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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六回 和平开市

    永兴二年,十月初一,晴,巳时,和平岛。

    方圆五六里的一处昔日荒岛,如今已是焕然一新。平整的码头可容十艘万石海船同时停靠,依坡而建的大礼堂可容数百人一起就坐,水泥广场可容千人在此驻足,还有功能齐全的交易厅,储量惊人的仓库,以及客栈、餐厅、酒馆、商铺、赌场、妓院、当铺等一系列附属设施,无不显示主人的用心良苦。

    相比太平寨开市,准备更久,经验更足,交通更便捷的和平岛,场面显然更为盛大。当然,近千盔明甲亮的安海士卒,十数艘巍然海中的楼船斗舰艨艟,十数架狰狞的床弩投石机,以及随处矗立的棱堡与烽火台,同样表明了主人维持和平繁荣的决心。而广场一角的巨大海兽骨骸,更为主人的实力做了个鲜明的诠释。

    码头上,披红挂彩、鼓乐喧天,正中吊梁还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书:“欢迎各届同仁莅临和平岛!”一片欢快热闹之下,亲临迎客的新任安海会长马涛却是难掩阴郁,一旁的安海余人也不乏苦相,只因今日的开市挨了一记小闷棍,并无想象中那般红火。

    根据暗影信报,从前日开始,徐州各地突然传起一道流言,且越传越烈,宣称安海商会正在谈判接受官府招安,官府赦免其以往罪责,安海贼首将出任监海都尉一职,负责沿海靖安缉匪。流言中,还将安海商会剿灭伊山贼、巨蟹贼等恶匪的累累功绩予以公布,作为官府接受其投诚悔过的理由之一。

    天地良心,三日前官府倒是来人了,也开出了类似的招安条件,可安海商会是要等着血旗将军来招安的,怎会为了一个六品都尉的空头官衔受人节制?最终双方对招安一事不了了之,仅是口头约定暂不互犯,而安海商会也同意了释放官军俘虏,当然是抵死不愿入伙的那一小撮。可谁曾想,这事一传开,竟就变了味?

    不得不承认,这年头善权谋者大有人在。轻飘飘的一则流言,看似徐州官府回应《安海公告》释放善意,籍此稳定江淮人心,甚至对安海商会称赞有加,可它偏偏在和平岛运营前两天突如其来,要说造谣者不是别有用心才怪!

    这一流言显是挑拨商会与黑道势力的关系,破坏商会的和平岛计划,但人家简直就是阳谋,打得安海商会措手不及,并且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总不能满徐州的宣告自家没与官府勾兑吧,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事态发展果然令人沮丧。提前便积极派人前来打尖的徐州黑道势力,却是个个缩回脑袋。眼见吉时将至,各家却只来了一半,而且,除了铁叉会、斧头帮这两家有意依附的小帮派,以及安海商会自家在流沙山庄搞出的一个“托”也似的蒙山寨,各家来的都是不上台面的小人物,连三号人物都没一个。

    至于各家带来交易的货物,最多也就值个应景的十来万钱。其实也不怪黑道朋友,安海商会与官府之间都谈妥了,连俘虏都开始释放了,还担任靖安缉匪的职责,谁不害怕安海商会这次玩的是鸿门宴,届时拿下上岛的黑帮贼首到官府邀功?

    相比之下,曾家等家族势力反倒少了这层顾忌,也显得够意思,来的都是说话算数的人物。琅琊冯家更是派来了大少爷冯贡,虽然只是庶出,但众所周知其深受家主父亲的器重,可见冯家交好之意十分明显。各家的货物总价都过了五十万,对于首次试水,这已经很丰厚了,也总算给和平岛开市多了些安慰。

    “没准又是琅琊王氏搞的鬼!堂堂顶级门阀,做事却这般藏头露尾,委实令人不齿!”岛上闲逛的人群中,有着乔庄之后的剑无烟、纪泽与纪铭等人,看着不甚热闹的场面,剑无烟忍不住抱怨道。

    昨日,广陵陈氏来使以藏书千册并米粮三万石的代价,于安海商会商定了赎人与和解协议,之后,陈氏来使却是一口咬定,半月前在淮阴散布谣言,诱使陈氏兵发鳌山的就是琅琊王氏。这一判断与商会内部的猜测颇为吻合,是以剑无烟有此一说。

    “呵呵,的确很有可能,不过,既然他们不愿公然与我等为难,我等暂也权作不知便是,免得再被广陵陈氏所利用。这些士族,哼,内斗内行,我可没兴趣与他们啰嗦。”纪泽目中寒光一闪而逝,却是淡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我安海商会有诸多好货,只要传开,还怕生意不会兴隆吗?旁门左道再是有效,终归一时之计罢了。”

    “得,小子,若说旁门左道,又有谁比你玩得更多?”一旁的纪铭却是看不惯纪某人扮清高,立马揭穿道。

    不无尴尬的摸摸鼻子,纪泽眼睛一转,手指路旁的一个药铺,随口问道:“大兄,我血旗诸军虽没少修习武艺,可毕竟都是成人,见效不大,听说江湖上有些丹药,可令人武功大进,不知能否普及使用,从而大幅提升我军高手比率?”

