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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六回 分阶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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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一夜消化,或祭奠哭丧,或畅乐通宵,大悲的牧民和大喜的奴隶们总算冷静了下来。次日上午,在森格、多衮的组织下,所有人被悉数集中到野草坡的一块空地。获释奴隶们抱团站到场地左边,原有牧民自发站到场地右边,而血旗军卒们则站在两者中间列阵警戒,不同阵营的隔阂一目了然。

    “嗯…嗯…咳…咳咳…”赵大壮昂首行至人群前方,虎目扫视一圈众人,嗯嗯啊啊半天却不知所云。正当众人在猜想这位官长嗓子是否有恙的时候,赵大壮拍了一下脑门,本已臊红的脸上重显自信,旋即,他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其封面题有《州胡音文对照语典》。

    似因有了依仗,赵大壮显然脑袋变得清醒许多,总算想起上级交代的一条规矩,也终于有了动作。他点指牧民群中的多衮、森格二人以及他们的家眷,然后又指指奴隶群,显示示意他们站到那边去。

    在夷民们的疑惑不解中,多衮、森格二人犹如中了大奖,一脸笑意的拉上家人,一步三摇的走往了场地左边,加入奴隶们所在的“平民”行列。路过场地中央的时候,森格还深深的看了一眼军卒们所在的“公民”位置,羡慕之意溢于言表。

    “嗯…嗯…咳…咳咳…你等好…咳咳…好好干…咳咳…血旗军不会亏待你等…咳咳咳…”赵大壮再度嗓子“有恙”,尽管内心不无蔑视这群蛮夷,可要他一个大老粗用临时新学的州胡土语讲话,还是面对数百人的注视,赵大壮依旧感觉口干舌燥,脑中一团浆糊。

    一发狠,赵大壮干脆不再装样,索性取出夹在语典中的一张纸,凭借新学不久、尚显磕巴的汉字与拼音,按照纸上逐句标注的土语“音文”,磕磕巴巴又毫无语调的一通朗读,转眼便将上级交代的内容“通告”了一遍,心中则暗恨血旗军为何没有一群通晓州胡土语的通译。至于有几个人能够听懂,去他的吧!

    狠狠瞪了圈偷笑的军卒以及想笑不敢笑的夷民,赵大壮结束了这场不堪回忆的演讲,手指森格,示意他过来顶上,自己则气哼哼的让到一边,口中兀自骂咧嘟囔个不停。说也难怪,当众讲话,还是用土语鸡同鸭讲,真不是人干的活计,直娘贼的,简直比拿刀砍人还难啊!

    森格并未立刻上场开讲,而是赔笑凑近赵大壮,连比带画的说了一通。待到赵大壮不耐烦的点头,他忙冲着右边的牧民群一顿吆喝,招呼三家牧民移往左边的“平民”位置,多衮则干脆笑呵呵的上前,将一名腿脚不便的老牧民背到左边人群。

    被指往左边的牧民一脸疑惑甚至惧怕,但面对森格、多衮的热情邀请以及赵大壮的瞪视,只得乖乖就范。而细心的老扎木则发现,这三户人家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先前皆因各种原因家无丁壮,从而无人跟随格桑出征对战血旗军。

    “大家好,我给大家说一下这位血旗官长的意思,也是血旗军纪大将军的意思!”待三户人家转移完位置,森格这才笑呵呵来到众人面前,用州胡土语道,“血旗军治下,根据忠诚度与贡献度,全民分为四阶,从高到低分别为公民平民、从民和奴民。除了奴民,其余三阶百姓均可丰衣足食、有偿劳作,财产也受血旗军保护…”

    “譬如这十一位血旗军卒,他们追随血旗军征战,不辞万里来到这里,自然是一等公民。我族百姓,不分奴隶族民,本当皆为血旗军二等平民,譬如左边各位。但是,我等中有许多丁壮因被高盛蒙蔽而对抗血旗大军,造成血旗军卒大量死伤,这些参与征战的人家将因罪被划为三等从民,也即右边各位。”森格这段话一出,顿时引起场中一片嗡嗡。

    平民一方自是庆幸,从民一方冲天叫屈之余,不免将嫉妒不屑的眼光投向这群咸鱼翻身的平民,至于中央位置的军卒公民,从民们尚还不敢正眼瞪视。森格不理众人的低声议论,提高声音给出甜枣道:“当然,这些并非一成不变,任何人通过应征入伍、联姻公民、一技之长或者立功表现,均可累计提升该户身份等阶。平民可以变为公民;同样,从民也可变为平民甚至公民,而你等被看管劳作的男丁们还将因此被释放回家。”

    不无得意的,森格举例道:“就像我与多衮,按规本该是从民,只因表现积极,愿意充当汉人通译,便被举家升为平民,返回部落,若是我等接下来表现优异,还将被举家授予公民身份呢。而且,即日起出生的孩童,将自动比父母提升一阶身份,也就是说,只要各位规规矩矩,你等的子孙迟早将成为平民乃至公民…”

    “各阶百姓将拥有不同的权利和义务,譬如…”森格继续大讲特讲,“最后,我要提醒大家,血旗军将于下一个冬天重新划分部落的草场土地。届时,每户平民都将分得至少两百亩草场和一些牛羊,公民则能分得更多;不论平民、公民,每年最多上缴一成出产,再无其他税负徭役,且第一年免征。”

    换上一副惋惜的神色,森格继续说道:“从民们将无法得到草场土地,只能在监管之下租用草场土地,或者按照市价变卖牛羊,替别人放牧、耕作、务工。因此,作为邻居朋友,我建议各位抓紧时间,设法提升自家的身份等阶,只要你满足条件,血旗军就一定会给你满意回报…”

    森格所讲的内容是经过马迁等人精心修饰过的,其中对“四阶制度”的解析自然侧重于美化的一面,森格的巧舌如簧更将血旗军的各项“善政”吹得天花乱坠,直将一干平民鼓动得喜不自胜、心摇神驰。当然,森格所说的却也不虚,血旗军准备给与公民、平民的许多权益本就是州胡百姓们不曾拥有的,而即便是从民,除了限制自由于本部落区域之外,在纪泽的蓝图中,他们的物质待遇将不会差过州胡普通百姓的原有水准。

    然而,森格的话仍然引发了从民们的强烈不满,尤其是最后一段有关分配草场牛羊的政策。最激愤的首推格桑一家,格桑媳妇干脆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不断拍着自己肥硕的大腿,嚎啕大哭要死要活。原本,野草坡草场属于部落,由国王指定的头人格桑具体支配管理,上面近半的牛羊马匹都属于格桑,草场说是他家的也差不离,如今说要分配草场,岂非要了命?

    不光格桑家,其他从民也愤愤不平。以往他们虽然没有草场所有权,但多少都能放牧些自家的牛羊,可成为从民之后,他们将再无免费草场可牧。他们跟着抱怨连连,面显愤恨,看向左边平民们的眼光由嫉妒不屑变为了敌视仇恨,更不乏“走狗”之类的咒骂,其中却又暗藏了一丝羡慕向往。好在有血旗军震慑,昨日又刚刚吃了“下马威”,老弱从民们才没有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面对从民们的群情汹汹,森格一时间没了主意,只不停的擦着额头冷汗。这时,赵大壮怒喝一声“闭嘴”,凛冽凶威愣生生让现场归复平静,格桑媳妇也被吓得停了撒泼,乖乖的悄声站起。赵大壮走近森格,拍拍其肩膀,接着对照着语典,按照上面的“音文”,磕磕巴巴的用土语念道:“挑,挑些有特长的加入平民!”

    森格顿时想起了培训要求的这一既定步骤,赵大壮站到身边也令他充满底气,他恢复镇定,将目光在从民群中转了一圈,最终锁定老扎木笑道:“扎木大叔,您的兽医水平在左近可谓一绝,符合一技之长的条件,只要您愿意拥护血旗军,并答应尽快熟悉汉语汉俗,您和您全家现在便可成为平民,加入左边的行列,您的孙子也能很快回家团聚。您意下如何?呵呵,大叔,机会难得啊!”

    “这…这这…”乍然面临森格的点名,老扎木一时不知所措,目光游离,脑门出汗,嘴角抽抽,双颊更是不自主的泛起些许潮红,却不知代表的是愤怒,还是热切,抑或二者兼有。

    昨日,扎木得知长孙被俘羁押,大儿子更是死于战场,一家人躲在屋里哭了一夜,其间虽曾怒骂高盛,可也没少诅咒血旗军,捎带着也没少叱骂多衮、森格这两个叛徒。但是,森格此刻的邀请之语,对老扎木却如响鼓重锤,似有嘲讽羞辱,偏生又似之音。明知这是赤裸裸的引诱,明知同意就意味着向血旗军俯首乞怜,意味着成为令人不齿的出头夷奸,可老扎木就是兴不起拒绝的力气。

    生活就像被强奸,无力抵抗就试着去享受。人老成精的扎木虽不曾听过这一明言,却深知其中五味。想起犹被羁押的长孙,想着分畜分地,想到孩子们的未来,再看看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军卒,他知道他无法拒绝森格也即血旗军的拉拢,更知道自家根本无法抗拒强大的血旗军。

    还是告诉孩子们去仇恨死鬼高盛吧,老扎木心下暗叹。没花多少时间犹豫,老扎木一咬牙,便果断的冲森格点头同意,继而耷拉着脑袋,拉着孙儿孙女,带着儿媳,顶着背后的指戳、冷嘲甚至咒骂,坚定走入左边的平民群。他却不曾注意,随着他的选择,赵大壮投来的目光柔和了,而森格则笑得更欢了。

    继老扎木之后,森格又选择了另外三户牧民,他们中,一家有名老赤脚大夫,一家有名老木匠,还有一家有名接生婆。毫无例外的,这三户人家均没多犹豫便加入了平民群体,有老扎木一家带头,他们的步伐甚至显得义无反顾。这样一来,除了奴隶之外,部落里已经有九户牧民进入了平民阶层。

    老扎木几家的当众“叛变”,引来从民群体的嘲骂不断。不知不觉间,裂痕在牧民内部滋生,原本的一致对外悄然崩解。本该是牧民们与奴隶、与汉人之间的对立,不声不响便混杂了平民与从民之间的对立。更有甚者,从民们看向平民群体的目光正在发生变化,少了两分敌视怨愤,多了三分羡慕向往;渐渐的,他们陷入沉寂,通过眼神可以发掘,他们中的许多人,正在天人交战些什么…

    待森格增选平民完毕,赵大壮对照手中语典,向他交代了今日的最后步骤——征兵。森格早有腹案,笑吟吟行至平民队前,不无诱惑道:“恭喜各位成为第一批平民,不过,平民可不算最好喔。只有公民才是州胡的主人,才是部落的主人,才能参与部落的事务决断,子女才能免费读书,以后才能当官,还有什么幼有所依、老有所养、见官不跪、平起平坐…好处太多,我都记不住!有女单身待嫁的,可得仔细端瞧那边了,那些兵哥近半是光棍,各个都收入不菲,人也精神,嫁了不亏,家人还沾光升阶啊。嘿嘿…”

    “没女嫁的也别泄气,报名参军更利落,现在就报名,今个就筛选,只要通过筛选,包吃包穿包住,每月上千大钱,全家还立马升为公民,吃香喝辣,好日子在后头呢!”森格双唇开合,舌灿莲花,语言天赋彻底爆发,将平民们说得心动不已,“我得提醒各位,血旗军刚来咱州胡,想给咱们点甜头热络热络,这段时间的身份升阶才会这么容易。到了明年,要想全家升阶,光凭参军嫁娶想都甭想,参军的至少得立功,嫁女的至少得给别个生大胖小子…”

    “你那死鱼眼老瞟我干嘛,想要我报名直说就是!得了得了,耳朵都听出花了,不就是扛枪吃粮嘛,算我一个便是!”不知是扛不住森格的忽悠,还是受不了他的火辣眼神,朗昆率先跳出来,带头报名参军。只是,对于森格这个传声筒,他却丝毫不给好脸色。虽说彼此现在都是平民,隐隐抱团与从民们相抗,可以往那么长的岁月中,奴隶们没少挨牧民们的欺凌,隔阂绝不是轻易便能消除的。

    “朗昆,你你得,咱正忙着呢,懒得跟你计较!还有哪位报名?”森格神情一僵,春风得意时被当众打脸,滋味可不好受,他怒瞪朗昆片刻,却也只得摆高姿态强忍火气,与时俱进嘛!nten

第三百一十七回 收买夷心

    草坡部落,征兵现场,面对朗昆的不假辞色,森格选择了退避。他算是部落中最吃透上面“精神”的人,知道朗昆等奴隶要比自己这类牧民更被血旗军信重;况且朗昆一副好身手,这趟多半能入伍成为公民,远非以前那般任他欺凌的底层奴隶。时移世易,州胡格局剧变,他还是与时俱进吧。

    好在,朗昆的报名点燃了青壮奴隶们的激情,转眼便有十多人跟着报名,今日最后一项的征兵任务就此顺利完成。当即,一名血旗伍长与多衮一起,带着朗昆等报名之人,纵马离开了野草坡。吵吵嚷嚷之下,森格的难堪成了转瞬逝去的小插曲,丝毫不曾影响野草坡上平民大团结的和谐气氛。

    夕阳西沉,半月当空,跌宕一日的野草坡进入夜晚。然而,黑夜并未让野草坡的人们消停,相反,因为这时更适于私下交流,更便于背后算计,野草坡的人们反而比白天更加活跃。他们或三三两两的低声窃语,或七八成群的高谈阔论,也不乏影只形孤的长吁短叹,所言所想者,自然离不开白日种种。

    不时影绰的人中,若问串门场次最多的,非格桑媳妇莫属。她拖着肥胖的身躯,一改往日的高高在上,以亲和甚至谦卑的姿态,走遍了部落中的所有从民人家。本来,她对家中唯一战死的公公并不在意,心底甚至有些窃喜,对血旗军还想尝试巴结交好;可血旗军一来就想分走她的草场,这可远非仇深似海那么简单,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格桑媳妇清楚,像今日这样下去不行,必须阻止事态发展,可她以往只知吃香喝辣、仗势欺人,如今身边没有男人,没有打手,她压根不知自己该想什么,该干什么,只是本能的感觉应该拉人一块追忆亡者,一块声讨血旗军,一块声讨纪贼,一块拒绝合作。可惜,一番走访下来,令她痛苦而又惊惧的是,从民们在悼念亡者之余,声讨对象更多的是高氏父子,而不是本该痛恨的纪贼。

    格桑媳妇无比沮丧的霍然领悟,这些昔日的顺民,效忠高氏、服从格桑不过是因为趋利避害,小小百姓在还有活路的情况下,没几个愿意跳出来对抗强权,只不过现在的强权已经由高氏王国变为血旗军而已。至于仇恨这种东西,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往往也会被自发的转嫁给弱者和失败者。

    走访最多的是格桑媳妇,被走访最多的则是森格。白天大会过后,他的身边便没缺过问东问西的平民,总算到了晚上想歇歇嗓子,从民们又一个个趁夜来他家沟通了。在他这里,白日还成群声讨纪贼的从民们不约而同的先是声讨高氏父子,继而向往平民乃至公民生活,进而不厌其烦的询问有关身份升阶的细节,就连进门时的鬼鬼祟祟和撞见熟人时的故作偶遇都那么的千篇一律,其单调重复委实令好脾气的森格痛苦不堪。

    若非心中有着进阶公民的强烈愿望在支撑森格好好表现,他没准早就操扫帚赶人了。无奈之下,森格只得一遍遍的、颠来倒去的告诫来访从民:“想升阶嘛,不难!有本事的当兵,次一等的露一把手艺,再不行的就联姻嫁娶;当然,凭咱现在的条件,娶进汉女就甭想了,也只有嫁女的份儿。要是三样都靠不上,我再给你出一招,那就是好好表现!怎么个表现法呢?记住了,上面叫干嘛就干嘛,叫打谁就打谁,叫骂谁就骂谁…”

    “老花,别急,慢慢吃,没谁跟你抢,以后我还会喂你,没准能让你吃得更好呢…”新一天的上午,老扎木半蹲在马槽边,右手轻抚爱马头颈,嘴里依旧不停念叨。不管他人如何翻腾,不管过山车般的经历如何不真实,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暗潮涌动的夜晚,老扎木反正是睡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安稳觉。云里雾里的成为平民,犹如让他吃了颗定心丸,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老扎木步出马棚,随着牧民们一起看向远处。那里,来了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约摸有五六百人,有整齐划一的军卒,有大包小包的百姓,也有沉甸甸的马车,倒像是一支正在迁移的部落。老扎木心下震惊,怎么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难道又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集合!集合!立即集合!”多衮和昨日离去的那名伍长率先拍马返回部落,随后,森格和赵大壮等人也跟着吆喝起来。很快,部落里的所有人都集中到了部落前的空地,按照昨日排定的身份等阶,按左中右分平民、公民、从民三群站定。

    不过,战队并未就此完毕。在赵大壮的点头和坐镇下,多衮、森格又是一通招呼,人员站位再次微调。五户从民被调入平民群体,从多衮的吆喝得知,这几户从民升阶是因为他们家的男人各有特长且表现积极,在战俘营中已被升为平民。

    接着,令众人瞪爆眼球的是,四户奴隶出身的平民竟然被调至中央的公民位置,与那些汉人军卒并列,原因则是这四家的朗昆等青壮被选拔入伍了。这番调整,尤其是四户公民的产生,再次强有力的拨动了部落百姓们的某根神经。

    待到部落这边集合停当,远来的队伍也行至面前。老扎木惊愕的发现,为首那名汉服之人竟然是原州胡的相国马迁,他忙揉揉眼睛,没错,就是马迁,有次国王高盛路过部落时这家伙正恭顺的陪在边上。“叛徒!”老扎木心中怒骂,虽然自己也向汉人屈服了,可你堂堂相国,享受州胡多少供奉,怎能也屈服呢,这且罢了,竟还摇身一变成了大官,也不知卖了多少人,太可耻了!

    “爷爷,爷爷,我回来了,可阿爸…”哭喊声打断了老扎木的愣神,他心中一颤,连忙循声看去。近十人从前方队伍冲出,直奔平民群,都是部落中升为平民的男人,其后还跟着数名参军未果返回部落的奴隶平民,而他的大孙子赫然冲在最前。

    虽然早听说平民家的男人会被放离俘虏营,可亲眼见到死里逃生的孙儿回来,老扎木依旧激动不已,他上前两步,一把抱住孙儿,顿时老泪纵横,心中感慨万千,州胡倒就倒吧,马迁叛就叛吧,孙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管他那些有的没的。一边摸着孙儿的头,老扎木一边不假思索的劝慰孙子道:“别哭了,日子会好的!你阿爸是命不好,是天神的旨意,都恨那昏庸的高盛…”

    一番离别唏嘘,老扎木这才抽空打量前来的这行队伍。队伍隐分三拨,第一拨是马迁和他的百余随行护卫,正行往部落诸民的对面。老扎木通过长孙知道,马迁左侧那五十多名兵甲精良的汉骑,是血旗将军专门派出保护马迁的一队亲卫,而右边的五十多名骑卒则是包括朗昆在内的一排新建伪军。相比血旗汉军,每人仅配一套黑衣劲装和一把连翘单刀的伪军显然寒酸,不过比起他们以往的奴隶行头却也抖擞得多。

    第二拨是百多州胡牧民,他们行往了会场侧面,颇有旁听之意。四处医畜的老扎木认出,他们本皆附近部落的牧民或奴隶,想来应与本部落返回之人是一样角色。第三波是近四百的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脸上挂着风尘,眼中带着好奇,由一队持枪背弓的民兵随护,他们并未参合部落集会,而是在早前那什军卒的引导下,行往了部落房舍不远的另一块空地。

    最让老扎木关心的自然是那一大群汉人,顺着他们的脚步,老扎木发现,抵达空地的他们开始搬卸物资并立营扎帐。老扎木心头一突,不祥的预感充斥心头,难道他们是要在这里安家落户吗?可是,野草坡哪能养活更多的牛羊?

    正当老扎木等一干夷民满心忧疑的时候,那边的马迁已经下马入场,他走到场地中央,面对众民拱拱手,用州胡土语大声道:“各位父老,本人马迁,现在血旗军纪大将军麾下,恬任土改令史,暂理乐岛也即本岛原住民诸般善后事务。”

    “相信这里有人认识我,甚至有人正在心里骂我,没错,我本是州胡相国,数日前,我还在为高盛出谋划策,在对付血旗天军!然而,我那是为虎作伥,是迫不得已!高耽抢掠汉家海船,引来王师问罪,可高盛明知其子罪行,却一味袒护,更因吝啬而拒绝赔理息兵,反而污蔑血旗军为匪,欺瞒州胡百姓为他卖命!我苦劝无果,只得尽人臣本份,帮其出谋划策,对抗王师,但事实证明,高盛不仁不义,上天震怒,降下神罚,令高盛飞灰湮灭,只叹我数千州胡男儿,不幸为之陪葬…”

    拂袖拭去本不存在的泪水,马迁偷眼瞥见冲他皮笑肉不笑的那名亲卫军官,以及在其耳边低语解说的通译,心中凛然,这可是他第一次出场秀,第一次缴纳投名状,可得好好表现,突出重点。他忙西向拱手,一脸肃容道:“马迁本为罪人,然主公仁慈,不以高氏之罪迁怒他人,怜我情不得已,恕我罪行,令我戴罪立功,安抚本岛百姓,并向百姓揭露高盛恶行,以免百姓受其余毒所祸!”

    “初见主公之时,主公正因百姓之苦而痛心疾首,曾言说州胡百姓本源自中土东夷,为华夏支脉,汉夷一家亲,岂料为高氏所累,此战竟致众多杀伤,悔之晚矣!委我重任之时,他对我谆谆教诲,言说百姓不易,生活困苦又承受兵灾,要我善待百姓,要让百姓富足,要让百姓安乐,要建立大同…”

    “呵呵,说了这么多,还是来些现的,这里,我代主公先给诸位送上一份见面礼!王功曹…”眼见夷民们愈加不耐,马迁停止了对高氏的声讨和对纪泽的歌功颂德,冲着远处立营扎帐的那群汉人招呼示意。随即,一名王姓军官带着些军兵排众而出,将道边的几辆大车赶至会场。遮布掀开,车上堆着一摞摞的布匹和木箱,木箱揭开,里面更是闪着金属光泽的串串铜钱。

    “啊!”人群中一阵惊呼,伴着隐隐的兴奋,州胡虽然落后,但不时海贸互市,普通小民也知道铜钱、布匹是好东西,看这架势,难道那位纪大将军是给大家发钱发布吗?答案是幸福的,马迁拍拍手,将人群的目光拉回自己身上,笑吟吟道:“为了消除战争不良影响,保障各位生活无忧,主公决定,今年对所有部落采取集体管理,即日起,统一劳作,集中供餐,不分公民平民从民,人人免费吃饱,人人有衣可穿,月月有俸可拿!”

    看着一双双发亮的眼睛,马迁挥手宣布道:“所有野草坡百姓,赠布衣一身,所有老幼残疾一次性赠钱两百,家有战死者一人抚恤万钱,家有战残者另行勘定予以补偿。此外,所有成人劳力今日预支一月薪俸,以后每月初一将发俸一次,不过,日后薪俸将根据劳作表现有三成上下的浮动,要想多拿,各位可要舍得出力呀!”

