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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一回 飞鱼遗寇

    巨鲨堡,一场根据秦栓信报紧急召开的特别会议,确定了血旗军战略东进的重大决策。会后,纪泽签发条条命令,对血旗诸军进行部署调整。以留驻鳌山的安海左军为基础,由夏爽领衔,组建三区编制的淮海营,主承鳌山一带的驻防以两区长广营水军为基础,组件两曲编制的甬东营,分驻自由岛与蛇山岛,擢渤海营南下水军中的杨威军侯为甬东营别部司马,长广营水军空缺则由长广营募兵重建。

    渤海营南下水军由宋滦领衔,并入安海营作为安海左军,而杨威空出的军侯位置则由此番立有大功的秦栓升任。另由陈远领衔,逐步抽调各地丁壮组建两区编制的辅兵工程营,首要任务是在自由岛、和平岛、蛇山岛、大蟹岛等地建设大型海星棱堡。由梅赞领衔,从第四建设兵团抽调人手,将军械曲扩编为两区编制的辅兵军械营。

    此外,由两区长广营步军同路护送,长广原住民兵即日北撤返乡,血旗军则从原定南下的第一二三建设兵团另外征调三千民兵,立即从长广南下以配合纪泽率军东征州胡,余者改为等待东迁,安海商会则为大军东征与百姓东迁着手筹备物资、船只等等事项。

    同时,为了充分利用关东阵营对血旗军最后的一段绥靖时间,血旗军将在徐青冀三州沿海以及长广周边开设粥棚赈济兵灾难民,邀买人心并狂招移民。当然,东征州胡这一战略目标暂需高度保密,代之以放出血旗军意欲开春后南征夷州的风声。

    一系列命令下去,甬东地区的血旗大军照旧忙碌,军伍内部调整自无问题,建设兵团与血旗主力大部转至自由岛开展建设,血旗步营的孙鹏中军留驻在利于防御的舟山巨鲨堡,训练休整之余,也在看守这里的伐木行动。不过,逐渐分兵的血旗大军也加强了对对岸扬州的军事探查,谨防故吴士族另有敌对举动。

    长广、鳌山方面,随着血旗一方措施频频,血旗将军意欲南征夷州的风声不知从何吹出,迅速传至大晋沿海。各方势力感慨纪某人真能折腾之余,却也暗中嗤笑血旗主力将像昔日魏温大军一样在夷州遭遇重挫,就此死光光才好呢。不过这么一来,各方更不愿在纪某人“自寻短见”之前陪他同归于尽,至少没人会明着阻拦血旗军赈济并招募难民。

    三日一晃而过,大晋沿海风平浪静,没谁给血旗军添乱,令得血旗军的东征准备进展顺利,预计再有三日便可备齐军兵、船只与物资启程。唯一不爽的是,顾敏已经走了五天,故吴士族迄今仍无答复,似乎对血旗军在甬东留下自由岛这颗小钉子依旧不愿接受

    阴云遮月,暗夜无光,舟山岛西南,海面一片昏黑。突然,六艘快船像是冬夜中的一群幽灵,悄然无声的逼近了岛岸。它们前方的岸上,原是个五十多户的小村,如今扣除投奔血旗军的,怕还不剩一半。村外有个栈桥,平常用于村中渔夫下海捕鱼,现在恰好方便了这群不速之客。

    “老四,你那线人的消息可靠吗?血旗军可不好相与,咱们是否太冒险了?”首船船头,并列站着两人,其中一名精瘦汉子用略微发抖的左手,搓着被寒风冻僵的脸,不无担心的问道。

    “三哥,血旗军此刻在舟山驻军本就不多,且骄狂懈怠,松于防守。咱们的弟兄昨天也亲自上岛看了,还与两名林中伐木的被俘兄弟沟通过。那个营地位置确凿,仅一队军卒守卫,薄弱得很,正是我等下手良机啊!”另一魁梧汉子沉声宽慰道,眼底却闪烁着莫名光泽。

    若是岛上那群俘囚苦力中的飞鱼贼在此,一定会激动的认出,此二人正是侯三与乐犷,刚被覆灭老巢的飞鱼帮原三、四两位当家,月前劫掠完安海粮船,乐犷恰好接到了昔日淮河贼友的一担生意,便与侯三拉了近两百飞鱼贼出行,“恰时”避过了安海军对飞鱼帮的偷袭,躲了些日子,今番瞅见破绽,倒是搭救被俘飞鱼贼来了。

    见到后山依旧犹豫难决,乐犷忙又接着加料:“三哥,咱们现在手下不到两百兄弟,迟早被人吞掉,若是救出被俘兄弟,日后就好过多了。哎…只可惜,大、二两位当家都已被血旗狗贼害了,据说还是什么批斗而死!”

    听到乐犷最后一句似有似无的提醒,侯三的眼中闪过热切,以及一丝窃喜,却是再不犹豫。待到船只靠岸,他第一个跳下了船,乐犷则毫不迟疑的紧随其后。见两位当家身先士卒,船上的一众喽啰们也忙不迭的悄声跟上。很快,除了看守船只的十余人,两百飞鱼遗寇踏上了舟山岛。

    栈桥距离村口尚有百步,加之天色黑暗,静谧的村中并未有甚反应,想是无人发掘。其实,即便有人发掘,只要不是奔着本村来的,见惯贼匪出没的本地村人也不会没事找事发出警报,这是常年以来形成的“默契”。

    因此,两百人得以无声无息的越过小村,直奔东北三里外的一个小山坳而去。那里是俘囚营地之一,里面正关押着被迫在此伐木的四百俘囚,飞鱼帮俘虏便大部在此。

    随着距离接近,飞鱼帮喽啰们愈加紧张,前进愈加蹑手蹑脚。好在,或许不甚担心有人敢于偷袭自己,血旗军的防御的确有些松懈,一众贼匪们在提心吊胆中,居然轻而易举的抵达了山坳口,距离营门不过五十步了。

    “铛铛铛铛…”就在贼匪们准备再摸近一些的时候,营门内传来了紧蹙的报警锣声,他们今夜的潜行终于到此为止。不过,这已够了。随着锣声响起,营内一片喧哗,奔跑、撞击声不绝,更多的则是尖叫嘶喊。

    令来袭贼匪们兴奋的是,嘶喊尖叫中还夹杂着俘囚内应的高升蛊惑:“受苦受难的俘囚弟兄们,外面是我飞鱼帮弟兄来搭救咱们了,快往外冲啊,再不给血旗狗贼当苦力啦!”

    “冲啊!”侯三一声高喊,与乐犷二人首先冲出。到了这一步,本就是拼命前冲的时刻,加之里应外合带来的胜利在望,来袭贼匪们再不犹豫,纷纷顶着竹牌冲向营门。颇为玩味的是,这一关键时刻,侯三和乐犷两位当家的体力似乎不是太好,没两步便由队首落到了队中。

    “嗖、嗖、嗖…”数根羽箭从营中射出,三名突前的喽啰中箭倒下,但这也是今晚这个营地唯一的一次正面防御。当喽啰们冲到营门口,里面已有俘囚冲至营门,而守卒们则意识到事不可为,纷纷退往两侧山林,伴以驻地军官的喝喊:“营门的弟兄,莫管骚乱,先来岗上会合!”

    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俘囚从各自帐篷中冲出,跟着一溜烟的逃往营门。待营门被打开,左近已无血旗守卒,皆是蜂拥而出的俘囚。一片欢腾中,冲至营门的乐犷抢先高呼道:“飞鱼帮弟兄们,出来吧,咱是乐犷,咱自家兄弟救你们来啦!”

    见四当家抢了自己的台词,侯三的眼中闪过一丝愠怒,旋即隐去,他一边顶着盾牌越众而出,一边高喊道:“我是侯三,不用怕,都快出来跟我走!”

    “三当家,真的是三当家!”侯三毕竟是飞鱼帮的经年匪首,在匪众里的声望确非入伙只有三月的乐犷可比,他的现身引发了更高一浪的欢呼,以及新一波俘囚的逃亡浪潮。

    欢腾之中,抢步最前的侯三昂首挺胸、顾盼自雄,像是一名勇士,一名拯救者,一名真正的英雄,飘飘然享受着众贼的拥戴。然而,就像许多肥皂剧中的狗血情节一样,英雄往往在使命完成的最后一刻挂掉,侯三这次也成了这种悲催英雄。

    “嗖!”突然,营门右侧的山林中猛的射出一根箭矢,势如流星,在黑暗中直奔鹤立鸡群的侯三,斜刺里扎入了他的左胸。天可怜见,血旗守卒聚集之处是在营门左侧的小山岗上,惜命的侯三可是将盾牌始终对着那边的,而且,箭矢的来向本也站着乐犷,其人仅是刚刚后挪一步给侯三出镜的呀,咋会有这么一支又准又狠又赶巧的箭矢呢?

    “嗖嗖嗖”几乎就在侯三中箭的当口,山岗上射下了十数支箭矢。营地守卒本就驻扎那里,却是反应过来,开始了第一轮的弓箭逆袭。虽然只造成了不到十人的伤亡,但看似其中偏偏包括了悲催的匪首侯三。

    “三哥!三哥!三哥…啊!为三哥报仇啊!”落在人群中,侥幸躲过一劫的乐犷最先反应过来,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就欲冲向那片山岗,所幸被两名不知从哪窜出的亲信随从死死拽住,而一名随从的背上,正有一张强弓!

    且不说一干贼匪被乐犷的兄弟之谊感动得稀里哗啦,愤怒的乐犷在几名清醒喽啰的生拖硬拽下,总算不甘的退回,转而抢至侯三身边,

    无比“悲伤”的抱起了无比幽怨的侯三,从而聆听了侯三人生的最后一次吐槽:“小…小子,别装…装了,这下你…你得意了吧…老大归…归你…”

    还好,侯三只有幽怨没有悔恨,因为他并未听清乐犷随后的呢喃:“对不起,还是让你做个糊涂鬼吧。咱这行的规矩,只要是秘密,就连死人都不能告诉。”

    “三哥!你别走啊!我不要当什么大当家,我要你活着!呜呜…三哥,我听你的,这就带弟兄们撤!你放心,我一定会带着弟兄们走脱的,也一定会为你报仇的!”附耳侯三嘴边,乐犷声泪俱下兼而不动声色的宣誓了上岗,继而下达了新任飞鱼帮大当家的首条命令,“弟兄们,敌军随时可至,莫要在此纠缠,撤!”

    对于乐犷的宣誓上岗与下令撤退,在场的贼匪并无反对,纷纷按照乐犷的安排迅速撤离。毕竟乐犷身手好、讲义气、与贼为善,更是此次拯救俘囚的一力倡导者。即便侯三因此而死,可他是众目睽睽中死在流矢之下,是命不好,是点太背,是太得意忘形,是…总之,是不能怪乐犷的!

    两刻钟后,孙鹏带着大队人马,面色铁青的赶到了现场,一队值夜巡骑更已先一步抵达。但飞鱼群贼一击便走,早已逃之夭夭,据巡岸哨船回报,他们逃往了对岸十几里外的句章县。不过,俘囚营地守卒通过随后追杀,却也捉住了几名飞鱼贼匪作为活口,总算知晓了来袭者的身份概况。

    飞鱼遗贼的这次劫囚行动,血旗守卒几无损失,损失的是近两百逃囚。除了被杀死杀伤的五六十人,以及没逃掉的近百人,有百多俘囚顺利跟随乐犷逃走,令得飞鱼遗贼的人数达到三百多。耐人寻味的是,竟然还有百余俘囚不曾参与越狱,始终老实呆在帐篷里,却不知是太过惧怕血旗军,还是等着改造后加入血旗军。

    孙鹏并未处罚营地守卒的队率,自己则通过飞鹰传信,将战报兼请罪书发往了自由岛。其实,血旗军主力业已移至自由岛,以他血旗步营千余军卒,还是方组建的中军,要在人人通匪的舟山,看守五个俘囚伐木营地,难免人手不足,出现纰漏,反正军卒几无伤亡,倒也算不得多大罪责。

    果然,自由岛的回令上午抵达,其中并无对血旗布营军卒们的处罚,且该算的军功照算,并要求舟山岛一应军民与俘囚打点行装,全面撤离,左右自由岛的木材也基本够用了。值得一提的是,纪某人还下达了一份赦免令,对于此番逃囚事件中那些规规矩矩的俘囚予以释放,准其转入建设兵团。

    当天下午,新任甬东营别部司马杨威率麾下两曲水军从自由岛赶来舟山岛,其面对孙鹏的笑容仍如过往那般灿烂,却也偷偷塞给了孙鹏一份密令。一番忙碌,次日一早,两营两千多军卒,护送着数千百姓与俘囚,在周边各方探哨的窥视下,乘船前往了自由岛,标志着血旗军正式被扬州势力逼离舟山。

    但没人注意的是,船至中途,却有一支船舱塞满军卒的小小船队脱离了大队行船,隐入一片岛礁之中,为首者正是被纪泽密令“戴罪立功”的孙鹏

第三百零二回 池鱼之殃

    腊月二十二凌晨,会稽郡句章县,东港码头,六艘快船霍然抵岸,从中下来了背弓持刀的三百多大汉。他们横冲直撞的奔向码头集市的数家大小饭馆,吵吵嚷嚷的逼迫着各家伙计立即提供饭食。看他们形状凶恶,举止嚣张,言语粗鄙,就差扯着耳朵告诉码头集市上的所有人,俺们是干贼匪的,牛吧!

    这样的一帮凶徒,自然没有官差胆敢前来盘查,也没店家胆敢抗拒,好易通鸡飞狗跳,天色大亮之际,他们总算酒足饭饱,呼啸而去,直奔会稽南部的茫茫群岭,其间难得的是,他们非但不曾像百姓们担心那般抢掠勒索,竟还付了饭钱,颇显侠盗风范。入山之前,他们还煞有介事的拜访了会稽董氏的一处田庄,会谈内容不得而知,但看他们在田庄外的收敛模样,双方倒似颇有渊源。

    像是一阵恶风,这群凶徒从东港码头刮至会稽群岭,继而杳然无踪。可通过他们在集市席间的吹牛打屁,一个惊爆消息也就此传开,飞鱼残匪由四当家乐犷率领,夜袭舟山岛救出被俘弟兄,并施然远遁。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旁证就是,有十数看似衣衫破旧的被救俘囚,分明就是白肤深目的匈奴人,除了屡次抗匈的血旗军,谁能将匈奴人带到会稽当苦力呢?

    不知是因消息劲爆,还是因为有人推波助澜,这条消息很快传至句章县城,传至郡城山阳,甚至一日内传遍扬州沿海。可以说,借着这次成功突袭,乐犷给了血旗军一个响亮的耳光,更让自己成了面对血旗凶威迎难而上的铮铮铁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贼头,就此站到了扬州沿海的舆论中心。

    “甬东乃甬东人之甬东!非我甬东之人,焉能在甬东撒野!”随着消息传播的,还有乐犷的一句铮铮宣言,据说是其离开集市前的当街长吼。这一句豪言壮语,充分弘扬了甬东豪杰的不可欺辱,不知激励了多少甬东好汉,感染了多少水乡闺秀,抬升了多少排外情结。

    于是,踩着血旗军的黑脸,乐犷以“甬东铁汉”的英姿,在甬东乃至徐扬沿海声名鹊起。当然,若是那些热血上脑的甬东百姓们知晓,乐犷本是来自江淮的外来贼匪,却不知该做何想?

    乐犷爽了,然后溜了,掌控甬东局势的故吴士族们头疼了。血旗军被打脸,故吴士族们无疑是窃喜的,最好有人骚扰得血旗军苦不堪言直至无奈远走,但他们更是忧虑的,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当面向血旗军申明,这事儿不是咱们故吴士族指使的,咱们习惯以柔克刚,暗中阴人,可没想动粗,谁知乐犷是哪里窜出的一根大葱呀?怎奈本打算就此耗走血旗军,但若主动联系解释,岂非露了怯?

    为免蒙受池鱼之殃,由会稽董氏发起,闻讯的会稽诸家士族当日中午便进行了一次紧急闭门磋商。好在,协商无果之际,却有探哨送来最新喜讯,血旗军似乎不愿纠缠于舟山,竟已主动撤往了自由岛。于是,紧张气氛遂消,磋商会变为联谊会,原本重点商讨的加强会稽城防,也变得虚应故事。只可惜,他们却是忘了,血旗军可不止一次耍弄回马枪,而这次,他们就属躺着中枪的货

    “杀啊!杀啊!血旗大军靖安剿匪!只诛首恶!弃械免死”当夜子时,正当句章上下因血旗军撤离舟山睡得安逸的时候,县城四门方向,皆突兀升起了响彻四野的喊杀声,伴以祛离谧夜的火光。

    不消说,但凡有点脑筋的句章百姓都明白,这是血旗军去而复返,趁夜偷袭句章城了。其实说偷袭也不对,该说是强袭。毕竟白日飞鱼贼的出现难免令句章上下担心被殃及池鱼,今夜的城防的确有所加强,愣是及时发现并破灭了血旗军意欲摸黑打闷棍的无耻企图。

    只可惜,句章县位于扬州东南,素来远离战乱纷争,便是贼匪也没谁胆敢攻打县城的,陈平太久,连护城河都已干涸经年。总计五百,仅只百多人值夜的郡兵,绝大多数都没见过血,平素欺压良善、镇压乱民尚可,以多打少抓捕几个小贼也成,但面对有组织的正规军卒,且是人数足有两千多的血旗大军,还是拉倒吧。

    “弟兄们顶住,城中马上就有援兵前来,大家的家小可都在城”东门城墙,一名还算尽职的句章队率,剑指城下举着竹梯,如潮般涌来的血旗军卒,正大声疾呼,突然全身一震,呼喊戛然而止,继而软软瘫倒。在他的胸口,却已多了一根穿甲而过的粗长弩矢。

    “射中了!射中了!功曹大人,您可得看清了,城投那名打头的队率是被俺射杀的,回头别忘了替咱记功啊!”干涸的护城河外沿,赵大壮扬起踏张弩,得意高呼道。凭借一手好箭术,他非但得以入伍,更被幸运挑入了恰逢整编的血旗营中军,一举步入精锐战兵序列。如今他的全家已被安置于长广,保障租佃再加他的俸禄,日子怎一个蒸蒸日上现在他所期盼的,已经不再是吃肉,而是立功高升了。

    “啪!”赵大壮的后脑勺被一只大手亲切慰问了一把。正欲回头开骂,他突然吓了一跳,却因动手的竟是现场最大的统帅,飞狐将军孙鹏,也是他赵大壮生平接触过的第二高官。好在,孙鹏心情显然不错,仅是笑骂道:“小猴子老实点,功劳少不了你的,战场上可得集中精神,万莫乐极生悲!”

    “诺!”赵大壮忙答应一声,规规矩矩回到自己原本的战位,抬眼再看城投,已有血旗军卒杀了上去,。反观失了队率指挥的那队郡兵,压根没等什么城中援兵,业已大面积的开始溃逃。显然,血旗营中军与甬东营虽皆新组,但多来自经历长广一败的青州兵卒,且有血旗老卒作为骨干,战力远非句章郡兵可比,更兼人多势众,破城仅是反掌之间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不一刻,古朴而激昂的故秦歌谣泰风无衣响彻句章东门,旋即是南门、北门以至西门。伴着整齐的步伐声推进,歌声逐渐荡漾在深夜的句章城,雄浑有利,慷慨激昂,可在句章百姓们听来,却如狼嚎鬼哭。

    “句章百姓听了,我血旗军乃大晋王师,入城仅为靖安剿匪,与寻常百姓无关,自当秋毫无犯,还请紧闭房门,非传唤不得上街,不得勾连,不得喧闹”终于,夜半鬼哭换成了鸣锣通传,安民宵禁。

    窗格门缝之后,一双双惊疑畏惧的眼睛,借着长街上的星星炬火,瞅见了众军簇拥中的一彪人马,映衬于一面猎猎血旗,血底之上是刀盾相交的图案,根据进来有关血旗军的若干传闻,那种刀盾图案代表的,正是血旗军最老的班底血旗步营。

    血旗嫡系精锐!?句章百姓们愈加惶恐了,可笑他们白日还在高谈“甬东是甬东人之甬东”,幸灾乐祸甚至意气风发,似乎血旗军弹指间就能灰飞烟灭,此刻却被吓得屏气凝声,偶有孩啼妇泣也立被捂住销声,却无提刀阻挡血旗军的热血儿郎。便是兵营中被唤醒的郡兵,一时不是脚底抹油,就是成了伤号病号。

    “呔!某乃句章县令陆旭,扬州吴郡人,尔等竟敢攻我县城,乱军越境,还有王法吗?”总算这句章城中有个胆敢说不的,或说是有爹可拼的,却见长街中央,走来一名三旬士人,身着县令官袍,昂首阔步,威仪自生,便在血旗大军之前,愣也展现出了浓浓的浩然正气。唯一掉份的是县令身后的两名护从,尽管远比这县令人高马大,却缩头缩脑,兀自抖索个不停。

    “这就是主公曾言的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吗?果然勇气可嘉,不知死活!”血旗之下,孙鹏啧啧赞叹,继而厉声喝道,“我家主公乃假节安海将军,靖安大晋沿海,今有飞鱼海贼偷袭我军,随后入境句章,并公然勾结句章董氏。且不说尔这县令由谁所封,是否作数,身为县令,非但不曾追剿飞鱼贼,更对董氏毫不追查,分明是官匪勾结,也敢跟本将军说什么王法,可笑!”

    面对孙鹏蕴含战场杀气的厉声呵斥,那陆旭略微一滞,旋即腰板一挺,回以驳斥道:“一派胡言!我句章剿匪自有郡县乃至州府主理,你血旗军驻地在青州长广,凭何来我江南多管闲事?再说,董氏乃是本地郡望,焉能凭借贼匪拜访便可定罪”

    “绑了!”孙鹏懒得再听,随手一挥。立有十余亲兵冲出,轻松打翻两名本就无意反抗的护从,随即掏出绳子,将县令三人悉数五花大绑。

    “放肆!尔等安敢?某乃吴郡陆氏”那县令却被孙鹏的蛮不讲理搞得发懵,直到绳索加身,这才挣扎着再度报出了家世。只可惜,在孙鹏亲兵的几个大耳瓜子下,他的拼爹之举被无情打断,最后更是连嘴巴都被塞住了。

    “孙某起于微末,年少之时,除了皇帝,心中只知官员最富,除了皇宫,心中只知县衙最威,除了皇后贾后,心中只知县令最大。”无视被压倒面前的陆旭,孙鹏像似陷入追忆,幽然喟叹道,“是以,每当忍饥挨饿之际,孙某总会臆想成为最富最威最大之人,皇家太过遥远就罢了,孙某便将目光定在了县里。怎奈长期臆想却不可得,羡慕嫉妒恨之下,孙某便树立了三大宏愿!”

    目露疑惑,杨威立马捧哏道:“但请大人不吝赐教。”

    并未直接说出宏愿,孙鹏却先笑道:“上次我血旗军占据长广,孙某未能及时抵达参战,未能得以挥军占据县城,进而未能一偿宏愿。今日恰逢机会,杨老弟可千万莫要阻拦于我啊。”

    似乎觉察出不妥,杨威干笑道:“飞狐将军发话,小可怎敢聒噪?相信飞狐将军比起小可,自然更懂得主公心思嘛。”

    瞥了眼意有所指的杨威,孙鹏淡淡一笑道:“第一宏愿,便是将县城中所有官员士族的家产都占为己有,实在花不完了,就分些给其他贫苦百姓,有财大家发嘛。”

    杨威脸一黑,立马附耳道:“大人,主公交代过,我等杀入句章,所为者是震慑扬州,而非招惹仇恨。若将这里抢光光,岂非”

    “哦,也好,就给杨老弟一个面子,仅没收所有县府钱库粮库武库,其他官员大户便征些犒军费吧,顺便分些给句章贫苦百姓,今个祭灶,扰了百姓年景,算是补偿。轻踢一下脚边的县令,孙鹏似笑非笑道,“不过,这个县令,还有那个董氏,却需超没所有浮财,并带回一应家眷交给主公处置。”

    “呜呜呜”陆旭业已听得脸色发白,却是没了发言机会,心中只恨自个干嘛装逼出头,这帮血旗军可不按规矩出牌啊!