    “小子,说你旁门左道还不服?你定是武侠故事听多了,若有那等好事,岂非大家都是高手了?”纪铭一个白眼,不无戏谑道,“某倒是知道一种丹药,可令寻常武者突破内劲的几率达到四成。只是,不说这种丹药的副作用显著,严重影响武者潜质,光是药材成本,一份就得千贯,怎样,玩得起吗?”

    千贯!?这年头买上百名青壮奴隶都够了,谁会花那冤枉钱啊?剑无烟已经噗嗤出声,纪泽则无奈的摸摸鼻子,拿这个大兄实在没法。恰此时,却听码头方向一阵骚乱,他忙再度转移话题道:“走,看看去,码头出了什么事?”

    “混账!安敢阻挡我等去路?”码头上,正有一名华服青年扬手扇向一名安海军官,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身手,这一巴掌非但不曾扇到别人,反令自个一个踉跄,顿时引发了一通哄笑。

    此名军官乃安海左军的一名屯长马曦,今日负责码头防务,他满脸怒容,但仍压住怒火,手指边上一块石碑解释道:“此为‘和平岛协约’,为保证上岛客人安全,第十条规定,任何团体上岛,最多只可十人佩刃,且只限刀剑等近战防身兵器。滕前辈所属护卫已经过去十人,余者若想上岛,须解下兵器,还请莫要令我等为难!”

    码头上的石碑高有两丈,其上的十六条“和平岛协约”字迹清晰了然。那华服青年早已看到,但他嚣张惯了,听完马曦的解释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抽出腰间宝剑,剑尖直指马曦道:“我林寿四方行走,从未解下过兵器。你若胜过我手中宝剑,我便依你,否则便莫要跟我说甚规矩。”

    马曦大怒,就欲拔刀相向,但又突然想到什么,随即退后几步,拿起挂在胸前的哨子连吹三声。顿时,码头上原本旁观的安海士卒迅速列阵,刀枪并举,而棱堡上的士卒也举弓搭箭,几架大型床弩更是揭开了护衣,转眼间安海军便已完成防御战备,杀气腾腾。

    身处阵中,马曦喝道:“我等乃是军卒,任务期间不讲江湖私斗。你莫给脸不要脸,若再撒泼强来,休怪我等辣手无情!”

    安海军有了动作,华服青年身边的十数名护卫立即上前结阵,举刀横盾护住华服青年。原本的口角之争演变为军阵对峙,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可谁都看得出,华服青年一方已是色厉内荏,毕竟战力对比一目了然。

    这时,马涛与一名锦衣老者匆匆回转至冲突之处,那老者面色难看,对马涛不悦道:“此乃滕某一名子侄,平素娇惯了些,只是,和平岛如此待客,似乎…”

    马涛心中冷笑,安海商会定的和平岛规岂能随便更改?这老者名唤滕闫,表面身份为广陵郡海陵县典狱官,但据暗影资料,他实为一名洗手上岸的海贼,与江南多家水匪关系不清不楚,属于周旋黑白两道的江湖名宿,可这点来头焉能吓得住他?当然,他也不愿平白树敌,听口气滕阎此番是为某些贼匪探路而来。这些老家伙把面子看得很重,可得给人家一个台阶。

    不卑不亢对滕闫抱拳一礼,马涛致歉道:“滕老前辈,在下管教不严,让您见笑了,你我不如让他们罢手。只是,我和平岛规是为保护所有来客,还请滕老前辈高风亮节,给在下一个薄面,让在下对他人也好交代。那些护卫若是不愿放下兵刃,可留在船上,和平岛自会送上酒食安顿。至于那位公子,便特例佩剑上岛吧。”

    “客随主便,我等自该按规行事。”滕闫是老江湖,知道马涛已经给了最大的台阶,自然借坡下驴,他转头对那华服青年喝道,“伯安,速速收剑,如此没有规矩,成何体统,还不按和平岛协约来办?”

