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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六回 烈油焚堡

    北风萧杀!巨鲨堡前,因为纪泽一条回驻沈家村的命令,巨鲨帮被迫裁派的千多民壮出现骚动。由几名青壮带头,越来越多的嘈杂抱怨乃至讥讽怒骂愈演愈烈,甚至没少对纪某人的恶意问候,颇一副今晚不入堡血旗军就非仁义之师的声势。

    “闭嘴!尔等胆敢对主公不敬,找死不成?”负责监管巨鲨遗众的郝勇一声怒吼,手中铁枪向下一顿,立将脚边一块大石砸得龟裂。附近的其他血旗军卒们也纷纷怒目相向,不少人更是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兵器。他们自己可以拿纪泽嘀咕一些善意而亲近的小玩笑,却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对其诋毁辱骂。

    郝勇和一干血旗军卒的恫吓相当有效,很快令现场安静下来。不过,在不远处的堡门前,纪泽的脸色依旧阴沉得很。前生作为警察,纪泽没少经历群体事件,厚实的脸皮自不会因为一阵谩骂而变色,令他警惕的是,此番闹得最凶的几人,表现明显超出了一般喽罗的胆量和固执,须知己方不是什么慈善组织,而是顶有血旗的赫赫凶名啊。

    根据历史经验,这类群体事件不乏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眼前这些人的目的,显然是想留宿巨鲨堡,这自然也将牵连血旗众军留驻堡内,难道他刚才在堡门处的感觉没错,堡里真的有什么玄机吗?

    “我军夺堡太过容易,其间恐有曲折。这巨鲨堡之内最为可疑,我将亲自入堡检查一番,你等在周围高度戒备,令军卒们不得松懈!尤其适才巨鲨帮带头吵闹之人,务必盯牢,若有异样可行霹雳手段!”心思电转间,纪泽并未前去安抚巨鲨遗众,而是召来一干高级军官,严肃交代道。

    话毕,纪泽便带着范毅与一队亲卫迈入巨鲨堡。疑云重生,他这是打算利用前生的刑警经验实地勘察了。其实,巨鲨遗众的出格表现也已引起了吴兰等人的疑心,此刻他们已经去了玩忽之心,自是依言行事。

    进入巨鲨堡北门,各处都是十步一岗的血旗右军,而刺鼻的气味也扑面而来。除了白天抛石机投射火罐引发的烧焦气味,还有一些血腥味,当然,那种颇为熟悉却又不知所以的怪味也再次进入纪泽的呼吸。

    循着那股怪味,纪泽走近前方一排房舍,首先入眼的是几只死去不久的土鸡。它们躺在一间房舍的门口,被砍掉了脑袋,鲜血撒了一地,发出浓浓的血腥味。这该是巨鲨帮傍晚撤离时做的,想是无法带走也不愿留给血旗军。

    类似土鸡的情况还有很多,看似巨鲨帮众们在发泄被人赶走的愤懑,此举也未引起血旗右军检查时的注意。不过在纪泽此刻看来,这或许另有目的,更像是在遮掩着什么,对了,是在遮掩那股奇怪的气味吗?纪泽迈步就欲进入这间房舍的小院,现任亲卫头子范毅则带着两人抢步上前,首先入内查看一遍,未有异常后才请纪泽进入。

    这里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厨房,而愈加明显的怪味正由厨房传出。来到厨房,纪泽借着亲卫的火把,仔细端详之下,终于找到了可疑之物。那是一滩黑色的油渍,被泼在柴草远离灶台的一角,一根细细的油线还沿着地面延伸,直至屋外。弯腰蘸了点黑色油渍,纪泽捏了捏,又放到鼻尖嗅了嗅,蓦然面色大变!

    石油!纪泽差点叫出声来,看着这些黑油,他脑中如同霹雳闪过,瞬间想起这股怪味是他前生不时闻到的柴油味,禁火禁烟头,可不就是给人一种习惯性的危险感嘛,难怪自己方才在堡门前总觉不妥。只是时空变迁,来到西晋一年多的他居然一时未能辨别出来。

    下一刻,纪泽浑身汗毛直立,背脊发寒。若是巨鲨堡的房舍内都如这等布置,不明石油为何物的血旗军卒,即便短期生火也难以发掘,待到夜深入眠之后,只要有几名死士点火发动,木屋为主的巨鲨堡将会成为一片火海,犹自梦中的血旗军卒又能逃出多少?

    毒!太毒了!天杀的林天雄啊!脑海中的狂涛巨浪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纪某人不愧经历种种,演戏装样的水平绝不亚于林天雄,这等骇然发现也不过令他短暂变色。转眼之后,他便已压抑住心中惊骇,恢复面色如常,连紧跟身边的范毅也未能看出异样。

    因为,纪泽知道,巨鲨帮的死士很可能就在附近,或在地道,或在暗室,甚至就藏在眼前的柴草之中,若是露出马脚,逼得他们立刻发动,巨鲨堡内巡查的千余血旗右军军卒,包括他风华正茂的纪某人,可就要身陷火海了。

    “这些屋舍还算结实,应能住上几年,倒是不必立刻翻修,能省还是要省些的,呵呵。”像是闲聊,纪泽朗笑着对范毅说了一句,间接向暗中可能存在的死士解释了自己四处观察的缘由,以盼他们莫要察觉不对急着点火。之后,他还像模像样的进正屋转了一圈,但他眼睛的余光,却始终未离院中地上的那根黑线。

    若无其事的走出房舍,纪泽瞥见那根黑线延伸入了门前的一条地沟。他瞟了眼地沟,其中杂乱的丢有一些稻草破布等易燃杂物,火光照射下,个别地方还泛有点点油彩,而相邻地沟的篱笆栅栏上,也不时有看似泥污的片片油迹。再行一段,纪泽观察到,大约三四间房舍便有一根黑线延伸入地沟。至此,他对自己心中的猜测,已经彻底确定。

    一想到这里顷刻之间便能化为火海,纪泽可谓心急如焚、战战兢兢,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逃出这个倒霉石堡,可直觉告诉他,正有人在某处窥视着他的举动。若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双腿,或是大声下令撤离,势必刺激暗中之人狗急跳墙,那么,堡中浑不知情的千余军卒,就要陷入绝境了。

    虽已汗湿内襟,纪泽仍然勉力做出正常巡查的姿态。走着看着,来到一处颇为空旷的路口,他拍了一下脑门,像是想起什么,看似很随意的招过范毅,却是低声吩咐道:“淡定,要淡定,要面不改色,下面的命令很重要,但你首要做好心理准备,保证听令后绝无异样...这里将是一处火场...”

    接下来,纪泽看似若无其事的简要说清了现场情况,并命令范毅四处低调传令,让库房加强防火戒备,其余血旗军卒则尽快就近出堡,或者登上石头堡墙...

    范毅依言不动声色的离去,但他传令需要时间,这一过程中,纪泽决不能露出马脚,他难得舍己为人一次,并未转身走回北堡门,而是顺着道路,带着剩余亲卫走向了东门水寨的方向,那里有一个石墙围起的庭院,正是存放钱粮的库房。

    心急火燎,腿脚发抖,偏还得步履从容,纪泽总算走近东门,隐约听到庭院内的杂乱声响,还有张银那略带做作的声音:“小的们,上面马上就来巡查,还不整得精神些,千万别给老子丢脸!”

    纪泽忍不住嘴角抽抽,上梁不正下梁歪,手下的这帮家伙受自己影响,差不多个个都会些演戏装怪的把式,也不知道这样该算随机应变,还该称作歪风邪气?带着亲卫们进入庭院,里面驻有渤海营一屯水军,他们正在张银的指挥下,一半持械警戒,令一半则四处细查。果然,他们已经接到了范毅的传令,正在不动声色的严防戒备。

    应是出于安全防火的考虑,巨鲨帮所建库房的房屋和围墙,用的都是砖石材料,相当结实抗火;而且,或许担心在备受关注的粮仓布置石油,会令血旗军提高警惕,从而泄露焚堡的整体计划,经一再细查,巨鲨帮并未在库房做任何手脚。因此,即便堡中陷入火海,靠近东门的这个库房、这里的所有人以及那些粮食,暂时倒也该是安全的。

    确定自家小命暂保无恙,不必再伪装的纪泽,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可不待喘上几口大气,他马上又将心提到了嗓眼,因为这时,堡中的脚步声已明显频繁,看来各级队伍已经收到范毅所传命令,开始逐步撤离,只是动静如此明显,该不会惊动暗中之人,迫其立刻狗急跳墙吧?

    虽然方才的撤离命令要求低调,但千余人的行动,在小小城堡中,又怎能无声无息?对此,纪泽现在也只能一面擦着冷汗,一面暗自祷告了。

    “起火啦!起火啦!快跑啊…”怕什么来什么,正在纪泽真诚祈祷的时候,堡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伴随着愈加频繁杂乱的脚步声。不用想,血旗军卒们的异常撤离,还是引发了暗中之人的警觉,意识到计划败露,他们未待血旗军大量入驻,便提前点火了!

    “莫要慌乱,莫要拥挤,都来得及!莫管救火,莫要与敌纠缠,丢弃累赘,就近出堡,就近登上堡墙!”哪怕纪泽再是不愿,巨鲨堡内的这场火劫还是降临了,他连忙跳上庭院中的一个石台,暗运内劲,用响彻全堡的喝喊,指挥血旗军卒们有序撤离。

    此刻,纪泽眼前是一幅堪称壮观的场景。只见堡内的数十处房舍,已经窜起丈高火苗,簇簇火苗像是有了灵性,正沿着横刻竖划的地沟迅速蔓延。里许见方的巨鲨堡,眼见着被这些不断突进的火线切割为十数块大小不一的区域,黑夜中就像有数人在同一块黑板上用红笔信手涂鸦。

    随后,火线点燃了附近木质的房舍院墙,火线随之变粗变大,整个巨鲨堡也逐渐向火海演变,除了库房、聚义厅等显要石质建筑,以及少数几处空荡角落,眼见再也没有安全所在。

    所幸,纪泽的命令已经先一步传至堡内血旗军卒,他们即便有许多人尚未出堡,也已全副戒备的集合行进。大火虽然迅猛,但想完全燃起毕竟需要少许时间。已有心里准备,加之纪泽的现场喝喊,血旗军卒们并未混乱,也未徒劳的救火或是杀敌,而是按照命令不管不顾的就近出堡,或登上堡墙避火。

    “杀啊!杀啊...”蓦的,火海某处传来零星的喊杀声,显有亡命之徒跳出来捣乱了。好在有着纪泽的喝令,即便偶有敌人来袭,军卒们也未为之混乱,最多就是冲开阻挡,之后继续迅速撤离,根本不予浪费时间纠缠。

    待到火线圈定,火海升腾,巨鲨堡彻底烈焰焚城,绝大部分血旗军卒已经出堡或是上墙,另有数十名被困堡墙脚下的军卒,眼见也将利用墙上同伴抛下的绳索脱险。

    当然,在纪泽的目眦欲裂中,还是有数十军卒因为各种阻扰未能逃生,烟熏火燎之下永远的留在了这片火海,算上目不能急的,当有近百血旗精锐葬身于此!但这已是纪泽竭尽全力下的最好结果,总的来说,巨鲨帮林天雄的毒计算是破产了。

    眼见大局落定,纪泽为牺牲军卒悲切之余,紧绷至今的精神总算得以放松,颇有虚脱之感。可就在此时,纪泽突然汗毛倒立,一股强烈的危险感直冲脑际,下意识的,他立即一个千斤坠,矮身下蹲,低头躲避,总算应了那句祸害活千年,将将躲过一劫!

    嗖的一声,一根快如闪电的羽箭带着尖啸,越过仓库的丈高围墙,擦着纪泽的头皮飞过,铛的一声,将他的头盔射落,还硬生生的扯下了他的一绺头发。箭势之快之猛,令纪泽身边的亲卫甚至未能做出反应,可见其施发者的身手绝对不弱,更可能是全力之下的含恨一击!

    “杀啊!干掉那个血旗将军,为我巨鲨帮讨回公道!”庭院三十丈外,羽箭来处,一间火海边缘的房舍内,传出一声怒喝。随即,四五十人手持刀盾杀出,直扑库房而来。他们带着一根不知从哪卸来的横梁,个个彪悍矫健、凶相毕露,为首的是一名老当益壮的五旬老者,从其背上的铁弓来看,刚才箭袭纪泽的应该就是他。

    “来得好!弟兄们,宰了这群地老鼠,替枉死火海的袍泽们报仇啊!”仓库庭院,纪泽目光喷火,怒声咆哮道,“别冲出去同归于尽,就等他们攻来,直娘贼,他们周围可是火海,逃无可逃...”

第二百八十七回 清除遗匪

    巨鲨堡,四五十名亡命之徒手持利刃,从暗处窜出,呼喝着杀往纪泽所在的东门仓库。尤其令人注意的是,这群人中竟有半数身背陶罐,封盖的坛口均还挂着一根点着的火捻。不用想,这种情况下,那些陶罐内装的肯定不是酒,而定是危险的石油,其作用自然是焚烧粮库。

    这群人中,为首的正是身背铁弓的那名老者,他叫林诚,是巨鲨帮的死士,更是会稽林氏的经年忠仆,也是林天雄所定烧堡毒计的现场指挥。必须说,此刻的林诚恰似后世的坑瘪股民,重仓股本已大涨三四个点,瞪圆眼睛企盼着涨停便即出手,谁知一不留神股价便迅速下行直逼跌停,偏生当晚就须用钱,只得割肉出局,其悔叹怨怒恨不想可知。

    先前纪泽方入巨鲨堡,林诚便一直在暗中观察。由于石油在当时的中原极为罕见,纪泽的掩饰又极逼真,他并未察觉纪泽一早便已识破毒计,加之狂想着烧灭整个血旗军,他便选择了隐忍不发,且行且看。直到堡内的血旗军卒纷纷开始撤离,林诚才霍然明白,自己竟被耍了。

    不得已,林诚只好急令属下四处点火。可惜为时已晚,仅仅半柱香的迟疑,堡中的血旗军卒便逃生了绝大部分,令得林天雄的精心毒计几成笑话。如今败露的他们已无逃走可能,林诚索性通过暗道聚集所有下属,对存粮仓库发起决死突击,能杀死纪泽当然最好,再不济也要趁乱烧毁那些原属巨鲨帮的存粮,也好死得其所!

    只是,这次林诚再度误判,他远远高估了己方的实力,虽然他的一干属下确属凶悍之辈,但注定将是一群唐吉坷德。对血旗一方而言,唯一可虑的也就那些陶罐中的石油了。毕竟,库房庭院并不宽敞,大量军卒聚在里面,一罐石油四溅点燃,没准能烧伤十数人,引发的混乱更难收拾。

    “亲卫迎敌,全力出手,速战速决!无需活口!余人悉数退入仓房,守住舱门即可!”看清来敌身背火罐,纪泽双瞳紧缩,急声喝道。能够执行如此九死一生的任务,不是死士就是亡命之徒,差点丢命的纪泽无意俘虏这等人,更不敢给他们机会使用石油。

    “嗖嗖嗖…”几乎就在纪泽下令的刹那,亲卫们便踏着墙边的石阶,向院外来敌射出了铺天盖地的连弩。林诚等人尽管有盾牌保护,仍是立刻倒下十数人。但他们的确凶悍,依旧舍生忘死的冲至院门,其中几人更是抱举梁木,顺势撞起了庭院铁门,余人则自然而然的聚集到了庭院门口,这恰好导致了他们无可挽回的悲剧。

    “嗖嗖嗖…”近十个貌似石头的物体从院中扔出,飞临林诚等人头顶,并纷纷散开,落下了漫天粉末。这粉末,正是石灰粉,还是阴险的强化版。林诚等人猝不及防,被石灰飘入口眼之中,顿时喷嚏眼泪不止,抓挠躲避一片,原还协防的盾阵瞬间空门大开。

    更糟糕的是,混乱之中,两个本欲肆虐粮仓的陶罐,不知为何被自行撞碎,飞溅的石油冒出熊熊烈火,七八名不幸中招的贼人当即尖叫哀嚎,翻身打滚,乱跳乱窜,将队伍搅闹得大乱。墙内的亲卫哪会放过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机会,连弩、弓箭、标枪一一招呼,泼水般落向这群几不设防的敌人。

    “卑鄙!无耻!为何不给我等堂堂战死的机会?”一名被投枪洞穿的巨鲨死士,喃喃嘟哝出了生平的最后一点遗憾。可怜这群死士,连院门都未及进入,便憋屈无比的接连倒下,心中的愤怒哀怨可想而知,却不想方才葬身火海的那些血旗军卒,他们又能向谁说理?

    最为不甘的林诚,绝境之际最后一次爆发,他浑身浴血、双目喷火、须发皆张,竟然凭借准一流高手的修为,一跃窜上围墙,火海映衬下犹如一个厉鬼,就欲择人而噬。只是,他的身形也就到此为止,终归未能攻入庭院,因为两根强劲的踏张弩矢适时射穿他的胸口和小腹,近距之下,根本无视他的护甲抑或修为。

    然而,百毒之虫,死而不僵,林诚临死之前依旧没放过自己的目标,他用尽余力,将一个陶罐掷向存放粮食的库房。砰的一声,陶罐笔直的砸中仓房门楣,旋即破碎,燃烧的石油飞溅,结结实实的洒在了下方三名守门水军的身上,其中恰有渤海营主张银。

    “啊!啊!啊…”浑身着火的滋味可没几人能够承受,三个悲惨的火人当即在院中翻滚蹦跳,其惨叫凄厉得不似人声,适才院门口的惨景猝然降临到了血旗军卒自身之上。同袍有难怎能袖手,一名军卒顺手抓过一个空粮袋就上前扑火,另一名反应快的军卒则提起备用的一桶水,浇在了最近的张银身上。

    可令众人瞠目的是,这种油火像是有着不灭的秉性,非但被救火人身上的大火未能扑灭浇灭,被扑溅和冲溅的油火反而蔓延开来,两名出手军卒中的一人,甚至还引火烧身,沦入三人的相同境地。

    鬼火!?这个念头瞬间出现在许多军卒的脑海,这种扑浇不灭反倒愈加炽烈的怪异火焰,不光带给军卒们疑惑,更有无尽的恐怖。不由自主的,许多本欲上前营救的军卒,怯怯然选择了后退。

    “盖土!快!盖土灭火!”好在这里有一个学过理化知识的穿越者,纪泽初始也是一愕,但旋即明白个中就里,他一边喝令军卒们出手盖土救人,一边穿行如飞,用刀鞘重击四个火人的侧颈,强行将之打晕以便施救。

    有了纪泽的指挥,众军卒一拥而上,纷纷就地捧沙掘土,并盖洒向被放倒的四人。人多好办事,一番折腾,四人身上的火焰很快便被泥土盖灭。可惜水火毕竟无情,也就被连累的那名军卒轻伤无碍,最早遭火的三人仍是一人身死两人重伤。

    其中,张银凭借敏捷的反应,在陶罐砸碎的第一时刻进行了闪避,原本首当其冲的他侥幸错开了头脸,更兼一桶水相助,得以保住性命,可严重烧伤的一只右臂却是彻底的废了。作为血旗老人,曾经的亲卫统领,张银是纪泽所信赖亲近的嫡系,他的伤残着实令纪泽心痛不已,伴随的自是对林天雄和巨鲨帮的熊熊怒火...

    巨鲨堡,借着猎猎北风,大火越烧越烈,整个城堡几成一片火海。就像总是姗姗来迟的官差,纪泽等人方将库房战场草草清理,陶飙便带着一曲水军冲入东门。库房就在东门边上以便搬运物资,两者间并未被火场隔断,所以双方轻易会合,问候之间倒是颇有唏嘘。

    暗中作祟的贼人已被歼灭,此间已无他事,留驻库房显然无甚要紧,此刻,在场众人已觉呼吸不畅,担心窒息的纪泽干脆将库房交由东门上的军卒监看,自己则带上亲卫,押上两名贼俘活口,出东门绕往北门会和血旗主力,想来那里该急疯了。至于张银几人,则由水军护送回舰船,那里有着条件更好的随军战地医馆。

    东门之外便是十里湾水寨,借着堡内的冲天火光,纪泽诧异的发现,非但渤海营,安海营的所有舰船也都已经拥入水寨,却是他们发现巨鲨堡火起,便自行赶来相助了。对他们的临时应变,纪泽自无意见,只是,他们的回归,却让纪泽联想到了巨鲨帮舰队杀回的可能。

    “主公!主公安好!哈哈哈...”正此时,兴奋而喜悦的叫声传来,却是黄雄带着特战曲军卒从北门赶到。显然,从撤离军卒口中得知情况的北门军官们自不能坐视,北门被大火所阻,反应最快的亲卫与特战军卒便被派往了东西两门。

    “东轩可是出了北门,我令其传信,却是不见回归?”应付了几句问候,纪泽急声问道。人有亲疏远近,刚刚重伤了张银这员爱将,纪泽实不愿再有亲信将领损失。

    “呵呵,主公勿忧,他正带着亲卫前往西门外找寻主公呢。”笑着给纪泽吃了个定心丸,黄雄蓦的想到一事,忙又提醒道,“主公,我军还需小心,巨鲨帮可能会杀个回马枪呢!方才在北门...”

    原来,堡内火起之后,北门外的巨鲨遗众再度出现骚动,先前带头吵嚷着进堡的五六人则一边扇风造谣,一边意图趁乱溜走。可在纪泽的事先提醒下,郝勇等人早已注意上了他们,当即果断动手,血旗左军步卒顺利将他们一一拿下。

    那千余遗留的巨鲨帮众,也在血旗军卒的刀枪威慑下暂时恢复秩序,待到随后大量血旗军卒狼狈逃离火海,目睹一切的他们却是看懂了其中关节,倒也再不喧闹了。

    阴谋败露、毒计破产、失手被擒,被俘的贼人奸细中有识相的,忙哭喊着主动交代情况以求活命。据其供述,林天雄安排这五六名奸细混入千余遗留帮众,是让他们在夜半丑时,想来也是林诚点火的约定时点,鼓动千余人叛乱闹事,以增加堡内混乱,而林天雄则会适时趁乱杀回巨鲨堡,重新夺回舟山岛。

    看似一直弱势退让的林天雄,竟然有着这等歹毒布置,甚至不惜火烧本属己方的千余人,其心机之深沉、行事之毒辣可见一斑。古人诚不可欺,纪泽心惊之余,忙也善闻纳谏的传下命令,让安海两军暂先驶出十里湾,警戒备战。

    其实,纪泽此刻的心底,却反而判断林天雄不会回来。大火过早引燃,说明计划破产,以林天雄的心机,定不会冒险以卵击石。至于林诚那些死士,不惜断送千余帮众性命的林天雄,又岂会在乎他们死活...

    同一时刻,舟山岛南方二十里,一支船队静静停靠于一个小岛的背风之处,他们,正是刚刚离开舟山岛的巨鲨帮船队。一艘五千石斗舰的顶层,林天雄、林天英、林天豪三兄弟定定的遥望北方,皆默然无语。萧瑟寒风的映衬之下,即便并肩而立的有三个人,气氛也显得是那么的寂寥,那么的清冷。

    他们视野极远之处,正是红光满天的巨鲨堡。本是极其盼望的焚天场景,可惜来的却是过早了些。良久,林天雄悠悠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船舱,其依旧挺拔的身形,像是突然老了许多。临近舱门,他淡淡吩咐道:“起锚吧,向南!”