    杨威这次倒是连连点头,孙鹏则再度开口道:“第二宏愿,就是一把火烧了县衙,妈的,老子小时见到县衙就得绕着走,早就想要点上一个解气了。”

    陆旭眼睛瞪圆,难以接受家居办公两用官邸被毁的噩运。杨威则擦了把额头冷汗,不无苦涩道,“动静是否大了些?多少咱们现在也算官军呀,是否该留些体面?”

    “就这么定了,非但县衙,还有钱库粮库武库,东西搬出来之后,都给老子点了,这是军令,天亮前必须烧起来,某要全会稽都看清了!”孙鹏眼一横,冷声道,“我还有最后一个宏愿。”

    陆旭目光业已呆滞,杨威则一脑门黑线道:“愿闻其详。”

    “老子自小就恨当官的,为啥他们吃香喝辣,咱们却得吃糠咽菜,所以,老子自小到大的最大宏愿,就是当众斩杀一名县令大官,那才叫酷炫,哼哼!”盯着陆旭,孙鹏恶狠狠道。

    “呃!”陆旭眼睛一翻,终于受不了孙鹏这种一再加码的刺激,晕过去了。

    杨威则苦笑着劝道:“这厮可是吴郡陆氏的族人,我血旗军若想开设自由岛市场,带回自由岛为质可以,真的不好杀掉。”

    孙鹏却摊摊手,很无辜道:“谁说我要杀他了?咱的第三个宏愿,早在三年前做乱民时便已实现了”

第三百零三回 迫和甬东

    临近年关,祭灶之日,方被飞鱼残匪打脸的血旗军,转手便派出两千军卒,对飞鱼贼出没的会稽句章发动突袭。轻取城池之后,血旗军非但向县城各家大族征收了不菲的靠军费,还直接超没了县中府库,更是超没了县令陆旭与倒霉董氏的所有浮财,绑走了一应家眷。当然,这一过程中血旗军始终军纪严明,除了攻城时的少量杀伤,并未殃及寻常百姓,甚至还给贫苦底层悉数派发了过年红包。

    血旗军这种近似劫富济贫的做法,立马赢得了底层百姓们的好评,却是打肿了故吴士族的脸。尤其是凌晨时分那场焚烧句章公衙的大火,藐视大晋官府之余,更像对此间官府的实际掌控者,故吴士族们的放话:尔等不合作,咱血旗军啥都做得出来,别给脸不要脸!

    前一日还幸灾乐祸,后一日便池鱼之殃,故吴士族们是愤怒的,也是憋屈的,人家乐犷打你血旗军的脸,你血旗军不去寻乐犷麻烦,干嘛来打咱故吴士族的脸,咱就好欺负吗?

    于是,首当其冲的会稽方面开始调集兵马,准备强势夺回句章,将脸面挣回。

    怎奈血旗军早有准备,见到句章火起,便派遣三千水军从自由岛南下,大摇大摆的赶到句章,将一应缴获乃至人质有条不紊的打包装船,悠然撤离。五千人马聚集,会稽方面一时还真不敢有任何动作,只得目送血旗劫匪们施施然离开句章,继而沿着扬州临海诸县,示威似的重返自由岛。临行前,血旗军还在句章城中也来了次长街怒吼:“我血旗军假节靖安晋海,但有官匪勾结者,定讨不饶!”

    太无耻了!谁不知你血旗军的和平岛就一黑市,其上每天有多少贼匪在出没交易,你咋不逮?还有,你火烧句章公衙之日,便给沿海诸家派发请柬,邀请参与年后元宵节的自由岛开市,其中的狂涛门与海鸥会就不算贼匪吗?你血旗军就是最大的官匪勾结!

    太无耻了!血旗军如此嚣张蛮横,没事就这样搞一把,谁受得了!江东士人们都快气哭了,咱们要写出旷世篇章,骂他告他,可一想又不对,咱江东如今势同造反,找谁告血旗军去?那就打他,还是不对,且不说眼下江东能否调出兵马剿灭这部万人血旗军,倘若两败俱伤,岂非便宜了徐州士族与关东阵营?得,消消火,些许财物,无甚杀伤,血旗军显然留有余地,还是透过嘴炮看本质吧

    两日之后,一袭道袍的顾敏翩然造访自由岛,再度出现于纪泽面前。落座香茗,顾敏一声长叹,不无埋怨道:“你这都得罪多少势力了,眼见就要南征夷州,战情难料,为何还要开罪江东士族,不怕他们卡着南下海路,日后给你添乱吗?你可不要告诉我,那是属下擅自主张,你对江东士人依旧一片善意,抑或说,你不知劫囚事件是他人挑拨之举!”

    “呵呵,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纪泽眨眨眼,毫不掩饰道,“原本打算那么对来使说的,但使者既然是你,就免了。坦白讲,我血旗军很忙,此番将错就错突袭句章,就是懒得再与故吴士族磨叽,是合作商贸还是兵戎相见,给个痛快!”

    “与人斗,其乐无穷?”顾敏妙目流转,并未直接回答纪泽,而是试问道,“倘若此番江东士人不愿媾和,反与你放手一战,你就那么有信心获胜吗?”

    “倘若他们调集大军,意欲征讨自由岛,嘿嘿,我二话不说,立马率军北撤,没好处的拼杀,我可不干。”纪泽丝毫不觉猥琐,大言不惭道,“不过,身为大晋安海将军,假节靖安晋海,日后我会常派麾下前来甬东剿匪,严惩官匪勾结,靖安大晋海运,顺带练练兵,贴补一下军用。哼,届时他们不光要损失惨重,只怕也再难这般掌控甬东了吧,我还真就不信,甬东各家的心会那么齐。”

    “你你的确太无耻了,难怪他们都这般骂你!”顾敏瞪圆眼睛,旋即噗嗤一笑道,“好吧,这次你算是小胜一场,他们的确头疼你这般长期骚扰,不会阻拦你在自由岛设置自贸市场,但是驻军不得超过一曲,且禁武区范围仅限自由岛周围十里。此番冲突,钱粮就算了,人总该放了吧。”

    “才十里的禁武区?好吧,没问题!”纪泽面露不满,却也不愿再行纠缠,他不无喟叹道,“其实我也知晓,在一众士人看来,我血旗军就是亡命之徒,谁都厌烦,谁都不愿招惹,又是谁都希望咱去别地可劲祸害。是以,咱也料定故吴士族会是这般选择。”

    “好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故吴士族历来排外,自守一方,今番对你血旗军已是难得让步。”顾敏白了纪泽一眼,那股似曾相识的风情直令纪某人一晕,她接着问道,“那飞鱼帮的乐犷怕有问题,最早挑衅安海商会的就是他们,如今再度挑衅血旗军,只恐是某方暗子,你待如何处理?”

    “呵呵,那是别人给甬东掺的沙子,该着急的是故吴士族,我血旗军很忙,便懒得细究了。喂喂,你咋这么多问题,小心想得太多,小小年纪长皱纹,那就有损仙颜了。”纪泽却不愿上套,笑着岔开话题。事实上,他对飞鱼帮搅乱甬东乐见其成。甚至,他已交代暗影反其道行之,声名大噪的飞鱼帮或将扩张,若有可能,血旗军不介意派人加入飞鱼帮卧底,毕竟那些俘囚与血旗军有着家眷的诸多联系,没准日后是谁掌控飞鱼帮呢。

    “真是奸猾似鬼,一点冤枉劲也不愿多出!”再送纪泽一个白眼,顾敏不无娇嗔,但旋即,她却收起笑意,语带担忧道,“使者公事说完,下面是私人问题,你真欲像传闻般南征夷州,那可是困难重重。但若损兵折将,恐怕大晋诸多势力都会趁机落井下石,就是这自由岛怕也”

    “呵呵,南征夷州事宜涉及我血旗军高度机密,不好轻言啊。”纪泽自不肯现在透露尚限高层间的东进战略,可看见顾敏秀眸中的关切,以至被拒后的幽怨,却是心中不忍,下意识妥协道,“若你非要现在知晓,就不能再离开我血旗大军,直至事态落定”

    腊月二十六,最新扩建的自由岛码头,血旗猎猎,百舸扬帆。“为祸”甬东半个多月的血旗大军,终于带着与故吴士族携手自由岛市场的口头协议,连同两万多移民,在甬东诸方探哨的目送下,正式离开甬东北返。留在自由岛的,仅余甬东营、工程营与少量安海署员共两千余人,用以建设筹备转年元宵开张的自贸市场。

    人质奉还,大军撤离,令如芒在背的故吴士族们齐齐松了口气。虽不知血旗军是否还会经略夷州,但眼见血旗祸水这就北上祸害青徐的关东阵营,他们对自由岛市场与数百血旗驻军的介怀也就淡了,想来现在最不好受的该是江北诸君了吧。只是,幸灾乐祸的江南势力,乃至脑仁发疼的江北势力都没想到,这股血旗祸水在抵达他们的分水线长江口之后,却趁着夜色,悄然东向茫茫大洋

    同一日,豫州沛国,北风凛冽,寒意萧杀,一处再寻常不过的田埂上,张小山转了转留念的双眼,将视线从自家地边那些青青的麦苗上挪开,继而紧了紧腰带,手还下意识的伸入衣襟摸摸。那里是自家仅余的口粮,如今被制成了十多斤炒面。确定仅剩的这点粮食都在,张小山这才返回路边抱起一岁的女儿二妞,背着两岁的儿子大宝,拖着恋恋不舍的媳妇儿,随着十多户乡邻,一道离开了这个处处愁云惨雾的小丘村。

    小丘村顾名思义处于丘陵地带,村中主要是些靠天吃饭的低产旱田,碰到天灾**,连想卖地过活都没人要。偏生天杀的东海王金秋与天杀的刘桥在沛国萧县鏖战,兵过如匪,本就不多的收成连抢带毁,哪能剩下多少,勒紧腰带将冬小麦种洒下了地,却是再也熬不过这个年关了。

    想要挨过这个冬天,能够选择的只有逃荒。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外出逃荒,三年前他们就经历过一次,那次是天杀的长沙王攻打天杀的齐王,左右豫州的中原大地总难消停。在那次逃荒的途中,张小山年迈的父母没能挺过,最终饿死在道上。

    根据村人进十年的逃荒经验,逃荒的第一方向就是东南鱼米之乡,别地似乎比自家这边还穷。天幸就在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东海王的大军终于击溃了刘桥军,东面的军事封锁听说前天终于撤了。张小山伙同一行其他人决定尽早出发,不等那些磨磨蹭蹭还要在家过完年的村民。天可怜见,喝凉水过年,还过个啥?

    张小山这批是村中最早出发的,根据经验,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没准还能寻个活计,轻松撑过这个冬天呢。可惜,不到半天时间,走上县城官道的张小山等人便失去了任何幻想,因为一路的逃荒者实在太多,远远超过记忆中三年前的规模。远远近近,三五成群,孩啼妇泣,视野中数不清的逃荒百姓,唯一缺少的却是那奢望中的赈济米粥。

    大军过后,流民潮,难民潮,逃荒潮,的确是永恒的主题!终于,走到了郡城相城,城门附近看到了一些招丁的大户豪强,但令人愤怒的是,对方开出的条件云山雾罩,归结一句,白做一辈子奴仆,分明趁火打劫嘛!

    张小山自家有四五十亩旱田,碰上好年景尚能混个半饱,自然不愿平白卖身,不过同行也有几户本就穷困的,加之有多名妇幼不便远行,索性报名投奔大户门下,怎奈别个还挑三拣四,最后只得赵大福等两家得以卖身为奴,脱离了这行队伍。

    这时,不知从谁口中传来了一条流言,说是东海龙王怜悯百姓饥饿,驱赶大量鱼虾涌往东海边,且那里不似内陆湖泊一般,各属豪族不得擅捕,正是逃荒者求活之地。这个流言很少有人相信,若真的如此,大晋哪里还有饥荒呢?不过反正没定去处,不少人包括张小山一行,便抱着那飘渺的希望东行了。

    “嗨!哥几个,看你们腰粗体阔,却混成这样,何苦来哉?不如跟着我们当家的混,吃香喝辣的不说,还保证老婆孩子热炕头!”饥荒时节怪事多,郡城东面三十里的一个路口,张小山等人居然遇上了拦路招丁的匪帮,说话的是一个腰间斜插铁斧的黑脸壮汉,嘴里说得热情,可一双贼眼却不断在几名颇有姿色的女眷身上来回游移。

    “啪!”大巴掌扇在这货的后脑勺,一名头目模样的人训斥道:“李老四,管好你那双贼眼,别把人都吓走了!事情做不好,小心当家的将你下面的累赘给割了!”

    那李老四显然是个老油条,摸摸脑袋也不难堪,嬉皮笑脸道:“头,哪能呢?俺这不正卖力吆喝嘛!”

    “各位乡亲父老,我等来自淮运盟,也即当年的斧头帮,奉大当家之命在此招募帮众,各位只要加入我淮运盟,包管一家老小饿不着!入盟之后,会把式的拿刀拿枪,胆小的干些体力活,老娘们做些针线食厨什么的…”那头目不与李老四啰嗦,转而向张小山等人和善的邀请道。

    当然,那头目的左手上,还托着几张杂粮饼。说实在的,头目脸上那道刀疤,令他的笑脸比李老四那张看来还要寒碜,可就是这样“寒碜”的门面,却凭着那点饼子,硬是在其身后空地上,聚集了数百入伙的难民。

    斧头帮!?邻郡彭城的,有时也会到沛国打秋风,张小山他们倒也有人听说过,本一帮伐木的穷混混,近来发达了,但终归是个半民半匪的货色,弄不好哪天就被官府给咔嚓了,正经人家谁愿意跟着他们呀?于是,张小山等人艰难的从饼上挪开目光,抱起直流口水的孩童,赔笑着边摇头边退离。

    不过,钱二禄和另一名在家做主的愣头汉子,终是没抗住头目的蛊惑以及饼子的诱引,一狠心便带着全家入了伙,嘴里还不忘自我劝慰:“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终归一个死字,不如爽它个饱死鬼…”

    没出郡境便少了四户人家,张小山等人戚戚然继续东行。一路上,难民不减反增,他们一行混在人潮中,或是沿路乞讨,或是打猎捉鱼,或啃草根树皮,磕磕绊绊,饥餐露宿,一步步挪往传说中龙王施恩的东海之滨

第三百零四回 兵发州胡

    永兴二年,腊月二十七,辰时四刻,晴,蛇山岛。

    海风凛冽,寒意萧杀,血色大旗猎猎作响。蛇山岛上,血旗大军正式誓师东征。过万之众盔明甲亮、列阵严整,他们是即将东征的近卫营、血旗营、安海营、军械营、木兰营,以及刚刚南下会合的三千青壮民兵和秦栓一行。他们身后,除了数十艘运载百姓与步骑军卒的老式海船,还雄立着安海船坊为安海水军赶工配备的剪式车船,即四艘五千石金枪、八艘两千石银箭以及十数艘千石铜鲳。

    高台之上,纪某人一身金甲,大红披风,威风凛凛,声音却如蛇山岛一般萧索:“我血旗军为了汉家江山,抗匈杀虏,转战南北,素来除暴安良,扶危济困,与人为善,不求功名利禄,只求丰衣足食,只求问心无愧!然因我等出身底层,是泥腿子,便始终被士族官府排挤打压!太行如此,长广如此,甬东亦是如此!”

    “今有内贼张俊朱栏贪污潜逃,更将潜往东海王处诬告我血旗军意欲造反,眼见中原战局已出分晓,关东阵营本就不喜我血旗军,不日或将大军前来征讨,将欲虐我军民,掳我钱粮。其势必然浩大,其行不仁不义,天道不公,我血旗军何罪之有,我军民何其无辜!”海风呜咽,纪泽慷慨陈词,其声高亢,其语悲怆,整一个无处伸冤的良民形象。

    高台之下,真正的良民们被纪某人的言语击中心坎,他们虽不乏乱民、贼匪乃至官军出身,可大都出自底层,谁没一段辛酸往事,谁没经过忍饥受冻,如今跟着血旗军虽然颠沛冒险,但终归混个温饱,可官府士族竟还不愿放过大家,焉能不怒?啥时间,上万人面露哀色,火气则腾腾高升。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我血旗军骁勇善战,纵横南北,何惧区区魑魅魍魉,本应对来敌迎头痛击,伸张人间正气!可是,倘若战起,伤损必重,双方皆为我炎黄血脉,纪某实不愿同室操戈,不忍诸君无谓伤损,更不愿便宜了匈奴外患!”好一番“深明大义的自我吹嘘,纪泽沉声问道,“那么,我血旗军该当如何?路在何方?”

    为适远洋再被拆除一层船楼,已成两层半的万石鲨鱼一号上,一袭白袍的顾敏正卓然而立,翩然若仙,本有空暇的她未能抗住好奇,还是作为访客踏上了血旗军的远征海船。凝望万众聚焦中的纪某人,顾敏目光怔怔,满心复杂。此刻的纪泽无疑是光鲜耀目的,充满男人魅力的,令她心如鹿撞的,只是,她却不得不郁闷,因为她所须维护的家族,似乎正处纪某人极其追随者的对立面,且似不光彩的对立面。。

    没敢给军卒们回答机会,纪泽话奔主题:“恰有州胡岛夷不自量力,口仅三四万,户仅五六千,竟敢劫掠本军海船,杀我探路船员,辱我血旗王师,实不可恕!故而,值此年关之际,我军只得东征州胡,一为扬我炎黄天威,踏平无知蛮夷二为夺取州胡大岛,容我血旗军民,以避无谓内战其三,更有甚者,我血旗军铮铮男儿,正该为华夏开疆扩土,令我炎黄血脉,雄播万里!”

    “雪耻州胡!开疆扩土!雪耻州胡!开疆扩土”自有捧哏的托儿开始鼓噪。继而,所有军卒已被激起情绪,懂不懂的,也都纷纷跟着扬臂高呼,声震海天:“雪耻州胡!开疆扩土!雪耻州胡!开疆扩土”

    “年关将至,尚令诸君跟随远征,纪某愧疚万分,然官军在即,时不我待,为佑亲友免遭战祸,为你我开拓大同乐土,为炎黄征服万里海疆,还望诸君奋力一搏!”挥手压下万人口号,纪泽朗声笑道,“纪某也非愚木之人,这里可以告诉诸君,据探索回报,州胡岛当可垦田四十万亩,牧场四百万亩,其周边海域另有大岛相若,此番我等一旦占据州胡,便将落足安居,分配土地。注意听清了,是分配私有,传子传孙,而非租佃!”

    “早说嘛,哪里还需之前那么多废话!?”分田分地的消息顿令全场屏息,不知多少血旗老卒在心底吐槽。事实上,太行没分田,长广还没分田,血旗军卒们心底未免没有遗憾甚至抵触,他们岂又知道,那里田地虽好,却不够分,纪泽也没将那里当做开基立业之地,哪敢分田让随众内争不平,还将军卒们栓牢在那里,徒增血旗军掣肘不说,谁还愿意追随他经营海外乐土呢?

    “纪某承诺,凡追随我血旗军移居州胡的百姓,五口之家皆可分得已垦良田五十亩,军卒将按衔分配,只多不少,且更将免费获得,此番随军民兵亦享受军卒待遇。”有力的挥动手臂,纪泽嘶声宣布道,“另外,此战凡杀敌或俘敌一人,既定封功之外,加赏良田五亩!”

    “嗷嗷嗷”加赏土地的甜枣力度够大,一经抛出,立马引发了出征大军的全体狂欢,其声势之烈,激情之旺,几可掀翻蛇山岛,却是远非之前开疆扩土的鼓吹可比。

    哪个时代,土地的诱惑都是无比强大的,西晋的农业社会更甚。本在寒风中熬待过场的军卒们再无抵触,摩拳擦掌直欲砍杀上十个八个蛮夷,就连一干民兵们都各个转着眼珠动起杀敌赏田的主义。若非这里是蛇山岛而非州胡岛,这帮人怕都提刀子冲出去了。

    “祭旗!”眼见士气已足,纪泽不再多言,转头手指高台一角喝令道。“咔嚓!咔嚓”刀光闪过,伴着大棚血雨的挥洒,三牲头颅咕噜噜滚落,一场血光之灾就此弥漫向州胡。

    “雪耻州胡!开辟乐土!抢强我血旗!登船!”勉强咽下“抢钱抢粮抢地盘”这个直抒胸臆却不上台面的口号,纪泽大手一挥,下令出征。随即,军乐响起,出征队伍唱和着血旗军歌,有序踏上海船

    鲨鱼一号,旗舰船尾,纪泽蓦然静立,极目西望,凝视逐渐远去的茫茫海天,心中感慨万千,虽不乏横扫诸夷、开疆扩土、航海时代等等野望,却也不免落寞。来到西晋一年多,或被士族所逼,或为情势所迫,或因本心不甘,他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战略转移”了。

    回想自己殚精竭虑,苦心经营,乃至浴血搏杀,数度试图将荒僻之地建为美好家园,甚至忙得迄今都不曾好好游览大晋河山,游览都城洛阳,可费心费力,却总是落得个立足难稳,前途叵测,外敌环伺,如此东逃西窜,但愿这次是个头!

    “哥,是不是难舍中原?别伤感了,等咱们在州胡站稳脚跟,凭借车船之便,想回来转转还不容易?”一声笑语打断纪泽的思绪,来的自是纪芙,她正与顾敏结伴行往船尾,整洁的女卫军服为她平添一股飒爽英气。只是,看她这副轻松惬意的模样,与其说是参加兵凶战危的远征,倒不如说是进行远洋旅游。

    “将军既然雄心勃勃,意欲王霸之业,又何必在此做小儿女状?”不待纪泽教育纪芙两句,顾敏却已殊不客气的抢着发话道,“以将军雄才大略,焉知士族便不能接纳,力保大晋安定也未尝不可,难道非要与大晋士族彼此敌对,甚至宁愿避走海外蛮荒,直至积蓄实力杀回中原,将士族除之而后快吗?”

    顾敏素来淡雅抑或灵动,纪泽对她的这通抢白颇为惊讶,更是惊讶于她能看透自己心思。略一沉吟,他不无苦笑道:“士族乃汉家精英,继承着汉家文明,我只想约束士族,从未想过彻底铲除士族,其实也无法铲除,因为谁都有上进之心,甚至谁都想成为士族,包括我血旗麾下军民。”

    没由来心中一宽,顾敏目光流转,情绪明显好了几分,她不无诧异道:“既如此,将军为何非要立足海外,便是想要称王称霸,何不设法拉拢融汇士族?如今天下纷乱,以将军文治武功,远胜陈敏之流,只要虚心接纳,愿意依附的士族必不在少数,迅速崛起,雄霸一方也非难事啊。”

    纪泽冷冷一笑,直言道:“你是希望我如曹操、刘备抑或孙吴那样成就霸业吧,可他们的王朝现在何处?他们成也士族,败也士族,皆因士族发展至今,已臻极致,恰似大大小小的割据诸侯。家大于国,士族再行发展,黔首已近夺无可夺,便只能彼此倾轧,直至所在阵营主政中枢抑或割据一方,然后再行分裂内斗。三国鼎力,曹魏代汉,司马篡魏,如今的诸王内战,乃至故吴士族拥戴陈敏,实质在此,且仍将继续不休,国无宁日!”

