奔泄的溪流,沿槽流入一个个备好的模具。腾腾雾气中,早经训练的工匠们娴熟麻利的更换着模具,一个个经过冷却的铁锭、铁胚也逐渐摆满了成品台。
“瞧瞧,还是这大家伙过瘾,单是这一炉,就够我以往干上一年,怕是连朝廷都没这么大的炼钢炉呀!”不知哪位老铁匠由衷赞叹了一句,立马迎来一阵附和。
“是啊,是啊,要搁以往,俺就是做梦都不敢想咧!”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有了这炉子,咱那点祖传把式怕是要丢垃圾堆了,哎”
与众人一样,纪泽此刻也喜得满面红光。这套高炉是他根据尘封记忆中的一星半点,昔年在雄鹰寨便提议王铁锤等人放手设计研制的,可没少花物资精力,期间更有他纪某人的指手画脚,不想太行没搞成,这次在乐岛首次搭建、首次开炉便能如此顺利的出产。
尽管这台炼钢炉在调试运行中尚有一些问题,尽管它在纪泽前生是垃圾堆里都找不到的货色,可架不住这在西晋时代算顶尖科技,架不住这是他穿越者最该开拓的文明啊!
“运行还算顺利,就是出钢率不高,实在不如人意。一因乐岛铁矿量小品味低,二是咱们工作还不够,日后若逐步调整炉型、料比和温度,性能应可再有明显提升,不知府主可有指点?”王铁锤已经初检完毕,脚步生风的前来说道,看似对着纪泽自我批评加反省请教,可眉梢嘴角的笑意早已出卖了他。
“王老,你不地道啊!一次性成功运行,看看您那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还跟我说不如人意,太假了吧!哈哈哈”不无调侃的,纪泽笑道,“优质铁矿石日后将尽量从中原运来,也将于左近另寻产地,暂先就地采掘吧,但产量必须大幅提高,华兴府百废待兴,钢铁的军用民用缺口很大,可不能指望太行一地的钢厂。”
“至于如何改进质量,那是你钢厂之事,本府就不献丑了。”当然,心知不行,却不能承认不行,面对王铁锤的请教,纪某人换个角度指手画脚道,“不过,建议还是有的。乐岛多风,可尝试利用风力以节约人工;还有炉膛鼓风,可设法预热进气,以提高炉温。对了,您看那边的瀑布,完全可以用来水力轧钢或是铁料锻打嘛。”
说到这里,纪泽蓦地眼前一亮,想到了日后的金银币锻造,立马取过纸笔,边写写画画边冲王铁锤不无诱惑道:“还别说,某有个水利锻压机的构想,你可组织各方人手一同研制,若是成功,便可轻易锻制规整板材,那么,日后的军用重铠,乃至明光铠,便可直接交由你雄鹰钢铁而非雄鹰兵工生产”
“禀府主,蛇山岛有信报送到,已经解译!”一名留守亲卫气喘吁吁的乘骑赶来,喝喊声粗暴打断了纪某人的大讲特讲。
看清所来的是蓝色二级信报,被坏了兴致的纪泽心中一肃,也顾不得找这名亲卫的茬,连忙打开信报,旋即面露喜色,喃喃道:“南下舰队终于回来了,呵呵,雪儿也该回来了”
三月二十五,乐南港,横幅条条,彩旗飘飘,鼓乐阵阵,欢声滚滚。这里,南下舰队终将在三个多月的远航之后顺利回归。尽管华兴府上下业已倦怠了迎来送往这类表面形式,可这次众人却毫无怨言,毕竟不说功劳如何,单说对方是万里远归的漂泊游子这一项,再是隆重的迎接都不过分。
当然,南下舰队带着石油与占城稻及时回归,对华兴府确如瞌睡送来枕头。且不说石油稍经分馏就是猛火油,长广一带愈加临近的军事危机,血旗军正需这等大杀器压场;更有甚者,华兴府各岛播种在即,占城稻种的实验性推广种植,乃至更高产杂交稻的研究培育,可是早一季算一季。
挥手欢呼、喜极凝噎、靠岸情怯、相拥而泣、互诉别离不得不说却又无甚可说的过场中,纪泽与唐生等人谈笑风生、握手相贺之后,自然而然与赵雪打了照面。二人目光接触,心各有感,不知不觉间两手已是紧紧相握,顿时羡煞旁人,引发若干嫉妒恨。