    “大哥,真的不回去接应吗?诚叔可是看着我们长大的,他还在...”林天英忍不住急声道,可不待他说完,即将入仓的林天雄霍然回头,两道森冷的目光盯得他当即闭嘴。

    其实,大火的过早发动,便意味着焚灭血旗军的计划彻底落空,此刻返回将是自寻死路,林天英何尝不知此节,只是相较另两位兄弟,他更为感性,不忍轻易放弃林诚而已。

    “大哥,我等前往何处立足?”林天豪适时岔开话题,打破了这一尴尬,也问出了他与林天英心中所惑。血旗军主力应该并未大损,舟山岛这下是彻底丢了,他们必须重新找寻一块地盘予以经营。

    “海坛岛!”又是良久的沉默,林天雄终是低沉道。海坛岛为后世中国第五大岛,位于晋安郡外海两百余里,舟山以南千余里,面积仅为舟山岛一半,此时更属偏荒之地,却因巨鲨帮南洋贸易中继之需,在此建有一个小小的隐秘堡寨。

    “大哥,之前会稽陆氏前来联络,邀我等共举大事,你不是答应了吗?”西晋的闽粤地区地荒人寡,林天豪显然对海坛岛很不感冒,瓮声抗辩道,“如今我等失了基业,与其去那鸟不拉屎的海坛岛苟活,倒不如索性投了陈敏,或许还可回归祖地呢?”

    林天雄转过身来,恨铁不成钢道:“正因我等失了舟山基业,才不可前去投奔陈敏抑或故吴士族,莫非你想将我等家眷置于他人手中,从而被他人逼着送死打头阵吗?”

    “对不住了兄弟,借点血用用!”或受林天豪提醒,林天雄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抽匕在舱口一名喽啰的小臂上划开一道血口,口中还淡淡抱歉了一句。

    继而,在那名喽罗的愤懑中,林天雄嗤啦一声,从衣袖上扯下一角,手指则沾着喽啰的血,在其上一阵龙飞凤舞。片刻后,他书写完毕,又看了一遍,之后将“血书”甩给林天豪道:“遣人送予陆氏,吃了我等那么多孝敬,总得做点什么...”

第二百八十八回 万岁风波

    “主公出来了!主上出来了!将军出来了…”当纪泽返抵北门外的时候,现场立刻爆发了阵阵欢呼。在场的所有人,不论是血旗军的军卒民兵,还是原属巨鲨帮的青壮妇孺,无不自发的恭敬行礼,以欢迎纪泽的平安回归。看架势,若非血旗军有着严格的战场纪律,纪某人恐怕就要遭逢踩踏事件了。

    事实上,面对巨鲨堡中的冲天大火,震撼和后怕的可不光是刚刚逃生的血旗右军,还有留在堡外的所有人。谁都不傻,这样一场燃烧迅猛的大火,肯定有着精密的事先布置,针对的自是夜半入眠的血旗军,却也捎带了原属巨鲨帮的千余人,而能够做到这些的,只能是巨鲨帮的林天雄。

    若非纪泽福临心至的嗅出不对,继而识破林天雄的毒计,这里的数千人今夜定将大部葬生火海。虎口脱险,众人在后怕之余,对于纪泽这个力挽狂澜的救星,自是无比的佩服、感激乃至拥戴。

    “嘿嘿,这帮家伙刚才还急着进堡,可没少暗骂本将贪生怕死,现在都服了吧!一念而救万人,本将功德自在人心啊!嘿嘿嘿...”如此多人集体礼敬可是难得,纪泽心里飘飘欲仙,表面上却努力控制嘴角咧开的幅度,笑容含蓄的向众人频频挥手致意。

    “主公威武!”“主公威武!”“主公威武…”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众人纷纷跟着应和,喊声先是此起彼伏,继而整齐划一,最终响彻四野。情绪是可以传染的,躲过一劫的众人此刻显得面色通红、目光炽热,非但钱波、吴兰等等本就拥戴纪泽的血旗老人,就连被迫归附的巨鲨帮众,此刻都化身成了纪泽的狂热拥趸,由衷折服于纪泽的非凡表现。

    欢呼在继续,群情依旧高昂,纪某人身处万千簇拥,精神也逐渐亢奋,恍惚间犹如回到了某个万众狂吼口号的年代。他真就不是什么夹得住尾巴的主,面对场面的热烈,晕晕乎乎加得意忘形之下,他竟然鬼使神差般的跳上一块大石,挥舞着右拳,脱口便高呼回应:“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

    “......”静!肃静!北门外的万众欢腾,转瞬一片死寂,就像所有人的脖子被同时卡住一样,皆因纪泽适才口号中的“万岁”二字。

    “万岁”是什么?汉武帝之前,“万岁”是人们节庆盛会的常用贺词,就如纪泽的后世习惯一般,但在汉武之后的两千年封建时代,那可不是老百姓所配用的,而是皇帝老人家的专称敬称,那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岂是一支王师甚或小小军头所能沾边的呢?

    虽然在场的没少贼匪乱民出身,血旗军卒们更是没少被《史政》洗脑,心中对皇权没那么敬畏,可如此大逆不道又反意盈天的口号,却是谁都心憷的。毕竟,桀骜不驯拉山头和称帝造反闹革命相比,性质和处罚可都天差地别呀!

    更有心思缜密的暗自盘算,若是血旗军万岁,那么纪泽身为血旗军主公,又该多少岁呢?纪泽在这种万众欢腾的场合下喊出此等饱含深意的口号,究竟意欲何为,难道是想试探众人对他日后行那不臣之举的态度吗?

    “......”

    “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终于,钱波、吴兰、郝勇、梅倩等人率先打破沉寂,接着纪泽的口号呼喊起来。这些,是死忠纪泽的。

    “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黄雄、唐生等人也跟着呼喊起来。这些,是本就无法无天,情愿跟着纪某人吃香喝辣的。

    “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梅赞、陶飙以及众多底层出身的血旗军卒呼喊起来。这些,是对现实不满,逆反心态发作的。

    “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郭谦、范毅等人最终也跟着呼喊起来。这些,是已上贼船,自觉没了回头路,被胁迫着半推半就的。

    “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借着尚未消退的亢奋,众人的呼喊逐渐响亮,众人的口号再度激昂。去他的皇帝老儿,咱又没吃他喝他的!去它的天规王法,咱又不用受它管束!去他的士族官员,咱凭啥世代做泥腿子!

    在千万情绪的交互影响下,这个口号渐渐变得顺口,经年的压抑得以爆发,内心的畏惧渐渐淡去,群体的气氛愈加狂热。不知不觉的,一层看不见的隔膜蓦然破碎,一种摸不着的束缚悄然消失,一种植于本心的野望开始萌发。

    到了最后,全场唯一没有高喊口号的,只剩下了始作俑者纪泽。此刻,他全身冷汗、脸色发黑、满嘴苦涩,除了后悔就是后悔,除了坑瘪还是坑瘪,直想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尽管现场之人最终都接受了这一口号,可他们心中该作何联想?这一口号若是外传又该怎样?

    造反要诀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有想法也得先闷着,凭他纪泽现在的实力,寻个荒郊野地挥斥方遒也就罢了,妄谈万岁岂不是找抽嘛!苍天作证,他纪某人刚才真的没想过大逆不道,更没想过去试探谁,他只是忘记了“万岁”二字的不容亵渎,他只是瞬间大脑短路,他只是一时嘴贱啊!可是,在场的乃至场外的,谁会信呢

    “咚!”万众瞩目之下,高站大石之上的纪泽突然腿一软,晃悠悠的倒下,摔到身边的军官群中。响彻四野的口号声戛然而止,热烈甚至疯狂的现场顿时为之一静。旋即,千万声疑惑、担心和关切的惊呼嗡嗡想起,纪泽周围的军官们则是呼啦啦的将他围在了中间。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纪某人不偏不倚倒入了身边唯一女性军官梅茜的怀里。最近的吴兰、钱波、郝勇等人甚至隐约看到,纪泽的脑袋似乎在梅茜那高耸位置蹭了两下。只是他们定眼再看的时候,纪泽已是眉头微蹙、呼吸沉重,继而打起小鼾,竟是晕睡了过去。

    错觉!一定是错觉!多数实诚的,立刻将脑中的不良臆想抹去。主公先是指挥一场万人大战,接着亲赴险地,与歹毒的贼人斗智斗勇,虽然没有受伤,可精神上的透支在所难免,到如今一切落定,松弛之下终是累倒了。

    高!实在是高!几名心机深沉的,忍不住在心中竖起了大拇指。主公果然明深浅知进退,知道现在称王称霸实力不足,试探出众人态度便装晕收场,既不打击众人热情,又避免了事态失控。如此心机,日后还是别在他面前耍花样了。

    无论众人心中何想,均是一副紧张关切的模样,只有被吃了豆腐的梅茜,根本没给纪泽好脸色,追随久了,她对纪某人的阴险无耻可不陌生。面红尴尬的她,在给纪泽把脉之后,立刻杏眼怒睁、银牙紧咬的开始“救治”,在纪泽的多个穴位处又捏又拧,一根葱葱玉指,更是往死里掐他的人中。

    其动作之粗暴,下手之阴狠,令得在场男人们脸上直抽抽,本还打算过来关心一下纪泽的纪铭,干脆来了个擦肩而过。一边“施救”,梅茜还一边劝慰众人道:“以我年余所学医术来看,主公没事,好好的,死不了!”

    “嗯…我在哪儿?”不知是被救的,还是被掐的,纪泽悠悠醒转,眼睛转了几转,像是明白了情况,这才虚弱无力的说道,“我没事,就是太累。加强警戒,收兵回沈家村吧。对了,传令下去,适才‘万岁’之事务必封口...”

    “嗯~这一觉真爽!”一夜无事,日上三竿,营帐中传出纪泽舒爽的自语,不过接着就是一声痛呼,“哎呦!这小娘皮下手真够狠的,又掐又捏,小爷又不是故意,生理本能怪得了谁。这么凶,看以后哪个倒霉蛋娶你?”

    坦白说,昨晚纪泽的晕倒可谓半真半假。腿软晃悠是真的,指挥完一场大仗,接着进堡斗智斗勇、战战兢兢,继而于堡外出席集会、跌宕起伏,身体尤其是精神确实虚脱。栽倒晕睡则是假的,当时的场面趋于疯狂失控,纪泽真怕有人跳出来整个劝进称王什么的狗血剧情,那便不好收场了,索性就着腿软虚脱佯装累极晕睡。

    至于有关梅茜的一节,天可怜见,那的确属于毫无预谋的本能,一群大男人和一名美女他该倒像谁?脑袋恰好碰到某些部位能忍住不多蹭两下吗?

    呼啦一声,纪泽的叽叽歪歪被蓦然打断。中军大帐分前后两重,此刻,纪泽所居后帐的门帘被粗鲁的掀开,一张冰若寒霜的俏脸出现在纪泽的视野,尤令纪泽心憷的是,那张冰脸的手中正端着一盆热水,大冷天的,他可不想冲澡呀。

    于是,纪某人近乎谄媚的搭话道:“哎呀,是飞凤将军来啦,剑教习乘船不便,此番却是有劳您节制女卫了。可端水这等小事,怎可劳烦大驾,呵呵,不敢当,不敢当呀!”

    “登徒子,看在这里是军营,暂先放过你,不过,等无烟与雪儿她们来了,有你好看!哼哼!”撂下这一句,梅茜丢下脸盆,昂头离去。转头之际,她的嘴角却挂上了一缕似有似无的微笑。

    目送梅茜出帐,纪泽作势擦了擦额头,嘴中用极小的声音叨叨:“既看小爷不爽,干吗亲自给小爷送水?!女人啊,你的名字果然叫做口是心非。”

    “哥,好点了没?呵呵,看来气色不错嘛,昨晚的晕倒不会真如梅姐姐所言,是装的吧?”正其时,纪芙却是探入半个脑袋,笑嘻嘻道,“今个天气不错,左右仗也打完了,要不带我去转转吧,听说这舟山岛有座山峰名曰黄杨尖,昔年葛玄葛仙翁就在山顶修行成仙的呢。”

    “拜托,那些飞升成仙的鬼话你也信?”见是纪芙,纪泽顿时没招,忙苦着脸道,“好妹妹,大战方毕,诸多军务尚需处理,哥哥忙着呢。要不,明天得了空,哥哥巡视舟山岛之时,定会带上你一块儿...”

    尽管昨日一波三折,血旗军毕竟已经攻占舟山岛,故而今日上午大部队伍得以半天休整,原巨鲨帮众则被安排参与了一场公审大会,被审判对象是昨夜堡内堡外执行纵火计划的巨鲨帮奸细。谋杀数千人的罪行,处罚自不消说,除了抢先悔改的那名奸细被判长期苦役,余人皆在众人的拍手称快中被处以极刑。

    其间,通过悔改细作的声泪忏悔,林天雄火烧血旗军的计划被当众揭露,尤其是林天雄的计划细节更被重点渲染。为挑唆上千巨鲨遗众生乱,不惜在火场搭上他们性命,这令上千原巨鲨帮众充分看清了林天雄的丑恶嘴脸,彻底抛下了巨鲨帮这个感情包袱。继而,为令他们进一步归心,各营抽调的功曹诸史则不失时机的开展起了忆苦思甜。

    自然,这等细碎纪泽只需露一小面即可。中军大帐,他已召集一应要员商榷舟山的后续事宜,一道道命令也随之下达。譬如,立即遣使勾连甬东大小势力,并在泗礁岛开办自贸黑市,以图尽快在舟山站稳脚跟。

    此外,已有准备的大蟹岛与长广的众多建设兵团尽早南下,北方入冬后劳作艰难,正该来舟山开展建设;淮西、淮中、泰山、长广、掘鲤淀乃至和平岛等沿海各处着手流民招募,舟山在握,夷州在望,辛辛苦苦建立的据点与交通网络,正该发挥作用...

    不过,看似运筹帷幄的纪某人,心中始终在为昨夜的“万岁”风波发虚,万人见证,其中定也不乏别家细作,即便短期封锁舟山,消息迟早将会走漏,难免招致大麻烦,真是嘴贱吃亏啊。

    好在,就在这等坑瘪时刻,竟然另有好人顶缸做起了出头鸟。近午时分,来自会稽鸽站的一条紧急消息传来:两日前,右将军陈敏在历阳举兵,造反了!

    《资治通鉴》有载:“十二月,吴王常侍甘卓,弃宫东归,至历阳,敏为子景娶卓女,使卓假称皇太弟令,拜敏扬州刺史。敏使弟恢及别将钱端等南略江州,弟斌东略诸郡,江州刺史应邈、扬州刺史刘机、丹杨太守壬旷皆弃官走。敏遂据有江东,以顾荣为右将军,贺循为丹杨内史,凡江东豪杰、名士,咸加收礼,为将军、郡守者四十馀人。敏命僚佐推己为都督江东诸军事、大司马、楚公,加九锡,列上尚书,称被中诏,自江入沔、汉,奉迎銮驾。”

第二百八十九回 灰色田产

    白日好一通忙碌,纪泽业已完成了血旗对外各部就占据舟山后的短期布署,而舟山岛万余大军的修整训练、巡逻警戒、清理战后以及筹备迎新等事项也已一一分派。因为有了陈敏跳出来顶缸,纪泽对万岁事件的忧虑也放下大半,傍晚时分,他却是出了大营,信步来到了沈家村,以进一步了解舟山一带的风土人情。

    战事虽然结束,但岛上的血旗军依旧封锁着码头、要道,不过对村庄的封锁倒已改为了询查。沈家村并无战事波及的迹象,村中炊烟袅袅,村民行止自如,生活已经恢复正常。看到出现在村边的大批血旗骑兵,村民们尽管仍有紧张,但却没像前夜那般惊慌害怕、关门上锁或者持械警戒,与血旗军的关系显是比两日前融洽多了。

    事实上,即便血旗军卒们因保密纪律不会多说,可昨夜的冲天大火已经说明了巨鲨寨的覆灭,村民们自能得出血旗军获胜的推测,不得不接受血旗军的统治;而与血旗军卒两日的相处下来,血旗军的严明军纪和封锁补偿,都令他们的观感有了大幅改善。

    看到这还算和谐的一切,纪泽不由带上了轻松的笑容,干脆下令亲卫村口等待,自己仅带着十余人下马进村。顺手丢出一盒罐头,纪泽便由一个村童乐颠颠的引到了老村正家。这是村中最大最体面的一处房舍,却也不过是泥墙茅屋、半人竹篱的两进小院,村人以往的生活水平由此可见一斑。

    “将军大驾前来,请恕小老儿迎接来迟!”老村正已得知消息,笑容满面的带着一家老少在门口相迎。看他的神情,明显比上次见面更多了一份恭敬,毕竟血旗军只用一天就赶走了看似强大的巨鲨帮。不过,恭敬之中却也少了份惧怕,多了份热情,显然血旗军的所作所为令他感受到了不同以往兵匪的东西。

    “老人家如此相迎,可是折煞晚辈了!”尊老爱幼还是要的,纪泽连忙抢步上前,搀扶着老村正一道进院。一番客套寒暄,纪泽故技重施,取出一些罐头方便面,当即哄得老村正的三个孙儿辈眉开眼笑,众人的气氛就此愈加轻松。

    这时,老村正的儿媳给纪泽几人端上几碗敬客的茶汤。西晋时期,茶水在民间尤其南方已是一种普片饮品,但晾叶煎煮加调料的工艺委实不如炒茶冲泡令纪泽喜欢。不过,此番应景抿上一口,纪泽却颇觉口齿留香,余韵不绝,并无明显的青涩苦味。

    细观之下茶叶形如倒伞,茶汤清澈明亮,倒是难得的好茶,纪泽心中一动,问老村正道:“好茶!敢问老丈,此茶从何而来?”

    “此茶乃明前之茶,采自也茶树,山间轻易便可寻得。当然,将军所饮乃其中极品,却是采自黄杨尖山顶。相传,昔年葛仙翁暂居舟山黄杨尖修道,便因酷爱此茶呢。”老村正手指西北数十里外一处高峰,笑呵呵解说道,倒是颇显健谈。

    黄杨尖芽茶!纪泽听后心中一动,想起这种茶正是后世舟山一项特产。如今炒茶在和平岛卖得红火,供不应求,血旗军正欲再辟种茶之地,不想今日倒是偶然寻得。这茶叶若经炒制,品相怕还胜过时下淮西营的产品,必然畅销,正可为舟山开发添一助力。何况,他虽不算嗜茶,却也不介意日常生活中多一享受。

    记下炒茶之事,纪泽轻饮一口茶,看似随口的将谈话引入土地之上:“老丈,我观村外耕地数量,算来沈家村每户不到二十亩。村中丁壮应尚有余力,为何不多垦些,也好多些收成?难道那些荒地另有其主,或者别有玄机不成?”

    “多垦些?这里可非荒地,种得越多,交的地租也就越多,有那力气,还不如下海捞鱼落得多呢!”言及于此,老村正长叹一声,眼底隐现愤懑。

    “地租!?这里可是海外荒岛,官府都不管的地方,哪来的地租?”纪泽大讶,急声追问道,“老丈所说的,莫非是巨鲨帮按田征收的保护费?”

    “保护费归保护费,一码事一码,地租是要交给海那边的世家豪族的...”伴着压抑的愤怒,老村正娓娓道出了舟山岛的经年变迁。

    作为河姆渡文明的一部分,舟山岛上溯数千年前,就已有人居住,周朝时期便有徐城坐落于此,可见其上物产之丰。秦朝之后这里一直归属会稽管辖,但因拥岛上千的甬东历来海贼出没,官府对舟山的控制经常是名存实亡。

    孙权称帝后吴国北扩无望,便将注意力放到了东、南沿海乃至夷州,舟山这才被官府看重,最终更被会稽陆氏等世家豪族侵占瓜分,岛上百姓则或迁回陆,或沦佃户。自此,岛上有人流亡来此,有人厌倦迁离,居民却皆为佃户身份,好在这一时期舟山局势安定、人少地多兼又渔产丰富,百姓温饱不难,故而其人口逐年增加,最多时甚至能有过万之数。

    待到东吴灭国,故吴士族势衰,兵荒马乱之下,舟山便被贼匪所占,在大晋朝廷来看,陆氏等故吴士族丧失了舟山田地,也无需为之缴纳赋税。但这仅是假象,陆氏等族从未真正放弃过舟山田地,该收的地租每年遣人上岛照收不误,无非统治政权由官府变为贼匪而已,还可就此隐瞒田产,掩藏实力,避过大晋占田法的相关限制。

    二十多年来,轮番登场的舟山贼匪们打生打死可以,为祸海上可以,却须保证陆氏等族的田地权益,否则必被官军前来征剿。只可怜舟山百姓又交佃租又交保护费,还得不时受贼匪殃及,人口不断流失,如今也就剩三四千了。

    “林天雄便与陆氏等族配合默契,扣除地租之后,巨鲨帮的保护费几乎是卡着我等脖子收的。”说到最后,老村正不禁哀叹,“哎…我等往年可劲海里捞食,总能勉强过活,今年收成本就不好,林天雄不知为何竟又加征了保护费,简直活不下去了,真的从贼造反又有何妨?”

    “官匪勾结至此,简直嚣张!简直混账!”听得老村正所述,纪泽下巴掉地之余,禁不住怒骂道。随即,他却是暗暗叫起了苦,自己这下趟到的可是典型的灰色地带,损了国家肥了世家豪族,恰似封建千年中的海贸暴利。士大夫呀士大夫,你们还能再无耻些吗?

    目光一阵闪烁,他纪某人夺下舟山可不是给故吴士族当管家的,到嘴的田地自然不愿吐还给故吴士族,也丢不起那人,那么必然意味着更难化解的矛盾。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故吴士族素来抱团排外,真要应对起来,即便血旗军勉强抗住,其间的损失也委实难以承受。

    “主公,兰有愧,这等情况事先竟然不曾探明,还请主公责罚。”随来的吴兰却是一脸惭愧道,也打断了纪泽的思绪。

    “济生无需自责,南下舟山乃见机而为,颇为仓促,也是本将太心急了。”摆摆手,纪泽笑道。这一刻,纪泽甚至有些后悔自家抢夺舟山岛的举措过于冒失。甬东上千岛屿,若是不声不响的抢几个远离陆地的海岛,岂非既能达到南下夷州的跳板作用,又能避免与江南势力明面冲突,何来如今的压力,高大全的思想真是害人啊!

    像是看出了纪泽的纠结,老村正恳切道:“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看得出将军胸有大志,也从那些军卒口中得知了将军一些仁义之举。什么老有所养,幼有所学,行有所畅,宿无遗风,我等不敢多想,只要将军能让我等民有温饱,不光小老儿合村上下,想来舟山所有百姓都愿追随将军天涯海角的...”

    天色近黑,纪泽一行出沈家村返回大营,迎面撞上同样回营的血旗军大队人马。稍事了解,他得知巨鲨寨大火早熄,寨内几成白地,仅余聚义厅、库房等少量石质房屋尚还完好,虽然经过军卒们一下午的忙碌,但要将巨鲨寨彻底检查清理从而放心入驻,至少还要一天时间。

    至于近海巡查,安海舰队的哨船巡出三十里之外,也未发现巨鲨帮的踪迹,想已走得远了。不过,昨夜巨鲨寨一场大火,不可避免的让各方得知了舟山岛有变,今日巡逻哨船倒是发现了多家势力的哨探,想来不出两三天,血旗军过界插足甬东的消息,将被扬州沿海各家大小势力所知晓。届时,警惕排斥甚或联合打压就将来临。

    怀着心思,纪泽步往医护营看望张银。张银尚未苏醒,好在有纪铭在此坐镇,担保张银绝无性命之忧,可惜一条胳膊却是废定了。看着病床上那张熟悉而苍白的脸,纪泽不免黯然,又一名心腹老弟兄,还是新封月余的飞鸥将军,看来是要告别军旅了,毕竟他更多是名战将而非唐生那种智将。

    张银退出军旅,渤海营自将交给他在大蟹岛的副手彭丘,而随来舟山的一军水卒,纪泽打算将之交给颇有能力的降将宋滦统带。那厮初始还不愿投效,便是得知了纪泽身份,乃至得知自己被纪泽献血所救依旧沉默;所幸有王欣二次背后捅刀,返回下丕后将射阳湖战败之责悉数推给了宋滦,司马睿则顺水推舟将“战死”的宋滦定罪抄家;宋滦这才在暗影救出其家眷之后真心投效血旗军,此番也随来了舟山。

    心有感怀的返回大帐,纪泽方才坐定,便有李良兴冲冲前来禀道:“主公,黑色火油一事已有眉目。知情者尚有三人,为首者名为张憧,本是一名海商,被巨鲨帮掳掠,之后沦为牧奴。此人现在帐外,是否接见?”