    华服青年其实已经怂了,小脸都变得煞白,以往他到哪别人都得让他三分,何尝遇到如此阵仗?有了滕闫的话,他如蒙大赦,当即与侍卫收了兵刃。待到安海一方也解除警戒,一场冲突转眼消弭于无形。只是,看林寿那恨恨的眼神,却是恨上了安海商会,而这一幕也落入了许多有心人的眼里。

    “诶,那华服青年不是林寿吗?今番咋跟着滕阎老儿到了这里,跨界了啊!嘿嘿,这厮仗着其父乃舟山巨鲨帮帮主林天雄,平素骄纵得很,不想今个却是吃瘪了,嘿嘿...”来客群中,已经有些老江湖嘀咕起来。

    舟山巨鲨帮!?本觉无聊的纪泽听了一耳朵,心头一动,这是江南沿海三大海寇之一,匪众数千,占据了甬东群岛中最大的舟山岛。其少帮主居然以随众身份跟随滕闫来此,只是游历这般简单吗?纪泽自不在乎林寿这个匪二代,其人眉宇发青、眼袋松弛、下盘虚浮,一看便是酒色之徒,可谁知其背后是否另有它意呢?

    鳌山群岛与甬东群岛虽相距千里,但两者间几无像样的海岛或者海寇,也即是说,安海商会与甬东诸寇间没有势力缓冲,仅有千里海域聊以阻隔。纪泽想在海上发展,自然觊觎夷州,而甬东诸岛尤其舟山岛作为前进跳板,可别说他没有想法。不想他纪某人尚无动作,甬东的海寇竟已先上门了。

    不过,既然派出的是林寿这样轻易自报姓名的二货,说明巨鲨帮对安海商会尚无行动计划,更多的仅是了解新同行而已。收回目光,纪泽放弃了对林寿的关注,正待别处看看,却听码头方向再度传来一番嘈杂。扭头看去,纪某人顿时呆立当场。

    码头上,刚刚靠泊一艘商船,下来的却是十数身着道袍、发髻高簪的道士,在他们左胸皆绣有一朵绽放的白莲。而他们簇拥之中,正款款走下一名面罩素纱的白袍少女,举止间风轻云淡,衣袂飘飘,在一众青袍映衬下,倒似荷叶烘托中的一朵白莲。如此风姿,也难怪引发一阵骚动。

    莲花圣使顾敏!?远远望着那个白衣胜雪、状如谪仙的少女,尤其是那双活泼灵动的剪水明眸,纪某人不由恍然,思绪不受控制的回到了前生的缕缕回忆。直到剑无烟狠狠掐了他一把,并冷哼着娇嗔道:“人家都走了,你还傻盯个啥?有玩没完?”

    纪某人这才回过神来,却见顾敏已被马涛遣人迎领着远去。毕竟已非第一次见到过顾敏,尽管心中空落落的,他仍迅速调整好心情。吸了口冷气,他故意嗅嗅鼻子,嘿嘿笑道:“怎么有股酸味,谁家醋瓶子打翻了吗?”

    “哼!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那莲花圣使别有心思?”剑无烟再拧了纪泽一把,却是不依不饶道,“哼,上次在沛国,我便觉你看此女眼神怪异,休要再想诓我!”

    都是经历过搭救顾敏一事的,纪铭自也认出了顾敏,跟着落井下石道:“对,定有奸情!”

    狠狠瞪了眼纪铭这个老不羞的,纪泽干笑着答道:“呵呵,我是在想,这莲花教亦黑亦白,势力虽散布江淮,却根植江南故吴旧地,此番当知徐州官府对我安海商会明褒实抑,竟然派出莲花圣使这一级人物,就不怕与司马睿抑或琅琊王氏对上?难道是别有心思...”

第二百五十七回 再会顾敏

    和平岛广场的一角,围拢着一大群装束各异的来客,个个啧啧称奇,议论纷纷。他们的中央,摆放的正是巨鲸骨骸和章鱼王干尸。一群道装之人在一名白衫高等侍者的专事陪同下,也信步来到这里,她们自是顾敏等莲花教众。

    近十丈的抹香鲸骸骨绝对罕见,莲花教众们禁不住驻足。看似飘然出尘的顾敏,其实难免少女心性,她示意随从挤开人群,让她得以上前细观。惊诧之下,她妙目转向身边陪同的安海侍者,莺声问道:“敢问足下,此乃何物骸骨,怎生如此庞大?”

    “呵呵,此乃海中巨兽,听会长所说,其属于鲸鱼的一种,名叫抹香鲸,不过,龙涎香正产自此兽,是以称其为海龙也不为过。今日拍卖中,这巨鲸兽骸、章鱼干尸乃至龙涎香皆列入售卖品。”嘚瑟于众人的惊羡,那侍者听得顾敏询问,立马滔滔不绝道,“前日,我家会长出海,恰逢鲸章相斗...”