    顾敏怔然,纪泽继续道:“若想改变这一恶性循环,必须约束士族,打破士族阶层的垄断,汉家方有希望。纪某若是开始便与士族全面合作,日后如何约束士族,只怕一露心思,便会壮志未酬身先死。况且,内战无英雄,外战方壮士,汉家百年内战,早已倾颓,如今胡人势大,正对汉家虎视眈眈,纪某焉能投身于彼此内斗的所谓王霸之业,亲者痛仇者快,一起玩完吗?哎”

    开始时,纪泽还不忘吹嘘卖弄、美化自身形象,可说到后来,想起五胡乱华那段黑暗历史,他忍不住一声哀叹,不复言语。而随着他的情绪低落,船尾变得冷清,顾敏则略带愧色的陷入沉思。

    “哥哥就是厉害,考虑得就是全面。小妹支持你,顾姐姐也会的,对吧?”良久,纪芙笑着打破沉寂道,不忘扯扯顾敏的袖子做恳求状。看来她倒是察觉纪泽与顾敏之间有所异样,却是不吝于哥哥多些红颜知己。

    被纪芙这么一闹,船尾恢复生气,顾敏适时转移话题道:“还别说,血旗军在舟山这么一闹,将军的经历在故吴士族中可谓家喻户晓,详细得很,从赵郡到太行、再到并州、塞外、辽东、长广、鳌山,再从鳌山到舟山。咯咯咯…他们虽然针对你,背地里对将军的才能可是佩服不已,都说你若出身士族,必是当世将相呢。”

    纪某人顿觉熏熏然,顾敏继续笑道:“不说那些赫赫战功,将军推出的水泥可是建筑利器,还有太行推广的那些耕作方法已被带至长广,虽然据说今秋收成不足自给,却也明显强于寻常新耕山田,如今已被各家农庄尝试效仿呢。”

    “喂喂喂,窥探我血旗军秘密也就罢了,他们总得向我血旗军缴纳专利使用费啊!”受到吹捧的纪泽心情大好,却也开起了玩笑。

    当然,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爽快之余,纪泽再度坚定了自己的最大优势,不在战略战术,不在勾心斗角,甚至不在捞财有道,而是在于由广博知识所带来的强大建设能力,物质的、精神的、体制的皆在此列。跳出内斗漩涡,率众开拓州胡,犹如白纸作画,岂不适宜于发挥自身长处,岂不远强于应付官府士族,岂不正是自己风云化龙的契机?开拓才是王道啊!

    想到得意处,纪泽彻底放下远离中原的郁闷,更是心中一动,对顾敏笑道:”其实,昔日孙权一力倡导开发南方乃至夷州,虽半途而废,实乃英明之举。故吴士族又何必拘泥于大晋那一亩三分地,内部争权夺利,打得头破血流,倒不如与我血旗军合作,同样拓展海外,土地人口财富皆可轻取,岂非远胜困守江东?”

    “呃,好像不无可能,不对,你怎生这般好心?”顾敏一愕,不无狐疑道:“你就不怕双方将来冲突争夺?抑或,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莫要这般提防纪某嘛,哪有什么坏主意?中原虽大,海外更是无垠无尽,皆为我汉家子民,携手做大,这才是发展之道嘛!”纪某人顿时黑了脸,目光闪烁间叫起了撞天屈,“得,他日但有共赢机会,纪某再行联络中原各家便是,届时别说纪某不曾照顾你与故吴士族!”

    “好了,言谈尽欢,芙妹,你便陪同顾道长慢聊,我还需商讨攻取州胡的一应军务,便先忙去了。”呵呵一笑,纪泽心中念叨着江南士族富有啊富有,丢下再度陷入沉思的顾敏,以及眼睛连眨的纪芙,悠然步往舱室

第三百零五回 登陆罗口

    光熙元年公园306年,正月初二,申时六刻,晴,州胡岛近海。

    血旗军东征舰队,旗舰指挥舱,正中摆有一张条桌,桌上有一块丈许长的举行托板,其上由木材、黏土和各色漆料构件成一幅立体山海模型,模型中央位置,则是一座兀然耸立的高山。这幅模型,正是根据秦栓舰队的记录和州胡带路党的供述,由兵曹署员们紧急赶制的州胡岛极其附近海域的地形沙盘。

    条桌两侧,吴兰与郭谦手持各色小旗,点指沙盘,争论不休,不时还插上或者拔下一两杆小旗,似乎正在推演着什么。两人身畔,各自聚集着几名参谋人员,彼此泾渭分明,间或插嘴两句,显是各自支持着一方。只有张宾一人不偏不倚的站在两方中间的条桌窄侧,看上去倒更像是个裁判。

    “吱呀”一声,舱门从外推开,纪泽带着陶彪、孙鹏等几名军将步入舱室,可如此动静居然没有惊动舱中的这群人。见此情形,纪泽不免摇头失笑,因为吴兰等人进行的,正是由他推广,目前风靡舰队甚至令人沉迷的模拟战棋推演。

    长途海程难免枯燥,又逢年关思乡,纪泽自要设法帮助军卒们排解负面情绪,前世的各类棋牌与游园活动便被有奖开赛。身处大军之中,向来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纪泽,自然把最大规模与最高赏格留给了模拟战旗推演,这一既能娱乐又能锻炼谋略的智力竞赛,早在军官培训班的战例研讨中有了小范围推广,此次倒是来了次大普及。

    出征第二日,纪泽便拿出一套连夜设计的对弈规则以及山地、草原滩涂、沙漠、海洋等数款典型地图,开出五百贯的总奖金,举办了一场“东征军模拟战棋推演大赛”,所有兵曹署员和队级以上军官必须参赛,其余军民则可自由报名,该露脸的露脸,该丢份的丢份,以此刺激血旗军整体谋略水平的提高。至于比赛的效果,光看眼前这帮人的投入,便知纪泽已经达到了目的。

    “距州胡已经不远,模拟推演也该收收啦!”纪泽的笑语终于惊醒了舱中众人。

    一阵整装行礼,张宾取出两份书稿递给纪泽,并笑着解释道:“主公,我等制定出了作战计划,时间空闲,便试图利用战棋推演对之加以完善。”

    “哦,很好,我正等着呢!不过大家都在,不如还是说来听听吧。”纪泽笑着接过书稿,并未立即翻看,而是让张宾直接介绍。事实上,他这趟本就为了作战计划而来,之所以看重,倒非他这个主帅自己对州胡一战没有谋划抑或缺乏信心,而是随着血旗军壮大,他正逐步强化参谋团体在战争中的作用,像后世战争那样,使作战谋划建立在群策群力的基础上,削弱其对个别精英人物的依赖。

    “经去粕存精,目前共得两份作战计划,甲号计划偏于运动突袭,零敲碎打乙号计划则倾向堂堂一战,一网打尽。”张宾不假思索的简介一句,随即手指吴兰身畔的一名青年署员,语带欣赏道,“仲兴,甲号计划你出力最大,便由你给主公和各位将校解说吧。”

    纪泽认出这名青年署员名叫陈远,是血旗军在黄河口岸招收的流民,颇通文墨,本在第四建设兵团中暂任书佐,于此次“东征军模拟战棋推演大赛”中,他自愿报名,一路过关斩将,出人意料的获得第一,故而,紧缺参谋人才的纪泽顾不得纸上谈兵的忌讳,当时便将他与另几名表现抢眼的普通军民升衔一级调入兵曹。不想这陈远倒真有几分本领,一来便赢得了张宾的看重。

    “是!禀主上,按甲号计划,我军将率先夜袭罗口港州胡水军大营,并遣一军安海水卒环岛巡弋以封锁州胡。拿下罗口港,主力则在此登陆,继而连夜南袭州胡王庭。王庭常备驻军据悉不过一千,届时,对王庭暂先削弱围困,不必当即攻取,以引州胡部众来援。”难掩紧张的拿起一根细杆,陈远不时指点沙盘,口中强做沉稳道,“援军前往王庭,仅有东方和西北两条道路,我军只需分兵与此二处山谷设伏截杀,歼灭援兵,再回身攻取王庭,便可轻易摧毁州胡主力,大事可定。”

    “围点打援!好!”纪泽不禁击节赞叹,顿令陈远面泛红光。

    陈远介绍完毕,在张宾示意下,郭谦也介绍起了由他牵头的乙号计划:“禀主公,乙号计划中,袭取罗口港、封锁州胡岛与甲号雷同,然我军在罗口港登陆之后,只需原地扎营,再以高耽为挟,约战州胡,引其举国来攻,以我东征军之力必可一战定之!届时,只需预设少量军卒,抢先占据战场左近三处隘口,封堵溃军逃路,自可尽获其功。”

    “甲号计划出其不意,攻其必救,各个击破,相对胜券在握且伤损较小,可虑者为远征军卒容易疲乏,且州胡地形难保准确乙号计划则简单直接,无地形生疏之忧,毕其功于一役,有望将州胡反抗力量一网打尽,然决战凶险,稍有疏忽即伤亡惨重甚至全盘皆输,反不如甲号计划稳健。甲乙二者各有优劣,相较之下,宾更倾向甲号计划。”待二人说完,张宾跟着做了倾向性总结。

    “我血旗军兵锐甲坚,训练得法,且数营精锐齐出,自不惧只知蛮力、不悉兵法的州胡蛮夷,但血旗军毕竟少经大规模阵战,此战又事关存亡,不容有失,稳妥起见,还是采用甲号计划为好。如此纵有局部闪失,也不会影响大局。”随着纪泽的目光扫向身边的一干军将,孙鹏首先发言道。

    孙鹏的意见颇为中肯,陶彪等人也几乎持着相同的态度,一时间,舱内选择甲号计划的占据了压倒性优势。陈远难免兴奋,郭谦却仍云淡风轻,嘴角甚至还略带一丝得意,隐隐给人高深莫测之感。

    郭谦的神情被观察敏锐的纪泽发觉,稍一思量,纪泽便大致猜出了他的心思。想来郭谦还有支撑乙号计划的理由,但他显然没在兵曹先前的内部讨论中提出,而是意欲留待最后时刻当众拿出,其目的就值得玩味了。恃才好恶,文人相轻,抑或是血旗军多个营头乍一融合下想要秀一把才能?不管如何,这种文士们惯用的小把戏虽无伤大雅,却不利于群策群力,纪泽可不喜欢。

    “诸位所言甚为有理,单从短期战术层面看,甲号计划显然更好但若考虑长期总体战略,纪某还是愿意采用乙号计划。其一,血旗军少经大规模阵战,以州胡蛮夷之弱,恰可磨刀。其二,州胡有千余牧骑,恐其败后飘忽游击且州胡山地众多,若有残部凭险抵抗乃至游击骚扰,皆难征剿,延误我军安定入主!”舱内语声稍歇,郭谦就欲开口之际,纪泽不早不晚的抢先一步说道。

    若有深意的瞥了眼面显郁闷的郭谦,直令其一阵心憷,纪泽继续道:“其三,以正义理由,堂堂正正一战,败州胡举国之兵,既可强力震慑州胡土著,又可避免战事迁延,防止汉夷矛盾持续发酵,从而利于我等尽快同化州胡遗众。当然,兵凶战危,不可轻视任何敌人,一战定输赢毕竟凶险,为此,本将已备有一着后手”

    纪泽并未继续下说,而就在此时,负责领航的秦栓兴冲冲进入舱室,笑吟吟道:“主公,前方业已发现岛屿,据州胡向导确认,此岛位于州胡以西六七十里,土著称之为蚌壳岛,应该就是这一个”

    看着沙盘上秦栓手指的那个小岛,包括纪泽在内,众人皆是一阵兴奋,更有个别精神脆弱的已经红了眼圈。虽然之前对这趟海程颇有信心,但近千里的深海航行在这个时代毕竟罕有,不测之事全凭天意,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好在东征舰队没秦栓探索船队那么悲催的遭遇风暴,堪称一路顺风,连合体船的预备措施都不曾用上,而今彼岸在即,果然天道酬勤啊。

    “嗷嗷嗷”外面突然传来欢呼,且声势越来越烈。不知是谁带的头,众人冲出船舱,加入了业已响彻浩大船队上方的纵情狼吼:“嗷嗷嗷”

    “那里!那里!天下最美的原来是礁石啊!”船楼顶台上,有肆意笑闹的纪芙,有抛却仙风道骨的顾敏,有冰山融化的梅倩,还有一大群懈怠军纪忘了正形的女兵。可惜,此刻没谁注意她们这园风景,因为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极目远处,那里不再是数日不曾稍改的茫茫海天,而是多了一个黑点。田地、乐土、大同世界,纪某人宣扬承诺的美好生活渐行渐近,怎一个狂欢了得!

    “传令下去,舰队转向蚌壳岛休整。”欢笑声中,纪泽一脚踹开一名冲来抱错人庆祝的亲卫,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湿润,深深的吸了口气,以平复自己平安越洋的喜悦,这才吩咐道,“告诉兄弟姐妹们,咱们今晚脚踏实地,补过一个大年!”

    蚌壳岛方圆四五里,平素罕有人烟,州胡水军也不会来此巡逻,且此岛内有天然凹坑,大多时间积雨成潭,着实是个临时歇脚的好去处。近晚时分,血旗军东征舰队浩浩荡荡的抵达了这里。简易栈桥很快搭建,除了少量值班巡逻的军卒,三万远征军民有序登上这座满眼灌木的荒岛,踏足了新一片的天地。

    寒月之下,冷风之中,一顶顶帐篷搭起,一座座篝火燃起,一口口大锅架起。一块新辟的背风平地上,众人取来现捕的鱼虾,味美的罐头,成品的面食,可口的干果,以及那种根本不是寻常人喝得起的百果酿,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就此在这异乡荒岛演绎,而微熏的纪某人更是当众吼出了雄浑豪迈的后世歌谣“两只老虎跑得快”

    颠沛他乡,苦中作乐,征程峥嵘,不知不觉间,“年关”悄然过去。一日休整,军民上下精神抖擞,初三入夜,血旗东征军留下少许军卒护卫随行百姓,主力则乘上雄舰,悍然杀入州胡

    州胡岛其实就是一个大号火山岛,其中央为海拔近千丈的汉拿山,北部沿海多为丘陵平原,东部多为高地草场,西南部则主要是山地丛林。州胡国并无像样的城池,其中心王庭位于全岛中北部一块盆地草场,东、北接牧场耕田,西、南枕汉拿群岭。

    距王庭西北三四十里的中部海滨,是一个被土著称作罗口湾的海湾。这里,是季节性河流罗河的出海口,坐落着罗口港这个州胡国唯一像样的海运码头,也正是州胡水军的驻扎之地。

    静悄悄的冬夜,州胡水营一片静谧,丝毫不见人影,只有码头和陆面营门处的数点炬火还在风中摇曳。大半月前,高耽失手被俘,所部几名头领更被国王斩首泄愤,这曾令州胡上下尤其是州胡水军一度紧张,罗口水营也一度戒备森严。可二十日过去了,高耽杳无音信,俘虏他的贼船再未出现,这里也就逐渐放松,回归了四顾无敌的安逸状态。毕竟茫茫海上,谁知那几艘肇事贼船早逃哪去了?

    蓦地,数十黑影从陆路悄无声息的摸至水营营墙,凭借飞虎爪,他们迅速翻过营墙,继而,十数人摸入门房,将犹自梦中的值守轻松擒获,余人则从内悄然打开营门。至此,州胡水营依旧一片静谧。

    营门大开,又有数百黑影从暗中摸入水营,他们与先前数十人会合一处,点起上百火把,快速占据了码头、烽火台、营门和各处要道。只是,到了这时,水营上下除了火把的劈剥之声,仍是一片沉寂。

    营地中央路口,火把之下的林武、黄雄、田二愣三人面面相觑,甚至有些惊疑不定。他们特战曲携亲卫一部,趁夜在二里外的海滩偷偷登陆,并从陆路袭取州胡水营,预想中偷袭可能一帆风顺,可也不至顺利至此呀?不乏“闷棍”经验的他们,甚至怀疑自家是否中了别人的反埋伏。

    黄雄最为果断,当即带人冲入边上一间营房。索性的是,营房内正躺着几名方被惊醒却依然懵懂的州胡夷兵,是真人!而就在黄雄轻松料理这几人之后,营内突然传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凄厉破空,是名起夜夷兵发现异常。紧接着,各种嘈杂之声终于在水营想起。

    “呼”黄雄三人却对视一笑,不约而同的大松口气,这才像个遇袭的军营嘛

第三百零六回 唯有一战

    光熙元年,正月初三,亥时,阴,罗口港。

    “动手!”罗口水营,眼见夷兵已被惊动,林武索性一声大吼,与黄雄各带百余军卒杀向中军营房,剩余军卒也分批散开动手,田二愣则留在营道中心指挥接应。

    一时间,血旗军或是冲入营房砍杀抓捕,或是井然击杀乱窜之敌,或用新学的蹩脚州胡土语呼喊着“投降不杀”,搅得州胡水营一阵大乱。可怜州胡夷兵们何曾经历过这等遭遇,懵懵懂懂的他们毫无组织,犹如一头头待宰羔羊,在血旗精锐的强悍战力面前除了四处乱窜就是投降战死,根本未能给血旗军造成麻烦。

    要说州胡岛国偏安一隅,陆上几无战事,两千多常备军倒有八百是护航海贸的水军,皆驻于罗口水营。由于海贸往来既可开拓眼界,又是一个肥差,故而国王将水军的统辖权都交给了自己年轻的儿子们。水军名义上由大王子统领,实则均分为两部,其中一部由大王子直领,而另一部原由二王子高耽统领,高耽被俘无踪后则改由刚成年的三王子高罗暂领。

    此刻的中军营房,州胡三王子高罗鼾然有声,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从五日前受命来此代管四百水军,他为了掌控这支力量,拉拢打压、安插亲信乃至施恩卖好,诸般手段齐出,累着并快乐着。这不,连梦中他都难抑喜悦,不知是梦见二哥高耽惨死贼手,或是自家将四百水军统得如臂使指,还是终于压过了大王子兄长一头。

    “砰!”一声破门巨响将三王子高罗从美梦中惊醒,抬眼看去,却是他的贴身护卫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好梦被搅的高罗大怒,一边喝骂一边抓起枕旁物事就欲砸向来人,可素来恭顺的护卫这次压根没理会他的心情,而是歇斯底里的哭喊道:“三王子,快走,有敌袭营!”

    “什么!?”犹自迷糊的高罗一个激灵,睡意全消,耳中随即传来外面的拼杀之声,他连忙从床上一跃而起,就欲穿鞋逃窜。然而,他的目光突然凝滞,因为他霍然发现,那名护卫全身僵直,一个雪亮的刀尖正从其前胸冒出。随着那名护卫不甘的倒下,高罗的面前,出现了一名豹头环眼的魁梧军将

    待纪泽见水营大亮,率主力舰队抵达码头,州胡水军已经结束了反抗,正在营中的七百多夷兵悉数落网,或死或降,即便有少数逃出营地的州胡夷兵,也被预伏外圈的近卫军卒们一个不漏的捉拿,血旗军却几无伤损。

    难以置信的是,水营如此动静,竟未引发它处反应,州胡果是蛮夷,其松懈可见一斑。唯一有所意外的是,原本计划中要擒为人质的州胡大王子当晚因故回了王庭,暂时躲过一劫,但有三王子高罗的额外落网,效果倒也相差不远。

    是夜,血旗军各营轮番上阵,三千民兵更是连轴苦干,壕沟、鹿角、栅栏、胸墙等等设施被快速营建。凭借充足的人手、预备的材料和精良的工具,到了次日天明,以水营为中心,一个可容万人的扇形营盘已经稳稳落成。期间少有人知的是,纪泽曾带数百近卫外出一夜,待黎明返回之时,他们个个均是灰头土脸…

    辰时四刻,纪泽在水营大堂升帐点将。两通鼓后,各营主将和一应署官悉数到位,文武分列大堂两侧,盔明甲亮,威严整肃,井井然甚有气势,直把个入堂通译的王海珠向导震慑得缩头搭脑。纪某人志得意满的扫视一圈,大喝道:“带高耽高罗!”

    很快,亲卫压着反剪双手的高耽和高罗上堂。二王子高耽落在血旗军手中早已吃了不少苦头,更兼知晓了血旗军的强大,故而一上堂便对高居正坐的纪泽跪下行礼。刚刚被俘的三王子高罗则不然,他非但不跪,还冲高耽啐了一口,继而用州胡土语叽里呱啦道:“尔等何方贼匪,竟敢偷袭我军大营,还不速速将我释放,退出我国,否则小心我国大军将尔等挫骨扬灰!”

    “住口!无知小儿,怎知天兵强大?”在亲卫用脚迫使高罗下跪的同时,高耽却已抢先呵斥起了高罗。然后,他又一脸谄媚的向纪泽哀告道:“仁慈而强大的将军,小人曾经有眼无珠,冒犯贵军虎威,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您率大军来此,必是摧枯拉朽,小人愿意做马前小卒,劝导那些愚昧族人,为您奉上美女财富”

    太无耻了!太奴颜婢膝了!这还是昔日那位嚣张狂狈的州胡二王子吗?王海珠被高耽的表现搞得大脑荡击,小口微张,久久不知闭合,直到身边的秦栓轻捅了他肩膀一下方才回神,连忙不无磕巴的将两名王子的话当众解说了一遍。自然,免不了堂中一片哄笑。

    纪泽淡淡一笑,突觉自个有点无聊,对这种小鱼小虾有甚可说。当然,他对州胡早有方案,自也不会受二人影响。挥挥手,他不愿再听二人聒噪,令道:“将这哥俩嘴巴封了,拖到一边,传那戛,戛洛。”

    不久,反剪双手的戛洛也被亲卫带上大堂。他身形粗壮,肤色黝黑,血染衣衫,虽被绑缚,举止间却不失方寸。是州胡水军中地位仅次于王子的将领,属国王心腹,昨夜一起被擒。见到堂上封口跪地的两位王子,他嘴角抽抽,面色复杂,却是一言不发,只是不屈的看向纪泽。

    “本将乃大晋安海将军,这里不难为你,送你匹马,你替我给州胡国王带一句话。”总算来了个看着顺眼的,纪泽直奔主题道,“州胡王子高耽袭我商船,杀我船员,辱我商会,州胡国必须承受我军怒火。本将给州胡国王两个选择。其一,国王亲来此地,向本将上表谢罪,并交出牛、马、豕各五千,粮五万石,作为赎金,本将便释放王子等州胡俘虏,立刻撤军。”

    当王海珠将纪泽所言如实解说之后,戛洛差点惊得一个趔趄,虽强忍着不曾发作,却是全身颤抖,看着纪泽的眼神直欲喷火。须知纪泽第一选择所提的赎金数量简直就是州胡全国的现有存量,马匹更是远远不够,若是勉强折兑交给纪泽,那就等于交出州胡所有牲畜,让州胡人全部饿死,这分明就是要逼州胡一战啊!

    果然,纪泽的下一句话令戛洛再无侥幸:“其二,州胡国王三日内率军来此与我五千大军决战,本将素来敬重英雄,只要州胡国王能够获胜,本将一样放人撤军。记住,三日后正午前,若州胡尚无满意答复,我军将先斩两位王子,继而横扫州胡!”

    戛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虽双拳紧握,却始终一言不发。看着他的背影,纪泽目光闪烁,隐有冷芒跳跃,终是归于平静。倒是担任通译的王海珠再度被擂,单纯的心中一个劲儿念叨,咋都这么无耻呢!

    待得王海珠与两名王子也被亲卫带出,大堂上,郝勇忍不住问出众人疑惑:“主公,战便战,何必还提什么赎金?既提赎金,又干嘛提得那么高,州胡根本就没能力给嘛。”

    “怎会没能力给!?马、牛、猪各五百,粮五千石,用来交换两名王子和五六百俘虏,本将要的不多啊!”纪泽一脸讶然的扫视一圈,极其无辜道,“我等所提之赎金,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若州胡国王这都不舍,便是毫无和解之心,日后岂能怨恨我军造就杀孽呢?哎,可惜州胡人不识汉文,就怕戛洛传话有误啊!”

