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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一回 粮船遇劫

    泗礁岛,飞鱼帮聚义堂,侯三口称没有办法,旋即瞅见沙镇海那杀人般的目光,他心中一突,脑袋急转之下,忙脱口建议道:“要不,要不咱们几位当家各自凑点,先去买些粮食回来,再叫弟兄们多打点鱼,顶过这一阵子再说?”

    “混账!按你所言,我飞鱼帮岂非不务正业,成了泥腿子,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我等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沙镇海更是暴怒,顺手抓起手边的一个茶杯就砸往侯三,茶水浇了侯三一身。

    直娘贼,什么泥腿子丢面子,你丫就是只进不出,舍不得打开自个的私人腰包吧!侯三狼狈不已,心中怒骂连连。怎奈沙镇海性情暴烈、心狠手辣又武艺高强,侯三不敢躲闪更不敢争辩,只能连忙低头认错,哀叹自己出门没看黄历。

    “帮主莫要生气,侯三哥虽然言语不当,可他倒是提醒了在下。听说北边的安海商会经常南下交易购粮,我飞鱼帮不若守株待兔抢他一回,今冬也就够了。”说话的是一名面带阴鸷的瘦削青年,此乃四当家乐犷。

    乐犷两月前带着二十余人投入了飞鱼帮门下,据称本是怀中某一水匪的二当家,因水寨被徐豫大战波及,导致寨毁人散,这才南下另谋生路。凭借不俗的身手,玲珑的为人,以及投奔时呈给沙镇海的不菲孝敬,却在急速膨胀的飞鱼帮一举站稳了脚跟。

    乐犷的话赢得了侯三的一点谢意,而沙镇海则陷入犹豫,他不由将目光转向副帮主吴胜。吴胜在飞鱼帮地位仅次于沙镇海,颇有勇力且忠心耿耿,他沉吟片刻后恨声道:“如今甬东一带几已被巨鲨帮等三大帮派瓜分,来往船只不是惹不起的世家豪族,就是给那三家交了保护费,顶着护旗。我等若想存活,就只能对与之无关的外来船只下手。”

    “哼,安海商会确实不善,可天高皇帝远,纵然事发后可能引来大祸,总比弟兄们饿死要好。再说,安海商会自恃实力强劲,来到扬州沿海也不拜山头,分明是越界挑衅,甬东大小贼匪那么多,谁对他们没有敌意?我等不打旗帜,严令弟兄们封口,手脚干净些,那安海商会也未必能知晓。”皱着眉头,副帮主吴胜不无侥幸道。

    吴胜的话令沙镇海颇有意动,但仍然难下决心。虽然安海商会的老巢鳌山群岛远隔千里,可安海商会数败徐州官军,稳镇和平岛,发展之快和实力之强在甬东也是颇有风传。单看人家数次出入扬州沿海却未有人刁难,便可见一斑,他沙镇海心底还真发虚与之对上。

    眼见沙镇海踌躇难决,乐犷目光闪烁,忽然阴笑两声,上前几步,附耳沙振海建议道:“那林寿不是仗着巨鲨帮势大,时常来到我等中小水寨吆五喝六、贪杯劫色嘛,为何不用他一用?”

    无视厅中他人,乐犷迎上沙镇海疑惑的眼神,嘿嘿低语道:“帮主,安海商会家大业大,每次船队都有近万石的运量,想来每趟运粮不会少于五千石,我飞鱼帮只需一半便可足用一年,为何不拉人下水,事后为我等挡灾?哼哼,那巨鲨帮林寿妄自尊大又一肚草包,恰是最佳垫背!”

    沙振海心头一动,禁不住目露寒光。须知随着大晋内乱,流民众多,甬东海贼近年来蓬勃发展,舟山岛的巨鲨帮、黄公岛的海鸥会、岱山岛的狂涛门,三家喽罗数千的巨头已成鼎力之势。像飞鱼帮这等小贼匪不得不附庸在他们之下苟活,根本不敢动他们的菜,更有甚者,为求自保还要定期付出钱粮进贡,众匪自然肉疼甚至暗恨。

    “听说那林寿在和平岛一度遇糗,我等只需将他请来盘桓几天,待到探知安海商船行程,激他一激,嘿嘿,想来巨鲨帮少当家出手得利,我等跟着也能有点分润吧!”心中得意,乐犷再添一把火,“即便日后事发,我等小角色躲上一躲,坐观安海商会与巨鲨帮两虎相争,岂不解气,甚或巨鲨帮伤亡惨重,我等还可更进一步呢...”

    三日之后,十一月初三,午时,依旧在同一个聚义厅,飞鱼帮大小头目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原属帮主沙镇海的主席位置,并列安排了一席,高居此席左拥右抱者,正是巨鲨帮少当家林寿。

    昨日,闲极无聊的林寿“碰巧”听说飞鱼帮做了一桩小买卖,抢了两名绝色,便带上他的护卫船队,兴冲冲来到飞鱼帮打秋风。当然,林寿并不知道,那名不慎向他心腹透露消息的飞鱼帮海贼,事后一改先前发掘泄密时的沮丧,反是十足的满面春风。

    “少当家,在下敬你一杯!还请品尝这道‘海龙盘丝’,其主料海龙肉可是购自和平岛,据说仅只安海商会有售,时下很受追捧呢,还望少当家能够尽兴!”手指侍女新端来的一盘“海带炖鲸肉”,沙镇海满脸堆笑的向林寿敬酒,却是不露痕迹的将话题引向了安海商会。

    “哼!这安海商会算个鸟,不过是运气好占了鳌山岛那个少有强敌的好地方罢了!哎!和平岛委实兴隆,连‘海龙肉’这等好货均出自那里,简直是明珠暗投,真是便宜了安海商会那帮混账小子!”林寿一口饮尽杯中酒水,恨恨的咒骂起来,言道怒处,更是一把将酒樽摔得粉碎。

    听得林寿言语,沙镇海暗自不屑。和平岛兴隆之后,甬东三大海寇近来也纷纷效仿,意图建立自贸市场。只可惜,三家相争日久、各不相让,非但没有携手共荣,反而互相拆台,结果雷声大雨点小,吵吵半天再无下文,大家皆是空忙乎一场,一时成了笑话。

    当然,沙镇海可不关心和平岛,只关心林寿对安海商会的态度。那日乐犷的诸多谏言,尤其是最后一条,业已坚定了他的决心。如今看来,不管因何,林寿对安海商会的仇视倒是够深,于是,沙镇海便隐晦的冲着厅外做了一个手势。

    “帮主,帮主,有生意了…”正在厅中各人吃喝得酒晕耳热之际,一名飞鱼帮的小喽啰急匆匆的闯入聚义厅,嘴中没口的叫着。不过,待他来到堂上,看见林寿,叫声便戛然而止,只是呆愣愣的看着沙镇海不知所措。

    沙镇海心中窃笑,嘴上却是冷喝道:“林少当家乃是本帮挚友,何必吞吞吐吐,有话便直接道来!”

    小喽啰听见沙镇海这般说,不再迟疑,躬身回道:“禀帮主,小的们刚刚探知,有一支外地船队即将离开吴兴北上,预计未时路过本帮范围。其中,有四艘两千石商船,由一艘艨艟护送,据探商船中运送的主要是粮食。”

    “你说什么,粮食!?可探清什么旗号,是谁家的船?”沙镇海腾地从坐席站起,急声问道,厅中飞鱼帮众贼皆是兴奋不已,而一旁的林寿闻言后也两眼放光的盯着小喽啰。

    小喽啰忙补充道:“禀帮主,那船队在吴兴港内未打旗号,但听港内船家说,他们入港前在海上打的是‘巨蛟出海’旗,好像是什么安海商会的。”

    厅中飞鱼头目的神色顿时由兴奋转为无奈,沙镇海则瞬间面色铁青,抓起几上一个碟子便砸向那名喽啰,口中大骂道:“你这菜鸟,那安海商会实力雄厚,岂是我小小飞鱼帮所能招惹?他们在扬州地界来去自如,就连甬东三大帮派都不愿争锋,他们的粮食又岂是我等所能觊觎?还不快滚!”

    “慢着!安海商会又如何?”就在小喽啰唯唯诺诺准备退出之际,厅中突然有一人淡淡叫道。众人忙循声看去,正是林寿,此刻他已经推开了本在怀中任其施为的女子,摆出了一副大气磅礴的架势,只是那发红的眼睛和微抖的唇角,显露了他心中的愤怒...

    一刻钟后,十余艘大小海船风风火火的离开泗礁岛。其上共有七百余海贼,林寿等巨鲨帮众两百余,余者皆是飞鱼帮贼匪,他们并未打出旗帜,也没有就近拦截商船,而是北上五十里寻了个小小荒岛,于岛礁东侧隐匿等待。

    或是记恨安海商会曾经的无理,或是妒忌和平岛日进斗金,或是不忿安海商船信步扬州地界,林寿果然不出飞鱼贼头们所料,酒意正浓下一点就着,根本无需飞鱼贼头们准备已久的诸多挑拨之词,当即便拉上随行护卫,还胁令飞鱼帮一道出手抢劫安海商船。若非沙镇海等人苦劝,他甚至都能光明正大的打出自家旗号。

    时值冬季,甬东虽不似北方一般寒冷,可凛冽海风也绝对不好应付,故而一干大小贼头早已躲入了艨艟旗舰的船舱,依旧晕晕乎乎的林寿则被众星捧月般簇拥正中。在其身畔,亲兵头目一脸苦相,又一次附耳低语道:“少当家,大当家可是给帮中兄弟们下过命令,不得招惹那安海商会,您还请三思啊。”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林寿业已给了亲兵头目一个耳光,他喷着酒气,瞪着发红的醉眼,口中吼道:“直娘贼,三思,三思,你唠唠叨叨多少次了,还有完没完?再给老子叽叽歪歪,即便你往日有功,老子今天也要废了你!”

    “少当家,来了!”一个喽啰突然兴奋的闯入船舱。众贼精神一震,立即簇拥着林寿上了船头,舱内只留下那名亲兵头目犹自捂着脸画圈圈。经过片刻紧张而激动的等待,五面巨蛟出海旗终于出现在群贼的眼中。

    “弟兄们,发财的时候到啦!”当安海船队渐渐接近小岛西缘的时候,林寿很有气势的一挥大手,高声令道,颇一副决胜疆场的大将气度。

    “杀啊!杀啊...”一众贼船随即从岛礁后杀出,呼喝声中,大部贼船却是绕道北方,占据了上风口,并顺着寒风杀奔安海船队。为了海上追逐,甬东海贼们的船只自然都是高速快船,绝非一般商船可比,可以说,当林寿发布命令的时候,群贼们已经得手了一半,距离抢劫成功只剩下了以众凌寡的另一半了。

    “嘀嘀嘀...”“敌袭!敌袭!约有八百人规模...”安海艨艟上,瞭望手在看见贼船的第一时刻,立马发出了警示信号。

    “战斗警戒!通知商船,转头西奔海岸,彼此靠拢!”负责此行押运的水军屯长大惊,一边下达命令,一边冲上顶舱望台。然而,面对骤然出现的众多贼船,他对下一步是逃是战,乃至向谁作战却是不知所以,心中只恨商会的新型剪式快船太少,都被调往了渤海方向,船队此行除了这艘艨艟,皆是购掠所得的老式商船,根本无法甩脱贼船。

    与此同时,一个矮小身影蓦的冲出船舱,以不亚屯长的速度,脚跟脚冲上了望台。此人却是李农,赵雪北上渤海,商会购粮这一大事便落到了他的头上,此番恰好随船。扫眼战场局势,他立马对屯长喝道:“立即接上商船水手,咱们驾驶艨艟南撤!”

    屯长却是个硬汉,他不爽道:“不行,我安海军焉能不战而逃?便是战死,老子也要将对方咬个半死!况且若是就此逃了,八千石粮食岂非悉数落入敌手,我等回去如何交代?”

    李农大急,偏生他此时的身份仅是文职,按照血旗军规,战时的指挥权只能归属军事主官,即便他李农在商会的地位远高于这个屯长,还是此行交易的主事,也无权代屯长下令撤退。

    心中咒骂,他只得急声劝道:“敌众我寡,不想大伙全部玩完,就听我的。以人为本,以人为本你知道吧,近两百条人命,都有家小待归,明知此战凶多吉少,为了区区八千石粮,你就忍心这般无谓舍弃他们吗?若是担心不好交代,此事我一力担之!”

    所幸这屯长并非一根筋到底,听得李农所言,他摸了摸后脑勺,扫眼周围朝夕相处的同袍,终是一咬牙道:“好,就依你,责任老子自己担!弟兄们,立即转向,接上商船水手!还有,拆掉明轮遮板伪装!快!”

    抬眼最近的敌船尚在一里开外,李农不由松了口大气,眼珠一阵乱转,他忽又建议道:“待会别忘让弟兄们给商船点把火,以吸引敌匪救火劫粮。但也别点得太猛,真把粮食给烧了,因为我相信,粮食不久还会归属我等...”

第二百七十二回 太行移民

    甬东海域,无名荒岛,一场拦路打劫迅速演变为你追我逃。令群贼乐不可支的是,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安海军完全名不副实。他们甬东好汉刚刚杀出,安海船队便即选择了转头逃窜,殊无血战之意,甚至连大帮大派的装腔作势都没整上一个,能否有些挑战性啊?

    “哈哈哈,弟兄们,给我追,一个都不能放过!”贼船旗舰,林寿伫立望台,满面红光,点指高喝,任凭冷风吹散他的长发,怎一个顾盼自雄。一众海贼们同样鼓噪狂笑,拼命驱船急追。

    然而,更令海贼们差点咬掉舌头的是,对方压根没有一点保护货物的责任心。那些安海商船的水手看着混乱,可等到安海艨艟接近,他们搭板跳帮的速度却一点不慢,在贼船追近一箭距离之前,他们便完成了换船。继而,接上所有人手的艨艟,不管不顾的摇桨踏轮,逃之夭夭。

    “这帮家伙真是传说中数败官军的安海贼吗?”“这趟压船的莫非是安海会长的小舅子...”目睹安海诸人逃得如此干脆,一干贼匪目瞪口呆之余,不禁做出了各种恶意的调侃与揣测。

    不过,林寿却不打算放过一应安海军民,他面色转沉,目光森寒,怒声叫道:“快追那艘艨艟,一个都不能放过!”

    “嗖嗖嗖嗖...”恰此时,却见艨艟上射出一波波羽箭,带着明灭不定的火光,扑入四艘被遗弃的商船。这一下,群贼们没法淡定了,飞鱼帮的乐犷不待沙镇海下令,便狂喊道:“弟兄们,快去救火啊,否则就白来一场了啊!”

    随着乐犷的座船直奔四艘粮船,其余贼匪愈难淡定,为防船货被烧鸡飞蛋打,也为防止乐犷提前下手多得好处,一众贼船除了林寿的护卫船队,余者纷纷涌向四艘被安海军遗弃的商船,却是选择性遗忘了林寿的命令。毕竟,刀头舔血为哪般?

    于是,处于南北夹击中的安海艨艟压力大减,并在一路西逃中越窜越快,直至最终一个左拐大转弯,轻松越过南方堵截的两艘小游艇,飞也似的逃入无垠汪洋,临了还没忘利用床弩,将逼得最近的一艘海贼游艇射得稀巴烂。

    当然,由于众贼扑火及时,八千石粮食轻松到手,未能灭口的遗憾也就被林寿之外的群贼们抛之脑后了。只是,他们却是不知,他们这次太过顺利的抢劫之旅,将会拉开甬东群岛变局的序幕...

    长广郡,公审大会之后,城阳与高密来使终是不打折扣的答应了血旗军开出的和解条件,乖乖赶回,催送钱粮兵眷前来长广。青州州府则选择了沉默以对,其实是兵力大损后被迫默认了血旗营拒绝缴税的和解条件。而东海王方面更已开始了粮食换马的履约,一船船粮食正从徐州出发,通过河海水陆北上长广。

    周边势力乃至关东阵营用行动承认了血旗军占据长广的现实,外部压力骤减,也令长广上下杂音顿消。再凭公审大会的震慑,以及免税减赋保障租佃等大礼包的送出,纪泽迅速站稳脚跟,诸般政令再无本地势力胆敢阻扰。

    公审次日,一条条政令公告张贴而出,除了公审大会上纪泽所承诺的内容,又多了三条政令。其一,血旗营将以每日大米三升的价格,雇佣农闲百姓参与修桥铺路、整竣水利、修筑界防等诸项基础建设。工钱不高,仅相当于血旗备民的薪俸待遇,但对农闲的贫苦百姓而言绝对是个好消息,更是进一步表明纪泽免除徭役的真实。

    其二,凡之前并无劣迹的官吏,以及通晓文墨的世子,乃至拥有一技之长的工匠,身体强健的武夫,均可报名参与血旗军的人才选拔,唯才是举。这自是血旗军向本地百姓与势力发出的善意橄榄枝,而新组的官府,待设的学堂,筹建的攻防,乃至血旗军本身将足以消化这些人才。

    其三,郡府将进行人口与土地普查,凡占有闲置荒地,凡非法隐匿人户、奴隶,凡非法占有田地的地主大户,务必在三日内主动向血旗军交代,由血旗军根据白契草约估价予以赎回,但赎金将以拟建的水泥、建材、运输、商行、酒店、轻工、海产等工商产业的股份予以支兑。但凡抗拒隐瞒者,将处以十倍罚金,而举报者则可得罚金的二成。

    此条政令正是纪泽根据张嵩刘涵两位士人官吏的“投诚”建议,采取的对应措施。不过,纪泽还是知道团结大部分人的道理,并不愿过于逼迫人数众多的小地主阶层,将他们非法拥有的土地人口,转变为工商产业的投资,既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引领,还是一次强行的利益捆绑。

    值得一提的是,一系列公告中,百姓们将要面对的政权机构并非原有的长广官府,而是血旗军派驻各城各乡的二十支工作队。纪泽这是以暂时军管的名义,绕开原有的郡县官府机构,打算另起一套全新的政府系统,由血旗军功曹诸史与各级署员暂任主官,再行吸纳旧有的合格官吏,从而保证政权的上下一心。

    必须说,纪泽脚踏实地仅取长广一郡的策略,在这里得到了回报。算上隐户与奴隶,长广原本统共也就六千来户,三四万人,血旗军的既有功曹诸史与各级署员足以撑起一个官府框架,还真没必要费心费力,去调整改造长广原有的那个糜烂的政府班子。

    随着一道道政令的发出,长广郡顿时一改冬日农闲的死气沉沉,举郡上下忙活一片,堪称气象日新。短短三日,便有近两千户贫苦百姓向血旗军发出了保障租佃的申请,也有上千青壮报名受雇参与基础建设。他们融入血旗建设,乃至接受血旗军的重新安置,可谓彻底洗涮了长广的旧有社会结构,将令血旗军的触手达至长广的每一角落。

    同时,数百上进的文人、武夫、工匠报名了人才选拔,不论个人对血旗军的观感如何,加入这一强力政权已成长广上下的普遍选择。而数十家大小地主则乖乖向血旗军报备了非法占有的土地人口与荒地,没办法,举报者赏赐二成罚金,也即两倍隐匿所值,这一条太毒了,与其自找难看,倒不如换些所谓的产业股份,听说血旗军真正的经济倚仗就是工商呢...

    少河口,位于长广东南的天然深水海湾,是长广郡重要河流少河的入海口。在其不远的海中,有个不大的海岛,岛上青数翠柏,即便时已入冬,依旧可见碧色怡人。这个小岛便是后世青岛之名的由来,而绕过小岛出了海湾,便是少海,也即后世黄海的青岛海域。

    这里已被纪泽规划为长广未来主要的工坊区与最大的商港——青岛港,而在少河口东岸,则将新建一座辖民过万的青岛城。如今的少河口,业已不见往日的荒凉静谧,代之以忙碌的人群,扩整的营盘,夯实的大道,平整的码头,十数座栈桥和隐现雏形的各类建筑。

    带来这一切的,正是驻扎此地的建设兵团。为了减少外来移民与本地百姓的冲突,血旗军将按十丁一甲,十甲一保,十保一屯,五屯一个兵团的编制模式,将淘汰战俘与迁居移民置于计划统管之下,从事开荒、务农、工坊与基础建设。而长广一战的淘汰战俘与黄河口后期收拢来的流民,业已组建了第一建设兵团。

    十月初四,午时,青岛港码头鼓乐喧天、横幅条条、彩旗飘飘,更北的旷野上,数百口大锅架上熊熊柴火,牛羊鲜肉、鱼产海鲜、粥饼酒水热气腾腾,辅以预防水土不服的茶水药汤。数千军民阵列井然,目光交汇之处,是远方洋面上那帆影连天的一支船队。如此阵仗,为的正是迎接船队上远自三十六寨而来的血旗移民。

    此番到来的太行军民足有四万,远比纪泽最初打算的骑军家眷要多得多。盖因大半年过去,三十六寨的管理架构、防御体系与基础建设业已基本完备,有了大量劳力富裕,而新垦山田的首年产出仅有十万石,过多军民留在太行只能无谓消耗并不宽裕的粮食。在接到张宾等人的意见之后,纪泽索性下令三十六寨来了次大迁移。

    为此,纪泽下令参军、民务与司法三署设立太行分署,由纪庄、尹铜与赵剑三人留守负责,防务则全权交由太行营,辅以木兰营一部。血旗本营、血旗三署与木兰营大部,连同工坊骨干、军兵眷属以及愿意迁移的部分百姓,特别还包括奴隶、罪囚、胡人等不稳定因素,此番借助太平商会在海河水系的运力,甚至在并州军的协助欢送下,一道迁来了长广。

    “船靠港了!”随着议论声起,纪泽迈向最先靠岸的旗舰。不无憔悴的脸上,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这些天,他又是稳定本地百姓,又是长广规划,身边又多是武夫,只能加班加点的躬亲忙碌,都没睡几个囫囵觉,着实有些辛苦。

    紧随纪泽的,还有段德、刘灵、张银等一干血旗高层,他们同样不乏疲惫甚至憔悴的脸上,此刻由衷的挂着兴奋和自豪,同时,也少不了如释重负。毕竟,随着这批海量移民的抵达,长广的民众基础将更加扎实;而大量民政人员的到来,诸人紧绷且疲惫的神经也终于可以放松一些了。

    “欢迎到家!欢迎到家!欢迎到家!喔!喔!喔…”伴着码头上下的震天欢呼,一艘艘海船有序靠泊栈桥。居中旗舰的舷梯放下,一堆人鱼贯而出,为首二人正是张宾与孙鹏,其后则是郝勇、钱波、吴兰、李良、张敬等等一干血旗高层。左右四顾之际,他们眼中满是兴奋激动,甚至隐有泪光。

    “本将于长广期盼诸位,好比盼星星盼月亮啊!哈哈哈…诸位远行辛苦,携数万百姓平安至此,功莫大焉,功莫大焉!”纪泽抢步上前,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冲着下船诸人就是一通热情招呼,“听说诸位另搞了个井陉关,震撼并冀,吓得司马腾立马求和,可算给我等小出一口恶气,哈哈哈…”

    “呵呵…靡靡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相比将军神威盖世,西袭匈奴,横穿塞北,浮海奔袭,轻取长广,我等哪敢称功?”下船众人齐齐躬身一礼,满是敬佩激动,由孙鹏率先答话道,“我等落魄离乱,幸有主公收留,如今竟还得此容身之所,堂堂一郡之地,再不需枉受冤苦,实感苍天开眼、造化加身呀!”