“你瘦了。”无视他人反应,纪某人凝视着愈加成熟、更显俏丽的赵雪,咸猪手紧握不放,良久凝视,这才温言道。
“瘦瘦更健康。”赵雪眨眨大眼,不无俏皮道。她面颊微红,眼中满满都是喜意。
“也黑了。”纪某人接着微叹道,语气不无怜惜。
“是吗!?大概海风吹久了吧,回头注意些,肯定能白回来的!”赵雪急声道,像是解释,更像是保证。同时,她左手不自觉的轻抚面颊,略显慌乱;右手则不自然的想从那只咸猪手中抽回,却是未果。
“但更美了,嘿嘿”纪泽复又赞道,嘴角挂上坏笑。
“你坏死啦”赵雪佯怒,愤而抽出玉手,脱离之际不忘很掐一把,一双美目却已笑眯了。
“其实,近来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令我食不甘味、辗转难眠。今天总算等到了你,我实在,实在忍不住了,可我又怕现在问不合适”突然,纪某人面露犹豫却又不无期盼的说道,任谁都能看出其眼中的执着与狂热,兼而有着赤裸裸的占有欲。
“你会不会太早你还是问吧”不知为何,赵雪突然声若蚊蝇,面色绯红,目柔如水,螓首微垂,双手不断扯整着上好衣料上本不存在的褶皱,只那双躲闪不定的大眼睛却始终未离纪泽周身。
“其实,其实我很想知道的是你们南下舰队这趟总共赚了多少?”终于,纪某人一吐为快。
“去死!”赵雪顿时怒叱出声,她俏脸含煞,冷若冰霜,恶狠狠的一跺脚,愤然转身离去。当然,她那一脚是跺在纪某人脚面上的。
“吸吸我刚才就说害怕这时问你不合适,你却让我问,这会又下狠脚,还讲不讲理呀!女人啊吸”原地,留下了跳脚直抽冷气的纪泽,以及无数道幸灾乐祸的目光
一场庆功大宴自是不提,其间,喜气洋洋的纪泽却从拉来刘好的唐生口中,得知了关锦探索舰队的覆灭过程,尤其是关锦的临终一幕,同时也得知了南下舰队根据定位数据确认了夷州岛位置。感伤于关锦探索舰队的悲惨与坚持,纵使纪泽如今愈加厚黑,也知这是走向海洋的必然牺牲,依旧不免潸然。
“全军通令嘉奖关锦舰队,集体记特等功一次,所有军民按军功规格予以两倍赏恤;追授关锦五品将军衔,授‘探海英雄’称号;所有罹难者在新建的乐岛烈士陵园设衣冠冢,所有生还者另赠五十贯以资抚慰。此外,由刘好巡讲,于军民间大加宣扬此事。”抹了把鳄鱼泪,纪泽吩咐上官仁道,“那些无奈投入巨鲨帮的,剥夺军伍资格便罢,无需另行追究了。”
“禀主公,此乃林天雄书信一封,其曾主动赠钱万贯,似乎急欲与我等修好,以重返舟山岛。”过了此节,唐生却是取出林天雄那份书信,躬身请罪道,“卑下在海坛岛之际,为拯救探索落难人员,擅自允诺血旗军一年之内不予进犯巨鲨帮,越权之处,还请主公责罚。”
“伯温无需如此,人命大于天,你见机行事,做得很对;况且,想来你已看出,我等暂时也无暇顾及巨鲨帮之事,是以责罚云云就莫要再提了。”笑着扶起唐生,纪泽顺手接过书信扫阅起来。
信中除了通篇的仰慕恭维和致歉修好云云,便是最后提及的一个请求,也即巨鲨帮将离开偏荒的海坛岛,重返被血旗军放弃,尚还无人入主的舟山乐园,恳求血旗军予以方便。为此,林天雄更是承诺,巨鲨帮日后在东海之上将暗中以血旗军马首是瞻。
将信件左右传阅,纪泽淡淡询问众人道:“我军虽然两度重挫巨鲨帮,但其主力骨干并未受到实质损失,凭其底蕴以及与故吴士族之关联,倘若任其重返舟山,不出一年便可恢复实力,毕竟流民委实不缺。林天雄是个狠角色,所谓马首是瞻自不可信,且与我等有着血仇,不知诸位如何看待这一隐患,该如何遏制对方直至斩草除根?”