    众皆无语…

    后世有胜利者所录史书载曰:“时泽任晋安海将军,遣海舟寻访海外,遇州胡蛮夷,其酋次子高耽,肆掠海舟,伤水员甚众。泽闻大痛,怒而兴兵,登陆州胡,终不忍杀戳过重,故索牛马豕三牲各五百,责令州胡祭天告罪,以此息事罢兵。然州胡蛮酋不知悔改,竟引兵相向,泽无可避,嗟叹胡儿不足怜,应战于野。是役,神罚州胡,惊雷、地裂、山崩、飞雪、兽狂,夷阵大溃,死伤无数,夷酋卒,其国遂灭。然泽善待其民,不因夷昧而鄙之,故夷皆怨其酋无道,反颂泽仁义,咸从之”

    汉拿山东北麓,海拔五十丈左右,有一处方圆近十里的草场盆地。盆地中央,山雪融溪流经此处,形成一汪半径百多丈的小湖,即便在溪水干涸的冬季,小湖仍有半池碧波随风荡漾。可以想象,若至开春,这里背倚青山,侧傍绿水,鲜花青草,牛羊成群,将是一处何其绝佳的栖息之地。这里,便是州胡王庭所在。

    小湖不远,坐落有数百大小不一的圆形石屋,陈旧中带着古朴。石屋群外围,砌有丈高的石墙,与其说它是为了防御,不如说是为了挡风。石多,风多,地狭,偏安,令放牧为主的州胡拥有了这一迥异于中原城池或是塞北胡族的“王城”,寒酸之余,倒也颇具独特的地域风情。

    “混蛋!”一声震耳的咆哮打破了此处的宁静。抬眼看去,咆哮声来自中央最大的那间石殿,正是州胡国王的王宫正殿。周围的州胡族人立刻屏息拧气,悄然远离。自从大半月前二王子高耽被掳,本就坏脾气的州胡国王高盛,可没少拿人出气,光是被打死的奴仆就不下十个,不知今日又是哪个冒失鬼触了他的霉头。

    大殿之内,一片狼藉,州胡国王高盛手持宝剑乱砍乱劈,主座前的案几已经化为一地碎渣,可盛怒之下的高盛仍不解气,依旧提着宝剑气呼呼的转来转去,目光不时扫视殿中两列闻讯而来的州胡权贵,最后更将目光恶狠狠的落于为他带来噩耗的堂下之人。

    莫怪高盛如此失态,作为一名承继祖业的平庸国王,他纵有诸多缺点劣迹,但绝对算是一名慈父,可如今二儿子刚刚被掳不久,三儿子又落入敌手,这叫他如何不恼,如何不急?不就是抢个商船杀几个人吗,对方至于如此来势汹汹、充满敌意,至于提出那般天价索赔,至于这般不给自家一点活路吗?简直就是逼着自己应战啊!

    高盛前方的堂下,戛洛一脸惊惶的匍匐在地,适才他匆匆从罗口港返回王庭,甚至跑死了那匹战马,用最短时间将水营失陷的消息以及纪泽的传话带给了高盛,可是,忠心耿耿的他现在几乎有些后悔,为啥自己要来得这么快,抑或,抑或为啥自己不干脆找个溶洞先躲起来?

    “按你方才所说,那安海将军宣称有五千大军,你既从水营出来,可知此数是否属实?”事发突然,血旗一方咄咄逼人,可事情总得解决,待高盛转累停歇的时候,右列首席的一名绸装权贵率先发问道。此人年逾五十却目光有神,颇显矍铄,他名为马迁,任州胡相国之责。这马迁并非州胡土生,而是来自北方马韩,是被百济灭国的流亡人士,因比州胡蛮夷更具才华而被高盛引为心腹。

    自从数百年前南夫余人从兴安岭地区南下建国百济,便一直侵略蚕食马韩,令原本拥有五十四国联盟的马韩如今只剩不到二十方国,当然,这里必须说明,作为初脱蒙昧的蛮夷民族,马韩联盟中的一国不过是拥户两三千、拥民万余的聚落而已,犹如希腊的一个小城邦,还不如华夏西周年代的百里小封国,千万莫要将之与通常意义上的“国”相提并论,否则会被棒子牛皮吓死的。

    “这这这…似乎…仿佛…大概…差不多吧…”马迁的问题自然很关键,可这个问题委实将戛洛难住了,支吾了半天,忠心耿耿的他终于选择了实话实说,“我用心数了,可我数不清楚,敌方人马太多,肯定超过咱州胡兵卒的两千之数,这么大的数,我实在…实在是数不出来啊!”

    “连个数都数不出来,要你还有何用?来人,将这名败军之将给我拖出去,重杖五十,再押至死牢,择日待斩!”戛洛的回答令高盛再次暴走,干脆给他判了死刑。殿中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人嘴巴动了动,可看到高盛那直欲噬人的目光,终皆选择了闭嘴。其实,包括高盛在内的众人,心底深处都知道,以州胡的文化底蕴,殿中恐怕没几人能数出两千以上的数字,可谁叫国王正在气头上呢?

    “臣有罪,臣该死,还请大王保重!”可怜的戛洛,一番磕头诀别之后,终被卫兵拖走。殿内,众人冷汗涔涔,不免兔死狐悲。高盛似乎也想起其人往日忠勇,略有不忍,然决断已下,自不会当场更改,只不知其闪烁目光中有何别的意味?

    呆怔片刻,高盛怒视在场权贵道:“什么晋朝,听说内部早已一团糟,这个安海将军既然不给我等活路,我等便与那安海贼人殊死一战,其时若有临阵脱逃者,定斩不饶!大祭司,还请速速占上一卜,我军与贼此战,却不知神意如何”

第三百零七回 汉夷对垒

    “大祭司,我军若是与贼一战,神意如何?”州胡王庭,怒火泄去,高盛回归现实,不得不直面即将到来的战争,忐忑之下,自然首先想到了问卜。至于交纳赎金换人,他即便再是平庸,也不会选择这一途径,因为不说州胡能否凑出这笔庞大的物资,只要他敢如此下令,将被抢走一切的州胡上下,势必立即全体造反,他的王位不待三日后战起,怕就先要坐到头了。

    殿中左列首席,满头银发的大祭司点了点头,挥手冲殿门口的卫兵做了个手势。不久,两名卫兵抬着一个燃烧着的炉鼎进入大殿,将之置于正中,显然这种问卜活动在州胡王宫是常有之事。待卫兵退下,老态龙钟的大祭司从怀中掏出一块牛骨,将之置于火上烘烤,本人则绕着炉鼎,恩恩呀呀的边唱边跳,老迈的舞姿配上飘翻的猪皮袍,俨然颇具神秘色彩的前古典风格。

    当大祭司跳得满头是汗、呼呼粗喘的时候,火上的牛骨终于发出劈剥之声。大祭司松了口气,锤了锤自己的老腰,上前取下牛骨,按最规范的流程,用最专业的手法,以最挑剔的眼光,对其展开了最严谨的查验。良久,老祭司一脸铁青的抬起头来,语气沉痛道:“大王,这是大凶之兆!伟大的兽神告诉我,您那贪婪的二王子,为我等招来远方中原的恶魔,势必一场劫难!”

    老祭司之语形同晴天霹雳,顿将殿中上下轰得外焦里嫩。尽管已经立国三代,也通过马韩接受了不少源自中原的先进文化,可多神信仰的州胡族人此时对于传统的祭祀问卜依旧深信不疑。本就大兵压境的危急时刻,问卜结果竟然如此负面,怎不让州胡权贵们心惊?

    “大祭司,贼人来自海上。若是问卜,应该问海神才是,大祭司用牛骨而非龟甲,是否有所欠妥,不妨改用龟甲再重新问卜一次吧。”大殿之中,唯一不把祭司问卜当回事的就是来自马韩的马迁了,为此他以往可没少与借卜弄权的大祭司生出龌龊,见大祭司这个时候还在那装神弄鬼,更报出大跌士气的结果,便皮笑肉不笑的出言指正道。

    “本相记得,十年前大祭司第四子欲娶梁也那族长之女,该族祭司问卜不吉,大祭司可就是用类似理由重新占卜,得大吉之卦,方使令郎抱得美人归呦!”见大祭祀面露抗拒,马迁不无嘲讽的补刀。他的反驳令高盛等人眼前一亮,众人纷纷将期盼目光投向大祭司。

    披散的白发之后,大祭司眼中闪过一丝郁闷甚至后悔,他又何尝希望给出大凶的结果,可毕竟卜象如此啊。大祭司很想坚持职业操守,断然拒绝马迁的无理要求,可惜,自从他受不过宝贝儿子的苦苦哀求,否定了其他祭司的问卜结果,破坏了一次祭祀规矩之后,祭祀占卜的神圣性便被动摇,若他此刻胆敢牙崩个不字,谁知高盛等人绝望之下会不会破罐子破摔,直接换个祭司呢?

    无奈之下,大祭司只得从谏如流。他遣人取来一块龟甲,再次载歌载舞,咬牙重复了一套方才的问卜程序。可怜他老胳膊老腿,这么又一遍折腾,待到龟甲烧裂出卜纹,他已几乎瘫倒,粗重的喘息更像是来自年久失修的风箱。

    好在天道酬勤,此次龟甲的卜象还算过得去。仔细查验过后,大祭司面露喜色,心中不免松了口气,这结果看来不用自己活活跳死了。他昂起笑成菊花的老脸,擦去额头热汗,用最虔诚的口吻道:“大王,诸位,仁慈的海神冕下告知我,灾难即将降临州胡,但否极泰来,只要我等众志成城,不惧艰险,一切都会过去,我国必将重归安宁。”

    龟甲卜象显然对了众人口味,笑容跟着爬上每个人的脸庞,殿中气氛为之一暖。见此,马迁不失时机的建议道:“大王,依老臣愚见,神谕要求我国上下众志成城,奋力一搏,故为应对此战,我等理当征集所有能战之民,下至弱冠少年,上至六十老翁,凡可手握兵刃者,皆须参与此战!还请大王下令全民征召!”

    “好,相国所言甚是!来人,四派信骑,以最快速度传令全国,有安海恶贼登陆我国,毫无缘由便欲夺我牛羊,灭我全族,我族民凡能手持利刃者,不论弱冠少年,还是垂垂老翁,皆须于后天落日前至王庭会合,以共抗安海贼人,战后视功劳必有重赏!”高盛此刻倒也果断,随即下令全民动员。

    当然,为了保障士气,也为了自家威信,他并未向全民透露次子高耽抢劫静海商船这一“导火索”,可他不知道的是,正因他这一遮羞的掩饰,日后令得知真相的州胡族人尽显胡性本色,将所受的苦难大都毫不客气的归咎于他们父子,反倒有意无意的回避了招惹不起的血旗一方,从而为血旗军的顺利入主大开了方便之门。

    “我国全民皆兵,应有兵卒近万,骑兵不下六千,定可战胜安海贼人。然安海贼人毕竟来自中原,战力不可小觑,我国若想轻松获胜,还需多做筹谋,敢问,各位有何破敌良策?”高盛毕竟是一国之主,高屋建瓴,心情平复之后,立刻征询起了战争谋划。只是,在座权贵除了满脑肌肉的莽汉,几乎全是肚满肠肥的蛀虫,想要得个主意可不容易。

    长久的沉寂之后,总想在父王面前有所表现的大王子第一个发话了,他神似恬淡,胸有成竹道:“父王,孩儿想到听说过的一个故事,叫什么水淹七军。安海贼人所占水营地处罗河下游低洼之处,我军不妨引水淹之,岂不一了百了?”

    “哦,好,好,好!我儿竟能出此妙计,实令本王欣慰…哈哈哈…嗯…等等…”乍听大王子的“妙计”,高盛还真高兴了一阵,不过旋即他便想到了什么,面色顿转难看。于是,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高盛抄起手边的一截断木,没头没脑的砸向隐显得意的大王子,口中怒骂道:“你这丢人的混小子,这大冬天的,罗河都快断流了,你叫老子到哪找水去淹七军?”

    大王子灰头土脸的闭了嘴,殿中陷入一片沉寂,良久过后仍无谏言,这令高盛的面色愈加阴沉。眼见他又要爆发小宇宙,大祭司终于出言支招道:“大王,老朽有副族传圣药的药方,此药服用后可令人短期战力大增,不惧伤痛,血勇无畏,老人甚至还可暂回活力,暂复鼎盛战力,但服药者战后将加速衰老甚至死亡。凭多年所备药材,三日内老朽能够制作此药千份,是否使用还请大王裁决。”

    “好,大祭司果然睿智!”高盛大喜,大祭司虽未明说,却已点得透彻。凭此千份圣药,足可将上千垂老无用的老年牧民转变为凶悍无畏的敢死之士,令州胡平添一千精锐战力。至于战后这些人的生死,就不在高盛的考虑之中了。愉悦之余,他再冲众人道:“还有哪位爱卿为国分忧?”

    “大王,老臣也有一计,算是效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身为相国的马迁也非白给,这么长时间,倒也让他提出了一个相当凶悍的计策,“昔年中原有齐人名曰田单,曾在牛尾捆缚火薪,用火牛阵大破二十万燕军,我国恰好牛多,不妨学那田单,给安海贼人喝上这么一壶...”

    初期巳时,阳光明媚,春寒乍暖,却盖不住罗口弯畔的萧杀。旷野之上,血旗、州胡各出大军近万,南北严阵相对。刃光森寒,映得碧海粼粼生光,战云浓密,压得大地万籁失声。州胡这个偏安世外的远海大岛,即将迎来历史上第一次上万规模的铁血战争。

    之前三日,州胡一方大张旗鼓,以“反侵略”的旗号征召了所有可战男子,罗口弯左近的土著也自发的溜之一空,虽然不曾再受血旗军攻击,州胡上下仍是一片风声鹤唳。血旗军一方则安逸得多,军卒们在营地内吃着熟食,喝些茶水,补点睡眠,吃足睡饱后做些低强度的操演训练,如此下来,非但少有担心中的水土不服,还将状态恢复至最佳。期间高盛也曾遣使尝试最后斡旋,但在纪某人野心面前,决战不可避免!

    战场北面,水营之外,血旗军阵沉默如山,蓄势待发。尽管以装备精良的沙场老卒对付荒蛮土著的乌合之众,似有牛刀杀鸡之嫌,可对方毕竟有着逼上绝路的万人蛮夷,素来谨慎的纪泽仍然一丝不苟的摆出了严整阵容。不过说来惭愧,不算“以德服人”的巨鲨堡一战,纪某人尚未真正指挥过上万规模的阵战,所以,凭他与血旗军的战阵水平,号称鱼鳞阵,实则前、中、后三军方阵已是所能摆出的最强阵型了。

    血旗大军前阵,是依次摆开的三军血旗步卒,布成约两百列的鸳鸯阵,以正面硬抗敌军。紧随前阵的中阵分为前后两部,皆为远程火力输出单位,军械营左曲配有五十架扭力弩炮,两排摆开;其后两千民兵手持简易长弓,分十排列阵。

    背靠水营的大军后阵,中部是以指挥楼车为中心的一曲亲卫,他们除了保护纪泽,还肩负督战、救场等职责。后阵两侧是黄雄率领的骑马特战曲,配备辛苦运至州胡的少许马匹,作为血旗军此战唯一快速机动力量,自不会用于伤损严重的突前破阵,除了掩护军阵后背之外,他们将被用作关键时刻的必杀一击。

    其中,经过数日的休整,漂洋过海的马儿们已经恢复了精神头,只是,因纪泽的一道奇怪命令,它们都被主人用布条塞住了双耳,这令它们颇不舒服,当然,这并不会影响它们的战力。

    在前阵和中阵之前,布有密集的拒马桩以防敌方骑兵凿穿;而在前阵和中阵两侧,由军械营右曲客串车兵,凭借出征前特意准备的坚固箱车,持枪警戒两翼,以防敌方骑兵斜插侧翼打乱己方阵型。至于剩余兵力,或固守大营,或近海巡逻,或潜往碍口,却是不好全部摆出来吓退州胡人的。

    反观战场南面州胡一方的布阵,相比血旗军的邯郸学步,他们就更是小孩过家家了。用了血旗军五倍的时间,他们的老少中青们这才磕磕巴巴的摆出前、中、后三军方阵。好在纪泽旨在正面堂堂一战,否则若是血旗军不按约战而提前攻击,真难保州胡大军不会在成阵之前就直接崩溃。

    不过,虽然阵型歪歪扭扭,虽然夷兵有老有少,虽然兵甲落后驳杂,但州胡一方的阵容依旧狠狠震撼了血旗上下,因为,他们前阵中部是千余马骑兵,前阵两侧与中阵则是五千牛骑兵,后阵虽不甚统一,但也人人有兽可骑。当然,震撼过后,血旗军个个眼冒绿光,全军士气大涨,须知这万头牛马,若是卖到大晋,就够此番远征军民吃上半年啦。

    贪婪是原罪,却是人类共性,无关文明还是野蛮。血旗上下因为州胡坐骑而口水横流,殊不知对面的州胡一方也对他们的兵甲垂涎三尺。州胡军阵后的一座小丘上,国王高盛在两百精锐宫卫的拱卫下,正对着一干权贵侃侃而谈:“有我州胡万人大军,有相国和大祭司妙计,安海贼军必将飞灰湮灭。届时,敌军那些兵甲,便是我国囊中之物,待我大军将之装备,北上马韩争霸也不无可能啊!哈哈哈…”

    高盛的豪言壮语顿时激发了州胡权贵们的勃勃雄心,一时间,马屁不断,谀词如潮,更有那位大王子慷慨激昂道:“孩儿不才,届时愿为大军先锋,定为父王披荆斩棘,横扫障碍,让我国大旗飘遍半岛平原,更让父王英明响彻千里...”

    一干人中,只有颇见过世面的马迁不以为然,因为他已看出敌方之谨慎,敌军布阵距离大营并不算远,即便火牛阵算计成功也难全歼敌军。以这群敌军展示出的军威,只要能保留三成战力逃回水营,只要狠下心来四处偷袭,零敲碎打,仍能拖垮州胡。

    难道自个又要流亡了吗?心生哀叹,马迁面上奉承高盛,暗中早已腹诽开了,既骂高盛的盲目自大,又骂敌军的慑人军容,更骂那个安海将军鬼话连篇,说是五千大军,现场就不下七千嘛!他已暗下决定,除非此次全歼敌军,否则他就换个地方发财,继而,他想到了自家暗藏在海滨某处的快船,以及已经等在船上的儿孙...

第三百零八回 圣药死士

    州胡罗口,小丘之巅,高盛好一番壮怀激烈,目光重回战场,见己方布阵完成,便询问马迁道:“相国,我军这就发动火牛大阵吗?”莫怪他如此积极进攻,不说对敌方兵甲的野望,自家的两个儿子还在敌方手中,谁知敌方是否会让他们活过正午呢?

    马迁收回思绪,略一沉吟道:“大王,敌军训练有素,前方又地形开阔,若直接使用火牛阵,恐怕敌方有机会紧急应对,难建全功。故老臣以为,不弱率先派遣一千敢死之士,以快骑冲击敌阵,不在杀伤破阵,而在搅乱敌方应对,之后再遣出火牛阵破敌,并以大军随后掩杀,想来必可大破敌军!”

    在战局落定之前,马迁还是为高盛全心谋划的,只是,他这提议虽然合理,却毫无怜悯的将一千夷兵当作了弃子;而这批弃子,自然由服用“圣药”后的老弱夷兵担当最为合适。于是,包括高盛在内,稍有脑子的人均将目光看向了大祭司。

    “我可怜的族人,兽神将会保佑他们!为了州胡,还请大王下令,让他们早日回归兽神怀抱吧!”面对期许,大祭司面带不忍,实则做出了冷酷回答。所谓慈不掌兵,州胡权贵在这一点上倒是不乏良将潜质,随着高盛的欣然颔首,大祭司与马迁一前一后下了小丘,开始了敢死队与火牛阵的布置。

    “勇敢的族人们,为了州胡,请服下神赐圣药,你们将回到年轻的岁月!用手中的刀剑,去斩杀对面的恶魔吧!”州胡军阵最前,大祭司用深沉的语调发出了迷惑人心的咏叹。

    “咕咚咕咚...”夷军前阵,一千早被选中的苍老夷民肃然而立,依言将一群祭司们送上的药水喝的一滴不剩。虽不知圣药究竟有何作用,但大祭司的话便代表着神的旨意,尤其在这种面临灭族的恐慌时刻,他们只能接受大祭司的安排,用自己的拼命为亲人族人们换得生机。

    “咿咿...呀呀...”圣药生效需要时间,老谋深算的大祭司自不会干等,为了鼓舞己方的士气,为了播撒众神的光辉,为了复古战争的礼仪,实在点,为了稳固他大祭司在州胡的地位,他率领着手下的一干祭司们,在这千钧一发的两军阵前,唱起了晦涩的上古歌曲,跳起了玄奥的祭祀舞蹈。

    尽管祭司们的歌舞看似不合时宜,甚至有些突兀搞怪,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歌舞的演绎,原本乱哄哄的州胡队伍变得蓦然有序,一种叫做信念的气质在州胡战士身上浮现,而那一千服下“圣药”的白发“死士”,原本浑浊的双目中更是闪现出了虔诚、盲信、嗜血乃至疯狂...

    血旗军阵中,指挥楼车上的纪泽本在与吴兰、郭谦等人有说有笑,欣赏着州胡祭司们那七扭八歪的民族歌舞,可州胡军阵随后的变化却令他们再也笑不出来了。即便看不清每个州胡战士的表情,可他们均非战场菜鸟,都发现州胡军阵的气势正在悄然改变,先前的一盘散沙眼见就要化作一只铁拳。

    这一点,非但楼车上的诸人有所察觉,下方阵中,有经验的军官和老兵们也明显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脸上的神情不禁由淡然转为沉重,交互影响之下,血旗军上下一改之前的自信乃至自负,凝重甚至紧张的情绪悄然滋生,手中兵刃不禁握得更紧。

    且不说血旗一方的感受,州胡阵前,大祭司终于完成了他的歌舞秀,带着一干祭司小弟们返回小丘。随后,一名州胡夷兵手举一块绘有莫名符文的木板,雄赳赳的跨马出场,准确的说,这名州胡军卒是“站”马出场的,因为他一路都直立于光溜溜的马背。

    “呦...”行至战场中央,那州胡夷兵一声怪啸,将木板重重摔下地面,之后,他在马背上一个后空翻,跟着一个镫里翻身,回到马背上又是几圈撑臂大回旋。一连窜体操动作之后,他驱马使劲踩踏了几遍木板,这才施施然跨马回阵。当然,回程中,这名州胡夷兵可没忘记冲着血旗军们扭动他那光溜溜的屁股蛋子。

    州胡夷兵的骑术委实娴熟,表演也委实精彩,但谁都知道,他是代表州胡一方来宣布开战的,而且是侮辱性的那种。对方又是歌舞又是骑术,做足了战前礼仪,鼓舞了州胡士气,憋闷了血旗军卒,令自诩来自礼仪之邦的泥腿子们情何以堪?只是,越洋远征的血旗军准备了淡水食物,准备了兵甲箭矢,又哪里会准备战前娱乐节目呢?

    “高盛不仁,纵子劫掠,对抗天兵,必遭神罚!必遭神罚!必遭神罚…”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前表演,那就喊口号吧,纪泽调集全部内力于喉嗓之处,用州胡土语喊出了响彻全场的口号。这个口号是血旗全军最近刻意彩排过的,目的正是为了在恰当时刻揭露高盛的恶行,打击州胡的士气,瓦解土著的民心,至于为何有“神罚”的字眼,没几人知道,却也不妨碍血旗军卒们照做。

    “必遭神罚!必遭神罚!必遭神罚…”有纪泽带头,血旗军卒们习惯性的选择了跟随。跟着纪泽这个惯于口号的后世来客,血旗军的口号水平显然冠绝当世。口号声越喊越齐,越喊越响,甚至震撼着整个州胡岛!

    口号声振奋了血旗军卒们屡受压制的士气,打击了州胡蛮夷的嚣张,也激怒了小丘上的高盛。不堪忍受污蔑,高盛断然拔剑前挥,州胡战旗随之前指。于是,作为州胡的箭头,千名敢死之士驾着战马,向血旗军阵发动了决死冲锋!