    继孙鹏的话头,众人纷纷抒发感慨:“我血旗营能有今日,全赖主公调度有方,我等十数万军民,日后敢不为主公效死?”“是啊,是啊…”“大伙终于有块自家的地盘啦…”“再也不用受士族官府的鸟气啦…”“这下可以安心过好日子了…”“哈哈哈…”

    不过,听着众人的谈笑风生,纪泽却是渐渐皱起了眉头,终是不无警醒道:“诸位,这长广地狭人少,山地贫瘠,且周边不稳,故而仅是一处桥头堡,并非我血旗营开基之地,还望诸位莫要就此苟安啊...”

    不待纪泽说完,人群之后,一条白影突然窜出,闪电般向他扑来。“砰!”下意识的,纪某人一脚踢出,白影的来势立止,伴以小白的呜呜哀鸣,以及纪芙略带抽噎的不满嘟囔:“哥,怎么这么久不见,一上来就欺负小白呀?”

    “芙妹,让你担心了,想哥哥了吧?”眼见众人身后冒出的纪芙目中湿润,纪泽连忙上前,轻抚她的秀发,满是爱怜道。岂料纪芙却是一把跳开,死鸭子嘴硬道:“谁担心你了,我是担心小白被踢伤了呢!”

    纪泽呵呵一笑,知道纪芙已入叛逆的年纪,最怕被人看小,自不与她理论,却是转向一脸幽怨的小白,俯身拍拍它的脑袋,哈哈笑道:“你小子偷吃了多少肉,都长成这样了?”

    然而,就当纪泽站起身子,眼睛余光过处,令他诧异的是,自家队伍中的许多胡人,尤其来自塞北高原的胡人,一个个草原硬汉居然一脸虔诚,不时鞠躬俯首,口中还叽里咕噜的祷告着什么。看情形,若非场合不对,他们没准还会五体投地。而他们的目标,恰是自己,抑或是自己身边的小白...

第二百七十三回 剑指淮中

    少河湾口,青岛码头,纪泽刚刚抚慰了扑上亲热,却被自个一脚踹飞的小白,抬头之际,却是瞥见军中众多胡人对小白的谦恭与敬畏。惊讶之余,他不由转身重新打量起小白。

    此时的小白还不足一岁,或因天赋异禀,或因小青精心呵护,它体型非常,头高已至常人大腿。许是感受到了气氛的怪异,它一改面对纪泽的温顺,尽现桀骜凛然。隐隐间,它额间绒毛略似一个半月印记,更令其带上一丝神秘的王者气息。

    “哦呜…”在纪泽的惊疑不定中,小白蓦的发出一声悠长的嘶吼,冷目扫视一圈诸人,只在看到纪泽和纪芙的时候,才眼现温和。随即,它缓步站至纪泽腿边,昂首挺胸,尾巴竖直,目不斜视,雄赳赳气昂昂,竟是颇有得胜将军的傲然派头。

    心下称奇,纪泽招手叫来一名骑军屯长,也是一名塞北胡人,手指小白,疑声问道:“你可认识我这小白狼,为何你等对其颇显敬畏?”

    “禀主上,这该是啸月苍狼,在我塞北草原的传说中,啸月苍狼乃狼神之子,倍受我等牧民尊崇,也即汉人所说的图腾。”那胡人屯长仔细盯了眼小白的额头,神色愈加恭敬,双手比划着磕磕巴巴道,“凡其所追随之人,可称狼神使者,拥有极高声望。敢问主上,此狼如何得来?”

    太迷信,太夸张了吧,不过是头毛发呈白的狼而已,没准还是白化病呢!纪泽暗自腹诽,旋即心中有点发虚,小白可是血旗营杀了母狼王得来,该不会有什么忌讳,引起塞北胡人的芥蒂吧。不过,这等事情在血旗军民中不乏传闻,纪泽也无心隐瞒,便将小白的由来对那屯长实言,并注意其人的神情变化。

    可是,令纪泽惊掉下巴的是,那胡人屯长听完叙述,非但未有不满,反而一脸兴奋,对纪泽更显恭敬。他躬身一礼到:“恭喜主上!血旗营有此壮举,他日若是重回塞北,此事传开,势必人人敬仰,英雄无双。兼而主上有啸月苍狼追随,更可声名赫赫、从者如云啊!”

    见纪泽一脸狐疑,那屯长笑着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草原之人崇拜强者,故而以狼为图腾,更尊崇啸月苍狼这等奇兽。但若有人可杀死啸月苍狼,自然证明其更为强大,我草原人非但不会敌视,反是敬仰有加。相传,匈奴冒顿单于年轻之时,便曾杀死过啸月苍狼,取皮制成大纛,故其甚得草原人心。”

    “......…”纪泽无语,这草原人民的口味也太重了些,可着是养是杀都行,只要你强就成,怎一个弱肉强食了得?

    好在,说来说去对纪泽都有益无害,他也懒得再去探究。至于什么屠狼英雄、狼神使者之类,虽然听起来挺牛,但仅对塞北的愚昧胡人有效,颇受汉家文明开化的匈奴杂胡,所受影响却是不大。而他纪某人现在还在挣扎求存,哪有心思重回塞北招摇撞骗,且先随他去吧。

    “主公,安海商船在江南出事了,迄今尚不知何人所为!我等事前一无所察,还请主公治罪!”恰此时,丐空空面色难看的走近纪泽,边躬身请罪,边递来一份红色信报。

    要说他这个黄淮暗影头子近来有些点背,甚至灰头土脸。先前长广之战时,被别个一彪人马悄然潜近潜离,暗影竟然一无所察,最终竟是靠着安海军剿匪的偶然机会才得知此事。所幸凭借陶飙夜间奔袭的又一次机缘巧合,暗影的丐千手及时坠上了那股神秘兵马,直至三日前发现他们进入右将军陈敏设在淮南历阳的军营,算是有了交代,怎奈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纪泽接过信报,翻开一看,正是李农的购粮船队在昨日遭劫的消息。他顿时沉下脸来,尽管此次粮船遭劫,几无人员伤亡,四艘商船以及八千石粮食的损失对如今的血旗营也算不得什么,可这是一种蔑视与挑衅,若不尽快解决,以牙还牙,很可能损害安海军声威,甚或引发不良的连锁反应。

    队伍大了,地盘大了,自家的势力逐渐走向台前,难免被他人窥探,也难免受到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不过,危机危机,危险也是机遇,焉知这不是自家插手甬东群岛,乃至进一步南下夷州的契机呢?

    想到这里,纪泽神色恢复,摆了摆手,他吩咐丐空空道:“莫说请罪那些,你等又非真的千里耳,还是立即调集人手,全力探查此事为要。还有,利用和平岛上的镖师堂,悬赏征集线索!呵呵,吃下的,某自会让他们加倍吐出来...”

    粮船遇袭一事暂先搁下,血旗营重心抵达长广,令纪泽手中多了大批的军政人手,自然,长广的军政体系也该完善了。他任命张敬为郡臣,宋毅为贼曹,段德为长广都尉,搭建长广的民务、司法、参军三个分署,并下设县一级分署,挂上相应的大晋官职,也就成了长广的地方官府体系。自然,与三十六寨一样,分曹史一级官员的任免权依旧握在纪泽手中。

    对于基层组织,为了将统治根基打牢,纪泽一改大晋官府构架止于县城,乡村治权归属乡绅的模式,直接将政权设立到了村一级。他将之前的下乡工作队改组为二十个分属三县的乡亭机构,各辖村庄不等。各村设一村正,归属建设兵团的聚落采取准军管模式指定,而对长广本地百姓,则采用户主不记名投票的方式,由民主选举产生。

    莫说封建生产力下不能搞民主选举,至少基层民主毫无技术难度,原始社会就有投石议事呢。封建体制下,乡村一级的所谓乡权交与广大百姓民主掌控,其实也是顶层统治者所希望的,只不过,本该代表民意的三老、有脚、啬夫等等,皆由所谓的贤达们推举决定,令本属百姓的乡权,被乡绅们通过变味的推举制逐渐篡取而已。

    说来民选村正也算纪泽的一次尝试,凭借大军强力震慑,他采用全民推举——投石选举,从乡绅手中光明正大的夺取乡权交还给广大百姓,而按户而非按丁登记选民,更是最大程度的削弱了豪强大户对基层乡权的影响,并从基层制度上催化地方大族的分户化小。

    搭建官府系统的同时,纪泽对长广的军队也进行了一次整编。首先是成立长广营,由段德领衔。从血旗本营抽调军官署员,并抽调血旗骑军预备军卒,遴选降卒以及新招勇壮,组成七曲编制,两骑三步两水,骑步水各有一曲战兵,其余四曲则为辅兵级别。

    同时,血旗本营拆分为近卫营、血旗布营与苍狼骑营。血旗营与苍狼营各设左中右三军,每军暂为千人,宁缺毋滥,由孙鹏与刘灵作为中领军,赵海与科其塔则被擢升为苍狼营左右两军的校尉。

    近卫营拟将新增一曲亲卫,女卫与重步重骑则升屯为曲,从而扩编为六区编制。它与血旗营、苍狼营、安海营将作为直属将军府的战兵精锐,近卫营更将是精锐中的精锐,宁缺毋滥,逐步扩编。而张宾则被纪泽任命为将军府长史,暂摄将军府本部的一应军政。

    当然,纪泽自己升官了,自要假节给部下封官。各地的文武官员们按照功劳与能力,被纪泽封了大晋的各级品衔,皆大欢喜。其中十余掌兵武将,更被封为五品的飞字将军。譬如飞狐将军孙鹏,飞狼将军刘灵,飞蛟将军唐生,飞鹰将军段德,飞豺将军纪庄,飞凤将军梅倩...

    五日一晃而过,纪泽又一阵昏天黑地的忙碌,总算完成了军政体系的整理与骨干官员的任命,同时也拿出了一份长广发展概要。核心思路便是将郡城移至青岛城,并重点开展长广中东部的农业垦荒与工商建设。这不光为了海贸,也因长广的核心防御体系将依托长广中西部的三条山脉建立,有限的建设力量自当投入更安全的区域。

    到了此时,血旗营,如今该称安海将军府,对长广郡的清理已基本结束。大致统计下来,长广现有的五十万亩田地有四成落入将军府手中,另有近二十万亩可供大规模开垦的中东部荒地。而长广的既有人户扣除两三千奴隶不算,并非官府户籍的四千五百户,而是惊人的七千户,四万余人,约有四千户无田少田的人户参与了保障租佃。

    这一数据令将军府诸人既喜又愁,折腾半天自家移民落下的田地还不足五万亩,可着全为拯救长广人民,自家只能苦瘪开荒了。好在,公审抄没下来,将军府掠财近四十万贯,掠粮三十万石,若再算上换马得粮以及四处购买敲诈所得,将军府预计在长广能有百万石存粮,足以供养三十万人一年所需。

    完成了长广的基本布置,具体的工农兵商建设已有各部人员具体操办,纪某人终于得以抽身,将目光转向甬东群岛,琢磨如何借粮船被劫一事插手甬东海域,乃至进军夷州。然而,似乎他的好运暂时运完,该霉运当头了,不待劫粮一案得出线索,淮西营三星寨运往鳌山的一批货物,竟然也被劫了,下手者倒很明确,淮中老鸭岛的淮渔帮。

    “直娘贼,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到老子头上撒野?区区八百水贼,子浩还要搞什么谋算周全,本将这就前去灭了他们,督导一番淮西淮中!”收到信报,纪泽当即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将一应事务甩给诸位爪牙,带着亲卫曲,一人双马飞驰而去。看其跑得那么坚决那么酷,真不知是被淮渔帮气得,还是被近来的案牍劳形给烦的...

    三日后,夜,临淮郡,铁叉会聚义厅,灯火通明中,四人正端坐议事。居中正坐的并非近来声名鹊起的铁叉会大当家刘文,而是陶飙,下首而坐的则是刘文、狄震与丐千手。

    “老鸭岛位于三州交界处的老鸭湖,为一湖心半岛。因背靠连绵丘林,老鸭湖又是芦苇重重,故而此地是一上佳据点,位置绝对优于铁叉会与斧头帮驻地。”神情兴奋,陶飙大咧咧道,“我等本就打算在淮中悄然择地设立淮中营据点,偏生淮渔帮此番不知死活,胆敢招惹我等,哼,陶某恰好取老鸭岛代之。”

    “大人,淮渔帮凶悍敢战,可非善与之辈,我等手中仅有三屯兵力,除了大人的直属屯,另外两屯皆为新兵,只恐不易啊!”一脸虬髯的刘文摸着自己的光头,憨笑着插言道,模样哪似江湖传言的阴险狡诈。作为一名经年水匪,他岂会不知淮渔帮的厉害。

    “刘光头,你别长他人志气,我安海营更非善与之辈!况且,淮西营的王麟校尉业已率领一曲兵马东莱复仇,最多三日便至,我等还有何俱?”陶飙坚持己见,沉声道,“此番我等必须覆灭淮渔帮,吞其帮众,占其巢穴。当然,老鸭岛易守难攻,强攻势必伤亡不小,千手,你可曾探得有用消息?”

    “淮渔帮五位当家,大当家和四当家乃亲兄弟,平素嚣张横行,甚至与其他三位当家均有嫌隙。却不知此点能否用上?”丐千手眨着看似纯净的一双大眼,笑呵呵道,“对了,听说淮渔帮三当家有个姘头,是个寡妇,三当家对其喜欢得紧,隔三差五便会出寨与之相会,或许就是个突破口。”

    “呵呵,做男人的,既然喜欢一个女人,就该将其娶回家嘛,何必在意对方是否为寡妇呢?依某看,不妨相助那三当家成亲,让淮渔帮闹腾闹腾,我等不就有机会了嘛。”蓦的,厅外传来一声朗笑,却是纪泽边说边走了近来。在其身畔,则是风尘仆仆的丐空空、剑无烟等人。

    主公怎的突然来了,这里对他可是险地啊!厅中四人愕然,旋即纷纷起身行礼。纪泽爽笑着回礼,同时笑看刘文道:“听说你已被这帮无良家伙塑造成了阴狠之辈,某深感同情。但事已至此,虱子多了不怕咬,今番计划若是成功,江湖传言中的狡诈名头,还是继续由你担待吧,哈哈。”

    众人呵呵跟笑,唯有刘文一脑门黑线。混到带着弟兄们改投他人,刘文可非厉害角色,更非阴险狡诈。可这入了安海军,好处没怎看到,原本的豪爽名声业已变得臭大街,怎不憋闷?

第二百七十四回 慑服常欣

    永兴二年,十一月十四,戌时三刻,晴,湖湾村。

    老鸭湖位于徐、扬、豫三州交界,紧濒淮河,湖中沙洲、芦苇众多,因广栖野鸭而得名。不过,时下这里更有名的是盘踞老鸭岛上的淮渔帮。明里,他们利用自身的强势,控制附近的渔业、养殖业,从而也控制了湖区的大量渔民;暗里,他们更是跨州劫财害命,拦截过路客商,获取血腥暴利。

    凭借老鸭岛和老鸭湖的易守难攻,加之三不管的地理位置,淮渔帮面对小股官军便正面相抗,面对大股官军则跨州流窜,俨然成为官府也无可奈何的一大匪帮。当然,其背里是否另有玄机就不得而知了。

    湖湾村是淮南郡钟离县东北的一个小渔村,因其毗邻老鸭湖南部的一个湖湾而得名。正如老鸭湖畔的大多渔村一样,这个渔村属于淮渔帮的势力范围,村中的许多渔民都与老鸭岛上的淮渔帮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而淮渔帮的贼匪,在此地也是自由出没,如同在自家的后花园。

    胡湾村东口,有座二进宅院,里面住着一名陈姓寡妇。不过,这个寡妇绝对名不副实,因为她本是个童养媳,且是个丈夫夭折的童养媳,如今更是上面有人。作为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胡湾村不少渔民都知道,她曾被淮渔帮三当家“水中蛟”常欣救过一命,继而成了常欣的相好。

    事实上,常欣早就想将陈寡妇接上岛,可陈寡妇硬是以晕船为由,死活不答应。有人猜测,她之所以不愿上岛,乃是遵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古训。不管是何原因,常欣对这位陈寡妇确是欲罢不能,专门为他在村里置办一处宅院,隔三差五就要来此相会一次。

    俗话说,好狗护一村,好汉护十里,这一点上,三当家常欣做得有模有样,远胜其他几位当家。本地渔民出身的他,近几年扶危济困、仗义疏财、颇有侠名。在胡湾村等几个他分管的湖区渔村,常欣和属下公平买卖,很少侵扰百姓,酉时还赈济孤寡,惩戒为非作歹的官差。

    不光如此,在外出劫掠之时,常欣对属下不吝封赏,对胁迫助拳的勇壮渔民也施以报酬。所以,他在当地颇有口碑,在普通贼匪和青壮渔民中更是甚得人心。作为这一切的起因,本性善良的陈寡妇功不可没,正是她的枕边风,才令原本只知争勇斗狠的常欣变成今日模样。也是为此,作风有亏的陈寡妇非但很少被人诟病,反而深受知情乡邻的好评。

    月明星稀,零星传来几声犬吠,很快又消沉下去。胡湾村东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黑影,他们行进有序、身形矫捷、寂然无声,恰似那冥冥中闯出的幽灵,乘着夜色扑入这幽静的湖边村落。他们的目标,恰是那座二进的陈家宅院。

    陈家宅院,后院正房,烛火摇曳。主案之后,一名魁梧男子盘膝而坐,就着两碟小菜自斟自饮,他一脸彪悍,气息沉稳,只是眉宇间隐有一丝忧色。案几侧位,一名衣着朴素的女子借着烛光纳着鞋底,她面容俏丽,体态丰腴,正是女人最成熟动人的年纪。这二人,即是淮渔帮三当家常欣和他的相好陈寡妇。

    “月娘,咱又不缺那点钱,你又何必亲自动手做这等苦活?”一口酒下肚,常欣瞟了眼陈寡妇手中活计,略带醉意的说道。

    “闲着也是闲着,难道你已经嫌弃奴家女红了?”陈月娘反问的同时,给了常欣一个白眼,看似不满,实则风情万种,直痒到常欣的心底。

    “月娘说哪里的话,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哪有嫌弃,只是不愿你劳累罢了。”常欣连忙赔笑道。不知怎的,在外凶神恶煞的他,一到陈月娘面前就成了任其搓捏的绕指柔。

    陈月娘抿嘴一笑,显是对常欣的紧张十分满意。她放下手中活计,起身为常欣将酒杯斟满,随后问道:“我观大郎今日似有不悦,不知能否与奴家说说?”

    闻听此言,常欣面露愤然道:“直娘贼,陆家兄弟俩欺人太甚!今日帮里新到一批兵甲,都被他二人给吞了,要知道他们手下早已装备齐全,我的手下还装备不齐啊!更可气的是,他们淘汰的兵甲,也被陆进分给了老二和老五,我的属下居然一点都没捞到!”

    说道气愤处,常欣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骂道:“这两个混蛋哪里还有当初义气,分明看我颇得人心,对我四处打压罢了。那陆丰还假惺惺的劝我稍等时日,下次便有我的,可这话那混蛋都说上好几回了,真当我傻呀?”

    听到这里,陈月娘长叹口气,幽幽道:“大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看来陆家兄弟已经对你有所顾忌,他日不免引起祸端。”

    沉吟片刻,陈月娘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她突然抓住常欣的手,恳求道:“大郎,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反正咱们也不缺钱,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置办些田宅金盆洗手。我可不想你有什么好歹,更不想我们的…我们的孩子生处险地。”

    “我倒也想一走了之,可我那班兄弟咋办?”常欣面显为难,猛地,他一跳三尺高,惊喜道,“月娘,你说什么?孩子?你说的是孩子?难道你我有孩子了?”说着,他禁不住抱起陈月娘,一脸兴奋。

    “轻点!别碰我的肚子。”陈月娘不满的娇嗔,见常欣慌乱的扶着自己坐好,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噗嗤一笑,继而略带羞窘的说道,“最近总觉身子不适,今日去邻镇寻郎中看诊,居然真的有喜了。”

    “恭贺嫂夫人有喜,祝愿常兄早得贵子。只是,嫂夫人珠胎暗结,常兄似乎也该明媒正娶啦。依某看,光棍节也已过了,不妨尽早成亲吧,纪某倒是颇愿玉成这份姻缘。”正当房中喜气融融之际,一个陌生的男声忽然从门口传来。

    吱呀一声,虚掩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老一青一女三人施施然进入房中。为首青年相貌堂堂,双目炯炯,虽笑意盈盈,却难掩气势逼人,听音刚才说话的正该是他。

    “尔等何人?如何进来的?光棍节又是何意?”常欣大惊,仅有的少许醉意顿时消散。他立刻将陈月娘护在身后,同时右手搭上随身匕首,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不过,尽管极度戒备,常欣却根本不敢主动出手,因为他有直觉,自己虽有二流高手的水准,但入房三人的武艺皆要胜过他。不光如此,从三人进来时的大摇大摆,常欣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二十多名护卫已经交代了。

    “禀大当家,护卫奴仆共计二十八人。四人被突袭击晕,余人被迷香熏晕。无人反抗,无人伤损,相信他们明日醒后也不知发生何事!”一名魁梧大汉进来禀报,正是血旗亲卫的曲副范毅。

    这更令常欣的脸色阵青阵白,非但下属被悉数放倒,而且对方随便进来汇报的一名属下也是武艺高强,常欣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勇气。不过,听说手下只是晕迷,并无伤亡,他却也稍稍放下心来,看来对方并非一心要铲除自己。

    “干得好,你等先在外候着。”青年自是纪泽,他挥退范毅,自顾自的在房中东席坐下。

    葛衣老者纪铭也毫不客气的坐到西席,女子剑无烟则习惯性的站到纪泽身后,目光始终不离常欣。此刻的常欣已经不再有任何侥幸,他倒也是个人物,索性扶着陈月娘坐在几侧,自己也一声不吭的正襟危坐,直等下文。

    “常三当家好气魄,呵呵,自我介绍一下,某乃纪泽,恬为安海商会大当家。对面的老丈,乃是鄙会武术教头纪老先生。”目视常欣,纪泽一脸笑意的说道,言罢不忘抿口茶水,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分明在装十三嘛。

    为了减少攻取淮渔帮的损失,策反常欣作为内应自是上佳之选,纪泽到来,主动承担了降服常欣的工作。他已经在附近守了两天,还算运气不错,今夜顺利等到了常欣,更是撞听到了陈月娘有孕的有利砝码。因处淮中地区,他再度报出了安海军的名头,只是,接下的场景就令纪某人再难淡定了。

    “安海商会?没听说过,我并不负责本帮的货物采买啊。”常欣不无疑惑的说道,言语间满是无辜。

    “噗!”纪某人一口茶水喷出,被常欣的话擂得外焦里嫩。同时,纪铭与剑无烟则嗤笑出声。

    “连搅乱江淮、数败徐州水师的安海商会都没听说过,你这淮渔帮三当家是怎么混的?”挥袖抹去嘴角水渍,纪某人一脸铁青,拍案喝问道。

    “你等莫非就是那横行淮海的安海贼?”常欣惊愕出声,诧异之余,他跟着随口嘟囔,“安海贼就安海贼吧,还叫什么商会,真假!”

    常欣虽是低声嘟哝,可在座的纪泽三人是何等耳力,自然听得分明,纪某人差点吐出一口老血,纪铭就笑得更欢了。干咳两声,纪泽总算压下暴打常欣的冲动,恢复宠辱不惊,勉强挂笑道:“不错,我等正是常兄口中的安海贼,今日贸然打扰,乃有事相商。”

    “贵会家大业大,高手众多,不知常某能做些什么?”常欣不无警惕的问道。

    纪泽笑道:“陆氏兄弟作恶多端,为害多年,我安海商会欲除去此等江湖败类,还百姓一个公道。只是老鸭岛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不愿弟兄们过多折损,故而请常兄助我。”

    “贵会地处徐州外海,来到淮南行侠仗义,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吧?常某虽是小人物,可也不愿出卖兄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常欣冷冷道,显然,他对纪某人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无耻言论十分不齿,气得甚至忘了自身处境。

    纪泽沉下脸来,正色道:“鄙会觊觎老鸭岛和淮渔帮委实不假,但针对淮渔帮却是另有情由。你可记得数日之前,陆进率众截杀两艘商船之事,那便是我商会船只。不算货物损失,我三十多兄弟因此罹难,仅有十数人逃生,此仇焉能不报?”