在纪泽看来,巨鲨堡一把火差点烧死自己的林天雄,可算厚黑、狠辣、坚韧又识时务,是个值得注意乃至忌惮的枭雄人物,他甚至怀疑,林天雄离开海坛岛重返舟山,其中除了因为那一带确实偏荒人稀,还可能因为看出了血旗军对夷州和南洋通路的企图,故意避开血旗军兵锋之故。这样的角色,他并不愿给其发展机会徒留后患。
“林天雄本非善与之辈,又有故吴士族暗中支持,茫茫海上更难将之一举减除,宾以为,与其花费人力物力去打压消灭一个已经妥协的势力,逼得对方鱼死网破,乃至在南下海路上游击报复,以至伤人伤己,徒增困扰,倒不如将之束缚于舟山,甚或逼其为我所用,这才利于我华兴府发展壮大。”张宾一拱手,却是提出异议。
见纪泽皱起眉头,张宾复又劝道:“所谓数十军卒葬身火海之血仇,不过彼此战场厮杀伤亡而已,说起是非,更多为我军压迫巨鲨帮,主公身为一府之主,胸怀大志,何必耿耿于怀这等细节?那林天雄既然此次能低头,伴着我华兴府飞速壮大,他只能一次次继续低头,直至彻底臣服为我所用,何不留作榜样,略改我华兴府的强硬姿态,以便日后收编其他势力?”
这就是所谓的行大事不拘小节吗?纪泽心中吐槽,果然,将军总想着干翻所有敌人,再踏上一万只脚,政客则想着将更多敌人转变为盟友,没有化不开的仇。那么,自个是该坚持做将军,还是适应于做政客呢?nten
第三百四十四回 兵发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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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张宾所提接受巨鲨帮附庸的建议,纪泽心下吐槽之余,余光扫见被唐生带来举荐的新人庞俊,不由笑道:“士彦,你这一路也当对林天雄与巨鲨帮有所了解,可有想法,不妨直言。”
心知这算是纪泽对自己的面试,庞俊却不紧张,略一思忖道:“据俊所知,我华兴府甬东之局来之不易,既然一时无暇减除巨鲨帮,不妨暂依张长史所言,将之束缚于舟山,暂消这一不稳因素。俊以为做戏做全套,我等非但应允巨鲨帮回归舟山,还可将巨鲨帮邀入自由岛管委会,分以红利,借以索要海坛岛,林天雄必无不允。”
无视众人面显怪异,庞俊冷笑道:“事后,我等可暗中放出风声,言说巨鲨帮业已投靠了华兴府,甚或暗中再挑拨两下,哼哼,事实在前,林天雄辩无可辩,就别想两面讨好了。甬东诸方对我华兴府不无恶感,且让他们替我等打压巨鲨帮,反将其逼向我华兴府吧。呵呵,这就叫看似与之,实则取之。他日我等腾出手来,再视情况是收是剿,却也容易许多!”
“孟孙与士彦言之有理,我等的确不该逼迫林天雄过甚,还是应该给人活路,温水煮青蛙嘛。”纪泽沉吟良久,终是喟叹道,看向庞俊的眼神则带上了满意,这厮确有几分智谋,须臾间便避开双方仇恨这一敏感问题,而是给出了可行策划。
其实,经张宾与庞俊这一番说辞,纪泽也再次意识到己方的优势所在,那就是穿越者的种田能力与发展速度。与其花费人力物力去打压消灭一个已经妥协的势力,逼得对方鱼死网破,倒不如集中精力发展自身,用自身的快速壮大令对方蛰伏到永远,广陵陈氏如此,丘里国如此,巨鲨帮亦是如此。
“士彦好才学,不妨暂先屈就参军署谋部,就任七品略曹佐史一职吧。当然,巨鲨帮之事便依你所言执行,具体运作便也由你负责了。”笑看庞俊,纪泽决定将之放入人才紧缺的参谋部门。
庞俊略微讶然,不是因为看不上这个职务,而是觉得自己一个籍籍无名的新人,纪泽的封官够高也够有前途。他已知道,参军署谋部下设四曹,有术曹、略曹、侦曹与绘曹,而基于纪泽对参谋人员的高要求,目前的谋部侍郎与略曹从事都是空缺的,机会无限啊。
“谢主公看重,俊定鞠躬尽瘁,不负使命,以报主公提拔之恩。”略显喜色,庞俊忙躬身大礼道。想起自个昔日因为貌丑,连个九品小吏都求而不得,以至落魄从贼,他终是没能掩饰好心情激荡,眼圈红了。当然,他若知晓纪某人恨不得身边的男人都丑点,以衬托其主角光环,却不知该做何想。
“士彦客气了,莫要多礼,我等理应携手,共同振兴华夏,为国为民”满意的扶起庞俊,纪某人好一番鼓励,但欢喜之际,脑中却仍摆不脱政客还是将军的纠结,终是吩咐上官仁道,“以本府个人名义,给巨鲨堡遇难军卒的眷属再加赠一份抚恤”