    “轰隆隆...”千名双目赤红的夷兵死士打了“鸡血”之后,驱马脱离本阵,在一名持锤夷将率领下,气势汹汹的奔向血旗军。州胡是拥有战马的半耕半牧民族,哪怕驾驭的仅是光溜溜的战马,这队白发夷兵依旧娴熟自如,行进间毫无滞涩便组成了协调的锥形骑阵,沿着战场中线,直扑首当其冲的血旗营中军。

    两军相隔不过两里,州胡夷兵转眼已近中场,速度也提至顶点,滔天杀气滚滚而来,冲锋之锐势不可挡。一千骑兵,在冷兵器历史中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数字,但当他们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且是迎面高速奔来的时候,即便是久经沙场的精锐步卒,也罕有人能淡然处之,何况血旗营中军还是新组不久。

    难免的,位于前阵中部的血旗军卒们不同程度的出现了紧张乃至恐惧,好一些的死攥兵刃、全身绷紧,差劲些的则双股站站、两眼发直。更有甚者,已有军卒开始张目四顾,寻思逃生之路,可惜,身后督战队的森寒箭头却刺痛了他们的眼睛。

    指挥楼车上,纪泽却面色淡然,夷兵主动进攻可谓正中下怀,倒还省得他枉做小人,再拿州胡王子们另做文章。以骑克布,若对手同样是夷兵,哪怕以一千对七千,一击而溃也不无可能,可血旗一方是军纪森严的密集军阵,侧翼与后方又皆有防护,州胡这就未免轻率了。至于军卒们的负面情绪,这是血旗军进步的必经之路,只能通过战场克服。

    挥手前指,纪泽断喝下令道:“远程攻击!”

    随着楼车上大旗挥动传出命令,血旗军阵中的令旗、哨号紧跟联动,更有各级军官的喝令此起彼伏:“弩炮准备!”“前军蹲下!”“蹲下!”“混蛋,吓傻了吗,快蹲下…”

    “军械左屯,发射!”尽管军卒们在重压下略有失措,倒也并未影响远程打击的施行,当夷骑进入一百五十丈的弩炮射程之时,梅赞厉声下达了发射命令,不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那高亢的喝声中究竟有多少颤抖的成份。

    “咻咻咻咻…”随着喝令,军械营左曲左屯兵卒忙不迭的锤击机销,二十五架扭力弩炮几乎同时发射,七十五杆弩枪带着尖锐的啸音,以稍许上仰的角度破空而去。瞬息之后,作为血旗军的第一波打击,弩枪以残影漂移的迅疾,毫无阻滞的扎入州胡骑队,洞穿战马,连串夷兵!

    相比人力,机械的力量显然是恐怖的。纵使州胡死士们服用了所谓“圣药”,面对连战马都能洞穿的弩枪,他们也只有承受蹂躏的份。弩枪所至,人喊马嘶,开膛破肚,鲜血迸溅,或伤马失蹄,或人体栽落,甚或血串葫芦,一时间,夷骑头前数排人仰马翻,近百骑就此陨命,夷骑速度也为之下降,而在他们身后,更是留下了一条红殷殷的血路。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州胡也不乏强手,夷骑最前的持锤夷将便是一个。或因天生蛮力,方才他大显神威,竟用铁锤将迎面而来的一杆弩枪硬生生磕飞,这自然大涨州胡一方的士气。然而,他也只能泛起这么大的浪花。

    不待这名夷将面露得瑟,军械营左曲右屯的第二拨弩枪已经接着杀到,而表现神勇的他侥幸受到了两杆弩枪的同时照顾。于是,一声怒吼之后,这位州胡勇士马洞人穿,憋屈的栽落马下,与他的近百战友一般,成了滚滚马蹄下的一滩肉泥。

    两拨弩枪打击虽然折损了包括夷将统领在内的两百夷兵,还降低了骑队的冲锋速度,但并未影响州胡死士的一往直前,转眼他们便逼至血旗军阵的百丈距离。这时,血旗中军的扭力弩炮不及二次填充,暂时已无作为,然而,先前蹲下的血旗前阵却已起身恢复阵型,近千之数的弓弩兵、长弓兵更是拉圆了手中的劲弩长弓。

    “嗖嗖嗖嗖…”随着军令下达,近千长弓弩矢被抛射入空,减速飞至最高点后又加速下降,继而从斜上方狠狠扑向州胡夷骑。面对箭雨,州胡夷兵有的挥刀格挡,有的拨马避让,有的侧身闪躲,更有不少人玩起了镫里藏身的花活,其娴熟的马上战技委实令人叫绝。

    可是,长弓用矢与踏张弩矢相比普通箭矢要粗重加长得多,威力自然也更为强劲,历史上英格兰长弓用矢可是能够洞穿法军重骑兵铠甲的。用其对仅着粗陋皮甲的州胡夷兵进行覆盖打击,哪怕夷兵们使出诸般手段,哪怕他们嗑过“圣药”,杀伤效果依旧凶残。

    于是,随着第一波长弓箭雨无差别落下,可怜的州胡死士们便如下饺子般纷纷落马,不少受伤的战马也接连栽倒。尚未发出一箭,夷兵死士的人数已经不足六百,前冲的速度更被进一步减慢。

    “混蛋,贼军怎有这么多良弓!无能,敢死之士也不能光赶着去死啊!传令相国,火牛阵发动!”小丘之上,高盛愕然目睹己方敢死队的伤亡,怒不可遏,本还幻想这群死士能大破敌阵,至少也要给敌方制造大麻烦,可现在看来也只能当作搅扰敌方的弃子了。那么,就趁着死士们还有余热的时候,赶快动用火牛阵这一终极大杀器吧!

    州胡骑队仍在冲锋,眼见距离血旗前阵六十余丈,夷兵们纷纷取弓搭箭,准备再近一些便射出箭雨。此刻因圣药之故,他们已显浑沌,同伴的惨死和迸溅的鲜血更燃起他们的怒火,他们赤红的双目中,满是复仇与杀戮的火焰。可惜就在这一刻,血旗军的第二拨长弓劲弩攻击抢先一步落下,又带走了近两百条生命,令夷兵在出手反击前便已锐减至不足四百。

    目睹夷骑的步步喋血与己方的有条不紊,纪泽面泛满意,可他的笑容很快在脸上凝结,因为,他突然发现了远处州胡军阵的异样。短短时间,原本平铺州胡前阵的另两千骑兵从中分开,快速集结与军阵两侧,就像拉开了横在中阵之前的一道大门。门后,露出了中军中段八百牛骑兵的庐山真面。

    这八百壮牛坐骑,犄角上均绑着明晃晃的尖刀,杀气腾腾。不过,这不是重点,以牛骑兵的速度,尖刀更像是吓人的把式。令人蹊跷的是,这些壮牛的尾巴上似乎都系着些什么,通过望远镜,纪泽骇然发现,那些竟是油光发亮的木枝。

    这还不算,本该骑在牛背上的夷兵,此刻或在壮牛群的两侧搭起围栏,或是手持木棍站在牛屁股后面,就是没人骑在牛上准备出击。其中,有几根木棍上甚至燃起了火光,它们,居然是火把,这是要点什么火...

第三百零九回 各出绝杀

    罗口河岸,横陈的尸体,遍地的箭羽,漫长的血路,夷兵的惨状,削减了血旗军卒们的紧张,风中的血腥味,更是刺激了他们的勇武,信心与斗志愈加占据他们的心头,而长久训练的技能,也在他们的动作上表现得愈加娴熟。

    “枪阵迎敌!”命令声中,前阵头排的重盾兵矮身弓步,沉肩顶住身前那面下端铁锤早被深固入地的铁盾;狼筅兵将狼筅巨枪的枪尾斜插入地,将枪身斜搭铁盾上沿,令巨枪组成临时拒马,自身则再度操起一杆长枪,与长枪兵一道,手持长枪或平举或斜指,与铁盾、巨枪一同组成硬抗骑兵的枪盾阵。

    负责肉搏的刀盾兵暂时收起刀盾,负责远程打击的弓弩兵、长弓兵也暂时收起射角被遮的长弓,他们从后背取出投枪,稍事后退,屈身待掷;军械左曲的军卒则持盾后退数步,搭出严密盾阵,以遮掩其后的脆弱民兵;而最为紧张的民兵,此刻也弯弓搭箭,在一群军官的吆喝纠正下,等待给夷兵们倾力一击。

    然而,指挥楼车上,对于血旗军阵从滞涩向流畅的发展,对于己方军卒由自满到忧惧、又由忧惧到奋勇的蜕变,纪泽已经无心欣赏,目眺远方州胡军阵中央,他心头狂震,心思电转间顿时冷汗涔涔。对面八百牛奇兵的怪异表现令他蓦然想起了历史上的经典战例——火牛阵!

    昔年田单凭借五百火牛突施袭击,大破二十万燕国大军,令濒临灭亡的齐国扭转战局,起死回生,堪称战争史上的神来之笔。难道这州胡蛮夷居然也懂这等高档玩意?难道这就是州胡千骑前来送死的真正缘故?难道这才是牛角利刃的用途所在?难道这才是州胡大军的压轴杀招?

    “火牛阵!?”“火牛阵!?”纪泽身侧,吴兰和郭谦几乎同时惊呼出声,也从侧面印证了纪泽的猜测。火牛阵战例很少,但有田单的一次便足以震古烁今,稍通些经史、战史的人均罕有不知,甚至连不少普通百姓都通过民间说书对之有所听闻,因此,不光纪泽、吴兰和郭谦几人察觉了蹊跷,血旗军阵中不少抽眼远眺的军官乃至士兵也看出了名堂。交互传递之下,真正的恐慌开始在血旗军中蔓延,坚如磐石的军阵甚至隐有混乱之势。

    “古人不可欺,蛮夷不可轻啊!”纪泽心中骇然,看来想用常规战法顺利赢得这场大规模阵战是不行了,州胡火牛阵一出,血旗军别说牛刀杀鸡般的练兵,弄不好阴沟翻船、大败亏输都有可能。好在,你有张良计,俺有过墙梯,州胡有决死杀招,纪某人也有封喉利器,那么,就个出底牌吧!

    “点一道狼烟!快!”火牛阵蓄势待发,在这万般危急之际,纪泽断然冲至指挥楼车的边缘,对下方后军某处的棋牌亲卫吼令道。继而,他又几步抢至楼车前端显眼之处,吐气开声道:“诸军莫慌!只管应付当面之敌!蛮夷纵行火牛毒计,本将也自有破解之法!”

    要说威信,纪泽尽管方过十八岁,在血旗军却是如日中天,这是缘于一次次作战胜利,缘于一桩桩逆境求生,缘于一份份丰衣足食,缘于他一手将血旗军民带至今日之强盛。因此,惊慌无措之际,听见纪泽掷地有声的宣告,血旗军卒们如同吃了定心丸,纵然局势极度凶险,一时也不再军心浮动。

    “嗖嗖嗖嗖…”终于,敢死夷骑挺近到了血旗军阵八十步之内,一张张夷兵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早已蓄满力道的箭矢如雨射出,借着马力直扑血旗军阵。顿时,血旗军阵中传出密集的雨打芭蕉之声,其中还夹杂着接连的痛呼惨叫。

    不过,夷骑们的狰狞很快变为愕然,他们的箭雨虽然力道凶猛,虽然箭法不俗,可是血旗军卒们的装备早非昔日流窜之时,业已超过大晋正规王师,就连躲在盾阵之后的赶场民兵们也都头戴藤盔、脖挂胸盾,委实不是夷兵们那些粗劣箭头轻易可破。四百多支利箭,只给血旗军卒们造成了不足五十人的伤亡,当然,其中确有近半军卒死于夷骑箭手对头脸的精准射击。

    “嗖嗖嗖嗖...”中阵的青壮民兵们也发动了弓箭反击,在军官喝令之下,初经训练的民兵们齐刷刷的抛射出手中箭矢,越过前军头顶,迎面直击奔近的夷骑。临时赶场的民兵们自然训练缺缺、箭法稀疏,甚至有几支羽箭还软垮垮的落在自家前阵的头上,可架不住他们人多,两千支羽箭遮天蔽日般覆盖了敢死夷骑,待到箭雨落定,一片白羽的大地上,又多了两百多骑尸体。

    夷骑死士在赶死,后方的火牛阵在马迁的调度下,也终于开始发动,一根根牛尾油枝被接连点燃,焦躁与疯狂的气氛在八百牛群中急剧攀升。反观安海一方的灵魂人物纪某人,在此危急时刻,竟然…竟然开始了不务正业,学着州胡那些神棍祭司,在楼车的最显眼处,抽刀作剑,毫不靠谱的表演起了剑舞。

    若从纯艺术的角度赏析,纪某人的剑舞以“太极剑法”为基干,引入了跳大神、霹雳舞、太空步、探戈乃至国标等等诸多后现代元素,在公元四世纪的西晋,绝对属于独树一帜、开辟先河的旷世舞技。只是,它不合时宜,在远方的州胡上下看来,那是敌方贼首被火牛大阵给吓傻了;而在己方眼巴巴等着纪某人“发大招”应付火牛阵的血旗军卒眼里,那分明就是抽风!

    幸好血旗众军绝大多数全神贯注于迎面奔来的夷骑,即便少量发现纪某人异状的军卒也因过于惊愣而头脑空白,无法出声提醒他人,否则真不知血旗军阵是否还能运转。总算,纪某人的抽风耗时不长,恰好等于近卫接收命令到狼烟冲天的片刻时间。

    当一道狼烟冉冉升起的时候,当目睹纪某人舞姿的血旗军卒们濒临崩溃的时候,纪某人终于选择了一个刀指苍穹的骚包造型结束了抽风,同时,他用生命中的最强音,仰天咆哮道:“天灵灵地灵灵,九霄神雷快现行!”紧跟着,他又以现学现卖的州胡土语吼了一句:“神罚高盛!”

    纪泽的狂吼震惊战场!对他尚存些许信心的血旗军卒们倒也罢了,都这样了,施法也罢,抽风也罢,老大爱咋地就咋地吧;可对面军阵中,听清末句的州胡夷兵们就犯嘀咕了,对方首领翻来倒去的说自家国王纵子行凶、出兵不义,难道真的会触怒神灵吗?不约而同的,绝大多数州胡夷兵们仰头看向天空,但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没啥异常啊?

    一息、两息、三息...依旧是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州胡夷兵们纷纷让脑袋归位,一片怒骂中,不少人在心底暗自惭愧,方才的片刻,自己怎可对自家国王产生怀疑呢!

    一头、十头、三十头...火烧屁股的壮牛们开始暴动,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臀后有火就向前跑吧,冲出围栏北奔血旗军的越来越多、越来越猛!

    七十步、五十步、三十步...仅余的两三百夷骑再次遭受迎头痛击,这次是数百投枪,也是血旗军对他们触阵前的最后一次打击;血色飞舞之后,敢死夷骑的冲阵规模最终定格为五十骑,但他们无愧“敢死”二字,哪怕人员缩减二十倍,却仍毫不动摇的向前向前再向前!

    一滴、十滴、百滴...大滴的汗水爬满了纪泽的全身,他根本无暇分辨那是冷汗还是热汗,他的口中正在不断念叨:“咋还没动静?咋还没动静?受潮了吗?睡着了吗?看不到狼烟吗?视线被遮了吗…”

    “哈…谁来罚我?哈哈…谁来罚我?哈哈哈…谁来罚我?”方才被纪泽的“施法”架势吓了一跳,待到州胡国王高盛经过全方位观察,发现啥事没有、一切顺常的时候,忍不住在小丘上放声狂笑,“哈哈哈哈…此乃我族祖地,皆为我族之神,岂会伤害本王?那安海贼首定是被火牛阵吓傻…”

    此刻,冲出州胡军阵的火牛已接近百头;此刻,仅余的敢死夷骑行将撞上枪盾阵;此刻,血旗军卒人心惶惶、行将崩溃;此刻,高盛得意忘形、放声狂笑;此刻,纪泽心急火燎、大汗淋漓;此刻,千钧一发…

    “轰!”“轰!”“轰!”“轰!”突然,四声巨爆犹如天降惊雷,几乎不分先后的响彻战场,响彻州胡岛,伴随的是大地剧震,甚至,远处汉拿山顶的皑皑雪峰也因波及而隐隐摇晃。两处小丘、州胡中军、战场中央,四道蘑菇状烟尘仿佛地裂熔岩,冲天而起。这一时空,黑火药终于第一次登上了战争舞台!

    “那帮废物终于撞上敌阵了吗?撞击声怎会这么响?不对,大地怎会下沉?不,是我们怎么飞起来了?难道大神要接引我们上天当面恳谈,可我还没准备好啊…”巨爆发生的那一刻,高盛心中思绪百转。然后,他愕然发现,自己、大祭司、一干权贵以及上百宫卫,竟然一同随着脚下的小丘在飞升。

    然后,高盛惊悚的看到了场中另外三处“蘑菇”,尤其是中军中部那一朵,恰好将他的火牛阵由洪流北向炸成了八方狂奔;然后,他痛苦的瞥见,己方所有的战马和战牛都陷入狂化,正开始肆虐践踏附近的花花草草,当然也未撇开他的八千子民;然后,他留念的览望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还有耸立云端的汉拿山;然后,他这州胡国王便再也没有“然后”了。

    指挥楼车一阵轻摇,其上的纪泽看似岿然不动,实已全身虚脱,像是刚刚亲历一场生死搏杀。方才短短片刻的等待,于他而言却似很久很久。虽然知道火药的威力必然惊人,虽然自信屡经试验的“大杀器”应能决定战局,可这毕竟是在另一个难名因果的异时空,而此战又决定着数千血旗军的生死,决定着数十万军民的命运,决定着他纪某人的光明前程,突如其来的火牛绝杀几乎令他哭瘪。好在,自家的后手更猛更强悍!

    事实上,早在登陆罗口弯当晚,纪泽便勘察了水营之外的预设战场,并率数百近卫则地预先用棺材埋设了数吨炸药,由热武曲近卫藏于隐秘地坑蹲点待爆,以备大战不测。那可是耗光了血旗军在青徐扬三州所能紧急收集到的全部硝磺原料,本欲生死攸关时用以死拼大晋官军,却在机缘巧合下用做了州胡一战的后手。

    至于埋设地点,有着两位王子在手,纪泽自可强势确定一个合情合理的战场区域,就此预估州胡大军的列阵地段;尤其两个可作望台的天然小丘,更被纪泽悉数做了手脚以期斩首之功;当然,布置与中轴线上的一处炸点能够恰好位于火牛阵首发地点,确实有些运气成份了...

    “血旗营中军,速迎夷骑!余者弓弩准备,目标火牛!所有壕沟陷坑,立即抽除立柱!”瞬间的恍惚,纪泽立刻发现不对,巨大的爆炸太过惊世骇俗,战场双方军卒几乎都陷入惊愣,跌坐惊叫的也大有人在,可火牛还在狂奔,敢死夷骑也疾冲未减,他连忙怒吼着提醒自家军卒们回归战斗。

    相比血旗军阵的集体呆懵,州胡军阵已经不战自乱。爆炸震撼了州胡夷兵,震哑了州胡统帅,更是惊乱了马匹牛群。好大批的烈马壮牛在史无前例的巨爆影响下,几已失去理性,它们无视主人的吆喝,无视军阵的限制,狂蹦狂跳,乱闯乱窜,所致后果一发不可收拾。

    骑卒被坐骑掀落,军阵被牛马冲散,数不清的夷兵被兽蹄践踏,没有统一指挥,没有一处可避,只有狂暴奔窜的无尽兽蹄。骨断筋折、血色连片、哀嚎惨叫,夷阵在牛马的肆虐下乱作一团。坑憋的是州胡后阵所隐藏的千余州胡常备精骑,本被留作致命尖刀的他们,此刻却与寻常夷兵的境遇毫无二致。

    最最坑憋的还是那些被烧着屁股的火牛,至少近半由州胡夷兵们自行消受。它们被爆炸乱了方向,一个个头顶雪亮尖刀,从军阵中部向着四面八方狂冲狂撞,非但造成无数伤亡,更令陷入混乱的州胡军阵愈加溃乱。州胡全力纠集的近万大军,仅因四个横空问世的特大炸药包,便已沦为未战先乱的一团鱼腩...

第三百一十回 神罚州胡

    州胡岛,罗河西岸,几声震天轰响之后,夷阵陷入大乱,高盛生死不知,战局瞬间翻转。黑火药一出,血旗军胜局在望。只是,血旗军想要不出代价便拿下州胡,却也绝无可能。

    “砰!”“砰!”“砰!”“砰…”一连串轰响从前阵中心盾阵处传出,就在纪泽喝令调度的当口,仅余的五十敢死夷骑勉强驾驭着狂冲暴跳的战马,借着惯性,终于正面撞上了血旗营中军所在的枪盾阵。整个战场,除了纪泽未因爆炸呆懵之外,恐怕也就这些心智浑沌的“嗑药”夷骑未受爆炸影响而不懈作战了。

    此刻,这群白发苍苍的敢死夷骑几乎个个染血,在他们与他们坐骑的身体上,大都或多或少的插着箭矢乃至投枪,但是,他们却对自身和战场境况毫不在意,他们的身上,燃烧着熊熊战意,他们的眼中,只有前方一个个等待惩罚的侵略者,而他们的内心,更只充满着“圣药”刺激出的杀戮欲望。

    “噗嗤!”“噗嗤!”“噗嗤…”面对井然成阵的枪盾,头前夷骑毫无例外的被一杆杆巨枪长枪穿透身体,而夷骑潮水般的冲势,经过数拨远程打击尤其是最后一拨投枪的攻击,已经大幅减弱,在坚固的枪盾阵之前,一时如同拍打礁石的浪花,被迫停滞乃至破碎。

    普通贼匪抑或郡兵,两成伤亡可致溃败;正规晋军,四成伤亡便是极限;精悍强军,面对六成伤亡也将无可是从;这支敢死夷骑,九成多伤亡之下仍能冲往枪盾阵,即便他们看来已经伤痕累累、强弩之末,也委实令血旗军上下惊叹不已。

    惊叹远不止此!很快,夷骑们的表现便再次刷新了血旗军上下的认识,令其由惊叹变为震惊,甚至是惊骇!因为,这群看似装备简陋、伤痕累累的夷骑,绝非仅仅精神可嘉那么简单,他们竟然发挥出了超乎想象的战力,而他们的凶残,更是远超寻常认识中的狠人,甚至应该说,他们此刻已经不是人,而是凶兽。

    一名夷兵连人带马被长枪贯穿,本该抽搐等死的他非但未曾痛苦哀嚎,反而面露狞笑,瞪着血红的双眼,半空中掷出手中战刀,直没一名血旗兵卒的面门。另一名夷兵侥幸避过阵前枪林,因坐骑受阻而被抛入阵中,身在空中,他便被血旗军卒的三竿长枪扎透,死得不能再死,可待到长枪收回,这名摔落在地的夷兵却贴着地面挥出最后一刀,愣是斩断斩伤了身边两名血旗军卒的小腿。

    又一名夷骑借着阵前倒毙的马尸,纵马跃过铁盾,冲入后方枪林,撞飞三名血旗军卒之后,那夷兵已经身中数枪、失了兵器、战马毙命,可他却硬顶着一杆贯胸长枪抱住了一名血旗军卒,并张开大嘴死死咬住对方脖子,直至两者一同咽气。

    “轰隆!”“轰隆!”“轰隆…”随着夷骑不断冲撞,随着踏尸跃阵的夷骑不断搅乱,相邻几处盾墙因后继无力轰然崩溃,在夷骑伤亡三十多骑之后,枪盾阵终于被打开一个缺口,剩余不到二十夷骑随即涌入血旗前阵,展开了最后疯狂。

    当然,数次打击,数度阻滞,此刻的夷骑已经基本失去冲势,即便还能以一拼二甚至拼三,在枪阵中终归更像位置鲜明的靶子,不断被血旗军卒们用弓弩射伤射杀,用刀枪挑翻斩落,已难影响战局,剩下的只是多快解决而已。

    “咻咻咻咻…”“嗖嗖嗖嗖…”血旗营中军恶战敢死夷骑的当口,其余血旗军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出了抢钱的速度,对迎面奔来的火牛发起了爆裂远攻。

    “噗噗噗噗…”铺天盖地的强攻硬弩狠狠扎入火牛群中,溅起片片血花。狂奔的牛群中,一头头强壮火牛不支摔倒,略阻牛群速度的同时,还不断偏移着后继火牛们的奔突方向。

    “扑通!”“扑通!”“扑通...”非但如此,火牛群冲至血旗军阵前方二三十丈之际,地面被他们踏出一个个大坑,接连有火牛栽倒其中。这是布阵前便提前挖好的陷坑,本欲留待州胡夷骑的大举冲锋,甚至没舍得用于嗑药夷骑,此时已被蹲点军卒拉翻支撑立柱,用以坑埋这些狂暴火牛。

    经过两处炸点在州胡军阵的中心开花和在战场中央的爆炸阻遏,直奔向北的火牛已不过三百。如今再遇血旗军弓弩的不吝打击,以及陷阱的全数发动,它们或倒毙或落坑或偏向,所余直奔军阵者已不到五十。但坑憋的是,屁股着火的它们,比白发夷骑还要疯狂,跑了这么久,威势甚至不减反增!