    见常欣面露了然,纪泽喝了口水,继续道:“此外,你可知四年前平阿县郑家灭门之事,近百人命皆被陆氏兄弟残害,我有会内兄弟正是郑家幸存族人,此仇自也当报!”说道后面,纪泽语调森寒。他虽昨日刚从丐千手口中得知淮渔帮犯下过这等罪行,商会其实也无什么郑家族人,可对灭人满门的暴行依旧痛恨不已。

    郑家灭门之事常欣并未参与,仅是后来才得之风声,他对陆氏兄弟的残忍手段同样不满,但身为贼匪,他也无话可说。如今苦主寻上门来,他确是再无先前的理直气壮,或者说,也是为他自己扫除了一面心理障碍。沉吟良久,常欣不答反问道:“老二和老五同样不难接触,为何单单选我合作?”

    纪泽淡然道:“其一,我安海商会虽被污为安海贼,行事却是除暴安良、扶危济困,从未滥杀无辜、为害百姓;常兄昔日确是争勇斗狠、为虎作伥,然近年却能行侠仗义、维护一方,我等自然愿意与你合作。其二,常兄并未参与劫船一事,你我并无血仇。其三,即便我等不出手,想必常兄在淮渔帮也难以维继了吧。”

    纪泽的最后一个理由,击中常欣要害,他何尝不知陆氏兄弟的狠毒,对自身处境其实心忧不已。他面露纠结之色,终是冷冷问道:“我若不从,我与月娘想来再无机会走出此门了吧?”

    盯视常欣良久,纪泽不无遗憾道:“我安海商会自命替天行道,即便常兄不愿合作,也不会有刀斧加身,但你与嫂夫人已知内情,我只得邀请二位前往鳌山岛长期做客了。届时嫂夫人可以成为一般岛民,自食其力,而常兄则需为昔日罪行服苦役三年,之后亦为一般岛民,劳作养家。”

    不无诙谐,纪泽继续努力规劝:“补充一句,我安海商会一般岛民包吃包住,男子最低收入六百钱每月,却也温饱无虞。当然,如是常兄愿意合作,事后淮渔帮将大部得以保全,由常兄为首,成为商会一个隐秘分部。”

    纪泽的回答令常欣一愕,对安海商会的敌意倒是消除了许多。从各个方面来看,他都该转换门庭,但不论多少理由,勾结外人做二五仔都非什么光彩事,对常欣的内心是种煎熬。一时间,他脸色变幻不定,难以抉择。

    蓦地,一只软滑小手轻扯一下常欣的衣袖,他顺着小手看去,那是一张俏丽的脸,满是哀求和恳切。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到心爱的女人,想到腹中的孩子,常欣的最后一点坚持迅速坍塌。最终,他长叹口气道:“欣愿降,还请大当家吩咐...”

第二百七十五回 婚宴斩首

    永兴二年,十一月十六,晴,老鸭岛。

    今日,老鸭岛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因为人气颇旺的三当家要迎娶新娘了。不用说,这位压寨夫人自然是胡湾村的陈寡妇。有小道消息称,陈月娘已经珠胎暗结,三当家可不敢让自己的骨血流落在外。是故,对常欣这种不经三书六礼便拜堂成亲的突兀举措,淮渔帮上下虽有诧异,但绝无异议。毕竟大家是做贼匪的,过于讲究岂不落了下乘?

    红霞西晚,近百人吹吹打打,挑着木箱竹篾,拉着酒坛牲畜,沿着丘陵小道,来到淮渔帮的陆路寨门。身着喜服的常欣骑乘高头大马,笑呵呵行在最前。队伍中间,有迎亲的大小贼匪,有送亲的老少百姓,有卖力表演的鼓乐手,以及随行的挑夫、轿夫、车夫,他们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其上正坐着迎娶来的新娘。

    队伍根本未经常规检查,便一路通畅的进入了寨门。虽然在大当家陆丰的三令五申之下,淮渔帮有着严格的营寨规矩,可谁又会在三当家大婚之日讨人嫌呢,还是抓紧时间抢些红包赏钱才是正理,想来大当家也不会在今天来找大家晦气的。于是,数十名扮作挑夫、轿夫和鼓号手的精壮男子,未经任何留难,就此大摇大摆的进入寨内。

    背媳妇、跨火盆…进入营寨之后,按照当地习俗,新娘在常欣等人陪同下,经历一系列环节,终于进入常欣宅院的内室。期间,欢闹的大小贼匪们偶会发现,当常欣与新娘身体接触的时候,他显得全身绷紧、手脚僵硬、表情怪异。知晓内情的贼匪们不免慨叹:“三当家那么粗豪不羁,不想护犊之心竟是如此拳拳呀!”

    新娘进入内室,照例需要休息大半个时辰。趁这空档,新郎官常欣离开自家宅院,来到作为婚礼主场的营寨聚义堂,与一帮贼匪头目笑呵呵招呼一圈,更与一干女方亲友好易通眉来眼去。

    随后,常欣亲自带上十来名手下,挑着酒食,来到水陆两处寨门,给值守的喽啰们送上喜酒,同时还不忘叮嘱一句:“每位兄弟值守时限饮一碗,莫要误事!”如此热情而又知理,即便与他颇不对付的陆氏心腹头目,此情此景也挑不出理来,自然更不会制止喽啰们吃那一碗酒了。

    老鸭寨岛丘高处,有座豪华宅院,这是大当家陆丰的居所。其后院有幢二层阁楼,在阁楼顶处可以俯瞰整个老鸭岛。此时,阁楼阳台上,站着两人。其中,一名衣着华美的青年遥看远处身着大红喜服的常欣,冷笑着对身边一名魁梧壮汉说道:“大哥,姓常的又在拉拢人心了,他莫非真的以为这里是他的地盘吗?”

    这二人,正是陆丰、陆进兄弟。事实上,身为大当家的陆丰,尽管贪财好色、狠辣无情,却知人善任、不乏手段,颇有枭雄之资,否则也无法创出淮渔帮这样的场面。倒是他的胞弟,四当家陆进,自小因父母双亡而倍受大哥呵护,变得嚣张骄纵、目中无人。

    正因陆进不把大哥以外的另三位当家放在眼里,为自家兄弟俩拉了不少仇恨值,也令淮渔帮五位首领间渐生嫌隙。尤其对常欣,因为某次酒后鞭打一名喽啰时曾被其喝止,陆进一直怀恨在心,仗着大哥包庇,没少给他穿小鞋。

    见陆丰并无表示,陆进继续下料:“大哥,这常欣不时小恩小惠,却也欺骗了不少无知之辈,如今在喽啰中声望甚至直追大哥,我们不可不防。照我看,不若找个理由,干脆将他做掉算了,免得日后麻烦!”

    以陆丰的精明,自然明了自家弟弟与常欣之间的龌龊,也知道是自家弟弟的不是,可是胳膊肘往里拐,他怎么着都会站在陆进一边,谁叫这是自己的亲胞弟呢。而今,不论原因为何,常欣与自己兄弟俩的嫌隙愈加明显,且其愈加受到一般喽啰信重,隐隐间在帮里成了威胁他大当家的存在,确该有所布置了。

    看着正与喽啰们打成一片的常欣,陆丰眼中寒光闪过,语带森寒道:“进弟,我等正与斌公子商榷投奔之事,恰值要紧之时,暂时你莫再主动招惹常欣,更不可对其下手,以免自损声威,坏我大事。至于对付此人,必须假外人之手,它日大势之下,派他去啃些硬骨头,让他与手下自行送死才是...”

    通常情况,一个群体中真正获利的大多只是少数人。淮渔帮横行多年,掠财无数,可平素能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无非是几位当家和他们的心腹头目。所以,常欣尚未拜堂成亲,聚义堂外广场上的贼匪们已经受不住酒肉的诱惑,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对此,新郎官常欣表现出了足够的宽容,他非但没有不满,反让大家随意,只要求自己的直属喽啰先莫饮酒,好替自己四处张罗。

    因此,在正式拜堂之前,淮渔帮的贼匪,包括两处寨门的守卫,大多已经喝上了酒。整个老鸭寨,尚未沾酒的精壮,主要就是聚义堂中的大小头目、些许亲兵、常欣的属下以及那些不敢造次的挑夫、轿夫、鼓乐手了。

    吉时将至,聚义堂中人员逐渐汇齐。由于婚礼突然,来到堂中的只有淮渔帮大小头目和娘家送亲代表,五位当家除了在自家小院准备拜堂的常欣,也都到了。按照事先的商定,陆丰以拜把大哥的身份,给父母双亡的常欣担当婆家家长,二当家和五当家分任主婚人和司仪。

    待到他们几人就位,送亲队伍中的一名老者被请出上座,他据说是陈月娘的伯父,今日充任娘家长辈,只是他那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模样,委实给这场贼窝里的婚礼增添了不少笑料。

    终于,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新郎、新娘牵着红绣球,在数名常欣心腹和一群丫鬟女眷的簇拥下,出了常欣的院门。出于面上排场的需要,直属常欣的百余“欣”字队贼匪,在有心人的组织下,热热闹闹的排在道路两边,兴高采烈的为这对新人助兴。

    此刻的常欣,强装的笑容下,是无尽的忐忑和犹豫,以他还算耿直的性子,窝里反实在于心难安。正当他因为心神不属而脚步迟疑的时候,身边新娘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常欣心中一紧,顿时想起了落在安海商会手中的陈月娘和她腹中孩儿,还有自己肚中那七日后便要发作的毒药。

    再想想前日对方无声无息便缴械自己所有手下,常欣知道,淮渔帮面对安海商会这样的庞然大物难以幸免,实在不愿随它陪葬,况且他对陆氏兄弟早无好感,已无兄弟之谊。

    相比之下,若只解决陆氏兄弟而保全淮渔帮大部弟兄,似乎要好过淮渔帮被彻底毁灭,毕竟归附的淮渔帮和被攻灭的淮渔帮,享受到的待遇将大相径庭,他常欣和陈月娘也不必受那诸般苦楚。旋即,他眼神中的彷徨消失不见,代之以一片决绝...

    “噼噼啪啪!”待到新人行至聚义堂百步外,震天的爆竹被点起,昭示着吉时已到。聚义堂内的头目们都好整以暇的看向堂外,广场之上的贼匪乃至一些家眷们更是笑闹一片。五当家笑吟吟的站到门口,高声唱礼道:“迎新…”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突生。聚义堂内,与陆丰并坐上首的新娘长辈老者,本是一副胆小如鼠、提心吊胆的猥琐模样,可当爆竹想起的刹那,却瞬间暴起,藏于袖中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雪亮的短刀,霹雳般直劈陆丰脖颈。

    陆丰不愧为经年老匪,历经凶险无数,在身边老者暴起的刹那,他便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气,当即起身跨步,两臂竖格。铛的一声金铁交鸣,千钧一发间,他居然堪堪挡住了这记绝杀。原来,工于心计的陆丰,随时都在小臂上套着一副精钢护臂,并凭之硬接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刀。

    陆丰确实拥有上佳的心记和反应,更有准一流高手的战力,可惜他今日遇上的老者是一流高手纪铭,还是无耻的偷袭,这注定了他的抵抗只是垂死挣扎而已。尽管他挡住了第一击绝杀,可纪铭一刀的力量又岂是他仓促之间便能化解?

    “咔嚓”一声,伴着一道金光闪过,陆丰左臂脱臼,嘴角溢血,身体被震飞丈远,撞到身后的石墙。当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倒在地,他已经没了声息,而在他的喉头,一根金针犹自微微颤抖。

    突袭之下,一刀加上一记飞针,用了两招方才杀死暗劲后期的陆丰,这令纪铭很不满意。待他转头看去,四当家陆进的咽喉已经插上了剑无烟袭杀的一根袖弩,显是不活了。

    不远处的二当家,也是淮渔帮的狗头军师,倒是只被纪泽拳打膝撞呈虾米状,颓然倒地失去战力。似乎养尊处优过久,二当家对疼痛毫无耐受性,不住哀嚎之余,更是不忘强调自己的存在价值:“饶命,好汉饶命,我知晓陆氏兄弟的背后东家,也是最近这几批上好兵甲的来援,有大秘密啊,绝对值我这条烂命啊...”

    “聒噪!”纪泽怒骂一声,一掌击于二当家的后颈,令其当即晕厥,但也真就留了他一命,作为重要活口。

    其实,爆竹声便是血旗亲卫发动的信号。聚义堂内发生变故的同时,聚义堂前的十多名鼓乐手,本该跟着其余鼓乐手一起拿起唢呐、锣鼓等乐器开始吹奏,可他们却拿出了藏在衣服或是乐器中的短刀、短弩,在周围真正同行的目瞪口呆中,猝然杀向身边的五当家和其余值守贼匪。

    这十数名身材多数普通,貌不起眼的“鼓乐手”,正是挑自血旗亲卫的高手悍卒,之前故意收敛了气息,直到为首的范毅率先发难,他们才一同出手。这令人猝不及防,聚义堂门口的十数值守贼匪首当其冲。他们均是陆丰的嫡系属下,本都身手不俗,可谁又能想到会有如此变故呢?

    转眼之间,堂前喽啰便被位于身边的亲卫军卒轻易放倒。至于司仪的五当家,唱礼的“人”字尚未出口,就被范毅横到脖间的钢刀突兀的吓停,硬生生的卡在喉咙中好不难受。不待惊愕的他再做反应,便被两名亲卫反剪双手推入堂中。

    “常三当家有令,只诛陆氏兄弟,余者免死!擅动者杀!”眼见淮渔帮的四位当家在偷袭之下或死或俘,纪泽厉声断喝,以图控制堂中局面。呼喊间,他拖着二当家,与数名扮为娘家亲属的亲卫军卒聚拢封堵了聚义堂后门。

    纪铭与剑无烟也各自聚集了数名亲卫,在厅中组成小阵,而正门的范毅等人此刻已进入堂中,砰然关上正门,摆出战阵,从而与纪泽等人一起,将这群淮渔帮的核心头目困于聚义堂。

    说得长,实则突变只在几吸之间。待到堂中一众贼头纷纷反应过来,四位当家已经悉数落网。陆丰主持淮渔帮这么多年,自然不乏心腹死忠,常欣的仁义名望对匪众有效,在贼头间可没那么好用,更有不少有着过节的。面对突变,贼头们各怀心思,但不少人并不愿轻易屈服。

    “杀了他们,为大当家报仇,常欣可不会善待我等!”几名陆氏嫡系目光短暂交流,干脆抽出随身兵刃,杀向纪泽等人,口中还不忘高声鼓噪。

    只是,不待这几名陆氏嫡系冲近目标,便在惨叫声中纷纷倒地。他们的喉头或是胸口,赫然插上了飞弩、飞针。作为最有效的震慑,铁与血立刻浇灭了堂中的火爆气氛,嘈杂混乱的聚义堂,转眼陷入死寂。

    冲动热血的贼头死了,用生命再度检验了突袭者的骇人战力,也令剩下的贼头们认清了现实。既然是常三当家窝里反干掉其他几位当家,自己也已落入彀中,失去与喽啰们的联系,那么又何必拼命抵抗呢,反正帮派总得用人,想来常欣那人也不会做得太绝。

    “叮叮当啷...”剩下的贼头们终于想清了投降的好处,也就放弃了抗争的念头,纷纷丢下了兵器,继而在纪泽等人的指示下,乖乖的束手就擒。就此,淮渔帮的绝大部分高层落入控制,也意味着这场贼窝里的政变成功了大半。

第二百七十六回 设营淮中

    聚义堂惊变,引发老鸭寨一片混乱。傻子都看得出来,淮渔帮要变天了。不说数百妇幼家眷尖叫逃窜,广场上大快朵颐的数百普通贼匪同样乱作一团。此时,除了驻守两处寨门以及直属常欣的少量头目,淮渔帮所有身份颇高的贼头此刻都在紧闭大门的聚义堂内,这使得广场上的一众贼匪群龙无首、莫衷一是。

    一时间,老鸭寨的贼匪们各行其是,部分热血的贼匪乱哄哄的涌向聚义堂以图平乱立功,更多的经年老贼自成小股静观事态,倒是本就聚集常欣周围的“欣”字队贼匪,很快便自发的组成小阵,将常欣团团护在中间。当然,不论选择如何行事,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投向了唯一在场的三当家常欣。

    “肃静!老弱妇幼立刻返回住处!余者原地待命!”常欣一声暴喝,蕴含暗劲的声音响彻大半老鸭寨。毕竟是三当家,平素声望也高,在情况不明之时,他的命令还是暂时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执行。没头苍蝇般的老弱妇幼有了指引,纷纷逃得没影,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脚底抹油的老匪,其余贼匪也暂时停止骚乱,惊疑不定的等待常欣下文。

    “咚!咚!”场面稍定,不待常欣再次发话,两个圆滚滚的东西突然从聚义堂的窗户飞出,落在“欣”字队贼匪的脚下。

    “大当家!”“四当家!”有贼匪定眼细看,不由惊呼起来。而队伍中的常欣听到呼声,心中却是松了口气,有了这两颗人头,事情便好办多了。

    “陆氏兄弟意欲加害于我,被我设计反杀!如今淮渔帮以我为首,‘欣’字队以外的兄弟各返住处,无令不得外出,常某担保各位绝无性命之忧!当然,若是有人不给面子,也休怪常某辣手无情!”常欣再次呼喝,擂得一干贼匪外焦里嫩,谁能想到窝里反的竟是平素最为仗义的三当家?即便是他直属的“欣”字队贼匪,除了几名事先知情的人,一时间也都呆若木鸡。

    “啊!”一声惨叫突兀的从常欣身后传出。众人看去,一名常欣的心腹头目缓缓倒地,他的胸口插着一根弩矢,而他手中的短刃距离常欣后心已经不足三寸,显是刺杀未遂。

    这名头目可谓常欣的核心嫡系,曾经多次与常欣并肩战斗,不想在如此境地下仍对常欣果断暗算。稍微有些脑子的,此刻都明白此人必是陆丰安排的卧底死士,这却也坐实了陆氏兄弟意欲加害常欣的说辞。

    再看射杀卧底之人,赫然是那位一身喜服的新娘。只是,令人浑身起皮的是,那位看似袅娜的“新娘”,不知何时取下了红盖头,竟然成了一位清秀少年。这自是纪某人的恶趣味,考虑到拜堂乃是人生大事,陈月娘又是有孕在身,经不起血腥惊吓,他便令人化妆顶替。于是,身材矮瘦的丐千手不幸扮演了这一猥琐角色,并救了常欣一次。

    当然,也正因新娘是个假货,突袭的发动时间才在常欣、丐千手两位主角的强烈要求下,从原本的喜宴之后改为拜堂之前,以免同性拜堂这种违背人伦的糗事发生。

    此刻的常欣一身白毛汗,惊怒交加更是后怕,他不由想起两天前商定夺寨计划的时候,纪泽断然拒绝了组织“欣”字队提前参与行动,仅从常欣的随行心腹中亲自审选了几人配合行动。当时纪泽直言无法信任常欣的部属,更不会将性命交在他们手中,这一度令常欣恼怒,但此时此刻,他对纪泽的不忿瞬间转化为满满的敬服。

    陆氏奸细只是一段小插曲,非但未能增加麻烦,反而坐实了陆氏兄弟的不义。几名早有准备的常欣心腹借此气氛,率先高声表态:“拥立常当家!拥立常当家!”

    “拥立常当家!拥立常当家...”随即,整个“欣”字队贼匪也被带动着纷纷高呼。这不光因为他们平素便敬服常欣的为人,同样因为他们是常欣的直属。在陆氏兄弟身死的情况下,哪有不追随自家老大发达的道理?

    淮渔帮的主战喽啰原分六队,分别以头领的名字为号,大当家陆丰统领两队,其余当家各领一队。如今,“欣”字队悉数追随常欣,并在他的指挥下奔向聚义堂前驻守;隶属陆氏兄弟的四百喽啰近半分驻水陆寨门,尚不及作出反应。其余本在广场吃喝的四五百喽啰,终于明白了事由,他们吵闹怒骂着,乱哄哄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过半广场喽啰不声不响的远离了是非之地,按照常欣的要求返回住处;少部分奔向水寨陆寨的寨门,伺机而动;也有上百名悍不畏死的陆氏死忠,继续冲向聚义堂正门,以图救出另外两位当家平叛报仇。然而,广场上的贼匪们一动,便愕然发现,自己似乎状态大跌,寻常走路还不觉得,但若奔跑拼杀就觉气力不济了。

    “酒水有问题!”有聪明的贼匪霎时明白原因,不由喝骂起来。可一切为时已晚,他们多少都已经喝了一些酒水,而那些酒水被华医门出身的纪铭做过手脚,只要入肚,不需多少,就能令人短期乏力、腿脚发软而不自知。

    有着药酒相助,滴酒未沾的“欣”字队毫不费力的扫除沿途障碍,驻守于聚义堂前,并轻松挡下了广场喽啰们软绵绵的冲击。不过鉴于不久前还是自家兄弟,“欣”字队并未大开杀戒,多以打倒制服为主。这令得堂前的战斗,看来不像血腥政变,倒像小孩过家家。

    “常三当家有令,各回居所,聚众者杀,抵抗者死!”这时,老鸭寨的陆寨寨门处也传来了呼喝打斗之声,但不久便告消弭。

    这自是埋伏寨外的血旗众军在陶飙率领下发起攻击,而本被安排在广场角落的挑夫、轿夫,也取出藏在车、轿中的刀枪弓盾,杀向了陆寨寨门。沿途的喽啰,甚至寨门的值守贼匪,同样没少受药酒拖累,面对血旗一方的内外夹攻,他们几乎未作像样阻挡,便纷纷束手就擒。

    针对淮渔帮的谋算当然不止于此,陆寨寨门生乱之时,一支两百多人的水军也突然出现在水寨之外,彻底封锁了淮渔帮贼匪的最后一条逃路,来的正是刘文率领的铁叉会人马。事情到了这一步,陆氏兄弟被诛、二五当家被擒、敌方里应外合,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赢,全身乏力的一众贼匪只得悉数认栽。

    就此,血旗一方的人马完全控制了局势,淮渔帮的攻取基本落幕。一战下来,血旗一方伤亡寥寥,被攻取的淮渔帮也不过死伤近百,堪称一场温情脉脉的战斗...

    夜,老鸭岛,曾属大当家陆风的豪宅,血旗亲卫十步一岗,颇显气氛威严。正厅,纪泽居中高座,陶飙、常欣、刘文、狄震等人各居侧席。正堂之下,则跪着五花大绑的淮渔帮二当家与五当家,却是纪某人正在审讯所谓的大秘密。

    目光一顺不顺的盯着二当家的眼睛,纪泽故意散发出的气势足令二当家瑟瑟发抖,良久,他才沉声确定道:“照你所言,陆氏兄弟数年前便与庐江陈氏联系紧密,或者说,已成右将军陈敏的棋子,暗中为其收集钱财,铲除异己,恰似那个平阿郑氏?那么,你可知陈敏近来为何向淮渔帮大量提供兵甲,是为了筹集钱财,还是另有所图?”