    “听你这么一说,你家马会长岂非成了屠龙英雄,可看着不像啊?”顾敏眼中闪过怀疑,瞟了眼马涛方向,看似调皮道。

    “呃!”尽管顾敏蒙着面纱,可凭其美目顾盼与莺声燕语,无意散出的诱惑仍令这名侍者一阵目眩。还好,偏生他是机灵军官临时客串,更曾是最早一批跟随纪泽来到鳌山的亲卫,恰也经历过相城外搭救顾敏一事,自然知晓纪某人对这顾敏似有不同,故而他面上不显,心里可不敢招惹这位圣使,想都不行。

    想到跟老大抢女人的后果,这侍者一个激灵,立马恢复清明,挂上愁容解释道:“我所说的是前任纪会长,而非现任马会长,哎,正因斩杀海龙,纪会长身受重伤,并将会长之位让与了原本的马副会长。”

    毕竟纪泽诈伤让位的内幕仅会知会一应高层,这名侍者却是真的担忧,其出自真心的神情落入顾敏眼里,令她低哦了一声,虽显释然的点点头,目光与身畔的夏竹相交,却是闪过遗憾之色。

    “朋友,你这巨兽骸骨不会是从哪里捡来的吧?”恰此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充满怀疑的声音,足够粗豪,顿时引得围观众人侧目。说话者是一名头戴蒙面斗笠的黑衣人,身形魁梧,或因蒙面之故,他问出了许多人怀疑却不好问的疑问。

    其实,骨骸一旁的注解栏中,已经扼要叙述了安海商会捕获巨兽的大致过程,虽有所吹嘘,但基本属实。黑衣蒙面人的问话很难听,分明是对安海商会的质疑。本来,在别人的地盘上,藏头露尾就罢了,竟敢不识好歹的挑刺,真当安海商会是和平大使呀?旁观的不少人不禁为蒙面人暗暗捏把汗,更多人则是退到了一边准备看热闹了。

    巨鲸一旁的守护军卒果然愤而变色,就欲开口怒斥,但似想到了什么,他按下怒火,冷冷道:“和平岛讲究公平自由,你有权提出质疑,并未违反‘和平岛协约’,故而我不与你计较。此尸骸仅为各位朋友看个稀奇,为和平岛增添人气,我安海商会凭借实力说话,根本无需弄虚作假。”

    这名安海军卒的回答显然不足以排除众人的质疑,见此,其边上一名伍长跨出一步,沉声补充道:“这位朋友,你若仍有怀疑,不妨看看骨骸间腐肉,显是方死不久,试问世间哪有这等巧合,让我等恰在和平岛开张之际,捡到刚死几日的巨兽骨骸?”

    两名军卒的反应颇令人意外,尽管答复不算完满,但却展现了安海商会的自信,更展示了和平岛的包容和按规行事。一些没心没肺的大老粗仍在纠结于巨鲸本身,但许多前来试探和平岛的人,包括顾敏与夏竹,已经领悟到了其中细微,不由对和平岛这自贸黑市多了一分肯定。

    袖手旁观的陪同侍者却是心中偷笑,因为听声他已辨出,这个讨厌的蒙面人本就是安海商会所安排的托,军卒们的回答也是事先准备过的,在今日的岛上,各种角色的托还有不少。他们将通过各种方式,衬托安海商会与和平岛的正面形象,同时不露痕迹的为他人诠释和平岛的各项规矩...

    离开巨鲸骸骨,距离开业吉时尚早,顾敏等人便在和平岛信步观看。交易厅、镖师堂、以及各类店铺,总体构思与太平寨相类,货品则为安海商会与各家来客提供,有战船兵甲、珍奇古玩、海产海盐、铁器米粮等等,暂还算不上丰富,但价格低廉,且不乏紧俏物资,对于有意海贸的商客业已颇有吸引力。

    “嗯,这是什么香味,像是茶香,却比寻常更为清醇!”拐入广场西侧的一条小街,顾敏嗅嗅琼鼻,眼睛一亮道。毕竟算是修道的人,她可没少品茗清心。

    陪同侍者笑着介绍道:“圣使好嗅觉,此香的确来自茶水,只不过,此种茶叶名为云雾茶,乃本会采用独家工艺特制,无需煎熬,仅需烫水冲泡即可,饮用方便,口味却是天然纯净,远胜寻常茶水。前方不远便是茶馆,诸位不妨前去一品。若是满意,可带些回去赠送亲友,绝对物超所值,呵呵。”

    这间茶馆售卖的茶叶自是来自大别山的三星寨,采摘茶树叶炒制而成。相比时下简单晾干的茶叶,却是无需加入精盐、胡椒等调料予以烹煮,反更色香俱全。果不其然,被引来茶馆的顾敏等人在欣赏完快捷的冲泡茶艺之后,纷纷被这种新颖茶水的唇齿留香所折服。