    昨夜,一干纵火贼人免不了一番刑讯,石油由来自是其中重点,而纪泽上午也特别交代了此事的追查。故而,在仔细询问巨鲨遗众之后,血旗军终于寻到了涉及石油由来的关键人物。

    “哦,富诚辛苦了,快,带进来吧。”纪泽听得心情一振,忙笑着点头应允。

    李良随即将一名面黄肌瘦的三旬男子带入大帐,此人自然就是张憧。军卒们应是刚给他换上了一身新衣,但从蜡黄的脸色和萎靡的神情来看,这个张憧近来可没少受罪。或是吃多了苦头,张憧见到纪泽,知道是正主,抖抖索索的就行下跪,口中还哀求道:“将军大人,小人不过一介商贾,并未参与纵火之事,还请将军饶命啊!”

    “张兄不必紧张,起来起来,先喝口水压压惊。此番寻你前来并非追究纵火之事,而是望你告知我等石油从何而来。”此人如此胆小,想是被整怕了,纪泽苦笑之余,忙摆出亲善嘴脸,示意李良将之扶起落座,并吩咐上官仁给他上茶。

    “将军所言石油,应是指那石漆吧。此物小人得自林邑,小的们称之为猛火油。”坐定之后,又喝上两口茶水,张憧情绪总算稳定下来,继而口齿清晰的向纪泽解说道,“对了,林邑位处交州之南,当地人自称占婆人,武帝年间还曾上京朝贡呢...”

    随着张憧叙述,纪泽知晓了猛火油也即石油现身舟山的原委。原来,这张憧出身扬州吴兴一小富之家,家住钱塘江畔,其人虽然胆小怕死,经商赚钱起来却胆大冒险。因见有人南洋海贸获利甚后,自小善水的他便以水手身份跟人跑了两趟,之后他索性抵押了几乎全部家产,搞了四艘千石海船,在去年末组队南下经商,最终目的地则是治安纷乱却商机良多的林邑。

    林邑的特产主要是象牙、美玉、珍珠、珊瑚这等体小价高的奢侈品,本钱不厚的张憧即便专寻一些穷乡僻壤收集便宜货源,回航之际也只盛满一船好货,其余三艘船上,眼见只能装上本小利小的稻米。恰在此时,乘船顺河的张憧碰巧旁观了岸上的一次部落冲突,其中一方利用猛火油玩了一次原始级别的火攻,让张憧就此见识了猛火油的暴烈,更见识了它遇水时的不灭反炽。

    张憧不是军事发烧友,却是敏锐的商人。他看出不论民用军用,这种猛火油都绝对比通常的膏油好用,自然也该值钱好卖;且那个部落一看就穷得掉渣,他们能用得起的猛火油,在这里显然分文不值。于是,利字当头的张憧灵机一动,便将三艘空船的运力留给了这些猛火油...

第二百九十回 东方神火

    话说张憧待到林邑那场部落火并结束,便寻到那个使用猛火油的部落,仅用少许代价就得到了猛火油所出之地。不出他所料,那部落不远处有一个小油洼,猛火油便是从中源源采集的天然之物。张憧自然毫不客气的装了三船猛火油回航,他所不知的是,将当地的猛火油运往中原使用,他比真实历史上的占城进贡要早上六七百年。

    天有不测风云,满载而归的张憧一路小心翼翼,可惜,今年二月的时候,眼见到了家门口,他的小船队却被林天雄的巨鲨帮拦截。本来,盗亦有道、细水长流,只要按规矩交些买路财,巨鲨帮也不会难为张憧。倒霉的是,这次带队的恰是眼光毒辣的林天雄。

    林天雄从懵懂不知的张憧口中,偶然得知了船上的这种猛火油,一番询问和试燃之后,他立刻看出了猛火油的巨大威力。如获至宝之下,林天雄哪里还管什么江湖规矩,当即鲸吞了整个船队,为了守住猛火油的秘密,甚至屠杀了绝大部分随船之人,只留下了张憧等三个活口,以备日后引路寻获猛火油。

    由是,张憧陷入巨鲨帮的牢狱,继而被丢到巨鲨帮牧场干苦役,倒在巨鲨寨遭围之际,好运躲过了被灭口的死劫,进而在血旗军的找寻之下,出现在了纪泽的中军大帐。

    “越南!占婆人!你所说的可是占城?那里可是盛产占城稻?”听完张憧的叙述,纪泽忍不住有些激动的问道。

    在纪泽的记忆中,越南的中南部在唐宋时期称为占城,大部时期为中原王朝的番薯,而冷兵器时代,那里真正有战略意义的两大特产,其一是高产抗旱抗杂草的占城稻,其二就是猛火油了。其实,中国人早在汉代便有了利用石油的记录,但并未得到重视,更没有发展出类似希腊火的战争利器,且其出产位置在雍州,却非血旗军所能企及。

    “越南?占城?小人不知其意,但林邑人自称占婆人,那里也确实盛产稻米。”张憧不无疑惑的答道。

    不过,此刻纪泽已经凭此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西晋的交州正覆盖了后世越南的中北地区,其南部则是占城无疑。单就占城稻一项,那里早在纪泽混迹太行苦于缺粮的时候,就被他规划为血旗军海洋贸易不可或缺的一环。

    而今有了张憧这个方从林邑归来的活地图,非但有望购买到永不嫌多的稻米,还可得到战场利器猛火油,甚至,日后没准还能利用那里的煤炭等等资源。想想时下正是冬季,风向恰适东去春归,顿时,纪泽起了派遣船队旋即南下贸易的念头。

    当然,想要南下贸易,首先得要搞定眼前的向导。看着一旁毕恭毕敬等待询问的张憧,纪泽目光一阵闪烁,突然淡笑道:“张兄,当日林天雄劫掠船队之后,单只留下你等三人,却将余人悉数屠杀,你可知晓这是为何?”

    怀璧其罪!杀人灭口!张憧在外闯荡为时不短,并不是笨人,即便被掳之时不明就里,可这么长时间下来总是有所猜疑的,今日从他人口中得知巨鲨寨焚毁之事似乎与猛火油有关,加之纪泽一番询问之后的这么一问,自是明白了其中关节。

    继而,张憧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冷汗涔涔,连忙翻身跪倒,苦苦哀求道:“还请将军饶命,小人必为将军马首是瞻!只要将军给我等一条活路,小人宁愿为将军南下林邑引路,且决计守口如瓶。”

    见到张憧如此上路,纪泽满意之余也不免唾弃自己的邪恶,他对敌确实狠辣无情,却不喜欢欺凌弱小,只因占城稻与猛火油之事实在至关重要,这才含蓄的警告张憧一番。见目的达到,纪泽忙上前扶起张憧,和声劝慰道:“张兄不必害怕,我血旗军不是巨鲨帮,从不滥杀无辜,更不会卸磨杀驴,你只要诚心配合,无须担忧其它。”

    “明人不说暗话,本会需要猛火油,也需要林邑稻米。故而,本会不日将派遣船队南下林邑,届时还请张兄三人作为向导。”看着张憧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纪泽接着说道,“事成之后,我将赠送你等三人三艘千石商船,或是等价金钱,既做酬劳也做封口之用。”

    无视张憧的惊讶,纪泽继续笑道:“但是,猛火油事关重大,消息决计不可泄露,因此你等将要受些限制,我给张兄两个提议。一是我将软禁三位三年,并且,不日便将那份酬劳提前付给你等家人;其二,你等举家迁入本将治下,加入安海商会,事后你等三人或者受雇于安海商行,领取薪俸过活,或者自行海贸,只需正常纳税便可。”网手机端:

    听完纪泽提议,张憧不由有些愣神,这不是因为纪泽的要求苛刻,而是太过优厚,以至于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纪泽的提议方式相当强硬,甚至带有威胁意味,但是张憧知道,这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下的提议,单从商业交易的角度来说,纪泽已经充分甚至过度考虑了他们三人的利益。

    若是真的能够得到那三条船,即便他张憧只能占到三分之一的份额,濒临破产的他也就有望翻身了,而他的家人此刻估计正在老家被人逼债逼得上天无路,忍饥挨饿更不消说,似乎投身安海商会混个温饱也不错啊。

    不由的,张憧抬头观察了纪泽的神情,感觉对方并无诓骗之意,其实他也明白,以他现在的处境,对方根本无需诓骗他。生平第一次,张憧相信了世上确有“仁义之师”这种职业的存在,继而,他意识到了一块比寻常官府治下更加舒心的乐土。

    没费多少时间,由被迫变为自愿,张憧做出了令他受益终生的回答:“将军不弃,小人愿意举家投入将军治下,随后便书信让家人迁来舟山,小人另两位同伴应该也会入会。至于日后生计,若是可以,小人还是愿意托庇于将军治下,自行经商。”

    张憧颇为激动的走了,纪泽也颇为激动的陷入狂想,手中更已迫不及待的去信鳌山,急令商会筹备南下林邑事宜。因为,纪泽清楚,占城稻和猛火油的作用,远不止寻常人眼前所见。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先说占城稻,其不光能够用来吃,从而部分弥补大晋缺粮的困境;还能用来种,甚或杂交来改良中原稻种,从而提高稻米的适应能力与单位产量,那样带来的效益直达农业根本,可是远非多少船稻米能比的。

    猛火油同样不同凡响,其升级版希腊火一度困扰了阿拉伯人数百年,也保障了东罗马帝国多残喘了数百年。纪泽虽不知希腊火的配方,但通过汽油弹、白磷弹、石油分馏、黑火药等后世耳熟能详的知识,他相信,自己完全可以凭借实验尝试,捣鼓出性能远超猛火油、甚至接近希腊火的战争利器。纪某人已在心中为之提前命名——东方神火!

    必须强调的是,希腊火抑或东方神火这等战争利器在冷兵器时代的强大,可不光体现在大火本身,而是足以改变海战模式,令非接触式海战成为常态,令跳帮肉搏成为笑话,称其为准热武器也不为过。其强力的远距性能,正配血旗水军高速低舷的剪式车船,将令高大缓慢的楼船成为可怜的火靶子。

    想到希腊火,纪泽不免想起了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火药。他可不止一次考虑过应用黑火药。可惜,以他当前的条件,别说原材料无法保证大规模应用,工业与技术上也最多只能制出手榴弹或炸药包,枪炮什么的现在根本玩不动,还不如东方神火来的实在。

    而且,相比黑火药带来的丁点战场收益,由之带来的超大级怀璧其罪,乃至技术泄密被其他势力掌控利用后的恐怖后果,绝对不是如今的血旗军可以承受。连重骑兵使用都要藏着掖着的纪某人难免踌躇,不过,周边有这么多荒僻小岛,偷摸开始试验当可保密无虞,大不了将应用留待它日翅膀超硬之时,技术储备嘛

    会稽郡治,山阴县城,陆氏府宅,就在纪泽于中军大帐思绪纷飞之际,十数名会稽贤达却在紧张的闭门磋商。他们或佝偻皓首,或沉稳俊雅,或体胖脸肥,却无一不是雍容华贵,气度凌人,正是会稽十数世家大族的家主,可见此番会商规格之高。

    “诸位也已看过巨鲨帮林天雄的血书了,对舟山现状也已明了,却不知有何打算?”正座之上是一名头发灰白的矍铄老者,他不无嫌弃的捏起案上一块布条的边角,扬了扬,淡淡问道。老者名为陆舆,是会稽陆氏的家主,虽然会稽陆氏仅是故吴门阀吴郡陆氏的一个分支,但在这里却是世家豪族的执牛耳者。

    “那血旗军算什么东西,从上到下都是一群泥腿子,竟敢闯入我扬州剿匪,更有扎根常驻,抢夺我等田地之意,他们以为这里是任其骑军嚣张的长广吗,分明不将我江东豪杰放在眼中!”一名肥肉乱颤的家主直身而起,气咻咻道,“还请陆老振臂一呼,汇各方义师,驱逐血旗乱军,我甬东乃至江东豪杰定然应者如云!”

    这位胖家主的言论顿时引来一阵白眼,陆舆也沉下脸色,这厮为了自家那点田地,竟想拖众人一块陪他去血拼,更将陆氏顶到头前,想得倒美。若是血旗军那般好打,大家何必聚此愁眉苦脸,会稽虽是三万多户的大郡,因偏安一隅,郡兵总计不到五千,搭上各家私兵也才过万,想要战败转战南北的上万血旗军可不容易;再说了,与人血拼可不是故吴士族们的习惯。

    “哼,血旗军驻军舟山,只怕对我整个江东都是一个巨大威胁,现在可不是心疼舟山那点田地的时候。”一位平常就与胖家主不甚对付的瘦家主冷声道,“兹事体大,我等当将此事上报右将军,呵呵,右将军既想入主江东,总该为我等清除困扰,更不会留着血旗军在舟山虎视眈眈吧。”

    听瘦家主的语气,对他们故吴士族即将奉迎的右将军陈敏殊无尊敬之意,倒像是看待一名管家似的,而其他家主对此却并无不满,反而有不少人点头赞同。其实,对于从两汉时期便扎根江东的故吴士族而言,官府本就是维护他们权益的管家而已,昔日的孙氏吴国如此,司马家的大晋如此,而今大晋颓危,换个看似善战的陈敏来当管家也同样如此。

    说来也无怪故吴士族对大晋很不感冒,晋武帝收复了一个举国投降的江东,明面上不好再对故吴士族大肆清理,但暗中持续打压自是君王之道,而主导西晋朝廷的北方士族同样不遗余力。譬如那位浪子回头的典范,力压虎蛟成为“三害”之首的周处,一度高居御史大夫,八年前便被一干朝臣推到雍州征讨氐叛齐万年的第一线,以弱旅死战而亡。

    再如周处的老师,吴郡陆氏的陆机陆云兄弟,也即陆逊之孙,陆抗之子,三年前陆机因才高八斗被司马颖拜为统帅,领二十万大军讨伐长沙王,结果或因南北隔阂,或因恃才放旷,他竟被司马颖麾下的文臣、武将乃至宦人三大系统集体排挤,以至临战帅令不通,大败亏输,进而被污通敌被斩,连累陆云等一批故吴名士被杀。如此遭遇,故吴士族怎会忠心大晋,当然,更未必忠心陈敏。

    正当厅内议论纷纷,且多倾向瘦家主的时候,一名陆氏家将从侧门入厅,递给陆舆一封书信,却是来自黄公岛的海鸥会。拆开一看,陆舆目光一阵闪烁,随即将之给一众家主传阅。

    “哦,血旗军竟然如此着急,尚未站稳脚跟,便寻海鸥会商洽在甬东开办自贸黑市,看来极缺钱粮嘛。”一名神情沉稳的家主看完书信,淡淡笑道,“既然他们渴望海贸,我等偏生反其道而为,不妨传告甬东各家,不得与血旗军交易,便是和平岛暂时也不得再去,倒叫血旗军知晓,一旦我江东士族不满,即便不用武力,也可令他们举步维艰!”

    “此计甚好!正合我意!不过,单我甬东士族发力还不够,老夫这就去信吴郡,说服整个江东士族统一动作,令血旗军在整个扬州沿海都无法交易,哼,看其如何维持给养?”陆舆眼前一亮,抚掌笑道,“还有,的确该让右将军对血旗军施压,甚至可让甬东诸盗环伺舟山以增压力。哼哼,待其不堪忍受,我等大不了稍给些好处,还是打发他们去徐州添乱吧”

第二百九十一回 八阵遗图

    永兴二年,腊月十一,巳时,晴,舟山岛黄杨尖。

    彩雾氤氲,涛声阵阵,数百丈的黄杨尖屹立于海天之间,像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身披黄装,在暖阳下泛着点点金芒。不知何时,半山腰上出现一行游猎踏览的身影,伴着欢声笑语,为这万木凋黄、枯叶满山的壮阔残冬平添一份生气,来的却是纪泽、纪芙以及一屯随护亲卫。

    昨天好一通忙碌,纪泽业已将相应工作梳理分派,而舟山岛万余大军的修整训练、清理战后以及筹备迎新等具体事项却也无需他亲自督导,是以,今日他便催马巡视起了舟山岛,并以观察黄杨尖野生茶业现状的由头到了这里。当然,此行纪泽还有一个假公济私的原由,那就是百忙之中带纪芙这个缠人的妹妹出来转转。

    一行人的前方,毛纯色亮、愈显威猛的小白东蹦西窜、穿山越林,不时兴奋的低吼几声,看架势好不快活。令它如此兴奋的,自是它今日的野外放风有着纪泽和纪芙在身后相陪。自从到了长广,纪泽便坚持让它白天离开纪芙,独自入山放风野生,倒令它更显凶悍。当然,长广乃至舟山群岭中的倒霉兽类可少不了被它祸害。

    “小白,慢点!”纪芙的娇呼清脆响起。前方的小白不情愿的甩甩头,低呜了两声,但还是窜了回来,其人性化的表现直令众人惊叹不已。

    不得不说,小白的确堪称天生异种。其智力明显高过一般野兽,非但懂得许多常用指令和手势,也从不主动攻击他人。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它太傲太拽,只与纪泽和纪芙亲近,对其余任何人都不假辞色。为此,纪铭那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可没少修理它。

    与小白笑闹一阵,待到小白再度窜往前方,纪芙却似略有犹豫,但还是转头对纪泽道:“哥,上月我去东海郡赣榆县城看娘了,他给李叔生了个大胖小子。只是,你打算就将她留在那里了吗?眼见可就要过年啦!”

    “如今天下纷乱,流民遍地,便是长广也算不得有多安全,东海郡作为东海王封地还算安稳,便让她暂先埋名坐月子吧。放心,她们有暗影暗中保护,待得我等寻得安定之地,便会将她一家接来。哪怕她已入了李家,不与我等一起生活,总也不会清苦了她,你若愿意,日后也可常去看她的嘛。”纪泽一怔,复又笑道。

    “那感情好!”想到日后能够经常看到母亲,纪芙顿时憧憬起来,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她笑道,“娘亲那个孩子乳名小宝,长得虎头虎脑,娘亲说很像你小时候呢”

    并未注意到纪泽脑门上的三条黑线,纪芙一路说笑。谷树清幽,茅亭影短,不知不觉的,众人便过了半山腰,寻见一个小水潭,时间也已接近中午。选了一块背风空地,众人挨着潭边围成几团,亲卫们或是捡拾枯木,或是处理一路上猎到的小兽,而几名善于烧烤的塞北亲卫,已经撸袖洗手,开始表演一场烧烤野炊了。新八一中文网首发wwwm

    “哧哧哧…”人多力量大,数个火堆很快燃起,大块的烤肉发出阵阵呻吟,股股肉香同时弥漫开去。

    “咕噜咕噜!”接连的腹鸣声此起彼伏,与之相应的,一双双贪婪的目光更是如狼似虎般死盯着烤肉。倒是纪芙还算厚道,一边流着口水,一边不忘提醒小白道:“小白,别急,待会儿小心烫着!”

    “咿!?小白呢?它平素不是最馋烤肉吗?怎么不见了?”唠叨着的纪芙突然发现异常,忙举目四望,可依旧不见其踪。

    “嘘!嘘!嘘…”纪泽也跟着吹起清亮的口哨呼唤小白,然而,良久过后,向来听哨即回的小白依旧没有出现。

    “呜嗷!呜嗷!呜嗷…”突然,北方的山林深处,传来小白的吼叫,声音中充满着焦躁。熟悉它的纪泽和纪芙,更是从中听出了一丝慌乱的意味。两人立刻惊得跳起,小白适才是追赶一只野兔去了,难道遇到了什么凶兽,或是中了什么陷阱不成?

    “呜嗷!呜嗷!呜嗷…”小白的吼叫在继续,依旧焦躁,好在听声音并未虚弱,应该未有重伤。纪泽一把按住意欲前往的纪芙,口中一声长啸以安抚小白,继而,他吩咐范毅等人留在原地保护随行文弱,自己则带着两队亲卫,循声向北进入山林。

    随纪泽前往的,还有一名豹头环眼的彪形大汉,正是林武。血旗军相助林武侯青夺取岱云岗,新建泰山营之后,鉴于时间仓促,对泰山营掌控不足,纪泽便将武艺高强又秉性实诚的林武调至身边,作为拟建第二亲卫曲的军候,同时也算对泰山营中岱云岗旧匪们的一个牵制。

    入林之后,纪泽等人循声疾行,可行着行着,众人渐渐发现异常,因为这片山林似乎过于错综复杂,放眼之处或是高耸巨岩,或是连片树丛,或是拦路沟壑,就是没有一条畅通的路径。明明知道小白所在的方向,纪泽等人就是无法爽快的前往,反是沿着曲曲折折的地形,左拐右绕之下越行越远。

    忽觉眼前一空,又行一阵的纪泽竟已出了山林,到了山腰的另一空旷之地。扫眼四方,远远的隔一山坳,他竟能看到纪芙等人所在的水潭,而由纪芙的位置判断,他们居然不知不觉行至了山林的西南方向,可他们原本的目标是北方啊。再回头看去,来路已不知所踪,恰似他们凭空出现于此。

    心下疑惑,纪泽叫停随行之人,自身则疾步攀上身侧一块巨岩,四下仔细观看,以探查这片山林的情形。结果令他吃惊不小,因为,视野中百丈范围内,竟然处处都是数丈乃至十数丈大小的巨岩,重重叠叠、交错纵横,其间还夹杂有树丛、深壑,简直让这块区域成了一处天然迷宫!

    “主公,我等方才似乎迷路了。”纪泽观察之际,林武攀上近处的一棵大树,一番观察后,他不无沮丧道,“这里如此复杂,简直不亚于刻意布置的阵法,真不知何以如此。”

    “阵法!?石阵!?”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一说起阵法,结合这里处处山石,纪泽不由联想到了传说中的一种阵法,那就是“八阵图”。相传,昔日吴蜀大战,诸葛亮依据苦心精研的八阵图,在荆益州界处布下群石大阵,辅以少量蜀军居中策应,硬是挡住陆逊的十万吴军,止住了刘备残军的溃退,堪称神鬼莫测之威。

    本仅外出狩猎散心,不想却在黄杨尖遇上疑是八阵图的乱石阵,纪泽惊愕之余,却是来了兴趣,这么偏僻的海岛上出现这么一个石阵,其内莫非藏有什么好货?甚或是传说中的荒岛宝藏?

    拍拍脑门,纪泽让自己冷静下来,以便寻思应对之策。首先,小白是要解救的,毕竟很有感情了。其次,即便是八阵图,其若想发挥威力,八分石阵之外,尚需两分军阵,而这里显然不似有人出没,那么石阵的凶险自然小了许多。

    其三,己方一行能在不明就里下轻松走出石阵,说明此阵意在谢客,而非杀伤,其间即便有高人,也该是心地良善,冲撞一下估计不会有大碍,甚或另有好处呢。如是思忖,纪泽的好奇压过了谨慎,救狼寻宝两不误,他就此决定再度入阵,可如何破阵呢?