    “好!好…”夷民们一阵欢呼,不乏呜咽泪流,一时间,近日来的痛苦压抑被暂搁一旁,第一次感觉这个强大恐怖的血旗军很有可取之处,而老扎木等人对汉人迁来的担忧排斥也烟消云散。财帛动人心,更何况还给吃饱穿暖,以往高氏当国之时,除了一个劲儿从百姓身上捞油水,何曾管过百姓死活,更别说发钱发布了。

    即便是第三等的从民,此刻对血旗军的怨念也大为削减,毕竟他们以往忙忙碌碌也不见得混个温饱,而今人家连不该出的抚恤金都出了,又给这么多好处,就是当个吃饱的从民又有何恨呢?再说,该恨也恨高氏一家啊!

    在夷民们的热切等待中,王功曹立刻组织人布置现场,有军卒指挥夷民们排成几列。报名登记,画押领取,沉甸甸的铜钱发出动听的叮铛脆响,很快便落入一个个夷民的手中。且不说老幼残疾与战死抚恤的一次性收入,十六至五十五的公民、平民,男子六百钱,女子四百钱,这可是每月都有的长久生计,委实令他们眉开眼笑。有了州胡国的劫掠所得,纪泽还是乐得借花献佛,出血收买人心的。

    不过,从民劳力的待遇就寒碜了,男子三百,女子两百,仅仅公民、平民的一半,同在一块场地,都是两胳臂两腿,反差如此明显,从民们的羡慕嫉妒恨以及由此激发的上进之心自不消说

第三百一十八回 灰色批斗

    草坡部落,待得发完铜钱,马迁要求王功曹回头再处理布匹,他还要别处赶场,可得节约时间。拍拍手,马迁再度吸引夷民注意,这次却是沉下脸来,面向那堆从民严肃道:“诸位先前协助高氏对抗王师,行那不义之举,以至王师大量伤损,令主公悲痛欲绝,罪莫大焉,自当有从民之罚!”

    满是训诫,马迁厉声道:“主公宅心仁厚,心系百姓,虽万般痛苦,仍欲赦免诸民胁从之罪,令我待以亲厚,给与寻常平民身份。然而,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等百姓既然有错,就需有所担当,因而本人一力坚持,参战人家须由从民做起,知错而改、忠诚奉献之后,方可坐享平民、公民待遇,以此抚慰王师亡魂!望尔等自此洗心革面,忠勇勤勉,以报主公天恩!”

    “原来大伙的从民待遇都是这混蛋搞得鬼!这个叛徒这般出卖大伙,一定是为了自己飞黄腾达,太无耻了!太没节操了!”马迁“慷他人之慨”,引来一众从民的暗骂与怒视,一股本该对准血旗军和纪泽身上的怨气成功转嫁给了马迁。

    感受到从民们的强烈不满,又瞥见身边那名血旗亲卫队率的颔首微笑,再想到其代表的纪某人,马迁心中苦笑不已,好人是领导的,恶人只能是自己的,更恶的投名状还在后面呢!

    “因此战之过,诸位有的痛失亲人,有的沦为从民,而马某亦为之失去所有土地牛羊!然而,高氏父子自有恶报,可那些爪牙帮凶呢?他们或者他们的家人,依旧占有大量土地、牛羊、财富,日后依旧可以花天酒地!何其不公?何其不仁?诸位以为,这样对不对?这样行不行?该不该惩罚他们?”按下心中所想,马迁同样满脸怒容,犹如自己受了天大委屈,连珠炮似的喝问道,言语间手臂不时挥舞,渲染力十足。

    “不对!不行!惩罚他们!惩罚他们!惩罚他们…”被马迁勾起丧亲之痛,夷民们怒火升腾,声浪滚滚,先前便饱有怨气的从民更是义愤填膺。腾腾的怒火急需发泄,汉人刚给了好处,又惹不起,对面的马迁仍是大官,也惹不起,人性使然,就将怒火对准那些随着高氏倒台的昔日权贵吧!

    “带格桑!”眼见火候已到,马迁高喝一声,并对身侧伪军做了个手势。立刻,以朗昆为首,十余伪军奔至队后一辆乌篷马车,从中拖出一人,连推带搡的押至场中。那人正是部落头人格桑,只是他眼下衣衫破碎、瑟瑟发抖、垂头搭脑,哪里还有昔日横行部落时的风采。而会场从民群中,格桑一家震惊之余,更被吓得六神无主、瘫软在地。

    马迁眼见格桑一家的衰样,心中不免戚戚,这格桑往日为人还成,与自己喝过酒,也给自己送过红包,可立场不同,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换的船,今日只能对不起他了。

    心一横,马迁点指格桑,无视其眼中的乞求,义正词严道:“草坡部落有如今噩运,格桑其罪难逃!往日他为高氏帮凶,可以欺压良善,横行无忌,但如今,我等有血旗军做主,有纪主公做后盾,正该对这个高盛余党说不,公开审判其累累罪行,清算昔日不公,洗刷州胡污弊!还请诸位有冤申冤,有恨说恨,揭露其丑恶本质,给其一个正义判决!”

    冷场!令马迁心头发紧的是,当他华丽完成公审开场,将话语权交给场中夷民的时候,先前还气吞山河的夷民们却集体哑火了。究其原因,一是格桑家数代头人,积威犹在,部落夷民们一时还真不敢造次。其次,格桑一家平素虽待下嚣张,但这么小的部落,连奴隶都可能有几代的交情,他倒真未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无非占点便宜、抽几鞭子这等鸡毛蒜皮,还真不配拿到这里来揭发批判。

    冷场在继续,就在马迁额头微汗的时候,就在格桑目露希望的时候,平民群中一人排众而出,行至会场中央,撩起衣服下摆,露出腿上几道清晰的鞭痕。此人正是森格,只见他手指格桑,一脸悲愤却又略欠底气道:“格…格桑!那日高盛征兵,我恰好生病,更知高盛不仁,因而不愿随行对抗王师,你这高盛走狗竟然鞭打于我,逼我去为高盛送死,你可知道会有今天?”

    “你!你…”看着森格那副煞有介事的表情,格桑恨不得跳起啐他一脸,再狠狠抽上几鞭子,这货当日分明是胆小装病,期期艾艾的想要赖掉国王征召,如今竟还这般振振有词,简直比马迁还可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格桑心中虽恨,却也不敢直接骂回去,可不待他想出如何恰当的自我辩解,森格已经抢过话头,冲着场下众人尤其是从民群中的一些人语带双关道:“你等谁没挨过格桑欺负,今日有血旗军做主,还不出来揭发,将格桑打倒,以后还想一直过苦日子吗?”

    “我揭发,格桑媳妇那年抢了我家一只就要下崽的羊,说是那只羊到他家的草场里吃了草。我公公去找格桑理论,反而被格桑抽了两鞭子,我公公回来后就气病了,一年后也就过世了,我怀疑肯定跟格桑那次鞭打有关,可到了今天才敢说出来!”又有群众站了出来,说话的是扭捏不已的从民山娅。

    其实,格桑家抢羊是真,但她公公死于流疫,赖给格桑就牵强了,山娅之所以会当众这么说,那得要归功于昨晚森格的教诲:“上面叫干嘛就干嘛,叫打谁就打谁,叫骂谁就骂谁。”

    马迁心中石头落地,不无鼓励道:“说得好,那只羊回头便可还给你家。有纪大将军在,有血旗军为诸位做主,有苦有难,诸位尽情倒出来吧。”

    “我要检举!格桑媳妇昨晚去我家串门,辱骂血旗军、辱骂纪大将军不说,还拉我一起对抗血旗军、阻挠汉人做事!俺家男人跟着格桑出去,全部战没了,格桑家的不管,反是血旗军对咱够意思,咱可不能昧着良心跟她乱来!”这次高喊出声的是从民卓玛,他丈夫本是格桑的亲兵头子,两家堪称“亲密战友”,不想这会儿竟会跳出来反水,而她的检举也令格桑媳妇由观众席被押至会场中央,与丈夫同病相怜。

    “我举报,格桑有次醉酒失手烧了我家的草堆,却拒不赔偿…”“我不服…”“我冤枉…”有了森格、山娅的提点、带头,有卓玛的反水、决裂,再有马迁恰到好处的煽风点火,平民、从民们终于爆发,公审大会进入节奏。多年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一一给抖露出来,添点油加些醋,再适当点缀些互不雷同的虚构情节,格桑一家的形象立马被塑造得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就连最心软的夷民此刻都觉得他们不可饶恕。

    若非有军卒在一旁镇着,口头批斗没准就演变为肢体教育了。直到一名又老又丑的女从民公然宣称小她十岁的格桑曾经对她施暴未遂,格桑终于没撑住,吐了口血,晕死过去,也不知是悔的,还是气的,抑或是被恶心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格桑既然已被批得晕倒,大大小小的劣迹也已足够踩上几百只脚,今日的批斗也就该收场了。马迁摆手止住夷民们的吵嚷,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总结陈词,继而严正宣布,鉴于格桑夫妇的劣迹斑斑,他们全家将被贬为奴民,所有财产一律罚没充公,余人过往则不再追究。

    就此,州胡历史上第一场公审批斗大会以夷民大众的团结胜利而圆满谢幕。而随着马迁的宣判,瘫软如泥的格桑一家在伪军的拖拽推搡甚至拳打脚踢下被带离会场,夷民们则高声喝彩、拍手称快,爆发出此番公审的最后一拨**:“喔喔喔!好!活该…”

    夷民对面,公审组织者马迁同样显得欢欣鼓舞,可没人知道的是,此刻他的心中却在阵阵发寒,非是为了境况凄惨的格桑一家,也非为了眼前这群窝里内斗却犹自不知的蒙昧夷民,而是为了这一切的幕后设计师纪泽。

    毋庸置疑,今日这出纪氏剧本的土改大戏,其效果远远超出主演马迁的预想,本以为只是替血旗军抢夺财产遮个羞,不想夷民反应会如此强烈,轻易就摒弃了政治并不算黑暗的州胡国,投入了对州胡旧有势力的讨伐。内心本还不以为然的马迁此刻霍然发觉,小小的公审批斗,正义公开之下别有算计,它充分发掘人群的负面情绪,处处切中人心人性的弱点甚至劣根性,轻松摧毁旧有格局,代之以全新构架。

    就如草坡部落,有此一遭,格桑和高氏的权威被夷民们亲手摧毁,夷民们不论思想还是行动都再难集体回头,犹如交了一份投名状,日后只得倚上血旗军这辆战车,不知不觉便成为“侵略者”的忠实拥趸。非但如此,释放奴隶、四阶有别、当众站队、升阶有序、区别恩赏,这一揽子方法大多出自纪泽的构思,其效果短短几天便已显见端倪,本该团结对外的夷民已是互相攀比、内部离心,令本为对头的血旗军轻松坐当仲裁。

    这一条条策划,马迁有的懂了,有的依旧懵懂难明,但今时今日,他再也不会怀疑这些做法的效用,更不怀疑提出者纪泽之阴险。武人比的是当面搏杀,文人比得是运筹帷幄,对于纪泽的心机,马迁真的服了,甚至是怕了,投效之心也就此坚定。然而,马迁并不知道,他高估纪某人了,纪某人只是占着穿越者的便宜,一股脑照搬了后世诸多革命的种种套路,要说对其精髓的理解,纪某人多半还差他马迁几条街呢

    甩掉脑中诸般思绪,马迁最后宣布,草坡部落即日更名为“草坡集”,作为新设乐东县草坡乡下属的一个行政村普通一村约置民一保十甲百户五百人,乡集之地可加置一二保,因位置合适还将作为草坡乡的治所也即乡集所在,今日前来的汉民将有一半迁居于此。

    草坡乡包括草坡屯的筹备安排,将由来自血旗营中军的王功曹暂行军管,他也是赵大壮所在队的功曹小史。交代几句之后,马迁带着随行血旗亲卫和大部伪军,带着夷民们的海量怨气值,不无唏嘘的走了,而野草坡则留下了朗昆为首的两什伪军,留下了同来的血旗军民,还留下了几辆关有左近头人权贵的乌篷车。

    或是内务多过军务的原因,王功曹比赵大壮少了份杀气,多了些淳厚。新官上任,他并未浪费时间对夷民们就职演说,事实上,光凭一本“音文”语典,不通土语的他若向夷民们发表感言,估计也强不过赵大壮多少。他只是用手势上前一番比划,示意公审中“思想进步”的山娅、卓玛等几家升阶至平民群体,又将一直积极表现的森格、多衮两户升阶入公民群体,从而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权威。

    “准备开饭!大家一起来!”王功曹一边用蹩脚的土语宣布,一边笑着比划了一个吃饭的动作,接着挥手示意散会。正在立营扎帐的汉军汉民们则分出部分人,反客为主的在堡前空地上支起十几口大锅,并取出一堆堆的米粮、海产、盐巴,还有夷民们从未见过的罐头、方便面、鲸油之类,说笑着忙碌起来。

    不同于时下通常的一日两餐,在纪泽的带动下,一日三餐的奢侈习惯早已成为血旗军民的共识。可是,对血旗军民司空见惯的事,作用到这些平素节衣缩食的夷民身上,那就足以再次震撼了。所以,王功曹的邀请带来的是夷民们的迟疑,以及一道道羡慕而向往的目光。

    “犹豫什么,来帮忙啊!”作为这一地头的“老人”,赵大壮带头,用稍有进步的土语,热情招呼夷民们动手相助做饭。而他笑容与手势的第一对象,却是一名年约十五的夷人少女,也即老扎木的孙女扎娜,一个不算多漂亮,却显素净的女孩。

    或因两日前展示出的凶威,或因仍难排解完全的敌对情绪,赵大壮的邀请非但没让扎娜上前,反令她躲到了老扎木的身后。好在,森格与多衮的及时吆喝冲散了这一尴尬,而随着他们的带头,越来越多的夷民们走向了汉人军民,不需语言交流,若即若离的帮着取柴、打水、生火。于是,似很自然的,草坡乡的汉民、夷民们开始了第一次协同劳作

第三百一十九回 植根乐岛

    草坡部落,当大锅里冒出阵阵浓香的时候,王功曹已经带人完成了格桑家产的查抄,还从中取来了些许酒水。宴席向来是感情交流的最佳场所,有酒有鱼,有饭有汤,不分汉人夷人,百人围坐一处,随着王功曹分别用汉语土语吆喝出的“大家吃好喝好”,众人开始了别扭而和谐的集体聚餐。

    新鲜落户的这些汉民自然来自第四建设兵团,他们早被三令五申要与夷民们和谐相处,钱粮攻势下的夷民们则半推半就的结交着这些无法抗拒的远来移民,双方你恭我顺,相知相识,天真的孩童们更是不分汉夷的玩到了一处。于是,通过这顿管吃管饱的“大锅饭”,汉夷双方迈出了共存共荣的第一步,而野草坡也就此实际进入了计划体制下为期一年的集体牧场时期。

    “还是从了吧,不从不行啊!”老扎木心中暗叹。喝着难得一尝的美酒,吃着又暖又鲜的美味,他不禁想起无福消受这一切的儿子,心痛之余也品味出某些怪异,可看着彼此客套、面带笑意的汉民夷民,他的心中却泛起了深深的无力感。

    不远处,赵大壮不时偷眼瞟向这边,当然,他看的不是扎木这个糟老头,而是他的孙女扎娜。自从前夜巡逻之时,偶尔撞见扎娜一人在月下默默垂泪,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就多了一道单薄而素净的倩影,理不清也抹不去,令他十七年来首次因为挨饿以外的原因而失眠,甚至令他倍加思念老吴老三那个无良的人生导师。

    “她是个夷女诶,你怎能那般着迷?”赵大壮默默劝说自己,旋即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夷女怎么啦,王功曹不是说主上都在鼓励军卒们讨个夷人媳妇吗?再说了,光凭俺下面还有四个弟弟,也难讨血旗治下的汉家媳妇啊,就俺这条件,怕还配不上人家扎娜呢。”

    好似憋了十年的力气,赵大壮直待聚餐即将结束的时候,终于磨磨蹭蹭的,脸色涨红的,“不经意”的,碰巧路过扎娜的身边,将两盒海龙肉罐头与一把精致小刀递往她,本就磕碜的土语更加结结巴巴:“我的给你拿着”

    “不,不要”扎娜下意识的拒绝,她并非首次收到小伙子送来礼物,自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其实,她凭借女儿家的直觉,之前便已感觉到赵大壮对她别有异样。说起来她并不讨厌这位汉人什长,反而觉得他挺威风,挺有男子汉的味儿,可她的父亲刚刚死于同汉人的战争,虽然死于暴乱的牛马踩踏,而非汉人的刀枪之下,可她这时怎能接受一名汉人呢?

    然而,赵大壮甚至没等扎娜拒绝,便已强行将东西塞给她,羞臊的掉头跑了,留下个不知所措的扎娜,收下东西不是,当众追还也不是,事实上也有些不敢公然追还以示拒绝。不过,扎娜不知所措,她的弟弟也即扎木的长孙却不干了,姐姐怎可嫁给汉人仇敌,他蹭的站起,就欲拿起东西丢还给那个汉人什长,怎奈他刚站起一半,便被一只苍老的大手死死拽住了。

    拉过眼中茫然的长孙,老扎木语重心长道:“孩子,答应爷爷,莫要乱想,更莫做傻事,那都是天意,人家汉人连抚恤都赔了,也算仁至义尽,过去的就跟着死鬼高盛一起过去吧!你还有爷爷母亲,还有弟弟姐姐,还有将来,日子总得好好过下去的。扎娜也一样,你与那名汉人什长并无仇恨,如何选择全凭你自身感觉,无需考虑太多,当然也无需害怕,毕竟咱家也是平民!”

    聚餐收尾之际,王功曹宣布草坡集暂先成立六支专项队伍,以有效组织百姓开展生产建设,所有男女劳力不分汉夷都将被混编入队,其中有负责牲畜牧养的畜牧队,有负责设施修建的建筑队,有整夯道路的筑路队,有负责饮食的炊事队,有运输仓储的储运队,有制衣护幼的杂务队。同时,以草坡乡的名义,部分人手还将被抽调组建汉夷混杂的民兵队与宣传队。各支队伍均可视具体情况下设分队。

    每支队伍都由一汉一夷两名公民分任正副队长,当场,王功曹参考众人的推举,对各队的队长、副队长予以任命,因夷人公民不足而空缺的建筑、筑路副队长也由夷人平民暂代。令夷民们满意甚至惊喜的是,汉人并未如担心般歧视夷人,八名正队长中有两个夷民的位置,多衮担任了草坡集畜牧队长,而灵活机变的森格更是担任了乡一级的宣传队长。

    新官上任的队长们随即开始了拉人入队,王功曹则另有一番调度,他派出一干汉军、伪军、获释夷民和部分民兵,压着左近部落的头人权贵,带着钱粮布匹,兵分两路“下乡”其他部落,去重复草坡集的故事。待到该走的都走了,草坡部落的夷民与落户草坡集的汉民们也悉数被编入队,纷纷乱乱的草坡集就此变得组织有序。

    暂有五名队员的乡宣传队最早定员,也最被王功曹看重,在格桑家宅充作的乡公所内,他们经过了一个时辰的突击培训,接着便进入草坡集各个角落,向夷民宣讲血旗军的各项惠民政策,更为他们描绘乐岛未来的大同世界:老有所养,幼有所学,行有所畅,宿无遗风,丰衣足食,按劳分配…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草坡集百姓在各级队长的指挥下,投入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大建设,众人积极表现,现场热火朝天,原本偏僻荒蛮的野草坡,就像老树逢春,乍然焕发出勃勃生气。其中,人气最旺、进度最急、场面最大的要属筑路,非但筑路队员们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其他各队的空闲人员也没少被抓壮丁。按照上面的指示,当前各乡各村的第一要务就是修路,以让急需的各类生产生活物资方便流通。

    据消息人士透露,草坡乡将响应乐岛的“村村通”工程,各村与草坡乡之间将整夯一条单车宽幅土路,而草坡乡将修筑一条直通乐东县城的双车宽幅土路,进而接上夷民战俘们正在修筑的三车宽幅环岛公路。并且,等两三月后血旗军腾出手来,还要花力气将所有这些土路整修为水泥路,经久不损,雨天不泞,乘车不颠…

    又两日过去,夕阳西下,老扎木在溜马,清风拂面,白发布衣,悠悠夷曲,横吹骨笛,端的是无比惬意。这时,一支骑队向草坡集行来,队中还夹杂着一辆乌篷马车,远远的,朗昆戏谑的笑声传来:“老扎木,又在假公济私,溜你那牙快掉光的老花?你这是变相怠工,是抵制大同,小心我向乡里建议,将它送上饭桌!”

    要说草坡集人事编组少不了扎木一家,扎木的长孙进入筑路队,儿媳加入了杂务队,孙女扎娜入了炊事队,身为兽医的老扎木虽然年龄超限,但因身有特长而与几个老移民一道被特聘,并毫无意外的归入畜牧队。现在,各家的牛马羊在一一登记之后,与格桑家抄没出的公有牲畜一道,都归畜牧队统一喂养和取奶,老花也不例外,只是,老扎木却是假公济私,依旧成天亲自照顾这匹心爱的老马,根本不让别人碰。

    朗昆的话令老扎木气得吹胡子瞪眼,原本他胡子一大把,别人不会为了一匹老马跟他计较,偏生这朗昆一见面就喜欢揶揄他两句。这个奴隶出身的朗昆如今彻底翻身,因往事种种对他们原本的牧民很不待见,虽在汉人严令下不敢胡来,但身为公民,想整死老花绝对不难,加之老扎木本就有短,故而他还真的不敢与朗昆较真,只能转移话题,手指乌篷马车道:“你等还没忙完?这都多少家了?”

    “完了,忙了三天,草坡乡总算结束了!左近一总十个大小部落,规整为七个村。原本那十个头人,有八个全家为奴,其中三个作恶太多,被当场砍了脑袋只有两个老家伙颇得人心,部民又都沾亲带故,愣是没人批斗他们,最终只能让他们过关,甚至有一人还得了个平民身份。你还别说,这两天看到昔日那些头人们的怂样,真是太爽了!哈哈…”老扎木的话题显然挠到朗昆痒处,也不再奚落扎木,而是滔滔不绝的吹嘘起来。

    头人们的下场早在预料之中,老扎木毫不意外,可看着朗昆一副毫无顾忌的模样,真将自己当成主人翁了,老扎木不由一阵气结。如今草坡集渐入正轨,虽然又有几户从民升格成平民,家中男人也被放了回来,可夷人男丁依旧不足,根本翻不起风浪,奴隶出身的平民更是一心追随血旗军,大局再也不可能反复,老扎木也只能暗自腹诽。

    当然,老扎木一家包吃包穿之外,每月能得薪一贯半,一年便能挣下两三年的饭钱,他已经彻底熄了为儿子报仇的小心思,只想尽快变身公民,给孙儿孙女们更好的境遇。只不过令老扎木犯愁的是,这几天常有从民凭借微功升阶为平民,似乎汉人根本不在乎节约那点薪俸差距,但平民要想升阶为公民却困难得多,据说还要上面审核,草坡集迄今仍仅公审那天决定的几户,何时才能轮到他家啊?