    “收集钱财肯定是一方面,其给的兵甲可不便宜。至于别的目的,小的的确不知。”二当家显然所知有限,但抬头看到纪泽冰冷的眼神,他忙又补充道,“不过,前两日小的曾听陆风有广招渔民入伙的想法,但不及实施就,咳咳,对了,之前陈氏运送兵甲的来使喝酒时还曾透露,他刚给临淮的什么帮派也同样送了一批兵甲。”

    纪泽眉头皱起,有点后悔方才急于控制局面而一举杀死陆氏兄弟了。就在这时,或为坦白从宽,五当家陪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插言交代道:“小的想起来了,前几日与那陆进吃酒,他曾吹嘘自己不久就能做个六品校尉。当时他言辞凿凿,小的却只当他是酒后吹牛,也没在意,却不知此事是否对大人有用?”

    校尉?纪泽蓦的灵光一闪,以淮渔帮的实力正常招安,陆进想得个屯长都难,若想封个校尉,除了立有泼天大功,那便只有草头王的胡乱加封了,就向夏山虎的那个偏将军一样。而临淮的那个不明帮派若与淮渔帮类似,那么陈氏大量投放兵甲,招募勇壮,还大加封官许诺,自然没有那么多泼天功劳给人去挣,只能是造反一途!

    由此,纪泽联想起顾敏与莲花教欲替陈敏招揽安海军,且侧重于战力,说明故吴士族与陈敏或已就此有所联盟。还有,江南今秋粮价居高不下,或许正是有人为造反战事而储备粮食。还有,陈敏遣军潜往长广,或许就是为了暗中挑起血旗骑军与青州上下的战争,吸引徐州军乃至关东阵营的兵力,从而为其减少造反初期的压力,恰是一次另类的远交近攻。

    若是陈敏打算携故吴士族,趁关西关东大战之际造反,玩那江南人士历来最喜的割据自立,那么,之前的诸多怪事便可豁然贯通了。只是既然如此,理当受故吴士族暗中节制的甬东海贼,为何会抢劫安海商船呢,岂非自找麻烦,也与莲花教周敏的行事冲突,莫非另有隐情?

    虽然纪泽前世记忆中的晋朝历史,多是与五胡十六国以及刘渊石勒、刘琨祖逖等等相关的人物情节,并无陈敏这号多如牛毛的失败造反家,但此刻,他几已确定江淮正在酝酿一场剧变。那么,他应该像年初袭杀石勒那般阻止陈敏给大晋添乱吗?

    纪泽摇了摇头,被拒雁门之后,他已不再单纯的追求大义,或者说,他的大义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才去追求,自身强大才是根本。显然,陈敏造反对于血旗军,恰似血旗军造反对于陈敏一样,是吸引关东阵营火力的好事,有助血旗军韬光养晦,他纪泽怎可跟自身过不去呢?

    这边纪泽皱眉摇头,堂中被缚的两位淮渔帮当家可就怕了,忙磕头哀求道:“小的都已说了,还请好汉饶命啊!”言说间,二人还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常欣。

    纪泽回过神来,看到二人的小动作以及常欣投来的求情目光,淡淡笑道:“好了,之前我答应过常三当家,不会对淮渔帮众多加杀戳。放心,你等与家眷只需规规矩矩,必无厄运加身。若表现良好,甚或出人头地都有可能。去吧!”

    随着纪泽挥手,二人被亲卫带下。他们将与大约两百名忠诚度可疑,抑或劣迹斑斑的贼匪一道,携家眷分批装船,以奴隶贸易为名,押往鳌山岛大本营。在那里,他们将在甄别、批斗、教育之后,或进入苦役营,或直接入伙,或以工代赎,最终大部融入安海体系。

    待二、五当家远远离去,纪泽挂上莫名笑容,扫视常欣、刘文与狄震三人,状似歉然道:“现在,你我已有同袍之谊,纪某便重新自我介绍一次。某乃安海商会大东家兼前会长纪泽,也是血旗将军、安海将军兼长广太守纪虎。”

    厅中气氛立变怪异,三人都傻愣愣的盯着纪泽,嘴巴大张得可以塞下鹅蛋,继而,三人不约而同转向陶飙,从其神色中得到了进一步肯定。再望向纪泽,三人的眼中更多了尊崇,以及对上位高官的敬畏,江湖人物其实也向往官场啊。

    纪泽淡淡一笑道:“本将拟以淮渔帮、斧头帮、铁叉会军民为基础,辅以血旗军部分军官署员,在老鸭岛设立淮中营,一军也即一个校尉部编制,由常欣任校尉,刘文、狄震分任左右军候。至于陈敏那边,严加防范,却也无需惧怕,他们有大事要做,不会为了淮渔帮浪费精力甚或暴露企图...”

    次日,十数大小船只按预定计划抵达老压寨,带来了斧头帮、铁叉会的先期入迁人员。半月内,两帮的核心成员、军卒家眷等千多人将分批入迁老鸭寨,中和淮渔帮原有人员的同时,也将这里壮大为血旗军系统在淮中内陆的重要根据地。

    这一根据地将打出“淮运盟”的旗号,以常欣、刘文、狄震为三位名义上的当家,放弃劫财害命的营生,金盆洗手,转而从事航运、渔业、矿业、奴隶乃至私盐等商业活动,既为血旗军提供人力、原材料的输入,又开拓淮河流域的商品输出市场。而其与血旗军系统的联系,将主要通过和平岛交易的方式秘密进行...

第二百七十七回 真假李鬼

    永兴二年,十一月二十,巳时四刻,晴,大别山马脊岭。

    十一月下旬,天气明显寒冷,尤其山区偏冷,已有未融的积雪斑驳,令道边、岭上原本青黄的秋意,间或点缀起了冬日的银装。走在山路之上,聆听着偶尔响起的寒号鸟鸣,呼吸着颇带冰凉的山味,感受着远离尘俗的超脱,一行军汉竟也沉浸其中。尤其是附庸风雅的纪某人,差点就得歪诗一首,只恨路程太短,队伍西行入山仅半个时辰,便抵近了第一站——马脊岭。

    这已是计破淮渔帮的第四天,占据老鸭岛的次日,王麟便率着一曲人马气势汹汹的赶到,本待联合陶飙等人大战淮渔帮一场,谁知功劳竟被纪某人捷足先登。虽不敢抱怨,其对纪泽的怨念自不待言,没少与被纪某人夺了淮中指挥权的陶飙一道,憋闷得长吁短叹。

    洞若观火的纪泽为了照顾这位老兄弟的情绪,索性半推半就接受了王麟的邀请,带上亲卫,昼伏夜出,奔骑绕过停战懈怠的关西关东各地驻军,来淮西营巡视他们半年来的工作成果。其实,他此行本就为了在投身海疆之前,最后落实淮河一线的交通部署,淮西营自该一巡。

    “主公,前面马脊岭本是一小伙山贼盘踞,因其作恶多端,被我淮西营替天行道给端了。不过此地接近山外,难民入山多经此地,我等便保留了这处山寨,每月上中下旬不定期遣人来此驻扎一日,在此吸纳难民,我等前往三星寨经过那里,可以顺道一观。”手指远处一段状似马脊的山岭,王麟笑着对纪泽介绍道。

    “哦,每月只有三天?”纪泽面露疑惑的问道。

    王麟一笑,不无得意道:“呵呵,是这样,为防树大招风,徒惹麻烦,我淮中营在三星寨周围只管垦荒采茶,立寨自保,若欲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抑或招揽流民,则另打旗帜,另地招人。这马脊岭仅是五处临时据点之一。为节约人手并保障安全,我等每月在五处据点轮流巡游招人,左右寨中留有些许粮食供来投之人短暂维持。”

    “哦,很好,子安做事却是愈加谨慎了,淮西营交给你我很放心啊。”纪泽笑着赞了一句,不无勉力,“短短半年,已有两曲战兵,两曲辅兵,过万人口,更可贵的是,采茶、碱矿、药园、山田等等工农产出业已有望收支平衡,很是不易啊。”

    “哪里哪里,相比主公纵横南北,卑下这点道行何足挂齿,要不,主公还是令委他人在此镇守吧,让咱跟着主公四处闯荡,也好立功封将啊。”王麟被赞得心中舒坦,却是见机提出请求,要说他一直窝在山里小打小闹,见昔日的后进之辈紧随纪泽,都有封将的了,心中难免活泛。

    纪泽摇头苦笑,众口难调,正欲劝慰王麟几句,却见前方一名淮西营探哨急急返回,面色极其怪异的行礼道:“禀主上,禀校尉,前方的马脊寨里,有,有人在驻扎,打的旗号也,也是我军一度使用的马脊寨!”

    众人愕然,当即借助山石林木的掩护,快步潜行向前,抵达马脊岭二里之外的林中。果然如探哨所报,淮西营空出的临时据点马脊寨,时下竟然真就被人占据。这还不算,最令人郁闷的是,此时山寨的显眼之处,树着一杆大旗,旗帜背面绣着“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正面则赫然绣着三个大字——马脊寨,这分明是假李鬼冒充真李鬼嘛...

    马脊岭山寨东方里许,纪泽一行人静悄悄的潜伏于山林之中。自从发现山寨有异,他们便小心翼翼的探查而进,纪泽更是放出了海东青巡游四周,以防被人埋伏。到了此处,若再前行就出了树林,极易被山寨中人察觉,众人只得停步,利用望远镜小心窥视。

    本是虚构出的马脊寨,竟然会被人冒充,假李逵遇上假李鬼,纪某人怪异之余,甚至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更有身畔的王麟,又一次黑着脸询问直属屯长王茂道:“茂哥,你一直跟随我左右,仔细想想,本旬除了十五来此招人,我是否下令让哪支队伍前来了马脊岭?”

    王茂以头抢地,一脸苦相道:“肯定没有,求求您了阿麟,校尉大人,这已是您第九次问我了啊!”

    良久良久,山寨并无什么异动。从点卯操练到升火做饭,又从集体开吃到餐后洗涮,山寨中并未藏有什么伏兵,除了数十妇幼,始终就是那两百余喽啰。他们虽然多为青壮,守寨也算勤勉,但明显只有近半人是惯匪,余人倒更像一群刚放下锄头的农民。

    又是望远镜又是飞鹰探查,生性谨慎的纪某人花了一个多时辰,实在没看出有甚埋伏迹象,终于不耐再等,唤起手下士卒,打算出林寻这“马脊寨”的晦气。

    恰此时,马脊岭西方来了身着破衣的二人,一看便是父亲带着幼子。他们头上均系着一块白金,正是淮西营传得左近皆知,志愿投奔马脊寨的装束标志,看来是有意到此入伙的百姓。“出发”二字被纪泽生生憋住,他示意众人原地待命,看看这父子俩的遭遇,以观察假李鬼的行事。

    “站住,你是何人,来此可为入伙?”不待父子二人接近,寨门上的一个喽啰便嚷了起来。

    那名父亲明显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他立刻站住身形,局促不安的回道:“大…大…大爷,俺是二十里外龙尾村的,叫李老实,前来求些谷粮,家里揭不开锅,孩子他妈又重病在床,实在不得以,还请好汉可怜可怜俺们…”

    “够了够了,老子自己还在喝稀粥呢,往哪给你找米粮去?快滚快滚!”寨门上的喽啰听出对方不是前来入伙,立时没了兴趣,直接打断李老实的絮絮叨叨,喝令他走人。

    “可…可你们不是宣扬有难便来寻你们马脊寨相助吗?怎可言而无信?”这老实人急了就会犯冲,李老实居然当面斥责起了那名喽啰。

    “直娘贼,谁知哪个浑球说的要发放谷粮?要有那么多谷粮,谁还在这穷山窝里吃风…”那喽啰忍不住骂骂咧咧,旋即似乎意识到失言,顿又恼道,“你这黑厮还不快滚!若再敢废话一句,老子将你剁了喂狗!”

    嚷得虽凶,明眼人均知那喽啰只是吓唬李老实而已。不过这一招对李老实确实管用,他立刻扛起小儿转头就跑,生怕慢了一步真的被砍了,惹得寨墙上一阵哄笑。

    “混账!敢坏我等名声!”王麟却是听得大怒,以拳捶地道,“主公,让您见笑了,可惜咱那曲布兵还在老鸭岛回山的半路,要不咱们先绕道,回三星寨后我就调兵前来,明日必给主公一个交代!”

    说来王麟在大别山东北区域外缘设的五个招人据点,都是花了心思经营的。譬如每次出山打劫劣迹富户,都会顶着马脊寨这等旗号,真金白银的给左近穷苦人家分发钱粮,招人期间也会对前来求肯的困难百姓予以小恩小惠,几月下来才有了些许名声,焉能容人破坏?

    “得了,亲卫曲就在这,摆设不成?你哪来那么多顾忌?”眼见自家属下被败坏名声,即便那只是个化名,纪某人也同样不爽,他笑斥王麟一句,旋即留范毅率一屯亲卫继续埋伏接应,自己则带着余下三百来亲卫从林中窜出,快速列阵,直奔山寨之下。颇有眼力的王茂则追上李老实,对他略作解释后,丢了些干粮、银钱给他。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或为名正言顺,王麟竟让亲兵从包袱里翻出一面皱巴巴的旗帜打出,赫然是“马脊寨”的匪旗。纪泽瞥眼一看,好险没当场厥倒,只因包袱里竟然还有好几面类似的旗帜,名称不同而已,这简直就是皮包公司嘛。

    山下来了这么一支杀气腾腾的队伍,马脊岭山寨顿时响声大作,很快所有喽啰都集中到了寨门。在门楼中央,人群分处,出现了两名头领。左侧壮年大汉身材魁梧,豹头环眼,手持一把鬼头大刀;右侧俊朗青年则玉树临风,衣袖飘飘,腰悬一柄长剑。

    “二弟,看来正主来了,咱们这般鸠占鹊巢,是否有点过了?”豹头环眼的大汉颇为赧然的问向身边的俊朗青年。

    俊朗青年淡然一笑,说道:“大哥,强者为王,何况咱们本就占的空寨。大哥就是太仗义,才被老三青眼雕那厮算计,勾结他人夺了咱们山寨啊!”

    似被提及伤心事,大汉面露痛悔之色,但他没有继续这一话题,转而指着山下血旗亲卫说道:“对方兵甲齐整,进退有序,人多势众,不好相与啊!”

    俊朗青年听言也肃然点头道:“确实如此,咱们鼎盛之时,也仅数十精选亲随有此阵势。故而,今日只可紧闭寨门,凭借山寨地势,防守当无问题。当然,我等也可依江湖规矩与对方约斗,以大哥准一流高手的战力,想来对方无人会是对手,或可迫其退走。”

    这时,血旗亲卫已经列阵山脚,王麟上前几步,怒声喝道:“寨中何方毛贼,竟敢冒充我马脊寨旗号,还不出来就缚?”

    “此言差矣!我等本为投奔马脊寨而来,还专程制作此旗以为见面之礼。只是马脊寨藏头露尾,不见踪迹,我等方才与此树起大旗,接纳侠义之士。今日贵方出现,自称马脊寨,不知可有凭据?莫非仅凭那杆小旗?其实勿需谈那虚名,你我不弱合兵一处,共举大业!只是寨主之位,有德者居之…”俊朗青年迎出答话,他口齿伶俐,娓娓道来,说得黑白颠倒,甚还妄图一口吞并正牌的“李鬼”。

    “住口!尔等无耻之辈,有胆出来与我军一战!”俊朗青年说得血旗一方愤慨不已,王麟更是直接打断他的言语,向他邀战。话虽强硬,可王麟看看山寨中的“马脊寨”大旗崭新蹭亮、迎风招展,在瞟一眼自家粗制滥造的匪旗,小了一截不说,还皱皱巴巴,他着实有些气短,看起来对方才像正主啊。

    “对面兄弟,咱知自家做得不够仗义,只是强者为尊,今日你我划下道来,只要贵方有人胜过咱手中大刀,咱们全部任由驱使。但若贵方无人胜出,这山寨和马脊寨的旗号就归咱们兄弟了,届时诸位去留自便,不知意下如何?”环眼大汉见俊朗青年还要开口,不愿多作罗嗦,干脆放出气势,下了单挑的战书。

    “哼!小小毛贼,竟敢单打独斗,子兴,让我去收拾他,定叫他鬼哭狼嚎!”剑无烟凑近一步,向纪泽请战道。

    “不必,女孩子打打杀杀多不好,这等小事还不必你出手。”纪泽笑着摇头道,他一直在阵中旁观,凭借敏锐的观察,他已看出环眼大汉实力最多与自己相当,俊朗青年则最多准二流武者,倒是一点不心虚。

    其实,对方想单打独斗,正是纪泽所希望的,他可不愿攻寨徒增伤损,嘿嘿一笑,他冲望来请示的王麟点点头,让他诺战,自己则一挥手,下令亲卫们退后半里,仅留下纪铭、剑无烟等十来人护卫左右。

    随着王麟的诺战和麒麟军的退后,山寨这边也不拖沓,环眼大汉和俊朗青年也带着十余人出了山寨。双方在山脚碰面,环眼大汉主动抱拳道:“咱是泰山林武,道上人称‘环眼豹’,与二弟‘俊秀才’侯青落难至此,有所唐突,还请诸位好汉见谅。”这林武言语间倒是极为真诚,与俊朗青年侯青的表现截然相反,颇有各唱红黑脸的架势。

    纪泽对林武的话不以为然,这种认罪诚恳却死不悔改的行径他前生见多了,可不会因两句漂亮话便轻松揭过。以他不吃亏的性子,怎么说也要修理林武一顿方才解气,况且这大块头当个保镖还不赖,只有打服了他,才能将之收为己用,因此比斗在所难免。

    按林武的实力,二流战力的王麟恐难胜出,纪铭与剑无烟又显浪费,他纪某人倒可借此松松筋骨,终日练武也该寻机酷炫一把才是嘛。于是,纪某人跨步上前,气焰嚣张道:“待我将你击败,收你做了小弟,你我再客套寒暄吧...”

第二百七十八回 暴捶莽汉

    大别山,马脊岭下,面对林武单挑前的江湖套话,纪泽委实懒得奉陪,更不愿轻易自报家门,直接气焰嚣张的出阵邀战。林武理亏在前,对纪泽的无理也不介意,反倒朗笑道:“爽快!提醒一句,在下力扛五百斤,此刀名曰‘断刃’,重三十六斤,精钢打制,削铁如...”

    “你还有完没完?看刀!”自诩很忙的纪某人懒得与对方叽叽歪歪,他一声断喝,拔出雄鹰兵工为他特制的鹰翅宝刀,一招“仙人指路”使出,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来得好!”林武本非什么好脾气,见纪泽屡次无理,也来了火气,当即大吼一声,挥刀迎上,斜撩纪泽宝刀。

    “叮!”兵刃相交,二人皆是一惊。纪泽略觉右手发麻,诧异于林武力气之大,隐约已达一流水平,看来他与陶彪一样天生巨力。林武则惊疑于纪泽的宝刀锋利,他的精钢重刀的刃口竟然有了个小缺口,双方可还仅是第一招的试探性用力啊。

    面对林武的过人气力,纪泽虽然惊诧,却也不虚,毕竟经常与纪铭、剑无烟、刘灵等一流高手切磋,他的刀法早便过了狂战刀法的初始阶段,不再一味猛打猛冲,而是逐渐融入了太极精义,必要时施以刚柔并济。第二招起,他的刀法一变,招式轻盈玄奇,忽快忽慢,变幻无常,不时还借力打力,生生演绎了太极玄奥,倒令林武充当了陪练。

    林武的感受就不那么愉快了,虽然在外人看来,他横砍竖劈,虎虎生风,大开大合,一直压制着纪泽,可个中委屈唯有自知。他只见对方宝刀左一个圈、右一个圈的不断划过,看似平淡无奇,自己的刀式愣像泥牛入海,砍不着又抽不出,憋屈得令他直欲发狂。

    更可恨的是,纪某人很少与林武硬拼,但每过几招,他的宝刀总会与林武的重刀硬碰一次,偏生刀刃相交之处,总是最初的那一缺口,以至林武重刀的那处缺口正在一点点扩大。

    叮叮铛铛声中,一晃三十招过去,林武越战越怒,越战越狂,也越战越憋屈。对面的纪泽依旧不温不火,游刃有余,不断的划着一个个圈圈。场边原本喜形于色的山寨喽啰也看出了味儿,不再为林武的勇猛欢呼吆喝,反是渐渐紧张起来;倒是血旗这边已经见惯纪泽日常练武中受虐,知他后劲十足,均是淡然以对。

    这么久交手下来,纪泽已经探出林武底细,知道如此下去,自己肯定不至落败,但想胜过根基扎实、力大如牛的林武,也得耗上半天功夫。他不知四周是否另有险情,不愿继续纠缠,瞅一林武大力斜劈的时机,他也全力斜撩一刀,所击位置正是残痕渐显的那一刃缺。

    “铛!”一声巨响,林武只觉手中一轻,定眼看去,“断刃”重刀竟已仅剩半截,另外半截已经凌空飞出。他视作珍宝的“断刃”,此刻真就成了把断刃。

    半截刀头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最终铛的一声插在地上,明亮的刀锋映出了林武如丧考妣的神情,也映出了侯青等一干喽啰的茫然和不甘。谁都明白,双方之前旗鼓相当,如今林武兵器被毁,败局已定,也即是说,林武一众人须得加入马脊寨,唯纪某人马首是瞻了。

    “万胜!万胜!万胜...”血旗一方不需拼死拼活便可得胜,自是兴高采烈,欢呼呐喊。而山寨诸人日后就要给人当小弟,多是垂头丧气。至于兵刃被断的缘由,却是无人在意,毕竟兵器好坏本就是个人战力的一部分。

    然而,所有人以为结果已定之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大哥只是武器不行,并未失去战力,此战尚且未分胜负!”众人不由看去,说话之人正是那位牙尖嘴利的“俊秀才”侯青。

    “对!咱还能打,有种你我不用兵器,接着来!”一脸颓败的林武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把甩掉手中断刀,跟着吼了起来。以林武为人,本非输不起,只是适才他那鬼头大刀砍了半天,也没几次落过实处,而落实几次便又断了刀刃,实在憋屈呀!更何况他还有个直念,想要召集人马杀回老家复仇,当然不愿认输给人做小弟了。

    这下,纪某人真的怒了,他从不介意自己对人偷奸耍滑,却不能接受别人对他纪某人也这么干,一股杀气甚至隐隐透出。但在此时,纪铭不知何时上前,附耳劝道:“我前年路过泰山,曾听过‘环眼豹’之名。那时他聚众近千,侠名远播,百姓皆赞其仗义疏财,劫富济贫。今日其落难至此,举措这般不堪,或许另有隐情。人才难得,不若多给其一次机会。”

    听得纪铭劝谏,纪泽细想一下,觉得对方虽然赖账,却不算奸猾之辈。若是易地而处,他纪某人眼见不敌,肯定会爽快认栽,再伺机逃走甚或窝里反扑。相比之下,林武和侯青如此公然赖账,倒是纯洁多了。更何况,若将之真心收服,或许泰山一带血旗军也可轻松插足了,那可是地理位置不亚大别山的又一根据地,谁嫌根据地多呢?