    纪泽倒是听过十大阵法,什么一字长蛇阵、二龙汲水镇、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宫八卦阵、十面埋伏阵,只可惜,前几阵他尚还能够勉强搞懂皮毛,后几阵他就完全抓瞎了。这石阵若真的依据八阵图所布,决计少不了八卦六十四变的成份,根本不是他这个周易门外汉所能搞懂。

    不过,笨人有笨法,既然搞不懂,就将之当做迷宫处理便是。希腊神话中,雅典王子忒休斯凭借美丽公主提供的线团顺利出入了克里特岛的迷宫,这个故事纪某人倒还记得。只要石阵中没人暗中捣乱,他相信借鉴忒休斯的成功经验,凭借长绳应该可以达到阵心位置,至于能否另有收获,那就得看运气了。

    计议已定,纪泽率众绕开这片诡异山林,返回小水潭,与纪芙等人略一交代,他收集了众人携带的所有绳索,之后再次向北进入这片山林石阵。探查定位前进之余,纪泽令人沿途留下数字序号抑或系长绳索以做标记,不光如此,他还不时指挥众人出手,挑选容易对付的目标,碎挪山石、砍伐大树、联接沟壑,将原有的石阵一点点改变。

    一个多时辰之后,纪泽一行百人靠着暴力拆迁,硬生生从山林中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期间众人数度停下充当苦力,也数度沿绳退回另走,但好在冬日树木凋零,途中也无偷袭干扰,倒令他们省却不少无用功,且终于抵达疑是阵心的地方,也看到了无恙被困的小白。

    “呜呜”不待纪泽进一步观察,一道白影闪过,小白已经冲了过来,一下扑到纪泽身边,用脑袋一个劲的磨蹭他的身体,口中还无比委屈的呜咽个不停,像是多年不见似的。

    “不怕不怕,小白胆大,妖魔鬼怪,来啥揍啥”一边瞎叨叨个不停,一边不断抚摸小白的头顶,纪泽却已将注意放到了这块中央谷地。

    这里是个方圆三十多丈的谷地,四周老树环绕,地上落叶层叠,谷角溪水成潭,空旷处更有尘封的石桌石凳。中午的阳光掠过光秃的枝干,令这里温暖如春。可以想象,若非冬季树叶凋落,这里又将何等的阴凉宜人。显然,这块谷地久无人迹,但曾经必是某位高人刻意布置的闲居之所。

    朝东的石壁上,开有一个丈高的洞口,像是天然形成,边角有少许劈斫的痕迹,看来里面定是昔日那位高人的起居之处。纪泽眼前一亮,忙带着一众亲卫进入石洞,洞内颇为干燥,有两室一厅,各有石台、石凳、石床等等家设,更有些许黑灰之物零散堆积,颇似木质布质物品经年风化后的残渣。

    往返转了两圈,纪某人不由垮下脸来,财宝呢,古玩呢,可着这么费劲的进来,就是为了欣赏山顶洞人遗址!不对,看这里的档次,定是高人居所无疑,那么,高人难道连个书房都没有吗?眼珠一阵乱转,尤不死心的纪泽蓦然令道:“弟兄们,给我仔细搜,看看有无机关暗道?”

    纪泽发话,百余亲卫立马忙碌起来。人多力量大,不一刻,一名亲卫便在一处墙角的木渣中发现了一处巴掌大的石纽机关。随着他信手一按,吱吱嘎嘎声响起,石厅一角竟然掀开一道暗门,其后出现了一条黑黝黝的甬道。

    一众亲卫立马精神振奋,纪泽同样大喜,忙要快步入内,可走上两步,他却硬生生止住,口中则提醒道:“莫急,小心内有机关暗算,备起盾牌,打起火把,搜索缓进!”

    事实证明,纪某人这次的谨慎是多余的。打头的军卒并未遭遇任何不测,反倒在甬道墙壁上有所发现:“主上,这里有一幅图,颇为复杂,不知何意!”

    纪泽忙进入甬道,借着火把,他在甬道左侧墙壁的中央,看到了一幅丈许见方的图形。图上有诸多大大小小的方格,辅以错综繁复的线条箭头,乍看之下令人眼花缭乱。细观笔迹,圆润流畅,入石三分,深浅一致,粗细均匀,既非墨迹涂画,也非刀斧刻凿,纪泽不无惊骇的猜测,那些莫非是手指刻画?那位高人实力该有多深?ァ新ヤ~8~1~中文網www<首发、域名、请记住

    看了半天,纪泽也未在图上寻到什么文字注解,正不明所以,蓦地想到入谷前经历的石阵,他心中一动,难道这是一个阵图?有了这一想法,再看图形,果然大处隐有四正四奇,呈八卦之势,小处则分有六十四块,颇似小阵,而那些线条箭头便该是阵型运转之法了。越看越像,纪泽心中欣喜,没准这真是传说中的八阵图,即便不是,也该是一门高深阵法。

    看来,兵曹那帮参谋署员们得来此临摹刻录了,纪泽不善阵法,也无藏私之心,自然要将之交给麾下军官们参研。当然,这些想法仅在纪某人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注意力旋即转到了甬道尽头的又一扇石门,连八阵图都是路边货,那最里面又该有啥好货呢?

第二百九十二回 时局难料

    黄杨尖,石阵谷内,或是昔日高人别有依仗,抑或机关年久失修,这里的机关暗道并无陷阱杀招。沿着甬道,纪泽等人顺利进入一间石室。石室内一目了然,久已蒙尘的石格、石桌、石凳等一应俱全,室顶一角还设有一处透气孔,石室正中,更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丹鼎,一元两耳三足,昔日高人想是在此炼丹。不过,稍异剧情的是,这里并未出现纪泽猜想中的高人遗骸。

    掀开鼎盖,未从丹鼎中发现传说中香喷喷的九转仙丹,纪泽将目光转到石格,不由眼前一亮,只因格间整齐摆放着数十卷竹简,这可都是古籍,没准就藏着什么呢。他上前两步,顺手抓起最边一卷就欲一览。然而,抓是抓到了,手指却未能落实,原是那卷竹简风化年久,竟已簌簌成粉。

    深深嗅了口略带海味的空气,纪泽瞥了眼室顶的通风孔,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再搭理剩下那些显也风化了的竹简。目光移往石桌,其上倒有一卷几近朽毁的竹简呈摊开状态,侧旁有锈损的刻具,可见此地主人昔日很可能是在匆忙间一去不返。

    纪泽心中一动,近前细看摊开的这卷竹简,年久之下串绳早已腐烂,竹木也有龟裂,但字迹倒是大多清晰,右上抬头是四个字“外丹手札”。纪泽大喜,心中甚至砰砰乱跳,难道这是那位高人所留的什么高深武学抑或岐黄宝典?

    转向竹简内容,纪泽轻读出声:“…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以曾青涂铁,铁赤色如铜…铅性自也,而赤之以为丹,丹性赤也,而白之以为铅…”

    “直娘贼!”纪泽惊愕莫名,继而脸色发绿,直至怒骂出声。这些内容哪有什么高深玄奥,分明是后世书本中的基础化学反应嘛!转念一想,联系石室中的大鼎,他猜定这竹简应是那位高人随笔记录其炼丹中的异常发现,实则就是其遇上的一些化学现象罢了,可恨其藏在石洞最深处,撩拨得自己心荡神驰,还当是什么强过八阵图的好货呢!新八一中文网首发wwwm

    细观竹简,其中的炼丹不似华医门司徒冥那般采用草药,而是大胆加入了不少金属、非金属矿物。在纪泽看来,如此炼制的丹药就是用来自杀或是谋杀的,根本不必为之浪费时间。不过,由此纪泽倒是萌生了一个想法,日后是否可以寻些落魄的炼丹道士,为商会来研究化学甚或火药呢,最早的火药不就来自道士炼丹吗?

    文至末尾,署名处恰被虫蛀朽损,纪泽勉力辨认,只辨得一个“葛”姓。对于这位高人,纪泽自是十分好奇的。看此人书写竹简时的口气和高度,颇有大家风范;看这里的朽败程度,荒废不下一个甲子;再加上这个葛姓,纪泽不由想到了舟山本地盛传的一个人——葛玄,太极葛仙翁!

    葛玄,汉末三国人,师从左慈,后世道教灵宝派葛天师,传说中的太极仙翁。据传,葛玄炼成九转金丹,得以羽化飞仙,其各类传闻广散于江南民间。他曾周游各地名山大川修行炼丹,其中便包括舟山黄杨尖。而他为人津津乐道的一项本领,就是画符控鬼了。野史有载,某次葛玄与孙权同宴,愣是学那神笔马良,挥毫画了几条鱼,将画纸抖了抖,便得了几条大鱼给孙权炖汤喝了。

    对于葛玄这种神仙般的人物,以及他那些悠久流传的神话故事,纪泽前世今生都没相信过。只不想今日他居然闯入了疑是葛玄的故居,寻得了葛玄视为珍宝,自个却弃如敝履的炼丹种种。得,混套八阵图便好,《外单手札》也抄上一份,既做初级化学教材,还可卖给某某道士,没准有人当宝呢

    青山隐隐水迢迢,冬来江南草未凋。相比已经银装素裹的长广与鳌山岛,冷风习习的舟山并无太多严冬气息。暖阳之下,黄绿交杂的细草铺满路旁地头,随处可见的山茶黄杨遍布山岭丘陵,层层叠叠的细浪碎于礁岩沙滩,啾啾低鸣的海鸥盘旋海天之间。横观侧赏,远近高低,各有不同,南国海岛掩不住的风光旖旎。

    离开黄杨尖石阵,纪泽又带着纪芙等一行人,踏马舟山南北,甚还泛舟到了相邻舟山的一座海岛,好一番游玩。当然,他百忙中有此一行,绝非仅为欣赏风景,而是为了实地考察,以便初拟一个舟山岛开发规划。

    包括近五百平方公里的舟山本岛在内,巨鲨帮原本的势力范围囊括左近十数大小岛屿,总面积接近七百平方公里,现有田地与可开垦田地不下二十万亩,可以利用的坡地草场面积更多,辅以海洋渔业,乃至工商贸易,养活十万人也不为过。如此不下一县之地的地盘,只要能够做好开发,非但堪为南下夷州的跳板,还可令血旗军的实力稳上一个台阶,也难怪纪泽方一得空便巴巴的四处巡查了。

    一路观察,一路盘算,待到纪泽心情愉快的返回沈家村大营,西方已是日暮沉沉。然而,一到大帐,他便见到了一脸严肃的郭谦,以及分往海鸥会、狂涛门的两名使者,他们的脸色同样不好。心知出使并不顺利,纪泽眉头一皱,沉声道:“诸位怎么了,莫非海鸥会和狂涛门这两家海贼胆敢和我血旗军作对,抑或另有波折?”

    所谓拉一批稳一批打一批,根据南下舟山前的谋划,血旗军剿灭惹是生非的巨鲨帮和飞鱼帮,占据舟山,继而便是携手创办自贸市场,对甬东另外两大海寇与众多海商予以拉拢。以理服人、以力震慑、以利诱之,按说以海鸥会和狂涛门这两家比巨鲨帮还要稍弱的势力,是不会主动与安海商会为敌的。

    而甬东一带的其他中小贼寇,甚至不必血旗军主动示好,没有两大帮派挑头,相信也没谁家胆敢前来添乱。至于扬州的官府士族,在纪泽看来,他们正与陈敏合力闹自立,正将面对司马诸王的怒火,此刻即便对血旗军插手甬东不满,也该绥靖缓图,隐忍不发才是。只是,看情形事态并非如同预料发展。

    面对纪泽的疑惑,郭谦苦笑道:“主公,两家海寇的确不敢与我等作对,对我方使者也是礼遇有加,只是,他们似乎颇有顾忌,却是不愿带头与我等合作。听其口风,当是需要看世家豪族的最终态度。看来,甬东这潭水颇深,其内部勾连远比我等预料的紧密啊。”

    “哼,故吴集团吗?他们除了抱团取暖,罔顾大局,自私自利,于天下何益?哼,一群内斗内行的冢中枯骨,待得晋军南下征剿陈敏,看他们还如何掌控甬东?”纪泽极其不爽的讥讽两句,转向两名使者道,“说说看,两家海寇究竟对我等是何态度?”

    纪泽相询,两名使者讲述了拜访两大海寇的情况。如同郭谦所言,面对血旗军主动上门示好,兼有一日攻破聚沙宝的战绩威慑,以及共同开发自贸市场的利诱,海鸥会和狂涛门两家势力可谓受宠若惊,毕竟徐州沿海那几家道上的贼匪跟着安海商会一道经营和平岛,不光没有倾覆之忧,日子还过得正是红火,光明前程在望,谁又愿意跟血旗军这头恶虎作对呢,没事找抽吗?

    支出使者,纪泽陷入沉思,显然,如今血旗军面对的真正困扰来自故吴士族这一强烈排外又勾连紧密的地方集团,且其潜在影响远超血旗一方南下前的预料,说来史上晋元帝立足江南,便是大费了一番周折,最终也没完全收服,仅是与故吴士族彼此合作而已。纪某人口气虽大,却也知晓血旗军劳师远征,孤军深入,想要武力征服故吴集团并不现实,想要破冰共处,站稳舟山,看来还得借势而为ァ新ヤ~8~1~中文網www<首发、域名、请记住

    “主公,今日的消息来了,局势不容乐观啊。”可惜,不待纪某人想好如何借势而为,吴兰便黑着脸入了大帐,并给纪泽带来了一系列不好的消息。倒非吴兰喜欢凑一块打击人,而是舟山岛尚无鸽站,每日的外来信息皆通过隔岸会稽的暗影定时传递,今日的坏消息偏生比较多而已。

    接过吴兰递来的几份信报,第一份却是关于大晋两大阵营的内战情况。有了王浚的幽州军加盟,关东阵营顿如打了鸡血般连战连捷。之前战事中接连吃瘪的刘琨,此番携幽州大军,连同范阳王麾下新组兵马,尤其得自血旗军战马所组的四千骑军,顿显名将风范,声势一时无两。

    《资治通鉴》有载:“

    刘琨说冀州刺史太原温羡,使让位于范阳王虓。虓领冀州,遣琨诣幽州乞师于王浚;浚以突骑资之,击王阐于河上,杀之。琨遂与虓引兵济河,斩石超于荥阳。刘乔自考城引退。虓遣琨及督护田徽东击东平王楙于廪丘,楙走还国。琨、徽引兵东迎越。”

    作为范阳王的领军司马,刘琨在南下突破关西阵营的荥阳防线之后,并未直接杀入豫州,而是东向奔袭,击破了兖州的东平王军队,解放了苦撑于东平王和公师番叛军夹击的苟晞军,令苟晞得以轻松应对公师番叛军,稳定了兖州战局。继而,刘琨率军南下徐豫边境相助东海王,眼见刘乔再难抵挡,徐州军也将入豫。

    可以说,刘琨借幽州生力军相助,这一通长途奔袭下来,完全盘活了关东阵营的几处人马,大幅扭转了关东关西间的对峙局势,几乎一举奠定了关东阵营的胜局。与此同时,东海王终于有望西迎圣驾,立马倾巢而出二度杀往,象征性派出五千人马,协荆州刘弘镇压陈敏。

    对于关东阵营的转败为胜,纪泽早有预料,而对刘琨的大放异彩,纪泽更是为之欣慰。但坑憋的是,关东阵营凭啥就不搭理陈敏与故吴士族的叛乱呢,您东海王可是大晋总瓢把子,咋能撂挑子啊!荆州刘弘即便发兵平叛,也在老远的江夏一带,对扬州沿海几无影响,那么,他纪某人咋办?

    天可怜见,纪某人当日明知有人挑拨,依旧毫不犹豫的南下甬东,就是窥破陈敏即将勾结故吴士族造反,打算趁着关东阵营南下评判的时局浑水摸鱼。如今东海王带着徐州军西去迎驾,拍拍屁股就走了,他纪某人却被晾了,从浑水摸鱼变成了出头鸟,需要独自面对扬州沿海的故吴士族,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将第一份信报丢给一旁的郭谦,纪泽不由苦笑道:“本想借势而为,岂料自身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必须承认,此番本将对时局判断有误,却是不如那陈敏看得清楚啊。不过,即便处境艰难,我血旗军也必须尽快夺得一块海外乐土,哼,若是故吴士族胆敢阻我去路,休怪本将辣手无情!”

    听到纪泽的狠话,吴兰却是苦笑道:“故吴士族未必会阻挡我等去路,抑或向我等动兵,可他们只需不与我等合作,断绝与我等的贸易,我等在舟山便将举步维艰呀,只怕跳板不成,我等便财源枯竭了。”

    纪泽一愣,忙又翻起其他信报。其中有来自会稽郡城的,当地士族业已放出风声,禁止扬州海商乃至海寇与侵入舟山的血旗军商贸往来。另有来自鳌山的,几家出自扬州的海商海寇,虽然之前与安海商会交好,但从海眼处得知血旗军攻占舟山之后,却是态度暧昧,甚至故意延迟了有些商定好的交易,对于马涛提出的携手开创甬东黑市,更是模棱两可。

    “直娘贼,这是非暴力不合作啊!不想江南这潭水如此深,故吴士族影响力这般强,海商海寇都要看他们脸色行事。所幸本将选的是几无海岛的徐州,否则安海商会昔日怕都没机会立足了。”翻看一应信报,正皱眉抱怨的纪泽突然哑火,旋即面色怪异道,“这,这,这莲花圣使怎也来趟浑水,马涛竟还派人派船护送其南下舟山,太过高抬他莲花教了吧?”

    吴兰却是眨眨眼睛,不无揶揄道:“这位莲花圣使顾敏可非一般江湖人物,视之为故吴士族的使者也不为过,她在和平岛听得我军占据舟山,便寻季茹引荐以拜访主公。当然,凭她身份倒还不致令季茹那般客气,关键嘛,呵呵,主公似乎与其有缘嘛”

第二百九十三回 花开州胡

    永兴二年,腊月十三,未时,晴,州胡岛近海。

    州胡岛,即后世韩国的济州岛,位于舟山东北千里之外,纬度与长江口大致相齐,它是一个椭圆形山状海岛,东西近二百里,南北近百里,面积近两千平方公里。西晋末年,其上已经立有高氏王国,中原称之为州胡国,也即唐宋历史上的耽罗国。陈寿在《三国志魏志东夷传》中记载:州胡在马韩之西海中大岛,幅员四百余里,其民身材较矮,坤头,如鲜卑族,喜养牛豕…乘船往来,市买韩中。

    此刻,州胡岛西北洋面,借着侧向的东北风,一艘铜鲳级剪式帆船正高速西行,船首桅杆上,绣有“巨蛟出海”图案的血旗随风猎猎。车船后方里许,紧紧尾随着一支阵型不整的船队,其中最大的旗舰是艘略显陈旧的两千石艨艟,另有两艘千石战船,以及七八艘数百石的小艇。看情形,这艘安海船只正被敌方船队追击。

    “快!都给我快些!别让他们逃了!首登敌船者赏牛五头…”追军旗舰船头,一名身披亮金凯的矮壮青年正挥舞手中宝刀,用州胡土语不断怒喝道。在他身边,十名盔明甲亮的夷兵则手持刀盾为其贴身护卫。

    不过,整个船队,也就这么十一人的行头有模有样,其余的三百夷兵,手持的都是些简陋的枪弓木盾,身穿的更是些粗鄙缝制的兽皮,倒将矮壮青年凸显得尤为卓然。这矮壮青年,却是州胡国二王子高耽,也是这三百常备水军的统领。

    今日上午,高耽收到巡海夷兵禀报,有艘迷途的汉人商船请求交易淡水食物,而对方提供的交易物品有精盐、丝绸、美酒、陶瓷,还有称作罐头、茶叶、香水的新鲜物事。高耽对样品一番查验,立刻被这些商品迷住。

    他们州胡国平素只与北方的马韩有贸易航线,何尝见过这等高档物事?眼珠一转,高耽心生歹意,州胡小小岛国,对马韩的贸易固然要中规中矩、不能胡来,可这种偶然撞到面前的迷途海船又何必客气?

    在高耽的记忆中,他的开国先祖,昔年仅是高野那部落的族长,传说就是在汉人的三国时期,某次碰巧抢劫了一艘南来的逃亡船只,夺得了一批优质兵甲和数名铁匠,这才增强了部落战力,压过夫也那和梁也那两个部族,最终成为国王。若是他能抢下这笔财富,即便不似先祖那般伟大,讨得父王欢心、压过竞争王位的几个兄弟也很美啊。

    当即,浮想翩翩的高耽点齐属下水军,前往扣留商船,岂料对方十分警惕,一见己方船队阵容,便以一死一伤的代价,杀散己方业已登船的巡逻哨兵,继而扭头逃窜,害得他追赶了半个时辰仍未得手,他焉能不怒?高耽已在心中决定,待抓到这帮不识相的汉人,除了工匠和美女,定将余人悉数虐死!

    在高耽的不断催促下,州胡夷兵们可劲的滑桨操帆,将双方距离一点点拉近。只是,财迷心窍的高耽并未发现,随着时间推移,忙于追逐的州胡船队逐渐由雁形阵变为一字长蛇阵,接着彼此拉开距离,演变为见首不见尾的“断”蛇之阵,而高耽本人的旗舰,因为速度最慢又不用参战,竟在不知不觉间孤零零的落于最后。

    你追我逐又是大半个时辰,最前一艘州胡游艇距离安海车船已经不过百丈,也就在这时,他们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岛。安海车船稍稍加速,与敌船维持住百丈距离,并从南面越过小岛,之后它继续西逃,只是方向稍微偏北了一点,以至于追击航线在小岛处微成一个弯角,州胡战船隔着小岛只能看到数十丈外的友船。新八一中文网首发wwwm

    这个小岛是州胡水军极其熟悉的鲨鳍岛,前方的友船又未传出异常信号,因此,州胡船队并未觉察不妥,更未稍停,依旧一艘艘的坚持着追击大计。但他们所不知的是,就在小岛北方的一片礁石背面,此刻正藏有两艘扬帆待发的车船,同为巨蛟出海旗!

    “秦统领,为何传令饵船继续前行,而非依照之前定计,直袭突前敌船?”银剑旗舰不远处的巨礁之后,寇棂一边四下张望,一边焦急的问向正用望远镜东眺的秦栓。不过,即便焦急,他的口气仍显礼敬,甚至小心翼翼,其实,寇棂有时都会暗骂自己,想想自个一名混迹多年的暗海贼首,干嘛会对这个毛头小子如此敬畏。网电脑端:

    “费劲心思布局,光是小鱼小虾哪里够味,要抓就抓条大鱼。战场上哪有一成不变的计划,既然敌方统领送上机会,咱们又何必盯着几艘突前小艇不放呢?嘿嘿…我等回船,去对付最后那艘旗舰!”秦栓放下望远镜,顺口解释了一句,随即带着身边几人,快速奔回埋伏在岛北的舰船。只是,连秦栓自己都未曾想到,他所盯上的大鱼竟然会是一个王子

    这里的三艘安海车船,正是秦栓率领的探索舰队。那日遭遇暴风雨之后,秦栓非但发现了数十里外的巨峰海岛,也即州胡岛,还利用随船飞鹰,侥幸在五十里外寻得了另两艘捆绑一处的合体铜鲳。虽然经过暴风雨肆虐,船队中的一艘铜鲳因基本报废而被最终舍弃,但人员却少有伤亡,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船队休整之后,发现陆地的秦栓等人用上三天时间,逆时针绕大岛远远的转了一圈,期间谨慎的进行了夜间登陆侦察,最终,绕返原点的他们确定,这块陆地其实是个幅员四五百里的岛屿,岛上居住着一群半开化的土著。虽不知这里是否为孙权昔日找寻的婵州大岛,抑或是纪某人心底的琉球岛,但颇知纪泽心思的秦栓明白,这里就是纪泽需要的岛屿,就是适合血旗军开拓的海外地盘。

    然而,发现定位岛屿以备后期拓展,探明岛上详情以便军事谋划,带回少量土著以造就“带路党”,这些只算完成舰队的大半使命。秦栓清楚,若想圆满交差,舰队还需为血旗军获得一个开战理由,一个堂而皇之发动侵略的开战理由!