    “听说了吗,卓玛那个狐狸精就要改嫁了,相中她的是个三十多的汉人光棍,她也太…”“可不是!丈夫刚走几天啊,太没节操了!不过她家那两个小子倒是有福了,听说王功曹亲口承诺,只要双方自愿在乡里正式登记,她家几口人都将成为公民,也难怪卓玛啥都不顾了…”两个夷人女声在低声八卦,恰被回到屯舍的老扎木听个正着。

    被朗昆弄得一肚窝火的老扎木不由心中一动,儿媳还是别改嫁了,但孙女今年已经十五,已能出嫁,那个汉人什长其实也不错,要是孙女嫁给他,孙女日后好过,孙子们乃至全家也能跟着升阶为公民,日子也会好过,何乐不为呢?想着想着,老扎木不由加快了脚步,准备回家与孙女扎娜谈谈

    草坡部落这五六日的天翻地覆,仅是整个乐岛的一个缩影。粗暴摧毁原有统治阶层,施恩收拢原有底层百姓,分阶措施分化瓦解,集体军管稳定局势,逐步释放亲善俘虏,辅以诸多细节手段,血旗军凭借远强于夷人的军力财力,迅速而扎实的完成了对州胡乐岛的牢牢入主。

    当然,这些日子里,纪泽为首的血旗高层并非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对夷稳定,进一步的开发规划以待更多移民也是重中之重。首要规划自然聚焦于填饱肚子的农牧业,垦荒农耕乃当务之急,不止这一项,道路建设、住宅建设、工矿建设、水利建设、城镇建设,项项皆不可或缺,项项皆任务繁重。

    而且,不似自然条件受限的太行,也不似政治条件受限的长广,乐岛是纪某人视作根基经营的地方,各项建设自然要力争最好。譬如农牧,并非简单的堆田犁地和播种浇灌,由之还牵涉到精耕细作、沤肥增产、基塘联产、风车灌溉、定点轮牧等等纪泽所能记起的后世新型生产方式,以及桑麻种植、果园茶园、农产处理乃至皮毛加工等等农副配套建设,项项皆需创新推广。

    如此艰巨繁杂的生产建设,既涉及科技上的推广革新,又离不开大规模的组织调配,若想尽早尽好的完成,绝非松散的小农模式所能达成。为了集中力量办大事,为了确保先进技术的推广革新,也为了保障贫困会众的近期温饱,更为了自己能够得心应手的勾画乐岛蓝图,纪泽这才决定今年对乐岛采取计划经济模式,抑或说屯田模式,直至冬天的分田分地。

    其实,若是可以,纪某人更希望这个时间是三年甚或更久,怎奈一直以来为了收拢人心,他给血旗军民的待遇委实高了点,想要计划经济,想要令行禁止,是要付出真金白银的。他血旗军去年流窜南北,搜刮劫掠,外加奇货可居的商业暴利,如今的家当也不过钱八十万贯,粮百万石,所有家当都拿出来,还远远不够年内扶持供养预计中的三四十万移民。开源节流之余,他纪某人还指着乐岛开发后卖房卖地回笼资金呢。

    正是出于钱粮的捉襟见肘,纪某人每每西望大晋方向,心中都在祈祷着自由岛自贸市场开业兴隆,日进斗金,同时也难免嘀咕,此番新招的流民是多些好呢,还是少些好呢?

第三百二十回 元宵游行

    光熙元年,正月十五,巳时,晴,自由岛。

    今天,是自由岛自贸市场开业大吉的日子。作为江南沿海未来最大的黑市,昔日飞鱼帮所盘踞的泗礁岛已不见荒草丛生抑或茅屋矮墙,如今,这座面积数倍于和平岛的岛屿上,放眼是平整码头、宽敞礼堂、水泥广场、连片仓库,以及交易厅、安海楼、镖师堂、酒馆、商铺、赌场、妓院、当铺、房舍、碉堡等一系列附属设施,其气势规模甚至超过业已运营三月的和平岛。

    尤为突兀的是自贸岛屿中心的那座防御主堡,这是个俯视呈五角海星形的大型棱堡,钢混砖石结构,共四层,高十多丈,最大直径六七十丈,外设一圈围墙。它正是血旗军工程营着力试建的,内含八阵图陷阱的海星棱堡,厚重石壁,机弩森森,多角度防御,海星棱堡虽内部远未完工,但光凭其难啃的外观便令人心寒。有她坐落于自贸区的核心地带,所有精华的商铺、货场、码头都在其床弩、抛石机的打击范围内,任何居心叵测者都不敢轻易来自由岛造次。

    码头上,披红挂彩、鼓乐喧天、人头攒动,正中吊梁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书“自由岛欢迎您!”横幅之下,由血旗军提前邀定的第一批五家自由岛管委会代表正在众人拥簇下笑脸迎客,细心的人可以发现,其间不乏来自和平岛管委会的势力代表,譬如莲花教、吴兴江家、广陵曾家,似在寓意着跨域商贸势力的勾连纠葛。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是,为首大执事是来自江南大族吴兴江家的俊彦江升,却非来自自由岛发起者血旗军抑或安海商会。事实上,就在去年底安海商会被血旗军“招安”之后,和平岛的大执事便已换成了广陵曾家的曾进。

    如今在自由、和平二岛,血旗军皆让出大执事之位,还让出半数管理收入给其他管委会成员,算是退入了幕后。虽有向本土势力示好让步的意味,何尝不是在拉拢一票利益联盟呢。

    昨日迄今,陆续来岛的访客络绎不绝,有豪富巨商,有江湖豪客,有左近豪强,甚至不乏风度翩翩的世族子弟,开业的兴隆程度远超管委会预期。不得不说,这里紧挨黄金水道长江的出海口,扬州的工商经济与海贸水运又素来繁荣,相比淮北近海的和平岛,地处江南的自由岛更具开设自贸市场的优势。

    面对不时往来的船只和身份各异的来客,管委会各家代表喜气洋洋、满面红光,眼中隐现孔方之影,内心的火热一览无余。要说血旗军南下甬东开设自贸市场,他们这些跑海贸的心底十二个愿意,之前故吴士族从中阻挠,他们抱着民不与官斗的信条与血旗军疏远距离,背地里可没少诅咒过故吴士族们,好在这自由岛市场终归还是开起来了。

    几月下来,和平岛自贸市场愈显活力,成为青徐沿海重要的商贸中转地,甚至还带动了临近数郡的工商发展。管委会各家不算商铺盈利,光是和平岛的中介、仓储、转手、物流等管理收入便有不菲分红,这些管委会成员,甚或许多涉及海贸的来岛势力,自然知晓乃至羡慕,如今自家参与抑或有望参与条件更好的自由岛市场,舒爽兴奋自不待言。

    “诶,看那主堡挺有气势嘛,这泗礁岛倒被那血旗将军搞得有模有样呀。只可惜一个三品将军不忙正事,光想着阿堵物,果然是泥腿子出身!”一行散客下船到得码头,其中一位腰挂白玉的翩翩公子一边四下观瞧,一边不无轻佻道,“哼,凭借些许蛮勇就想插足我江南沿海,待得楚公大军腾出手来,看他血旗军还不望风而逃?这自由岛怕就得再度抛荒了,啧啧啧”

    这名佩玉公子却是嘴毒,顿令听得其言的管委会诸人又是气恼又是不屑。气恼的是这厮在人开门大吉时说晦气话,不屑的则是这厮孤闻寡识。那自号楚公的陈敏,之前在江东故吴士族的欲拒还迎下轻取江扬二州,一度气焰嚣张,可再欲攻取荆州,遇上真正抵抗的硬茬,却被打得灰头土脸,如今哪敢为了自由岛这点小事再来招惹战功赫赫的血旗军,嫌命长吗?

    资治通鉴有载:“永兴二年腊月敏以陈恢为荆州刺史,寇武昌刘弘加陶侃前锋督护以御之。侃以运船为战舰,或以为不可。侃曰:“用官船击官贼,何为不可!”侃与恢战,屡破之又与皮初、张光、苗光共破钱端于长岐。”陶侃,东晋初年名将,后官至东晋大司马,陶渊明的曾祖父。

    当然,佩玉公子这行散客一看行头便是士族子弟,管委会各家自不会为了句晦气话寻他争执徒惹麻烦。倒是佩玉公子身边的一名华服少年笑道:“楚公正屯兵江荆两州交界,怕是没空来管这点小事。叫我看,那血旗将军不知死活,竟要去夷州撞个头破血流,届时怕都无需我江东出手,就得乖乖卷铺盖走人了。”

    这一少年旁若无人的高论却令管委会诸人黑了脸,若是血旗军撤离自由岛,且不说故吴士族们在长远振兴沿海经济与短期损害陆港营收之间,是否会保留这个自贸市场便是保留,也未必还有他们管委会各家的事儿便是仍由他们经营,他们没了血旗军强势坐镇,内部也没准因为利益争夺而分崩离析。

    坦白说,对于血旗军有意无意的强势,以及可能牵连的麻烦,两岛其他管委会配角性势力是有所抵触的,可他们也都知道,若无血旗军强力坐镇,他们怕连享受自贸红利的机会都没有。是以,他们看向这拨士族中人的神色愈加不善,心中更是不免为血旗军担忧起来。

    “谨言慎行,多看多学,这商贾之事虽不上台面,却不可一无所知。”出言的是名锦衣老者,显是带那公子与少年前来见世面的家中长辈。世故的老者自知自家子弟的话有多讨人嫌,虽自持士族身份,不会自降逼格向管委会一干庶民致歉,却也打断了两名夯货的高谈阔论,不愿无端多事,毕竟惹毛了别人,谁背后没些后台呢。

    佩玉公子一行渐行渐远,留下满腹心思的管委会一众人,正纠结间,忽听广场方向传来一声老大嗓门的吆喝:“有消息!重大消息!俺们海眼自由岛分店开业大酬宾,今日免费发布!诸位听清啦,血旗军在年关前后,业已出动大军,征讨海外蛮夷,占据一座海中大岛,幅员数百里,至少可容民十万,不是夷州,不是夷州啊!有目击证人啊”

    海眼组织的生意看来是绑定这自贸市场了!许多消息灵通的来客心中嘟囔,但旋即便被其免费发布的这一消息所震惊,难怪血旗军要假攻取夷州之名广招流民!他们是如何寻得海外大岛,并率大军浮海远征的,他们怎有这等本领?他们已经够强了,若再占据数百里海外之地,假以时日该更多强?

    有心思通透的更是想到,血旗军这是得了块真正的安生立命之地,凭之作为老巢,将无惧官府或其它势力对其产生存亡威胁,再无后顾之忧,日后行事便可愈加肆无忌惮,偏生他人在摸清乃至捣毁其老巢之前,还不好轻易招惹,其又将如何的凶势滔天?

    “船!东边好多船!好快!”一声惊叫突兀响起,打断自由岛上人们的纷繁思绪,随即更是引发了阵阵惊疑。只因众人放眼看去,东方海面确有二十多个小白点快速奔来,稍有海贸经历的人都能察觉,那绝非寻常商船能有的速度,便是最快的海盗快船也未必有此迅疾!

    “快跑啊!定是海贼来啦”不知是谁发出的一声凄吼,顿令岛上人群由惊疑陷入惊乱。不待搞清情况,已有惜命的来客自发开始紧急应对,有的就地隐蔽躲藏,有的岛上四处逃散,有的就近上船意欲远遁,更有被吓傻的甚至慌不择路的跳水泅逃,怎一副乱世景象!

    “嘿嘿…真过瘾,早想整整这帮喜欢背后阴人的南人,今个咱总算遂把愿!”所来船队的最前,金枪旗舰的顶层望台上,陶飚等人凭栏并立,正通过望远镜,有说有笑的欣赏着自由岛的骚乱。

    这支大型船队本是血旗军沿海发放赈粮并接收流民的巡回船队,三日前带着乐岛捷报返抵鳌山的陶飚,却是按照纪泽的吩咐,带着他的安海右军以及一大票民兵,乘坐清一色的新式海船,刻意前来开业大吉的自由岛溜上一圈,其目的自是耀武扬威。

    “子浩,咱们这般行事,非但惊扰了四方来客,还扫了自由岛管委会面子,是否太过无礼了?我血旗军日后毕竟还要利用自由岛交易,不好伤了交情,和气生财嘛!”陶飚身边,一名十分富态的中年男子呵呵笑道,却是纪泽的便宜三族叔,汝南纪氏的族长纪斐。

    豫州大乱,汝南纪氏的族人却也呆不下去了,先是躲入了淮西营的三星寨,后又在纪泽的首肯下,顺淮河迁至鳌山。纪泽虽因纪张氏改嫁一事,心底颇不待见所谓的同宗族人,但对其中的人才却也不吝任用。恰逢马涛无法再主持和平岛,便将谙熟商贸的纪斐顶上。而此番自由岛开市,血旗军作为幕后东家,却无合适的重要人物得空出席,便由身份特殊的纪斐前来顶缸了。

    “纪老,你猜前方岛上之人,包括管委会诸位,有几人与我等真心交好,有几人曾经暗中针对血旗军,又有几人诚心礼待我等?”陶彪笑着接话道,“行商贸易本该和气生财,可这是在海上,实力为王,拳头就是硬道理!我等之前屡受扬州本土势力排挤,今日就是要嚣张威吓,就是要蛮横无忌,才能让日后少些麻烦。至于失礼,呵呵,他们不会在意的。”

    话毕,陶飚止住身边众人的笑闹,沉声吩咐道:“好了,遮盖明轮,减速靠港,让各船各部的兄弟们拿出精神,摆好架势,这是元宵大游行的第一站,莫要堕了我血旗军的声威”

    自由岛上,眼见血旗船队驶近,人群不再混乱,反是渐渐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因为那些竟然都是两千石以上,本该慢速的海船,而为首斗舰桅顶是血底巨蛟出海旗,自贸市场东家血旗军的旗帜,自然不是前来滋事的海盗。只是,那些海船的船帆怎生那般庞大,难道这就是船速飞快的原因吗?难道血旗军就是凭借这种船攻取海中大岛的吗?

    很快,船队抵近自由岛东岸的血旗专设码头,其威势也愈加清晰。猎猎大旗之下,刀枪森寒、弓弩张弦,近两千盔明甲亮的安海军卒与三千多黑衣劲装的民兵,在各艘海船上依舷肃列。五千人杀气腾腾,冷冽的威势直冲霄汉!

    “咕噜!”“咕噜!”“咕噜…”不知是哪些人在吞咽口水,接连不断的低响竟在岛上清晰成片,从而令众人从呆愣中霍然清醒。示威!嚣张的示威!**裸的示威!向扬州沿海各家的示威!众人脑中迅速闪过此类判断,不满、羞恼、敌视在所难免,可更多的,却是惊惧与无奈。

    其实,若仅这么五千军兵,倒也不至令人真正震撼,关键却在于他们所乘舰船的速度,血旗军公然暴露这一舰船优势,分明是在宣称,他血旗军只要高兴,可以随时投送五千甚或更多人马抵达沿海各地,而当地水军根本反应不及,甚至被袭掠了也追不上打不着!没有一个统一调度的朝廷,晋海之上谁敢得罪,谁与争锋?

    如今陈敏兵困江荆交界,人家血旗军却得了海外根基,再有这等来去如风的战舰,扬州乃至大晋沿海哪里都可去得。若说之前的扬州诸家仅是担心血旗军再来一次句章偷袭,选择暂时隐忍,不乏日后反攻倒算将血旗军驱离自由岛的心思。可这一次过后,许多人都得重新认清形势了!

    靖海舰队耍足威风,自不会留下讨人嫌,自由岛也没那么大码头可泊,它们在放下纪斐随众与些许货物之后,便施施然离岛北去,并很快消失于碧海洋面,令自由岛众人长舒口气之余,不免遐想其下一步去向,又该去祸害谁了

第三百二十一回 海滨流民

    自由岛,由血旗军驻岛商务总管马印陪同,当纪斐在护卫簇拥下,穿过海星棱堡并抵达大广场的时候,立刻被江升等一干管委会代表围上迎接,人群中还不乏许多其他势力的代表。面对远超预想的热情,纪斐怎一个谦虚有礼,好一个和气生财,笑吟吟寒暄客套,可是,久经商海的他难免暗叹,方才陶彪的话果然一针见血啊。

    “纪大将军可好,自由岛开业,他作为创始者不能到场,实在令我辈遗憾啊!”笑谈间,众人走向礼堂预备开始典礼,江升则似无意似探寻的说道。

    纪斐淡淡一笑,心说正等着有人问呢,他掷地有声道:“去岁有狂妄岛夷不知死活,竟敢劫掠我汉家商船,杀伤船员,将军职在安海,获悉此事后,便率军远征海外,镇压蛮夷,扩土数百里,此捷报将军业已上表朝廷,不日便可疯传天下。然时下战事虽歇,却有诸多俗务,将军实在抽不开身啊。”

    感觉到周围之人的齐齐一震,纪斐似无所察,依旧一脸和煦道:“适才那支血旗船队,正为沿海收容流民赴海外垦荒,顺路送某前来,倒是有些惊扰诸位了,呵呵。当然,将军毕竟曾经参与自由岛市场筹建,即便远在千里也难免记挂,他捎信令某带话向诸位问好,还说诸位若有困难只管开口,我军会顾念道义、不吝相助,并将不遗余力维护海上秩序,以便众家互通有无,此点还请诸位宽心!”

    宽心!?不就是威胁大家别给你血旗军捣乱嘛,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众人心中好一通白眼,口中却是称赞答谢个不停。怎奈人群熙熙,总会有不合时宜的,正在众人领会纪某人讲话精神的时候,边上人群中响起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什么宽心,摆明了以势压人嘛!”

    说话的恰好又是那位腰挂白玉的翩翩公子,不知是看不惯纪斐倍受追捧,还是不忿血旗军太过张扬,这厮愣是毒蛇乱吐。而他的声音像是嘟囔,偏偏让路过的纪斐一行人听得清楚。顿时,众人停下脚步,纷纷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这位不知从哪冒出的世家公子,纪斐的随行护卫更是齐刷刷的瞪向这厮,浓烈的杀气当即吓得他脸色煞白。

    “啪!”不待血旗诸人发作,那名世家公子便重重的挨了一耳光,五条血红指印赫然脸上。可笑那公子被打之后,竟是无悲无喜,无怒无怨,只一个劲的张大嘴巴瞪圆眼,呆愣愣的看着出手之人,正是其族中长辈,平素对其呵护有加的锦衣老者。

    显然,锦衣老者没佩玉公子那么二,人家血旗军都拽成这样了,岂容一名寻常士族子弟当面打脸?且不说这自由岛就有血旗军兵驻守,君不见会稽董氏是如何被人家随随便便就抢光光的吗?君不闻舟山俘囚逃生后对血旗军那些所谓“除暴安良”事迹的揭发吗?就凭自家一户寻常小士族,讲逼格也得看是对谁,万一让血旗军给惦记上咋办?

    教训过自家晚辈,老者旋即一脸堆笑的上前,冲纪斐拱手赔礼道:“在下管教不严,令庶子狂妄胡言,还请贵人大人大量,莫要介意!”

    老者的举动令江升等人一片愣怔,旋即释然,其实,他们窃以为那位公子说得一点不错,血旗军此番就是以势压人,可那又怎样,人家身为士人的老者都觉悟了,强者永远掌握着话语权,对错与否更多凭借的不就是实力吗?不由得,他们落后纪斐的身位,下意识由半步堕至一步。

    “足下过虑了,这自由岛禁武,我等是守规矩的,自不会一言不合便生事端,只望后生日后谨言慎行,切莫宣扬咱血旗军以势压人呀,呵呵。”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个如此放低姿态,纪斐当即示意护卫们放松,并笑吟吟的冲老者拱手还礼道。

    看着老者急慌慌的拖着那公子远去,纪斐笑意不减,继续攀谈前行,心里却如波涛翻涌,他本为一名没落家族的族长,苦心经营,昔日在这些大小士族面前只有躬身赔笑的份儿,何尝想过有一日他们竟会对自己如此毕恭毕敬,如此诚惶诚恐?

    无限感慨之际,纪斐不由想起那日在鳌山岛得知血旗军州胡大捷时的情形,紧守鳌山的安海上下一改愁云惨雾,举岛欢声雷动,素来沉稳素雅的马涛,还含泪大笑道:“辛苦遭逢,戎马倥偬,主公终率我等破除桎梏,甩脱士族枷锁,自此化茧成蝶,化茧成蝶啊”

    翩翩公子仅是极小的一段不和谐因素,血旗军的强势或许令不少人心中不爽,但也令人对自由岛的长远前景更具信心,情绪总没利益来得重要。是日,自由岛开业大吉,生意兴隆,地处更加殷富的江南沿海,其交易量更胜和平岛开业首日,堪称红红火火,宾主尽欢。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自由岛拍卖会上,出现了一种完全透明的琉璃制品玻璃,由其制作的一面半身衣镜拍卖出了万贯天价,另有三套吹制的玻璃茶具也合计拍出了万贯之资。这些号称来自海外的制品,背后的匿名生产商自然是血旗军,至于制品在尺寸、产量方面的缺憾,自是出于高价惜售、推陈出新等方面的商业考虑。

    此外,业已面世的美酒、精盐、炒茶、时钟、罐头,乃至安海商会以往藏着掖着的皂类、香水、玻璃、兵甲等等新奇商品,血旗军这次不再顾忌惊世骇俗,实名匿名悉数摆出,大卖了一场,首日销售订货额便狠捞了八万贯。同时,血旗军还借机敲定了一批粮食、布匹、煤炭和铁矿石等的长期供货契约,以保障乐岛的发展需求

    徐州,东海朐县,就在自由岛上欢声笑语,生意兴隆之际,豫州流民张小山混迹于随处可见的逃荒人群,已经磕磕绊绊、饥餐露宿的行了大半月,终于在元宵之日抵达了他的逃荒目的地,传说中龙王施恩的东海之滨。

    但在饥饿面前,张小山同村的那些逃荒者早已各自流落,赵大福、孙三寿等人先后卖身为奴,钱二禄、李四贵等人毅然投身为匪,吴老汉等近十人更在饥寒交迫下撒手人寰,一行人也就他和隔壁的周老丘两家,凭着藏在小孩夹衣里的一点炒面,最终勉强撑到了这里。

    其间,张小山或沿路乞讨,或打猎捉鱼,或啃草根树皮,他见过横尸荒野,见过卖儿卖女,见过横夺硬抢,更是见过一张饼子引发的血案,当然,他也没少听说哪家大户豪强被流民们哄抢,哪位显贵阔少被人谋财害命,甚至还听说过有流民杀官抢粮…

    而令张小山极度不满的是,标榜着仁义爱民的各地官府,除了驱赶他们这些可怜人之外,整个年关都未做出关怀百姓的像样“文章”,而那些沿途的豪强士族,更多的则是从难民们那里设法掠夺着包括人身在内的一切

    粥棚!?东方十里的陶家湾!?朐县城门口,张小山从好心人口中听见了这个美妙的消息。虽然,一路上他们偶尔碰到的慈善粥棚多是只能蹭上一两餐,其中不少还有陷阱,可是,逃荒途中越往后吃的越难找,他们已经吃光了最后的储粮,断顿两天了,哪有不去碰碰运气的道理?