南下舰队的顺利回归,非但令华兴府的海贸航线涵盖了大晋南北,还带来了急需的猛火油与占城稻,不过,纪泽等人没能高兴两天,就得皱起眉头,被迫应对扑面而来的长广危机,只因关东阵营有了大动作,而局势发展果如预料那般,长广极可能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四月初,东海王司马越率十万联军离开洛阳,北渡黄河,屯兵于河内温县祖地,一为甩脱大晋官场那些烦人的纷纷扰扰,二则为了支援上党战局,遏制匈奴人对中原与河北的威胁。当然,他仅是增兵滏口陉与白陉防线,更未调回西攻长安的联军,显然在消灭关西阵营之前,看来无意出兵收复上党。
与此同时,东海王还就青州战局做出举措,其一是遣使传令给长广的血旗军,要求出兵平叛。说来此条命令仅是象征性的,没谁相信血旗军会甘当冤大头与刘柏根两败俱伤,从而让关东阵营坐收渔利。事实上,长广守将段德虽向来使表达了与叛军不共戴天的态度,却也以纪泽远在海外需要请示为由,将此事束之高阁。
真正有意义的是东海王的第二条举措,也即继去岁许王浚以幽州刺史与都东夷诸军事之后,再许以都河北诸军事的官职,敕令王浚再调幽州兵南下青州平叛。而这一次,王浚比纪某人干脆多了,几乎与东海王前后脚出兵,颇一副忧国忧民之态,但其与东海王内里有何密谋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王浚此番派出的兵马未免有点多,两万幽州汉军外加五千鲜卑突骑,以及两千乌桓骑兵,近三万幽州精兵。天可怜见,刘柏根的两万乌合之众哪配得上幽州大兵的这等阵仗,须知死保聊城的高密王司马略手中还纠集有近两万乌合之众呢。至少一直草木皆兵的纪某人看来,王浚此番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搂草打兔,收拾血旗军!
没说的,以暴制暴才是解决之道,四月初五,刚刚在乐岛接到南下舰队的后续辎重舰队,纪泽便得知了消息,他留下钱波率血旗右军与一应辅兵新兵驻守乐岛,自己则带上兵额补全的近卫营、血旗营与安海营余部,合八千精锐,另两千新兵,断然乘舟兵发青州
四月初九,夕阳西落,东莱外海,远离航道的一处偏僻岛群,数十艘大小舰船井然靠泊,桅顶之上,面面血旗迎风猎猎。这支舰队正是纪泽所部万人,至于为何出现于此而非登陆长广,一为掩人耳目,在幽州军露出杀意之前,血旗军尚不愿主动展露敌意,毕竟这一仗华兴府并不愿挑起。
当然,另一原因则是纪某人贼不走空的老毛病犯了,须知东莱港历来为北中国的海贸咽喉,其作为刘柏根多年经营的老巢,内里财富不知凡几,但若条件合适,可不能便宜了幽州军。
金枪旗舰,指挥舱内,纪泽与一应军将谋臣正围着大幅的青州沙盘,却听谋部侦曹从事,也是谋部召集人郭谦介绍道:“如今,以枣嵩为帅,新近南下的幽州军业已抵达聊城,与高密王司马略合兵一处。高密王以鲜卑段文鸯所部及乌桓精骑为前锋,亲率四万大军正杀往临淄。”
“等等,枣嵩?就是前年率三千幽州军进犯雄鹰寨的那厮吧,以其那点微末的军事能力,王浚焉能放心由其率领如此重兵,未免也太过小瞧我血旗军了吧?”孙鹏插言询问道,一脸狐疑,“某虽不喜王浚与幽州军,却也不信他们会那般糊涂。”
郭谦笑道:“介成言之有理,据侦曹与探曹情报汇总,那枣嵩为王浚女婿,也是心腹,故而能够担当主帅,实乃其人为了雪耻前年太行之败,向王浚苦求之结果。然其此番仅是挂名而已,真正执掌幽州军者,乃王昌这个都护。事实上,此刻的枣嵩并未身在军中,而是滞留于冀州博陵郡,似在等待参与已故博陵公王沈四十周年祭日,之后才会南下青州,想来那时幽州军也该结果刘柏根了。”
“王沈祭日?”孙鹏口中呢喃,蓦然眼中精光一闪,下意识抬头看向纪泽,适逢纪泽含笑看来,并略一点头,继而摇头示意众人在场。孙鹏顿时心领神会,立马转向沙盘,似作无事,但嘴角依旧难掩的挂起了阴笑。
二人这番小动作并未引起他人注意,郭谦继续说道:“如今刘柏根叛军虽占据临淄,但局势不容乐观,只因高密王撤离临淄之时,非但焚尽了临淄存粮,还破坏了不少城防,尽管刘柏根半月来没少聚集粮草,整固城防,但建设远比破坏困难,临淄依旧难以久守,预计刘柏根或逃或战,临淄决出胜负快则三日,慢也难出十日。”