    这么一想,纪泽立刻释然,杀气也随之消散。不过,既然对方不服气,还想讨打,纪某人自要成人之美。他收刀入鞘,并将之丢给一名亲卫,也不废话,只冲林武勾了勾食指,摆出徒手再斗的架势。

    林武见此,面上一阵变幻,更不答话,挥拳便向纪泽扑来,二人再次战成一团。可怜的林武却是不知,若论武技,纪某人最擅长的绝对是徒手格斗,而他林武显然更习惯用大刀砍人,这次弃刀再斗,他绝对是自取其辱。

    二人一接触,纪泽毫不留守,擒拿、散手、太极拳、五行拳接连使出,行云流水,圆润如意;林武虽也力大敏捷,但吃亏在只善猛打猛冲,招式太过粗陋,在拳脚方面与纪泽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

    “砰!”方过十招,林武的面颊便吃了纪泽一记“冲天炮”,人也被打翻倒地。

    “直娘贼,再来!不过,我说小子,咱们都是在江湖上混的,比斗可不兴打脸!”林武委实体壮如牛,被击倒后一骨碌爬起,甩了下脖子,旋即再度扑上,跟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有空关心自己的仪容。

    “不服是吧,打到你服!”眼见林武如此抗打,且不依不饶,纪泽也不好却其好意,索性怒喝一声,放开手脚,使出全身解数,直将林武当成活动沙包来使。于是,林武更悲催了,一场公平比斗也逐渐演变为了单方面的殴打。

    “喂喂!打人不打脸!咱‘环眼豹’可是有字号的人物!哎呦...”数度挨打,着点还多是脸部,林武不由怒叫连连。

    “打得就是脸,谁叫你假冒李鬼?谁叫你打老子的旗号?谁叫你鸠占鹊巢?谁叫你输了还不认账?谁叫你越看越像纪铭那个老东西?”纪泽却不为所动,还边打边骂。

    ......

    “士可杀不可辱!你再打脸,咱就发飙了!对了,李鬼是谁,咱可没假冒他!啊…”

    “你飙一个试试?看我不打得你满脸桃花开,鼻血汩汩来!还有,谁叫你做的旗帜那么气派?竟比我正牌马脊寨还像马脊寨…”

    ......

    “你用了什么妖法,老子咋老是头晕…哇呀…停手!停,林某再也不称老大了,您是大哥!咱做小成不?”

    “做小?我还没娶正妻呢!你恶心我是不?看来还是讨打啊!”

    “不不…喔呦…大哥,咱错了!咱再也不敢了!咱以后唯您马首是瞻成不?”

    在林武的不断告饶下,战斗终告收场。这顿拳打脚踢下来,纪泽全身舒泰,神清气爽。当然,纪某人的快乐完全建立在林武的痛苦之上。相比纪某人的雄姿英发,林武就惨不忍睹了,衣衫破碎、瘫软如泥不说,豹头环眼也成了猪头熊猫眼。侯青等山寨诸人早已低头无语,有的更是捂住眼睛,不忍观看自家老大的惨相。

    “呜呜呜...”正当纪某人舒爽无边,顾盼自雄之际,却听地上的林武发出呜咽之声。纪泽一愣,定眼细瞧,确定林武是真的在哭,不由心生恻隐,口中却是狐疑道:“瞧瞧,这么大一人,不就是打架输了嘛,至于跟孩子似的哭吗?哼,老子可没啥妇人之仁,之前你自己说输了就任我使唤的,想赖账可不成!”

    “哇哇哇...”谁知林武听了,索性哭得更加忘情,口中还不忘反驳道,“谁要赖账啦,你才赖账!哇哇哇...你全家都赖账,俺林武也不会赖账!哇哇...俺只是难过,俺没机会替俺那些枉死的兄弟报仇了啊!”

    “俺大哥是真性之人,还请足下莫要介意。”侯青苦着脸走了过来,却被剑无烟持剑拦在纪泽三丈之外,他索性向纪泽方向跪倒,恳求道,“我等既然输了,只能履约,唯足下马首是瞻,只是,我等身负血仇,只好厚颜求大当家答应一个条件,但若应允,我等今生皆不敢生有二心...”

    经侯青简述,林武本为一伙泰山义匪——岱云岗的大当家,因三当家“青眼雕”勾结外人窝里反,导致丢失根基,只带着侯青等近百心腹杀出一条血路,许多忠诚属下乃至众多家眷皆死于敌手。他们被青眼雕一路追杀逃出兖州,乃至一路逃至大别山,却偶然听说了马脊寨的声明。

    林武等人本欲前来马脊寨暂时栖身,却意外得到空置的马脊岭山寨以及慕名投奔马脊寨的数十人,结果他们变换了心思,打算鸠占鹊巢,并打着马脊寨的旗号一举壮大。当然,他们的企图面对纪某人率领的人马自是黄粱一梦,如今却是只能以自身投效为代价,恳求纪泽答应适时出手为他们报仇了。

    虽然不喜侯青此刻竟还与自个谈条件要好处,但念及泰山据点日后可能招募到的海量流民,纪泽终是堆出笑容,手指身后的血旗亲卫,故作大度道:“小事一桩,看我身后这等军卒,派出一曲助你,夺回你等那个山寨够了吧?”

    这一下,林武也不哭了,却是挣扎着与侯青跪于一处,而侯青更是有所明悟,旋即大喜磕头道:“小人侯青,多谢大人垂怜,小人与大哥还有一众兄弟,日后定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但若有所不轨,叫我等天打雷劈...”

    如此,纪泽算是收服了林武等人,也收复了马脊寨。纪泽自无兴趣在马脊岭盘桓,象征性巡视一圈,稍作饮食休整,便带着随行人马与林武一众,赶往三星寨方向。途中,他却令人故意与林武那班手下接触套话,所得倒与侯青所言别无二致,至此才算真心接纳林武一众。

    有趣的是,行进途中,纪泽居然再次见到了带着小儿的李老实,而且,此时的李老实已在方才休整期间,回转加入了马脊寨,并已通过了必要的询问审查。纪泽忍不住招过此人,问了一个在场许多亲卫都想提出的问题:“你不是自称来此仅为讨些钱粮吗,怎的得了钱粮,反又改为入伙了?”

    李老实显然已被问过类似问题,闻言丝毫不以为讶,他笑容可掬的答道:“俺本就准备投奔马脊寨,只是临时起意,想看看马脊寨行事是否如同传闻,不料碰上假冒之人,还好最终遇上头领等人,见头领真给钱粮,俺就回来了。”

    面对纪泽这个马脊寨大首领兼绝对高手,李老实虽然一脸憨厚,却言语通畅,隐有不卑不亢之势。一名普通乡人,遇事冷静、思虑周密、宠辱不惊、讲求道义,尤其还挺会装蒜,事出反常必有妖。纪某人可不是容易糊弄的主,他当即亲自对李老实重新审查,期间就差使用精神催眠了。

    一番折腾,结果令纪泽大跌眼镜,不得不承认自己疑心病很重,因为李老实除了幼时蹭过两年私塾,其余经历无异于一般农人。当然,这通交流并非毫无意义,它也让纪某人发掘出了一名不错的暗影苗子,当即便将之甩给了随行的丐空空...

第二百七十九回 东海风起

    自古乱世出枭雄,轰轰烈烈的“迎驾”之战跌宕起伏之际,大晋各地的牛鬼蛇神们自也蠢蠢欲动。恰如关东大本营徐州,十月方才冒起铁叉会与斧头帮两朵小浪,十一月中旬,淮河两岸的黑道又传出一条劲爆消息,盘踞扬、徐、豫三州交界的淮渔帮发生内讧,三当家常欣勾结外人,袭杀了原本主事的陆氏兄弟,并一举篡权淮渔帮。

    其实,这不算什么,无非再次体现江湖险恶罢了,实力削弱的淮渔帮反可令周边同行放心甚至觊觎。只是,那常欣绝非善茬,掌控淮渔帮之后,或担心地位不稳,或慑于莫名压力,居然和毒名鹊起的铁叉会刘文火速结盟,甚至还拉上了另一黑道新秀斧头帮入伙,成立了什么淮运盟。

    如此一来,一家元气内耗的淮渔帮,两家刚刚崛起的斧头帮、铁叉会,三家本还弱小的势力通过联盟,不光改变了自家根基不稳的局面,而且一跃成为令人不敢小觑的黑道新星。短短不到两月,淮运盟的崛起简直令业内人士眼花缭乱。

    好一个云里雾里,淮河沿岸议论纷纷,有人推论刘文布局深远,有人认为常欣桀骜无情,也有人怀疑其后另有势力,但无人能够探知真正内幕,也只能任由江湖评论家们信口胡侃。好在,三家联盟之后,公开宣称金盆洗手,一副革面从商向钱看的架势,并一门心思的购置商船,招募船工,丝毫没有扩张地盘的迹象。

    由是,黑道各方势力对这个新生的淮运盟采取了冷眼旁观,忙于迎驾大计的官府,也对淮运盟的洗心革面采取了谨慎绥靖。相信在时间的消磨下,由其引发的风波将逐渐淡去。而事实上,这一时间比人们想象的还短,只因紧随其后,便有更大的黑帮掀起了更猛的风波。

    十一月二十,在日趋繁盛的和平岛,爆出了一条重磅消息。月初安海商会因粮船被袭而开出的千贯悬赏,却是被人领了。申领者是名据说来自甬东巨鲨帮的卞三,而其举报的,正是自家巨鲨帮的少当家林寿,平静两月的东海局势,顿变波诡云谲。

    要说这样一条消息,不论从军事还是局势的角度考虑,安海商会在核定事实并作出反应之前,都该捂住,怎奈事态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只因那卞三或是担心领赏不成反被吞,或是另有目的,抑或真就贪杯多嘴,他在进入和平岛镖师堂举报之前,竟然先在镖师堂边上的一家酒馆爆料了此事,令得消息不胫而走。

    如此一来,安海商会便陷入被动。原本粮船被袭实属寻常,虽丢面子,也不损商会声威,但消息一出,安海商会就必须强势找回场子,否则日后如何在海上混?偏生巨鲨帮是拥壮两三千的甬东巨寇,定然也已收到风声,安海商会若想猛龙过江,兵发舟山岛攻打巨鲨帮,最好战果也是惨胜。一时间,如何应对委实令评论家们争执不休。

    终于,十一月二十六那天,安海会长马涛在和平岛强悍放话,他们已经核定劫粮一事乃林寿所为,并要求巨鲨帮必须在半月内送来十倍粮食赔偿,更须将林寿送交安海商会受审,否则兵戎相见。傻子都知道巨鲨帮不可能交出林寿,这分明是一场巨寇大火拼的节奏啊...

    “哒哒哒...”轻雪飞扬,马蹄踏踏,就在马涛通过和平岛强势放话的时候,一彪奔骑顶着刺骨雨雪,沿着整竣拓宽的官道,疾驰至不其城下,正是从大别山急急返回的纪泽一行。

    说来纪泽也算悲催,刚翻山越岭抵达三星寨,尚不及招呼迎接人群中的昔日布署,以及从豫州弋阳入山躲避兵乱的纪氏族人和柳树村人,便收到了鳌山岛传至三星寨的红色信报,只得回以强硬指示,继而在三星寨巡视半日,大宴一场,赞誉三圈,次日便急急返回。

    不过,纪泽倒也没忘答应林武等人的事,出发前就给长广发了一份鸽令,调特战区潜入兖州,并与随他一道北上的林武等人中途会和,携手夺回林武的昔日地盘岱云岗,相信今日这种雨雪天气,正是特战区夜袭拔寨的大好时节。

    一路前往将军官邸,尽管天气糟糕,但街面上颇显生气,远胜月前纪泽首入不其城时的场景,至少沿街的所有店铺都在雪天开门营业,不时还有孩童在街巷间奔窜嬉闹。不想可知,大量外来人口的涌入,尤其是上万腰包鼓胀且恪守军纪的大兵,足令长广的既有商家们发上一笔。

    然而,进入将军官邸,纪某人很快便笑不出来了。只因他尚不及掏出一堆小礼品去后院讨好被他又一次丢下的纪芙,自个便被接连出现的一干心腹属下逐渐包围,包括张宾、张敬、吴兰、孙鹏等等。并且,每个人甩给纪某人的脸色,都比这数九寒天还要阴晦,还要冰冷。

    “呵呵,不就海上出点事情嘛,诸位何必如此紧张?有纪某在,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心中发碜,纪泽挂上笑容,边带着一众官员进入节堂,边若无其事道。

    众人一片沉默,只管跟着纪某人一道进入节堂。直到纪泽入堂坐定,众人却未如以往那般按序自行落座,而是齐齐站在节堂中间,一个个冷着脸向纪泽躬身行礼,但依旧梗着脖子不言不语,直令气氛一片冷肃,也令纪某人浑身不得劲儿。

    终于,就当纪泽准备出声打破这一冷场的时候,文臣之首的张宾率先发难道:“主公携数百亲卫轻入他境,还亲闯贼巢,斩翻淮中水寇,奠定淮中营,更于大别山单挑武林高手,收服一员战将,堪称智勇双全,令我等好生钦佩。只不知主公如此轻忽生死,心中将我等与数十万追随者置于何处?”

    “哦,本将所以有所冒险,实为减少弟兄们伤亡,不得已而为之啊,呵呵。”纪某人立马自辩,但瞅见堂中众人浑一副死谏到底的架势,索性光棍道,“得,孟孙兄所言甚是,想来诸位对此皆有不满吧,好,咱认错,下不为例!”

    这就承认错误了!?您是主公诶,矜持些好不好,节操些好不好,叫大家再劝会多些成就感好不好!?堂中好一片沉寂,气氛却由之前的冷肃凝重变得怪异,一众心腹像是一拳打在空处,好多金玉良言未及抒发便告失笑,好不憋闷。

    面面相觑间,张敬许是腹稿准备得太多,不吐不快,他兀自絮叨道:“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而今主公统兵近三万,辖民二十万,早已身份金贵,远非寻常将军,焉能再行轻身犯险?”

    “言之有理!下不为例!”纪泽笑容可掬,继续认错干脆,“来来来,诸位先坐。时下鳌山局势微妙,安海商会骑虎难下,诸位既然汇集于此,我等恰可仔细商榷。”

    又一阵沉寂,纪某人正暗自笑破肚皮,却听吴兰出列行礼道:“主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兰尚有一建议,主公年岁已经不小,如今夺取长广,基业有成,不妨喜上加喜,择一良配娶为主母如何?”

    瞥了眼右侧侍立的剑无烟,尚未摘除户外面具的她看不出表情,可身形似乎颤了一颤。纪泽一脑门黑线,心说这次轻装外出真就惹急了一干部署,连娶妻生子整出个少主的戏码都有了,可是,别说他纪某人的这具身体才十六周岁,尚未发育完全,单说自己到底该娶几个,谁大谁小还一笔糊涂账呢!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面色一沉,纪泽不满道,“退一步讲,小小长广,户不过万,田不过万顷,青州又属四战之地,我等据此怕连安心耕种都不能,怎可算作基业有成?我等又岂能就此懈怠?来来,快快坐下,商议正事!本将此行可非白给,有了一个天大发现呢!”

    在纪某人的东拉西扯下,众人再也无法集中火力抨击他,只得乖乖的各自坐定,聆听纪泽绘声绘色的推论右将军陈敏欲反之事。这场因他轻率犯险而引发的“逼宫”风波,算是暂时蒙混过关。

    听得纪泽对陈敏一系势力的情况说明,一众心腹皆面色凝重。作为情报总负责,吴兰对此显然早已知晓,也已有过深思熟虑,他淡然道:“陈敏若是造反,于我血旗军有益无害,所谓远交近攻,双方乃天然盟友。是以,即便其一度意欲挑拨我军与关东阵营,我等却不该直接与其冲突,便宜东海王等关东阵营。”

    “属下不知主公为何开出那等苛刻条件,令安海商会与巨鲨帮陷入战争。事实上,巨鲨帮作为甬东巨寇,必然牵涉故吴士族乃至陈敏,其本也不该主动招惹安海商会,粮船被劫一事恐怕另有玄机。”直视纪泽,吴兰建议道,“故而,属下以为,我等不该令安海营出战巨鲨帮,以免被人算计,徒增伤亡,反替他人做嫁衣。”

    纪泽点头,却颇为坚决道:“济生言之有理,但不论他人有何算计,对我等而言,此番确是一个插足江南海域的良机。从长广一战来看,我等暂难在陆上和平扩展,海外拓土,殖民垦荒,才是稳妥发展之路。舟山岛直至夷州岛,可开垦大量荒田,安置众多流民,既已有了借口,焉能不取?如今可虑者,如何做好防范而已。”

    事实上,在纪泽的长远规划中,始终将自己的起步基业设定在海外。原因有二,其一是他希望称王称霸不假,但须重新勾勒一套全新的,更先进的社会制度,至少要避免自己的心血像南朝的宋齐梁陈那般迅速颠覆。而要创建这样一种制度,首先就该远离如今大晋士族制度的桎梏,在一块白纸,哪怕是蛮荒之地上,也比在中原大地容易得多。

    其二,相比于立足中土参与诸侯搏杀,绞肉机般的往复拉锯,生产被扰粮食匮乏,本就厌弃内斗的纪泽,更愿意以多胜少,携煌煌之师,战一地据一地稳一地发展一地,而非像石勒、王糜、张方等人一样草菅人命甚至人肉为食,这就需要一大块不受战乱影响的种田之地,还有比台湾、琉球这类海外荒岛更合适的地方吗?

    见纪泽主意已定,颇知纪泽长远规划的张宾建议道:“主公既决心南征舟山,便当做好鳌山守备,从获益原则来看,宾以为但若劫粮一事另有阴谋,琅琊王氏最为可疑。若宾所料不差,一旦安海营南下甬东,徐州水师或将乘虚攻取鳌山。因此,我血旗军应以剿匪为名,先徐州军一步入驻鳌山,令安海营易帜,打乱他人阴谋布署。”

    略一沉吟,纪泽颔首道:“好,便依孟孙兄所言,本将也就无需再藏头露尾了,即日起秘密调集血旗步军水军,并严密监视徐州各军!只不知长广境况如何,可否抽调大军南下?”

    张宾笑道:“呵呵,这倒无妨。长广业已完成官府组建与军队整编,参与保障租佃的百姓也已调配完毕,各村各乡的基层组织也已初步搭建。前几日赵雪帮办还从北方草原运来耕牛千余头,如今百姓们正忙得欢实呢。主公尽可掉走步卒水卒,只要骑军还在,定可确保内外无忧...”

    就在纪泽于长广筹谋南下的时候,徐州都督府,尚不知血旗军与安海贼关系的王导,获知安海军中计,眼见就要与甬东巨鲨帮大打出手,其舒爽自不待言。他同样召开了紧急秘密会议,一边严密监视安海商会的动向,一边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暗中对重新满编的徐州水师予以布署调整...

    花开数朵,各表一枝。王导忙且快乐的时候,陈敏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只因他已得到了一个足以令他炮制缴诏的机会,进入了东南独立的倒计时,其最后冲刺的忙碌自不消说,当然,他也没忘遣使去鳌山岛劝架...

    相比徐扬两州的风起云涌,真正决定此番大晋战局的转机却在幽州发生。在关东阵营开出足够好处,并经由刘琨的三寸不烂之舌之后,幽州王浚终于同意发兵南下,相助东海王“西迎圣驾”。这一时代真正堪称强军的幽州军,也终于加入了决定八王之乱最终赢家的最后一战...

    然而,就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时点,一支百多人的小小船队,在秦栓的率领下,东入茫茫深海。没人能够预料的是,在这一时空的这一时点,他们的出航才是最被历史所铭记的...

第二百八十回 安海易帜

    永兴二年,腊月初一,巳时五刻,晴,和平岛。

    开业两个月下来,和平岛的红火令人咂舌,在为安海商会聚拢财富的同时,也为沿海商家带来了莫大机会。它已不光是一个用于销赃走私的黑市乐园,更大价值却已体现在衔接南北海贸的中转市场,其自由贸易的发展之快,甚至远超始作俑者纪泽本人的预料。

    这一时代,名义上的商业交易税仅有百分之三,但若算上沿途城门关卡的税费,乃至地方豪族垄断排外添加的隐形成本,寻常外地商人的交易税达到三五成也司空见惯,这正是抑制远途海贸的一大阻力。偏生和平岛自贸市场消除了这一壁垒,从而迅速吸引着南北海商和左近的中小商家,甚至隐隐刺激了青、徐、扬三州的沿海工商业发展。

    如今和平岛的红火,不止体现在一座座冒冬加盖的设施建筑,更已有了十家沿海大型势力的加盟开发。十家管委会成员各持部分和平岛利润分红,经过两个多月的接触商榷与背景调查,已经确定为海星帮、淮盐帮、淮运盟、沂兴门、莲花教、江槽帮等六家帮派,以及琅琊孙家、广陵曾家、吴兴江家、城阳崔家等四个着重海贸的豪强大族。

    商会邀来的这十家沿海势力,地域涉及青、徐、扬三州,其中,海星帮和崔家属于青州势力,江家、江槽帮与莲花教根于扬州,余者则属徐州。更重要的是,他们海上实力虽不如安海商会,但大多有着深厚背景,譬如东海王府、琅琊王氏、盐铁官衙、故吴士族、齐鲁望族、江淮商帮等等,十家势力综合所涉的利益网络堪称惊人。

    或许管委会各家有着不同甚至敌对的背后势力,与安海商会也不见得贴心,但在愈加做大的利益蛋糕面前,没人愿与金钱过不去。而和平岛作为联结各家海贸利益的纽带,业已初显峥嵘,也势必愈加兴隆。不可避免的,和平岛成为海贸中转枢纽之余,也渐渐鱼龙混杂,成了沿海诸多势力洽谈纷争与刺探消息的枢纽所在。

    初一和十五,是和平岛每月两次大集的日子,加之如今安海贼与巨鲨帮的战事一触即发,所以今日前来和平岛的客人很多,丝毫未因冬季寒冷而有所减少。只不过,这些来客是为了交易,还是为了探听情报,单看今日中央广场周围最热闹的地方不是交易厅,而是那几家错落分部的酒肆,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有消息,重大消息啰!有关安海军与巨鲨帮的战事啊!万钱一份,仅售九十九份,有意者快来购买啊,手快有手慢无啦!”突兀的,镖师堂边上的一家酒肆门口,出现了一名尖嘴猴腮的伙计,扯开的公鸭嗓子足以响彻半个和平岛。在其头顶,酒肆的旗番随风飘扬,旗上却是悬在海天之上的一只漆黑眼睛。

    老客们大多知晓,这家名为“海眼”的酒肆,正是十日前卞三爆料巨鲨帮的那家酒肆,数日前已被一家不名势力高价从管委会买下,换了海眼的招牌,更是就着卞三爆料的名气,在餐饮之余做起了情报买卖这一独特生意,主打情报为各地商货的即时信息,当然,其他各种消息也多种经营,怎一个唯利是图。

    江湖上从事情报买卖的组织不知凡几,但这样公然经营的怕也只有和平岛上的这家海眼了。免不了有人探究其幕后,可酒肆猫在和平岛禁武区,东家神龙见首不见尾,伙计讳言根底甚或压根就不知自家根底,偶有管事被“无心之举”逼得露上两手,却又混杂了影飘门、空空门千幻宗等多家武艺,恨不得与所有的下九门都有关联,直叫人莫衷一是。

    且不说海眼的神秘,随着海眼伙计的吆喝,立有大群好事者从广场各处云集而来。万钱开价对寻常人或许不菲,但对真正关心这等大消息的商家抑或组织,万钱就是毛毛雨了。涌来的人群中,貌不起扬的田宣便是这样的一位,他真名叫做王宣,表面看似流落混迹和平岛的一名中人,实乃琅琊王氏的一名暗谍。

    几日经营下来,海眼的情报买卖还算真实可信,这年头的商家也很注重口碑,是以王宣倒也不疑有他,挤入乱哄哄的人群,他毫不犹豫的购了一份情报,旋即甩开边上几名意欲偷瞅两眼的闲人,边离开酒肆,边急急打开手中价值万钱的情报。然后,他的脸色就变了。

    这份情报讲述的是安海舰队南下的消息。前夜,有渔民在鳌山群岛的某处岛礁上,窥见了安海舰队出港南下的场景,看其规模,船队当有四千水军随行。而且,这支船队的动向,还被郁州岛南方某处小岛上的一名垂钓者目击证实。籍此,海眼推断,安海军这是悄然南下,意欲偷袭巨鲨帮。

    王宣并不在乎渔民和垂钓者为啥半夜三更在海上作业,又为啥偏生呆在安海舰队的南下航道上,只要有利益驱动,“狗仔队”在哪个时空都不足为奇。他所在意的是,安海军业已不宣而战,看来数日前其对巨鲨帮强势喊话中的半月之期,完全就是一个障眼法。

    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安海贼再是奸猾似鬼,大局谋略上又怎会是自家琅琊王氏的对手?他王宣必须尽快将此消息送回下丕,想来王导公子正在苦等这一情报吧。即便王宣并不知道王导公子的具体谋划,但作为琅琊王氏的经年密谍,他光从顶头大掌柜王顺给他配备了飞奴传信,便知主家对安海贼的觊觎之心。

    急急返回自己在岛上租赁的小院,王宣奋笔疾书完情报简略,并快步跑到后院,将之交给这里正照顾宠鸽的老哑仆。不消吩咐,哑仆便将信报快速绑上一只飞鸽的右腿,旋即将飞鸽放飞而去。

    目送这只飞鸽振翅高去,王宣刚刚松了口气,眼睛突然瞪圆,大张的口中甚至能够塞下一个鸭蛋。只因他发现从和平岛另外两处院落,各有一只飞鸽与一只飞鹰腾空而起。飞禽传信虽不多见,也绝不罕见,和平岛这里有别的探子飞禽传信出去,王宣还不至如此失态,只是,丫丫个呸的,你家飞鹰传信便是,干嘛要偷嘴叼了咱家鸽子,叫咱咋传信?