    在饭粥的刺激下,一行数人按照沿途路人的指示,跌跌撞撞带小跑,绕过朐城直奔陶家湾。老远,张小山便看见了传闻中的茫茫大海,以及海边一座远未完工却已颇显规模的坞堡,而在坞堡南方的乱石滩上,此刻正聚集着人山人海。

    随着进一步走近陶家湾,真正吸引张小山的物事映入眼帘,那是竖在沙滩上的数十口大锅,锅底烧着劈啪作响的木柴,锅口冒着腾腾热气。这些完全盖过了张小山等人初见大海的好奇,以及对坞堡上那面血底白鸽旗,也即安海商会新版旗帜的关注。

    张小山他们运气不错,恰好遇到上午快要开饭的点。一赶到那里,便有戴着袖标的黑衣人挥舞着棍棒,吆喝他们排队,有两个不听话插队的难民,当场被打得鬼哭狼嚎。除此之外,难民们并未受到任何刁难。

    等待的时候,张小山刚好看见掌勺的给大锅里加料,有大块的海鱼,有分不清是什么的藻根菜干,还有许久未见过的白米。不过,眼尖的他发现,这些大锅彼此有别,大半锅中米粥厚实,最南的十口锅旁更有筐筐馒头,而最北的十口却只加了很少的鱼和米,可气的是,他们几人恰好被安排在最北一口大锅的队列里。

    有黑衣凶神在侧,张小山虽有愤慨,却不敢造次,毕竟最北大锅的粥总能吊命不是?冷静下来,他发现最南十个队列中,每人都手持一个白色木牌,居中的队列中,每人手中则拿着一个木色木牌,而最北十个队列中的难民,则没有木牌。

    这时,身边一名黑衣人的吆喝为张小山解了惑:“看见没?白吃白喝的只能喝稀的吊命,干活的就能吃厚的果腹,干得好的还有馒头吃饱。想吃饱,饭后就跟着去干活,安海商会的饭食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虽然黑衣人说话的口气十分粗鲁嚣张,但张小山却松了口气,人家施粥和干活都摆在明处,自己只要愿意出把子力气就能吃饱,这很公平,在饥荒时节甚至还很仁义。由此,他对这个安海商会生出了不少好感。

    左右一打听,张小山得知这个公平仁义的安海商会,居然就是去秋大闹徐州,后被血旗军招安的安海贼,而陶家湾这块安置流民的地方,恰是昔日被安海重将陶飚牵连从贼的陶家族人所空置出的寨子,去年底被血旗军以安海商会的名义买下用于赈灾。一时间,张小山脑袋有些乱,都是大晋官家的人,差距咋就这么大,莫非贼匪出身的就要比士族出身的仗义仁善?

    当然,到了这个份上,张小山等人哪还有空琢磨是谁提供的救命赈济,先混口饭活下去才是硬道理。一大碗鱼菜粥下肚,他们虽然远未吃饱,但总算缓过劲来了。休息一会,有人过来组织干活。没说的,张小山等人当即报名,出把子力气就能吃得更好,天经地义,何乐而不为?

    这里的活计有烧砖、采石、砍柴、锯木、伐竹、采藤、打渔以及其他一些零碎杂活,干活地点散布于方圆十多里的山包、树林和沙滩,主导任务是将原本的陶家湾渔村,改建为一座可容大量流民暂居并从事渔业生产的大型滨海坞堡。因为只是普通的庄稼汉,没有什么手艺,张小山和周老丘被分配到了掘土烧窑的队伍,他们的媳妇则带着小孩做些缝补洗涮的杂活。

    凭着一身蛮力和吃苦能干的秉性,张小山当天就挣到了一块白色木牌,他媳妇也挣到了一块木色木牌。这里孩子可以随着父母排队吃粥,他们一家当晚便吃上了厚实的鱼菜粥,每人还吃了四分之一个张小山额外挣来的大馒头,以及元宵节加配的一大块鲸鱼肉,逃荒迄今总算混了顿饱饭。

    “小山兄弟,怎么样,想好没有,有意投入安海商会吗?”饭罢闲聊之际,一身黑衣的监工头笑问道,那一脸横肉难得的不显凶恶。

    “什么加入安海商会,俺只是今冬逃荒来的,今天刚到,只想打个短工呢。”张小山一愣,旋即不无紧张道,“怎么啦,难道这里干活吃饭也有门道,不加入安海商会,就得卷铺盖走人吗?”

    “小山兄弟莫急,看来你还不清楚这事,怕是想左了。人家安海商会在这里以工代赈,是血旗军的纪大将军在出粮拯救难民,便是这陶家堡建好,只要你愿出力,就还能呆下去。”那监工头也是一愣,继而笑道,“是否加入全凭自愿,甚至,只有获得白牌者才有权选择加入,余者想加入还得人家考虑呢。要俺说,那安海商会的待遇还真就不错,譬如”

    元宵之夜,圆月当空,张小山一家挤在矮小的窝棚里,看着妻子儿女们满足的笑容,他觉得分外幸福,他真心希望能够这样一直下去,直到熬至春后返乡的那一天。内心深处,他甚至觉得这个安海商会就是传说中东海龙王派来的慈善使者。

    惬意之余,张小山对加入安海商会也即血旗军辖下不免有点动心,只叹穷家难舍,故土难弃,而且,一路逃荒过来,他没少听过江湖评论家谈及血旗军的战功赫赫极其不受待见之处,心中委实踌躇

第三百二十二回 大晋战云

    光熙元年,正月十五,戌时,司州荥阳。

    自去年腊月关东阵营得幽州兵相助,刘琨率奔骑连克官渡、廪丘、考城、萧县,迎东海王大军西入豫州,继而攻克许昌,豫州业已落入关东阵营之首,豫州刺史刘乔仅余五百亲兵,逃回荆州义阳的平氏县老家,算是正式兵败下野。

    说来颇有贵族古风,也似民国时期的政客起伏,更像一个冷笑话。这刘乔是具有先汉皇家血统的名士,下野后并未被清算。相反,他日帝还洛阳,大赦天下,胜利者司马越复又上表封他为太傅军谘祭酒。司马越薨,朝廷复以刘乔为都督豫州诸军事、镇东将军、豫州刺史。转了个圈,四年后刘乔竟官复原职,后其卒于官任,时年六十三,堪称善终,却不知因其战死冻死饿死的数十万大晋军民该找谁说理去?

    且不说晋朝名士们的豁免权问题,关东阵营击溃了刘乔这只拦路虎,东海王就此屯兵荥阳虎牢关外,与吕朗退守虎牢的关西败兵相持,直逼京都洛阳。如今,东海王帐下有着徐、司、冀、青、荆、豫等州十数万大军,更有王浚遣其将祁弘帅突骑鲜卑、乌桓前来会合,关东阵营号称二十万大军,可谓声势浩大,更胜百年前关东诸侯共讨董卓。

    适逢佳节,盾兵在外,军中自有一场大宴。中军大堂,司马越居中高坐,左右席间是各方联军的一干文武济济一堂。众人觥筹交错,高谈阔论,眼见关西阵营大势已去,己方则大军齐聚,士气高涨,节后便该发兵西进,势如破竹,夺虎牢,克洛阳,破潼关,直至功取长安,掌控天子,定鼎朝局,想想届时的荣华富贵,众人好不快活!

    正值席间推杯换盏,东海王心腹、卫军中尉刘洽进得大帐,附耳向司马越禀告几句,并送上一份表文。阅完表文,司马越面上阴沉一闪而过,旋即敲敲桌案道:“诸君,现有安海将军,也即血旗将军纪虎上表一份,还请诸君议之。”

    在司马越示意下,有宦者当堂朗读起了这份纪泽所奏,由陶飚舰队带回中原的奏折。文中,纪某人声称有大晋海商在千里东海中遭遇岛夷截杀,他身为安海将军,自然率军征讨狂妄岛夷,目前已克该岛,为大晋扩土数百里,但仍须大军镇守两年。一番甘为朝廷与汉家披肝沥胆的表忠之后,纪某人提请设立乐郡,招募流民海外垦荒,并表奏张宾任太守一职。不过,文中纪某人装了把糊涂,并未提及州胡二字。

    一年时间从大西北杀到大晋东南,而今更是杀入茫茫东海,这只蟑螂真能蹦哒啊!听完表文,堂中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吐槽。血旗军过往经历,包括张俊告密内容,甚至尚未证实的万岁事件,堂中众人多少有所知晓,必须说,众人对这股不受掌控的平民势力罕有喜欢,怎奈对方虽仍势弱,地盘也不大,偏生连战连捷,顽强的生存并壮大着。

    一片讶然之际,王浚的心腹大将祁弘率先出言道:“此子太也桀骜,竟以贱商之事为由,不向朝廷请命便擅自兵发外夷,显是心怀不臣,绝不可纵容其做大!还请大王下令,判其一个藐视朝廷,兴兵作乱!我幽州诸君愿意征讨不臣,至少先行取其长广,断其根基。”

    祁弘尚不知道纪某人所夺荒岛是州胡岛,份属东夷番邦,其实已算侵犯了王浚“都东夷诸军事”的职权范围,但光凭血旗军是脚踩幽州军黑脸得以扬名的这一过节,他就必须出来表这个态,当然,以他对自家兵力的自信以及对血旗军猥琐战例的不屑,他确也不介意派兵加以征剿。

    司马越自知幽州军与血旗军的那点过节,他略微点头,却不置可否,目光则扫向堂中他人。而席间不少人则面显怪异,思绪更是复杂,要说他们对兵强马壮的王浚是既有依仗又有提防,能有个血旗军恶心幽州兵这群骄兵悍将倒也不错。

    不知是否别有心思,范阳王一本正经的出言道:“血旗纪虎委实当诛,但非是此时。观其发兵海外荒蛮之地,遁兵远离中原,当是察觉不妙,意欲自保,其此番上书则为试探我等态度,我等若是严厉训斥甚或兵发长广,其势必垂死反扑,骚扰沿海甚至奔骑中原,乱我后方。欲取之,必先予之,海外荒岛而已,大战在即,我等不妨回文嘉奖,准其所奏,以怠其心,待得大局落定,再行反掌灭之。”

    “范阳王所言甚是,不论那纪虎意欲如何,其开疆扩土、安置流民乃是善举,大王若就此讨之,势必有损声望,或失民心。不过其虽疥癣之疾,占据的也是海外荒蛮之地,我等却不可任其壮大,当下文沿海诸州,限制流民徙往滨海之地。当然,也可同步放出些许风声,点出血旗军诸般歹意,规劝流民莫要东向,呵呵。”祖地琅琊的尚书令王衍自不愿此时逼迫血旗军作乱,损及自家利益,忙出言附和道。

    司马越听得连连点头,事实上,在得到王导送来的张俊密报之后,尤其近日又从长广暗线得之舟山万岁事件的风声,他已决心捏死血旗军这只蟑螂,最好是让幽州军去鹤蚌相斗。但他也知血旗军难缠,且还不足对朝廷真正构成威胁,正值征讨关西的关键时刻,掌控大晋朝权才是他的最高理想,此时目标在望,却不愿为了一只蟑螂扰乱大局。

    心有计较,东海王象征性的再度扫视堂下,恰瞥见范阳王身边的刘琨,不由笑问道:“越石,此间也就你与那纪虎略有交往,却不知如何看待此事?”

    刘琨心里叫苦,不似堂中他人小觑纪泽,他对纪泽的了解更深,业已看出夺取州胡令血旗军成就了稳定根基。除非寻得那海外荒岛,派遣数万水军远征,否则再难减除,可如今的大晋哪有能力那般动兵。反观血旗军却可随意侵扰大晋南北,沿海洗掠豪夺。可以说,大晋上下一时根本奈何不了对方,而事态至此,他刘琨这个昔日的使者可是难辞其就!

    “禀大王,依下臣看,那纪虎若表文属实,血旗军却已成就格局,暂处不败之地。以纪虎之能,只要保有海外根基,便是长广丢失,也有东山再起之时。其或为能臣,或为大患,还望大王谨慎以待,若要减除,非一击而灭,还望莫要轻动。”撇开那点私交,刘琨肃容离席,很负责任的躬身请罪道,“昔日下臣不察,将其安置于长广海滨,以至其轻易做大,难辞其咎,还请大王责罚。”

    刘琨近来战功赫赫,堪称关东阵营第一战将,东海王自然不会为了血旗军这点“小事”责罚,他笑呵呵道:“越石快快起来,敕令血旗军驻扎长广乃本王之意,你当时也是情非得已,何罪之有?况且,那血旗军终归疥癣之疾,莫要在意。好了,此事便依范阳王与夷甫(王衍字)所言,且准其所奏,留待日后吧。”

    见东海王并未将自己的提醒放在心上,反将罪责担下,刘琨既为自己脱罪宽心,又为血旗军这一隐患而忧心。可刘琨待欲再说,堂外再有刘洽来报:“大王,河间王遣使而来。不知大王是否接见?”

    “正事”来了,司马越立即抛开血旗军之事,淡淡笑道:“哦,是来请降吗?呵呵,诸君都在,让那使者进来,且听其如何分说吧。”

    不一会,有关西使者入堂,其人携带一个木匣,一番场面话之后,使者将木匣高举过顶,冲东海王躬身大礼道:“我家大王昔日受逆臣张方挑唆,与王师兵戎相见,以至民不聊生,我家大王深悔之,如今小使奉命送来逆臣张方首级,还望与东海王重修前好,和谈罢兵,奉帝还洛,只求分陕而治...”

    《资治通鉴》有载:“初,越之起兵,遣播、胤诣长安说颙,令奉帝还洛,约与颙分陕为伯。颙素信重播兄弟,即欲从之。张方自以罪重,谓颙曰:‘今据形胜之地,国富兵强,奉天子以号令,谁敢不从,奈何拱手受制于人!’颙乃止。及刘乔败,颙惧,欲罢兵,与山东和解,恐张方不从。方素与长安富人郅辅亲善,以为帐下督。颙颙于是使辅送书于方,因杀之。辅既昵于方,持刀而入,守阁者不疑。方火下发函,辅斩其头。颙送方头于司空越以请和;越不许。”

    “轰...”不待关西使者说完,堂中已经炸开了锅。不敢置信者有之,怀疑有诈者有之,更多的则是哄然大笑。必须说,司马诸王的内斗大戏中,河间王司马颙继东海王三兄弟的“面条”表现之后,今番又一次赛起了脓包。而对堂中众人而言,往日的猪队友多么令人憋闷,今日的猪对手就有多么令人开怀了。

    张方是谁,堪称河间王麾下第一大将,说其一手将河间王推至如今地位也不为过,至少前年率军将傻皇帝接入长安的便是这个张方。且不论张方的统兵能力,单是其为河间王立下泼天的汗马功劳,河间王此时为了求和竟然主动杀了他,自断臂膀不说,该多么令属下寒心,该多折损士气,下面的仗还怎么打?关东诸公又怎能不笑?

    确认首级无误,东海王司马越好一阵愣怔,心底不禁为自个司马皇家龙子龙孙们的愚蠢而羞愧不已。然后,如正史一般,他断然拒绝了使者的和谈要求。开玩笑,他司马越打仗或许不行,但能混到今日光景,可非呆傻之辈,己方兵威正盛,河间王又出昏招自废武功,更是上下离心,谁还跟他分陕而治,趁他病要他命,全取雍秦斩草除根,岂非更爽?

    “河间王一度挟持陛下,罪不可赦,竟还痴心妄想分陕而治,本王绝不姑息!”驱出关西使者,司马越面色潮红,振臂慨然道,“如今关西上下势必因为张方之死而军心动摇,本王意欲明日便大军西进,先克虎牢,敢问诸君,谁愿为我前驱?”

    痛打落水狗谁不喜欢,堂中立时站起许多武将请命,不过,幽州军的祁弘显然声势最为嚣张:“区区吕朗,些许残兵,龟缩虎牢又能如何?还请大王下令,看我幽州儿郎如何探囊取物!”

    司马越目光一阵闪烁,终是看向祁弘,就欲将此战交给幽州军。可就在此时,堂中却有一个清朗的笑声响起:“区区吕朗,何足挂齿?但请大王借下臣一桩物事,下臣当可不损一兵一卒,便替大王取下虎牢!”

    祁弘顿时黑了脸,立刻与众人一道看向声音来处,见是近来屡立战功的刘琨,倒也不好强词斥责。而司马越心情正好,此刻更加喜欢刘琨这种甚具名士范儿的调调,不由笑问道:“不知越石有何锦囊妙计,但请说来,本王自无不允,哈哈!”

    淡淡一笑,摆足了智将派头,刘琨不无装逼道:“还请大王借张方首级一用,下臣当可劝得那吕朗不战而降...”

    同一圆月之下,并州离石,左国城内,匈奴汉国的一应君臣也在用一场欢宴,共度汉家这一传统佳节。恰与关东阵营相似,宴席中的最大热点也是征战。通过去秋对河东之地的洗劫,匈奴汉国总算挺过了粮荒,稳住了河套,人力兵力也得以补充,勉强恢复近了去年年初的实力,那么,趁着大晋内战不休,对并州的征伐也该二度展开了。

    过去的永兴二年,对匈奴人而言是不幸的,因为某个阴险家数度偷袭闷棍,令上半年还局势颇好的他们,接连丢了上党,折了大将,乱了河套,缺了粮食,更坏了诱歼并周军的大计。可以说,因为纪某人的连打带踹,匈奴人去年几乎白过了,这对一个蒸蒸日上的新生国家来说不啻于灾难。

    然而,面对上上下下报复血旗军的呼声,雄才大略的刘渊却与司马越英雄所见略同,暂且撇开龟缩太行的血旗余部,将目标瞄准更菜更肥的并周诸郡,柿子捡软的捏嘛。至于又硬又滑的血旗军,还是留给关东阵营去,汉家人不是最喜欢内斗吗!

    依旧同一个圆月下,巴氐成国的李雄也在成都与诸臣纵论战事,与匈奴汉国默契的是,他们坚决不会北上三秦大地,以免打搅关西关东两方的大晋内斗,而是将目标放到了向东向南的扩张。

    一年之计在于春,同一个元宵之夜,大宴部曲的还有陈敏,还有司马颖,还有公师番等等,谈及的无不是如何征战获利。只有大晋东方千里的纪某人,却没举行什么大宴,而是呆在海外荒岛的某条河沟里,坑憋的装样担土,以督促部曲们抢时间垦荒种田,夯实根基...

第三百二十三回 垦荒泥湾

    光熙元年,正月十五,亥时四刻,晴,乐岛东泥湾。

    东泥湾是罗河东岸的一个季节性湖沼,位于罗口弯以南十多里。源自乐峰的罗河自南向北时急时缓,在此处东向绕了个“几”字形天然弯道,常年的泥沙淤积导致河床上抬,以至地势偏低的东泥湾地区在春夏的汛期和雨季成为一汪方圆近十里的泄洪湖泊,缺水的秋冬季节则成为遍布芦苇杂草的沼泽、泥窝。

    自然,这里成了各种不知名鸟类以及其他小动物的乐园,只可惜,相比天然景区或动物乐园,新任的统治者更喜欢这里成为提供食粮的耕田。而今,乐岛历史上最大的一项造田工程,正由血旗军主导,在东泥湾如火如荼的展开。

    工程并不复杂,只需趁着罗河枯水之际,拓宽拓深东泥湾极其下游的罗河主水道,并在东泥湾处的水道东岸修建拦水堤坝;之后,在原有湖区开挖纵横交错的排水渠和池塘,将所有挖出的淤泥用于堆田,以形成台地良田。粗估这项工程将为血旗军增加五万亩的好田,若能保证人手,或许这些田地还能赶上夏种。

    这种围湖造田的工程对于州胡夷人来说如同天书,但对于纪泽乃至入迁汉民而言却不算什么。事实上,纪泽率军登陆罗口弯的第二天,左近巡察的他便对东泥湾打上了主意,攻占乐岛之后更是对之进行了重点勘察。待到乐岛稍稳,他便调来所能征调的俘囚、民兵、军卒乃至左近百姓,操起随船备来的锹镐工具,七千人投入工程,以期抢在春汛之前,完成重头的水道疏通与堤坝修建。

    深更半夜,寒气逼人,东泥湾却是火把通明、人头攒动,七千汉夷青壮被分为两班倒,正在热火朝天的抢工劳作。虽是传统元宵,虽然身体疲乏,但一想到这项赶工期、高强度的工程可令每户百姓日后多分两亩良田,他们的疲惫便可有所消减。而当他们偶尔瞟见远处那队往来穿梭的身影,又更多了几分干劲。

    汉夷青壮眼中的那队黑影,是一队顶盔掼甲的亲卫军卒。他们每人肩扛一包百斤土石,鼻气咻咻的往返于河道和堤坝之间,而在他们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的包夹保护中,则是肩扛两袋土包,却行走如飞的纪泽纪某人。

    要说这帮亲卫也够苦鳖的,一个个本是紧跟领导身边横冲直撞的角,谁料领导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视察工程就视察呗,非要搞什么带头榜样、亲力亲为,弄得这一帮沙场悍卒,除了范毅等几名特护高手例外,余者只得跟着一块儿干民工,否则总不能提着刀子围着领导往返跑吧,那究竟是护卫领导还是在监工领导?

    更苦瘪的是,偏生自家领导还有着准一流高手的修为,愣将这等劳作当做了日常锻炼,这两天每天都是一干就两个时辰。这不,从亥时过来都半个时辰了,领导依旧生龙活虎,可怜的亲卫们也只得硬将护卫工作改为野外拉练,还是超强度负重往返跑,腿不抽筋不罢休的那种。

    “主上,呼呼…这里有数千青壮,您日理万机,何须亲自下地干活,呼呼…这不让大伙心里难受嘛,还是歇歇吧!”迫于同袍们杀人般的目光,新任队率秦厦只得第N次硬着头皮凑前劝说道。

    这名被纪泽从鲸腹刨出的秦二傻,被纪某人默认为福将调入亲卫,其人憨直忠诚又敢打敢拼,颇得纪泽喜欢,凭借几场战斗立有微功,便在亲卫扩编之际,被懂事的上官提拔成了队率。相对而言,这里也就他这个傻大胆敢一遍遍的劝阻纪泽了。

    “大伙儿?嘿嘿…是青壮百姓们心里难受,还是你们这帮家伙身上难受?天天嚷嚷着上阵机会少、骨头发痒,今个让你们好好松松筋骨,哼哼!”纪泽一声坏笑,毫不客气的揭穿道,脚下依旧不停。

    “诶,哥几个快看,仙女救星来了,总算能歇会儿了。”这时,一名眼尖的亲卫叫道,欢喜中不乏怪腔怪调。

    西岸河堤上,出现了一道白袍倩影,于无人处琼琼既立,圆月下恰如广寒仙子,却是莲花圣使顾敏。就着东泥湾工程,血旗中军大营仍驻留在罗口水营,并未急于迁往尚在整理的州胡王庭。随营访客顾敏这两日也就多了个河堤赏月的嗜好,至于究竟是看月亮还是看别的,就不便深究了。

    “散开护卫,都精神点,别走丢了。”不待纪某人吩咐,一直默不作声的亲卫头子范毅已经下令道,声音中不乏欢喜。一干亲卫怪叫几声,丢下身上沙包,便散开攀往东岸河堤。

    一群夯货!暗骂一句,纪某人也丢下沙包,脸上挂起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以比亲卫们更快的速度上了堤岸,冲顾敏招呼道:“今个又来看月亮啦,呵呵,的确很圆,呵呵,跟块大饼似得。”

    真是个夯货,平常奸猾似鬼,这会儿咋就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赏月仅是本姑娘的托词吗?不,本姑娘就是赏月来的,是这家伙又来骚扰本姑娘,真烦!顾敏心中暗啐一口,可瞥见纪某人傻笑面颊上的一块泥巴,却下意识的摸出贴身纱巾,上前便擦了过去,口中则应付道:“嗯,今个十五元宵,月亮挺圆,像块大饼...”

    正说间,顾敏霍然停住,只因她察觉纪某人正呆愣愣的看着她的素手与那面纱巾,鼻子竟还狠狠的嗅了嗅。顾敏顿时面色绯红,即便有面纱遮掩,却也掩不住那份羞臊。在心底,她更是连啐不已,本姑娘今日中邪了,怎会主动给个臭男人擦脸,嗯,莲花圣母在上,本姑娘定是月下站得太久,中邪了!

    急急后退一步,顾敏收起纱巾,心慌意乱之下,她不自觉的倒打一耙,不无羞恼道:“你说你一个堂堂将军,大好月圆之下,不去挥斥方遒,干嘛总是学着黔首庶民,干这些低贱活计,假不假,掉不掉价?”