“此外,我长广守军现有段德将军的长广营四千余,刘灵将军的苍狼营三千,重骑曲与陌刀曲各六百余,合近九千,再加民兵五千,且军民皆已撤入中东部山岭防线后枕戈待旦,即便幽州军突施奔袭,短期内也当无虞。”
介绍到这里,郭谦收住话头,看向纪泽。纪泽则亲咳一声道:“诸位,局势大致如此,刘柏根自不量力举事,侥幸夺了临淄更是得意忘形,不思四处流窜壮大队伍,竟然传檄招降青州余郡,妄想趁关东后方空虚而长据青州,却不料司马越此番如此舍得,王浚更是如此干脆。眼下段文鸯率七千胡骑,恐已逼近临淄,刘柏根以步卒为主,便是想逃也已不及。”
“诸位下去当督促军兵养精蓄锐,刘柏根与青幽联军两败俱伤之际,或是我军从海路奇袭东莱之时。呵呵,本府作为大晋安海将军,又有东海王平叛之令,正该三军用命,直捣刘贼老巢,为大晋减除这一毒瘤!”顿了顿,纪泽慨然道,“此外,胡骑劫掠成风,我等当在其进入东莱之前,将一应百姓与物资搬走,决不可便宜那帮强盗!”
“主公明鉴!绝不便宜那帮强盗!哈哈哈”舱内众人纷纷应诺,继而是不乏猥琐的哄堂大笑,更不知是谁吼了一句,“要做强盗也得咱们做才行!”
一片闹腾间,舱外忽有军卒求禀:“禀府主,哨船来报,北方有两支小型舰队正向我军方向而来,前队有两艘武装商船,后队约有四五艘,看似一追一逃。因我方持有千里镜,故而哨船及时回避,对方尚未发现我方隐匿”
时近日暮,残阳如血,波光粼粼的洋面上,两艘千石武装商船正急速南下,船桨翻飞,浪花急逝,风中隐约还能听到慌乱的吆喝声。首舰望台上,一名年轻魁梧的黝黑汉子正扭头回望,若细看其不乏俊朗的面容,竟似一名汉胡混血。
“大当家,弟兄们都有些体力不支了,可敌方是战舰,速度要快些,再这样下去,只怕逃不出十里,而且,待会若是被追上,我等连反抗之力都没了啊。”一名同样看似混血儿的心腹头目凑上前来,不无焦躁道,“直娘贼,也不知是哪来的晋军,如此不依不饶,我等仅是做商船状路过,又没亮出乌鹰帮旗号,他们就要羁押我等,打杀了一艘却又来了一群,这一追就是三十多里,渤海上的晋军啥时这般闲了?”
“是我等运气不好,偏生途经那片偏荒海域,青州陆上不是正在开战嘛,没准我等是撞破了别个什么军事秘密呢。”大当家倒是处乱不惊,他手指前方道,“不必惊忧,前方七八里便有一处岛屿群,地形颇为复杂,天也快黑了,我等只要躲进去,当可甩脱对方。去吆喝弟兄们,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能逃出生天啦!”
伴随着那名头目的一阵吆喝,两艘商船的水手卯足最后的力气操帆划桨,令船速略提些许。只是,后方的追舰似也察觉出什么,同样加快了速度,两艘艨艟紧追不舍也就罢了,四艘游艇却是发了劲的提速,看似呈蟹钳状,欲对两艘逃船包夹阻挡。
时间飞逝,七八里海程就在你追我逐间一晃而过。当两艘武装商船抵近第一座岛屿东侧的时候,晋军游艇也终于追上了他们。一时间,双方箭矢横飞,弩枪呼啸,伴随着速度放缓的乌鹰帮海船依旧不屈不挠的向前驶往岛屿群。
“卧槽!怎么这里还有这么多战船!?这他妈的又是哪里来的晋军吗?今个究竟是什么日子啊!”就当乌鹰帮商船带着晋军游艇越过第一座岛屿,而两艘晋军艨艟也越过该岛东侧的时候,先前那名头目突然满脸惊惶的悲嚎道。
“嗖!”大当家早已躲于船舷之后,刚刚射出一根羽箭,却已无暇欣赏自己的箭矢正中一名游艇军卒的胸膛,他忙循声看去,顿时黑了脸。只因在这座岛屿之后,竟然藏有数十艘大小舰船,从千石走舸到五千石斗舰什么级别都有,估摸竟是一支近万的队伍。
“快!快掉头跑啊!”不光大当家与那名头目,交战双方都发现了这一隐藏舰队,彼此间的厮杀戛然而止,更有反应快的高喝道。
然而,不待双方舰船做出反应,隐藏舰队中业已冲出十数艘艨艟游艇,更有从岛屿后方反包抄追兵艨艟的,他们箭一般横插往正在纠缠的官匪双方。同时,一架架床弩已经开始咆哮,每根弩枪还缠着火绳闪亮的油袋,目标则是官匪各船的桅帆nten