    “够份的跟本将来!全力封堵中路火牛!”不知何时,纪泽已从楼车下窜至了前阵,他大喝一声,并未理睬困兽犹斗的最后几名夷骑死士,而是冲出军阵,挡在血旗营中军之前杀奔火牛群。在其身后,纪铭、范毅、林武三名顶级护卫业已形同影随。

    纪某人可非哗众取宠,更非奋不顾身,此刻敌方自顾不暇,而己方在弩炮长弓之后,前阵两侧的血旗营左右两军尚有投枪与枪盾阵为护自身,中路被夷骑死士搅乱的血旗营中军对火牛已无任何防御。一头狂暴火牛撂翻十名寻常军卒不成问题,而他纪某人是准一流高手,在稀疏牛群中自保却是不难,杀一牛救十人,他自要杀一头是一头!

    “噗嗤!”寒光闪过,纪泽挥起随身的极品鹰翅刀,一刀斜斩,右前方打头的火牛头颅滚落,无头的牛尸带着大蓬鲜血轰然滚倒。他不做停留,飘身跃起,脚点左前一头火牛,将之踢得一个摇晃,奔突方向就势由直奔中路改为斜冲侧阵,而他则已借力右移,挥刀斩向右侧奔来的第三头火牛。

    “好,看老夫的!”纪铭更不含糊,兔起鹘落间窜至两牛之间,鹰翅刀划过残影,业已废了这两头狂暴牲畜。

    “我也来!”林武热血上涌,大喝一声,手持一根镔铁大棍,一式力劈华山,直砸当面火牛头颅,顿时,牛头崩碎,脑白血浆飞剑,火牛戛然倒毙,可是,林武也被火牛的冲劲撞得“蹬蹬蹬”后退数步,终归难逃一个屁蹲,胸中更是一阵翻滚,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林兄,多谢提点!”本欲直面一头奔牛的范毅见到了林武的糗态,连忙侧身闪开,学着纪泽纪铭那般,从侧面攻杀起了火牛。

    “卧槽!姓纪的都奸猾也就罢了,血旗军的怎也都这德性,老子还得勤学苦练啊!”摸摸脑袋,林武这时才明白狂暴火牛的冲劲有多恐怖,更是明白了纪泽纪铭为何总是选择侧面攻击火牛。

    “卧槽!”不及继续腹诽,林武怪叫一声,却是有一头火牛直奔他过来。再也不敢逞能,他一个懒驴打滚,让开这头火牛,顺势横挥铁棍,一击砸断它的前腿,令其轰然栽落阵前。

    有着林武的反面教材,跟着从前阵中路杀出的数名军中二流高手,自也一一效仿纪泽纪铭,不断从侧面攻击路过左近的火牛,或斩腿剖腹,或断头刺脑,近十人横亘于血旗营中军的前方大显神威,须臾间便解决了二十多头火牛,愣是没让一头火牛冲入中路军阵。

    “咻咻咻咻…”前阵两侧,血旗营左右两军的数百投枪腾空飞射,劈头盖脸扎向迎面奔来的三十多头火牛。强劲打击之下,火牛们纷纷倒毙,最终仍能勉强撞上盾阵的火牛不过数头,面对稳如磐石的盾阵和如林刺出的长枪,它们再是狂暴,最终也只得乖乖毙命的份儿。就此,州胡精心策划的火牛阵,在消耗血旗军大量弓弩投枪之后,终是未立寸功。

    “血旗万胜!血旗万胜!血旗万胜...”躲过火牛一劫的血旗军卒们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双方大军之前几乎是各忙各的,但己方毛发无损的挨过霉运,敌方却水深火热的跌入苦海,还有什么比这更爽的呢?事实上,还真有!

    “轰隆隆!轰隆隆…”无巧不成书,高远的汉拿山顶,蓦然传来阵阵巨响。或因方才爆炸余波的酝酿,或因血旗口号的确太响,甚或,是某种冥冥中的寓意,恰此时,汉拿山的某处石峰竟然突兀崩塌!

    巨大的岩石,含着千丈的势能,接二连三从高处滚落,沿途带起连锁滑坡与震天轰响,也倾泻下了山顶的皑皑积雪。片片雪花从千丈高空撒落,随风盘旋于州胡岛上空,飞飞洒洒,飘飘扬扬,在蓝天骄阳下五彩石色、氤氲生辉,映衬下方的铁血硝烟,平添一份玄奇,更显一股天威,恰似验证了所谓的“神罚”!

    “卧槽,好大的棉花糖!这,这也太夸张了吧!”血旗阵前,纪某人目睹这机缘巧合下的世间奇景,禁不住心荡神驰,嘴巴开合数次,愣是没想出能够应景的后世佳句。正此时,却有身后的血旗大军发出了由散至齐,震撼云霄的口号:“血旗天佑!主公神威!血旗天佑!主公神威...”

    卧槽!这次好像玩大了!愕然回头,纪泽迎上了上万道聚焦己身的目光,激奋,炽烈,崇拜,乃至由衷的敬畏!这感觉,像被上万人敬神般的顶礼膜拜,有点飘飘然,更有点毛毛的。心念稍一转动,纪某人瞬间明悟,顿时哭笑不得,且哭比笑多!

    方才引爆炸药前,他那段神神叨叨的“跳大神”,的确是有所预备,目的是为掩饰黑火药这种划时代热武器的秘密。毕竟西晋时期正是道教大发展与大混乱的时代,各类装神弄鬼的把戏层出不穷,恰如葛玄画符驱鬼,谢鲲野捕鹿妖,石勒路遇神仙,为这次火药应用披上玄幻外衣,日后传开,反而会被其他势力当做谣言惑众之举,不会引发过度关注以及随之而来的大麻烦。

    天可怜见,纪某人又怎会想到汉拿山今个如此凑趣,竟然配合自己来了这么一出难得一见的大手笔,令他的装神弄鬼俨然带上了皇皇天威,事态蹭蹭蹭上窜了好几个档次。如此一来,掩饰火药秘密多半不成问题了,但他纪某人可不愿被推上神坛啊!

    恰似一个假道士在某个偏僻山村玩油锅捞钱,本想扮高人骗吃骗喝,偏生捞钱那一刻遇上流星过顶,结果却被村人拜成了火德星君,真的好吗?若有个不懂事的村人求他点石成金咋办,自掏腰包蒙混吗,若所有村人再一起恳求点石成金呢,是凑钱继续掩饰,还是事发后被村人骂死打死呢...

    纪某人这边被拜上了天,对面的州胡人则如下了地狱。惊雷,地裂,兽狂,山崩,飞雪,种种无可抵抗的自然横祸同时降临,本就混乱不堪的州胡夷兵们彻底崩溃了斗志。作为诸多异象的受害一方,外在的牛马狂乱、军阵溃散、国王遇难等等尚在其次,他们更难接受的是天降神罚、神灵佑敌引发的信念崩塌。难道敌方贼首所喊的“神罚高盛”真的应验了吗?难道自家国王真的罪大恶极、惹恼上苍了吗?难道敌方入侵州胡确是上苍旨意、无可抵挡吗?甚或,难道自家的兽神被敌军一方的某位神灵给干翻了吗?

    信念坍塌令得州胡上下彻底崩溃,再无丁点斗志!所有人都想立刻逃离这片天神降罚的战场,真正的,再也无可挽回的大溃败彻底展开。什么头人,什么贵少,都给死开让路!兽蹄加身、自相践踏、夺路砍杀,不消血旗军动手,尚余的八千夷兵转眼便伤亡近三成,余者则如惊弓之鸟般逃散奔离...

    “点起三道狼烟!”眼见血旗军卒已经扛过难关,州胡军阵则是自行土崩瓦解,纪泽不再纠葛于什么神灵天象,高声喝令道。三道狼烟是安海水军等伏兵出击封锁夷兵逃路的信号,也是蚌壳岛百姓前来罗口弯登陆的信号,战局再无悬念,是时候了。

    “总攻!特战曲,奔骑直取州胡王庭!血旗营左军...血旗营右军...”夷人牛马已经释放完狂暴激情,纪泽开始调度大军收取胜果,却也不忘叫过林武,手指高盛所在的小丘,寒声低语道,“速带两队亲卫,乘骑赶往那里,本将希望所有的州胡贵人,都能轰轰烈烈的捐躯阵前...”

第三百一十一回 对夷心态

    罗河西岸,夷兵大溃,战局已定。血旗军自不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随着州胡牛马狂乱渐止,纪泽下达条条命令,令旗频频挥动,各营人马以屯队为单位,分东、西、南三向疾奔而出,口中吼着现学现卖的州胡版“投降不杀”,对州胡溃兵展开了全面追击。尤其一直守在后阵的特战曲骑兵,他们的战马因被塞耳而未受爆炸明显波及,此刻更是绝尘疾驰,杀往州胡王庭。

    战场区域,留下了亲卫曲与小有伤亡的血旗营中军,协同两千青壮民兵着手后续清理。空闲下来的纪泽身处一干军官署官的簇拥之中,气氛却是颇为诡异。众人大都直愣愣的盯着纪泽,目光中有敬服,有疑惑,更有一丝惊惧。大获全胜固然令人鼓舞,只是这种胜法委实叫人忐忑。天降神罚、恐怖异象,针对的是州胡,可受益的血旗一方,尤其是颇具思想的高层文官,一样难免惴惴。

    黑火药属于高度绝密,除了纪泽和热武曲的近卫之外,尚且无人知晓,便是监察厅吴兰等少量人员,也仅因为筹备硝磺原料而略知皮毛。心思简单的武将与寻常军民还好,反正是自家主公的手段,跟着爽快便是,无非更添几分敬畏;可心思更细的军官尤其是一帮文官署员就难受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究竟是术法,还是天意,抑或另有玄机?如此一个近神近妖的主公,叫身为凡人的属下们何以自处?

    “将军,此般天象太过惊世骇俗,却不知将军用的是何术法,可否透露一二?”众人你推我让中,圈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生,却是留在水营中的顾敏见到战毕赶来,凭借身份的超然,她直接问出了众人心中所想。

    “哦...呵呵,这是昔日家师传授的一门小技巧,小技巧而已,偏巧今日机缘巧合,动静搞大了点,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呵呵。”面对那双灵动的秀眸,纪泽好一个头大,却更得含糊其辞,继而他转向众人道,

    “诸位莫要多想,本将与诸位一样,仅一普通凡人,此中另有玄机,切莫疑神疑鬼,他日诸位或可知晓,时下不必探究自扰!”

    眼见众人分明欲求不满的目光,纪泽继续头大,他心知自己装逼过头,再加上机缘巧合下浓墨一笔的山崩飞雪,着实吓着了众人,但火药秘密现在决不可泄露呀。好在,吴兰及时出来和稀泥道:“主公天纵奇才,引发天象有何稀奇,诸位何必探究冥冥之事?其实兰以为这般天象最好,恰可令夷人彻底臣服,也令新迁军民尽快归心,正是天佑血旗,还当适当利用啊!”

    被吴兰一点,众人倒是转移了注意。的确,不管理由如何充分,血旗军侵略州胡是不争事实,已经立国的州胡夷人自有一定民族观念,有这神罚天象来蒙蔽威吓蒙昧夷人,必可毁其信念,弱其抵抗,为血旗军入主减少本土阻力。另一方面,大晋军民背井离乡来到州胡荒岛,人心迷茫在所难免,有了这等天象,日后稍加推波助澜,自可令人心迅速稳定。

    这还是要跟神坛扯关系啊,好在是被动技能了!纪泽眉头微皱,却也不再开口。虽然如此行事有失光明,但对于名为开疆扩土,实被撵得东逃西窜的他来说,光明与否重要吗?至于许多年后黑火药解密,军民们知晓天象原委,纪泽自信,有上几年的时间,他所治理下的州胡岛必是丰衣足食、一片乐土,又何惧众人明白个中究竟,况且他也不会正面吹嘘撒谎,民众的一切遐想都是有益的谣传嘛。

    “诶,那边似乎有异,本将去看看!”不愿再谈及这个话题,纪泽干脆寻个由头,三下两下窜离众人溜之大吉。不过他的前往却也并非完全无故,因为在之前军阵南方不远、那些敢死夷骑的血路上,此刻正围了一大群人,显是出了异常。

    “怎么回事?为何在此围观?”来到人群处,军卒民兵们自然为纪泽让开一条路,纪泽一眼瞥见圈中的孙鹏,便上前发问道。

    “主公,正想遣人请您,还请过来细观。”一见纪泽,孙鹏忙指着地上的一具尸体道,“一名濒死夷骑猝然偷袭,重伤一名清场民兵,后被弟兄们乱枪捅死,只是,夷人尸体竟然由全身充血而快速老化,委实邪门!适才恰有医护兵在此包扎那名重伤民兵,刚好察觉异常,故而引来众人围观。”

    沿着孙鹏所指,纪泽看到地上血泊中的一具夷骑尸体,其上插有十数支箭矢,被两杆长枪牢牢钉死在地,显然,此人应是冲锋时重伤落马于此,濒死偷袭后被吃过亏的军卒以长枪钉死在地。历战无数的纪泽对尸体惨状并未理会,令他在意的是尸体此刻的外观表征,其白发脱落、表皮干燥、瘦骨嶙峋、几无血肉,颇像在沙漠中死去数日的干尸。

    如同围观众人,这等诡异现象也令纪泽惊疑不已,正当他眉头紧锁之际,中军功曹史行至圈中,一脸古怪道:“主公,介成,我已细察阵前夷尸,皆与此具相似,仅是更显干枯。之前战事激烈,我等竟是未曾发觉。”

    “以老夫之见,他们应是使用某种秘法,或是服用某种丹药,短时激发全身精气血肉,以换取强大力量,难怪他们死战不休,想是此法可以惑人心,即便他们此战侥幸存活,战后也将承受反噬,多半难逃一死,不想州胡荒僻之地,竟也有这等奇法!”不知何时,纪铭来到纪泽身旁,出声推测道。作为师出华医门的医道高手兼盗墓专家,他对各种古怪体征却是颇有见地。

    纪泽颇以为然,回想适才那支悍不畏死、无痛无觉、战力颇强的夷骑队伍,原以为是夷兵中的铁血精锐,白发皓首不过是夷人的染发奇服,先前他还为州胡国王如此无谓的折损精锐而不屑,如今方知这群夷骑只是一群被做过手脚的衰老弃子。

    而就是这种弃子,最后五十骑冲阵,却也带给血旗营中军过百伤亡的惨重代价。念及于此,纪泽不由背脊发凉,若是州胡先前不用火牛阵,而是再多两千这等白发死士,即便己方有炸药包,此战结果怕也难料。一个民族,哪怕多么弱小蒙昧,历经成千上万年的漫长岁月,都可能藏有些淹没于历史中的强悍底蕴,若是轻言将之征服乃至灭族,所需代价或将难以预料。

    就如州胡这一秘法,歹毒而强大,堪称奇兵。对此,纪泽颇受触动,日后针对异族,必须戒骄谨慎。虽然他不久便得知,州胡大祭司所用药物已经用尽数代积攒,这一秘法再难有大作为,但是,由这份触动而对其日后扩张政策所产生的影响,却无疑是长远的,至少,更多的怀柔与分化将代替一味的碾压。

    “大兄,这等秘法不容小视,还请设法研究,即便不能改善自用,也当知晓如何应对,或对我等日后有所裨益,一应所需尽可支取!”专业的事情由专家来操心,纪泽毫不客气的将担子交卸给纪铭。

    “主公,卑下交令!小丘之上含高盛以下近二百夷人,或因神罚而死,或宁死不降,如今皆已授首!”正在此时,林武飞骑赶来,却也反映了另一问题,“主公,或为争抢军功,卑下方才看到不少队伍不及收拢降俘,干脆割其左耳为凭,甚至直接杀死,不知...”

    纪泽顿时眉头紧蹙,血旗军纪素来严肃,非令不得杀俘虐俘,何至于此?不过,片刻后他便想通此中关节,一是战前他曾许诺过杀、俘一夷可赏田五亩,土地重赏刺激下,众军对军功的争夺自然激烈;二是血旗军起于对抗胡虏,盛行民族主义,加之此时晋人本就对夷狄蔑视抑或敌对,甚至未将夷人看作同类,本多贼匪流民出身的血旗军卒,这般违纪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纪泽正欲立足州胡岛,打造正规政权,岂能容忍麾下如贼匪般胡来,转念间他便怒问那名中军功曹史道:“虐杀俘虏,军法如何处置?”

    难道真为一些夷人而自残手足吗?那功曹史哑然,血旗军规中,非令虐杀俘虏者轻则苦役,重则斩首,听纪泽的口气,竟有重处之意。林武看到的军卒自是他中军之人,那功曹史要在军中立足,自当胳膊肘向里拐,且他与众人一般未将夷人放在眼里,此刻又怎愿说出重惩之语?

    只是,纪泽如今威势愈隆,尤其方才引发天罚取胜州胡,宛如神人,那功曹史慑于其气势,竟是没勇气提出异议。一时间,现场瞬间冷肃,眼见纪泽面色变幻,就要下令重惩。

    “主公,还望手下留情!众兄弟追随主公远征州胡,披肝沥胆,忠心不二,然不少弟兄曾受外族蛮夷之苦,故而敌视夷人。此番虽有人违反军法,但其情可悯,若为区区夷人而偿命,却恐令弟兄们心寒,还请主公三思,从轻发落!”一片冷场中,还是孙鹏凭借交厚,站出来抗辩道,“况且,州胡男夷尽在彀中,多些杀戳,少些青壮,岂不更利于日后治理?甚至…”

    孙鹏的话引得周边众人一片附和,其实,见孙鹏出来劝场,纪泽也很满意,暗中还松了口气。他对外敌杀伐决断,对自己人却不乏帮亲不帮理,尽管不愿对州胡夷人多造杀孽,但他也不愿用麾下弟兄的头颅来诠释这一点,先前的佯怒更多是为了严肃军纪,就等着有人给台阶呢。只不想他现在发怒起来居然令麾下如此胆怯,差点下不来台。看来这次玩火药装逼真的太过,日后可别成了脱离群众的孤家寡人啊!

    当然,对于孙鹏口中的“甚至”,以及他单手下劈的动作,纪泽无法苟同。孙鹏的态度代表了众多饱受胡扰的大晋底层,但作为穿越人士,纪泽虽算一名民族主义者,却无**思想,更倾向于后世汉人主导的多民族平等共荣模式,难以接受种族屠杀,更何况州胡夷人绝非个案,这种做法一旦传开,必将惊骇四邻,将为血旗军日后的海外扩张平添巨大阻力!

    “主公,军规乃一军准绳,决不可姑且,若因少许害群之马而致军纪沦坏,悔之晚矣。况且,我泱泱华夏,礼仪之邦,既已口称投降不杀,焉能出尔反尔;若不重处,日后又何以立信,何以教化蛮夷?”不待纪泽公布决断,却有为此而来的法曹佐史贾岗抢先反驳孙鹏道。

    这贾岗的哥哥是昔日死于匈奴叛军手中的并州西河郡介休县令贾浑,介休陷落后贾岗以流民身份投奔了雄鹰寨,血旗军甚还为他悬赏刺杀了仇家匈奴乔晞。故而其虽士族出身,对血旗军却是忠心耿耿,一年下来,倒是凭借精研法家的底蕴,成了法曹要员。

    贾岗一席话顿时引来一圈怒目而视,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目光灼灼的看向纪泽道“相反,夷人一旦臣服,我等便当善待,视之为治下百姓,以收其心,方可长治,故而,属下还请主公施恩夷人,遣人治疗州胡伤兵,善待州胡土著。”

    纪泽一时哑然,心中苦笑,直叹争执无所不在。适才孙鹏代表着底层百姓的看法,朴实直爽、简单粗暴又感情用事;而贾岗明明与外族有着血海深仇,却固执沿袭着儒家士人惯常的官方观点,对外强调礼仪仁义、不吝施恩、怀柔教化、着眼大局,手段更为丰富,但其对外族的友善往往反衬出对己方底层的漠视...

    民族问题在任何时代与任何国家都极为棘手,而在接下五胡乱华的两百多年,更是中华大地最为核心的棘手问题。涉及州胡夷人的处理,乃至血旗政权日后的重要政策,纪泽其实挺想多听取些众人的看法,可大战尚未彻底完结,不好陷入深层次的争辩,他只得挥手止住瞪眼还欲反驳的孙鹏,打断这番辩驳。

    稍一沉吟,纪泽拿定主意道:“既有虐杀俘虏者,违我军规,毁我军誉,罪莫大焉;然念此战乃远征海外,军卒失措亦有纪某不查之过,故而从轻发落,免于苦役、斩首之罚,但军规不可轻忽,凡割耳虐俘者取消此战一切军功封赏,杀俘者取消封赏之余,战后还须逐出军伍!”

    “火速传令各部,我血旗军绝非兽军,既已占据州胡,此间夷人将为我军辖民,对之不可违反军规,更不得奸淫掳掠、随意虐杀、欺弱凌寡!军令到处,再有违令者,当斩则斩,当罚则罚,决不姑息!”一张一弛整肃完军纪,纪泽接着吩咐道,“此外,上官仁协助医曹调度,在确保己方军卒疗伤之余,尽量抽调药物与医护人员,救护州胡伤兵,亦可抽调民兵、女卫予以协助,以显我军恩德!”

第三百一十二回 入主乐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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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纪问题仅算一段插曲,无碍战局。因州胡举国之兵大溃,血旗军其后势如破竹,到了傍晚,特战曲轻松占据州胡王庭;以农耕海渔和狩猎采集为主的另两部族夫也那、梁也那,其族帐也被血旗军随后掌控,留守的妇弱和奴隶根本未对血旗军造成实际抵抗。同时,州胡岛上的几处交通关节在带路党引导下,亦被血旗军一一突击控制。一日时间,州胡岛便完全落入血旗之手。

    不计十数万牲畜与大量地舍,在州胡王庭和两大族帐处,血旗军缴获封存的公产与贵族私产,初估有谷粮十万石,金银合近二十万贯,珠玉宝器等不可计数,一个僻壤小国的数代积累,虽不及中原那般富庶,倒也还够塞牙。只是,倘若血旗上下知道这些仅是州胡财富的小半,其感想定会更加丰富吧。

    至于这些财富原本的守卫者,九千男夷,在血旗军的围追堵截之下,纷纷弃械就缚,能够逃走的寥寥无几。初略统计下来,此战夷人战死者两千有余,伤重伤残者近千,另有五千多人沦为俘虏。可以说经此一役,州胡能拿刀的男夷基本都成了血旗军的俘虏,州胡已任血旗军生杀予夺。

    半月银辉,海风拂面,罗口弯灯火通明。蚌壳岛的两万多百姓下午便已抵达,加之血旗军与六千余夷俘,这个海湾一下聚集了近四万人,吃喝住行,其忙乱喧闹可想而知。其中,有伤者的哀嚎呼痛,有俘虏的惊惧窃语,也有亡者亲友的悲叹哭泣,更多的则是胜利者的欢声笑语和觥筹交错。历经种种,血旗军民终于稳稳站上了这块大岛,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活,再也不怕被人排挤,苦尽甘来,喜悦自不待言。

    为了添加喜庆,纪泽除了犒赏军民,尤其是以往吃不起、今日吃不完的伤亡牛马肉,还下令将州胡岛更名为乐岛,汉拿山定名为乐峰,以庆祝这一乐事,更含踏足一片乐土的寓意!