    须知在秦栓出发前,马涛可是亲自寻他深谈了一次,除了言明商会的血旗军根底,为其鼓劲,还详细转达了纪泽对其此行的指导思想,要求对土著不需讲究什么规矩,却又强调有理有利有节。尽管马涛当时说得隐晦,秦栓还是领会了纪某人那套碰瓷还要占理的无耻思路。虽对纪某人假仁假义的虚伪行径暗自腹诽,秦栓也隐隐明白这般做作确实有利于战前的军心士气和战后的治理稳定。

    而这场小规模海战,其实正是秦栓舰队的引蛇出洞,是一次有预谋的“钓鱼”。其间,他并未简单抢袭州胡的居民船只,而是派出一艘装载高档商品的千石商船作为诱饵,“勾引”州胡水军前来抢劫,从而用一名苦役犯的牺牲,如愿实施了一次成功的“钓鱼”布局

    “何时本王子能换艘新艨艟,也不用如此堕后了!真是,大哥平素又不出海,干吗占着好船…”州胡旗舰船首,浑不知自己即将上钩的高耽,眼见其它战舰几乎都已绕过鲨鳍岛,只有一艘传令小艇还够意思的留在前方拐角等待,忍不住就是一通抱怨。

    没办法,州胡国地小民贫,又无自产舰艇的能力,他所乘的这艘老旧艨艟可是从马韩辛苦淘来,已经是州胡国排名第三的战舰了。不过,令高耽讶异的是,以往他这般抱怨的时候,身边的侍卫们必会上来附和捧哏,今日怎会默不作声呢?

    疑惑间,高耽回头瞥向不上道的侍卫们,却看见了一溜大张的嘴巴和一排圆睁的眼睛。顺着目光看去,高耽也怔住了。因为,不知何时,鲨鳍岛北方转出了两艘舰船,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己方杀来,而舰船所悬旗帜正与自己图谋的商船一样,其上是海天之间的一头狰狞巨蛟。

    “砰!”“砰!”“砰!”九杆带火的弩枪呼啸着击中州胡旗舰,其中三杆落在州胡兵群中,直接串着数名侍卫落海。百多丈外的先声夺人,秦栓舰队利用远程的扭力弩炮,率先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转向迎敌!弓手准备!床弩准备!举盾防护!召回船队…”鲜血与惨叫唤醒了旗舰上的州胡夷兵,也唤醒了利欲熏心的高耽,王子就是王子,骤逢突变,他嘶喊着下达了一条条合理化命令。当然,喝令的同时,脸色苍白的他已经猴一样窜向艨艟船舱,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

    可惜,州胡水军的纪律性实在不堪,先前追击安海商船之际,夷兵们大多在甲板上操手看戏,而今打劫不成反被突袭,谁都知道遇上硬茬了,仓促之下自然乱作一团,有人胡乱放箭,有人寻找弩枪,有人争抢盾牌,更多的夷兵则是涌往船舱“保护”二王子。总之,州胡旗舰的应敌可谓乱七八糟,高耽的命令几成空话;更可气的是,躲往船舱的夷兵过多,竟然将本该保护的二王子生生晾在了外面甲板上。

    “小心箭矢!”正当高耽想用宝刀与这帮不知尊卑的夷兵们说道说道的时候,身边的一名忠心侍卫大叫一声,一把将其扑倒,用身体为其挡住了凌空飞来的数支箭矢。

    “直娘贼!等回去了,本王子定要好好收拾这帮不知先后尊卑的家伙!”回过神的高耽暗骂一句,揉揉被撞痛的脑袋,顾不得思索敌方箭矢为何来得这么快,更顾不得聆听甲板上的哀嚎惨叫,他忙推开已经身亡的忠勇侍卫,趁着箭矢清场,一溜烟的爬入了终于畅通的舱门,可这样就安全了吗?

    “嗖嗖嗖”“咻咻咻”三拨弩枪,十拨箭矢,在进入敌方劣质弓箭的射程之前,秦栓舰队已经利用己方远程攻击的优势,将州胡旗舰甲板上的夷兵清理了七七八八,几乎失去操控的州胡旗舰也只能按照原有航向在海面缓缓滑行。

    至于州胡一方的反击,床弩手早在装上弩枪之前便已毙命,甲板上只剩近十名蹲在木盾后瑟瑟发抖的夷兵,也就船舱里面偶尔有几支箭矢从弩窗矛穴中射出,可对上装备精良的血旗军,除了碰巧射伤了两名军卒的手脚,根本造不成更多威胁。

    “撞过去!”银剑级艨艟旗舰上,秦栓面无表情,断然下达了撞船命令。虽然敌方看来伤亡惨重、无力反手,可他知道,想要硬攻数十夷兵死守的艨艟船舱,必将付出不菲代价,更关键的是,敌方远非一艘船只,己方没有那么多时间。而在他的命令下,银剑艨艟鼓起风帆,狂转明轮,以几近垂直的角度,箭一般冲向州胡旗舰的侧弦!

    “砰!”沉闷的巨响声中,银剑艨艟黝亮的铁质撞角,像是一把锐利的尖刀,垂直撞入老旧的州胡旗舰,撞角深入中部侧弦足足过丈。巨大的冲力令州胡旗舰在海面上直接横移了数尺,甲板上的尸体、刀盾、碎木乃至数名夷兵瞬间被送入海里。

    “乒乒乓乓”“啊哎呦”州胡艨艟的船舱内,也是一阵大乱,伴着人体栽倒翻滚,哀嚎惊叫声不绝于耳,其中以二王子高耽的声音最为惨烈。可怜的他,方才坐起喘上几口大气,便被撞得头破血流、七荤八素。

    “退!”随着秦栓的高喝,银剑艨艟中的水手奋力倒踩明轮踏板。水花翻腾之间,肇事的银剑艨艟缓缓离开州胡旗舰,给对方侧弦留下了一个丈宽的恐怖缺口,以及缺口附近近十名血肉模糊的州胡夷兵。按照“水往低处流”的自然规律,大量海水汹涌的灌入缺口,令州胡旗舰迅速倾斜下沉,根本不给州胡夷兵任何抢补船只的机会。

    反观安海的银剑艨艟,撞了同级的州胡艨艟,除了船头撞角严重扭曲变形,别的居然几无损伤。原本,新型车船采用了纵向龙骨和船头钢梁等设计,便相当坚固抗撞,这次探索船队的任务艰辛,船只更被刻意加固了一道,其抗撞性能可想而知,而这也正是秦栓毫不迟疑下令撞船的底气所在!

第二百九十四回 轻掳夷酋

    州胡近海,秦栓所指挥的银剑艨艟骤然杀出,以最粗暴的冲撞方式,令银剑撞角与对方的中部船身来了次亲密接触,将猝不及防的高耽旗舰开了瓢。至于银剑艨艟上的军卒,早有准备的他们根本啥事没有,毕竟,血旗军在水战中撞船不是一次两次,撞艇英雄田园也没少开讲英雄报告会,其中的经验诀窍可非什么稀罕之事。

    “旗舰掉头,前去拦截对方游艇,铜鲳清理敌方旗舰,打捞敌方俘虏!”待得银剑艨艟脱离与州胡旗舰的接触,秦栓瞥眼鲨鳍岛南端赶来的州胡游艇,高声喝令道。随着秦栓命令,军卒们齐齐配合,银剑艨艟对州胡旗舰不再理会,直接调转船头,拦向赶来救援的那艘州胡小艇,肇事现场则由另一艘千石铜鲳料理后事。

    “嗖嗖嗖”“咻咻咻”不需策略,也不需战术,依旧凭借远程优势,银剑级艨艟旗舰上去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弩枪箭矢。结果,不待两船靠近,州胡小艇上已经鲜血横流、几无幸免,变成了一个活动棺材。

    “船要沉了!船要沉了!”视线回到倒霉的高耽,他好不容易爬入船舱,没喘两口气便被撞船搞得七荤八素,可这还没完,不待侍卫为其包扎流血的脑袋,凄惶的惊呼紧跟着传来。

    “卧槽!直娘贼”高耽怒骂连连,却也只得强忍剧痛,被迫应对即将沉船的噩运。颇通水性的他知道,等到沉船漩涡出现的时候,他就是想逃都没有机会,因此,即便州胡战船尚未赶来救援,他也不能呆在这艘越沉越快的倒霉艨艟上了。一咬牙,一跺脚,二王子甩下金盔金甲,抱起一块木头,几步窜近船舷,继而一个猛子扎入碧蓝的大海。

    然而,今天的高耽注定流年不利,就在他即将入水的一刻,他的耳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州胡女生,令他差点心脏停止:“二王子!”其实对高耽而言,被女子用州胡话呼喊一声二王子绝不稀罕,可关键的是,这个女声却是出现在战场之上,更在敌方旗舰之上,愣是叫破了他的身份,这岂非断送他高耽趁乱逃生的最后一线可能?

    此刻,击溃州胡小艇且在回转的银剑旗舰上,一名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孩正隔着舷窗,手指高耽落水方向怔怔愣神,乌溜溜的大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以及一丝快意。她齐肩短发,面色微黑却颇显水灵,皮袍破旧却掩不住身段玲珑,看面容更是与汉人有八分相似。

    “海珠,你方才在叫什么?那里有你认识的人吗?”戎装笔挺的秦栓适时走了过来,隔着舷窗对女孩笑道。或是战局已定,或因面对女孩,他倒是没了一直以来的冷肃,声音中更带着柔和。当然,秦栓也没忘给身边亲兵做了个手势,意即加强女孩所指方向的搜捞。

    “秦大哥,刚才那人是州胡二王子高耽,我并不认识他,但他经常在岛上跨马横行,为所欲为。两年前,我那渔村的一位姐妹就曾被其糟蹋,所以我记得他这个坏人,尤其他之前的那身金盔金甲!”名叫海珠的女孩却是脸泛微红,不无腼腆的答道。不过面对秦栓,她说的却是江淮汉话。

    说来这女孩虽是州胡一名极其寻常的采珠女,却是州胡混血的汉人后裔,祖上为汉末浮海避难并流落州胡的王姓汉民。凑巧的是,前日她与家人在州胡临近的一个小岛泛舟采珠,恰逢绕州胡岛打探的秦栓船队,便被探索舰队掳走作为日后的“带路党”,当然,因为她们一家是懂得汉话的汉裔,待遇便从俘虏升格成了向导。

    “驱船那个方向,快点,全力搜索,莫叫州胡王子给溜掉了!”听得王海珠所言,秦栓心下欢喜,一边急急下令,一边还不忘对海珠笑道,“今番你可是立了大功,日后定有封赏。呵呵,此事终了,我等便将西返中原,你与家人也可看上祖地一眼了。”

    祖地!?女孩海珠的脸上泛起笑容,恰如鲜花绽放。历数上下数千年,每当中原战乱,总有汉家儿女为避难而漂泊他乡,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可他们乃至他们的后裔,却不乏对故土祖地的向往,海珠一家流落海外百年,仍能通晓汉话便可见一斑。但单纯的海珠却不知道,她所向往的祖地此刻是何等的生灵涂炭,她更不知道,她所寄予好感的秦大哥,又将给州胡岛带来什么

    再说坑憋的州胡二王子高耽,跳海逃生的他不曾想到,凭借先前那身耀眼的金盔金甲,骚包的他早被海珠乃至血旗军卒们重点关注。当他经过长时间的潜泳,实在无法继续憋气,不得不从水下冒出脑袋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排森寒箭头在阳光下耀耀生辉,还有那头狰狞“巨蛟”在劲风中张牙舞爪。

    “就是他,二王子高耽,错不了!”伴着那个可恶的清脆女声,一根绳索从银剑旗舰上丢下,毫不礼貌的砸在高耽的脸上。于是,二王子无奈的抓紧绳索,眼角则留出了酸楚的泪!

    继高耽被生擒活捉,又有十余名跳海逃生的州胡夷兵被迅速“救”上安海船只。这时,探索舰队已经击垮了又一艘敢来救援的州胡小艇,但鲨鳍岛的西方,再次转出了一艘千石敌船,奋不顾身的冲杀过来。

    “弟兄们,撤!回家啦!哈哈哈”秦栓并不恋战,伴着爽朗大笑,高声下令道。虽然不虚敌方千石战船,也不虚正在源源赶来的所有敌船,甚至利用速度和远程攻击的优势,秦栓有信心全歼这支州胡舰队;可是,既然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浴血杀敌便已没有意义,远离补给的探索舰队还是莫要纠缠的好。网电脑端:

    于是,两艘安海战船扬帆踏桨,顺风驶出最高速度,轻松甩脱追兵,并很快与另一艘饵船会合,一道踏上了回家的幸福海程。鲨鳍岛南方,只留下一群不知所措的州胡夷兵,等待他们的,将是州胡国王的澎湃怒火

    千里之外的甬东,纪泽还不知秦栓船队在阴差阳错之下,已经为血旗军寻得了另一拓土选择。事实上,他对夷州的企望远大于琉球,故而对秦栓船队的关注并不迫切,可即便抓破头皮,他也未曾想到过千里之距还有个州胡岛。以他前生对高丽棒子的反感,怎会去关注其一座海岛。在他那点浅薄的地理概念中,韩国的济州岛压根就该猫在东北亚的某个偏荒角落,时下咋会与他纪某人有所交集呢?

    如今的纪泽正感前途坎坷,只因孤军深入的血旗军愈加感受到了故吴士族给予的绵绵压力。这两日来,舟山边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哨船,虽然规规矩矩毫无越轨,却令人颇觉烦心。更有甚者,根据和平岛传来的消息,这两日江南的海寇海商大幅缩减了交易量,令得安海商会的收益显著下降。故吴士族的非暴力不合作,对安海商会乃至血旗军的威胁迅速体现。

    得,有压力却一时无解,那就找点事转移注意吧。此刻,毗邻舟山岛的一个无名小岛上,某个偏僻山谷正被一屯亲卫军卒在外团团围住,把守得严严实实,甚至还有一只白狼不时在周围山林中出没巡游。相比谷外的如临大敌,山谷之内,气氛要轻松得多,二十多名血旗军卒非但没有佩戴兵甲,还聚在一起,疑惑不解的看着谷地中央的稀奇。

    这二十余名军卒,是直属近卫营的新编热武曲,也即着眼神火与火药应用的特编曲,暂仅一队两什编制,刚刚组建不过两日。从身形和气质可以看出,他们的个人战力与战术素养并不突出,但他们都是血旗老卒,且都有圆满的家庭居于血旗辖下。事实上,他们的挑选标准只有一条,那就是忠诚!

    “罐顶距地面半尺便行,对比试验而已,保证各样品条件一致即可插好引线盖上浮土好,宋明、杨远,你二人点燃引线之后,立刻快速跑回安全区域。这是命令,务必严格执行,绝不可轻忽,就像本将这样”谷地中央,纪泽几乎手把手的指导着热武一队的正副队率,并用百米冲刺跑为二人做了最后一步的逃命示范。

    两名头脑灵活的血旗老卒一看纪某人这个架势,哪还不知个中意味,他们苦着脸看了一眼转瞬出现于二十丈外大石后的纪泽,彼此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不过,二人间的同病相怜很快变得诡异难名。宋明率先捂住肚子,面露痛苦道:“哎呦,俺肚子咋有点疼,不行,俺先去方便一下,这第一轮你先顶上吧。”

    “哎呦,我怎么头晕,一定是昨夜没睡好,可不能坏了主上大事,这第一轮还是你来吧,我这状态怕是不行呀!”杨远却不含糊,当即一个踉跄,轻捶脑袋,面露难色道。

    二人先是一番谦让,继而争执不休,就差没上全武行了。最终,在一众“看客”的建议下,二人还是文雅的选择了豁拳决胜。交手数合,获胜的杨远立刻以不亚纪泽的速度逃之夭夭,谷地中央,只余队率宋明一人,他一脸幽怨,欲说还休,终是抖抖索索的举起火镰火石,开启了这一时空的第一次火药爆炸试验。

    后世众所皆知,中国四大发明之一的火药最早由道士炼丹时偶然发明。常见的黑火药主要由硝石、硫磺和木炭三者研粉混合而成,这三种材料在西晋已是常见易得。不消说广泛用于冶金的木炭,硝石和硫磺早被用入中药。在汉代的《神农本草经》中,硝石为上品药的第六位,可治病二十余种,硫磺为中品药的第三位,可治病十多种。ァ新ヤ~8~1~中文網www<首发、域名、请记住

    此外,硫磺还被普遍用于军事上的助燃材料。只是,记下火药成份容易,小批量原料也唾手可得,可三者配比就令纪泽抓瞎了。所以,想要得到火药这个大杀器,他第一步要做的就是确定配比,一次次试验在所难免。

    自从三日前纪泽决心掀开火药这个潘多拉魔盒的一角,他当天便抽调人手开始了材料准备。凭借暗影的网点重重,只用一天时间,他便通过外购或是库存,收集了一批硝石、硫磺和木炭用于火药试验。

    继而,纪泽将新编的热武一队按伍分工,三个伍分别从事滤熬硝石、蒸馏硫磺、干馏木材等工序,并将提纯研磨后的硝石、硫磺和木炭交予第四伍进行混合封装。其中,为了保密火药制法,各伍之间严格保密工序,只有宋明和杨远二人通晓全部流程。

    “噗!”宋明从场地中央跑至安全区域不久,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在场地中央响起,伴随着一小缕黑烟袅袅升起,之后再无动静。众人面面相觑,宋明和杨远二人更为方才的表现羞臊,只有纪泽不为所动,他耐心等待了片刻,这才做了记录,并挥手示意试验继续。随即,杨远带着一名军卒,拿着一个标有记号的小瓦罐进入场地中央,在适才冒烟的地方挖出原有瓦罐,换上新的这只,接上数丈长的引线

    “噗!”“噗!”“噗!”“嗤!”“嗤!”“嗤…”接连二十多次试验下来,不同配比的瓦罐始终不曾爆炸,其半死不活的烟花倒是令军卒们看的有滋有味。只有纪某人脸色逐渐发黑,甚至开始怀疑这一时空是否禁止热武器应用。

    “轰!”蓦然,一声巨响响彻山谷,震断了纪某人的胡思乱想,震呆了山谷内外的军卒,甚至将那名轮到点火的军卒吓了个屁蹲。谷地中央,烟雾弥漫,尘土飞扬,地面之上,一个大坑隐约可见。一片死寂中,突然传出纪泽的狞笑:“哼哼,再来”

    福无双至今日至,就当纪泽难得心情愉快的返回业已搬入聚沙宝的中军大帐,迎面撞上了刚刚返回大营的郭谦。郭谦已是连续两日率领一干军官署员前往黄杨尖观摩八阵图,一见纪泽,他便兴奋的上前道:“主公,我等业已想出了八阵图的一处绝佳用法,是由一位名为陈远的兵曹署员率先提出,这八阵图或可用于大型棱堡的内部机关布置,定可令入堡之敌寸步难行!”

    纪某人听得眼前一亮,旋即眼珠一转,嘿然加料道:“对了,这种大型棱堡可以采用五角海星形”

第二百九十五回 疑难层生

    永兴二年,腊月十六,辰时四刻,晴,舟山岛。

    昨日,第一批南下舟山的建设兵团以及俘囚劳力两万余人,在张宾带领下,由孙鹏新组的血旗步营中军护送,抵达了舟山。偏巧的是,昨夜舟山下起了小雪,好在,飘扬一夜之后,小雪天明便已止歇,这是今冬甬东的第一场雪,或许也是最后一场。不似北国的风雪漫天,在温暖的舟山岛,风雪仅是浅尝辄止,除了给大地留下一层薄薄的素装,连流淌的溪水都不曾冻结。

    巨鲨堡西方十里,一个面南背风的山坳中,因地制宜的搭建着数百顶帐篷、窝棚,这是血旗军卒们夺岛之后的劳作成果之一。山坳中心的空地上,此刻摆着数排热气腾腾的大锅,数千人正在井井有序的领取着早饭。他们属于第四建设兵团的青壮及其家眷,五个保近五百丁户,原在大蟹岛劳作。

    因地势最北且基本完成了大蟹岛建设,故而第四建设兵团首批南下,当然,随来的还不乏安海商会提供的锹镐犁斧等大量开发工具。虽然在露天野外,虽然条件艰苦,虽然难免辛苦劳作,众人却个个有说有笑、一脸满足,只因他们身穿新发的冬衣,手捧温暖的饭食,更是远离了今日不知明日的颠沛罹难。

    “小妹妹,吃饱了没有,冷不冷?”纪泽手捧一样的餐具饭食,与一群昔日的冀兖流民挤在一起,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寻身侧的一个小姑娘说笑。

    昨夜一场小雪,委实令纪泽担心不已,连夜冒雪查看岛上的十个建设兵团营地与两个俘囚营地。所幸的是,舟山一带的确温暖,血旗军先期又充足储备了米粮、柴火等物资,百姓们尽管吃了些苦头,却未出现冻死冻伤等惨剧。转到这个山坳,碰上兵团百姓们开饭,他便装模作样的扮起了与群众打成一片的政客角色。

    “你…你别过来,俺爹就在…在边上!”或许是纪泽今日的扮相不够成功,他所“骚扰”的小女孩很不买账,一面结结巴巴的回答,一面瑟缩着将身体挪往一名妇女的身后。同时,她还一手紧攥饭碗,一手护住芦花内衬的新冬装,像是生怕纪泽上前抢夺似的。

    二人的对答惹得周围一阵窃笑,纪泽不无尴尬的摸摸鼻子,心中却是暗生怜悯。正待他准备再逗上几句的时候,一批快马冲制谷口,马上跳下一名亲卫。那亲卫眼睛挺尖,一下便寻到了纪泽,立刻跑过来禀告道:“主上,张长史令卑下通禀,有莲花教使者到访,他已先行在聚义厅接待”

    纪泽并未立即回返,而是再用了半个时辰,巡查完所有营地,这才驱马奔往巨鲨堡。不过,刚到自己的大帐,吴兰便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白发皓首的老者,却听吴兰道:“主公,未免我等他日南下夷州准备不足,兰特遣探曹在扬州搜寻,侥幸寻得了魏温大将军的后辈族人,不知主公是否有何垂询?”

    “哦,济生费心了。”纪泽眼前一亮,转向那两位老者,一脸和煦道,“两位老丈快请坐,昔日魏温大将军拓土夷州,本将十分向往,却不知两位老丈可否为本将细说详情?”

    时下有关夷州的认识,最权威的说法来自前东吴丹阳太守陈银所著的《临海水土志》:“夷州在临海郡东南,去郡二千里,土地无霜雪,草木不死,四面是山,众山夷所居。山顶有越王射的正白,乃是石也。此夷各号为王,分划土地,人民各自别异,人皆坤头,穿耳,女人不穿耳。作室居,种荆为番鄣。土地饶沃,既生五谷,又多鱼肉。舅姑子父,男女卧息共一大床。交会之时,各不相避。能作细布,亦作斑文。布刻画,其内有文章,好以为饰也…”

    陈银的表述源自六十多年前东吴军队登陆夷州的见闻,这场由魏温、诸葛直统领的远征最终以失败告终。按照东吴官方记载,夷州数万户的土著不过处于部落蛮荒的发展阶段,东吴一万大军占领夷州轻而易举,之所以在一年后败退是因为瘟疫横行、伤亡近半、军卒思归。

    然而,这一说法纪泽是有所怀疑的,东吴当时南至交趾,对南方的瘟疫瘴气之类岂无办法,而五千军卒的损失又岂能阻挡孙权开疆扩土的野心,更而甚者,孙权并非不通战事,至于因此以“违诏无功”的名义处死魏温、诸葛直二将吗?