    “哼,你又转移话题,快老实交代,你为何一见她便那副德性?”正当顾敏等人品茗之际,茶馆门外的街道上,却是传来一个女子的娇声追问。

    “哎,逝者如风,往事不可追,这位大姐,您就别再执着了成不?”继女声之后,一个男生悠然答道,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

    这对男女的声音不大,可茶室本就清净,而莲花教诸人武艺不弱,耳力自然聪灵,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不乏好事者嗤笑出声。然而,正在惬意品茗的顾敏却是面色一变,一把丢下茶杯,快步掠出茶馆,口中业已娇声喝道:“这位郎君,还请稍待。”

    街道上说话的男女正是纪泽与剑无烟,眼见顾敏飞也似的闪现眼前,二人皆是一呆,继而面面相觑,真叫说曹操曹操到啊。纪某人这次倒是立马回过神来,尽管心头没由来一喜,可他知道顾敏的身份复杂,更知道自己正处藏头露尾之际,是以装傻充愣道:“这位道长,敢问是与在下说话吗?”

    “哼!逝者如风,往事不可追!好意境,本使偏生曾经听人说过,那厮是个藏头露尾之辈,口音倒与足下相似,却不知足下是否与之有关,甚或就是那人?”顾敏上上下下打量着纪泽,语带戏谑道,“看你这一脸虬髯,歪歪扭扭颇显虚假,该不会又再藏头露尾吧。就算藏头露尾,拜托也专业些好不好!”

    得,装逼被雷劈呀,竟被这小妮子听声认出来了,看来胸大未必无脑啊。可是,听这口气,看这节奏,非但不像英雄救美后的感恩图报甚或以身相许,反倒更像人赃并获下的兴师问罪呢?莲花圣使不该行若谪仙、彬彬有礼吗,咋这般伶牙俐齿,吹毛求疵呢?

    “噗嗤!”纪某人被擂得外焦里嫩之际,剑无烟却是忍俊不禁,但她旋即想起了彼此的天然敌对,立马上前一步,冷声斥道:“这位小道长好生奇怪,拦住我等却说些无稽之语,怕是认错人了吧。若无它事还请让开,我等尚有要事。”

    “主...”这时,那名安海侍者已与一干莲花教众出了茶馆,作为曾经的亲卫,他一眼便认出了本该重伤养病却乔装溜达的纪泽,惊愕之下,下意识并腿击胸,脱口就要行礼。总算他够激灵,言行一半便生生止住。只是,他这些许的失态,却未逃过夏竹的眼睛。

    被剑无烟拦下话头,又见一众人走近,顾敏似也觉出适才自己情急之下的不妥,忙收起戏谑,正容直身,素手立于胸前,向纪泽几人打了个稽首,云淡风轻道:“无量天尊,白莲在上,贫道适才心急,有所唐突,这厢赔礼了。只是,这位郎君关系贫道一件要紧之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呃,纪泽与剑无烟再度面面相觑,不愧是搞教会组织的,翻脸比翻书还快,转眼便由一个刁钻机灵的拦路辣妹,摇身变为一名仙风道骨的世外修者,若非其眼底依旧残留那么一丝狡黠,二人都认为自己方才看错听错了。

    这小妮子聪慧机灵,奸诈恐怕不下某家,若再纠缠,只恐被她掏出更多底细啊!纪某人警惕大起,立马抛弃那些虚幻不定的旖念,抱拳沉声道:“小道长说笑了,你我之前不曾见过,何来关系,若无其它,在下有事先走了。”

    “这位郎君,此乃我莲花教圣使,可非寻常小道长,还望足下给些薄面。”一名莲花教众上前一步,冷着脸道,言辞虽算有礼,语气中却不乏威胁之意。

    纪泽眉头一皱,目冷如冰的瞟了那道人一眼,准一流高手、久居上位加之战场杀伐,三者所凝而出的强大气势一闪即收,却令那道人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一步,右手更已不自主的搭上剑柄。冷冷一笑,纪泽转向那名陪同侍者,淡淡道:“听说和平岛协约内,有着来客去留自由,无需透漏身份这一条,不知是否作数?”

    那侍者虽搞不懂自家主上与这莲花圣使间的弯弯绕,却明白纪泽当前的心思,立马上前,对顾敏拱手道:“圣使,我和平岛尊重任何来客的自主意愿,却不可强迫或是危及他人,还请适可而止。眼见开业观礼时辰将至,我等不如前去吧。”

    纪泽方才一放即收的凛冽气势,距离最近的顾敏自然感觉得到,被侍者一劝,而夏竹此刻又过来轻轻拉了她一把,顾敏不好再行坚持,只得退步让开道路。不无幽怨的瞪了纪泽一眼,她稽首道:“足下多虑了,或是贫道认错了人,既然不愿多谈,就请自便吧。”

    被顾敏的一眼瞪得发毛,纪某人连忙拔腿开溜,临行之际,却是鬼使神差道:“圣使所记之人或是一时不便,倘若有缘,圣使下次见到那人,当能坦诚相对。呵呵,但愿圣使心想事成,在下有事,就此别过...”