    当然,为了日后发展,州胡岛确也须得更名。须知此时的晋人,在心底依旧傲视胡夷,什么南蛮北狄、东夷西戎均为蔑称,血旗军若是定居在一个名叫州胡的地方,自贬胡夷,那出去都不好意思见人,更别说四处拉人入伙了。

    临时战地医馆,设于水营某个角落,由一片营房临时改装而成。相比远处俘虏营中聊以糊弄的医护点,这里医护的是血旗军自家伤员,自是素净整洁、忙而有序、照顾周到,且少有那些令人听来毛骨悚然的哀嚎惨叫。若非鼻间传来的淡淡酒精味,以及不时闪现的“白大褂”,还真让人难以将这里与伤兵营地联系起来。

    病房区,纪泽正在逐房逐间的探视伤员。身为血旗军的首脑,他并未享受到大人物们通常该有的前呼后拥,陪同他的除了几名贴身亲卫,只有一名不到二十的医师学徒。用纪铭递来的话说,大家都很忙,若非怕你瞎闯添乱,连一个人都没得陪同。

    如今,在纪泽一直以来的扶持下,纪铭领衔的血旗军医系统得以长足发展。不光是内科医理、外科手术、药物医械等方面很给力,医师护士的数量也已大为充足。自身培养激励是一方面,从外网罗也没少下手,就连华医门人也被纪铭厚着脸皮拐来了数名徒侄徒侄孙。这些医师护士,平常分散在血旗军营或是辖境医馆内行医锻炼,战时则由参军署统筹调入战地医院。

    诸般手段下来,血旗军医护人员的储备几已堪称保质保量,辅以随军女卫军卒,应付万人大战绰绰有余,即便抽调部分人手去医护俘虏,到了晚间也不至人手紧张,之所以纪铭如此“不给面子”,更多是他老人家坚持所谓不畏权贵的华医门医德罢了,相较让手下去陪领导,他更愿意让他们去喝茶。

    不过还别说,就有够“践”的,纪某人受到冷落后不想都明白这是纪铭的臭德行,但他非但不怒,反而一脸轻松,至少神罚事件之后,纪铭对待他的态度没有变化不是?

    数间重症病房下来,重伤员们都在“麻醉散”的作用下陷入睡眠,这种源自华医门鼻祖华佗的药方此时尚未如同传言般失传,已被纪铭带入血旗军发扬光大。一间白色主基调的舱室里,纪泽终于见到了第一名清醒的重伤员,面对这名失去右小腿的面熟军卒,他心中戚戚,再无做作,大步上前执其手道:“兄弟,让你受苦了,放心调养!若是有何意愿,随时都可向本将或功曹人员提出,绝不推诿。”

    “俺本孤身流民,后有幸加入血旗军,既当兵吃粮,战场拼杀是俺本分,重伤致残是命,俺没啥好苦的,也相信主公日后不会亏待俺。”血旗军厚待伤残老兵众所周知,这名重伤员并无生计之忧,倒也硬气,但随着苍白脸色渐显晕红,他支支吾吾道,“只是,俺…俺还是单身,本想此战攒些赏钱讨…讨门媳妇,传宗接代,可…可如今…哎…”

    说起娶妻生子的心愿,这名重残军卒羞涩中更含丝丝绝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平民百姓而言,玩命挣钱不就是为了讨媳妇,继而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嘛。可是,血旗军由于会众来源的特殊性,成年男女比例高达三比二,待嫁女子红得发紫,一般男子想要娶亲都不易,什么聘礼、家设、职衔之类的皆要受到娘家尤其是丈母娘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更别说他一个重残的退伍军卒了。

    纪泽略觉愕然,血旗军内部的婚配情况他自然有所了解,可这会自家不过嘴上说说,依着记忆中领导慰问的调子,对方便是有要求也该日后向有关部门提出才是啊。谁想这名重伤员还真实诚,当即便提出要求,而且是这种颇为棘手的要求。当然,话已说出去了,他也真的想帮这些付出惨重的战士做些什么,自要兑现。

    脑中一阵盘算,他蓦地眼前一亮,笑呵呵道:“这位兄弟,我军规矩你当知晓,人人平等,嫁娶自愿,因而本将无法保证为你娶得汉家媳妇。不过,本将在此承诺,任何单身伤残老兵只要愿意,我军将为之提供一名适龄异族女子,为妻为妾、为奴为婢悉随自愿。州胡夷女本将也见了一些,个头稍矮,但肤白体壮,绝对好生娃,你看如何?”

    “您是说,给俺莫大牛发媳妇,州胡异族的?”重伤军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纪泽,激动之下,竟是天旋地转,干脆闭眼一语不发,两行泪水则沿着面颊轻轻滑落。然后,先前还情绪激动的他,不一会便传出沉重的鼾声,竟是已经晕睡过去,也不知是乐晕了,还是气晕了,抑或本就累极。

    纪某人再次愕然,嘴巴开合几次,心中愤愤不已,自家为你这厮解决婚姻大事,信誓旦旦做出保证,真挚的看向你,虽仅提供异族女子,可这一承诺就得是所有伤残老兵,大出血啊,你老兄是感激、是不屑还是无所谓,多少也给个话嘛!

    嘴角一阵抽抽,纪泽好不容易才压下将这个名为莫大牛的重伤员踹醒逼供的冲动,在上官仁和小医师的窃笑中,只得怏怏退出这间病房。一间间过去,纪泽不时劝慰攀谈,待至轻伤病房,气氛比重症病房要活跃得多。进入第一间,纪泽讶然发现,这里的十名伤员竟然个个精神抖擞、满面春风,正围着中间的一名女护士大献殷勤。

    看这帮家伙不乏红光的气色,至少有一半根本无需再呆在病房。稍一皱眉,纪泽随即明白其中猫腻,这是将病房当做泡妞场所了。得,人生百态,这也算变相的战后心理调节,纪泽无意怪罪他们此刻枉占医护资源,他识趣的放弃了这里的慰问,给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猥琐眼神,转身留下一句:“打搅,我走错门了,你们忙,忙,继续,继续”

    水营议事大厅,一场庆功晚宴行将开局。孙鹏、张宾、吴兰等数十血旗要员济济一堂,欢声笑语。占据州胡岛,现该称为乐岛,他们自已明白此战对血旗政权的奠基意义,作为血旗军的中流砥柱,不论从功成名就还是将得利益方面,相比外面的普通军民,他们显然都更有理由喜悦。

    “恭贺主公!”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随即,众人纷纷站起,并将热烈的掌声送给门口大步而入的纪泽。方在伤兵营探视一圈,纪泽早过了大胜的兴奋,情绪并不算好,脸上本只挂着淡淡微笑,不过,面对众人的热烈恭贺,他不会玩什么高山仰止,而是立即融入气氛。

    实际上,纪泽确实开心起来,并非因为众人的恭贺迎接,坐了这么久的头把交椅,他早没初当老大时的肤浅,此刻的由衷高兴更多出自众人对他的真心亲近。为免成为孤家寡人,下午他专门抽空寻了吴兰、张宾、孙鹏三人,将黑火药的存在简单加以说明,以正视听,并要求他们在严守秘密的前提下,打消其他中高级官员的莫名惊疑,也不知他们如何说项,反正如今看来效果颇如人意。

    “诸位,我军业已全歼州胡之兵,占据州胡王庭与两大族帐,控制岛上各处要口。如今,远征之役胜局已定,乐岛尽在我手,你我终于夺得一块栖息乐土!”待参宴人员到齐,酒菜也摆上,纪泽敲敲案几,扬声笑道。顿时,厅中又是一阵热烈掌声,其间还夹杂几声兴奋的怪叫。

    “托体同山阿,他人亦已歌!然则,你我欢庆胜利之际,还请切莫忘记,你我此刻之欢,是倚仗诸军拼搏之苦,倚仗英烈赴死之难。故而,谨以这第一杯酒,为此战罹难伤残者致哀!”掌声停歇,纪泽举杯站起,却是神情转肃,语带哽咽道,“诸位皆血旗骨干,纪某希望诸位日后安享富贵之时,莫要忘了那些兄弟,更莫忘了善待烈士眷属与伤残老兵!”

    话毕,纪泽于案前缓缓洒泼了杯中之酒。众人也纷纷站起,与纪泽一般神色肃穆的将第一杯酒洒泼于地。沉痛感伤间,众人寂然默哀良久,这才随纪泽重新坐下。再端一个满樽,纪泽面色转缓道:“这第二杯酒,却是壮行酒。明日,安海营右军与血旗营左军,以及部分民兵水手,将驱船奔返鳌山、长广,以接来后续移民。期间或需震慑,或有叵测,奔波劳苦,前途艰险,让我等共饮此杯,以酬壮士远行!”

    觥筹交错,第二杯酒下肚,厅中气氛渐松。稍顷,纪泽再次举杯,面露笑容道:“今日毕竟大胜,你我须得庆功。来,为我军轻取乐岛,为日后安居乐业,为我等再也无需看他人脸色,干杯!”

    第三杯酒饮尽,厅中再度恢复喜庆,晚宴就此开席,众人热热闹闹、大快朵颐,但战事甫定,不可马放南山,故众人倒也不曾有酩酊大醉、恣意放纵。大半时辰之后,众人酒足饭饱,纪泽令人撤下酒菜,换上茶水,随即开始了连夜的工作会议。毕竟,攻占州胡不免仓促,战后的治理措施急待商榷,同时,不愿继李自成后尘的纪泽也该为麾下统一一番思想了。

    一开口,纪泽就提出最觉棘手的问题,其实也是华夏这一时代最核心的一个问题,他说道:“诸位,血旗军虽已基本掌控州胡,可战之夷也几乎在押,然我等毕竟为外来之人,州胡土著三四万,与我等又有血仇,如此局势,我等当如何治理土著,如何确保安定?夷人俘虏、妇弱以及奴隶又该如何处置?还请诸位各抒己见。”

    钱波一撸袖子,铿然有声道:“主公,这何需费神。胡夷皆虎狼之辈,畏威而不怀德,譬如匈奴鲜卑,每每南犯中原,抢掠钱粮不算,还掳我百姓,视如财货,男丁为奴耕牧,女子则为妾为婢为其生育繁衍;同样,胡夷间内斗,败者常也这般待遇,胡人部落正是凭此逐步壮大。如今我等既克州胡,掌控土著生死,不弱沿用胡人惯例,藉此发展壮大,以我军力之强,军民之众,何惧区区夷人反复,敢作乱者镇压便是!”

    曾遭灭村惨剧,钱波恨透了胡人,捎带着对州胡岛夷也相当敌视,其建议堪称偏激民族主义,但却赢得了在座大多军将的出言附和。纪泽见此眉头一皱,敲敲案几,他淡淡道:“本将须得提醒诸位,州胡仅是我等征服的第一处异族,日后我等还将面对更多异族,不可任性而为,当考虑长远”nten

第三百一十三回 政策之争

    罗口水营,议事大厅,纪泽对钱波奴役州胡夷人的观点不甚认同。要说他绝非什么和平主义者,甚至也想过午间孙鹏的隐晦建议,将州胡男人屠杀干净,就像成吉思汗处理敌对势力那样一了百了。但是,不说纪某人残留的丁点人道主义,这样做必将引发周边势力惊恐,乃至联合抵制。对于正欲立足乐岛,奠基政权并逐步扩张的血旗军来说,种种弊端绝对远大于留下州胡夷民的隐患。更何况,这还涉及血旗政权日后对待诸多异族的基本政策,焉能率性?

    这时,张宾提出不同意见“所谓示之以威,施之以恩,治之以德,我军凭堂堂之兵,借煌煌天威,攻占乐岛,必已震慑州胡,令夷人不敢相抗,示威已足。而今我等占据乐岛一郡之地,正该立为根基,悉心治理,以德服人,待夷怀柔,用夏变夷,从而内修仁政,外安毗邻,岂可如胡夷般蛮横欺凌他族?”

    “然也!昔日诸葛武侯平定南蛮孟获,七擒七纵,终令蛮人上下归心,致蜀汉南疆安定,还平添一支蛮军为用,成为千古佳话,我等正可效仿。”接着张宾的话头,一名年轻署官起身言道,“夷汉不同俗,乍然混居易生嫌隙,横生冲突,故而,为示亲善,我等不妨重立高、夫、梁三部,释放州胡俘虏,退还部分财物,择亲善者为首,划地分处,羁縻而治,缓缓教化,待之如治下军民,如此施以恩德,夷人自将归心,乐岛即日可定!”

    这名年轻署官叫刘涵,本为长广小吏,血旗军占据长广之后,他与好友张嵩第一个主动联名上书投诚,兼而二人确有才能,故而皆得重用,此番这刘涵更作为张宾下属的后勤署官,随建设兵团一路辗转来到乐岛。不过,刘涵的提议却似怀柔太过,人家张宾的怀柔意见还有不少人认同抑或思考,可从众人神色来看,他刘涵却显然少有支持。

    纪泽也为之皱起眉头,民族乃至种族之间,生存竞争、弱肉强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血旗军入侵州胡、造成大量杀伤是不争事实,双方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同处巴掌之地,日后光凭善待二字,岂能杜绝冲突甚至仇杀?

    试想一下,一个人冲到别个家里大杀一通,抢了别个大量钱粮土地,之后觉得日后不是个事儿,想退回些好处,说些睦邻友好的废话便告收场,以期和平共处,为此,不惜放纵对方自行其是,将刀子交还对方尤不自知,这能成吗?

    短期内,伤亡惨重的夷人或会选择立即俯首臣服、龟缩合作,可长远看,元气恢复的夷人又将如何,岂非为自家埋下一颗不定时炸弹,岂非养虎为患,傻不傻?如今的匈奴汉国,就是昔年被汉人打服继而南迁求庇的南匈奴,岂非最好的反例?

    “兆纶刘涵字,你是胡夷不成?我军如此强势,却不趁机打压土著,反让胡夷羁縻而治,任其恢复元气,岂非养虎为患?”不待纪泽分说,孙鹏抢先怒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夷狼性,畏威而不怀德,势弱时摇尾乞怜,得势则猖狂肆虐。昔日匈奴、羌人为祸汉疆,历代朝廷耗费多少才将之击败,可随后却如你所言般羁縻而治,百年后如何?”

    “而今,匈奴作乱西北,动辄烧杀抢掠,可曾感恩戴德?去岁李雄占据西蜀,自立成国,纵兵掳掠,不正是氐羌起事?再说南蛮,不说诸葛武侯善待孟获另有苦衷,如今的宁州蛮夷动辄生乱,其对大晋子民哪有恭顺和睦?”像是洪水开闸,孙鹏连珠炮似的驳斥道。

    “那些宣扬羁縻而治的所谓治世良才,皆出士族豪门,其全家举族或居中原腹心,或居坚城高垒,胡夷祸乱与其鲜有干系,自可清谈仁义恩德、纵论羁縻变夷,何需担心胡夷侵扰,哪会顾及草芥小民?”站在孙鹏一边,郝勇也出声道,“某虽不知如何治理州胡,却绝不愿学那尸位素餐之辈,空谈仁义,放纵蛮夷复起,将兄弟们置之险地!叫郝某看,当杀还是得杀,强硬铁血方为我血旗本色!”

    纪泽初始也觉孙鹏郝勇的反驳颇为解气,几乎说到了自己心坎里,胳膊肘往里拐嘛。不过,听着听着,他又觉二人待异族太过苛刻,几乎不愿给人希望,未免过于狭隘。须知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想想五胡乱华历史中的羯赵,其丧心病狂般的嗜杀成性,何尝没有长期民族压迫之下的疯狂反弹呢?

    杀光州胡不行,一味奴役也不好,退还财物、羁縻管理更扯!相较之下,纪泽更趋向于中庸之道,适当善待州胡夷人,三四万夷人摆在那里,想要长治久安就须刚柔并济,可如何做呢,尺度在哪?纪泽在思考,厅中则陷入争执,血旗军议事相当自由,众人轮番上阵,渐成两派,可吵了半天,对方的缺点都说得明白,偏生没谁能够拿出更具建设性的意见让对方认同。

    “主公,有巡逻舰船来报,适才追获一艘州胡外逃船只,经俘虏确认,乘船者为州胡相国马迁一家,现此人被押至厅外,如何处置还请示下!”正其时,上官仁绕到纪泽身侧,低声禀道。

    “相国马迁?就是那个献策火牛阵的家伙,似乎颇通汉家经史嘛!”纪泽嘟囔一句。随即,他想起得自俘虏的马迁资料,尤其是其马韩出身,不由心中一动,这可是一个熟悉异族相处的角色,遂吩咐道“传令下去,将马迁带上堂来。”

    不一会,脸色苍白、两手背缚的马迁被两名军卒押上厅来,此刻他头发蓬松、衣衫散乱,早没了以往的贵人气度,面上却仍强装出一副沉着淡然的模样,昂首冷视纪泽。见此做派,纪泽心中冷笑,他可不信这位客居官员是什么忠烈之士,转念间当即圆瞪双目,拍案怒喝道“听说那火牛阵便是你这老儿设计,差点害死我众多弟兄,竟还想一逃了之,你可知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两国交兵,各为其主,老夫身为人臣,献策献力乃是本分,何罪之…之有?”马迁讲得一口流畅汉话,初始还振振有词、不卑不亢,可面对纪泽满含杀意的咄咄目光,面对左右诸人的虎视眈眈,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口齿也不再流利,进而冷汗涔涔。

    终于,在纪泽一众散发威势的无形逼迫下,这厮没再扮什么风骨,直至躬身俯首,一脸颓丧道,“小人螳螂挡车,不自量力,竟敢冒犯将军虎威,对抗煌煌天意,自知罪不可恕,只求将军慈悲,给我一家老小留条生路。”

    纪泽并未接话,而是继续怒视马迁良久,直到马迁双股战战,这才冷冷道“本将欲在此岛开辟乐土,统一秩序,包容八方来客,接纳各族精英,以汉人为主,习华夏文化,多民族共荣,然州胡部众尚有三四万,且难免抵触,如何处置夷民方可长治久安?本将给你一个机会,若你答得令本将满意,本将非但放过你一家,还将不吝官禄!”

    这究竟是大晋官军还是一帮贼军啊?马迁心中暗骂,自己还被绑缚双手呢,哪有这般向人求教的,你们汉家不是讲究礼贤下士,折节招揽嘛?

    当然,他马迁一生数度辗转,游历过汉疆,亲历过王国,后投附于州胡,多识而寡节,绝非固执死忠之人,被捉时即存了投降求活之心,初始装出的宠辱不惊其实仅为投诚时加些砝码,自抬身价罢了。无奈对面这位年轻贼将太过粗鄙,完全不懂高雅套路,一副杀之后快的架势,根本不来谦恭招揽,便愣头青般的直接出题“面试”,真叫书生遇到兵啊。

    怯意已露,气势被夺,马迁毕竟是“老江湖”,深知刀俎鱼肉的处境,吃了暗瘪后立刻调整心态,既因胆怯而认怂,那就无需摆谱清高,只能贱卖了。他一番计较,旋即恭谦道“将军,州胡人三四万,却分奴隶、平民与贵人,又分高也那、夫也那、梁也那三部族,可非铁板一块,何不分化瓦解?”

    见纪泽面色缓和,马迁跟着详说道“州胡原有近万奴隶,自不会效忠高氏,贵军只需赐予自由,给以仆从民身份,他们定会死心追随;参战夷民可暂先举家贬奴,日后视表现逐步开释,为奴期间可由获释奴隶组军监押。如此安排,州胡原有夷民、奴隶地位颠倒,彼此必将矛盾重重,双方自会内斗不休乃至争相对贵军卖好,贵军充当公证、隔岸观火便可。”

    见纪泽眼睛放亮,马迁松了口气,再出招数道“此外,为长久计,奴隶、仆从民均可凭借嫁娶联姻、入伍立功、一技之长等等提升身份、改善生活,利诱之下,非但能够刺激部分夷人投效贵军,还可削弱夷人对抗之心,再度分化夷人。甚至,州胡最早为高野那、夫也那、梁也那三部并立,本就不乏龌龊,故可分之为高族、梁族与夫族三族,暗中挑唆三者矛盾,再度分化。”

    这厮奸猾更胜某家,异族也有大才啊!作为入门级政客,纪某人直听得眼睛放光,面露喜色,点赞不已。他虽然脑海里有许多民族政治方面的历史案例,但面临具体问题毕竟还显抽象生涩,经历复杂且详知民情的马迁倒是恰逢其会的补充了此点。在其启发之下,纪泽那些广博的见识逐渐与实际交融,心中渐渐粗拟了一套含盖民族问题的政策框架。

    瞥见纪泽的神情,自感前途有望的马迁连忙再添数把火“此战州胡多了数千孤儿寡母,不妨令寡妇改嫁贵方男丁为妻为妾,按州胡习俗,这些孤寡将属男方汉家,州胡将减少二三成人口,此消彼长啊。另外,将军若想宣扬仁义胸襟,还可供奉幸存王子,重用夫、梁两部,拉拢尚余祭司,拔擢州胡勇士等等。对了,高盛次女国色天香,堪称州胡第一美人,公子莫若纳入后帷,亦可安定州胡人心,嘿嘿…”

    马迁的确见多识广、经验老道,转念间便卖掉昔日东家,给出了犀利狠辣又务实可行的诸多谏策。但纪泽却不苟同那些“仁义”的高层路线,血旗军入主州胡,原有人数不足半成的土著高层严重利益受损,与其费心费力不讨好的拉拢他们,倒不如直接阶级镇压,踏上十万只脚,令其再无翻身机会,反正血旗军已经对州胡完全军事掌控。

    “打土豪分田地”,剥夺原州胡高层的财富、土地和牛羊,部分用以拉拢州胡底层,部分用来封赏血旗军民,几家哭换得一路笑,这点革命手段纪某人还是熟知的。当然,马迁的系列谏策大多可取,分化瓦解、身份区分、联姻和谐等建议甚合纪泽心意,尤其在牺牲自家色相联姻州胡第一美女这一点上,他报以了极大的热情。

    可惜,没等纪泽得以显露色狼本性,一道冰寒目光射到他的身上,令他一阵恶寒。同时,只听梅倩用罕有的冷冽口气饬道“州胡公主与主公有杀父死仇,怎可朝夕相处?你这老鬼出此庸策,莫非另有图谋?”

    美色诚可贵,性命价更高,经梅倩提醒,本还小有心猿意马的纪泽,刹那间闪过自己酣睡之际被床畔美女掐死、勒死、捅死的惨景,不禁一个激灵,立马熄了献身“招安”州胡第一美女的念想。旋即,他不无狐疑的盯着梅倩那张隐显泛红的冰山脸,您似乎有点出乎寻常的激动诶。

    按下心中遐想,纪某人笑吟吟打岔道“飞凤将军莫急,本将自然知晓轻重。不过,马先生纵然言语有失,也是真心劝谏,岂可责怪?”

    “哎呀!你等如何办事,竟还捆缚着马先生,还不速速松绑看座!”劝阻了梅倩的发飙,纪泽又假意呵斥押解马迁的军卒道,如今他已对马迁这个多智善谋又知情识趣的降臣好感大增。俄而,他一拍脑门,干脆起身离席,亲自前往为马迁解绑,口中还不忘絮叨“不…等等,本将亲自来…本将招待不周,让先生受苦了…”

    原来这贼将也懂礼贤下士,只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罢了!看着离席上前为自己松绑的纪泽,尤其是他那诚挚亲切的笑容,前途光明的马迁却是精神恍惚,满心幽怨,直欲吐血,不,是吐口水,冲着眼前这张虚伪贱笑的脸吐

第三百一十四回 四阶制度

    水营议事大厅,听完众人的意见,以及马迁的诸多策略,纪泽心中已有计较,他朗声道:“本将先问大家一问。如今我血旗辖民合计约二十万,以现有钱粮来看,今年秋收前可再吸纳三十万。扣除太行、长广等地留守军民,今年海外移民最多四十万,此数也是乐岛等东海诸岛正常可容。若再招人扩张,最便捷之法便是北上争霸,与韩人、倭人争夺疆土,乃至灭国之战。”

    “朝鲜半岛上,高句丽、百济、马韩、诚韩、弁韩五国总计辖民近两百万,倭岛辖民当有七八十万,一旦我等北上半岛,哪怕仅是欺负马韩,唇亡齿寒之下,这些异族都将成为敌人。而我等对夷之策,则将决定彼此敌对的激烈程度。再换一角度,即便我血旗军战无不胜,数年便将这些异族全部征服,试问我海外移民短期能有多少,八十万?一两百万该是瓶颈吧,如何统治数量相若甚或数倍的异族,如何变为稳定根基,一味压制成吗?放任羁縻又成吗?”