    一番指天怒骂,王宣勉力压下寻找那家同行说理的冲动,重新回屋奋笔疾书,重新交给哑仆,这还不放心,索性再来一遍,发出两份相同的信报,总算忙碌结束。擦擦额头汗珠,王宣出了小院,准备按照方才飞鹰腾空的方位,寻那位同行说道说道去。

    然而,王宣没走两步,便听到广场方向一片喧闹,其中还夹杂着颇为齐整的女声喝骂:“你家做事不地道,凭啥偷窥别家事,叫你他日长鸡眼,迷糊掉海喂王八...”

    心中好奇,王宣便放下飞鹰之事,快步走回和平岛中央广场。远远的他看见喧闹正是发生在海眼酒肆的门前,一群老娘们正叉着腰,手指酒肆骂个不停。王宣下巴掉地,这是和平岛诶,海商贼匪汇集之地,咋也能够看到泼妇骂街呢,是自己眼花耳背了吗?

    王宣连忙寻了个围观闲人打听,方知那些泼妇是安海商会召来的。原来,对于海眼暴露商会军事秘密的不良行径,安海商会当即便派出和平岛上的管事前去理论,要求海眼承认情报有误,公开致歉;可人家海眼的回答很简单:咱做情报买卖的对钱对事不对人,且只说实情,除非你能证明咱情报有误,否则咱海眼无错可认!

    如此不讲情面,如此毫无羞愧,如此当众打脸,海眼此举叫地主安海商会情何以堪?那位吃瘪的安海管事愤然离去,不过,人家安海商会不愧是做大买卖的,愣有大家风度,仅是就此公开辟谣,即便众人几乎都相信“海眼”所言,被迫泄密的安海商会也愣没违反和平岛的禁武规定,操家伙找海眼报复。

    当然,断绝酒水供应并不违规,而派上一群大妈小媳妇什么的去店门口骂上三天三夜,让人家无法正常营业,也不算违背禁武承诺。所以,和平岛上便出现了王宣所目瞪口呆的这一幕。

    要说这海眼也确实该骂,尽管在商言商,可也不能在别家地头上蹬鼻子上脸啊。但还别说,这么一个无情无义、认钱不认人的组织,经过这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却是踩着安海商会的黑脸,获得了专业尽职、绝不徇私乃至实话实说等等美誉,一下子倍受青睐。至少王宣对其情报的真实性愈加笃信,其日后的风生水起绝对可期...

    出了这档子怪事,王宣倒也熄了寻找飞鹰主家的心思,无非为了打发时间而已,他干脆寻了边上另一家酒肆,一边整起小酒,一边听着热闹,心中却在寻思,自家的王导公子何时能率徐州大军前来夺了鳌山岛乃至和平岛,凭借官军的反应速度,大概会在明天吧。说来可惜了这个和平岛,如此自由禁武的一块海中乐土即将消失,王宣怪舍不得呢。

    然而,下午时分,当王宣因中午的微醺在院里酣睡的时候,迷迷糊糊的他突然被哑仆粗暴的摇醒。按照哑仆的手势,王宣匆匆出了小院,岛上业已喧哗一片,只因在十余里外的鳌山城方向,业已树起了三道冲天狼烟,不消说,那是鳌山岛的安海贼遭遇了进攻,且绝对是大军杀到,会是徐州水师吗?官军怎会这么快?

    “快看,那边!码头那边,有舰队杀来!”王宣犹在思索,更加嘈杂的喧闹响起,其间明显还夹杂着惊惶。

    王宣大惊,连忙转头看去,果见一彪舰队正破浪逼近和平岛,看规模有一艘斗舰与近十艘艨艟游艇,怕不有千多水军,绝对超过了安海贼在和平岛的一曲守卒。眼珠连转,王宣立马回屋,快笔写了份信报交给哑仆,自己随即出门,跑向了广场南边的码头方向。

    “血旗!是血旗!妈的,那个血旗将军怎么来了?听说是个狠角色呢!完了完了,老子的棺材本刚都投在了和平岛,别他妈的打水漂啊!”途中,王宣听到折回的人正在骂骂咧咧。

    更有人叽叽歪歪的解释道:“你丫不知道吧,上月血旗将军被封为了安海将军,假节剿灭沿海贼寇,看来早就盯上安海商会了,没准大兵一直埋伏在附近呢,就等安海贼巢空虚的机会了,谁叫他们同名呢?”

    直娘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岂料这黄雀还不止一只,手快有手慢无啊!王宣心中哀叹,颇有点失魂落魄的来到广场,这次看得更加清楚,来袭船队业已封锁住了码头,与岛上的安海守卒正在彼此对峙,而在来袭舰队的桅顶,果有腥红血旗正随风猎猎!

    “岛上的人听了,我等奉我家安海将军之命,暂时封锁和平岛,只要诸位老实呆在岛上不予抵抗,我等绝不骚扰诸位。”一只安海游艇打着白旗驶近码头,其上的军卒使者高喝道,“诸位放心,我血旗军正在鳌山岛与被困的安海商会进行招安谈判。但若达成收编协议,和平岛一切规矩将会照旧,我血旗军绝不更改一分,还请岛上诸位耐心等待...”

    在岛上商客们的吁气甚至欢呼声中,王宣垂头丧气的返回小院,将即时信报通过飞奴再度发回陆地。满心苦涩的王宣只能抱着最后一点企望,那就是安海贼有点骨气,宁死不降,与来袭的血旗军玉石俱焚。他都不敢想象安海贼若是就此降了,素来风轻云淡的王导公子,徐州司马,收到消息后会如何发狂,乃至如何的痛心疾首。

    因为,王宣有着觉悟,在这一时点,琅琊王氏乃至关东阵营,绝对不会为了安海贼这档小事破坏大局,与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血旗军撕破脸的,棋慢一招只能意味着吞下苦果。他琅琊王氏虽然势力滔天,可遇上血旗军这种兵力强盛的愣头青,却也只能从长计议,忍着来!

    傍晚时分,王宣的最后一点幻想终告破灭,有来自鳌山岛的使者上得和平岛,神情复杂的带来了几面旗帜。安海军就此易帜,原有的巨蛟出海旗大体未变,仅是底色换为了腥红的血色。而和平岛上的安海会旗,则被替换为一面六星血旗。看着那片绚烂的血红,王宣咋总觉得自己也想吐血呢...

第二百八十一回 南下甬东

    腊月初一,和平岛传出一条惊爆消息,安海商会在主力南袭以至老巢空虚的情况下,被六千血旗大军蓦然围困,万般无奈下接受了血旗军的招安,安海会长马涛获任血旗军的辎重司马,而原有的安海贼则将被整编为血旗麾下的安海营。恰似这一乱世的波诡云谲,安海商会的易帜惊变,委实令所有期待两大海寇血拼的沿海势力大跌眼镜。

    接下的两日,却是海眼的表现时间,其接连在和平岛出售即时快讯。什么血旗骑军在长广南缘大规模集结,颇有奔骑南下之势;什么徐州水师在腊月初一有着异常调动,但随即又偃旗息鼓;什么安海贼军在江南突袭攻灭了泗礁岛上的飞鱼帮,距离舟山岛百里之距却黯然北返。

    海眼组织用一系列即时精准的情报,为江湖众生阐明了安海惊变的始末,清晰勾勒出一场两只黄雀抢螳螂的大戏,剧情以琅琊王氏被迫黯然罢兵,而血旗军则笑吞安海贼收场。必须说,海眼组织此番是血旗军之外的另一赢家,名利双收,立马在淮海打出了好大的声名,其生意兴隆指日可待。

    伴随消息的还有一个花絮,那就是血旗军的光板血旗有了些许变化,也即在原本的血色基调上,增添了五颗小五角星侧拱一颗大五角星的图案,据说这是血旗军占据长广后采用的最新旗帜,寓意士农工商兵围绕着中央的血旗将军抑或是安海将军府。评论家们不由猜测,以往一味喊打喊杀的血旗军,似乎变得温和,开始向韬光养晦的方向倾斜。

    喧嚣一时的安海商会蓦然从淮海势力榜上除名,但沿海势力除了躲过一劫的巨鲨帮,别家却毫无松口气的感觉,只因轻松将之吞并的血旗军愈加强大,且已将手深入了江淮沿海。一时间,诸方势力通过和平岛管委会,抑或直接拜访鳌山岛,试图了解那位血旗将军的态度,以便及早确定自家在淮海之上的行动指南。

    然而,血旗将军毕竟不是寻常江湖人物,那是三品朝廷大员,还是假节的人物,却是摆足了架子,压根不鸟一应访客。倒是现任血旗军辎重司马,原安海会长马涛没精打采的一再露面,解释血旗将军正在别处忙于军务,无暇接见一应访客,同时强调和平岛的一切规矩维持原样,血旗军不会在徐州沿海挑起风波。

    血旗军和平鲸吞安海商会,要真正吸纳安海贼自然需要好一番手脚,没个把月根本不够支应。各方势力对血旗将军的隐而不见倒也理解,而马涛的一再表态与和平岛的一如既往也令诸方势力略微放心。随着海眼放出幽州王浚业已派遣骑军进入冀州,南下中原参战的劲爆消息,这场安海惊变也迅速淡出了诸方势力的关注...

    只是,所有淮海势力尚不知晓的是,安海贼与血旗军本就一家人,当纪某人以血旗将军的身份亲身出现的时候,安海军从上到下哪里还需要什么整编吸纳?是以,就在诸方势力,尤其是巨鲨帮等江南势力以为安海贼之祸业已过去的时候,血旗军对舟山岛巨鲨帮的南征,这才以回马枪的方式真正拉开序幕。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腊月初五夜,古朴而激昂的故秦歌谣《泰风.无衣》响彻鳌山群岛的鹰游岛军港,一队队血旗军一边应和着军乐队往复演奏的这首血旗军歌,一边井井有条的踏上一艘艘雄伟耸立的舰船。

    圆月如盾,寒风如刀,纪泽顶盔掼甲、傲立高台,目视着大军出征的壮景,心中甚是嘚瑟,嘴中不断碎碎念着“要有相机该多好”。在他身侧,马涛、李农等人更是难掩激动,虽说这并非血旗军第一次出征,但此番却是安海军首次并入血旗麾下的战斗,委实令他们这些安海商会中的血旗老伙计感慨不已。

    尽管情报中盘踞舟山岛的巨鲨帮仅有三千勇壮喽罗,其平均战力也该低于新编的长广营军卒,更不及血旗老卒,但巨鲨帮在舟山岛的老巢堪称一座山城,纪泽可丝毫不敢轻忽。

    此行出征,纪泽调集了安海营两军,渤海营一军,血旗步营两军,四曲长广新兵,三曲近卫军卒,一曲木兰女兵,一曲军械辅兵,以及一千长广民兵,总计过万,可谓以碾压之势倾力一击。当然,在鳌山群岛,纪泽除了留下夏爽的安海左军满编一千六百人,还特意调来血旗重步曲镇守鳌山城,再加上两千安海民兵,倒也固若金汤。

    待到队伍登船大半,纪泽冲周围的一干留守人员拱拱手,也跳下高台登船,身后却是多了一头小白。路过一名女兵身边的时候,纪泽故作恶狠狠的训斥道:“跟紧你梅姐姐,一切必须遵守军纪,若敢惹祸,看我将你禁足一年!”

    “遵命!”那女兵一声清脆的应答,伴着一个标准的军礼,却是纪芙。这丫头苦于长广尚无学堂,呆在将军官邸实在无聊,竟在剑无烟的帮助下,偷摸着混入近卫女兵,此番跟随纪泽一道南下鳌山。左右大战也轮不到女兵拼杀,纪泽扛不住纪芙的苦苦哀求,又愧于长期弃之不管,他终是同意带着她这个临时新兵,一道南征舟山。

    登船完毕,满载军卒的庞大船队缓缓起航,相继驶出鹰游岛海湾,并在寒风中迅速消失于沉沉夜幕。不似之前船队常见的沿岸南下,这支船队出港后一路向东,进入深海区域过百里,再无寻常商船驶经,这才掉头南下。

    得益于安海船坊不断扩容和工匠们辛勤劳作,目前血旗军自产的剪式风帆车船已有五千石金枪级六艘,两千石银剑级二十艘,千石铜鲳级二十余艘,此番它们被大部征调,包揽南征所需,却是保障了船队的深海安全,当然,兼有顺风因素,船队的南下速度也是杠杠的。

    次日傍晚,船队抵达佘山岛,这是长江口以东两百多里外的一座小岛,方圆仅有百多丈,却是这一纬度上位置最东的大陆架岛屿。安海营早已占据此岛,修建有营地、灯塔、鸽站和简易码头等等,作为血旗军联通徐扬的远海地标,乃至一个秘密中转据点。

    船队短期靠泊佘山岛,纪泽看望了常驻此岛的一队倒霉军卒,一众血旗军也借此调整了一天两夜,直到一应旱鸭子恢复过来,这才继续启程。借着强劲的北风,采用多样新技术的海船在远海洋面上堪称日行千里,八日亥时,万余血旗大军便从东方深海顺利摸出,抵至了几无警戒的舟山岛。

    舟山岛是一个西北-东南走向的海岛,南北宽近四十里,东西长近百里,有称“海中洲”,又因岛形如大舟浮海,故称舟山,除了四周有局部的冲积平原,其上大部为山地丘陵。紧挨舟山岛有上百大小岛屿,在其东南部,众多岛礁与舟山本岛形成一个长十里、宽半里的大型天然港湾,人称“十里湾”,巨鲨帮的老巢巨鲨堡正毗邻于此。

    沈家村,则是位于巨鲨堡西北十多里的一个小海湾,这里居住着几十户流落海岛的人家,他们平素耕渔为生,定期给巨鲨帮缴些保护费,半饥半饱的勉强过活,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耐不住清贫而加入巨鲨帮的子弟。

    这天深夜,数百黑甲军卒从天而降,蓦然包围了这个小渔村,并迅速控制了村中的小十字路,之后,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我等乃大晋血旗军,剿匪途经此地,绝不扰民,还请各位乡亲安居家中,莫要吵闹生事,免得刀枪无眼!但有通匪报信者,格杀勿论!但有自首检举者,抵过奖功!”

    黑甲军卒正是血旗近卫营的特战区,半月前的风雪之夜,他们在林武等人的配合下,对泰山岱云岗贼巢的偷袭轻松得手,也令血旗军又多了一个侯青领衔的泰山营根据地。而上述行动,却未影响特战区作为尖刀,参与这场舟山之战。

    随着军卒喊声的不断重复,小渔村在短暂骚动之后即刻归于平静,仅有几声孩啼还会偶尔传出。半信半疑的百姓通过门窗缝隙窥视屋外,战战兢兢之余攥紧家中鱼叉,本非顺民的他们,已经做好了随时抵抗的准备。别说他们不确定来者是否真的官军,便是真的官军,在这偏远海岛,谁知官军与贼匪谁更狠呢?

    然而,百姓们很快便丧失了抵抗的勇气,个别另有心思的人也放弃了任何幻想,因为除了控制渔村的五六百人,他们不久又看见了出现在海湾里的二十多艘大海船,而成千上万的大晋军卒正借着村边的简易栈桥,源源不断的离船上岸...

    控制沈家村之后,特战曲立即分派人手,借着月色四出探察警戒,而随后登岛的血旗军卒和民夫则在军官指挥下,于村南两里外择一空旷坡地安营扎寨。

    按说偷袭打闷棍是血旗军的最爱,但巨鲨堡所在之处地形错综、水道复杂,加之血旗军卒多有不适乘船远行,大军需要调整状态,是以纪泽此番放弃了惯用的摸黑勾当,选择了扎营休息,准备明日堂堂一战,顺道让血旗军实践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攻城作战。

    沈家村口,纪泽见到了黄雄带来的一个老人,白发佝偻,衣衫陈旧,他便是这里的村正,也是沈姓村人的族长。老村正看到人群簇拥中的纪泽,抖抖索索的就要下跪,口中还哀求道:“这位大王,小村实在没有余粮啊...”

    “老丈莫要误会,我等此番乃是官军剿匪,并非抢夺百姓而来。”纪泽连忙抢步上前止住老人下跪,摆出一副亲民政客的嘴脸,温声笑道,“本将乃血旗将军,也是大晋安海将军,因巨鲨帮肆意劫掠,故而率兵前来讨之,绝不伤害百姓。便是一般贼匪,若无大过也不予追究,还请老丈放心。”

    见老村正依旧半信半疑,纪泽当即豪爽的一挥手,吩咐身边的上官仁道:“传令下去,给此村每户人家发米一石,以偿我军惊扰之责。”

    上官仁应声离去,旋即便有军卒扛着随军米粮发放到村民门前。实实在在的好处顿时打消了老村正的疑虑。眼中露出神采,他结结巴巴的问道:“大王,不,将军如此仁义,你等难道真是并州抗匈的那支血旗军?”

    “正是!呵呵。”纪泽心中大乐,想来老人是通过为匪的村中晚辈听说过自家名头,得意之下更是慷慨陈词,“本将此次定当铲除巨鲨帮这群贼匪,还舟山百姓朗朗乾坤。此外,我军还将长驻此地,保护岛民,救济百姓,扶农助渔,令民有温饱,老有所养,幼有所学,行有所畅,宿无遗风...”

    抢地盘就抢呗,何必这么虚伪!?老村正腹诽不已,强按呕吐冲动,他耐心听纪某人吹嘘一段,终是忍耐不住,隐有警惕道:“将军高义,只不知需要小老儿做些什么?”

    呃!老人家果然不易忽悠,被打断雅兴的纪泽摸摸鼻子,直接道明意图:“我军意欲攻打巨鲨堡,需要了解匪巢地形以及水道曲直,还望老村正提供几名向导,鄙会将另赠每人两石粮食作为酬谢。”

    老村正目露了然,想想巨鲨帮今冬加大的征粮征鱼力度,还为此打死打伤了几名沈家村百姓,令这里的百姓几乎家家挨饿,再看看纪泽随来的上万军卒与二十多艘大舰,胜面很大。为了获得酬谢之粮也为了报复巨鲨帮,他终是点头道:“好,我等愿为将军效命。不过,舟山海陆地形复杂,恐需多些向导才够啊。”

    “没问题!”瞟了眼老村正眼中的期盼之色,纪泽笑着点头。继而,老村正入村一阵吆喝,竟然一口气带来了五十多名青壮渔民,其中还有一名恰在家中的巨鲨帮惯匪,其配合程度令人咋舌。当然,有多少吃大户的成份便不必深究了。

    通过向导尤其那名惯匪的叙述,血旗军诸人非但复核了已有情报,还得到了两条更为准确的消息。一是巨鲨帮近来广招流民,青壮喽啰已达四千。二是十里湾内藏玄机,巨鲨帮结合水文暗礁,在此设置了多道防线,其间由铁索、火船、撞木、投石等构成了诸多杀招,而总体防御布局仅有巨鲨帮几名高层方才尽知...

第二百八十二回 兵临堡下

    九日子时,靠着准备充分的材料和工具,血旗军迅速完成了登陆扎营。鹿角、壕沟、寨墙、箭楼一应俱全,明岗、暗哨、巡逻、值守井井有条,新建行营中规中矩。除了留歇舰船的部分水军,近万军卒大部进驻。不声不响间,他们已经摸至巨鲨帮身侧养精蓄锐,直待天明后亮出锋利獠牙。

    而就在纪泽的万人大军安然休憩的时候,其东方千里之外,秦栓所率的小小探索船队却在忍受着大自然的蹂躏。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暴雨倾盆,波浪翻滚,一艘两千石银剑与三艘千石铜鲳正在全速疾驰,在它们身后,却是愈加逼近的风暴中心。

    “直娘贼,躲不过了!打信号,收帆,令船只两两合体!”银剑级艨艟旗舰的望台,秦栓沉声喝道。他腰缚绳索牢牢固定,同时抓紧扶手,任凭狂风颠簸,仍如标枪般挺立,其眼底虽有惊乱,神情语气却显得从容不迫。

    自从十日前离开鳌山岛,凭着纪某人一份极不靠谱的海图,他们一路东行,上下求索,追寻那不靠谱的琉球群岛,甚或那传说中的澶州,可极目之处始终是茫茫汪洋。而在今日傍晚,船队更是遭遇了一场罕见风暴,为了避祸,秦栓不得不指挥舰队向东南逃航,怎奈天公似乎定要欺负他们,风暴中心竟然始终尾随船队不放。丫丫个呸的,腊月咋有这等不讲理的风暴!?

    “秦统领,这一停就...”旗舰大副回望身后天空,难掩焦急的问向秦栓。不过,即便焦急,他的口气仍显礼敬,甚至有些小心翼翼,而当他凭借一道闪电,看清秦栓瞥来的冰冷目光,顿时打住疑问,指挥着水手拼命忙碌起来。

    这名大副却是月前被俘的暗海贼首寇棂,这支探索船队中除了数十名安海军卒,还有上百像寇棂一样被血旗诸军剿俘的海贼。虽说他们都有家眷被扣为质,但桀骜不驯却是难免。不过,自从出发前的一次操演中,八名不服命令的贼囚被秦栓眼都不眨的一并砍下脑袋,整个船队中再无一人敢于公然冲撞这位看似年轻的临时统领了。

    随着桅顶信号兵通过一串气死风灯传出命令,三艘铜鲳海船也急急忙碌起来,撤帆、靠拢、固联,这些合围双体船的步骤在出发前皆已演练过不止一次。借鉴纪某人对抗巨鲸一战中的双体船经验,秦栓甚至专门为此加固了海船结构,并准备了枕木铁锁,此刻却是派上用场。

    “啊!”一声惨呼,一名倒霉的贼囚船员一个不稳,不慎被船体的颠簸送入海里,转眼便消失在惊涛骇浪之中。秦栓扫了一眼,眼角略抽,却是不为所动,待得四艘海船两两合体完毕,他再次喝令道:“舵手与踏轮手继续控船前进,余者悉数躲入底层船舱!”