    午时,数百安海军卒很客气的在广场西北清出一片空地,其边缘正是一块覆盖红绸的傍山巨石。随着爆竹噼里啪啦的响起,马涛协同黑白两道的临时代表滕闫、顾敏、曾进、冯贡等人,掀开了巨石上的红绸,“和平岛”三个烫金大字跃然眼前,宣布了纪泽在海上第一个自贸市场的正式亮相。

    有着太平寨作为借鉴,典礼、大宴、拍卖、交易等流程顺利展开,其间并无不开眼的滋事捣乱。尽管来客和来货比预想的少了一截,但凭借安海商会的新颖商品与有效组织,和平岛的首日运营仍能算作红红火火。

    到了日落时分,首日交易基本结束,安海商会达成的销售额竟然接近六万贯。光是自鸣钟、鲸骸与章尸三个稀罕单件的拍卖额便合计三万贯,私盐、炒茶、海产、缴获兵械乃至“海龙肉”罐头也大卖特卖,这还是商会捂住了玻璃、镜子与美酒的销售业绩。

    安海商会挣得盆满钵满,其余商客间的交易额也不下五万贯,江淮沿海的富裕程度显然胜过赵魏之地一大截。而莲花教、琅琊冯家、广陵陈家作为首日交易金额的前三甲,则被安海商会公开邀入了和平岛管委会。

    日暮时分,随着马涛的殷殷拜别,大部分来客在安海舰队的护送下走了。他们的手中,多少都拎着些安海商会赠送的鲸鱼肉、午餐鱼、茶叶、海干货等广告礼品,看那心满意足的神情,估计不少人会呼朋唤友,甚或恳禀顶头当家再来走上一遭。

    当然,也有少部分人留宿在了和平岛,继续享受着安海商会开业期间提供的免费服务,须知安海楼的规格可一点也不亚于雄鹰楼;而在他们中间,便有低调前来的铁叉会、虎头帮匪首,以及流连未去的莲花教众...

第二百五十八回 谋算淮中

    月上中天,星光点点,和平岛安海楼,顶楼天字号雅间,室内炉火熊熊,驱散了海岛秋寒。两名窈窕丽人悠然惬坐,各自案几之上,正摆着热气腾腾的云雾茶水,令室中沁香四溢。这二人,正是结束了一日捧场,留歇和平岛的顾敏与夏竹。

    “的确好茶,同样的茶树叶,不知被如何处理,竟有这等奇效。人传这安海商会不同寻常,单就这茶水,乃至今日所见所闻,果有门道,没准背后真有强大背景,恐难为我方所用啊。”轻抿一口香茗,顾敏由衷道。周边房间住的都是自家随众,她倒不担心隔墙有耳。

    “呵呵,我等奉命前来,交好探询为主,能否收拢绝非一时可定。你何必心急,终归安海商会被琅琊王氏屡次算计,这梁子不会轻易揭过,至少能被我方利用不是?”夏竹毕竟年长稳重,淡淡笑道,“况且,我方最看重的是安海军战力,尤其是那纪会长的过人军略,怎奈其人命中倒霉,怕已被人篡权,这安海军的价值却该折半了。”

    顾敏点头,俄而嗔道:“对了,上午那名虬髯男子多半就是在相城搭救你我之人,我可找了他许久,今日好不容易碰巧,凭话语声音认出那人,竟还被其溜了,真是可恼!当时你为何阻我盘问,莫非安海商会还会为了这点小事与我为难吗?须知那人气势不凡,更敢殴打司马睿,堪称虎胆,若能引为臂助,或将不虚此行。”

    半年前被纪泽救下之后,顾敏得知自身遇害原委,自然禀告了莲花教主张继,并借用家族力量,反手惩办了坑算自己的那位师兄,也令她在莲花教声威愈隆,隐成张继之下第一人。只是,她暗中没少打探救命恩人,怎奈除了得知司马睿被那人暴打一顿,再无其他音讯,心中的好奇可是愈加浓厚。

    夏竹却是心头一动,面显疑惑道:“敏儿,你不说我倒快忘了。你与那人对峙时不曾注意,陪同你我的安海侍者见到那人的刹那,却是表现怪异,好像认识那人,且极为恭敬的样子,情况不明,又在别家地头,故而我让你莫要纠缠。对了,你不觉那名侍者一直对你恭顺有加,仅那一次不假辞色吗?”