    数字最说明问题,纪泽说到这里,强硬的武将们没了嚣张,怀柔的文臣们也陷入思考,纪泽自己则不免遗憾西晋不足三千万的汉家人口,甚至羡慕起了明清时动辄上亿的数字。怎奈他纪某人所来的这一时代刚刚经历了汉末三国战乱,是史上汉人数量颇少的年代,否则也难有五胡乱华,当然,这也为他纪某人的殖民海外平添了一大困扰。

    待得厅中沉静片刻,纪泽这才说道:“是以,我等对待异族须得同化,如何同化,那便是华夏文明,物质的,还有文化的。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相比炎黄血脉,我汉家同样重视华夏文化。本将以为,对待异族须得刚柔并济,分化吸纳,孔圣人有言,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示之以威、施之以恩、教之以德、治之以方,待其习得华夏礼仪,适应汉家法度,即可视之为华夏拥趸,视作我血旗根基。”

    扫眼那帮武将,纪泽淡淡笑道:“匈奴、羌氐乃至鲜卑异族固然可恨,却也只是部分,不可因之一概而论,至少血旗骑军中便有诸多异族曾为我等抛头洒血,还不乏上述几族之人。再说东夷人,其祖先不乏来自中原的九夷后裔,说其与我等血脉相连也不为过。回想我泱泱华夏绵延数千年,从大河一隅拓至天南地北,其间遭逢多少异族,武力虽不可缺,但绝非全部。以华为主、相交相融、和睦共存才是王道!有此胸襟,方为我血旗军,有此胸襟,方为我博大华夏!”

    身具大中华思想的内核,外披各族平等的伪装,纪某人看似宣扬民族大团结,其实已在心里偷偷跟了一句:“以华为主、相交相融、包容共存,哼哼,不配合的胡夷打压奴役乃至没机会繁衍,配合的胡夷则历经诸般改造,或被融合汉化,或被汉人稀释,最后连祖宗都搞不清了,这地盘岂非稳归华夏,稳归汉家吗?”

    又转向一干文臣,纪泽肃然道:“人心各异,单纯的民族平等或人人平等只会导致内部分歧甚至分崩离析,故而,羁縻治理过于放任,更不可取!譬如对待州胡,若是当即释放俘虏,待之如血旗军民,不加约束,人心难测之下,乐岛恐生变乱。然悉数置之为奴委实太过强硬,不利我等同化吸纳,本将以为当义利并举,将之按照配合程度,区别对待更为可取。”

    “是以,本将打算设立一套辖民四阶制度!借鉴当前百济、鲜卑等势力所惯用的等阶制度,对所辖各族百姓严格实行分阶户籍管理,从对我血旗政权忠诚与贡献的角度,将百姓分为公民、平民、从民和奴民四大等阶,配以不同级别的身份、义务、权力”接下来,纪泽凭借自己的所知所想,结合众人尤其马迁的谏策,娓娓道出了作为日后政权基础的一项核心政策,即后来《基本民法》中规定的所谓“四阶制度”。

    按纪泽的构想,四阶百姓中,公民是最高的第一等民,是血旗政权的民众主体和存在基础;公民将享有人身自由、财产私有、义务教育、社会保障、陪审资格、政治活动等权利,并承担缴纳赋税、义务兵役、民兵联防等责任。正常的血旗辖境内,公民须占当地辖民总数的五成以上,汉民在公民中的占比也须过半,平民是第二等民,将主要来自各族移民或新扩疆土上的友善百姓;除了限制义务教育、社会保障、陪审资格、政治活动等权利,平民与公民的其它权利义务相同,法律之前地位平等,其待遇颇似当前中原的有地小农、小商小贩或者后世国的绿卡持有者。凡腊月十日大规模招人之前,入血旗军管辖的军民,默认为第一批血旗公民,其后加入者则默认为平民。

    从民、奴民属于被管制阶层,从民是第三等民,将主要来自罪民与新扩疆土上的非友善者;相比平民,从民仍拥有私有财产,但将被限制人身自由,将在村屯、农场乃至最松至乡镇的管制范围内从事繁重劳动,保证温饱的前提下只能获得正常公民的半数报酬,处境相当于地主农庄中的庄客佃农。

    至于第四等的奴民,则是仅仅拥有生存权的奴隶,主要来自奴隶贸易、战争俘虏或日后掳掠来的荒蛮野人,但奴民将以公奴为主,每户拥有私奴数量将被严格限制。

    必须强调的是,纪泽提出的等阶制度,相比古印度的种姓制度、蒙元的人种制度,委实要温和、灵活得多。非但各等阶内,百姓不分种族、不分背景、不分职业,均平等拥有相对时代更多的权益,而且,各等阶之间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公民可能因为犯罪、拒税、拒服兵役等缘故被降为平民、从民,每年也须有相当比例的平民、从民、奴民因为立功、成就、特长、嫁娶、生育公民子女乃至吃苦耐劳等等缘故提升身份等阶,而他们的亲属也将受到相应的恩惠或是牵连。

    更有甚者,为了给低等阶的所有百姓以希望,维护政权稳定,纪泽还提出,各等阶百姓在辖境出生的子女将自动提升一级身份等阶,至公民为止,也即是说,只要遵纪守法、规规矩矩,即便自身因为点背或者无能而未能摆脱奴民、从民、平民的悲催命运,自己的子子孙孙最终也将必然成为一等公民,这一点对于重视家族传承的东方人而言意义不言而喻。

    纪某人出台这套制度,看似迫于大量异族不断归于治下,汉人比例大幅下降,不得不为了保障政权的有序稳固,对成份复杂的渐增人口采用等阶制度予以管理。可事实上,穿越人士纪某人拿出这套“万恶”的等阶制度,本意却是顶着鼓励贡献、彰扬忠诚的遮羞布,居心叵测的提出一套看似民族平等的政策法规,以便日后公然维护华夏正统,堂然压榨新征辖境,变相控制公民民族比例,遮掩内在的种族排挤,还可为政权的海外发展提供大量低廉人力,后世标榜文明的国,其移民政策不也这般内含吗

    待得纪泽说完设想,厅中好一阵死寂,众人皆陷入沉思。良久,张宾肃然起身,冲纪泽恭敬一礼道:“此举大善!我等汉人比例不足,在海外坚持华夏正统,难免引发民族矛盾,而此四阶制度却可在我等内部,用法规形式不动声色的将之转变为更易调和的等阶矛盾,将各族辖民位列一等的期盼,由难以逾越的种族隔阂转变为实现时间的长短,或是忠诚贡献的程度,足以解决当今最为尖锐棘手的民族矛盾,足以奠定我等海外发展的长远基石啊。主公英明,宾不如也!”

    “然也,此规只要严格执行,赏功罚过,规矩透明,可保各阶百姓免于饥寒,可保各阶百姓上升有望,促进各族百姓竞争上进,妙哉!”马迁立马跟着跳出,仰慕更胜张宾的赞道,“而且,日后涌入治下的各色各族民众,经此分化筛选,固有势力将被轻松碾碎,各族精英将融入拥护政权的公民阶层而非与我等敌对,高阶百姓满足而不敢枉法,低阶百姓上进而存有希望,所有百姓将被更好的凝为整体,为我等发展提供绝大助力。将军实乃天纵奇才啊!”

    仓促提出“四阶制度”的纪泽,本还担心自己提出人分三六九等会被质疑,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么高的评价,甚至还有这么多自己都未想清楚的好处,不由眉开眼笑道:“过誉,呵呵,过誉了。既如此,便请孟孙兄主持,贾佐史,还有马先生协助,尽早完善此规,颁布暂行吧。”

    其实,“四阶制度”在后世或许残酷不公,野蛮压迫,可在这个民权不存、各族兴乱、滥杀成风的时代根本不算什么恶政,其正面意义远远超过纪某人脑中那些明里暗里的小九九。究其原因,纪泽在结合实际规划这一法规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借鉴了史上众多等级制度乃至后世诸多的移民管理规章,其中多是纪泽看来极为寻常的事项,可是,这些历经长久演变而形成的规章制度,其中的阴谋阳谋又岂可小觑,又是他一个菜鸟政客所能轻易想清?

    “好了,现在我等再回到州胡问题”继阐明“四阶制度”的设定,针对州胡夷民现状,纪泽接着提出,原有州胡奴隶将被施恩大赦,全部赐予自由,成为平民原有州胡族民因悉数参与对抗血旗大军,将暂被划入限制活动的从民;而原有权贵、头人、祭司,作为乐岛原住民中受害最大也是最为敌对的人众,则将被“打土豪、分田地”,并在之后的公审批斗中,因“民意汹汹”而大部携家沦为奴民。

    同时,为更快稳定州胡,纪泽决定大开绿灯,对年内应征入伍的平民、嫁予公民的夷女、积极合作的夷民和一技之长的夷人,特准该户人家在既定身份等阶的基础上,举家提升一阶,不限人数,只附带要求限期内通晓汉话汉俗。

    纪泽这一揽子处理办法,既迎合了属下强硬派的征服者心态,又为温和派的用夏变夷留下足够的施展空间,因而轻易获得了在座众人的一致认同。当夜,按照纪泽定下的基调,与会众人查漏补缺,各抒己见,商定了州胡后续的一揽子处理办法,并就移民安居、道路修建、农耕水利、工坊安置和土地改制等诸多急迫问题,商讨了接下的工作安排与注意事项。

    其间,最受关注的当属马迁。他被纪泽看中,将被推往台前,担任土改令史,恰似后世称呼的“州胡土改工作组”常务副组长,在正组长纪泽的英明领导下,在血旗军的“保护协助”下,出面负责登记定阶州胡夷民,进行州胡耕地牧场的土改工作,为血旗政权“合情合理”的从夷民手中拿下绝大部分土地,并落实血旗军对夷民的具体控制。

    至于由此可能在州胡夷民中对马迁造成的负面影响,那便是马迁融入血旗军的“投名状”了,不过看会后马迁的愉悦神情,似乎压根没在乎这码事,甚至,经过一日的深思熟虑,马迁还很光棍的捐出了自己原有的草场、田地和牛羊,足见其知情识趣。

    当然,要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除了公民身份、浮财保留、官衔俸禄等好处,纪泽也不吝给马迁放权。为了便于马迁顺利开展土改工作,血旗军将从州胡夷民尤其是原有奴隶中逐步挑选精壮,配以一些血旗教官,组成一曲暂编夷兵武装,划入马迁麾下听用。为示这支夷民队伍的与众不同,纪泽还专门为其定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名号——伪军!

    “暴力可摧毁问题,却难解决问题。以往我等以侠义名义,时常对抗大晋律令,破坏当地秩序,但如今时移世易,你我主政乐岛,势比诸侯,以往种种却需收敛。通俗点说,昔日你我堪称乱军,今日你我为官,所思所行者应是创建一套全新秩序,制定一套完备法规,并凭此维稳发展,如此方可营造一处大同乐土!”会议最后,纪泽肃容强调道,“今日在这里,纪某必须正告诸位,诸位皆为我血旗栋梁,肩负数十万军民,值此转折关头,还望转变思维,有规有矩,自省己身,顾全大局,切莫因为率性,坏了兄弟们辛苦挣下的这份基业”

第三百一十五回 草坡部落

    光熙元年,正月初九,申时五刻,晴,乐岛野草坡。

    春寒料峭,冬意初融,一片枯黄的草坡上,点点青绿随风隐现。草坡低处,上百圆形石屋错落分布,为这片空旷点缀上人类的生机。这是一块叫做野草坡的寻常草场,地处乐岛东部海畔,如同乐岛其它大大小小的草场,这里聚居着一个普通的夷民小部落——草坡部落。

    地处朝鲜海峡南缘,乐岛是典型的亚热带海洋性气候,冬暖夏凉,因其石多,风多,加之并不辽阔的疆域,州胡夷人的部落不似大陆北原的游牧民族那般常年迁徙,牧民们只在暖热的夏秋才携帐前往高海拔草场定期游牧,平素大半时间居住于自家在部落内的石屋,从而形成这一独特的定居风格。

    野草坡的这个部落有六七十帐牧民以及六十多名牧奴。以往这般时节,度过寒冬的牧民们应该哼着州胡小调,盘点牛羊家什,准备开始新一年的放牧了,可如今,这个小部落里非但不见春回大地带来的生机勃勃,却是人心惶惶、阴霾一片。

    对牧民们来说,这些天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五日前,部落头人格桑遵从国王的突然征兆,带着部中上百拿得起武器的男人赶往王庭,据说是要去歼灭外来的一群汉人贼军,可多强的贼军需要全民出动啊。忐忑不安中,留守的老弱妇幼们并未等来胜利的好消息,反而在三日前惶然等到了天雷山崩飞雪的恐怖异象。

    继而,通过零星的溃兵与夷民间的传言,众人得知了州胡全军覆没的惊天噩耗,而随后封锁各处要道的陌生汉军更证实了这一梦魇。晴天霹雳!天塌了!男人们还活着吗,“汉人”会怎么处置自己,往后日子怎么过,海陆路被封之下能往哪逃,留守的老弱妇幼们陷入了无尽的绝望!

    州胡人的上一次大战要追溯到近百年前高氏立国的时候,即便是老人们也未经历过当年的战火,这样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和平已久的夷人老弱情何以堪?更糟糕的是,作为战败一方的自己,会向以往那些战败部落的族民那样永世为奴吗?一想到自家部落的那些倒霉奴隶,皮鞭、饥饿、衣不蔽体乃至被头人轻易打杀,猪狗一样的生活,那是多么凄惨的未来啊!

    前天,有支汉人骑军带着通译短暂路过,巡逻之余还有人在纸上勾勾画画。虽然他们宣称汉军不会伤害百姓,让大家规规矩矩、照旧过活,不得趁乱抢掠、随意外出或是试图逃亡,可这丝毫无法打消众人心中的忧惧,战胜的汉人能有那么好吗?好在,这里仅存一群无力闹事的老弱妇幼,所有牧奴也在夷兵出征前被牢牢看押,部落才没有出现进一步的动乱。

    “老花,这是上好的草料,多吃点,没准以后我就不能给你喂食了…”老扎木半蹲在马槽边,右手轻抚爱马头颈,嘴里不停念叨。他今年刚过五十,一子两孙,还有个活泼美丽的小孙女,兼而凭借祖传的兽医,在这一代几个小部落里备受礼敬,以往的日子说不上大富大贵,也算是美满幸福。

    但如今,儿子与长孙都因那场大战生死不知,老扎木若非“幸运”的腿瘸,同样留不下来。自家现在只剩下自己与儿媳带着年少的次孙和孙女,前途莫测,心中的纠结只能跟老伙伴诉说了。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老扎木经验丰富,一听便知来得有数十骑。他心中一惊,知道这不可能是部落里的人,多半是汉人骑队。他们来干什么,老扎木用不符年龄的速度,两步冲出马棚,尽目远眺。就像约好一样,上百号男女牧民同时出现在户外,与扎木一样,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阿妈!阿妹!我回来了…”“儿子!儿子!阿爸来了…”没多久,一支骑队越过山坡出现在众人视野,分出一行十来人奔往部落,余人毫不停留的纵马南去,而在分出的小队中,头前策马狂奔的两名夷人边喊边频频挥手,人未至声先至。

    这行小队共十三人,其中十一人为兵甲严整的汉人军卒,令两名头前男夷却是部落中的多衮与森格。转眼间,多衮、森格便已翻身下马,与闻声奔出的家人抱头痛哭,而随后赶来的汉军也不打搅,只自顾自选了块避风之处搭帐安营。

    多衮、森格二人本是家徒四壁之辈,以往在部落中多少有点不受待见,可如今他们是第一批从战场返回的部落民,尽管有“叛徒”之嫌,今个也俨然成了香饽饽。饱受心灵摧残的老弱牧民们哪还管二人与家人正在互相倾诉,甚至短暂忘记了对汉人军卒的畏惧,呼啦一下将二人包围,七嘴八舌的插言询问起来。

    面对众人的急迫询问,憨厚的多衮张了张嘴,呐呐的并未直接回答,却将眼光转向森格。平素就能说会道的森格则先挤出人群与汉军军官指手画脚交流一番,之后才返回人群,首先向牧民们一五一十的说起大战始末,多衮也不时在一旁补充两句。期间,说到关键处,森格、多衮的神情中仍然难掩恐惧与震撼。

    短短一会儿的接触,扎木等一些练达之人隐隐发觉,这两人相比以往在部落时的表现,腰杆要挺直许多,森格的神情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倨傲!

    牧民们又哪里知道,多衮、森格二人是被血旗军从俘虏中精心甄选出的亲善夷民,无有亲人战死,且属不满州胡国的“贫农”角色,还经过“四阶”政策的临时培训。他们举家已被赦予平民身份,并被许诺,只要此番顺利配合血旗军的相关工作,便可直接获得血旗军的公民身份,得以与汉人们平起平坐,由此,他们二人难免对即将沦为“从民”的昔日邻里们有着优越感。

    通过二人讲述,牧民们得知了高耽抢劫安海商船而引发战争,得知了高盛因吝啬数百马牛羊而拒绝赔罪罢兵,得知了大祭司给垂老夷民们服下必死圣药,得知了高盛死于天降神罚,得知了夷人们主要死于神罚引发的牛马狂乱,得知了眼前这些军卒为暂驻部落的一什血旗军。

    当然,他们也得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州胡普通夷民只要听话,将不会被贬为奴隶,而他们尚存的亲人,那过半幸存的夷兵正在汉人看管下,接受医护、保暖不缺、集体劳役、教育改造

    自家不会沦为奴隶,战场那么多幸存者迟早会见面,在结合那日的恐怖异象,淳朴的牧民对出自本族落的二人带有诱导偏向的讲述信了九分。进而,对不知好歹的高盛,对草菅人命的大祭司,对惹祸精高耽,众人再无昔日的敬畏遵从,转而腹诽、痛恨甚至咒骂。而对不远处的汉人军卒,一群被天神保佑的征服者,众人的目光愈加复杂,仇恨少了三分,敬畏多了十分,感激竟然也隐隐夹杂了一分。

    继战况叙述的倾向性铺垫,多衮、森格终于回答了众人最关心的家人情况。两日时间,血旗军已对州胡俘虏完成了细致的登记,而他们二人显然也牢牢记下了本部落每名幸存者。只是,家人幸存的固然欢天喜地,却也少不了失去家人的痛不欲生。州胡夷兵三成多的折损,令近半人家摊上了伤亡,部落里的哀嚎痛哭、凄风楚雨自不待言。

    “都是你等带来的灾难!还我孩子,还我家人…”突然,有位同时失去丈夫和儿子的夷妇,悲愤之下精神失控,干脆操家伙冲向不远处的血旗军卒,捎带着不少牧民也面色不善的尾随而前。

    “站住!”一声断喝,一声锐啸,一道寒光,一声惊叫,夷妇脚前多了根晃颤颤的羽箭。骤然爆发的战场杀气,令夷妇瞬间惊愣,继而被吓得踉跄坐倒。在她对面,十一名血旗军卒顷刻严整成阵,刀枪雪亮、箭簇森寒、杀气凛冽,冷冷瞪视着一干躁动的老弱牧民。

    “有过此箭者,立即打倒,尽量莫伤性命!”血旗军阵中央,年轻的什长瞪着乌黑大眼,手挽满月弯弓,做出一副凶相,口中却在用汉语提醒自家士族注意分寸。不论他对这帮夷人观感如何,上面交代的任务就是稳定草坡部落,所以除非必要,他并不愿真正开杀戒。

    这什长正是赵大壮,两个多月前的长广一战中,他还是一名被俘的青州新兵。入伍,训练、,转战,已将志向从吃肉拔高到立功受赏的他,凭借句章一战箭杀敌方队率的功劳,业已升迁为什长,而两个多月的军旅伙食,每顿吃饭管饱兼每日鲸油鱼肉,也令他高大强壮了一截。如今一身披挂站在那里,他倒也颇具一股威势。

    “误会!误会!别动手!要怪也怪高盛,人家汉人也是为了讨个说法,又有天神庇佑,咱们可惹不起啊!”突如其来的冲突令现场瞬间肃杀,一个不好便是弥天之祸,森格最先反应过来,立刻高喊着挡在牧民与军卒中间,一边挥手喝止牧民,一边做手势劝阻军卒,多衮也连忙吆喝牧民们不要胡来。不说这将涉及任务完成的好坏,毕竟乡里乡亲,他们可不愿邻里们因一时失控而被无谓屠戮。

    有多衮、森格二人的喝止,又有血旗军卒们的震慑,群情汹汹的牧民们意识到了自家的严峻处境,发热的头脑顿时冷却,向前的步伐随即停滞,再想起汉军的“天威”,一个个脸色发白、腿脚发软,后怕得要死,生怕因此被殃及池鱼。不过还好,汉人军卒们虽然神情森冷、寸步不让,却不肯妄造杀戮,见牧民们止步,也未采取进一步动作。随着那名夷妇被老扎木劝说着搀回,随着牧民们怯怯散去,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牧民们神情各异的各回各家,森格、多衮则引导着血旗军卒们执行既定步骤——解放奴隶。一行人行至部落集中关押奴隶的监房,由森格率先用州胡土语对里面的奴隶宣讲道:“兄弟们,国王高盛纵子抢掠,不知悔改,惹怒天神,现有汉家血旗大军顺应天意,剿灭高盛,推翻暴政,重现大岛清明!纪大将军宅心仁厚,闻听你等受尽压迫,于心不忍,特令血旗军卒们来此释放你等。从此,你等将重获自由,像他人一样劳作生活,拥有自己的衣食房舍,牛羊土地”

    随着森格喋喋不休的宣讲,奴隶们空洞的双眼逐渐出现光彩,木然的脸上逐渐泛起酡红,茫然的神情逐渐夹杂期盼,嗡嗡议论声很快充斥了整个监房。他们大多源自州胡立国时被征服的部落民,数代为奴,也有少量来自州胡商贸,本是一群毫无希望的贱奴,而今,幸福从天而降,难以置信兼无可是从之余,他们瞬间便对首次听闻的血旗军和纪大将军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感激。

    “哐啷!”监房的门锁被暴力拆除,赵大壮带着一伍军卒依次进屋,各个挂着和煦的微笑,砸开奴隶们的枷锁,扶起虚弱的老幼,将奴隶们带出这间污浊恶臭的石屋,继而是下一间。而在囚室之外,另有军卒给这群饿的头昏眼花的奴隶们一一发放事先备好的干粮、鱼脯、清水等等。态度之温和,笑容之真挚,食物之可口,无不展现了“解放者”的淳淳善意。

    “啊!自由了!能吃饱了!不再被欺负了!爽…”一声狂吼突兀响起,大吃大嚼的奴隶中,一名瘦削精悍的青年奴隶像是癫狂发作,停止狼吞虎咽,蓦地扬臂欢呼,拔足狂奔,不时还来个空翻杂技。他叫朗昆,曾经徒手杀死过五匹草原恶狼,是左近奴隶中公认的第一勇士。

    朗昆的发作如同丢入汽油桶中的一根柴火,立刻点燃了一干奴隶的激情。已经确信自由的他们,陷入疯狂的发泄,令现场成为一片狂欢的海洋。他们有的捶地嚎啕,有的仰天狂笑,有的乱蹦乱跑,有的相拥而泣,也有的对着血旗恩人们感激涕零,当然,更不乏有人诅咒州胡,怒骂高盛…

    立国不过百年,州胡夷民们方脱蒙昧不久,尚未形成足够强烈的民族观念,更别说这群做牛做马的奴隶了。赦为平民的他们,压根不费更多措施,便如血旗军设计那样,断然抛弃州胡和高盛,踏上血旗军的战车,成为血旗军立足乐岛的坚定基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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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活西晋末介绍:
魂穿西晋末,附身一溃兵,他摊上了一个华夏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刘渊刘耀,石勒石虎,鲜卑慕容,怎一个汉家内轧,怎一个诸族并起,怎一个兵荒马乱,怎一个人肉为食!且看主人公如何流窜乞活,如何厚黑经营,如何血战求生,如何辟土桃源,之后又如何兼济天下...乞活西晋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乞活西晋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