    随着所有船员离开甲板,秦栓也小心翼翼的解开腰缚的缆绳,手脚并用的躲入旗舰船舱。在这支多有亡命之徒的冒险船队,要想成为众望所归的统领,所靠的可不仅是杀人立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处事公正同样必不可少,而秦栓确也是这么做的。

    “轰隆隆...”不待湿漉漉的秦栓得以巡视一圈负一层的踏轮舱,头顶上便响起了惊天雷鸣,伴随而来的则是船体远较先前的大幅颠簸,身体的前仰后合,以及接连传来的撞击痛呼声。显然,风暴中心终于追上了船队。

    “就近坐倒,熄灭明火,抓紧固定之物,莫要随意走动!”乒铃乓啷声中,秦栓摸着猝不及防被仓壁撞出个大包的脑袋,索性一屁股坐倒在船舱拐角,一边高声喝喊,一边用手紧紧抓住身边的一根扶手。

    “船舵坏了!”“我的明轮断了!”“妈的,我这里怎么漏水了...”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被船员报出,可怜的秦栓没能坐上多久,便不得不借着仓壁气死灯的照明,跌跌撞撞的在船舱内往复穿梭,应对不时冒出的一应险情,确保船只至少不会进水沉没。

    煎熬,忙碌,直至麻木,在秦栓的心底,已将一切都交给了老天爷,还有出产海船的那帮安海船匠。当然,秦栓也不止一次想起逼他出航的那位纪某人,若是诅咒也能杀人,他已将那厮干掉了一百遍呀一百遍。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船只向哪漂了多远,一片狼藉的船舱渐渐不再颠簸,舱外的风雨雷电声也几不可闻了。蓦的,昏昏沉沉几乎虚脱的秦栓,突被一声歇斯底里的欢呼刺激得双眼贼亮:“咱们定是出了风暴区了!哈哈,咱们定是挺过去了!哈哈哈...”

    不知哪来的力气,秦栓一把便窜至舱门,继而窜上甲板。天色已经放亮,红彤彤的朝阳从海平面升起,那边显然是正东方向。一直故作冷静的脸上,终于浮出劫后余生的笑容,秦栓做伸手抱阳状,口中由衷的高声赞美道:“我日...”

    然后,秦栓的动作与话语同时戛然而止,眼中则是满满的不可思议。只因在其东南方向,金色的晨曦之中,苍茫的海天之间,兀然出现了一座山峰。揉眼,掐肉,自扇耳光,没错,不是做梦,远远的真就有一座山峰,如剑般直插云霄,怕不高有千丈!直娘贼,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风雨之后必有彩虹吗...

    北风猎猎,数十喽啰无精打采,缩在巨鲨堡墙的背风角落,闲扯着不能再闲的无聊话题。蓦的,一阵歌声随风传来,像有成千上万人在共同咏唱,一干喽啰由茫然变为惊愕,由惊愕转为恐惧,不久,几名贼匪从北方跌跌撞撞的冲至堡下,伴随着惶急的尖叫:“快关堡门,有敌袭!有敌袭啊!诶,诶…直娘贼,等等,门先别关死,让俺进去呀…”

    一夜休息,饱餐战饭的血旗军卒们精神抖擞,兵分两路,陆路六千余人雄赳赳压往巨鲨堡,水路四千余人在向导指引下携舰同步逼向十里湾,尚留千余军卒,或驻守行营,或携钱粮安抚岛民并封锁舟山各处交通。

    血旗之下,纪某人端坐高头大马,顾盼自雄,压根就没准备低调。此番南下突袭舟山,袭的是江南诸多势力的不及阻挠,而非偷袭城高墙厚的巨鲨堡,是以他也乐得嚣张一回。似嫌不够显摆,伴着队伍前进,嘹亮的军歌更是响彻海天:“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待血旗军步战主力抵达巨鲨堡北门外列阵,巨鲨堡上已是人头攒动、刀枪林立、戒备森严。北门楼上,群贼簇拥中,一名鹰鼻鹫目、彪悍桀骜的中年汉子一脸铁青,冷然观察着前方的数千不速之客,此人正是巨鲨帮帮主林天雄。

    林天雄本是东吴士族出身,昔年灭吴之战中祖父死于晋军之手,家族也因逆潮流而动,换船迟缓而瓦解衰落,其父便率些家仆军卒浪迹海上,摇身为海贼巨鲨帮。十年前其父死于海寇火并,颇通兵法且武艺不俗的林天雄,凭借血腥手段接过亡父岗位,将巨鲨帮进一步壮大,更在五年前占了舟山岛,一跃成为甬东三大海寇之一。

    “大哥,敌方旗帜为六星红旗,莫非是北方的那支血旗军,他们不是刚刚吞并安海贼吗,怎生说打就打,转眼便杀到这里啦?”林天雄的二弟林天英,也是巨鲨帮的二当家,不无紧张的说道,“我等皆以为战事已消,如今扬州大族正忙于那件大事,本还要求我等调兵协助,只恐没有援兵前来救援我等,这怎生是好?”

    “闭嘴!”林天雄很不耐烦的喝道,官军剿匪何需理由,他当年抢夺舟山岛时的贼匪火并不也是无端偷袭吗。当然,易地而处,别人毫无理由的打上门来,还是越界动兵,他就得说道说道了,至少也要刺激一下己方喽啰的同仇敌忾不是?

    不过,正待林天雄准备义正词严的呵斥来敌,一名小头目惊慌的赶来禀道:“帮主,大、大事不好了,水寨兄弟传报,十里湾口被二十多艨艟斗舰团团封锁,对方打着红底巨蛟出海旗,已开始用投石机攻击岛岸设施。”

    听得此言,林天雄不由身体一晃,嘴角一阵抽搐,不用想那也是与堡下血旗军一伙的。若光是眼前的六千敌兵,哪怕看阵型颇为精锐,凭借着牢固的防御设施,他林某还有信心抵挡,可再加上相当数量的水军,他就难免发虚了。

    于是,遥对催马稍前的纪泽,原本到了口边的义正词严和厉声呵斥被林天雄生生咽下,代之以拱手为礼,和声相询:“敢问对面可是长广的安海将军?不知为何率众来此,若是鄙帮有所开罪,还望将军说明一二!”

    “对面的巨鲨帮众听了,本将听悉尔等不尊王法,聚众为贼,尔少东家不久前更是率众打劫安海商会粮船,今日特来征剿!尔等速速开堡投诚,本将素来宽仁,除了林寿,余者非但不予重罚,还可收编入伍,赏赐官衔,切莫自误!”借助配合娴熟的“人力扩音喇叭”,纪泽的嚣张答复清晰传来。

    唰、唰、唰…上千道惊疑甚至愤怒的目光顿时集中于凌天雄身后的林寿,尽管打劫粮船一事还封锁在巨鲨帮高层范围内,可整个堡墙上还真没谁怀疑是林寿召来的这场泼天祸事。便是已知此事的林天雄,也不禁恶狠狠的瞪了眼这个平素就不争气的长子。

    素来恃宠而骄的二世祖林寿,何尝感受过如此千人怒怼的强大压力,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噗通跪倒在地,对着林天雄哭求道:“爹,孩儿知错了,孩儿也是为了帮中缺粮,才被那飞鱼贼挑唆的啊!爹爹一定要救救孩儿啊!”

    “啪!”“啪!”“砰!”一看林寿的怂样,林天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是左右开弓两个大嘴巴,旋即补了一脚将林寿踹翻。说实在的,林天雄不恼林寿违令打劫安海商会,也不恼他被飞鱼贼拖着顶缸,这都在做老爹的容忍范围之内,他恼怒的是林寿的怯懦,恼怒的是林寿众目睽睽下的毫无担当,这岂不让自家气势大跌吗?

    怒归怒,现在不是教育儿子的时候,面对血旗军的小题大做,林天雄自不会献堡投降,更不会交出自己的嫡子,心知今日难以善了,他仍尝试着威胁到:“将军驻守青州长广,何必跨境劳师远征,徒致他州官民生怨?小儿确为飞鱼帮贼人唆使,不慎筑就大错,鄙帮愿五倍认罚,另附钱财千万以作犒军,还望将军高抬贵手、罢兵如何?”

    “哈哈哈!飞鱼帮业已覆灭,你巨鲨帮却没这般便宜!至于我血旗军跨境一事纯属笑话,本将假节靖海剿匪,这大晋海疆哪里去不得?哈哈...”纪泽骚包的扬马阵前,无比嚣张的喝道。

    其实,巨鲨堡那依山而建的巨石堡墙最矮处也有四五丈高,丝毫不亚于一般郡城,说它是一座坚城也不为过,现场端详的纪泽不免心中发憷,若是强攻下来,自家的军卒损失恐怕不小。

    于是,嚣张过后,纪泽也尝试着降低了条件:“当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未免军卒伤亡,本将退一步,巨鲨帮只需立即撤离舟山岛、退出甬东并奉上上述钱粮,劫粮之事便就此揭过。”

    话到这里,林天雄若还不知血旗军的目的是抢夺舟山岛这块地盘,那便不用再当帮主了。作为一名有理想、有抱负的家传匪首,他怎能轻易放弃自家辛苦打下的基业,故而他也不再啰嗦,手指纪泽,怒声喝道:“姓纪的,尔等无非想夺我舟山基业,又何须惺惺作态?尔等尽管上来,看我巨鲨帮儿郎是否答应?”其声慷慨激愤,其神顽强不屈,倒是立刻鼓舞了一干巨鲨帮众的斗志。

    “林天雄,你纵子行凶,烧杀劫掠,实属不仁;为了一己私欲对抗我军,必将导致数千帮众丧命,实属不义!似你这般不仁不义之辈,有何面目统领一帮人众,我再给你一柱香时间,若再冥顽不灵,修怪我正义之师下手无情!”心知此战无可避免,留下一句聊以挑拨的场面话,纪泽当即拨马回阵,同时命令连连,指挥血旗军准备攻堡...

第二百八十三回 精械发威

    巨鲨堡依山傍海,仅有北堡墙外有较为开阔的坡地,这里自然成为血旗军陆战攻堡的主攻方向,纪泽所率步军主力就此展开。至于另外三面,东方水寨由三军水卒聊做牵制,西、南两面的山岭地带则由特战曲负责监控。

    随着纪泽的命令,梅赞率领军械曲军卒与数百民兵抵近巨鲨堡墙两百丈,开始安装大型抛石机;钱波则率精编血旗右军千人上前列阵护卫;剩下民兵乃至一曲长广辅兵,也在军官指挥下,有序开展起采石、运送等辅助工作。纪泽则带着吴兰、郭谦等人,登上刚刚架设的高台,威风凛凛的担当起了现场总指挥的角色。

    巨鲨堡门楼,林天雄不敢怠慢,他分派千五喽啰把守水寨和十里湾,千五喽啰驻守北堡墙,少量人手警戒西、南堡墙,剩余千名新贼用作预备队。同时,滚木、擂石、火油、金汁、牛皮布、投石机、床弩等防御设施,也在一众喽啰的搬运下悉数到位,毕竟半月前巨鲨帮可是准备过迎战安海贼的,还真不缺城防物资。

    期间,林天雄不时嬉笑怒骂、吆喝打气,倒将己方的士气鼓舞得高涨激昂。看堡墙上有条不紊的情形,他显然并非简单的草莽之辈,对军伍知道确是颇为谙熟。

    “你二人速速乘坐暗藏快艇离岛,前往海鸥会和狂涛门求救,不论什么条件先答应下来。唇亡齿寒,他们只要不傻,必会来援。”安排防御部署之余,林天雄招过身边两名心腹幕僚,耳语几句便让其匆匆离去。

    外无可救之兵,内无必守之城,尽管往日与甬东三大海寇的另外两家不甚对付,危急之下林天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然而,即便安排妥当,看着血旗军正在安装的奇怪器械,表面泰然的林天雄始终心下忐忑,他不明白血旗军在捣鼓些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很危险!

    一刻钟后,堡前的血旗军完成二十台抛石机的初步安装,二十处高梁巍然耸立,其上的勺状竖杆直指天际,隐隐透发出凛然煞气。

    投石机!?林天雄心头一突,蓦地想到了听闻中安海商会的一款大杀器,据说那曾在安海商会对付徐州水师攻岛的一战中大放异彩。只是,两百丈的距离已经远超通常投石机的最远射程,那古怪的家伙真的厉害如斯吗?

    “全体警戒,亲兵队与箭楼兵驻留,投石兵保护器械,余人下墙躲避,谨防投石!”心中惊疑不定,林天雄断然下令道。

    虽然不知抛石机底细的喽罗们对帮主的命令十分疑惑,但林天雄在巨鲨帮的威信甚高,接到他的命令,堡墙上的喽啰们立刻动作,大部分下墙,驻留的五百亲兵精锐也紧挨墙垛蹲下,只有数拨喽啰支起牛皮布挡在了自家那些因射程不足而空做摆设的投石机之前。

    果然,抛石机安装完毕,军械曲在民兵的协助下,三十人一组,分别为抛石机填充上了配重和石弹。继而,随着梅赞手中令旗下挥,二十块磨盘大石高高飞起,划过完美的抛物线,带着呜呜呼啸,直奔巨鲨堡墙头。

    这是血旗军抛石机的第一轮抛射,带着校准的意味,八枚大石落在堡外,六枚大石落于堡内,四枚大石砸中堡墙,只有两枚大石落在墙头之上。落下的大石砰砰有声,却未对堡墙产生实质性的伤损,甚至没能对早有防范的喽啰造成哪怕一人的伤亡,可谓干打雷不下雨。然而,目睹这一切的林天雄,此刻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砰”“砰”“砰”…稍经调整,血旗军的二十台抛石机再度发言,二十大石带着慑人的风声,砸向巨鲨堡墙。转眼之后,大石轰然落地,这轮的投石显然准确了许多,有八块落在墙头,更有一块无巧不巧的击中一处高耸箭楼。随着咔嚓的巨响和凄厉的惨叫,木制箭楼坍塌了一角,因迸溅的石屑木屑而被刺伤刺死的喽啰则成为了现场的第一批伤亡。

    在雄鹰军械的不懈改进下,血旗军所用的大型抛石机有效射程已过两百丈,相比巨鲨堡装备的劣等投石机,射程足足远上二三成,在特定场合下,这等装备之厉堪称决定性的,至少,固守堡墙的巨鲨帮贼匪们已经陷入了干挨打却难还手的窘境。

    “砰”“砰”“砰”…巨鲨堡北门,血旗军的抛石机得理不饶人,缓慢而坚定的向墙头抛射着弹雨,出于谁最威胁先打谁的原则,其目标很快锁定墙头上的六架投石机。“砰”“砰”,两块大石分别击中两架投石机所在区域,却被喽啰们所架起的牛皮布挡住。柔韧的牛皮通过弹性变形,有效吸收了大石的冲撞之力,大石沿着布面无奈的滑下,未能对目标造成任何损害。

    “着啊!这主意够绝!”观察战况的纪泽不由大声喝彩,他首次见到牛皮布在冷兵器守城中的这种应用,忍不住出言赞叹,却因一时的立场错误,引来不少人的白眼。讪讪干笑两声,纪泽收回思绪,开始琢磨如何对付那一张张的牛皮布。只是,不待他想出头绪,现场指挥抛石机的梅赞,已用最粗暴最直接的行动给了他答案。

    作为血旗军军械应用的元老,梅赞没少潜心琢磨,虽然也是首次应对牛皮布的防护,却是一眼看透个中关节。此刻的他显得暴力无比,毫不犹豫的纠合了射程中的所有抛石机,展开对每一架投石机的集中轰击,射程外的抛石机则换上小号的石头肆虐墙头。

    一力破万法,再柔韧的牛皮遮挡都有它的受力极限。两拨石雨之后,三块大石几乎同时击中一架投石机前的牛皮布,嗤啦声中,牛皮布的边缘固接处被撕裂。不待喽啰们进行补救,又一块大石轰然落下,正中那架被保护的投石机,将之击毁的同时,还用石屑木屑在原地留下了数名哀嚎打滚的喽啰,更有一滩血肉模糊的人形肉泥。

    “好!”包括纪泽在内,血旗军们发出一阵欢呼,颇具威胁的投石机终于被击毁了一架,其余几架还会远吗?与他们的兴奋相反,堡墙上的巨鲨帮众就欲哭无泪了。

    不光是那台投石机,另有一架床弩、一座箭楼和两具用于煮沸金汁的锅灶也已被摧毁,就别说其他的一些坛坛罐罐了。不用想,如此下去,巨鲨堡的城防设施迟早将被摧毁得干干净净。

    “必须尽快捣毁那些抛石器械!”林天雄在心中疯狂咆哮,只是,当他按捺不住想要率众杀出城堡的时候,堡外血旗军那齐整的步兵军阵,军械曲另外布置的二十架森寒床弩,还有那引而不发的亲卫骑兵,却像无形的大手,将他重新按坐到墙垛之后,更将他的熊熊战火压制为无声叹息。

    林天雄明白,对方正张网以待,自家的贼兵虽然勇悍,但贼匪就是贼匪,遇上训练有素的军阵只是笑话,冲出去等于找死,不过那些抛石器械总会因耗损而退出战斗,还是再忍忍吧!

    无奈之下,林天雄趁着抛石机的间歇,下令喽啰们将床弩之类尚可移动的器械物资搬运到安全之处。至于那些笨重的投石机,他索性让喽啰们撤了保护,爱咋砸就咋砸,总不能逼得那些胆战心惊的喽啰死扛,那岂非逼着他们违令造反...

    “砰”“砰”“砰”…军械曲利用抛石机摧残巨鲨北堡的时候,十里湾口,张银所率的渤海水军作为水战前锋,已经更早的利用船载抛石机,在摧残岛岸上的防御工事了。由于此地并无过高的山地,渤海水军同样凭借着抛石机的超远射程,肆无忌惮又轻松惬意的击毁着岛岸上的一架架投石机、床弩等远程器械。不过,相比陆军主力的嚣张大气,权作牵制的海军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切都显得不愠不火。

    众舰保护之下,一艘小舢板停靠的稍微突前。在其船头,一座大号火炉燃着熊熊大火,大火之上,一截拽自海中的粗大铁索正被烤得通红。“铛!”一柄大锤落下,铁索应声崩断,断裂的两端滑落海中,一条“横江铁索”就此告破。有着来自沈家村的带路党指引,这等死靶子也只能在血旗军的稳步推进中逐层瓦解。

    “直娘贼,要让老子查出内鬼,一定将他五马分尸!”一里多外,一艘艨艟的船头,巨鲨帮三当家林天豪咬牙切齿的看着敌方一步步瓦解己方防线,想要阻止却觉力有不逮,更不愿上前死拼,只能用语言发泄怒火了。

    适才,他率着数艘快舰前来逗引敌方,以图将之引入十里湾的口袋陷阱,谁知对方仅是赏给己方一通抛石弩矢,让己方白白折损了一艘快艇和十数名喽啰,对己方的诱敌深入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发现对方从海中捞出铁索,林天豪才明白,敌方早已知道自家“铁锁横江”的布置,而他先前的卖力逗引现在想来,倒更像是自己拿自己当猴耍。

    “三爷莫急,敌方纵然知晓本帮铁索位置加以破坏,又岂能确定我方火船位置嘿嘿,铁索是死的,火船可是活的…”一名机灵的小头目瞅准机会,上前献策道,却知主意自己仅能说出一半,另一半必须留给英明睿智的林三爷。

    林天豪也不傻,立即明白小头目的意思,十里湾这么长,水道两侧岛礁复杂,可以发动火船的地点可远不止一两处,纵然没了铁索困住敌方舰船,想来选择一处海流湍急、水道狭窄之地发动火船突袭,也必能令对方的大船飞灰湮灭。

    于是,林天豪阴霾进去,脸上挂上阴险的笑容,旋即发出条条命令。当然,他也没忘拍拍小头目的肩膀,赞赏道:“好好干,三爷我看好你!”

    不疾不徐的,渤海水军先后破坏了十里湾口的三道铁索,进入十里湾水道。沿途凡有箭楼哨台等工事,无不被远射程的抛石机和弩炮打击得失去还手之力。如此行有三四里,紧张的战斗似乎已经变为了重复乏味的体力劳动。

    唯一还算有些花样的节目,就是由一艘斗舰和两艘艨艟组成的前驱分舰队,对着不断挑衅的巨鲨帮船只发动的收效寥寥的远程攻击。这支前驱小舰队的统领是假军候关锦,本为乐陵国黄河水营的一名寒门屯副,两月前被俘并投入血旗军,凭其武艺不俗且略通文墨,尤其善于海上航船,为张银看重,擢其代领一曲新编水卒,此番更委为前驱。

    “砰!”“咔嚓!”一块大石落在巨鲨帮一艘小舟的船尾,碎木横飞之中,几名喽啰惨叫着栽入海中,小舟则裂出一个巨大的豁口,显是沉定了。活动船只间的少量抛石攻击全凭运气,这一意外战果自是迎来血旗军卒们的一阵欢呼。不知不觉的,骄满情绪登上了舰队的甲板,他们的前进速度也在不觉间加快了。

    “这十里湾号称有进无出,不过尔尔!只恨贼子们太过滑溜,委实令人寸功难立啊!”前驱分舰队行至一段狭窄水道,正当关锦在斗舰船头惬意谈笑的时候,战况突变。

    突然,十里湾内一阵呼哨声起,前驱舰队右前方一座岛礁之后,蓦地冒出四十余艘小舢板,其上装满柴草硫脂等引火之物,其头部置有成排带倒钩的铁矛,显是火船无疑。而远处林天豪率领的数艘一直逡巡的舰船,此刻更是会合了岛礁间突兀冒出的十数艘中小战船,气势汹汹的掉头掩杀而来。

    “掉头!不…倒车后退!快!快…抛石机、弩炮全力攻击那些小船!莫让它们靠近!”变故突生,关锦吓得亡魂大冒,立刻惊慌的指挥己方舰船撤离。

    不过,巨鲨帮在火船战法上明显没少下功夫,一干喽啰顶着盾牌,转眼就在渤海水军四五十丈前的主水道上,将那些火船多重横向摆开,继而麻利的点燃引火之物,之后跳海离去。此处水道狭窄不利大船转向,且不论风向还是暗流,都利于火船向安海舰队的快速逼近,确是火船战术的一次完美应用,一场不大不小的悲剧看似在所难免...

第二百八十四回 步步逼迫

    十里湾,眼见众多火船借着海风、顺着洋流,快速冲向血旗军那些笨重的大船,其后方的巨鲨帮舰船上,传来喽啰们幸灾乐祸的鬼叫狼嚎。任谁想来,血旗舰队的那些大船都将在随后的烈火下损失惨重。适才还颇为憋屈的林天豪,此刻已经挂上了狰狞而得意的笑容,在一干喽啰的簇拥下谈笑风生,颇显指点江山的风采。

    然而,林天豪的笑容很快凝结在脸上,一干巨鲨帮喽啰的嚎叫也很快停歇,若要用一个词来描绘他们此刻的状态,无疑用目瞪口呆最为合适。因为,在那段精选的水道内,火船的确如同预料般的快速推进,可诡异的是,火船与血旗舰队之间的距离却不像想象中那般快速缩短。

    一干巨鲨帮众们不得不将疑惑的目光移向那些血旗舰队的船只,这才愕然发现,它们根本没有做出任何掉头逃离的动作,却在后退着高速航行,就像有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拖着它们离开。唯一能够看出的不同,就是它们两侧扬起了比寻常船只明显巨大得团团水花,蹊跷出在那里吗?

    巨鲨帮众们当然无法得知新型风帆轮船的性能,但他们确实猜得不错,舰船高速倒退的关键正是产生巨大水花的明轮。终于,一名喽啰喊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哇靠,那些船怎么倒着走也那么快?那些木轮是啥?”