    吴兰寻来的这两名老者是魏温的孙儿辈,对那场远征知之颇多,他们给纪泽提供了另一不同版本。昔日登陆夷州的东吴大军并非败于瘟疫,而是败于当地的土著联军。当时那里的土著确实仍处蛮荒部落,东吴大军初始在岛南平原也确实连战连捷,甚至控制了少量部落,但他们随后便遭遇山地土著的不断骚扰,其中还不乏蛇群兽潮、瘴气投毒,吴军被折腾得苦不堪言、欲仙欲死直至难以为继,最终不得不黯然撤离。

    期间,一群部落祭祀在背后充当了穿针引线、统筹指挥的关键作用,而诸多迹象表明,他们很可能是太平道余孽,师从枉死孙策之手的于吉。可笑孙权派遣魏温远征夷州的另一隐晦目的正是寻访不死药,所求仙人恰是偶现东吴沿海的夷州方士,实为昔日退隐夷州的于吉传人,也是击退吴军的幕后祭祀。向自家仇人求取不死药,有此丢人的“乌龙”事件,孙权怒杀魏温、诸葛直并且篡改史实也就不足为奇了。

    六十年前的夷州土著便有对抗上万吴军的实力,这令纪某人惊愕之余,顿生忌惮,更别说血旗军尚无针对南方瘟疫的医疗准备了,不由的,他对自己贸然南下夷州起了踌躇。血旗军目前需要的是找寻一块休整消化的基地,可不是一个足令自家流干鲜血的泥潭啊

    同一时刻,淮河邗沟末口,正是风雪连天。所谓末口,是春秋末期吴王夫差开凿邗沟运河的时候,由于邗沟水位高于淮河,未免运河之水倒灌入淮,影响航运,故在当时的淮阴城北修建了水堰,时称北城堰,后称末口。

    作为江淮水运的重要枢纽,末口一向千舟万帆,船流不息。今年虽因兵乱有所影响,可年关将近,这里又无战争降临,听惯大晋内战的左近百姓倒是忙起了过年,这令客货中转的末口渡头颇显热闹。即便是风雪之际,熙攘的人群依旧忙碌,穿梭的车舟也仍然拥挤,乍一看倒颇似盛世之景。

    “小心喽!靠岸喽!”吆喝声中,一艘商船靠泊码头。不待船只停稳,一行九人便千恩万谢的拜别船东,行色匆匆的下船离去。他们有老有少,背着大包小包,打着油纸伞,裹得跟粽子一样,几乎只露出眼睛。为首的两名男子,行进中更是左顾右盼、目光警惕,似乎一直在提防着什么。

    目送那九人离去,青年船东面上的笑意早被不屑所取代,他冷哼一声,快步走近一间船舱。舱内,一名儒装文士正凭窗而坐,品茗赏雪。那船东一入船舱便换上一副下人姿态,他蹑脚走近文士,躬身轻语道:“公子,那两人已携家离去,此事已了,我等是否离岸,前往东海郡别宅?”

    “当然,既已给血旗狗贼添了麻烦,你我也该过年去了。虽然我等不及返回辽东家乡,但这几月海贸盈利不少,公子我得让大伙跟着过个肥年!”儒装文士闻声回头,对船东淡笑道,“还别说,我虽为毁族之仇而南下行商,终归得以自行闯荡天涯,却比以往在族内勾心斗角要爽快多了,呵呵”

    这文士年纪轻轻却目光深沉,眼底更是隐带阴郁。他叫邢晨,却是出自数月前被血旗骑军捣毁批斗的那个辽东邢氏,当时他恰好访友外出,但其父亲与不少亲人因为劣迹斑斑被血旗军公审处死,可谓仇深似海。不过,或因遭逢大变抑或南北闯荡之故,这邢晨看来并无一般世家公子的纨绔傲气,反显谦和成熟。

    想是心情很好,看了眼憋着个脸的船东,邢晨笑道:“顺子,有甚就问吧,你我从小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兄弟,何必扭扭捏捏?”网手机端:

    “公子,小的不明,我等隐姓埋名南下经商,恰从那二人口中套出血旗贼与安海贼本就一家,这等秘闻非同小可,何不直接禀明官府,或是设法拿下那二人送交衙门,从而立功封官,反而费心费力相助二人叛逃,还旁敲侧击指点门道,岂非送钱送功劳给那两名贪财反复之徒,何必呢?”青年船东顺子挠了挠头,赔笑问道。

    “你小子定是红眼了,哼,有钱也得有命花,有官还得有命做!血旗贼绝非善与之辈,何必为了区区钱财封赏,令自己显露行藏、陷入险地,公子我眼下可扛不住血旗贼报复,还是让那两个蠢货和王氏去迎接血旗贼的怒火吧!”邢晨阴笑着说道,“何况,血旗贼与安海贼合并那般容易,明眼人或已猜出其本属一家,是以这等举报功劳想也得不了多高封官,还不如我凭借家世,直接往幽州或是平州求官呢!”

    目光不无哀怨,邢晨复又道:“看如今天下大势,关东阵营即便知晓血旗贼与安海贼这点猫腻,一时也无暇收拾血旗贼,多半仅是装聋作哑,来日缓图。其实,之所以怂恿相助那二人叛逃,实为诱发血旗贼内部相疑,甚至人人自危。他日内有人心不稳,外有东海王恼恨,看那血旗贼如何收场,晨之大仇或可得报呢”

    “客官!客官!可要雇车?”再说下船的那九人,方出码头,一名车夫便吆喝着斜刺里奔来,将这行人吓了一跳,两名男子更是不约而同的将手搭上腰际。待到明白这是车马行的伙计在拉客,他们这才恢复镇定。

    其中略高的男子伸手示意马车停下,转而拱手对另一矮胖男子笑道:“朱兄家人多些,不妨先走。他日得了剿贼之功,受广陵陈氏提携,还望莫要忘了小弟啊,哈哈。”

    “张老弟一片盛情,为兄便不客气了。老弟尽可暂时归隐,待他日血旗贼患消弭,你我再把酒言欢。”朱姓男子也不推让,拱手客套一句,便带着五名家人匆匆登车。张姓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手上却是不停,又是热情的将朱家的孩童抱上马车,又是替朱姓男子一行拉帘关门。看其勤快劲儿,仿佛生怕朱姓男子反悔不走似的。

    目送马车离去,张姓男子也不耽搁,当即拉上自己的家人,竟是折返码头,包下一艘快船向西而去。船舱内,他的妻子疑惑的问道:“夫郎,你我这是前往何地,莫非真要远离沿海隐居不成?”网电脑端:

    “隐居!?哈哈哈”听到妻子如此一问,张姓男子不无得意的放声大笑,良久方告止歇,又抿了口茶,摆足了谱,他这才卖弄道,“隐居之说不过敷衍之词,那朱澜太过糊涂,居然指望投奔故主陈氏。既如此,为何不顺其意,让其回淮阴寻陈氏碰钉子,我却直往下邳,独享举报之功呢”

    就在张姓男子背后嘲笑朱姓男子的时候,朱姓男子的马车正在高速奔驰。只是,朱姓男子并未如同张姓男子所想,前往广陵陈氏所在的淮阴城,而是下令车夫直接绕过淮阴,冒雪沿路南下。

    “夫君,不是说去陈氏揭发血旗贼吗?怎的不进城?”马车内,朱姓男子的妻子忍不住低声问询道,“夫君尽快禀告官府,让朝廷剿了血旗贼,既可立功受赏,还可免除后患,也让我等一家老小放心啊。”

    朱姓男子瞪了媳妇一眼,瞥了眼厢外车夫毫无察觉,这才低声叱道:“妇人之见!血旗贼岂是那么好灭,我既已得了大笔钱财脱身,又何必再趟这滩浑水。血旗贼连东海王都敢要挟,我若露面焉有命在?你我一家换上几次车船潜往高邮,在咱家昔日所购暗宅藏些时日,静待消息再做决断,这方为保命知道!”

    “至于揭发血旗贼,哼,江淮诸陈同气连枝,广陵陈氏明里虽未随陈敏作乱,暗中定与陈敏有所勾结,无非两端下注而已。不见徐州水师未曾南下平叛吗,自是各方掣肘之故!我若前往陈氏告发,还不知是何结果呢。那张俊小儿口说隐居,送我举报之功,分明想拖住我,自己则先一步前往州府告发立功,嘿嘿,毕竟年纪还轻,功利之心旺了些,便让他挨刀去吧。嘿嘿嘿”在朱姓男子的冷笑中,马车渐渐消失于漫漫风雪

第二百九十六回 多方棋子

    巨鲨堡,纪泽并未立即召见登岛造访的顾敏,而是先在自己的帐内美美补上一觉。这倒不是他不愿见到顾敏,更非打算养足精神才见顾敏,实是双方身份差距太大,他一个三品将军若是急急去见莲花圣使这一非官方使者,势必叫顾敏所代表的故吴士族看轻,对血旗军在舟山的处境更为不利。

    虽已过了午饭时分,自有亲卫送上温好的饭食。正吃间,张宾进帐,略一招呼,便直入主题:“适才属下已于那莲花圣使谈过,不出所料,此女代表顾、陆、周等故吴士族,要求我军要么加入陈敏麾下,合兵一处,要么撤回徐州,他们可以赠送钱五万贯,粮十万石,以酬我军剿匪之恩,日后更将加大在和平岛的贸易合作。”

    纪泽疑道:“这等大事,更涉及十数万钱粮,她虽为顾氏嫡女,终归一名江湖人物,怎可随口做出决定?”

    张宾解释道:“属下问过随船军卒,这位莲花圣使途经吴兴郡时,曾经下船半日,想是已从陈敏与故吴士族那里得到授权了吧。”

    纪泽点头,看故吴士族的反应之快,想来对自家也是极为头疼吧。不过,南船北马,扬州士族官府的水上力量比起徐州可要胜出不止一筹,即便故吴士族如今正忙于配合陈敏驱逐晋廷植于扬州江州的力量,一时无暇对血旗军动兵,但估计月余就能腾出手来,何必还要巴巴送上一笔钱粮?那些士族可不是大方仁慈的主,天上哪有白白掉下的馅饼!

    像是看出纪泽的疑惑,张宾冷笑道:“故吴士族居然愿意资助我等,就是希望我等在和平岛乃至鳌山支撑得更久,哼,那样最头疼的是谁?”

    关东阵营!以狼牙王氏为首的徐州士族!刚被陈敏叛军驱离的淮南太守王旷,也即王羲之之父,可就是王氏俊彦!好个故吴士族,非但不愿血旗军南下,还想祸水北引!纪泽立时明悟,他虽然不喜官场权谋,但毕竟瞧过数不清的网络评论,熏过数不清的影视狗血,自然明白了这个不动声色的阳谋。

    故吴士族集团从东汉时期就同气连枝、盘根错节,凭借手中掌握的大量土地、人丁和财富,在江南一隅守望相助,与地方诸侯内斗,与中央皇权内斗,与其他集团内斗,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东汉如此,孙吴如此,西晋如此,日后的东晋百年亦是如此。哪怕他们最终被孙恩义军彻底碾压,日后继承他们地盘和血统的东林党等集团依旧继承着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光荣传统,也不知这是历史的惯性,还是地理的孕育,但肯定是民族的悲哀!

    见纪泽神色,张宾进一步解释道:“在宾看来,武帝灭吴之时,未尽快获胜,免生枝节,并未太过逼迫故吴士族,招降条件甚为优厚,令其依旧保有大量实力,但至战后,朝廷自要进一步掌控地方,作为战胜者的北方士族也想从江南士族手中夺取更多好处,两方内争自是难免。此番陈敏叛乱便是一种延续,而今看来,我血旗军很荣幸的入了双方暗斗之局。”

    纪泽不无喟叹,恰似任何一个拥有悠久历史的民族,中华民族的内斗修养可谓根深蒂固、渊源绵长、运筹帷幄、智计百出,徐扬双方一斗便是二三十年,他纪某人却是不管不顾的跳入了这趟浑水。摇摇头,他笑问张宾道:“那么,孟孙兄对此有何应对?”

    张宾沉吟片刻,肃然道:“宾以为,我血旗军扩张太快,且战线拉得过长,大军长期驻留甬东与故吴势力纠缠,殊为不智,便是主公志在夷州,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还当尽早与故吴势力求同存异为好。”

    “孟孙兄言之有理,但我血旗军大举南下,且不论策略是否有误,却不能就此轻易退走,否则非但前功尽弃,更将为人看轻,于我军日后不利!且留使者两日,待本将仔细思忖。”皱眉点了点头,纪泽转移话题道,“对了,南下林邑的船队筹备得如何了,时节不等人,何时能够出发?”

    “此事主公数日前便已交代,鳌山业已筹备有商货、管事与水手,此番随宾一同南来,只要确定船只与护送军卒,明日便可出发。”张宾答复之余,不忘提醒道,“不过,赵雪姑娘决定亲率这支商队南下林邑,是否另换他人,还请主公自行定夺。”

    真是个不省心的!纪泽一愕,眉头顿时挂上三条黑线,略一沉吟,淡淡回道:“既已筹备完全,让北来的弟兄们多歇一日,后日出发吧,悉数采用新式车船。此番南下林邑意义重大,又是首次,便由唐生亲率安海营中军沿途护送。至于义妹,且待我与她商议一番再说”

    显然,纪某人应对赵雪的办法素来不多,饭后寻得赵雪,话刚讲了一半,他便在赵雪的两个白眼与三声恳求之后,乖乖放弃了阻其南下林邑的念头,反是亲自关注起了南下商船队的一应事宜,召来唐生、张憧等人一一详谈,一再强调以人为本,对船队的物资配备则是宁滥毋缺,更恨不得给赵雪配上数不清的近卫,倒将顺带沾边的南下军民们感动的稀里哗啦。

    相比之下,另一支南下船队的待遇就不免见绌了。他们是血旗军登上舟山便开始筹备,即将探索夷州的小型船队,其规模、船型乃至人员配备,皆与秦栓的探索船队雷同,而其统领境遇也与秦栓的戴罪立功相似,正是十里湾水站中轻敌冒进的假军候关锦。

    忙忙碌碌便至傍晚,吴兰给纪泽送来了一日一度的信报汇总,打头一份仍是大晋时局。陈敏大军渡江南下,凭借故吴士族配合,在江东所向披靡,如今业已掌控了近半的江州与扬州。不过,像是有所默契,陈敏叛军愣没踏入徐州一步,而徐州军依旧不曾南向有所动静,多年来明争暗斗的徐州士族与故吴士族,此番看似为了各自目的选择了互不侵犯。

    另一方面,东海王与刘琨的两路大军左右夹击,已在萧县击溃了刘乔长子刘祐统领的豫州营兵主力,刘乔的豫州军已成崩解之势,东海王则带着得胜之师,正式西向迎驾,一路绝尘而去,愣似没看见陈敏的叛乱。

    “果然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化不开的仇恨啊!”看到此处,纪某人不禁喟叹,“东海王这厮号称众望所归,愣对江东叛乱不闻不问,就这还忧国忧民,匡扶社稷,呸,脸皮果然够厚,本将不如也!”

    “主公请慎言,其实,东海王总揽大局,并非对陈敏不闻不问。”一旁的吴兰不无苦笑,挑拣出一份信报递入纪泽手中。

    “卧槽,他这般安排,还不如不闻不问呢!”正在嘲讽东海王的纪某人突然住了嘴,不得不在心里向东海王致歉,旋即就是破口大骂。只因吴兰递来的这份信报上,别个东海王并非真的对陈敏叛乱不闻不问,而是走出了一着应对招,那就是让他血旗军顶缸!

    就在今日上午,徐州官府向和平岛的血旗驻军转交了东海王发出的敕令,对血旗军南下剿匪大加褒扬,更是加封血旗重将唐生为会稽太守,其中挑唆血旗军进军江东,甚或内部分化血旗军的意图不言自明。不消说,这条消息在徐州方面的刻意宣传下,业已传遍了和平岛,想来很快就该是整个徐扬了。

    不光有东海王,还有个添乱的,那就是临近长广郡的东莱太守刘柏根。说别个刘柏根添乱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因为人家刘柏根是遣使长广,送上钱五千贯,粮万石,却未提出任何要求,纯粹为了与血旗军交好,最多也就鼓励血旗军继续在甬东剿匪靖安罢了。

    “什么!?这个东莱使者名叫王弥,东莱本地人,现为刘柏根的郡兵都尉!?”翻到这一份本不起眼,甚至被压在最底下的信报,本也兴趣缺缺的纪泽突然瞪大眼睛,惊呼出声道。

    王弥何许人也?正史六年后的永嘉之乱中,匈奴汉国发汉匈两路大军,攻灭西晋京都洛阳,俘虏晋怀帝司马炽,其时匈奴的一路兵马由刘曜统领,汉人的一路兵马便属王弥的叛军,可见王弥这个汉奸加造反头子的威势,至少在《晋书》列传第七十的造反头子荟萃中,王弥名列榜首,刘灵却是榜上无名。当然,人家石勒成就更高,当了皇帝,在《晋书》中走的就是载记篇了。

    纪某人虽不知王弥在《晋书》中的造反排名,却也知晓他是西晋末年仅次于石勒的造反头子,更是投奔匈奴汉国的第一汉奸,一度攻无不克,凶焰滔天,若非不慎死于石勒的鸿门宴,永嘉之后的历史或将改写。假定此王弥便是彼王弥,这么一位头顶“造反”光环的人物冒出头来,其出使长广,纪泽怎敢相信仅是简单的交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王弥身入长广,交好、拉拢、刺探、防御乃至破坏皆有可能,我等必须对之十二分重视!”无视吴兰的惊异不解,纪泽断然下令道,“增添暗影在东莱的人手,本将怀疑这刘柏根心怀不轨,甚或又是一名大晋反贼,还有,这个王弥也须重点关注,程度不得亚于刘柏根,若是可以,尝试向他们身边安插细作。”

    浏览完今日信报,纪泽不无郁闷的出了大帐。青州的王弥叛贼,徐州的东海王嫡系,扬州的故吴士族,看来都已将血旗军看做了棋盘上的棋子。可恨他们为了内斗,可以互相拆台,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顾大局,可以一起完蛋,难怪会有五胡乱华,只是,别捎带上咱血旗军,怕你等也捎带不起啊!

    日暮沉沉,冷风袭面,纪泽想起赵雪后日便将南下,这一走就是数月,不由收起心情,步向不远处赵雪的营帐。如今的巨鲨堡早被清理一新,除了少许灰黑燎痕,各处整洁有序,帐舍井井有条,无需任何盘查的纪泽,不一刻便来到赵雪帐前。这等晚饭光景,且帐前无人刻意阻拦,纪泽自然不会客气,直接掀帘而入。然后,他便见到了油灯下相对笑谈的两名如花少女。

    赵雪与顾敏,皆素面品茗,一样的清丽动人,一样的青春活泼,一样的聪颖灵动,不一样的是一人带上了精明妩媚的成熟之美,另一人则带上了超凡脱俗的仙灵之气。二位豆蔻芳华,巧笑嫣兮,明眸盼兮,娇俏皆不可方物,恰似那牡丹白莲,彼此争奇斗艳。

    乍见此景的纪某人不禁一个愣神,好在早已见多识广,他在自个露出猪哥样之前,愣是下意识的暗运内劲,合紧了自己那张即将滴下口水的嘴巴。偷偷咽下那份口水,他挂上爽朗的笑容,略带疑惑道:“你二人很熟识吗?”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是啊,顾姊姊就是前来造访的莲花圣使,之前我二人在和平岛数度相见,非但熟识,还很要好呢。顾姊姊,这就是我义兄,也是你此番打算拜访的正主”赵雪起身介绍,可她旋即察觉出不对,立马不无探究的狐疑道,“不对,纪哥哥,听你方才口气,似乎认识顾姊姊,可她很少在男子面前取下面纱,你是如何一眼认出她的?”

    “逝者如风,往事不可追!竟然是你!果然是你!哎,想想那般毫无顾忌的收拾琅琊王,也只能是你血旗将军了!”赵雪发问之际,顾敏同样起身,却是目光复杂,似笑非笑的盯视着纪泽,口中更是说得赵雪莫名其妙。

    眼见顾敏认出了自己,纪泽也不再回避,他随意挥挥手,示意二女坐下,自己则行至帐中空席坐了,这才面向顾敏,淡笑道:“记得两月前你我在和平岛道别之时,本将曾经说过,下次见面必将坦诚以对,不想印证在了今日舟山。没错,某血旗将军纪虎,正是相城之外痛殴司马睿,并巧合相助圣使之人,当然,也是安海商会前会长纪泽。之前诸多顾忌,对圣使有所隐瞒,还请见谅!”ァ新ヤ~8~1~中文網www<首发、域名、请记住

    看着随意坐在席上,语气诚挚,笑容坦荡,不曾表功,也不显倨傲的纪泽,顾敏脑中闪过阳刚大气这个评语,没由来的面颊泛红,或为掩饰,她连忙起身站定,冲纪泽一个庄重稽首,脆声言道:“吴郡顾敏,谢过将军拯救大恩”

第二百九十七回 另类谈判

    巨鲨堡,纪泽、赵雪与顾敏三人在帐篷中秉灯笑谈,不一刻便将过往的些许交集说了个清楚。毕竟都是年轻人,彼此也各有产生好感的理由,三人倒是谈得颇为投机,很快便似成了多年至交。当然,每当顾敏一脸好奇甚或不无仰慕的询问纪某人血旗之旅,每当纪某人不自觉的盯视顾敏那双明眸,一旁的赵雪看向纪某人的目光就不免多了幽怨与警惕,谁叫这厮英雄救美的对象业已不止她赵大姑娘一人了呢?

    这通闲聊直到三人用完一顿便饭,待得在帐中重新坐定品茗,顾敏终是按捺不住,她端正身形,整肃面容,凝视纪泽道:“贫道之前已于张长史言明来意,却不知将军作何打算?”

    聊聊天多好,美女何必涉及政治肮脏呢?纪某人心中哀叹,却也知晓绕不开这一问题。同样坐正身形,他却是放低姿态,一脸苦相道:“纪某今日刚才收到徐州消息,东海王业已敕封麾下张宾长史为会稽太守,分明鼓动我血旗军进攻扬州,哎,贵方想来也是抱着念头,使我血旗军北上扰乱徐州吧。哎,纪某如今成了一颗人人嫌弃,却又人人意欲利用的棋子,还请道长指条活路啊。”

    转眼便能看透故吴士族的那点心思,纪泽的心机见识顾敏自然明了,她自不愿随意班门弄斧。忍不住一个白眼,顾敏无奈摇头道:“将军休要诓笑贫道了,血旗军踏马塞北大漠,船至茫茫四海,旌旗纵横大晋,以将军资历见识,这点困难何值一提,哪容贫道聒噪?”

    虽分属阵营,不曾遮面的顾敏却少了仙灵,更显活泼真实。尤其那一个白眼的风情,直瞟得纪某人差点缴械掉自家的一切伪装。好在有赵雪的适时干咳,纪泽这才稳住心神道:“角度不同,我对江南风土人情知之不详,更非士族出身,彼此或有一些求同存异之处,或可达成共赢呢。”

    尽管明知纪某人是在装蒜,套自家的话底,脸嫩的顾敏却未抗住这厮的希冀眼神。她踌躇半晌,最终像是鼓了把劲,这才极为认真道:“将军才华横溢,这般年纪便有如此功业,更敢要挟东海王,想来也非人下之人,更不会臣服陈敏。既如此,将军何不趁势自立,占据青徐,与江东守望相助。甚或,将军文治武功远胜那陈敏,代之统领我江东士族也非不可,届时孙吴之势可成,不枉大好年华啊!”

    纪泽下巴掉地,他可没想到顾敏的建议竟然这么大,直接鼓动自家好好表现,争取取代陈敏成为东南霸主,看来故吴士族对陈敏的拥戴极为有限嘛。想想也是,从东汉末到西晋一统的百年历史,看似英雄逐鹿、波澜壮阔,其真正主线却是士族豪门在背后的争权夺利。什么桃园三英、江东霸王、曹魏代汉的,名为主公,今在何处?无非是士族阶层的另类工具而已,好用则留,无用则弃,正所谓良禽择木嘛!