    “不对,那厮当时被人挑衅,自然散出的气势,颇有沙场悍将之威,又能令安海侍者恭敬,必是安海军重将。”顾敏皱起秀眉,边想边分析,蓦的,她一跃而起,双眼放光道,“那厮如此藏头露尾,兼而气势逼人,没准就是安海纪会长呢。按其在相城的行事作风,谁知他不是诈伤,隐于幕后另有图谋呢?”

    二人对视一会,夏竹苦笑着摇头道:“敏儿所言不无可能,只是未免太过匪夷所思,我倒更信那人仅是安海军一名干将。不过,若是潜心调查,未必不能一一排查。只是,那需要时间与精力,你是否坚持,抑或向教主请示?甚或,此事恐是安海商会一个把柄,我等能加以利用呢。”

    “嗯,不必上报了,那人毕竟于我有恩,其藏头露尾必有苦衷,我不愿无端坏其好事,更不愿以之要挟,恩将仇报,便由我遣些心腹悄悄查询吧。”顾敏略一思忖,断然道,“再说,师傅与家族皆看好那陈敏,我却不喜其人妄自尊大,不过是剿匪立了些功嘛,又非杀胡逐虏,本姑娘可无意对其忠心效死!”

    眨了眨眼,夏竹突然戏言调笑道:“敏儿缘何如此维护那厮,莫非要来一出舍身报恩?咯咯咯,不过,瞧那厮临别时看敏儿的眼神,似乎对你别有心思,没准早被敏儿你迷住了呢!”

    “竹姨,你尽瞎说,再这样人家可就不理你了!”顾敏顿时脸红耳赤,以袖掩面,娇羞无限。对着自小看她长大的夏竹,此时的顾敏完全一副小儿女姿态,哪里还有平素的圣洁恬淡。

    夏竹不知的是,衣袖之后的顾敏,眼中一会沉思,一会好奇,一会羞涩,最终却是淡淡的摇摇头,目光复为清明。而这二女所不知的是,此刻安海楼的某间密室,一名猥琐大叔正耳贴竹筒,一边捂嘴贱笑,一边快速记录着...

    同一时刻,鳌山岛会长别院。结束了和平岛首日运营之后,纪泽、马涛与安海商会一众核心在此小宴,既为庆祝和平岛开业大吉,也算为了纪某人的北上而饯行。

    “今日和平岛开市获利良多,有此局面,足保安海商会长远发展,来,共饮此樽,纪某这里要谢谢诸位辛劳。呵呵,还请季茹支取万贯,对既有军民尤其是表现突出的民务人员给与嘉奖,鼓励先进,以激励生产,需知民务生产才是我等长久财源。”大赚一票的纪泽一脸笑意,却是愈显慷慨。

    “时值乱世,粮食最为紧要,安海商会所获利润,除了日常所费,当尽多贮存粮食。”小酒入喉,纪某人倒是不忘根本,碎碎念道,“其实,我血旗营乃至安海营的最大隐患,便在没有充足土地种粮。是以,本将此番北上掉军回归中原,以及遣人探寻海中大岛,皆为解决此点。”

    或被纪泽屡次强调储粮给听腻了,马涛却是笑着转开话题:“凭借入淮所掠,商会已有千石以上战船商船六十余艘,除却安海左中两军所需,余者皆已泊于鹰游岛,合计运力十三万石,粮秣物资业已备齐,右军与商行水手也已待命,只不知主公何时启程?”

    话说这鹰游岛属鳌山群岛中的一处山岛,方圆七八里,位于鳌山岛东北不到十里,虽面积一般,却因其有着大型天然港湾,且周边岛礁复杂,已被辟为安海水军的专用驻地,如今正在着力建设。

    “明日入夜便走。”纪泽笑道,心中却不免哀叹,这般南忙北窜没个消停,还得藏头露尾变幻身份,何时是个头啊。

    “明天入夜?时间还赶得上,便算我一个吧。”赵雪理所当然道。

    纪泽一愕,心知她不舍与自己分开,略带心疼的劝道:“此番北上,一应船只仅是用于运输,并无其它事务,你便莫要奔波了,何必这般辛苦?”

    赵雪嫣然一笑,嘴上却是振振有词:“谁说没有事务,上月在辽东,我却是获悉那边接近草原,入冬前牛羊极其便宜,便遣人前往辽河与白狼水两岸,联系鲜卑诸部,以酒水、盐茶与之交易,此番运完骑军之后,恰可在河水封冻之前,运回大批牛羊制作罐头,这可是一本万利啊。”

    “着啊,为兄怎就没想到,二妹果是经商之才!嗯,此行回返中原,我本计划将两千随军女眷暂留大蟹岛,你不妨将罐头生产放在那里,交与她们劳作,便于运输与保鲜,也可给大蟹岛多项营生。”纪泽眼前一亮,一脸嘉许道,“看来二妹还真应该走上这一趟,却是辛苦了。”

    答应了赵雪公私兼顾的随行,纪泽下意识偷瞥了眼一旁的剑无烟,却见她并无想象中的不悦神情,不由讶然,自个的一龙双凤竟就妥当了?没由来的,素来得寸进尺的纪某人立马在脑中闪过了另一白衣道袍的身影,旋即又心有所悟,莫非二女关系缓和,是因为自己引入了第三方竞争机制?