    黔首庶民!?低贱活计!?本还沉浸于美人香巾的纪某人,蓦然从情迷意乱中清醒。黔首庶民,低贱活计,原来她心底是这样看的,纪泽倒不会为此羞恼,却是首次察觉了两者之间的一道鸿沟。叹了口气,他正色道:“假是假了点,但我不觉掉价。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话大抵没错,但那仅是职业之分,却无高低贵贱,人人生而平等...”

    说到这里,纪泽再叹口气,打住了口,却是想起了顾敏吴郡顾氏的出身。吴郡顾氏堪称江东士族执牛耳者,不说祖上有顾雍、这等东吴丞相,如今的家主顾荣,也即顾敏的伯父,便是江南的士林魁首,历任过大晋的廷尉正、骠骑长史、侍中,东海王的军师祭酒,如今是陈敏所封的右将军兼丹阳内史,可见吴郡顾氏是何等显赫的一个顶级士族。

    想想顾敏一名出身顶级士族的大小姐,其观念是十数年的生活环境所造就,自己又何必与她去争执纠结,闹得不开心?更何况,二人一个是军户泥腿子出身的作乱将军,一个是代表故吴势力的豪门嫡女,不光士庶有别,双方背后势力集团之间的利益纠葛,也将令这道鸿沟愈加深阔,相望于江湖或可,更进一步则几难逾越。

    望着那双本属于记忆中的某人,如今业已重合于顾敏的明眸,纪泽不免苦涩。与他相对的顾敏本就聪颖,瞬间明悟了纪泽的心思。转瞬间,她便褪了羞红,月下沉默不语,似与纪泽陷入了相同的思绪。气氛顿变低落,之前的暧昧立被疏离取代。

    好一阵相顾无言,良久良久,纪泽甩脱脑中杂念,手指对岸的东泥湾,打破沉默笑道:“呵呵,其实在我看来,建设远比破坏有挑战性,也更有成就感。就说这东泥湾,在夷人手中是一滩泥沼,咱们汉人却能将它变为沃土良田,再种上片片防风林给庄稼挡风。想一想,阡陌交通,稻香阵阵,明年这里该有多美,不光产粮食,还是我华夏文明之传播啊。是以,这一工程重要性不亚于一场战斗,甚或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实在的,咱也好逸恶劳,怎奈乐岛地处海中,气候温润,化雪偏早,为了东泥湾五万亩田多上一年的收成,只得做个样子,督促百姓们赶在春训前完成疏通修坝的活计。但愿第二批移民早点抵达,若有更多人手,咱就无需那般费劲了。”纪某人说得卖力,殊不知他讲得越好,人越有范,顾敏眼中的向往就掺杂有越多的黯然。

    而当纪泽说到最后一句,却更勾起了顾敏的伤怀,她幽幽低语道:“哎,第二批移民抵达之时,算时间也该是贫道搭船回返之日,你我日后恐难...”强笑中隐带哽咽,顾敏说着说着却再说不下去,最后干脆回头转身,莲足数点,须臾间飘然而去,那道颇显孤寂的倩影,不久便消失于茫茫月色...

    呆立片刻,纪某人捏捏左脸,拽拽右脸,总算挤出了些许笑容,继而一声不吭的下到河道中,继续扛起了沙包。一干亲卫也都悻悻然从四面出现,暗怨歇脚时间远没传说中那么久,倒也没敢再装怪叫苦。

    劳动果然是人类的第一需要,纪某人历经子时的大换班,一如既往的往复扛包,直到丑时,业已累得够呛,心情却也恢复正常。眼见时间不早,他终于擦擦额头汗水,笑道,“得了,得了,今个就到这儿吧,白天还有一堆事,明晚再来吧!”

    “嗷嗷...”亲卫们一阵欢腾,尤其是最后一句更让他们怪笑不已,须知明晚亲卫肯定会换班,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番待遇不能跑了别队的袍泽不是?

    一众人返回岸上的现场指挥棚,却见担当工程指挥的李竹依旧坚持岗位,正与几名管事聚在一起叨咕着什么。这位雄鹰寨时期便加入血旗军的中年汉子,因曾干过包工头,有营造经验,当时被纪泽任命为主管营寨建设的工曹史,兢兢业业加边干边学下来,总能胜任规模愈增的苦活硬活,历经数次迁移,却是一直干到了乐岛。

    迈入指挥棚,纪泽的角度恰见李竹的侧脸。此刻,李竹发髻蓬松、一脸疲惫、耳鬓泛白,偶尔还打个磕,活脱脱一个熬夜苦干、忘我工作的老黄牛。或因心底惆怅之故,难得的,纪某人的黑心肠不知为何被这一幕触动了一把,竟觉鼻尖发酸。

    “老李,都这么晚了还没回去休息,忙碌些什么,身体垮了咋办?”抢步上前,纪泽一把按住就欲起身的李竹,不无责备道。天地良心,纪某人是真心希望李竹早点休息保重身体,血旗军经验老道又有组织能力的建筑专才可不多,着力内部建设的他还有不少工程在指望李竹呢。

    哼,装什么装?傻子才不想回去呢!可你大头领在这里装样搬土,谁敢撇下你先回去睡觉啊?李竹暗自腹诽,恨不得喷纪某人一脸口水,脸上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手指远方道:“我等在商量,日后若是得空,应该在罗河入海口再修一道堤坝,既可蓄水灌溉,又可防止海水倒灌盐化两岸,没准还能多挣万亩良田呢。”

    “好!这是个好建议,姜还是老的辣,血旗军重心转向生产建设,正需李工曹这样广开思路呀!不过,老李,您还是早点休息吧,我送你回去,以后可不兴这么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感动于李竹的“敬业”,纪某人一边无比诚挚的劝说着,一边挽起李竹就走,偏生对自身过失犹不知晓。

    说来他纪某人也有短板,前世他的最高官职只是二人小组副组长,今生第一天就假冒成了军后老大,这导致他当过小卒,当过上官,唯独没干过下官,自然不那么理解李竹等人的下官苦衷,更不会意识到自个晚走与李竹熬夜有何联系。

    只是,走了一段,背后吹来一阵凉风,风中传来一名现场署官的隐隐低语,直让听力愈加敏锐的纪泽差点一个趔趄:“哎呀,主上总算走了,真折腾人啊!工曹史也总算能回去休息了,兄弟,你呆着值班吧,俺也得回去了,这么晚,还不知回头媳妇让不让上床呢...”

第三百二十四回 遏迁暗斗

    光熙元年,正月十六,巳时四刻,云,徐州朐县。

    陶家堡,张小山开始了新一日的干活挣饭。来了一天,人头熟了,他倒是知晓了更多安海商会的消息。譬如,这个陶家堡仅是安海商会代表其背后的血旗军,在沿海建立的诸多赈灾场所之一,类似场所在青、徐、冀三州乃至辽东每个滨海县境都有,甚至连扬州不久也将开设网点,赈济之余招募流民,而且,这些网点颇有长期存在的意味。

    “骨碌碌...”一边拉着堆满泥坯的板车前往砖窑,张小山擦着额头热汗,一边在心中核计。这血旗军够仁义,财力够雄厚,招人也公平自愿,可这么放开招人,就是让人心里不踏实。

    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张小山却是自有盘算,这血旗军听说目前仅有一个荒郊野岭的太行山寨,一个巴掌大的长广小郡,却还这般大肆招人,自个若跟了他们,怕连块田地都没得种,总不能跟着他们打打杀杀一辈子,甚或去那风传中的夷州吧,听说那里可是热瘟横行。相比之下,还是回老家种那几十亩祖传山田更安生,才是长远之计啊。

    “船!好多船!看,它们好快!也好怪啊!”就在张小山心中盘算是否投入安海商会混生活的时候,工地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其间不乏慌乱的议论,“娘的,不会是海贼吧?”

    张小山忙抬头看去,南方洋面驶来一群白点,速度挺快,当是一支大型船队。他是种山田的农民,并不知道那些船快在哪里,又为啥像海贼的船,但跟风他人,他也跑向不甚远处的老婆孩子。其实他心底并不害怕,毕竟这是血旗军的厂子,而且,他们这些流民又有什么值得海贼来抢呢?

    “不要慌,不要乱,是血旗军的安海营,是自己人,不是海贼!”果不其然,不待张小山接上老婆孩子,便有维持秩序的黑衣大汉四处吆喝起来。本有骚乱的人群立马安定下来,抬眼看去,渐行渐近的船队顶桅,挂的分明是血底巨蛟旗。

    “诶,还别说,咱们这一出现,岸上乱是乱了点,却比自由岛时要好多了。果然光脚不怕穿鞋的,越富贵越怕死啊!”所来船队为首的斗舰望台,一众血旗军官们有说有笑,其中一人还调侃道,“头,这陶家湾可是你的老家,要不要下去转转,日后去了乐岛,回来的机会怕就少了。”

    这支船队正是昨日元宵在自由岛嚣张了一把的陶飚一众。他们五千大兵,并未满足仅在自由岛的张狂,当日下午,他们赶到长江出海口又炫了一把,甚至蛮横的暂封水道,盘查过往船只,其凶悍阵容直将当地巡防水军吓得仓皇而逃,将南北两县吓得鸡飞狗跳。示威了足有一个时辰,船队才在徐州水师大军赶来之时,华丽丽的展开速度扬长而走。

    船队仍未就此罢手,继续沿海北上,并在每个赈济点短暂靠泊,交接粮食与入伙流民之余,也是赤裸裸的示威。就在刚才,他们还暂停淮河口,数月之后再一次悍然封锁了那里半个时辰,又将当地兵民吓得屁滚尿流,这才前来朐县的陶家堡。

    必须说,“元宵游行”闹得沸反盈天,虽是雷声大雨点小,未与官府正面冲突,也未登陆劫掠,沿途还贴钱贴粮做赈济慈善,相助地方官府稳定流民,可这分明是对各地士族官府的叫板打脸嘛。为此,不知多少名贵茶盏被官员们砰然摔碎,也不知多少精致家俱被主人们暴力摧毁!

    可是,面对血旗军所展示的“非对称作战”模式,谁叫各地官府拿不住别个的七寸呢?好在,明眼人都看得出血旗军此番意在警告恐吓,并不愿撕破脸,那,那还是捂着脸先别撕吧。

    视角回到血旗游行船队,陶飚细看一圈陶家湾,又将目光投向南方仍被暗影匿名控制的桃柳山庄与鬼谷,难免心潮起伏。略一沉吟,他笑道:“算了,尽快交接,我等还要一路北上至勃海郡乃至辽东,就别耽搁了。还有,我军攻占乐岛之事这里恐还不知,将我军招人去海外垦荒的消息,让这里的人传开给流民吧。”

    “诺!”众军官领命散去,却有同出陶家湾的亲兵凑近道,“头,真的不下去了?您这是要学那大禹治水,三过其门而不入,咱血旗军好像不兴那一套诶?”

    “俺可没那般无聊,咱们这趟沿海游行,展示主公说的所谓非对称作战模式,是为了恫吓示威,而非挑事。马涛大人既以商会名义开设赈济,便为将赈济招人限定为民事范围,此时我这主将若带兵上岸,怕就坏了与当地官府的默契,呵呵,还是给对方留点面子,彼此都好嘛。”望着陶家湾,陶飚淡淡笑道,“放心,咱们跟着主公,总有一天会前呼后拥的回来...”

    远远的,张小山一边继续干活,一边瞥眼安海船队分出几艘船只靠泊,交接完粮食与流民后很快离去。尤其是看到那些上船离去的流民,张小山心里像是猫抓一样发痒,从众心理下,他刚刚决定春后回老家的心思又开始动摇了。

    晚饭时分,数名商会管事模样的人分别来到排队人群中间,对着流民民工吆喝道:“诸位兄弟姐妹,通告一个好消息,纪大将军年关之际,因东海岛夷掠我汉家商船,怒而东征,于海中攻取了幅员数百里的乐岛,斩杀夷酋,为咱汉家扬眉吐气,开疆扩土啦。”

    “好!好!血旗军威武!小小岛夷,竟敢与我汉家作对,就该灭了他们!”顿有黑衣大汉们兴奋高呼,流民也跟着吵吵起来。朴素的民族情结谁都有些,且还吃着人家血旗军的赈济,流民们捧场的觉悟还是有的,当然也仅此而已,对于这些朝不保夕的流民而言,国家民族还重要吗,甚至,有人脸上就差写着“关我屁事”这四个大字。

    然而,商会管事们接下的话就引发了流民们的真正兴奋:“诸位,乐岛那里气候适宜,与此地相近,不似夷州那样有热瘟,还可耕得良田万顷,周边更有许多类似岛屿,只等我汉人前去垦荒开发。纪大将军有令,凡愿移民垦荒者,全家包吃包住,男丁每月六百钱,女丁每月四百,满一年后可送返大晋,也可留岛为民。留岛者至少分田五十亩,无需徭役,税负合计不超过一成,有意者尽快报名,过期不候!”

    不消说,是否移民乐岛成了众人今夜的唯一话题,张小山也与他媳妇商议了大半夜。血旗军开出的待遇的确够好,只要有把子力气,短期劳务或者长期移民都行,而且,那里天高地远,远离中原,虽背井离乡,但在纪大将军治下,可不怕有岛夷捣乱,更不会像中原这般战火连天。

    于是,许多已无退路的流民开始陆续报名,像张小山这样家有田地抑或别有退路的,也都心荡神驰,唯余丁点观望情结,毕竟这样的好事难免令人生疑,这年头骗人卖命的可不少。其实,说来说去就是一句,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移民海外怕就要埋骨异乡,故土难离啊!

    恰似附和张小山的担忧,不两日,一股舆论逆风在赈济点内不知不觉的刮起,各类谣言满天飞,令得移民一事愈加令人生疑。譬如,有说那海岛是山海经中说的那种海妖巨兽横行,火山地震频发;有说血旗军是要骗人去当奴隶做牛做马;有说海上经常帆船十不存五;还有说东海王即将定鼎朝纲,大晋今年便会国泰民安,何必不靠谱的出海遭罪呢...

    三人成虎,留言是最适在流民群体中传播的,这一下,张小山这样摇摆不定的更加犹豫了,便是有些已经报名迁移出海的流民也撤回了申请。不过血旗一方反应很快,组织辟谣之余,就在元宵节后第三天的晚饭时间,那几名商会管事再度出现在排队人群中开始吆喝。

    距离张小山最近的那名管事道:“这两日有风传,说俺们安海商会与血旗军欺瞒大家,那是恶意中伤。但俺们也知道如今世道很乱,骗人的事儿太多,咱血旗军不能光说虚的,这样,俺们决定抽些百姓代表前往东边不远的鳌山岛,让大伙儿看看,咱血旗治下的百姓究竟是咋过的,代表由大伙儿自己选...”

    聚餐之际,张小山一家正与一众工友边吃边聊,他的烧窑监工头却是走近道:“小山兄弟,咱这个烧窑组需要出个代表去鳌山岛,替大伙儿掌掌眼,我看就你吧。放心去,这算公差,照上面的安排,这期间你老婆孩子一样可以领到白牌。”

    这监工头是个大咧咧的主,不待张小山答应,便对周围工友笑道:“诸位,咱要管理活计去不了鳌山,我看张兄弟为人厚道,踏实肯干,连着几天都拿的白牌,叫他去,咱相信他回来后不会瞎扯,诸位觉得如何?”

    “成!就小山兄弟吧...”工友们纷纷认同,看来张小山这几天的表现还是颇得人缘。

    眼见众人这架势,张小山倒也不好推脱,左右这么多人看着,人家血旗军也不会专门坑自己这么个清洁溜溜的穷鬼。不过,借着这个机会,他倒是问出了自己心底的一个疑问:“头,俺看你对安海商会颇为了解,处处为他们说话,也替他们张罗,可听口气又不像是他们的人,这是...”

    “呵呵,小山兄弟,你想问咱是不是安海商会的托儿吧?”那监工头倒是爽快,直言不讳道,“其实,咱们这些黑衣监工,都是混江湖的,在和平岛自贸市场的镖师堂挂了号,是以对和平岛的背后东家血旗军,尤其是安海商会颇有接触,自然说得头头是道。”

    “这次血旗军玩了把大手笔,在沿海广设网点,说是人手不够,便发了悬赏,临时雇佣镖师团帮忙,咱们都算临时雇员。”黑衣监工头颇有谈兴,说着说着,便骂骂咧咧道,“嘿,还别说,那帮家伙不愧是跟血旗将军混的,鬼得很,开价挺低,偏生这是赈济难民,你说咱们这些标榜侠义的江湖人,但若有空,能不来接这份苦差吗?”

    “镖师团?这都行?”张小山下巴掉地,早去了托儿的怀疑,而是好奇道,“血旗军拥兵数万,派自家军卒前来护卫监工不好吗,何必要雇佣镖师,开价再低也是钱啊?”

    “嘿,血旗军跟各地官府都尿不到一个壶里。他们若派兵上岸,地方官府肯定不干,难免冲突伤亡,是以才会让咱们镖师来做个缓冲。”那监工头说着,不无嗟叹道,“整个陶家堡也就那几个管事是血旗军的,别人皆临时雇佣。其实有种说法,血旗军对麾下军民护短得很,这种危险境地能拉别个垫背就不上自己人。哎,若非老子有家有业,又不舍镖师团那些生死兄弟,还真想加入血旗麾下被护短呢...”

    元宵节后的第四天,距离鳌山最近的朐县与赣榆县,第一批流民代表被血旗舰船接上了鳌山岛,其中便有心怀好奇与犹豫的张小山。他们却是不知,自身已被卷入一场没有硝烟的暗战。在暗战双方都不愿撕破脸的情况下,血旗一方可劲的招募自愿出海的移民,另有一只黑手则在可劲的扯流民的后腿。

    黑手自然来自士族官府,随着东海王下文各地官府控制流民迁徙,不傻的都知道这是限制流民追随血旗军出海,从而限制血旗军壮大。怎奈控制流民就得安置流民,就得拿出土地以及大把粮食,若是士族官府舍得拿出来,大晋也不至于流民满地跑了。

    既不舍掏腰包,各地士族官府想阻止流民东徙海滨,就只有两招,或造谣,或武力。武力一项各地委实不愿采用,饿急眼的流民群体可不好惹,最多象征性恐吓一下以应付上差,其中的沿海官府更慑于血旗舰队的元宵游行而不敢造次,谁叫东海王他老人家自个都对血旗军绥靖呢。所以,造谣污蔑这等低成本高安全的手段,自然成了各地士族官府的主打项目。

    然而,血旗军起于底层难民,招老了流民,自也不乏经验与手段。察觉异常,留守鳌山主抓移民招募的马涛立马做出反应,不过,动粗同样不适于打算长年移民的血旗军,他一方面传令暗影在各地加大舆论力度,另一方面则对业已抵达海滨抑或长广边境的流民,进行血旗治下的样板展示,样板地正是鳌山城与青岛城。哥以德服人,用事实说话,不叫你心甘情愿就不要你移民...

第三百二十五回 鳌山样板

    光熙元年,正月十九,巳时,晴,鳌山岛。

    蓝天碧浪,呼呼海风中已带上了春的暖意,一艘箭鱼级老式艨艟扬帆划桨,不疾不徐的驶进了鳌山水寨。甲板上,数十人服装各异,有黑衣劲装的魁伟大汉,也有衣衫褴褛的老实庄农,正是前来参观鳌山城的张小山一行。不过,此刻他们几乎都是目瞪口呆,一眨不眨的盯视眼前,只因他们竟在这一本该荒僻的海岛之上,见到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山城。

    鳌山岛的山岭之间,一面三丈多高的城墙顺着山势而建,犹如一条巨龙在峭壁间蜿蜒起伏,配以鳌来峰的耸立与海天的渺远,顿显苍凉而凛然。细看近处的南城门,却又更多森寒甚至狰狞。壕沟、吊桥、窄道、门楼,以及分列城门两侧的棱堡,无不显示出这里防御的坚不可摧,还有那些值守军卒的标准站姿,更给这里增添了一股巍然气势。

    如今,鳌山城除了一应公用建筑,已有千余套住宅和容纳两千兵卒的军营,且主要为牢固防火的砖石水泥建筑,正常已可容纳万人。自从九月官军来袭之后,这里就开始正式建城,其实也就是将原本已有规模的鳌山主寨、东寨和西寨三处区域联合,将围墙借助山势连为一体,再加高加宽,加上城垛、城门、吊桥等附属设施。

    腊月起血旗军便开始赈灾并吸纳流民,其间可没白付出粮食,已被吸纳的数万流民分别投入鳌山城与青岛城的建设,尚未吸纳的流民在各地建设坞堡之余,生产出的建筑材料也有近半被用以支援两城建设,是以,两城建设进度大进,本有基础的鳌山城更已在短期内基本竣工了。

    “这是俺们的城!俺的家就在城里,呵呵,要搁几月前,俺也不敢相信这荒岛上也能建城呢。说来,诸位怕是第一批看到此城的外人了。”张小山身畔不远,此行的向导陶安不无自豪道,“只可惜,不久后俺就要迁往乐岛了,不过,那里肯定能建出更高更大的城!”

    这陶安也是陶家湾人,以往在朐城码头做中人,纪泽购买的第一艘海船就是他做的中介,说来陶彪加入血旗军还有他的一份引荐。随着安海商会的壮大与作乱,因为陶彪等人的关系,陶安等陶家湾人也都自愿或被迫投了血旗军,而陶安更因为熟识商情且行事灵活,被马涛看中任了安海商曹佐史,此番则承接了宣传鳌山样板的使命。

    啧啧声中,张小山一行随着陶安上了码头。这时,码头东侧一扇大门缓缓拉开,数十名衣着统一的匠人有说有笑的走出,疲倦的脸上却不乏轻松快乐。他们是刚刚结束夜班的船匠,而他们身后则是数经扩容的靖海船坊,一座拥有三个五千石和四个两千石船台的造船厂。

    自从“雪儿号”新型风帆车船试航成功,血旗军就展开了海船的更新,兼而如今有大量移民需要乘船迁徙,靖海船坊的工作量是一压再压,人歇船不歇,夜班工作也就成了司空见惯。累是累了些,可对应的收入也大幅增加了,还能为建设麒麟军出力,因此,淳朴的船匠们更多的反而是欢喜。

    “陈哥,听说你月底就要跟第三批移民一道去乐岛了?”一名年轻工友的声音远远传来,谈及的恰是移民,顿令张小山等人竖起了耳朵。

    “是啊,主上要将乐岛建成桃园乐土,也将是血旗根基,自要大力开发,集中兴建各类工坊。听说血旗麾下的技术核心大都已经随第二批长广的太行移民前往乐岛了。咱们船坊任务重,暂缓搬迁,但总得有人先去规置厂区,我这年轻的自然得去打头阵,呵呵。”回答的是名二十出头的黝黑青年,别看长得貌不起眼,他一开口,一众船匠很自然的住了口,足见其人颇有地位。

    “陈哥,看你一点都不难过似得。你说咱们费心费力建起鳌山城,还有这么大一个船坊,为啥非要背井离乡,搬迁往海外荒岛?官军来了,咱们跟他们干就是,咱安海军,还有血旗军怕过谁?”另一名工友不无激愤道,显然是个不愿远迁的主。

    “呵呵,既然主上说要开发乐岛,那里就会繁荣,一年前的鳌山不也是荒岛吗,有啥好难过的?再说,咱血旗军是老百姓的队伍,士族官府定然难容,没准再有九月那样的征剿。他们无穷无尽,咱们与他们死拼终归没好处,倒不如尽快将重心迁往海外来得安生,也免内斗伤我汉家元气不是?”这名陈姓青年见识显然更开阔些,笑着劝慰道。

    两拨人都是行往城门,不过张小山一行却要接受检查,是以被一群船匠超过。接近之际,陶安冲那陈姓青年打了个招呼,笑道:“二黑,又熬夜赶工啦?”