    想想自个与陈敏竞争上岗,争当故吴士族的主公,准确说是管家护院的,纪泽禁不住觉得搞笑,故吴士族配吗?他下意识摇头道:“圣使说笑了,陈敏与江东士族多年勾连,纪某焉能轻易取代,就莫要取笑纪某了。”

    纪泽拒绝得这么干脆令顾敏一愕,随即想到纪泽连对自己的救命之恩都不愿居功,可见其人之谨慎,不由笑道:“将军莫要生疑,贫道不打诳语,我江东士族拥戴陈敏,无非厌倦晋廷索求无度,另寻强人苟安自保而已。相比仅有剿匪之功的陈敏,将军抗击匈奴,纵横南北,听说还是纪灵将军之后,却比那陈敏适合得多,只要将军有意,想来不乏支持。”

    纪泽这次皱眉思考起来,按顾敏所说,故吴士族拥戴他纪某人的确不无可能!这也可能是他纪泽的一条捷径,若是短期内得到故吴士族的帮助甚或拥戴,他纪某人凭借两三万血旗军,占据兵力空虚的青徐并非没有可能,再凭借穿越者的前瞻眼光,他没准就能在西晋灭亡、五胡鼎盛之前,成为雄踞中原的一大势力,进而改变这一段黑暗历史呢。正所谓时不我待,一步先步步先啊。

    捷径!诱惑!可口的毒药!一番歪歪遐想之后,纪泽恢复清明。且不说自己与士族们理念极度对立,故吴士族们的便宜哪里那么好占?想要吃下糖衣再打回炮弹,做梦吧!若是面对故吴士族们的正面打击,他血旗军还有望顶住,至不济敌进我退就是;可若是与他们为伍,难免他们的渗透控制,只怕不是自己利用故吴士族,而是缺乏底蕴的自家被别个掌控吧。

    纪某人前生是一名混不开的公职人员,否则也不会挂在最危险的第一线,今世更是一个难入社会主流的军头,一个连贵族礼仪迄今都没学全的将军,让他参与波诡云谲的政争权谋,与那些根深蒂固且惯常勾心斗角的士族们周旋厮混,无异于舍长取短,他那点情商还真不够用,穿越者又咋的,被人卖了一样还得给人数钱,能否光溜溜的活着出局怕都难说!孙策是咋死的?

    纪泽也充分相信,面对士族们的和平演变,自家那些饱受封建思想荼毒的麾下,多数会投向士族,而非跟着自己追随那些不靠谱的理想。想想昔日三国雄主的子孙们,如今都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画圈圈呢,倒是豪门士族们的权势达到了史上的极致,如今的陈敏,抑或顾敏建议中的自己,差不多也就是那样的主公,甚或是用过就丢的面巾纸吧。即便他纪某人取代了陈敏,焉知自己何时成为下一个被取代的陈敏呢?

    足足半柱香功夫,纪泽总算抗住诱惑,他整理一下思绪,对顾敏笑道:“圣使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很惭愧,纪某尚无那么大的胃口,有些事情,我等本无条件入局,若是不自量力强行为之,最终不过落个一片干净罢了。”

    “或是贫道率性了,但此议绝非虚妄,还请将军三思。”见纪泽如此直白,顾敏不禁赧然,忍不住坚持道。事实上,劝诱血旗军攻占青徐是故吴士族之意,但取代陈敏却是她的临时起意,未经深思熟虑,却自认是神来之笔。之所以有此提议,她一是为了报恩,二是她觉得纪泽与血旗军绝非等闲,希望为己方拉上一名强援。只可惜她所想的两全其美,并不受纪某人待见。

    “呵呵,纪某闲野惯了,无意参与过多纷争,更无意取代那陈敏。圣使或许听闻过,我血旗军速来主张抵制内战,除暴安良,非不得已,纪某不愿与任何晋军同室操戈。”知晓顾敏出自好意,纪泽只得再度婉拒道,“如今纪某所欲者,乃外征蛮夷,扩土海外,率领麾下经营一块大同乐土,并迁移汉家流民前去避祸,这般既能逍遥,又可无愧于心,方是大丈夫所为!”

    率军民创立桃园乐土,而非投入民族内战,这本是纪某人冠冕堂皇的推脱理由,可说着说着,他却是愈加投入,愈加清醒,再不受之前的虚妄诱惑。是啊,自家真正领先的是眼界与科技,却非权谋暗斗,还是抢块天高皇帝远的海外荒蛮,还是随心自主的潜心发展,还是先欺负欺负土人,或者打打小海怪之类的才是正理呀。

    只是,纪某人这一投入,这一大义凛然,难免气场外放,难免英姿勃发。至少在此刻的顾敏看来,这位血旗将军兼救命恩公,虽不算英俊倜傥,倒也相貌堂堂,隐约散发出的沙场气息、浩然正气与上位者气势,相比寻常所见的那些出口成章的江南才子们,更多一股彪悍阳刚,更具浓浓的男人味道。

    终究还是个感性的二八少女,顾敏再有江湖阅历,一旦因为救命之恩对纪泽心生好感,便是怎看都向着好的一面。要说她对纪泽好奇已久,好奇本就是种毒药,今日总算得以解惑,方知她的救命恩人竟是抗匈杀胡、声名远播的血旗将军,哪个少女不怀春,英雄救美的浪漫情结,又怎不令顾敏心起涟漪?

    “纪哥哥,喝点水。”就在顾敏略有恍惚之际,赵雪的声音适时响起,甚是温柔。却见赵雪已经起身,给纪泽杯中添满了茶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更是掏出手帕,将纪泽额上那些并不存在的汗水仔细拭去。

    瞳孔一缩,顾敏的心中蓦然一痛,继而一怒。少女的情怀本就矛盾,譬如,当别个对她竭力示好的时候,她会诸般顾忌,百般挑剔;当别人对她不甚在意的时候,她又会千般念好,万般不舍。若是今日无此一遭,顾敏念及家世,或许很快就会掐断那么丁点涟漪。偏生赵大小姐看不得顾敏对纪某人的欣赏,自作聪明,急急宣誓主权,反令那份涟漪愈加澎湃。

    下意识的摸了把自己的娇容,顾敏不免暗自不忿,凭啥那厮对赵雪那般亲昵温柔,对自己却疏远装蒜,之前更是佯作不识,难道她顾大小姐变丑了?莫名的失落中,顾敏突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暗啐一声,脸色顿时为之一红,心乱之下羞得螓首低垂,呐呐不知所言。

    “咳咳...不知圣使觉得纪某所言可对?”纪泽自然不明白顾敏的小女儿心思,更不知自家竟会运字当头的被美女心生遐想,眼见顾敏面色变幻不定,帐中渐有尴尬暧昧,他忙轻咳一声,拉回话题。

    “将军不必客气,适才贫道考虑不周,有些唐突,此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只是,江东士族对舟山志在必得,更难容血旗大军虎踞在侧,将军若不愿协同我江东起兵,就只能离开舟山,否则便是兵戎相见。贫道将设法沟通,但人微言轻,结果恐难更改。”顾敏忙收摄心神,不无遗憾的答道,面上难掩黯然。纪泽的拒绝几乎就等于双方阵营的敌对,她直觉极度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纪泽目光一阵闪烁,蓦地笑道:“其实,我血旗军对舟山岛也非势在必得,但是,江东士族叫我等退走,我等便依从行事,颜面何在,哪有那么便宜,我血旗军日后又何以纵横碧海?”

    “那就好,将军言之有理,江东士族光给些许钱粮就想打发血旗军,也未免太过容易。”顾敏听得纪泽让步,面上一喜,秀眸转动,旋即挥拳提议道,“其实,将军想在甬东开设自贸市场,舟山虽然不行,飞鱼贼的泗礁岛却未必不行,只要驻军控制人数,想来江东士族们或可勉强接受。贫道可以就此与那些老古董好生谈谈,哼,其实他们也是极不愿与将军撕破脸的,大不了将军再武力威胁一番。”

    话到这里,顾敏突然打住,面色腾地通红,只因帐中的纪泽与赵雪二人正都古怪的看着她,脸上就差写上“你是哪边的”。而更令顾敏不解甚至羞恼的是,她莲花圣使居然心乱了,不知不觉中,她非但主动替纪泽考虑,还对其下意识的毫无防范,要知双方阵营战和尚还未定呀。

    占据泗礁岛开设自贸市场甚合纪则心意,时局发展至此,纪泽业已无心强留在舟山岛与江东势力死磕。此举若行,他血旗军搏得长期经贸利益,算与故吴士族各退一步,皆可接受。满意之下,他倒也不曾注意顾大小姐的扭捏心思,拍板笑道:“此议颇佳,谢过圣使了。我血旗军只图和平发展,不愿与人为敌,但也不至任人拿捏,圣使尽力便好,切莫难为自己。”

    话毕,想想顾敏看似聪黠实则重情的个性,哪里配玩政治,纪某人难得良心发现,根据自己所知的历史进程,诚恳的提醒顾敏道:“陈敏起兵,江东自立,且不说芸芸众生何辜,但陈敏必败无疑,姑娘自身不过一马前小将,身处局中难免危矣。且大晋此番内战,流血漂橹之后掌权者必为东海王,琅琊王也将鸡犬升天,届时恐将刁难于你甚或顾氏,还望姑娘少沾政事,低调自保。”

    “他心里竟是关心我的!”没由来的,顾敏心中一甜,颇觉心情通达。只是,对纪泽的提醒,她却并未深信,反如后世叛逆少女一般,斗志昂扬的作出了令纪泽直欲骂娘的回答:“小女子虽非男儿之身,却也不愿庸庸碌碌,一生只为相夫教子,哪怕再有危险,定也要做出一番大事来...”

第二百九十八回 叛逃事件

    旭日东升,十里湾口,纪泽亲往码头,送别顾敏一行。昨夜他凭借使者顾敏的胳膊肘外拐,算与江东士族达成了血旗军保留泗礁岛开办自贸市场的初步意向,其间自也少不了禁武范围、管委会员、恢复贸易等细节磋商,以及血旗高层间的内部通气。因时局紧张,且怕事有变故,今晨顾敏便欲急急离岛,以知会江东士族并最终确定协议。

    侧畔栈桥扁舟,顾敏一袭道袍,白衣胜雪,飘然如仙。她冲纪泽做一稽首,声如黄莺:“将军请回,敏定竭力促成此事,确保你我双方和睦共处,还望将军收束麾下,于泗礁岛静待佳音。”

    相较素面娇容,面覆轻纱的顾敏更显明眸灵动,也更与纪泽的某段追忆相映成影。凝望伊人登舟,他禁不住心中悸动,铿声唤道:“他日倘若势不得已,不论天大干系,你只管前来寻我,甚或传信于我,我必保你平安随心!”

    “哦,那我便先谢过了。”顾敏闻言驻足回首,巧笑嫣兮,明眸盼兮,忽又一挥粉拳,故作不服不忿道,“哼,易位处之,我也定然保你无虞!”

    码头上,栈桥边,直留下个纪某人呆呆淡笑,直到那孤舟倩影消失于海天之间,直到那骄阳被白云遮挡,直到直到他的胳膊传来一阵剧痛,直到一声娇饬在耳边炸想:“诶!纪哥哥,纪哥哥,诶,呆鸟!别个已经没影啦!哼,你与那顾敏究竟有何隐情,快点交代”

    好一番插科打诨,纪泽总算抗住赵雪的逼供,来到巨鲨堡聚义厅,召开一场在岛高层工作会议,主题则是血旗军暂停大举南下,既有军民暂先撤离舟山岛,转至北方百多里的泗礁岛,其将被更名为自由岛,血旗军将加紧那里的自贸市场建设,进而主力北返。会议涉及军民动员、人财转运、安全防御乃至建设规划等等诸多细节,自有一通理论。

    然而,就在会场一片热议之际,丐空空面色严峻的进入聚义厅,手中还拿着一份一级红色信报,显然这是会稽暗影专事特送而来。纪泽心下一沉,明白肯定坏事了,而且应该不是小事。果不其然,接过信报打开一看,却是鳌山岛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两名鳌山分署的署员借诸事纷乱而举家叛逃。

    那两人一个叫朱澜,一个叫张俊,皆是原徐州水师中被俘投诚的幕僚,前者在鳌山商曹负责对外货物采买,后者在仓曹负责粮库管理。他们两日前以公务为由,携家眷前往了和平岛,之后便不知所踪,而与之关联的奸商张顺也同样人去船离。之所以判断他们是叛逃,是因为他们有一笔贪墨在随后进行的年底物资清算中曝光。

    据留守鳌山的马涛清查后汇报,十一月由张俊负责采买的最后一批五千石粮食只有一千石入库,余者不知去向,而朱澜的账上却是如数到位。也就是说,两人勾结联手,贪墨了本该购买四千石粮食的近三千贯,不出意外,那些虚报钱款应是被他们中饱私囊了。有了这笔亏空,张俊、朱澜二人的突然失踪显可定义为畏罪潜逃。

    “细绘二人相貌、家眷、服饰等特征,传令暗影,关注各处水陆枢纽,搜寻并截捕二人;知会和平岛管委会各家势力,请求予以暗中协助;此外,在镖师行会,不,在海眼高价悬赏征集二人行踪,匿名悬赏。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细看了暗影送来的鳌山信报,纪泽当即毛了,传阅众人之余,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全力追捕。

    随着纪泽命令下达,一众高层也了解了事情始末,这可谓血旗军系统的第一桩贪污叛逃事件,顿时引起一片喧哗,继而是全场肃杀。其中,郭谦更是面色难看的提醒道:“主公,只恐这二人不光是匿名潜逃,甚或会前往官府告发我等,譬如安海血旗军本属将军创办,此事想来在鳌山岛已非多么秘密了。

    纪泽眉毛一立,由同出徐州水师降俘,熟悉二人秉性的郭谦提出,这种可能性自然很大。叹了口气,他旋即令道:“暗影增派人手,对徐州都督府、刺史府加强监视,还有琅琊王氏、广陵陈氏所在,若有发现,争取拦截,算了,想已来不及了,还是小心行事,伺机截杀吧。”

    皱眉凝思,纪泽快速分析起了此事的影响。不消说,二人若前往官府或士族那里“反正”,揭发血旗军内幕,安海营创办一事是瞒不了了,且二人虽仅负责物资采买看管的中低级署员,可单从物资一项,他们便足以估测出安海军民诸般实力,血旗军南下舟山的筹备规模,乃至安海商会产盐、炼钢、造船等等诸多准秘密事项,泄密不可谓不多。相信关东阵营一旦腾出手来,当会更加急于铲除血旗军这个隐患。

    好在如今天下纷乱,血旗军更非鱼腩,关东阵营纵然知晓这些秘密,暂时也仅能绥靖。而血旗军确有一套等级严格的保密制度与行事措施,重要机密更非寻常署员可知。譬如淮中营与淮西营,他们与鳌山之间的物资输送,便悉数通过常规贸易进行,就是本月大规模的招募流民,也是由和平岛发出征募信息,以青壮两贯、妇弱一贯的迁移价格向所有沿海商家征集,以保证两营无需露馅的输送人口。

    可是,问题远不止于此,纪泽真正担心的其实是二人叛逃带来的内部影响。且不说那点亏空,此事对血旗军的人心、名望、凝聚力等方面必将造成不可忽视的负面效果。两个文士,作为安海分署署员,实则就是血旗官员,他们非但在层层机制下贪污公产,还从封闭管理的鳌山岛带着家眷顺利逃离,相关人员都在做什么?

    血旗军毕竟仅是个成立一年出头的组织,沿海各部多数人加入更不到半年,人心本就未稳,此事一出,让会员们如何信任血旗军?如何相信血旗军的管理层?又如何信任郭谦等归降文士?是不是谁都可以负罪潜逃呢?更有甚者,官员都带头逃了,是否说明血旗军前途堪忧,寻常军民是否也该开溜呢?

    “诸位,此事影响恶劣,后果严重,我先宣布相关处罚!两户叛逃人员暂且不论,含辎重司马马涛,鳌山分署商曹、仓曹、监曹各曹史以下关联人员,以及张朱二人逃离时沿途岗哨军官,悉数降衔一级,留职以观后效!此事责任处罚到此为止,日后若非另有它情,不必再行争论!”一番寻思,纪泽在全场鸦雀无声中,沉声宣布道,“将此事与处理办法晓谕血旗各地军民,注意做好宣传定性,加强正面引导。”

    这件事情想瞒是瞒不住的,内部丑闻方面纪泽也没有暗箱操作的习惯。相反,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惩前毖后才是正理。当然,如此武断的宣布这等严重事件的处罚,在纪泽而言还是很少见的,但他不得不为。血旗军正是多事之秋,绝对不能让此事引起内部猜疑,更不能引发相互攻讦,快刀斩乱麻的处罚是最好的决定。

    至于具体的处罚,此事情节太过恶劣,简直是对安海上下的打脸,所涉人员皆有渎职之嫌,不罚不成;可此事牵连过广,又逢大军在外,处罚过重只恐引起人心浮动;故而,纪泽干脆的给出了上述处罚,看似雷霆之怒,其实所有人都未真正降职,不过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而已。

    纪泽的乾纲独断根本没给他人讨论机会,但随着他的宣布,厅中并无不满,郭谦等一些归降官员则松了口气,张宾等明白人更向他投来了赞赏的目光,厅中气氛随即为之一轻。纪泽看得松了口气,旋即沉声道:“我血旗军扩展过快,底蕴不足,发生此类事件却非偶然,还请诸位闲暇之时予以琢磨,如何避免类似情况,并与本将交流。好了,我等还是先回到舟山事务吧”

    同一时刻,下邳,都府司马王导的府邸门前,出现了一个包裹严实、行迹鬼祟的人,正是令血旗高层们咬牙切齿的张俊。急匆匆的赶到下邳,他寻个客栈简单安置好家人,便忙着举报血旗军邀功。不过,他并未直接前往官府,而是率先拜访了昔日曾侥幸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导。一番下帖通报之后,他被迎入府中。

    一刻钟后,王导端坐书房正座,屋中温暖如春,他却隐觉身上发冷。在他身后,守着面无表情的王顺。二人对面的,正是颇显疲倦却毕恭毕敬的张俊。必须说,面对琅琊王氏新一代的领军翘楚,名满大晋的徐州司马,张俊这厮可丝毫不敢轻慢。

    适才,张俊已经绘声绘色的将所知鳌山情形卖了个七七八八。王导心中震惊却面上不显,反是冷冷盯着眼前这个寒门出身的二五仔,足足过了半晌,直到其人汗出如浆、浑身发抖、腰杆弯曲,王导这才收了一身的森冷气势,心下已经信了张俊九分。

    挤出一个甚为和煦的笑容,王导用温和的口吻说道:“张俊是吧,莫要紧张,你只需真心报效朝廷,相助我琅琊王氏,我王氏自有厚报。某且问你,你信誓旦旦告发血旗军与安海贼本属一家,且行事多有违禁,可有凭据?”

    “有的有的,小人曾抄录鳌山岛库房明细与进出账目,由之可窥知安海贼诸般实力,请大人一观。至于血旗军与安海贼早有勾连一事,大凡安海贼兵多已知晓。其实,安海贼九月大闹徐州之际,领军前会长纪泽便是那血旗将军纪虎,通过画影图形一比便知分晓。”张俊抹了把额头冷汗,边详细禀报,边忙不迭的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恭恭敬敬的躬身将之举至头前。

    没由来的,张俊心中有点腻味,好好放着舒坦日子不过,干吗非要给人低声下气呢?当然,这一念头仅仅一闪而过,瞬间便被满满的功利欲所淹没。为了借王氏之手揭发邀功,更为了藉此攀上琅琊王氏的高枝,眼下的低声下气又算得了什么?所谓挺直腰杆,不过是被没前途的血旗贼军惯出来的毛病罢了,张俊决定从现在开始,就改掉这个坏习惯,于是,他的腰杆弯得更加卖力了。

    接过王顺转递来的账本,王导粗览一遍,面沉如水,继而,他冲房外说了一声:“来人,先带张郎下去,好生款待。”

    待张俊被带下,房中只剩王导与王顺两人,王导不禁喟叹道:“血旗将军果非浪得虚名,堪称文治武功。单看这安海商会,短短半年时间,便在你我眼皮底下发展至这等规模,非但军力强悍,还筑城鳌山,更能自产甲械、战船、海盐、美酒、自鸣钟等等,每月获钱数千万,在徐州贼势已成,不知不觉,我王氏身畔已平添一名大敌,不容姑且啊!”新八一中文网首发wwwm网电脑端:

    “姓纪的果然不冤其阴损将军之名,之前我等便是怀疑,凭啥他血旗军能够那般轻易就吞并了安海贼,原来本就蛇鼠一窝!”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王顺,此刻也是怒气难平,“公子,我等的确不可对之姑且,纵使不便此时发兵征剿,也当阻扰和平岛交易,不可任其继续做大啊。”

    听王顺提起血旗军吞并安海贼一事,王导禁不住嘴角抽抽,一张俊脸甚至都涨得通红。可笑他月前绝妙策划了一出一石三鸟,实施一半就被血旗军摘了桃子,当时他好险没被气哭。今日更是方知,人家早就是一伙的,自己的那番策划,乃至前两日封官唐生的分化之举,恰如自己拿自己当猴耍给别人看,不带如此损人的好不好!

    郁气难平也得平,王导好一阵大喘气,总算调匀呼吸,恢复云淡风轻,他淡淡道:“如今中原大战正酣,徐州空虚,我等送出长广方才安抚住血旗骑军,却是不能多事,还是忍上数月,待得中原战局落定,再提请东海王一举摧毁血旗军。好在,血旗军如今已被诱入江南沿海,便让他们与故吴士族拼个头破血流去。对了,飞鱼帮那颗暗子应当还在吧,别叫他闲着!”

    “诺!”心知自个方才说错话的王顺,态度愈加恭敬道,“公子,这张俊人品卑劣,唯利是图,且已无甚用处,甚或可能为我王氏召来血旗军敌视,却不知公子打算如何处理?”