    可惜,周围没人能够回答贼匪们的疑问,能够回答的人则正在全力逃窜,并疯狂攻击那些火船。尤其是关锦所率的突前分舰队,其上的水兵们此刻已经吓得满头冷汗,七手八脚的忙碌一片。

    “快点,射!快点…下面踏桨的,没吃饭吗,不想死的就给我再踏快些!”斗舰上,关锦上蹿下跳,嘶声怒吼。尽管新型车船通过踏桨明轮,可以取得远超一般船只的后退速度,可前方的大量火船仍在快速逼近,若是真的被一群火船追上,船毁人亡将在旦夕之间。

    此刻关锦的肠子都要悔青了,方才顺利突破了巨鲨帮的“铁锁横江”,也算废掉了铁索前的火船布置,加之一路顺风顺水,兼而立功心切,他确实麻痹了。甚至,他为了与贼匪斗气,驱动斗舰追击,不知不觉间竟让斗舰与两艘艨艟在狭窄水道齐头并进,确是着了道陷入危境,骄傲得意害人啊!

    “砰”“砰”“砰”…随着抛石机和弩炮的不断射击,紧追不舍的火船一只只被击沉,可火船的数量毕竟很多,剩余的大量火船仍在逐步逼近。好在,在水手们的拼命踩踏下,突前分舰队的三艘舰船及时退出了水道的狭窄区域,有了更大的躲避空间,而渤海营的其余船只也有了协助攻击火船的角度。即便如此,最终仍有六七艘火船分别追上了突前分舰队的三艘战船。

    “靠!用撞角撞它丫的!”情急之下,军卒中有人大声的喊了一句。这声呼喊给关锦指出了一条明路,他忙也狂喊道:“对,用铁质撞角撞开火船!”

    于是,正在竭力躲闪火船的三艘舰船立刻调整姿态,凭借车船的灵活,反其道的用船头撞角撞向近在咫尺的火船。砰砰声中,最后的几艘火船居然或被撞翻、或被撞偏,仅有两艘挂在了斗舰的两侧明轮上。有着三艘舰船众多水手的通力灭火,这两艘火船最终只轻损了斗舰的两个水密舱,外加报销了两个明轮,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咚咚咚…”渤海营旗舰上,想起了进攻的隆隆战鼓。靠着新型车船的倒车性能勉强躲过一劫,可是这口恶气却是要出的,后方没捞着前锋的安海水军没准正在看笑话呢。急哄哄赶来趁火打劫的巨鲨帮众们,自然成了最好的出气筒。

    “呜呜呜...”“咻咻咻...”“砰砰砰...”既然已经暴露了车船高速的秘密,张银也就毫不客气的率领着余下的渤海水军杀向敌船,抛石机、弩炮、远程长弓更是不要钱似的,向对方疯狂倾泻。

    这一下,林天豪等人就悲催了。本想利用火船造成的优势,再对血旗舰队踹上一脚,不想战果远小于预期,对方更未出现舰队混乱,反倒气势汹汹的杀将上来。兵力不足,林天豪一方仅有千余喽啰参与此次攻击,又哪敢与渤海水军死磕?跑吧!

    林天豪带头,巨鲨帮船队立刻掉头返航,掩杀变为被掩杀,人比对方少,船比对方小,武器射程比对方近,速度还不及放开手脚的对方快,其悲惨不问可知。尤其进入适才火船逞威的那条狭窄水道,逆流速度放慢又趋于集中的巨鲨帮船队,简直成了血旗舰队那些抛石机、弩炮和长弓的活靶子。

    砰砰乓乓嗖嗖声中,巨鲨帮船只或被击沉,或被撞翻,或被点燃,其上的喽啰也讨不了好,或被射杀,或被砸死,跳海逃生的已算好运。最终,张银因担心舰队再入陷阱,停止了对巨鲨帮众贼的深入追击,一场不期而遇的屠杀才告终止。暂时大难不死的林天豪,丢下近半船只与喽,总算得以灰头土脸的驱船逃去...

    “砰”“砰”“砰”…巨鲨堡北门,血旗军的抛石机仍在肆虐,在林天雄等人的憋屈忍耐中,巨鲨堡的最后一架投石机终于被击毁。血旗军的抛石机依旧不疾不徐而又坚定不移的向着墙头的各种零碎泼洒弹雨,磨盘大石更多的换成拨拨小石,继而又夹杂入了漫天火雨。

    即便事实上并未有多少巨鲨帮喽啰的死伤,可那轰隆的巨响、中招者的惨样以及随时恶难临头的可能,却将巨鲨帮上下压迫得心惊胆战、风声鹤唳。

    随着时间推移,确有抛石机如同林天雄等人所想,开始出现故障。然而,作为专事器械攻击的军械曲,拥有着良好的专业素质,加之事先的充足准备,他们不待巨鲨贼们的期盼眼神得以发亮,便从容快捷的完成了问题抛石机的部件更换,结束了故障修理,令其继续撒野逞凶。

    “啊!啊!直娘贼的有完没完…有种砸死老子…”突然,一名巨鲨贼或是再难忍受这等憋屈,蓦地脱离墙垛站起,面向堡外的血旗军,歇斯底里的又骂又叫、又吼又跳。即便是精锐亲兵,毕竟仅是贼匪,大规模攻城战的压力,却非轻易消受。

    这一突然变故,令得堡内堡外的双方皆错愕不已,一时间竟让战场上下为之停滞。当然,一场万人大战不会因为一名小卒的发疯而改变什么,一切在稍停之后依旧继续,而这位不惧弹雨的“巨鲨勇士”,很快便被愤怒的林天雄一脚踢下堡墙,但是由其引起的插曲,却令巨鲨帮上下更为泄气。

    相比巨鲨帮上下的憋闷胆寒,血旗军一方尽管愉快很多,但少经攻城战的军卒们也不免被巨石擂城的威力所慑。哪怕是始作俑者纪泽,在弹雨屡屡逞威的表演面前,也不禁心生寒意,有感呢喃着:“襄阳城坚守数年,却在回回炮的淫威之下土崩瓦解,难怪,难怪啊!”

    “主公,敌方胆寒,是否试探攻城?”眼见巨鲨堡墙上几乎砸无可砸,郭谦不无兴奋的建议道。

    不过,一直嚣张的纪泽此刻倒是多了一份耐性,他摇头道:“莫急莫急,对方仍有反手之力,这里不缺石头,抛石机分批前移,床弩也可跟上,砸砸更干净嘛!对了,传令下去支锅烧水,安排弟兄们轮班吃饭。”

    “我军既有器械之利,须得充分利用,即便凭此少损失一名兄弟,那也值得费时等待!以人为本嘛!”似乎为了解释自己的决定,更可能是好为人师的瘾头上来了,纪泽补充说明了一句,倒是令得身边众人称道不已。

    随着命令下达,军械曲的抛石机被分为两批,在步军的跟随掩护下,交替前移,并在手持望远镜的瞭望手指引下,对巨鲨堡墙头、墙内的可及设施或器械予以打击。

    眼见血旗军的抛石攻击没完没了,林天雄索性换上二弟林天英留守墙头,自己则准备四处巡看一番。可刚刚下墙返回堡内,他便收到一条噩耗,他派往海鸥会和狂涛门请援的两名心腹,竟连人带船都被血旗一方给截住了。

    原来,为防第三方势力介入,导致战事有变,深知自家“捞过界”的纪泽,非但加强了舟山岛上的百姓监控,还让降下旗帜的安海水军加强了舟山岛周边的海面封锁。林天雄派出的两人刚刚分乘游艇出海,便被安海水军发现,继而被高速的银箭艨艟追上擒获。

    “等等!你说什么,搞笑吗,敌方艨艟追上我方游艇?”听着水寨瞭望手的禀报,被抛石机砸得一肚憋闷的林天雄忽然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他窜上一步攥紧瞭望手的衣领,咬牙切齿的吼道,“你小子当老子傻吗?艨艟追游艇!?你竟敢谎报军情,究竟是何居心,若说不明白,看老子不打死你!”

    “帮…帮主!小的没敢谎报啊,小的有同伴作证啊!”可怜的瞭望手冤枉得都要哭了,他咋知道为何艨艟能追上游艇呢?当时看见己方游艇被追上截获,他和身边的同伴可没少揉眼睛啊!

    “大哥,这小子没说错,安海贼的舰船非但跑得快,连倒退都不慢呀!”好在,一个突兀的声音解脱了这名倒霉的瞭望手,“还有,对方投石机、床弩、弓箭皆射程超远,真不知从何而来,简直妖孽,咱们这次可遇上硬茬了!”

    来的是刚从十里湾逃回的林天豪,他胳膊上包扎着一块血布,一瘸一拐的走近,颓丧而不无惊惧的向林天雄讲述了适才十里湾的战斗过程。末了,林天豪挥退身边诸人,这才壮起胆子对林天雄低声道:“大哥,敌方势大,我等独木难支,不妨趁着元气仍在,尽早远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出乎林天豪意料,素来严厉的林天雄并未因他的怯懦之言而大发雷霆。冲着倒霉瞭望手一番喝吼,林天雄似已恢复冷静,一言不发的沉吟良久,脸色数变之后,他忽的洒然一笑,目光惺惺相惜,轻拍林天豪的肩膀道:“血旗军器械犀利、军容齐整、兵马众多,我等外无援兵,内无坚城,为区区舟山岛断送我林家,委实不智!”

    像是探讨,更像是说服自己,林天雄继续说道:“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两得。三弟,我却还不如你看得清楚,差点着相了,呵呵。不过,血旗军可不好相与,我等想走怕没那么容易,少不了脱层皮。当然,即便要走,大哥我也要崩掉他们几颗牙...”

    馒头泡面就罐头,血旗军上下美美的饱餐完一顿战饭。从第一块大石落上墙头到得此时,这一砸已是两个时辰。十台抛石机已经推进道北堡墙百丈之外,巨鲨堡可及范围内的投石机、箭楼、床弩、金汁、滚木等物资器械已在抛石机肆虐下或为灰烬,或成废渣,就连墙垛都有不少被砸得光秃一片。

    到得最后,整个北墙头甚至堡内靠墙区域几成白地,除了石头之外已经再无可用的城防之物。更为关键的是,这一番连绵不绝的轰击,已将巨鲨帮上下的士气打击得一落千丈。

    凭借兵多将广,凭借器械犀利,堂堂正正的碾压,一步一步的推进,这就是纪泽此战的指导思想。作为血旗军首次上万人规模的攻城大战,身为统帅的纪泽不可能假手他人指挥,经验缺缺的他便一改过往的奸猾诡诈,坚定不移的实施了这一扬长避短且保守稳胜的方针。

    既已砸无可砸,抛石机与床弩的位置也已确保了后续弩炮和井栏的安全,纪泽便下令血旗军停了抛石机,但接下仍非派兵登墙攻堡,而是展开井栏。血旗军所用踏张弩和长弓的有效射程同样强于巨鲨帮的通常弓弩,这等优势纪泽自要充分发挥。

    随着命令下达,在辅兵民兵的协助下,军械曲搬来早已备好的零件模块,于堡墙外麻利的开始组装。不到一刻钟,十座七八丈高的木制井栏便令人瞠目的耸立当场,而抽调的弓手,乃至踏张弩手,则迅速上了井栏待命。

    血旗军的举动着实又令巨鲨帮众们震撼了一把,随之而来的则是上上下下的进一步惊惧,现在他们绝不怀疑那些东东能够威胁自家性命。只是,不论如何感想,看起来,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第二百八十五回 得堡之疑

    未时四刻,巨鲨堡北门,抛石机、床弩、井栏、弓手弩手布置到位。纪泽道道军令传下,血旗军各曲各屯悉数严阵以待,由两千血旗本营的老卒压阵,一直养精蓄锐的两曲长广营步卒集合阵前担当首攻。

    他们悉数换上利于登城的刀盾装备,推着现场模块组装的盾车,扛着竹箱拼接的云梯,蓄势待发。黑云压城城欲摧,冲天的杀气已在阵前聚集,只待高台上的令旗麾下,他们便将随着战鼓轰响,涌向对面那已经几无人影的堡墙。

    “纪将军,请暂缓攻堡,我有话说!”就在正面战斗一触即发之际,林天雄却是不愿再行无谓厮杀,他手持铁盾,突兀的现身北门楼,冲着堡外高喝道。不过,他的话显然对血旗军卒们没甚影响,高台上的纪泽也未作出任何积极反应,竖起待发的令旗依旧悬立半空,只有成千上万道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到了林天雄的身上。

    城下之盟!这个词霍然跃入林天雄的脑海,面对堡外千万双眼睛杀气凛然的注视,屈辱感伴着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时间一点点流逝,整个战场愈加寂静,萧杀的气息愈加浓烈,林天雄的脑门居然在寒风中冒出了冷汗。又看了一眼堡内喽啰们不安、惊惧乃至期盼的眼神,他暗叹一口气,心知从自己方才开口的一刻,己方的士气便基本丧失殆尽,却是就此熄了继续讨价还价的念头。

    一咬牙,林天雄再次主动开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愿按将军上午所言,放弃舟山、退出甬东并赔粮四万石,钱千万,还望将军高抬贵手,放我帮兄弟一条生路!如若不然,我帮上下必将玉石俱焚,贵军即便得到舟山岛,也将损失惨重,颗粒无收!”

    高台之上,纪泽露出得意的笑容。两百丈之距,林天雄蕴含内劲的高喝他还是能听清的。眼见就要短兵相接,对方突然阵前认怂,实在令纪泽错愕之余,心情大悦。之所以不予积极答话,只因对方既有求和之意,己方自当利用堂堂之师进一步以势压人。这不仅是小人得志,也为进一步打击敌方士气,并利于后续谈判。

    “哎,看来今番是难以实战练兵了。济生,元举,若任由对方离去,如同放虎归山,且我军器械之利将再难保密,你二人觉得是否该接受求和?”尽管兵不血刃夺取舟山甚是诱人,纪泽还是征求起了他人的意见。

    “我军今日看似威猛,实则全凭器械之利,多部军卒本身训练不足,若是逼迫对方死战,短兵相接之下势必伤亡惨重,甚至可能有所反复!既已达成夺岛目的,不妨见好就收。”郭谦数月前吃过阴沟翻船的亏,这会倒是深谙兵凶战危之理。

    “元举兄所言有理,我等孤军深入甬东,周边有敌环伺,血旗军不宜过多伤损;况且舟山岛如此之大,巨鲨帮经营日久,我军预想全歼敌方本就极难,秘密泄露乃迟早之事,故而不妨答应其求和。”吴兰点头附和,但他接着阴笑道,“不过,条件自该由我方开,巨鲨帮太多青壮,带着流亡可不仁义,是否该留下一些呢?嘿嘿。”

    得到吴兰、郭谦二人的肯定建议,纪泽也想起就在刚才,安海水军禀报截获了巨鲨帮的求援使者。虽然暂时设法封锁住了战场信息,但舟山岛毗邻航道,甬东大小势力得知情况应该也不会太久,唇亡齿寒之下是否有人前来添乱还真难说,委实不如见好就收。

    下了决心,纪泽扬声道:“林帮主有情有义,本将自该应允帮主之请。只是据悉,贵帮有新募扬州青壮上千,且有舟山子弟数百,在下实不愿他们背井离乡,随贵帮漂泊千里,还望贵帮留下这些新丁及其眷属。本将在此保证,林帮主只需再答应此条,我军必将任由贵帮离去,且留下之人将成本将治下寻常百姓,决计一视同仁。”

    堡墙上,林天雄差点气出一口老血,正如担心那样,对方的价码又涨了。裁派新丁这条看似悲天悯人的条件,将令巨鲨帮一举损失三成喽啰,可算伤筋动骨。虽然纪泽所指青壮短期内几无战力,甚至成为巨鲨帮迁移的累赘,但他们可都是从流民中筛选而出的,充分训练后呢?

    林天雄也明白,双方既已刀兵相见,血旗军自不愿留下一大祸患,如此要求分明就是要削弱巨鲨帮;不光如此,那些被临阵放弃的青壮喽啰们,势必不满被弃的命运,将毫不留恋的投效血旗军,甚至连被保留的部众或许也会心有戚戚,这个血旗将军可真够狠啊!

    林天雄这边咬牙切齿、犹豫不定,对面的纪泽可不愿多等,须知气势可鼓不可泄,他冲吴兰使了个眼色,高举右手成拳,口中大喝道:“战事在即,我给贵帮十数时间考虑!十!”

    吴兰则很识相的带着高台上的众人跟着附和道:“十!”继而,就像血旗军日常训练中的套路,下方血旗军卒们也在军官们的带动下齐声呼喊:“十!”

    “九!”纪泽再喊,数千军卒民兵再跟着高声附和:“九!”待到喊到“八”的时候,堡外的附和声已经整齐划一、高亢激昂,其冲天的气势直震得林天雄和一干巨鲨帮众们面色惊骇,甚至有人已经双股颤栗。

    “七!”“七!”“六!”“六…”

    “六!”北门外喊到“六”的时候,东门水寨方向也隐隐传来了附和之声。林天雄愕然转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对方的舰队已经隐约可见,正缓缓逼近己方水寨。

    听着对方嘹亮的呼喊,望着对方慑人的军容,看看己方低落至极的士气,再碰上对方舰队的及时出现,林天雄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终于放弃了不甘的挣扎,他只得借着呼喊间歇,愤愤的喝道:“将军大人,你赢了!”

    高台之上,纪泽擦了一把额头冷汗,小小后怕了一把。方才他真就有点担心林天雄来个鱼死网破,好在网怕破,鱼更怕死,林天雄最终还是认怂。一场原以为血腥惨烈的万人攻城大战,居然虎头蛇尾,变成了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倒是令他心中空落落的,一时不知所谓。

    堡墙之上,喊出那一句的林天雄,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差点虚脱得瘫坐门楼,随着他的认怂,战场上的杀气和压迫顿时消失,他的心情却也变得好轻松呀好轻松。这时,他脑中闪过明悟:那血旗将军提出的要求其实恰如其分,虽然苛刻却也恰在己方的容忍之内,看来对方也不想死战,或许自己被坑了。

    “收拾东西,除了答应血旗军的,给老子把能带走的全都带走!”林天雄毕竟有枭雄之资,拿得起放得下,知晓事到如今己方上下已无战心,也就不再另做它想,转而气咻咻的对帮众们吩咐道。

    只是,寻得无人之处,林天雄却是召来一名笔挺矍铄的五旬老者,用森寒彻骨的语调,对其好一番耳语吩咐。到了最后,林天雄更是向着那名老者长身揖一,面带愧色道:“我会稽林氏能否保留舟山这块基业,就全仰仗诚叔了...”

    遣使细商、裁派新丁、交还俘虏、共管钱粮、监督撤退...接下来,双方皆实诚的履行了协定。巨鲨帮一心退走,血旗军不愿恋战,在一种互相提防却又和谐客气的怪异气氛中,双方的交接顺利完成。待到戌时,巨鲨帮仅余两千出头的精锐帮众,携近千家眷乘船离去,留下了千余青壮、少量堡奴、一笔钱粮以及一个乱糟糟的石堡。

    整个过程吴波吴兰,但据交接军官所报,纪泽等人还是注意到了三点不寻常之处。一是巨鲨帮已在各处要道和粮库布置了火油、木柴等引火之物,若战事不利,他们可摧毁一切并轻易拖延至天黑;其二,巨鲨帮离去之时,大部舰船从十里湾驶出,但也有十余艨艟、游艇从岛岸一个隐蔽岩洞直接驶入岛难海域,这一后手或可保证巨鲨帮偷逃出近千嫡系。

    其三,也是最令纪泽看重的一点,在撤离的最后一刻,林天雄非但要回了每名负伤的被俘帮众,竟然还在北门楼上给裁派出城的千余新丁们跪下磕了个响头。男儿膝下有黄金,其泪之真,其啕之哀,其景之奥斯卡,直令现场众人不忍目睹,更令离去和留下的一干喽啰热泪盈眶,轻易便挣回了被纪泽暗算走的人心。

    “善拢人心、当断则断、思谋缜密、进退有序,堪称枭雄之姿,主公,我等放走的看来是个不寻常的对手啊!”吴兰不无担忧的说道。

    阴险不下某家啊!纪泽同样目光阴沉,可惜他现在已是堂堂三品将军,更代表着整个血旗军势力,非绝大利益自不能随意毁诺。况且,按协议交接之际,他已将血旗舰队调到十里湾以北,加之已是天黑,即便想反悔都追杀不及。

    不过,历经这场堂堂正正的万人攻城战,即便只是虎头蛇尾,终归获胜的纪泽似乎有所升华,不复那般小家子器。他很快便扫去阴霾,气定神闲道:“莫去愁它,舟山岛到手,我等即将大展拳脚,只需自身强大,何惧八面来风?”

    “主公,堡内无有异状,士卒疲惫,我军今夜是否直接入堡休整?”巨鲨帮离去,钱波奉令遣军卒入堡巡查,搜索无异后,前来请示纪泽率军入堡。毕竟,岛上寒风凛冽,在野外露营,显然不如在巨鲨堡中休息来得舒服。

    “好!”纪泽欣然应允,迈着八字步,他带着一干属下,以征服者的姿态,昂首行往巨鲨堡。可临近北门之际,他鼻子一阵抽抽,闻到了浓烈的焦糊味和血腥味,其间还夹杂着另外一丝古怪的气味。这种气味似曾相熟又不明所以,隐隐却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

    疑惑间,纪泽张目四望,蓦然抬头,看着眼前黑乎乎的石堡,星星炬火中如同趴伏的洪荒巨兽,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请君入瓮,想到了自己每逢得意便要倒霉的黑色规律。思绪一阵纷乱,本还顾盼自雄的纪泽一个激灵,危险直觉也好,贪生怕死也罢,他心中对入堡却是隐觉抵触。

    乍然想起林天雄尚有后手却那么干脆的撤离,纪某人愈觉不妥,但这毕竟仅是些许感觉,胆小多疑总不好宣之于口,稍一踌躇,他索性令道:“算了,气味难闻,莫要连夜规整此堡了,带上所有巨鲨帮遗留人员,大军返回沈家村驻地,明晨再行入驻吧。此地水步各留一曲军卒警戒即可。”

    对于纪泽这一突兀命令,血旗军上下皆觉不解,也有不少血旗老人看出纪某人肯定又开始贪生怕死了。当然,血旗军上下虽然小有微词,纪泽的军令却还无人胆敢违抗。只是,血旗军令行禁止,原属巨鲨帮的千余人就没那么听话了。

    “天寒地冻,为何不让我等留堡休息?这里可还有些老弱啊!”一名颇为精壮的汉子出声抗辩道。交接过程中,巨鲨帮留下的千余人已经放下兵器,集中在北门之外,他们的衣着可比不上血旗军保暖,个别老弱已经冻得发抖,听说还要前往十里外的沈家村扎营,自有不满。

    “是啊!是啊!将军大人适才承诺一视同仁,怎的转眼便虐待我等?我等要求回堡取暖...”

    “听说血旗军除暴安良、扶危济困,血旗将军大仁大义、慈悲心肠,可今日如此寒冷,这孩子已经全身发抖,你等居然还不让他进堡避风,分明是假仁假义,分明是草菅人命嘛...”又有两人先后出声附和,三人成虎,本还能够忍耐的天气也变成了冰寒刺骨。

    “是啊,是啊..”场中的千余人随即骚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乱糟糟的要求进堡取暖,说着说着,甚至逐渐夹杂了对纪泽和血旗军的谴责怒骂。本来嘛,一众人在巨鲨帮呆得好好的,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血旗军的属下,加之感伤于林天雄临别前的倾情泪水,他们寻得由头自然要发泄一番。

    只是,这一场景在本就生疑的纪某人看来,却是极像史上诸多所谓的“群体事件”,而这等规模的群体事件,其背后往往别有图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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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穿西晋末,附身一溃兵,他摊上了一个华夏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刘渊刘耀,石勒石虎,鲜卑慕容,怎一个汉家内轧,怎一个诸族并起,怎一个兵荒马乱,怎一个人肉为食!且看主人公如何流窜乞活,如何厚黑经营,如何血战求生,如何辟土桃源,之后又如何兼济天下...乞活西晋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乞活西晋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