    “恩,陶佐史,你这是?”陈姓青年看了张小山等人一眼,若有所悟的笑道,“呵呵,你忙,俺们先走了。”

    凭借身上的船匠工作服,乃至腰挂的身份铭牌,陈姓青年等人直接入城而去,隐约间仍有陈姓青年的笑语:“其实,鳌山船坊还是要长期留人维护船只的,实在不愿走也能申请留下。不过,上面可是保证了,年底只要大伙儿愿意,每户去乐岛的人家至少能分得五十亩好田,税负最多一成,那才叫安居乐业,不去的可别后悔。”

    听陈姓青年提到分地,一众船匠精神明显一帧,五十亩好地兼仅一成税负,足够一家人生活殷实了,还能泽被后代,倒确实比呆在这个无着无落的鳌山岛好得多。说笑声瞬间放大,继而渐渐远去...

    听着这群寻常安海船匠的讨论,朴实而不乏情绪,张小山瞬间抛却了赈济点处听到的那些对血旗军的谣言中伤,而且,不知为何,他似乎从方才那群船匠身上感受到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令他对血旗军治下的生活平添了一份向往。

    一行人大多与张小山反应相似,见此,应付完入城检查的陶安一边迈向城门,一边笑着解说道:“方才那黑脸小伙叫陈二黑,孤儿,本是巨蟹贼的一名喽啰,兼管修船。别看年轻,这小子却对修船造船颇有天份,且勤奋好学,如今可是安海船坊最年轻的中级匠师,绝对的技术骨干,兼为管理中层,很受上面重视呢!”

    “对了,咱们这里的中级匠师,是血旗治下学徒、匠师、中级匠师、高级匠师、大匠师五级技术评定的三级。咱安海船坊近千人的规模,现在有此等级的也就十来人。”见众人的不以为然,陶安一拍脑门解释道,“他能评上中级匠师,可是独立主持完成过一艘两千石新型艨艟的总装,那可虚不来的。”

    两千石艨艟!?陶安这一解释,张小山一行这才真切明悟陈二黑的很不一般。一名流民不无好奇的打听道:“那么,他的收入能有多少?那些普通船匠呢?”

    “咱安海商会强调技术等级,正式工匠不包吃之下,寻常学徒底薪有八百多钱,匠师翻倍,中级匠师则有两贯五,一贯就是千钱,若再加上赶工费与年底分红,还要高上一截。譬如那陈二黑,因为船坊一直压活,每月总收入该有四五贯吧,都相当于一名屯长了。当然,人家屯长只要战斗有立功或者缴获,收入就没谱了。”陶安并不隐瞒,但话语中却不乏酸味。

    参观队伍中,一名黑衣粗壮大汉大喇喇道:“诶,陶佐史,俺史全听你这口气好像有点醋味儿,该不会没人家挣得多吧?”

    陶安脑门多了几道黑线,却也不好发作。这些黑衣江湖人虽是雇佣镖师,但血旗军何尝没有将之拉入麾下的意图,他这向导可不好为了小事计较生怨。事实上他也知道,此番血旗军大量雇佣镖师,相助赈济之余,也是为了与这些愿意参与赈济的侠义人士多些彼此了解,以便双向选择。

    “哎,叫兄弟你说对了。咱血旗军讲究四民平等,当官的可没别处的晋官儿舒爽,就说咱这个别部商曹佐史,大小也算正八品的官儿,可月俸仅有三贯,还没啥分红,可不没那小子高吗?”苦笑一声,陶安旋即扬眉道,“不过,咱家将军去年就已升为三品大员,如今占据乐岛,也该正式开府立衙了,俺没准就得升上一级,那时就比他二黑多了。”

    “好,那就预祝陶佐史升官发财了,呵呵。”史全身边,一名黑衣高瘦,留有八字胡的三旬男子笑道,颇有化解尴尬之意。张小山一行呵呵一乐,对陶安的怨气却无同情,谁叫他们都没当官,甚至仇官呢,反倒对血旗军这等工薪安排颇为满意,不愧号称老百姓自己的队伍啊。

    众人说笑着进了城,旋即被山城内的情形看得一愣,这里处处是平滑的水泥路,沿路的都是砖石房屋,虽然处于高低不平的山地,却处处体现着干净整洁与规整有序。看这十里之城的市容,绝对胜过寻常县城甚或郡城。

    上午工作时分,街道上的行人不多,除了少许提着篮子的妇人,多是些老头老太,或凑一块儿聊天,或四处溜达,看衣衫朴实却不破旧,看神色颇有安逸之感。不时出现的青壮男女,则个个行色匆匆,一看就有事在忙,一律靠右行走的他们,常有含笑打招呼的一幕,倒令城中多了股欢快劲儿。

    忽的,张小山想明白了自己先前见到那群船匠时的向往感,那是一种对生活的享受,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快。细想起来,他自己有这种感觉,恐怕还要回溯到小时候的武帝时期,地里即将丰收的年景。蓦地鼻子一酸,张小山忙咳嗽以作掩饰,并随手擤了把鼻涕。

    “站住!站住!你!穿黄衣的那个!对,就是你!谁叫你随地擤鼻涕?罚款一个大钱!”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观想,抬头看去,一个须发皆白的佝偻老者正提着扫帚畚箕,小跑着冲他们过来,其左臂上还套着一个印有“纠风”字样的红布圈,而老者所向的,正是张小山。

    突遭变故,张小山一脸惊愕,更糟糕的是,他根本就身无分文,只得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涨红着脸不知所措。还好,陶安及时上前拦住佝偻老者,笑着解释道:“武伯,他们是外来客人,是咱血旗军邀请来岛参观的,不懂鳌山城规矩,这次就免了罚款吧。”

    老者倒也通情达理,没有继续为难张小山,自顾自的拿起工具清理涕迹,但是一阵唠叨数落却是免不了的:“后生,你看这地面如此清洁,鼻涕落上去多难看,还影响大家健康…前面那个木桶看见没,下次整到那里去,还有,扔垃圾、大小手等都有指定地点,不要再胡来了…会长说过,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大家场合大家护,要讲究公共文明,你在自家屋里也这样吗…”

    以满面羞惭的张小山为首,一众人边口中应承,边忙不迭的逃离了老者的唠叨。陆上,陶安不失时机的解释道:“武伯是一早就投入本会的难民,那时咱们还没易帜,他只带着一个八岁的孙儿相依为命,恰被马会长,也即我血旗军现任辎重司马遇上,马会长仁义,将他孙儿放在鳌山书院寄读,武伯每月也有固定生活补助。”

    努嘴城中不时可见的老头老太,陶安叹道:“这里的老人过半与武伯境遇相似,原本以他们的年纪做不了什么,血旗军对他们这些老年孤寡也就白养着送终罢了,只是他们自己过意不去,非要做些什么,于是商会上次便安排了“纠风”这一职务,由他们这些老头老太们各处自行转悠,做些维护卫生、保护环境、指路讲规等力所能及之事,当然也可对一些不守规矩者略施小惩...”

    陶安说得喋喋不休,史全身边那高瘦男子却是另有疑惑,趁着陶安略微换气的当口,他插言问道:“足下方才言及鳌山书院,你一个海岛商会,这里还有书院?多大规模,会让一个没依没靠的孩子就读?”

    高瘦男子的问题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兴趣,陶安眼睛一眨,却是卖起了关子,挥手一指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跟某来...”

第三百二十六回 书院之力

    鳌山城,陶安带着张小山一行参观者,行往东北方向的书院,可刚经长长的台阶,上得一处街角,便听到一声略带稚气的呼喝:“站住!尔等何人,怎生都没铭牌?”

    张小山一众凝目看去,却是十数名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他们身着统一的小号军服,配有蹭亮长枪,个个绷着小脸,分站两列的队形倒也整齐,颇有点正版军卒的意思。看起来,他们颇似正在这里执行巡逻任务。

    “大平,没见你安叔在这领着吗?”陶安排众上前,抬手就给为首的高壮少年一个爆栗,笑骂道,“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啥事都想探问?还不老实巡逻去!”

    “谁毛都没长齐?俺可比你更早来鳌山呢!再说了,凭俺陶大平的身手,现在已是童子军百人长,整个书院也就大牛那厮能与俺比肩,巡逻期间咋没资格盘问?”当着“属下”少年的面被如此轻慢,陶大平顿觉面上挂不住,当即反驳道,言说间不忘甩甩长枪踢踢腿。还别说,这小子挥手之际,真就甩出了两道枪花。

    “呦呦,你小子长能耐了嘛!得,咱就尊重您这童子军百人长一把,向您出示公文。”陶安呵呵一乐,从袖中掏出入城时出示的文书递给陶大平,口中却不无奚落道,“看看吧,百人长大人,能看得懂吗?”

    陶大平显然是个擅武厌文的主,手接文书,立马双眼发直,更被陶安的挤兑擂得蔫头耷脑,不过,他旋即将头一昂,却把那文书丢给身边一名矮瘦少年,大咧咧到:“郑权,你识字多,读来听听。”

    “兹有...”那叫做郑权的少年撇撇嘴,倒也没有拒绝,接过文书当众朗读起来,口齿清晰,将那通行文书从头到尾念了个通畅。

    文书无误,童子军自然放行。陶安又与这个同出陶家湾的族侄调侃两句,便带着众人继续前行。不过,一行中的史全却是发表了评论,嗓门还挺大:“诶,向大哥,安海商会那小子好似内劲入门了,这等年纪便有如此修为,资质不错,只是血旗军不着力培养其勤练武艺,反倒令其巡行街市,未免浪费人才呀!”

    八字胡的高瘦男子,也即“向大哥”眉头一皱,史全这厮是他镖师团里的,为人豪爽豁达,功夫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没心没肺,说话不经大脑,怕还不知其言已在挑拨血旗军与安海商会间的关系。而其所言周围人都听到了,一众外来者不免将目光瞟向陶安,而向姓男子则跨步上前,就准备打圆场了。

    不料陶安对史全的批评丝毫不恼,张俊一事之后,血旗将军便是安海商会创始会长的秘密已无保守必要,早被内部公开,故有安海会众自不会与“招安”自己的血旗军有所隔阂。他回头招手,将那陶大平又招了过来,笑问道:“大平,这位朋友说你资质不错,却未被好好培养,反被安排巡逻这等小事,认为血旗军埋没人才,你自己怎么看?”

    陶大平听得一愣,顺着陶安的目光看向史全,心中旋即下了个夯货的评判,也就懒得计较他对血旗军的无理批评,但指正一下还是有必要的,可不能叫外人坏了自家血旗军与安海商会的名声。

    于是,陶大平高昂起头,正正嗓子拱手道:“这位大叔有礼了,先谢过大叔高看,不过血旗军可未埋没在下。我等平素上午学文,下午练武,近来因为移民事宜,方才增加巡逻次数为四日一班,每班一个时辰。我血旗军强调人人平等,四百同窗皆需轮值巡逻,在下虽小有身手,却并无资格特殊…”

    “什么?你有四百同窗?”陶大平还待吹嘘一番自己的高风亮节,向姓男子却惊愕的打断了他的慷慨,一行人中,反应快的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安海商会的鳌山城再大又能有多大,即便头目们的孩子很多,也不可能有四百人读书呀。如此多人读书,这里是朝廷太学吗?

    卖弄被打断,陶大平心中不悦,当即不屑的接话道:“四百算什么,不算近月的流民孩童,俺们鳌山学院光是现在就有两千多人,只是俺们童军仅收十三至十五岁少年罢了。”

    看到周围人的张口结舌,陶大平鼻孔朝天,进一步加料道,“俺们血旗军所有适龄孩童,不论家境,不论出身,哪怕大牛那样被收养的数百孤儿,都必须在学院就读,否则父母将被惩罚。还有,俺们不光免费就读,一般孩童还免费提供午餐,俺们童子军更是包吃包住。嘿,说道吃,俺咋又饿了。咳咳…你们慢慢看,俺忙去了,哼哼…”

    见到一群外来之人听得一愣一愣的,陶大平的虚荣心获得了高度满足,甚至不自觉的露出了吃货本色。待到他雄赳赳的离去,一群“游客”仍然目瞪口呆,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心下满意,陶安淡笑着打破沉寂:“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书院快要到了,就在索桥那边,我等走吧。”

    陶安的邀请将诸人从失神中唤醒,下意识就紧紧跟上了陶安的脚步,心中则感慨不已。其实,这些人不论镖师还是流民,谁不是走过南闯过北的,童言无忌,他们已对鳌山书院诸事信了十分,存在就是硬道理,看不看已在其次。

    其中,感触最深的怕就是八字胡向姓男子。他叫向栋,说来却非寻常镖师,而是江湖上大有字号的一位人物。他幼年沦为孤儿,机缘之下被一名江湖异人收养,长大后成就为一流高手,凭借一柄青峰走南闯北,独行江湖,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因常一剑毙敌而获得“一剑红”的侠名。而他的最大癖好,甚或所有收入所投注的,就是收养孤儿。

    此番向栋出现于此,其实是碍于空空门盖九宫的邀请。出于对爱徒丐空空的相助与对空空门的壮大,盖九宫已将空空门的宝压在了日益壮大的血旗军,没少四处拉人入伙。向栋人品武艺皆属上佳,昔年又曾欠盖九宫一份大人情,盖九宫自然没有放过向栋的道理。

    向栋之前虽对血旗军的观感尚可,但独行侠惯了,且厌憎官军,却无投效之意,怎奈碍于盖九宫的面子,只得应付着答应过来看一看。恰逢血旗军雇佣镖师赈灾,向栋就没表露身份,而是拉了史全等江湖散人临时成立了镖师团,到朐县边赈灾边侧面了解血旗军,所存的心思是应诺看过了就走人。但此刻,他的想法却是动摇了。

    大多人心底都有一份净土,或称理想、追求、信念啥的,人们为之努力和坚持,也为之感动、骄傲甚至偏执。从孤儿到大侠,向栋看遍世间百态,视功名利禄如尘,酒色财气似土,却因自身经历将毕生宏愿定为收养落难孤儿,并传文授武,培养成才。只是,他向大侠竭尽全力,迄今收养的孩童也仅近百之数,而人家鳌山书院顺手搞搞就比他多得多!

    之前对招揽的抗拒,根本原因在于向栋的孤傲。他的孤,源自于孤儿的幼年经历,附带一份愤世嫉俗;他的傲,源自于收养教育孤儿的付出,蔑视其他无所作为的个人甚或势力。但如今,在向栋最坚持、最骄傲的方面,他被别个血旗军随便一处据点的书院就给碾压了,再无孤傲的本钱。独行侠还是不好使啊,向栋的拒绝之心不由松动起来。

    相比向栋那高尚执着的大侠情结,张小山的望子成龙就简单而现实多了。倘若返回老家,他家的大宝是无论如何都没书可读的,也是没武可学的,他张家的下一辈,下下一辈,下下下一辈,都跑不了个坑头刨地的农民。丫丫个呸的,不就背井离乡嘛,大宝、小宝、小小宝光宗耀祖的机会就在眼前,自个怎能挡了宝贝儿孙们的大好前程?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像是欢迎这群迈入鳌山城的参观者,更像是一种莫大诱惑,正行间,远远的东北山梁上飘来一阵读书声,清脆整齐,稚音朗朗,直达一众参观者的心田,似也洗去了他们的诸多杂念,剩下的只有向往。

    终于,一行人来到了鳌山书院,却被看门的老大爷断然拒绝了参观申请,便是陶安出马也一样无效,那份通行文书人家甩都不甩。用老者的话说,读书圣地焉能叫你们一群不知深浅的人随便踏足?不过,这也无妨,隔着敞开缝隙的大门,张小山等人已经看到了数十间成排整齐的校舍,看到了数块宽敞平整的校场,也看到了朗朗读书的少男少女。

    于是,鳌山书院门口,多了数十个分明啥都不懂,却一个个和着读书声摇头晃脑的呆鸟。黔首读书的杀伤力在这一年代绝不亚于丰衣足食,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光向栋与张小山,一行参观者几乎无不震撼,无不动心,立马有大半的人坚定了移民决心!

    “卧槽,老子还干啥镖师,冲着俺那还不知在谁肚子里的宝贝儿子,老子就跟血旗军混了!”蓦地,史全忘情的叫了一声,那大嗓门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只恨太响了点。

    “你这黑大个,吵吵个啥,早就看出你等不是好人!不知道这里是书院吗?孩子们学圣贤长知识的地方,岂容打搅?”看门大爷怒斥一声,操起扫帚就打将过来。不止于此,几乎不分先后,五六名老头老太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操着乱七八糟的家伙事儿就杀奔过来,其间更不乏干鱼头、烂菜叶、飞蝗石等暗器。

    得,反正在这鳌山城已经不是第一次逃跑了,继续开溜吧,独行大侠向栋展开身法,第一个逃了个没影。不过,一众人的心情显然要比逃离武伯的那次好得多,而他们对血旗军与鳌山城的兴致也愈加高了。之后,他们在陶安的引导下,又看到了值守索桥、路口的伤残老兵,看到了勤劳工作的寻常百姓,看到了饭菜丰足的军民餐厅...

    血旗军并未刻意为这行参观者安排什么,只是任由他们在非涉密区域自行观看,自行攀谈,自行思索血旗军与鳌山城的诸般种种。其实,鳌山上上下下都忙着移民之事,的确也没那多精力安排。直到一行“游客”离去之际,马涛才象征性的出面,尽到了礼数,并通过他们转达了对苦难流民们的诚挚邀请。

    踏上返程的海船,张小山一行中,一名寒门酸儒憋了半天,终是摇头晃脑的道出了众人的心声:“有坚城之固,有甲士之猛,丰衣足食,少有所学,壮有所劳,老有所依,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所谓大同,无非如此…”

    事实胜于雄辩,随着张小山一行返回陶家湾,将他们在鳌山城的所见所闻,尤其有关鳌山书院的描述,一五一十的告知那里的流民,赈济点内的一应恶意流言不攻自破,流民们的移民热情则大为高涨。这一场景,随后几天陆续发生在沿海的所有血旗赈济点,每旬一次的参观样板也就成了保留项目。

    他日春暖花开,草木复苏,随着部分故土难离的流民混完赈济,提着血旗军忍痛附赠的十日口粮返乡,血旗军的仁义行善、生活样板与开疆扩土,尤其是有教无类,也就此在大晋各地真正传开,再非士族官府可以轻易诋毁,从而为血旗军长年累月的后续移民做了最靠谱的宣传,这也是血旗军此番可了劲以德服人的真正目的。当然,那是后话不提。

    展示样板之余,血旗军加快了移民招募速度,即便编队航往乐岛的大型海船有限,每月两次,一次仅能运送五六万人,以至于大量移民一时无船可运,但流民中凡有一技之长的,识字的,勇武的,乃至吃苦耐劳的,只要愿意便会被优先船运至青岛成抑或鳌山群岛,编入建设兵团带薪劳作,或协助垦荒,或赶工建城,或采石伐木,抑或采藤编甲等等,别闲着就行。

    与赈济点并行的,还有各地络绎不绝的商船运送,有血旗军自家营头的暗中运作,也有纯为男丁两贯、女丁一贯、孩童半贯这等助迁酬劳的商家,他们掺混难辨,汇溪成河,将大晋内地的流民陆续送往长广与鳌山群岛。

    于是,和周老丘一家一道转至郁州岛的张小山,某一日伐木返回人山人海的临时营地,却是眼珠摔碎一地,因为他见到了协同逃荒却各奔前程的不少同村老乡,譬如卖身为奴的赵大福与孙三寿,还有毅然从贼的钱二禄、李四贵等人...

第三百二十七回 州胡遗族

    光熙元年,正月二十一,酉时,晴,马韩福津城。

    话说西汉初年,燕王卢挽反叛把兄弟刘邦,事败被杀,其部将卫满率众远遁,杀入朝鲜半岛,直至全取大同江流域,自立为王,建立卫氏朝鲜。后卫氏朝鲜被汉武帝所灭,其国境连同辽东半岛部分塞外区域,被划为了史称的“汉四郡”。而汉四郡演变至西晋,在半岛地区则体现为乐浪、带方二郡,依旧占据着后世平壤在内的大同江流域。

    花开两只,随着卫满南下建立卫氏朝鲜,由殷商遗民所建的箕氏古朝鲜就此大举迁移,从大同江流域避祸南下,在半岛南部结合原始土著形成了马韩、弁韩、诚韩这三韩。其中,主导诚韩的是半岛古诚国的遗民,主导弁韩的是中原避难的东迁秦人,而最强的马韩则是箕氏正统的继承者。

    作为箕氏朝鲜的正统继承者,马韩实力本为三韩之首,但是,自从百多年前百济占据当时的马韩都城目支国,进而掌控汉江流域,原本拥有五十四个方国的马韩联盟便在百济的不断蚕食下势力逐步难缩,而今到了西晋末年,马韩已经仅余不足二十方国,龟缩于半岛西南角,靠着与乐浪带方的晋朝势力一同压制百济,这才得以苟延残喘。

    附带几句介绍,正史中,随着晋朝北方逐步沦陷,公元313年,再无后援的乐浪带方汉人,终是难抗百济与高句丽的南北夹击,军民大幅迁往辽东,自此,汉民族正式的,永久的,遗憾的退出了朝鲜半岛,堪为汉家之伤。即便唐朝后来杀入朝鲜,一度建立了都督府,但那仅是没了汉民基础的羁縻统治,难撼结局。

    同样话表两头,正史中,伴着汉家势力撤离朝鲜半岛,乐浪带方被高句丽与百济瓜分,再无汉家“远交”支持的马韩,也在四世纪初被百济“近攻”吞并。三韩剩余的诚韩与弁韩则合并为新罗,与百济和高句丽三者,也就玩起了令汉家听得牙碜的所谓朝鲜“三国时代”。

    书归歪传,当纪某人率领血旗军占据乐岛之际,马韩人早被百济人赶到了蟾津江以南,其当代国王的都城则已迁至了福津城。福津城位于朝鲜半岛西南的湖北平原,那里物产丰饶,一度是马韩所属福津国的主城。它城高三丈,夯土而建,长宽约一里半,在民寡国贫的马韩聚落联盟,已是最大最气派的城池。

    日暮西山,福津城南门口,十数名马韩兵卒缩手缩脚的抱着长枪,三三两两躲在门洞下避风闲扯,没精打采的苦候着关门收工的钟声。这时,一名眼尖的兵卒突然手指城南官道的尽头,嘿嘿笑道:“哥几个,南面有人过来,人不少,好像还有车呢。今个不错,临了还有人送上门,嘿嘿…”

    这个时代,城门税几乎是所有统治者的所爱,同样也是所有经手者的肥差,因为谁都无法拦阻守门兵卒雁过拔毛不是?故而,听见那名兵卒的话,十多城卫兵卒立刻呼啦啦站到城门口,摆出怎么也摆不标准的军姿,排出怎么也排不整齐的队列,也就那看似光鲜的衣甲,还算体现他们王城门卫的英姿。

    随着远来队伍的临近,城门兵卒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因为这是一支由近百马韩兵卒护送的要员队伍,其中那几辆马车的前端均标有丘里国的官方徽记。丘里国是马韩最西南角的一个濒海方国,倒是隔海毗邻乐岛,这些王城守门的兵卒当然认识其徽记,也明白眼前的并非可以随意拿捏的一般商队,不消说,额外的油水是没得捞了。

    既没油水,城门兵卒的“服务”态度自然也就不会好,王城跟儿的大兵可不虚这些同盟方国的远道友人。他们的小头目横身城门中央,没好气的叫道:“站住!何方来人,还不亮明身份,缴纳入城税!”