    看着王顺眼中闪过的厉色,王导摆摆手道:“我王氏以德服人,非不得已,行事当宽仁恭谦,岂能枉杀投奔之人。这样吧,令知晓此事者闭紧嘴巴,你设法将张俊悄然送至东海王军中,以通报一应安海之事,并将其家人隐蔽安置”

第二百九十九回 遣师南下

    永兴二年,腊月十八,寅时,晴,舟山岛。

    寒风清冷,月洒银灰,十里湾口,一场出征送别悄然上演。高度戒严的码头,两拨人正依依惜别,在他们东方的港湾,伴着血底巨蛟出海旗猎猎飘扬,数十大小舰船正井然而立。借着月色细观,这里有五艘五千石金枪斗舰、一艘雪儿号剪式帆船和十余艘两千石银剑海船,另有十余艘铜鲳抑或游艇,都是性能优越的新型风帆车船。

    这是由安海营中军护送,南下林邑的远洋贸易船队,船队由唐生、赵雪指挥,以张憧等人为向导,将顺北风南下并于开春后顺南风返回,其最终目标直指西南七千多里远的林邑,目的除了开拓南下贸易商路,主要就是为了获得占城稻种和战争利器猛火油。

    出于低调与军事保密,这支船队选在深夜出发,甚或还会更换旗帜掩藏身份,但是对于血旗军而言,这等微妙时段派出唐生的安海中军随行,便已足见这支船队承载之重。蛮荒的异乡,漫长的航线,未知的凶险,都将是船队的严峻考验,也是对血旗水军转向海军的一次考验。

    作为自家待售的货物,船队装载着精盐、香水、罐头、美酒等等包装精美、高价低本的商品,皆是鳌山的库存货物;此外,珍宝、丝绸、瓷器之类华而不实的黑市赃物也被毫不客气的送上了货单。至于凭借这些货物,船队除了稻米、猛火油之外还能带回多少好处,那就得看赵雪儿侃价的嘴和唐生握刀的手了。

    随行船队的约有两千人,含水卒、伙计、管事、水手以及其他附属人员。往返一万五千里的航程,便是新式海船,纯粹赶路也得费时一个多月,不说那些形形色色的凶险,光是随行人员的身体就是个要命问题,即便随时可以靠岸停泊也难保无事。为此,纪泽可没少给船队准备柑橘、茶叶、大豆等食品,以便为船员们提供足够维生素和其他营养成分,防止败血病或是水土不服。

    “弟兄们,你等是我血旗军发展壮大之希望,是我血旗军开拓海洋之先驱,我血旗军腾飞之路,从你等脚下开始”高台之上,纪泽披风猎猎,金盔金甲,偌大的嗓门将舌灿莲花演绎得淋漓尽致。

    船队这趟远洋委实重要,纪某人自然要亲自送行,哪怕昨夜忙得很晚,也得做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当领导其实也挺辛苦。在远行军民发出嘘声之前,他及时住嘴,步往出征代表的整齐队列,一一道别,直至走近最后四人,李老实、赵雪、唐生,以及同时另行南下的关锦。

    此次船队南下开拓商路,暗影自也派人随船南下,以在南方江州、广州、交州那些堪称鸟不拉屎的沿海之地布置网点,甚或在唐生舰队的协助下创建武装据点。因曾被纪泽好评,又被丐空空与吴兰认定的确善于扮猪吃虎,略通文墨的李老实此番经过暗影内部的你谦我让,终被委以重任,将率人前往晋安郡常驻,主管创建江州暗影,并协领广、交二州的暗影事宜。

    不待纪泽开口勉励,李老实便一脸憨厚的抢先开口道:“主上,俺外出公干,您可得保证俺的薪俸到家啊。还有,俺月初新娶的寡妇不知会不会欺负俺那苦命的小儿,您得派人看着点啊!对了,像俺这样,若是在外纳妾,不算违背军规吧…”

    “得得得…假老实,你配不上王翦,我更配不上秦皇,别玩那套了,还是好好干,商会不会亏欠功臣的。”对这个表面憨厚内里蔫坏的家伙,纪泽早已看透其本质,拍拍他肩膀,说了一句后转头就走。

    到了赵雪对面,纪泽不免有些不忍,舟山鳌山、长广方面也有很多事情可做,但赵雪坚持要冒着风险前往林邑,委实令纪泽无奈和不解。不过,在这临别之际,又是众目睽睽,自然不好再劝说些什么,稍一迟疑,纪泽故作严肃道:“中途若是上岸行事,务必戴上面纱,切莫露了容貌,以免引来不便,为众人徒增麻烦!”

    “咯咯咯…是!属下定当谨遵主公之命!”赵雪先是一愣,继而领会了纪泽的含蓄赞美,顿时心花怒放的娇笑起来,银铃声中神采飞扬,前仰后合间媚态毕献,离别的忧伤也冲淡了许多。

    同时,在她的心里,赵雪还偷偷补充了一段:“本姑娘定让船队满载而归,理清南下商路,定叫你刮目相看!只有本姑娘,才能为你做得最好!哼,也只有本姑娘,日后才是你所离不开的!”

    唐生可谓血旗军中最适合此行指挥的水军统领,用纪泽打趣的话说,唐生现在的政治、统帅、智力、武力的四维数值均已上了80,统领一支武装商队绰绰有余。而且,昨日得知会稽太守一事之后,唐生在军中公然宣誓不接受纪泽之外的任何乱命,并主动寻找纪泽做了思想汇报,直令素来多疑的纪某人也不得不将其忠诚度评分上调至90。

    包括射阳湖一战,数次并肩战斗,令这两同样阴险的家伙逐渐打消了彼此的提防,建立了战友间的信任。该叮嘱交代的,在事前准备的时候便已说清,面对唐生,纪泽憋了半天,总算说了一句:“伯温,将兄弟们都带回来!”

    最后一位送别的是舟山海战中因为大意受损而被降级处罚的关锦,急于雪耻又经验颇丰的他,将单独率领一支规模与秦栓相若的探索舰队,含一艘两千石银剑艨艟和三艘千石铜鲳,都是新型的风帆车船。其目标是笔直向南寻找夷州岛,虽然纪泽几可确定夷州的位置,但凡事还是实践落定为好,且他希望的是甬东直下夷州而非经由晋安中转绕行的航线,派支船队探路必不可少。

    拍拍肩膀,本想说声好好干的纪泽略一踌躇,还是不无惭愧的对关锦道:“此番我军被迫即将撤离舟山,原想给你这支探索舰队多些训练磨合时间,却是无法满足了。南下一路无需着急,先则一海岛建立鸽站并整肃队伍,海程终归仅有千里,稳打稳扎,耐心搜索,当有收获。”

    舟山岛的退让对血旗军的海洋扩张而言不啻于一个挫折,若能尽早探明并开通这条夷州航线,对血旗军的当前处境与总体战略自将极有裨益,堪称奠基之行也不为过。当然,关锦这支船队的探索毕竟处于远离大陆的深海,在海贸不兴的西晋,又无实地向导,其危险程度更甚唐生船队。为此,船队虽镇以两队正规军卒,辅以雷同秦栓船队的丰厚功赏,但配备的船员仍以两百多俘囚为主,关锦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主公放心,锦此番不敢再负主公厚望,定将吸收教训,戒骄戒躁,为主公探得夷州航线。”关锦却是信心十足,不无豪气道。网电脑端:

    说来鉴于船队准备不足,且目标对象曾经赶走了东吴的上万远征军,纪泽对关锦船队的要求并不似对秦栓船队那么高,仅是向南发现夷州便可,最远以两千里为限。什么勘察目标地形,什么带回土著作带路党,什么“有理有利有节”以及“钓鱼”之类的要求都不曾提及。然而,或许更为看重之故,纪泽总觉关锦此行困难重重,但最终也仅能化为一句:“第一位的,是将弟兄们都带回来!”网手机端:

    长帆远影,月海无尽,目送船队一一离去,纪泽难免患得患失,不知他们会否一帆风顺,旋即又联想到自家血旗军的处境,内有隐忧潜伏,外有诸强窥伺,南踞甬东受阻,数月后中原战毕,甚或将被关东阵营秋后算账,颇有些前途扑朔。想着想着,他伫立十里湾畔,久久默然,继而是一声长叹

    天明之后,十里湾口再度出发了一支船队,这次是运送部分建设兵团前往自由岛,也即飞鱼帮被剿后空出的泗礁岛,他们将由昨日先行踩点的军卒指引,在自由岛安营扎寨,并依托飞鱼帮故有设施开始建设自由岛贸易市场。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血旗军将由提出海星棱堡方案的陈远主导,投入颇多人力物力,在自由岛试验修建第一座内含八阵图机关设置的大型海星棱堡,以强化日后留守人员的自保防御能力。

    按照之前与顾敏达成的意向协议,血旗军将停止在甬东的军事行动,并逐步撤离舟山,以示与故吴士族讲和的诚意,只是,自由岛扎营需要时间,部分有意追随血旗军的舟山原住民搬迁也需要时间,自贸市场更需要伐自舟山群岭的木材,是以撤离自然无法一蹴而就,过程则难免鸡飞狗跳。

    “什么,那些舟山原住民还要自组屯保,推举头领,呵呵,还没入我血旗军便想搞山头主义吗,想是那些宗族族老舍不得自身地位吧。哼,你去告诉他们,我血旗军人人平等,不论出身,不分民族宗族,能者上,庸者下,他们只能以户为单位,与巨鲨遗众一道,打散编入建设兵团,否则便自行留在舟山过活吧,我血旗军不会死拉着不放。”巨鲨堡北的一处伐木场,纪泽对一名前来请示的署员冷声道。

    建设兵团是容纳将士眷属与追随百姓的战斗集体,是要随时跟随血旗军迁移、建设甚至战斗的紧密组织,是要发粮发饷并接受思想教育的后勤老营,采用的是准军事化管理,其各级头领多是伤退老兵或者颇有经验的太行民兵,要的就是上下统一。宗族势力类似士族势力,本就是血旗系统需要遏制的,纪泽怎能容忍舟山原住民自成体系的要求?

    正说间,几匹战马飞驰而来,为首的吴兰下马近前,面色略显怪异,抬手递给纪泽一份信报道:“主公,鳌山来的,由会稽暗影专程急送。”

    又是红色信报!纪泽不禁眼角直抽,深吸口气,他接过信报打开,一目十行浏览起来,脸色旋即由阴转晴,继而一拍脑门,面显怪异的嘟囔道:“有心栽花花难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千丈山峰?该不会是汉拿山吧,娘的,光记得它的啤酒烤肉,却不想它竟然距离长江口这么近,仅有千里之距!”

    这份信报自然是有关秦栓的探索舰队,五日前在州胡近海诱捕了高耽之后,他们便乘船西返,一路再无恶劣海况,有着简易六分仪,本该两三天便能返抵鳌山,怎奈一艘海船因那场暴风雨而“旧伤复发”,却是多费了两天功夫,堪称好事多磨。

    “好事!好事啊!真是瞌睡来了枕头,天道酬勤啊!”巨鲨堡聚义厅,一干在岛的血旗核心被聚集一处,传阅了这份红色信报,素来风姿淡雅的张宾,却是面露大喜,双目发光道,“主公,我血旗大军南下甬东却劳师无功,正处士气低迷之际,如今有此州胡岛,正该战略东移,大军即刻东进,占据州胡,并以之为基,定鼎海外大局啊!”

    “喂喂喂,孟孙兄,冷静些,含蓄些,要雍容,要气度。不过是个幅员四百里的海岛,还没长广郡大呢,且平原地区不到两成,虽然是件好事,可正常也就容纳十多万人,还定鼎基业,至于如此兴奋吗?”一片讶异中,孙鹏有些看不下去了,不无质疑道,“须知夷州岛单说面积就是州胡岛的十数倍,更有望一年三熟,那才是理想的开基之地,州胡岛焉能替代?”

    “呵呵,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夷州岛虽大,我等一时却难占据,再说,依宾来看,对如今的血旗军而言,夷州岛远远不如州胡岛来的实在!”张宾倒是恢复了云淡风轻,转往纪泽道,“主公,还请取出那份天下山海图一观如何?””

    张宾口中所谓的《天下山海图》,是纪某人根据前生记忆,假“恩师”之名,并借鉴当代可得地图资料所绘制的一份地图,包含大晋周边尤其是东北亚与东南亚区域。这里的血旗核心自然早已知道且接受了纪某人的海洋战略,也都看过那张地图,没啥好保密的。于是,随着纪泽点头,上官仁很快便在墙上挂起了一张大幅地图。

    然后,看着地图的众人面色变得怪异,下意识将目光转至那份信报,继而齐刷刷的转向老脸发红的纪某人,更有人小声低估:“这也差的太远了吧,到底是谁这么不靠谱啊”

第三百回 战略东进

    巨鲨堡聚义厅,随着上官仁挂起那份纪泽搞出来的《天下山海图》,众人对照秦栓船队发来的信报内容,很快都发现了问题,那就是位于朝鲜半岛西南角的州胡岛,其位置极度偏离现实。按照秦栓船队的实际航程,州胡岛距离长江口不过千里上下,而按地图目测,却有两三千里,且位置也偏北了七八百里。照此制定总体战略简直坑憋,难怪众人乃至纪泽之前都没咋考虑过州胡岛这一选择了。

    一片怪异中,眼见众目聚焦的纪某人脸呈猪肝色,梅倩厚道了一次,她干咳两声,肃然建议道:“春秋笔法害人啊,浏览那些史书、地理志之类,三韩倭邦动辄距离七八千里,甚或上万里,太不严谨了,可恼!便是不少大晋内部的地图,都经常谬误数百里,对我等军事筹划极其不利。是以,属下以为当加强相关人员数算培训,并专门成立衙曹,负责地图沙盘的测绘矫正,决计不可再被那些古人所误导!”

    “言之有理,飞凤将军见识精辟啊!尽信书不如无书,古人不负责任者大有人在,所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尤其对于军事,马虎不得啊。我血旗军日后的确应当加强地理测绘,避免无端困扰,便由兵曹暂先牵头吧。”纪某人如蒙大赦,连忙就着话题哧溜一把下了台阶,倒也不忘给梅倩递了个感激的眼神,可惜换来的仍仅是冰山女作派。

    “其实,大地是圆的,超远距离的地形绘制,用平面图纸终归难免误差,只有在圆球上绘制才能精确。当然,这一问题且留待日后再行探讨吧。”摆脱尴尬,纪泽边提笔上前对那份地图加以大致修正,边回归正题道,“孟孙兄,还请详述我军战略东移之理由。”

    张宾也不含蓄,走近地图,边比划边说道:“州胡岛虽远小于夷州岛,但对我血旗军此时而言,却要适合的多。其一是距离,我军在大晋各地的诸多营头,按沿海位置来看,长广乃是地理中心;夷州距长广近三千里,战线拉得太长,而州胡岛却仅千里有余。其二,长广至州胡之间乃是一片汪洋,并无任何势力横亘,而长广与夷州之间则有甬东诸岛,更为江东士族掌控,暗中通航绝非长久之计,这条必经之路难免成为致命软肋。”

    “其三,夷州气候炎热,易生瘟疫,兼有强大部落抗拒外人入主,魏温上万大军的败退便是前车之鉴,以我血旗军如今实力,想要占据适应乃至发展壮大,非三五年恐难如愿。反观州胡岛气候适宜,且看信报,其不过数千户蛮夷,轻松可下,我等可直接入主开基立业;而且,其北方近邻马韩,也仅数万户的东夷小国,还被百济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随时都可成为我等拓土目标,何愁疆域不足?”

    “其四,我等立基海外,却须借助大晋的人力物力,少不了商贸交通,州胡虽远离大晋千里,但其直对长江这等繁盛之地;反观夷州,其所对位置乃是晋安,属江州广州这等东南偏荒,呵呵,此时广州一州之民,尚不及会稽一郡。相较两者,其发展条件不想可知。”张宾思路清晰,随口便给出了四条战略东移的充分理由,足见他平素没少针对血旗军的海外战略进行研究思考。

    正史中的永嘉三年,也是石勒配合匈奴汉国首攻晋都洛阳失利后的次年,他曾一度率主力南下江汉一带,攻无不克,占据了大片地盘,却是遇上了北方军卒水土不服的经典麻烦。进退两难之际,张宾力劝石勒回返河北,与看似强大的王浚展开争夺,自此石勒扎根河北开基立业,直至全取河北,定鼎天下,而张宾也是凭借此次的关键性战略决策,一举奠定自己后赵第一谋臣的地位,直至病死。这一时空,张宾同样在血旗军的关键时刻,强力提出了转向东进的战略决策。

    老观念害人啊!听得张宾的分析,纪泽不禁为了自己执着夷州的一门心思而感到惭愧。或是出于后世中国人的遗憾,纪某人对占据夷州(台湾)几成执念,下意识就将夷州当做了自家海外开基的不二首选。便是遣人探索琉球,其实也多是出于对后世那条岛链的不忿,直欲占之而后快。时移世易,他这个穿越者竟是脱离大晋现实,用前生的老观念来决定当前的战略方向,岂非也算一种食古不化?

    其实仔细想想,州胡岛安置十万人当是绰绰有余,若再算上琉球,以及后世倭国南端的种子岛与奄美岛两块产粮大岛,四个大型海岛相聚不远,此时皆属独立的蛮荒之地,反掌可得,合计当能容纳三四十万人口,即便不去朝鲜半岛寻马韩滋事,也足够血旗军开发几年了。而且,独家利用六分仪与新式海船,茫茫大海对血旗军而言,既是遍地通路,又是天然防御,何愁安居乐业?

    “好,精彩!孟孙兄所言精辟入理,令本将茅塞顿开啊,哈哈哈...”心念通达,纪泽不禁抚掌大笑,继而转向在座其余人问道,“诸位对此有何看法,赞成反对皆可,但说无妨。”

    “孟孙兄所言甚是,谦也有些许心得略作补充。”郭谦手指地图,沿琉球群岛下划至夷州,口中笑道,“其实,我等可先占据州胡岛,再行探索占据琉球,进而南下攻取夷州。如此非但可以绕开甬东势力,嘿嘿,还可发动州胡等地蛮夷,替我等先行入驻夷州岛,届时既消耗辖下蛮夷势力,还可消耗夷州土著,摸清当地环境,从而大幅减少攻取夷州所导致的汉人伤亡,岂非一举多得?”

    卧槽,朴素民族主义啊!古人不可欺,或许科技数学要差些,可玩起权谋诡计真叫个信手拈来呀!纪某人心中嘉许,连连点头,扫视厅中的一众晋人,皆对此议呈深以为然状,并无为外族蛮夷鸣不平的意思,果然不愧于这一时代汉家泱泱大国的国民气度!

    这时,钱波面带难色道:“波赞同东向转攻州胡,只是,眼见年关将至,军卒皆盼望北返过年,但依长史之言,却似我等须得立即出征,令将士不得北返过年,至于如此紧迫吗?”

    “宾见主公近来常有愁容,想是心忧时局,急于发兵州胡也是为了替主公分忧。是否立即发兵,主公统管全局,自然最为清楚的。”张宾淡淡一笑,很无辜的将皮球传给了纪泽。

    点到为止,不肯占尽风头,将表现机会送给老大,张宾这厮知晓进退,难怪能在石勒手下宠幸不减直至善终,良臣果然少有直臣啊。纪泽心中感慨,倒也不会拒绝,略一沉吟,他断然道:“大军须得尽快了结甬东诸事,继而立即攻取州胡。非是本将不愿体恤士卒,实因大军为了过年一放一收就需一月时间,我血旗军正是内忧外患之际,时不我待,浪费不起了!”

    扫视众人,纪泽面色转沉道:“得罪东瀛公司马腾,要挟东海王司马越,暗创安海营作乱徐州,杀戮长广士族掠夺田地,兼有鳌山岛实力曝光,血旗军万岁事件,这一桩桩下来,若本将是关东阵营与东海王,也决计没有留下血旗军的理由,清剿次序甚或还在陈敏之前。观大晋局势,关东阵营业已大占上风,预计不出半年便可杀入长安,届时便该轮到收拾我血旗军了。甚至,只需他们兵至函谷关,定鼎中原胜局,便可腾出手来对付我等了。”

    “三月,最多明年春末,关东阵营当可定鼎中原胜局,这或是我血旗军苟安长广、鳌山的最后期限。届时,关东阵营大兵压境,再封锁海上交通尤其是贸易往来,长广仅弹丸之地,毫无战略纵深,我等即便守得一时,又能苦撑一世吗,便想溜回太行也不可得啊!”随着纪泽的讲述,厅中众人的脸色都黑了,纪泽自己则有点白了。

    砰地一声,陶飚拍案怒道:“关东阵营又如何,那些内战内行的家伙,便是来上几倍,以我血旗军战力,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届时还不知鹿死谁手呢!哼,只要胜上两仗,关东阵营当也不敢再来捋我等虎须吧。”

    “子浩,这是表决心发狠话的时候吗?且不说关东阵营势大,纵使我血旗军抗住关东阵营,双方势必都实力大损,岂非亲者痛仇者快,徒叫匈奴鲜卑等外族渔翁得利吗?”纪泽脸色一沉,不无训斥道,“之前遣你经营怀中一场,怎的还未改掉毛糙?”

    陶飚讪讪闭嘴,纪泽继续道:“再说,万众一心可不容易!我血旗军扩张太快,虽坚持思想熏陶,但人心难料。如今本将已经贵为大晋三品将军,拥兵数万,更有赫赫战功,出身寒门的张朱之流都会背叛,贪污畏罪不假,何尝不是因为我军与关东阵营越行越远,他们不看好我军前途?若是等到我军困守长广,焉知又会冒出多少张朱之流?况且,关东阵营既能封官唐生,就会刻意拉拢他人,内部分化瓦解,届时只恐内部先乱!何以御敌?”

    说到这里,纪泽自己倒是率先白透了脸。其实,纪泽那日看似简单果决的了断了张朱叛逃一事,但其对纪泽的触动远比表面看来的严重。张朱二人代表着血旗军中大批文人的心态,而且,士农工商,士字在前,这些文人在军民中的影响毋庸置疑,他们的心态势必还会影响大批寻常军民的心态。

    士人们传载千秋的一个口号就是“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跟着血旗军与代表大晋皇权的司马诸王作对,干得再好也是乱臣贼子,没准哪天就被剿了;而跟着司马诸王极其麾下的士族,则有望高官厚爵、光宗耀祖,甚至泽被子孙,这岂是乱军性质的血旗军所能给与?想要文人们的“一颗红心”何其难也!

    寒门文士为了前途难以归心,那么现有的血旗将官呢?随着实力地位的提高,他们恐怕也该有了更多野望,更怕失去拼命挣来的利益。若是血旗军陷入绝境,正视血旗军的士族官员们难免使出分化瓦解、招降纳叛、封官许愿等招数,面临诱惑的将官们是否与寒门文人一般心态呢?其中是否会有人背弃血旗军呢?不是有句话叫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重”吗?

    推广揩去,将官们渐生野望,文士们难以归心,流民们呢?军卒们呢?长广可没三十六寨那般易守难攻,面对官军征剿,他们真的会为了血旗军宣传中的大同,为了血旗军给的那点好处,为了一口饱饭去死拼吗?再说了,官府士族也不傻,届时若来个“招安部众、只诛首恶”,那么他纪某人到时该会如何坑憋?

    莫怪纪某人小人之心,他并未怀疑血旗军民们对他的拥戴,毋庸置疑,西晋古人相比后世更加知恩重义,更讲忠诚气节;但两世为人让他更相信利益而非人心,尤其对于一个组织而言。他决不能去赌人心,必须在内忧外患爆发之前,跳出大晋这一漩涡,带领麾下军民寻一安居乐业之地,积累底蕴,巩固人心!

    按下心中这些不好宣之于口的念头,纪泽断然道:“我血旗军已成洪流之势,前是海阔天空,后是粉身碎骨,有进无退,若被堤坝横挡,难免洪流崩散,是以,我等必须及早寻一安全港湾,蓄洪平水,予以军民休养生息。夷州不行,那就必须有州胡岛顶上!”

    眼见众人皆面色凝重的点头称是,纪泽忽而一笑:“说来正如孟孙兄所言,天道酬勤,探得州胡正其时也。以战力而言,我军当可轻取州胡。至于劳师远征,师老兵疲,过年情结什么的,呵呵,只要本将传下话去,州胡土地将不再租佃,而是分给血旗军民,且出征将士优先多分,管教军心士气瞬间沸腾!”

    分田分地的杀伤力在哪个时代都是杠杠的,众人悉数释然。纪泽则再度鼓劲道:“其实,倘若我等能在州胡开基立业,令关东阵营一时无法根除,或许长广之危可以自解。为何青徐扬三方迄今一直对我等姑且绥靖,便是担心打虎不成反被咬。他日我等立足海外,凭借茫茫大洋,退可稳守自保,进可袭扰四海,呵呵,却不知关东阵营是否还有决心与我等撕破脸皮?所以说,是天堂还是地狱,就看占据州胡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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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穿西晋末,附身一溃兵,他摊上了一个华夏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刘渊刘耀,石勒石虎,鲜卑慕容,怎一个汉家内轧,怎一个诸族并起,怎一个兵荒马乱,怎一个人肉为食!且看主人公如何流窜乞活,如何厚黑经营,如何血战求生,如何辟土桃源,之后又如何兼济天下...乞活西晋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乞活西晋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