第三百四十五回 乌桓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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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莱外海,偏荒岛群,上演了骷髅舰队追猎巨鲨快船的一幕。骤然杀出的正是恰好隐藏于此的血旗舰队,一艘艘官匪舰船尚还不及逃离,一袋袋猛火油便被床弩送至其桅帆之处,黑油飞溅,火焰升腾,水浇不灭,扑打反炽。
“鬼火!鬼火!鬼火”暮色渐沉,一干搞不清情况的官匪们逐渐发出惊呼,更不乏手软腿软的迷信份子,本就失了船帆之助的官匪船只,哪里还能走脱,尤其面对的还是快捷灵活的血旗车船。在一艘晋军游艇转眼便被猛火油引发的大火吞没之后,原本生死相搏的官匪双方,却是彼此默契的各自升起了降旗,无一逃脱。
在一艘走舸与一艘艨艟的包夹下,面对蓄势待发的一根根弩枪,特别是其上捆绑的油袋,乌鹰大当家只得无视了座舰喽啰们升起降旗的行为。无神的目光死死瞪着不明隐藏舰队的这些战船,尤其是他们那箭一般狂飙的速度,他蓦然想起了什么,本就黑了的脸突然再黑八分,身体也禁不住颤抖起来,口中更是无意识的呢喃:“不会是他们吧?要命的故人啊”
当大当家与一众官匪头目一道,被五花大绑押上血旗舰船等待审讯的时候,他的束发幞巾业已不知何踪,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将其面容遮挡大半,兼而他老老实实的垂首认怂,委实叫人难以看清其面容。只是,其长发之后,一双警惧的贼眼始终骨碌碌的转个不停,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按说,审讯这等小鱼小虾的工作,压根就轮不到纪泽亲自出马,怎奈事有凑巧,纪某人恰觉舱内气闷,来到甲板欣赏自家小胜之威武,偏生就在他目光瞟向大当家等一众俘虏的时候,做贼心虚的大当家心头一颤,本就反剪双手换船之际,他顿时脚底一滑,身形不稳间长发掀开,却是露出了半张汉胡混血的脸。
以纪泽如今的武功修为,目光足够敏锐,尽管是在隔着十余丈远的另一舰船,大当家那半张汉胡混血的脸仍被他清晰收入眼中,顿有似曾相识之感。不无好奇的,他手指乌鹰大当家叫道:“等等,那个皂衣散发的,对,就是他,露出脸来!”
“纪大将军,久违了。”乌鹰帮大当家身形一震,旋即也不待身边血旗军卒动手,自行挺直腰杆,晃头甩开些乱发,淡淡应道,颇一副置生死与度外之势,心中则在暗叹,若无此节,他或将仅仅作为一名劣迹不显的匪首,依血旗军渐为人知的处置办法,保命当无问题,可偏生阴差阳错的撞上了纪泽本人,那就命悬一线了。
“装!你丫就装吧!分明怕得要死,却整出这副处变不惊的德性!你当老子”看清大当家模样,纪某人立马气不打一处来,正欲跳脚大骂,却被身边的孙鹏捅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场合不对,影响不好,生生压下即将倾泻而出的污言秽语,冷冷吩咐道,“将横桑这厮给某带过来。”
横桑,堪称这一时空第一个将纪某人卖了却还给其数钱的古人,当时好险没叫纪某人信心沦丧,三观崩溃。昔日纪泽方入西晋不足一月,正带着数百溃兵乱民在赵郡东逃西窜,而横桑作为勃海乌桓落入血旗营手中的一名胡骑俘虏,被纪泽胁迫着诈开平氏县周家庄园的乌桓营地,继而被胁迫着口舌应对段乌根三百余鲜卑胡骑的骤然临门。
其间,横桑配合良好乃至尽心尽力,甚还为救同伴一度要认纪泽为主,颇得纪泽看重,只不过为了彻底收服而假惺惺推拒其认主罢了。孰料,最后的关键时刻,本来有望支走段乌根的横桑,却是诱引段乌根率部强入周家庄园,令得血旗营与段乌根所部死战一场。若非横桑最后做贼心虚,拿着纪泽预允的弓马钱粮急急开溜,怕是纪泽还想不到自个被涮了。
不一刻,五花大绑的横桑被带入一个仅有纪泽一人所在的舱室,亲卫退出,舱门紧闭。旋即,舱内便传出一通乒乓声与惨叫声,伴以一声声叱骂:“你丫不是会装嘛,装啊,看老子不打得你满脸桃花开!叫你小子背后阴我,叫你小子不识好歹,亏老子当时还那般看重你”
“看重个大头鬼,老子要认你为主,你这厮都不收!老子为你尽心尽力,关键时刻你还拿着枪尖顶着老子后背,这般不信任,分明还将老子当成敌俘,既然是敌非友,老子怎会死心塌地跟你混,凭啥不能阴你”
“你,你,你,诶,你丫还不服是吧,老子再打你丫服不服诶,还敢用死鱼眼瞪我,老子再打服了没?”