    “啪!”“啪!”两记马鞭狠狠抽在小头目的脸上,顿时刻下了两道血痕。下手的是来队头前的护卫头领,他一脸狰狞,纵马上前喝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丘里国的徽记都认不出吗?连我家邑借大人的车队都敢拦阻,还想城门税,寻死不成?”

    邑借是马韩方国中的头衔尊称,相当于方国的二号人物,委实不是一个小小城卫头目所能招惹的,若是护卫头领没抽那两鞭,城卫头目也就笑着放人入城了。不过,城卫头目不容多说便被抽了两鞭,他也不干了,泥人也有三分火啊!

    “嘀嘀嘀...”抓起身上哨子,城卫头目立马一通猛吹,并与其余兵卒组阵堵住了城门。继而,他色厉内茬的怒喝道:“王城重地,我等守卫有责,区区一个徽记就想进入,谁知是否假冒,速速接受检查,否则休想进城!”

    “退下!休得无礼!”护卫头领大怒,还欲发作,这时其后方的马车中传出一声低喝,随即,一名锦衣粉面、发丝板整、峨冠博带的青年韩人不疾不徐的步出马车。

    护卫头领立刻翻身下马,躬身说道:“邑借大人,这城卫无理取闹,搅扰大人了。卑下无能,还请大人恕罪!”

    青年摆摆手,止住护卫头领话头,他信步走近城卫头目,一脸和善的冲他点点头,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丢给那名头目。不等城卫头目看清,更不等其作出反应,青年已经转身返回,行往另外一辆窗帘微掀的马车,似乎压根就知道城卫头目的后续反应。其下车迄今未发一言,举止间气度沉稳,行进间衣袂飘飘,若是眼袋别那么松垮,一准是个风流人物。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邑借大人饶恕!”青年身后,城卫头目盯着金牌稍一愣怔,随即扑通跪倒,双手高举金牌过顶,不断磕头求饶,直将脑门都磕得血肉模糊,哪里还有先前秉公职守、绝不徇私的刚直形象?

    其实也不怪这城卫头目,青年亮出的金牌可不是丘里国的什么凭证,而是韩王亲赐的出入令牌,甚至可以直通韩王王宫,总计也不到十面。小头目是王城老人,对拥有金牌的人是必须有所了解的,他瞬间想到一个人,也即丘里国世子丘拔。

    丘拔之父为丘里国臣智,更重要的是,其母为韩王唯一的亲妹妹。也就是说,这名青年是当代韩王的亲外甥,而非仅是什么远道友人,据说还颇受韩王喜爱。小头目此刻的肠子都悔青了,这丘拔可以轻易置他于死地,只是,这丘拔何时成了邑借大人,您老人家倒是先吱一声啊?

    丘拔今日显然心情不错,加之这个场合更宜展示大度,也就决定将这个不长眼的小头目当个屁放掉。他头也不回的冲后方摆摆手,像是随意放过一只蚂蚁,自有护卫头领接回金牌,喝止城卫头目的求告噪音。而丘拔则走到那辆马车边上,用温柔到牙碜的语气歉意道:“茵儿妹妹,这里的城卫有眼无珠,却是惊扰了妹妹,实为兄长之过呀。”

    “丘兄过谦了,些许小事怎敢劳丘兄挂怀,况且…况且小女子已非金枝玉叶,怎堪丘兄这般礼待…”马车窗帘掀开,露出一张少女的脸,她短发齐肩,面罩素纱,眉眼间隐显瑰丽,嗓音中尽带甜美,神秘中不失飒爽,一双水灵的明眸尤显清纯。只是,此刻那哽咽的话语和眼中的雾气令其更多了一份我见犹怜。

    “茵儿妹妹,切莫难过,你尽管放心,我一定尽早为你引见大王,并全力助你匡扶正义!咱们这就进城,我今晚便进宫替你请见大王!”丘拔哪里吃得住少女的这副哀容,当即将胸脯拍得山响,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只可惜,全心全意充当护花使者的他,光忙着展现自己,却未注意到少女眼底闪过的那丝鄙夷。

    丘拔离去,少女放下窗帘,眼中的雾气业已消失,代之以化不开的阴霾。她轻倚车壁,眉头紧蹙,继而疲惫的合上眼帘,伴以一声幽幽长叹。这时,车内另一名乘客,一位十二三岁的清秀少年,在少女对面不解的问道:“二姐,不是已经抵达福津城了吗,你为何还这般愁郁?”

    “四弟,这马韩虽地广人多,却暮气沉沉,民心士气着实令人失望。你我一路行来,所遇权贵只知奢靡享乐、酒色财气,表面光鲜有礼,实则跋扈不法,难怪其国屡被百济欺凌。”少女睁开眼睛,语带不屑道,“便是那丘拔,看似谦逊仗义,亦不过垂涎姐姐美色而已,又有几分才德?哎…指望马韩出兵为你我复国,难啊!”

    少年一阵沉默,这才叹气道:“那又如何,我国昔日未尝不是如此,只是你我那时身处高位,并无感触而已。他们既然贪念财色,你我大不了献上所有藏宝,最多再许以整个州胡,不信他们不上钩。只要能为父王报仇,只要能救回兄长、姐姐们,别的就日后再说吧。”

    “哎,若是几位哥哥能有你这份心,那该多好,甚或我等都不会有如今田地了。”看到少年眼中的诚挚,少女由衷叹道,眼角的疲惫也被笑意化去大半。年幼的弟弟能将亲情至于首位,显然令她十分欣慰。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蓦然,少女平淡而坚定道:“四弟能有这份濡沫之情,父王在天之灵定会欢喜。不过,那些藏宝数目巨大,乃我高氏历代积攒,也是我高氏翻身倚仗,决不可轻易泄露,更不可转手与人。四弟放心,姐姐就是豁出去自己,也要说服马韩出兵!”

    挥手打断少年急于出口的劝阻,少女语转低沉道:“只是,马韩不休武备,兵卒疏于训练,欺软怕硬,便是在这王城也无多大起色。姐姐担心,即便韩王愿意助你我出兵,怕也难敌那群悍人贼军啊!”

    少女对面,少年已经红了眼睛,他腾地站起,紧握双拳,尚还稚嫩的脸上满是仇恨与不屈。强压着声音,他咬牙切齿道:“姐姐莫要悲观,马韩毕竟人多势众,那群贼人也未必多强。再说,马韩不成,还有诚韩、百济、倭国,你我还有数万金,大不了自己招兵买马。只要坚持,你我终有一日可以杀回故土,剿灭那帮贼人,报那血海深仇…”

    姐弟低语之间,丘拔进入自己的马车,队伍开始进城,姐弟二人的马车也在一名矮壮车夫驾驭下缓缓行入了福津城。若是纪泽、马迁等人在此,定会愕然认出,这名矮壮车夫却是戛洛,本该卒于州胡死牢的前州胡水军副统领。

    不想可知,车内的姐弟二人,自是州胡高氏王族中逃过血旗军魔爪的漏网之鱼。这对州胡遗族的身份,则为二公主高茵儿以及四王子高济,而这位高茵儿,也正是马迁一度向纪某人推荐,却被梅倩严词阻止的那位州胡第一美女。

    说来州胡懂得留后路的绝非马迁一人,高盛在罗口弯决战之前也已留了后手。他在下令全州胡男丁誓死抗敌的同时,却为自己这对未婚无职的儿女秘密备好了远逃的海船和国王司库中的所有黄金珠宝,以及一份州胡王室的藏宝图。率领上百心腹宫卫护送他们的,正是被高盛诈以“死牢待斩”的死忠戛洛。

    有熟悉海况的戛洛调度,姐弟二人乘船在州胡战败后先向南绕了个大圈,终于逃过血旗军的海上封锁,顺利抵达丘里国,并凭借近邻间的往日交情,尤其是丘拔的“深情”,出使福津城请求援兵。而当纪泽正在乐岛东泥湾坑憋担土并苦候第二批移民的时候,这群州胡“余孽”们也终于抵达了马韩王城,迈出了打击报复“血旗贼军”的第一步。

    事实上,罗口大捷之后,纪某人不日便得知了这对姐弟的失踪,他旋即派人好易通搜索,未果后也的确沮丧了一把,但坦白说,他沮丧的是跟随这对姐弟失踪的大笔财宝,而非这对毛都没长齐的姐弟。

    当然,如果纪泽预先知道这对姐弟竟欲引来马韩的敌对之举,或许之前连搜捕这二人都不会,因为,他纪某人巴不得马韩为他血旗军的下一步扩张主动送来入侵借口呢...

第三百二十八回 移民渐至

    光熙元年,正月二十二,卯时四刻,晴,乐中城。

    乐中城,目前更多算是一个存在于规划中的名词,源自纪泽对乐岛也是乐郡的初略行政规划,这等规划可无需考虑东海王的意见。其中,乐岛及其周边岛屿约一郡之地,将划为乐郡,下设三县一区。侧重于畜牧及其相关产业的东部草场区域划为乐东县,侧重农耕的北部平原区域划为乐北县,侧重工矿林业的西南山林区域划为乐南县,原本州胡王庭所在的十数里盆地区域则划为郡置所在的乐中特别区。

    三县一区均将选择适当位置修建中原风格的城池,而乐中城既是乐郡郡城,也将是血旗军下一阶段的军政中心。就在昨日,随着东泥湾河道疏通与东堤修筑的前期工程赶在春汛前基本竣工,血旗中军大营业已迁移来了乐中城。不过,眼下继承州胡王庭的它,仅是一圈低矮石墙围护下的石屋建筑群罢了。

    作为军政核心驻地,出于安全与腾地的角度,乐中城原有的住户已被大部迁离。原权贵家庭多在公审批斗后被贬去乐南的铁矿石矿充当奴民,原州胡普通百姓则拿着适当补偿迁往新建乡村充当开荒耕地的从民,只有少量拥护血旗军的奴隶平民依旧留居此地,在近卫营的坐镇下参与建设。

    原本小有规模的州胡王宫,自然被纪泽、纪芙带着一干亲卫、女卫霸占。宽阔的后花园内,一块空地上,纪泽此刻身如游龙、拳脚生风,一套太极拳打得柔中带刚、动静相宜,朝阳下显得飘逸稳健,倒是少了份军旅凶煞,多了份中正平和。

    虽然个人勇武对于拥兵数万的他来说已经少有作用,但贪生怕死的他仍然一日不敢懈怠,即便近来日夜操劳也依旧如此。凭借不懈坚持以及诸多辅助,他现已打通了二十正奇经脉中的过半之数,以他这副十八岁的身体,堪称武学俊彦了。

    一套拳法打完三遍,纪泽已是全身通泰,他结束了今日的晨练,从亲卫手中接过毛巾擦去额头汗水,恰见远处的纪芙也结束晨练,倒提宝剑向他走来。这小妮子自从迷恋上巾帼风采,倒是没少就练武下功夫,兼而不乏热心人指导,如今的剑法身法倒也略有小成,行进间更添了一份轻灵飒爽。

    米粥、油条配上煎蛋、熏鱼、豆干、腌菜,四菜一汤的早餐标准,吃得这对军户出身的兄妹蜜口香甜。二人间可没啥食不语,边吃边聊间,纪芙忽然好奇道:“哥,这两日怎生不见那位白莲圣使,不会跟你闹别扭了吧?”

    “呃,等第二批移民抵达,船队回返大晋时她就要走了,这两日怕是忙着四处转转看看乐岛吧。”纪某人看似漫不经心的答道,浑不觉一块豆干差点塞到鼻孔里。

    那晚以后,顾敏再未去河岸赏月,纪泽也未再去主动寻过她,一切似乎不曾来过,也不曾去过。在纪芙不无探究的目光中,纪某人三下两下扒完饭,旋即飞也似的赶往了前院,心中则不断劝慰自己,男人有欲望不是错,那是雄性动物与生俱来的进攻性,但真男人必须学会控制...

    来到公务书房,纪泽的脸就更苦了,只因侍从官上官仁已经到来,更将厚厚一叠文件摆上了他的案头。下意识的揉揉太阳穴,纪泽苦笑道:“又有这么多事情要处理,这帮家伙不会自己动动脑筋吗?哎,早知前几天就莫要明确与孟孙兄军政分工了。对了,今天可有什么别的行程安排?”

    您搞军政分离,生怕别个张长史做大,可如今在岛事务有几件不涉及军方,不就全都递到老大您自己这儿了吗?上官仁心中暗笑,面上则同仇敌忾道:“是啊,那些家伙也不懂为上分忧,太可气了!主公干脆给他们些小鞋穿,包管改明案头清洁溜溜!”

    “得,得,你小子这么快就学会挑拨离间做奸佞啦,小心我亲君子、远小人,安排你去矿山督奴开矿,哼哼…”都是年轻人,私下也就少了讲究,纪泽自知上官仁是玩笑之语,便故作恶声恶语道。

    “呵呵…”上官仁还以一笑,转入正题道,“血旗营左军护送第二批移民预期即将抵达,随时准备迎接,所以没甚别的行程。不过,今日是两名州胡王子与数名州胡顶级权贵的公审大会,是全岛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场,会场就在乐中城,各乡各屯都有代表前来,主公是否出席?”

    “呃,还是算了吧,这事让马迁做就行了。”纪泽摸摸鼻子,不无惭愧道。

    说实在的,抢了别个高氏的地盘,还装成正义使者对别家孩子公审批斗,恨不得踏上十万只脚,这纯属政治需要,是为了打击高氏声望、转嫁夷民仇恨,以便日后治理。但这般做法毕竟有失宽仁,纪某人纵然愈加阴险无耻,也有些不好意思,自然不愿再去批斗现场正襟危坐。

    “对了,通知马迁,二王子高耽抢劫汉家商船,判罚时必须授首,那三王子高罗若劣迹不显,不妨留下一命,先判为奴民看管。”纪泽接着吩咐道。

    纪泽倒非起了恻隐之心,来自后世信息爆炸的年代,他岂不知政治斗争的黑暗残酷,自不会去怜悯一名“异国友人”。不过在战后搜捕中,高盛次女与幼子离奇消失,据查当是高盛战前安排,想来他们现已遁离乐岛。既然高氏王室已经无法斩草除根,也没必要对三王子横加斩杀,留下他掌握在手,日后或能装点门面呢。

    上官仁走后,纪泽收起纷杂思绪,开始处理案头文件。这些多是些与民政交杂的事物,无非哪里需要调拨物资人手、哪里整理矿藏资源、哪里工作有所进展等等,总体并无大事。其间,也有少量夷民对抗的情况,这却是不可避免的,毕竟有两三千夷民丁壮死于那场战斗,血仇不会轻易化解抑或转移给高盛,难免需要时间来最终弥合。

    乱世用重典,对于不合作的夷民,纪泽的批示虽不至随意打杀,但贬为奴民送往矿区却毫不手软。当然,对合作的夷民,血旗军也不吝钱粮拉拢和提升身份。软硬兼施,一手金元,一手大棒,这就是纪泽维稳乐岛的核心思路。

    “混蛋!”翻看到一份文件,纪泽禁不住一声怒骂,挥手就要狠拍身前案几。不过掌近案面,他愣生生止住右手,放过了这张材料不明、做工考究的名贵桌案,足见其养气功夫近日来已经有所提高。要知道,前几天他就曾在盛怒之下拍烂了一张桌案,那是因为得知一名血旗军卒被一名丧子夷妇偷袭捅成重伤,为此他可没少受纪芙唠叨。

    桌案逃过一劫,但纪泽的怒火却无法稍减。这份文件中,一名血旗军卒看上了一名从民寡妇,几番追求,但那寡妇方才丧夫,正恨着汉人,压根不假辞色;那名军卒便在一次酒后乱性,非但强暴了那名夷妇,还在彼此争斗中失手打死夷妇;此事引发该村从民集体对抗血旗军,导致三名血旗军卒受伤,两名夷民身死。目前,肇事军卒被羁押,而该夷民聚落也被圈禁。

    纪泽固然希望所有州胡寡妇都嫁给血旗军的单身汉,可哪能采用这般做法,岂非丧尽天良,他还一心琢磨着化解汉夷矛盾,这名军卒不是添堵吗?看来,从乱军转变为政权,其间还有老长一段路要走,立法、宣传、管理、监督等等都得跟上啊。

    沉吟良久,待到气头消了,纪泽终是决定公开从重处理此事,不分汉夷之别。蘸上红墨,他批示道:“全县公审,杀人者偿命,肇事军卒处决,家眷贬一级降为平民;挑头与过激从民当众鞭笞,全家贬一级降为奴民,发配矿场;肇事军卒直属上级的队什军官降衔一级,全军通报批评...”

    “嗷!嗷!嗷…”窗外突然传来一浪接一浪的呼吼,分明是许多人集体发出的兴奋呐喊。纪泽先是一愣,继而判断声音来自公审会场的方向,当即明白该是高耽等一帮权贵被斩首了。原本都是州胡人,高耽之死理当引起兔死狐悲,但若兔子死了,狐狸能分得一些兔肉,那么狐狸还会悲伤吗,怕是该高兴得裸奔才是。

    其实,州胡才立国百年,初脱蒙昧,普通百姓又无文化,民族观念尚处懵懂阶段,在血旗军释放奴隶、四阶有别、当众站队、升阶有序、区别恩赏、公审批斗等系列措施之下,青壮被制的州胡土著面对血旗军的坐镇相当配合,基本未造成多少麻烦,先期的设乡置县、迁移汉民、修桥铺路等工作总体颇为顺利,甚至,血旗军已经赢得了不少土著夷民的拥护。

    听着外面犹在持续的声浪,纪泽苦笑着摇摇头,一脸复杂,嘴角挂上一丝揶揄。这些土著果然是高丽棒子的祖亲,与子孙们一样颇具走狗潜质,着实令人不喜,可这不正是他纪某人所希望的属民嘛?必须说,政治层面的是非对错不过取决于立场,关键是自家要成为强势的操控一方啊!

    “报主公!船队…得到头前快船传信,第二批移民船队就要到了…”正当纪泽准备起身关窗隔绝噪音的时候,上官仁带着一名气喘吁吁的传信军卒快步进来,一脸兴奋道...

    罗口弯,之前的大战痕迹已几不可见,代之以扩整的营盘、夯实的大道和隐现雏形的建筑。这里被血旗军规划为乐岛未来最大的商贸港口,南面紧邻的罗河西岸将新建乐北县城。昔日陈旧的水营码头,经过半月的加急扩建,如今焕然一新,临时栈桥增加了十数条,泊位翻了近倍,岸防棱堡也多处开工,一座规模海港正初显峥嵘。

    下晌午,初春的乐岛已显暖意。罗口码头鼓乐喧天、彩旗飘飘,数千人阵列井然,其中有血旗军卒,有先期汉民,有土著夷民,有夷人战俘,也有伪军军卒,几乎囊括了乐岛上角色各异的各界代表,当然也囊括了喜怒哀恨等诸多情结。这自是在岛血旗军民特意举行的盛大仪式,以迎接跨海远来的第二批血旗移民,一群同来异乡的同命异客。

    人群最前,纪泽等一众高层颇带疲惫的脸上,此刻由衷的挂着兴奋和自豪,同时也不乏如释重负。毕竟,第二批的五万移民,包含着血旗系统的军政诸署与骨干匠师,以及二、三建设兵团等来自太行与鳌山的忠实辖民,他们的大量抵达意味着血旗重心正式移至乐岛,非但乐岛各处乡村将有足量的拥趸汉民填充,彻底掌控再无悬念,而后续的建设开发也将得以顺利展开。

    “哥,都是自己人,还搞这种欢迎仪式干嘛?这些天你又是稳定土著,又是乐岛规划,还要装样担土,加班加点躬亲忙碌,都没睡几个囫囵觉,够累的,何必还搞迎接呢?”纪泽身边,跟来凑热闹的纪芙看着他眉宇间的疲惫,不无埋怨道。

    “嘿,船上那帮家伙来了,哥就能偷懒了,所以要好好欢迎他们,感动他们,让他们死心塌地卖力干活啊!”一脸庄重的眺望连天帆影逐渐靠近,纪泽幽幽调侃道,“再说,那些流民百姓背井离乡,难免情绪不稳,这般迎接也是让他们客至如归,省得闹情绪给我添乱呀。”

    “诶,哥你咋成天琢磨这些阴的,心都黑了吧!”看不过纪某人的小人嘴脸,纪芙忍不住批判,眼睛一转瞥见那些因船队而震撼惊骇的夷民,再加一条罪状道,“还有,那些夷人上午刚刚参加公审大会,这会又被你召集至此,难道就是为了充场面?哼哼…一定是想用大舰队吓人,哥你太坏了!”

    “巧合,纯属巧合,夷民代表们不是恰好集中在一起嘛?”纪某人立马抗辩,心中却不免感慨,仅十四岁的女孩,后世还被父母接送着上学,纪芙却已懂了这么多,真不知该为其有才而欢喜,还是为其经历而悲哀。

    “欢迎回家!欢迎回家!欢迎回家!喔!喔!喔…”随着船队抵近靠岸,码头上下发出阵阵的震天欢呼。而居中靠泊的鲨鱼一号万石楼船甲板上,已经可以看清一张张熟悉的面庞,王铁锤、公输逸、钱惠、李良等等等,当然,还有脸色刷白、勉力倚立的晕船女侠剑无烟。

    “本将于乐岛期盼诸位,好比盼星星盼月亮啊!哈哈哈…诸位远行辛苦,携数万百姓平安至此,功莫大焉,功莫大焉!”纪泽抢步上前,满面春风,笑容可掬的蹦出老套台词...

第三百二十九回 劝进风波

    第二批移民抵达的当晚,罗口湾大庆。上千口大锅架上熊熊柴火,猪豕鲜肉、鱼产海鲜、干蔬罐头、粥饼酒水尽情享用,辅以预防水土不服的茶水药汤,数万百姓欢聚同贺。这种时候,纪某人自不会错过一展领导风范,他带着一干核心高层,或谈笑风生,或温言关切,或举杯共饮,直至在移民中转了圈脸熟,这才欣然离场。

    水营大堂,自又一场文臣武将间的接风大宴,少不了一番歌功庆喜、你吹我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像是约好似的一阵挤眼努嘴,继而,在纪泽的惊诧中,吴兰离席起身,整衣扶冠,板板正正行至大堂中央。顿时,场面陷入沉静。

    众目交汇处,吴兰轻咳一声,先是冲居中正座的纪泽躬身一礼,这才语带激动道:“主公,血旗军拓展至今,业已拥兵数万、属民数十万,占据太行、长广、乐岛三郡之地,若再仅以军旅自居,准军事管理,则名不正言不顺,上下难以通达,民心难安,故而,宾与众位兄弟相议,皆望正式开府立衙,还请主公正位定制,名正言顺统驭诸众,从而政通人和啊。”

    纪泽已从茫然中清醒,明白这分明就是所谓的劝进之谏,毕竟下面早不乏撇开大晋正式自立的呼声。他心中暗乐,自己还琢磨着如何开口自立全新政权,孰料有人比自己还急呢。想想也是,自个获封安海将军时虽已假节封了一大批官员,但对于整个血旗系统而言,显还惠及得远远不足。如今血旗重心移至海外乐岛,上下胆壮,吴兰等人刚才显已搞了串联,该是写好了剧本。

    纪泽故作沉吟,欲待再看下文。这时,席间窜出一人,碎步抢入堂中伏身就拜,慨然高呼道:“主公学究天人,威盖宇内,神明加佑,以弱冠之年,便创下如此基业,实令下臣敬仰不已。想那区区高氏,不过拥兵两千、属众三万,便可称王州胡,而左近三韩也仅拥众二三十万即立国称王,怎堪与主公并肩?故而,下臣恳请主公建国称王,如此顺应天意、统驭诸民,方可令乐岛上下归心、万众鼓舞啊!”