“你有种就一刀砍了我,要么就放开老子手脚,让老子公平对练,这般打人有啥了不起?老子怎会心服”
“诶,老子前世今生就喜欢这么打人,怎么着,不服是吧,不服再打老子再问你一次,服了没?”
“啊,服了,俺服了”
“大声点,哥听不清!”
“服了!服了还不成吗?只是,你这一会老子一会哥的,究竟属哪一辈啊?”
“诶,还是不服嘛?老子再打呼呼呼你丫还敢不敢骗老子了?”
“哎呦,不敢,不敢了!俺错了”
舱外,有孙鹏这等血旗老人在,早将昔日周家庄园那桩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宣之于众。听着舱内逐渐变弱的打骂之声,众人面面相觑之余,不免神情怪异。
良久,孙鹏喟叹道:“主公似乎有点失态了,一刀砍了便是,何必屈尊降贵如斯?哎,要说昔日周家庄园一战,我方虽然伤亡近百,却也利用有利地形与预先埋伏,搬开了段乌根这个最大障碍,令我军终得顺利逃入太行,且还得了科其塔与海东青,收获不可谓不丰,是以横桑所为倒也并非全无好处。”
“呵呵,狂揍一通也算人尽其用,面对关东阵营大兵压境,主公近来看似云淡风轻,实恐压力颇大,如此发泄一番也好。”庞俊手摇羽扇,不无装逼道,“不过,主公非暴虐之人,既然这般揍他,看来这横桑死不了。”
“来人,将这厮带下去,先与他那帮喽啰关于一处,不得逃脱,也不必苛待。”众人七嘴八舌之际,舱门从内打开,伴着纪泽的吩咐,鼻青脸肿、衣衫零乱的横桑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倒是去了五花大绑。其后,纪某人笑吟吟跟将出来,看神情整一个舒泰惬意。
自有亲卫将横桑带走,孙鹏却是凑向纪泽笑道:“主公,难道如此就放过了这厮?”
纪泽淡淡一笑道:“且不说这厮昔日在周家庄园表现不俗,其坑害了勃海乌桓与段氏鲜卑,却能带着家人及时逃离勃海营地,更在别个追杀之下,年余时间创建了乌鹰帮,拥壮两百余,且无甚劣迹,堪称心思缜密,文武全才,杀之可惜。某既连巨鲨帮林天雄都能收拢,何不给其一个机会?”
庞俊拱手赞道:“有容乃大,主公真雄主也。只是,观这横桑所为,或因汉胡混血的出身,未免桀骜难驯,心性不定,只恐他日再有逆反之举,是以,主公若欲起用此人,还当谨慎。”
“其实,某最看重者,正是其混血身份。须知不论鲜卑乌桓,甚或匈奴,胡族各部皆广有汉胡混血,且多地位低下,类同庶出,起用横桑几无代价,却可为日后收拢这类胡人做一铺垫。”微探口气,纪泽说道,“当然,某自不会轻易委以重任,此番长广危机若能顺利度过,大蟹岛也该开设自贸市场了,且先让他这个乌鹰帮大当家担任黑市大执事,以合作模式干上几年吧。”
这时,郭谦肃容上到旗舰,凑近纪泽一阵附耳低语。纪泽随即收敛笑容,冲众人道:“诸位,指挥舱议事。”
“据晋军俘虏交代,他们属幽州军特遣舰队,此行合计六千,其中四千抽自幽地水军,两千为精锐步卒。三日前从幽州沿海秘密出发,现藏匿于北方五十里外,庙岛列岛的一处荒僻岛群。这股被俘晋军为特遣舰队的外围巡哨,之前因担心乌鹰帮撞破舰队行藏,故而追杀至此。”待一众军官汇集指挥舱,郭谦讲述起审讯结果。
“不过,被俘晋军级别不高,并不知晓特遣舰队进攻目标。”叙述完毕,郭谦躬身请罪道,“之前幽州暗影曾有一条密报转来,言及北平一曲水军出海剿匪,因幽州水军素为设卡缉私的二流郡兵,属下不曾在意,想是此番幽州水军乃各地郡兵抽调集中而成,却差点瞒过我等,铸成大错。属下失职,请主公责罚。”
“孰能无过?大战在前,允你戴罪立功。”扶起郭谦,纪泽转向众人,面色凝重道:“海路奔袭!过往少有此类战例,然我血旗军横行海上不过半年,幽州军便即活学活用,采用这般战术,士族果然不乏精英能人。还望诸君戒骄戒躁,我血旗军时下虽有战船之速,火油之厉,难保不被他人复制,是以日后务必再接再厉,不论技术还是战术,均需保持领先,方可保我华兴府安危。”
“必须说,此番我等占了运气,同样伺机待发,却得以先行发现敌方舰队,否则任其择机从海上杀出,不论目标是长广还是东莱,后果皆不堪设想。”不无后怕的,纪泽沉声道,“好了,还请诸位各抒己见,分析应对?”
“主公,海路运兵毕竟有着风险,刘柏根尚还不配王浚如此大动干戈。属下以为这支幽州舰队目标定是长广,想是欲趁我军忙于陆上防御之际,从背后杀入长广,从而全歼血旗军长广一部。”冷肃之中,庞俊当仁不让道,“不过,属下有一疑惑,王浚何以对我血旗军如此不遗余力,不怕我等日后报复吗?昔日雄鹰寨那点仇恨值得吗?”
“士彦是说,王浚已知乐岛所在,是了,他已是都督东夷诸军事,马韩乃至州胡论理皆属其治下,我等已然侵入他的辖区,这么久了,也当有所反应了。”纪泽眉头一跳,霍然惊问道,“甚或,王浚已于马韩有所勾连,有望彻底减除我等,故而才会这般不计后果?”
“主公明鉴,当提醒乐岛,注意马韩动向,不光如此,我血旗军其他据点也当提高警惕,以防关东阵营犁庭扫穴。”庞俊肃然点头,继而笑着宽慰道,“主公倒也不必焦急,我华兴府也非易与之辈,除非青州一役大败亏输,否则他人未必胆敢对我华兴府出手。”
纪泽点头,冲上官仁做了个传达各方再加警惕的示意。庞俊则目露寒光,一收羽扇道:“当然,积小胜为大胜,眼下这支幽州特遣舰队就无需究其动向,必须雷霆清除了。”
或是看不惯庞俊如此风骚,宋滦不无质疑道:“士彦,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便对幽州水军出手,可不比摘桃尚属刘贼的东莱,万一对方仅为偷袭东莱,我军岂非主动向关东阵营宣战,毕竟幽州军迄今尚未挑衅我军。况且,这一动可就涉及六千汉家精兵的折损,主公可是素来反对汉家内耗啊!”
“润通言之有理,但海军宜攻不宜守,如今局势危急,我等却不可墨守成规,将先手拱手让人,徒留巨大隐患。”纪泽嘴角抽抽,好险没被噎着,终是摆摆手断然道,“事有亲疏轻重,本府不能拿我华兴府存亡冒险,些许声明道义却也顾不得了。”
“主公所言甚是,咱血旗军何时那般束手束脚了?只有主动进攻,才是胜利之道嘛。况且,茫茫海上,谁能证明是我等歼灭了这支幽州水军?别说以我舰船之快,敌舰难以走脱,便是有人走脱,我等只需最终锁定胜局,纵使他人指责,只需抵死不认便是,无非口水之战罢了。”孙鹏不满的瞥了宋滦一眼,大咧咧道。
陶飚却已不耐烦的催促道:“我军全歼敌方巡逻船,如今天色已黑,机不可失,还是尽早动手抢个偷袭的好,否则巡逻船长久未归,敌方必有提防,届时恐怕我安海水军伤亡就重了。”
这时,一名负责沙盘操作的谋部署官鼓起勇气,不无焦急的插言道:“是啊,是啊,属下有一想法,或可确保我军无损全歼敌人,不,甚至有望全俘六千幽州军!但必须快些,莫等退潮了。”
众人齐齐住口,不无狐疑的看向这个小年轻,却是昔日的东征军模拟战棋推演大赛冠军,现任谋部术曹八品署官程远。被看得心慌,程远窘然抗辩道:“这,这,这,咱不是有猛火油嘛,它不是浮在水面上嘛,现在不是还在涨潮嘛,咱们只需”nt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