    立国称王!?这段话听得纪某人心脏狂蹦、目露异彩。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试想一下,哪个男人不希望高高在上,哪个男人没幻想过称王称霸,更何况他纪某人一个天生反骨的穿越者呢。混迹西晋不到两年便享受到了被劝进的待遇,虽然场面寒碜了点,地盘小了点,属民少了点,但架不住的真爽啊!

    不用看,纪泽便知此人必是马迁那厮,因为在座的血旗旧人均知纪泽不喜人动辄下跪,通常若非严重罪罚已无人如此。其实,中国历史上,宋朝以前的士大夫自有其风骨,即便面君也是轻易不跪的,只是蒙元之后尤其是清朝,自称奴才的磕头虫才比比皆是。当然,这会纪某人心情好,也懒得纠正了。

    不过,纪泽很快发现,吴兰以及其他高层的脸色似乎相当不爽,就像大家津津有味讨论如何分蛋糕的时候,有个不相干的乞丐突然抢先抓走一块,还用脏手在蛋糕上留下五个黑指印。似乎,吴兰等人串联时压根没带上马迁这个韩奸外来户,而马迁老奸巨猾,定是见机行事,赶着从龙表忠,其恳请称王的临时起意更似超出了剧本。

    马屁精!太阳的!建国称王都来了!竟被这厮抢先了!席间众人纷纷腹诽,互相间一阵挤眉弄眼,但一时又哪能取得统一。于是,有性急从龙的便一边暗骂一边抢入堂中,譬如柳泉,他虽不像马迁那般没节操的跪拜,却也九十度躬身道:“还请主公称王立国,以顺应天意,定我数十万血旗军民之心啊!”

    跟着纪某人抢南掠北,血旗诸君们早非傻乎乎的大老粗了,转眼间,席间又有李良、孙鹏等三四成人入堂恳请纪泽建国称王,看他们各个面带兴奋、目露渴望,还真是诚心至极。

    这下,别的人也坐不住了,尽管事态似乎没按大家先前商议的剧本来,可这时若还不跟着积极表态,那就可能涉及路线错误了。想想纪某人拿下舟山时便曾有过自榜“万岁”的前科,剩下的反应再慢也觉出味儿了,谁知道继续观望会不会犯了忌讳,日后被穿小鞋呢?

    于是,郝勇吴兰、郭谦等人也纷纷跟着恳请纪泽称王。最后,张宾、宋滦等寥寥几人终是不敢逆潮流而动,眉头虽蹙,也只得被裹挟着站入堂中。大堂之中,众人的声响趋于一致:“恳请主公称王!恳请主公称王!恳请主公称王…”

    劝进戏码展开至此,皮球到了纪泽面前,堂中气氛变得相当凝重。从喜不自胜,到发掘众心不一,再到面对众口一词的劝进称王,纪泽犹如云雾中上下漂浮,悠悠荡荡间他猛掐一把大腿,总算龇牙咧嘴的恢复了些许清明。再好的东西也得靠足够的实力才配拥有,否则就是美味的毒药,就是索命的阎罗啊!

    历史上一个个草头王的悲惨结局终是令贪生怕死的纪某人彻底冷静,想起了自己现在有几斤几两。踌躇难决的、恋恋不舍的、戚戚艾艾的,纪泽强稳心神,冲吴兰笑道:“济生,若本将没有猜错,你最先所言乃是开府立衙,颁法定制,而非随后之建国称王,想来前者方是你等本意吧?”

    吴兰尴尬一笑道:“主公开府立衙乃众望所归,也是我等共识。然以何名义开府,却有诸多选择,可建国称王,可领郡设州,也可正式开设将军府。相较而言,建国称王最涨民心士气,最可名正言顺,也最合诸家兄弟野望,但时机是否合适,兰难以断言,还请主公定夺。”

    点点头,纪泽又将目光投向最后才跟风的张宾,诚挚道:“孟孙兄,诸般选择在前,不知可否为本将与诸位一说其间利弊?”

    纪泽的神情变化尽收张宾眼底,他闪过一抹敬佩之色,这种时候可没几人还能抵住贪欲保持清醒,他由衷恭维道:“主公乍逢大利于前,仍保本心不失,富贵不能淫,实乃我等之幸,血旗军之幸,宾敬服甚矣!”

    小拍了一记,张宾这才答道:“主公,且不论血旗军这等规模是否合适称王立国,单说自汉以来,各朝皆有陈例,汉家异姓不封王,凡异姓封王者,除魏蜀吴晋改朝篡权,余者皆难逃身死族灭。主公若建国称王,自然不比番邦小国,当属汉统,必为大晋朝廷所不容,再不会绥靖我等从大晋获得人财物资!纵乐岛之远,刀兵亦不远矣!以我等当前状况,恐承受不起!”

    张宾明显不赞成此时建国称王,他所说的也正是纪泽所忧。经其分析,纪泽的心态已完全平和,称王的强烈冲动转为理性思考。一边注意众人神色,纪泽一边挥手笑道:“众家兄弟别再戳那儿了,马先生也别跪着了,都先回席坐下吧。甭说纪某尚未称王,便是有一日真的称王,也勿需这般生分啊。”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哥几个是站这里劝进表忠捞封赏的,咋没两句就被打发回席了呢,难道纪某人要玩个三请三辞吗,可他抢东西啥时客气过?看他的脸色,分明没有虚假做作,完全一副不容置疑的架势呀。憋闷归憋闷,在纪泽渐肃的目光下,张宾带头,众人各自回席,马迁这个添乱的也一咕噜爬起归席,大堂气氛算是恢复了轻松。

    根据个人的表情眼神,纪泽对众人的总体心态有了些许了解,对于建国称王,众人方才虽都表态拥护,实际却想法不一,其中激进的、持重的和随大溜的都有,尚无压倒性看法,所幸并无大晋死忠。至于众人先前的众口一词,他自不会当真,更不会揪着不放。

    此事看是纪某人称王,实则也关乎血旗系统与在座众人的切身利益,处理不好没准便会内部积怨。纪泽虽已有倾向,却也不宜武断。理越辩越明,他扫视众人一圈,再度笑问道:“适才孟孙兄之说,不知各位有何看法?此事关系重大,还请诸位秉心而言,无需顾忌!”

    “主公,我等数十万众远迁海外,无根无落,民心难安,且大晋正值离乱之时,主公若振臂一呼,建国称王,既可凝聚内部人心,鼓舞士气,又可吸引豪杰贤才来投,开拓伟业啊。大晋内部混乱不已,且远隔千里涛浪,如何限制我等,何必忧之?”柳泉起身激昂道,其眼中满是兴奋渴望,一看便是个从龙狂热者。

    “主公,咱们兵强马壮,何惧区区晋军?早在太行之时弟兄们就想反了大晋,好好干上一场,如今您直管称王,若那帮鸟人胆敢前来添乱,抑或阻碍我等商贸,弟兄们必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大不了掠光大晋沿海便是!”孙鹏紧接着刷的站起,恨声嚷嚷道,一副造反乱民的做派。

    “不然!血旗军若欲发展,暂还离不开中原,商品贸易、煤铁资源,尤其汉民人口,皆不可或缺。称王便是公然造反,成为众矢之的,我等苦心保持与各地士族的默契必将打破,再难长期获取钱粮、资源与汉民。非不得已,决不可陷入刀兵之境,令沿海交易被阻,物流渠道被断,从而坐困乐岛,成无根之木。因此,兰以为此时建国称王为时尚早,弊大于利。”这时吴兰再度起身进言,却是明确了反对态度。

    继三人之后,席上众人打开话匣,各持己见,议论纷纷,但所想所言者皆无更多新解。纪泽含笑倾听了半天,见众人渐渐分为两拨,赞成称王者与持重者各五五之数,心中也就下了最终决定。

    不再迟疑,他敲敲案几,令众目汇聚,这才淡笑道:“血旗军发展至今,开府立衙、颁法定制势在必行,建国称王更是好啊,纪某虽尚逍遥自在,却也难挡这等荣耀,而诸位兄弟随纪某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纪某也愿藉此送诸位兄弟一场富贵。这里,先谢过诸位拥戴。”

    作了一个罗圈揖,纪泽话锋一转道:“只是,我等仅仅三郡之地,且若逼急了司马诸王,恐仅保得乐岛一地,勉强够司马家一王之封,若以此建国,纪某一个王,加之诸位一群公侯伯子男,还有那一众僚属,如何够封?莫非整出一批百亩之侯,如那番邦蛮夷,徒为人笑尔?若仅那点出息,昔日我等在太行便可沐猴而冠了,何必辛苦至今?”

    显出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情,纪泽刷的站起,两步跨至身后墙壁,一把扯开布帘,露出其后的大幅海图,边比划边说道:“乐岛北有三韩、伯济、高句丽乃至更北的白山黑水,东北有倭人诸国,东有琉球群岛,南下有夷州,更南有南洋诸岛,其域合计或不下晋朝版图,其民落后孱弱,恰如州胡之国,何不取之为封?”

    “你我齐心协力,依血旗军发展势头,欲想达此宏愿,二十年,甚至十年足矣!纪某是年不足双十,诸位平均也不足三十,奋斗二十年,仍堪风华正茂。届时,纪某不说称王,没准称皇都当之无愧,而诸位优者出将入相,中者刺史太守,最不济者也可混个岛主,何其爽快!”随着纪泽的豪言壮语,堂中众人的眼睛逐渐明亮,气息愈加粗重,纪泽再度吹风,“届时,且不说大晋如何,我等至少可建一海上帝国,诸位在公为华夏开疆扩土,可永载史册,享万世敬仰;再私为开国元勋,加公封侯,可光宗耀祖,泽被子孙!相较之下,如今据一乐岛建国称王、封公封侯,何其渺小!何其儿戏!”

    语至激昂,纪泽竭力散发出自身的“王八之气”,其实更像是传销讲师,他挥臂大呼:“诸位可愿跟随纪某,共创海上帝国,共同兴我华夏?”

    “愿意!”柳泉和马迁几乎同时第一个站起,挥臂高呼道。更多人也被纪泽的壮阔前景忽悠得热血澎湃,这下有了宣泄,也一个个跟着振臂高呼道:“愿意!愿意!愿意!”

    “大声点!整齐点!纪某听不清!”

    “愿意!”“愿意!”“愿意…”渐渐的,堂中几乎所有人跟着高呼,或是狂热,或被裹挟,吼声洪亮,声传四野!

    心中嘿笑,纪某人挥手压下众人的呼喝,这才装逼无比道:“诸君既然有此宏愿,且听纪某为此采取的十二字方针,也即高筑墙,广积粮,众蓄民,缓称王...”

第三百三十回 颁法定制

    水营大堂,见众人心气显被调高,纪泽满意的双手下按,待气氛略平,他正容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等若想建立海上帝国,任重而道远。如何去做,纪某这里送诸位十二字,也是血旗军当前方略,即‘高筑墙,广积粮,众蓄民,缓称王’。”

    大言不惭的剽窃了朱升谏给明太祖的九字真言并稍加增补,纪泽理直气壮的享受了张宾等文人细品之后投来的敬仰目光,继而解释道:“所谓高筑墙,广积粮,众蓄民,说白了就是夯实根基,积累底蕴,我等须得增强军力,巩固防御,发展生产,积蓄物资,增加人口,提高素质。这些皆需时间积累,只有准备充足,才是称王之时。”

    经过一番思想过山车,问题最后其实还是回到了原点。纪某人之所以大放厥词叫嚣海上帝国,部分是被建国称王的提议给刺激到了,更多的却为给众人勾勒一张壮阔蓝图,画张大大的馅饼,将那些劝进狂热者的野望拉得更高更远,省得他们将眼光聚焦在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徒增困扰甚或破坏内部团结。

    眼见一干好战的武将蔫头耷脑,纪泽笑道:“积蓄力量与对外扩张并不冲突,但柿子捡软的捏,大晋对我等而言仍很强大,反是海外夷人可被轻易攻掠,是以,我等数年内皆须西守东攻,与晋朝维持相忍之局,和平获取钱粮、资源与人口,从而集中力量对海外蛮夷发动扩张战争,掠夺土地、财富与劳力。”

    “你我多为炎黄子孙,自当承继华夏正统,占一地稳一地,皆须保证足量汉人为主导,否则诸族各不相让,打下再多疆域也会土崩瓦解!为此,保障大晋移民至关重要。”挂上坏笑,纪泽强调道,“当然,还需仰仗血旗男儿,嘿,多抢些各族女子,大家多讨些老婆,每家生上十个八个,嘿嘿…”

    数到锐利目光突然齐射纪泽,令他遍体生寒,那是来自钱惠、梅倩等朴素女权者。纪泽连忙收起猥琐表情,转而一本正经道:“血旗军当下还离不开大晋,欲求凝聚人心,关键在于颁布新法,制定新规,革除大晋弊政,令辖民安居乐业。所谓名正言顺,将军府开府立衙足矣,勿需为一虚名与大晋决裂。不妨假名设立血旗将军府,所辖统称血旗府,咱就先干个府主,对晋朝虚与委蛇,实则另立军政体系,新法新制。”

    张宾出言道:“三品假节将军开府并不违反晋制,即便内里全然不同,倒也不至引发朝廷轩然,主公明鉴!只是,血旗二字乃我军标志,声震南北,也是我血旗军思想精髓,但是我等成立政权,军队仅为重要一环,重心当转往民政,再用血旗二字冠以政权,似乎太显凶煞,且难以表征桃园乐土之美,是否换个名称?”

    纪泽心觉有理,血旗军源自血战求活,血旗作为血旗军兵的冠名旗号与思想指导业已深入人心,但作为自立政权,称呼倒在其次,血旗也可沿用,其主导思想却绝不能再局限于血战杀伐,当通过命名,给出更有包容、更高追求的指导思想才好。

    这时,宋滦高声建议道:“张长史所言甚是,叫属下看,主公既已身为安海将军,不妨就命名安海府,这一安字也有安居乐业之意嘛!”

    不料宋滦话音未落,郝勇却已跳起驳斥道:“想都别想!我血旗军纵横至今,焉能被你安海压上一头?便是你安海营,最初也是由血旗军兵为骨干,才有今日成就,怎么着,小老弟也想跳到老大哥头上蹦哒了?”

    得,这边从龙劝进刚刚消停,那边水军步军又闹起山头主义,血旗系统确实需要稳定消化些时日了。脑门多了三道黑线,纪泽断然挥手道:“莫要争了,我等新立政权便以华兴为名,称华兴府,意即不忘华夏,稳步兴起,直至振兴华夏。好了,我等当下要务为安顿百姓,垦田春耕,发展建设,诸事繁忙,颁法定制可徐徐筹备,待十月初一秋收之后,再行正式开府立衙...”

    第二批移民上岛,稍事休整之后,血旗上下,或称华兴府上下,立刻高速运转。官员署员们忙着规划统筹、分派调度,百姓们则吼着“创建大同,振兴华夏”,或集中攻关专项工程,或分批分流到新设的县乡安置,开展生产建设之余,也在加速汉夷融合,落定地方格局。

    其间,垦田春播自是乐岛的第一要务,没办法,粮食不能自给自足,华兴府的安居乐业就是笑话。怎奈乐岛本为火山岛,宜耕的平原地区不过全岛面积的一成多,原州胡的农业又相当落后,甚至不知牛耕,以至其现有粗田不到十万亩,另有易垦荒地也就十万亩上下,按照纪某人承诺移民的每户五十亩田,这仅够安排四千户两万余农业人口。

    恰似东泥湾工程这一缩影,围湖造田、伐林造田、坡整梯田、清淤堆田,以及相应的水利渠坝、植林防风等等,一项项农耕工程几乎是边细勘、边商议、边施工,华兴府上下就像一群忍饥千年的饿死鬼,恨不得拖着缴获的数千头州胡壮牛,用最短时间、在乐岛每寸平原上都种上粮食。

    然而,这般可劲的深度发觉,最多也就二十万亩,乐岛到顶也就四十万亩耕田,安置八千户。即便再通过推广轮牧,多多安置百姓落户四百万亩草场以畜牧为生,乐岛所能安置的农牧人口也仅翻倍至八万人上下,哪怕算上从民、奴民与工商人口,距离华兴府预计的三十万移民也有天壤之别。

    没说的,还得继续开疆扩土,欺负岛夷。朝鲜半岛与倭岛暂不招惹,但琉球群岛此时还属蛮荒,开化甚至远逊于州胡,血旗军取之轻而易举,所需克服的仅是定位之难。于是,纪某人再度取出他那份不靠谱的《天下山海图》,强行塞给了宋滦,反正就是安海左军的事了,您宋校尉就看着安排吧,两月内没地安置移民,就叫没着落的移民去你家蹭饭去...

    数日过去,初始的忙乱不再,诸事渐入正轨,零星易行的生产建设由各乡各村的一般百姓尽心尽力,浩大复杂的工程则集中民兵青壮、俘虏夷民乃至血旗军卒全力攻关,而寻常事务也有迁来的血旗署曹顶上,纪泽总算摆脱了鸡毛蒜皮,投身于他的颁法定制。

    作为一名后世穿越者,尤其还是名警察,纪某人眼里,颁法定制远比政权起名重要。首先,为了安抚僚属,且理顺管理,他在既有三署与诸曹之间增设了部一级机构。署、部、曹分别为四、五、六品。既有各曹或分拆或新设或保留,分归各部之下,具体曹署与各级主官将逐步落实,这里不予赘述。

    参军署主官为司马马涛,下设政、辎、谋、垦四部;民务署更名行政署,主官为长史张宾,下设户、吏、工、礼、农、兵六部。司法署下设检、判、刑三部,其主官称府尉,由长广郡臣张敬兼任,暂由贾岗协理。

    为防暗谍权力集中做大,此番监察厅并未增设部级机构,仅将其主官御史丞吴兰提至从四品,各曹从事提至从五品。当然,设立官制远不止此,但鉴于高级人才的缺乏以及辖民规模尚小,进一步的地方郡县定制,乃至纪泽长远规划中代表民意的訾议署,均将延后再行。

    军旅方面,有着大量移民的安置压力,既有队伍暂时不宜妄动,但抽调少许大龄老兵,从移民中挑选并训练新兵的工作已可展开。同时,围绕特别精锐队伍、主战队伍、地方辅战队伍以及民兵队伍四级军伍体系,各级军旅规范却可先一步总结完善。

    血旗军成立迄今一年半,大战小战不断,水、布、骑三军与特别队伍也算颇有经验教训,《步军操典》、《水军操典》、《骑军操典》以及特别队伍的相应操典规范,其编制工作已被纪泽以军令的方式下达给血旗营、安海营、苍狼营等等单位,限令两月内,必须在参军署的配合下,给出各级队伍的统一试行规范。

    重头戏在于法律方面,纪泽希望建立的是有别于既往封建制度,适当借鉴后世,更有民主与开拓精神的社会政权,法律自然是最重要的手段。当然过犹不及,他不会脱离现实生产力,更不会过多删除优良传统的道德观与价值观。譬如说礼法规范,譬如说对商人的压制,他打算削弱却不会革除,至少,像是乘车与服饰规格,功勋阶层的档次,就必须通过法律限制而压过商人阶层。

    要说血旗军在太行与长广也算积累了不少政法经验,军屯模式与小农模式,抑或说计划模式与市场模式皆有涉及。借鉴这些经验,纪泽主抓,由贾岗等颇通晋法的署官协助,诸多试行版的法律条文将势需要与进度逐步推出,征询并试行,譬如《基本民法》、《兵役法》、《功爵法》、《科举与公务法》、《选举法》、《教育法》、《民生保障法》、《工商法》、《税法》、《土地法》、《刑法》等等。

    当然,政治思想宣传是绝对不容放松的,《史政》这本反动小册子鼓吹了一年多,也该与时俱进,加以完善丰富了。自知理论水平与经史文才有限的纪泽并未亲自编撰,而是给出了《悠久华夏》《晋民之伤》《开拓之路》三个主题书目,给出指导思想并恬居主编,交由柳泉收罗一众铁嘴文人予以编撰,从而用于军民间更进一步的思想宣传。

    此外,纪泽还下令所有中高级文武官员,限期内给出过往工作的心得总结,并指定自己的书记室署员分别对应文化、政宣、军旅、行政等不同属类加以收集整编,以逐步完善日后书院、军校与干培班的规范教材。

    忙忙碌碌间,差副眼镜就成教授的纪某人,不知不觉便迎来了乐岛的春暖花开。二月初六这天,书房内,他顶着个黑眼圈,一把丢下笔,禁不住长须一口气。身前案几上,是经在岛所有要员审核,由他主编并正式签发暂行的华兴府第一部万字法律试行版——《基本民法》。

    正欲伸手下一份文稿,房门却被上官仁推开。领导身边好升官,此番机构调整中,上官仁已被擢升为主记室,并随着书记室行政级别的提高而官至六品。却听他轻声禀道:“主公,水卒来报,有马韩使者来访,报信军卒正在门外。”

    高丽棒子?哥与尔等不熟啊!纪泽眉头一皱,顿时联想起失踪的州胡二公主与四王子,在得知他们遁逃之后,血旗军不光加强了岛内与近海搜索,还由暗影前往附近的马韩区域布网打探,但因初涉此地,人生地不熟,以至毫无进展。而今马韩突然来使,莫非与高氏流亡遗族有关?

    心有所想,纪泽叫入那名报信的水军队率,见其依旧略显粗喘,便吩咐上官仁给其喝了些茶水,这才询问道:“马韩使者可曾透露来意?或者,你可知其最初宣称的是出访州胡,还是出访我血旗军华兴府?”

    “卑下不知其来意,但其造访的正是我血旗军。”带着感动,那队率回答得十分肯定,“上午,我等巡哨岛北海域,拦截了一艘自称马韩来使的海船,该船现已被扣。属下正是最早发现海船的巡哨艇长,奉本曲军后之令前来。当时,来船答话者开口便是汉语,要求拜见血旗将军,显然对我等身份有所了解。”

    纪泽点点头,血旗军暂还不曾主动与隔海两百里的马韩接触,对方使者既是冲血旗军而来,那多半闻讯自高氏遗族,是为高氏找场子来了,胃口还很难说。对于这个拥民不过三十万,且内部联盟松散,民族特质更是只配做小弟的疲弱马韩,纪泽当然不惧,骨子里更是蔑视。不过,现在还不是攻略马韩的时候,且正常的外交礼仪还是要讲的。

    “小棒子,希望尔等识相,若哭着喊着找抽,小爷我就遂尔之愿!”嘀咕一句,纪泽眼中寒光一闪,旋即抓过纸笔写下一张便条递给上官仁道:“交给柳泉,由其前往接待,马迁作陪,林武随护。对了,提醒柳泉一声,马韩人最善自吹自擂,兼又欺软怕硬,小心莫被其海吹给忽悠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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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穿西晋末,附身一溃兵,他摊上了一个华夏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刘渊刘耀,石勒石虎,鲜卑慕容,怎一个汉家内轧,怎一个诸族并起,怎一个兵荒马乱,怎一个人肉为食!且看主人公如何流窜乞活,如何厚黑经营,如何血战求生,如何辟土桃源,之后又如何兼济天下...乞活西晋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乞活西晋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