    正歪歪遐想之际,夏爽不识情趣的问道:“主公此番北上,若于沿海得一栖身之地,我安海上下便可光明正大回归血旗麾下了吧。似如今一般藏头露尾,不敢声张,还真憋气呢!”

    响起自个藏头露尾的憋屈,连顾敏的当面询问都不敢直面,纪泽深以为然道:“的确,让弟兄们受委屈了,只要此番争得落足之地,本将便着手招安安海商会,呵呵。左右商会如今人口暴增,愈加人多口杂,秘密恐也保守不了太久。”

    “不过,即便合并,安海营作为水军,虽归本将直属,仍为安海营,无需并入陆战为主的血旗营。呵呵,诸家弟兄流血拼出的旗号,却不可就此抹去!”扫视一众安海军官,纪泽笑着补充道。

    纪泽此言一出,一干安海军官,尤其非是出自血旗营的人,顿时面露喜色,毕竟军汉们皆有傲气,谁又愿意并入其他营头呢。陶飙更是举樽笑道:“来来来,为了安海营,我等尽饮此樽!”

    “打铁还需自身硬,安海营若想昂首挺胸,尚需强化自身。三军新编,军卒素质虽佳,但尚缺磨合,必须尽快全力训练。同时,思想教育也不能捺下,那位撞艇英雄田原就可以大加宣传嘛。”陪饮了一樽,纪某人三句不离枪杆子,“此番北上,我血旗骑军或将有大动作,必要时没准还需安海军配合,届时你等可别给本将丢脸啊!”

    待陶飙等人一阵乓乓拍胸之后,纪泽意味深长道:“其实本将希望,安海营有朝一日可以成为海军,而非水军。后者多限于某一水域,行安防之责,看门之犬而已;前者则可纵横四海,开疆扩土,并以攻代守,令敌左支右绌,这才是本将心中的安海雄狮!”

    纪泽借鉴后世海权精神的话语,令得一众军官陷入思索。沉默间,马涛插言道:“主公,说到合并,涛倒是想起一事。今日铁叉会与斧头帮的两位帮主见识了和平岛之盛,却向属下提出并入安海商会,携家眷迁往鳌山岛,您看?”

    斧头帮与铁叉会是徐州境内两股人数近百的小帮派,其实质不过是两股樵夫和渔民的底层组织而已,且都是被其他帮派逼得即将关门的那种。人口自是不嫌多,纪泽对此倒不反对,仅是觉着直接吞下未免可惜,他先习惯性问道:“这两家根底是否干净,不会是别人的暗子,另有所图吧?”

    丐空空立马拍胸脯保证道:“这两家帮派我暗影早有渗透,却系真心投奔,绝无问题。”

    “哦?”转向丐空空,纪泽笑道,“玄明,黄淮这边的暗影发展得不错嘛。”

    “主公,目前卑下所领暗影已在青豫徐扬平五州的所有郡城设有网点。尤其是鳌山所临的青徐二州,业已购置二十多处临水田庄,茶摊酒肆、妓院赌场四十多处;暗中渗透的小型黑帮八家。”丐空空不无得意,借机表功道,“而且,此番被释官军俘虏中,我等业已发展了不少细作,令得徐州暗影正向官府内部快速渗透。”

    见到丐空空得意,一旁的李农忍不住泼冷水道:“情报网进展的确够快,只是,落足鳌山迄今,丐某人的暗影已经花掉了四万贯。哼哼,仓曹、计曹可没少告状。”

    李农这一打头,赵雪乃至马涛也皆颇有微词,丐空空顿时红了脸,愤愤不平道:“这么大的摊子,没钱如何铺开?丐某可是做好了收支账目,随时迎接审计!再说,如今各地的暗影产业也已渐有进项,向商会支取已经大幅减少了啊。”

    水至清则无鱼,暗影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它的不可控性,纪泽不会苛求财务,却也不介意别的部门不时“敲打敲打”他们。当然,暗影规模愈加壮大,算上太行方面,他们已经渗透了一半的大晋郡城,日后还需加强掌控,最好办法自是引入竞争机制,老蒋还有军统中统呢。

    看着丐空空一头黑线,纪某人不胜同情的笑道:“玄明,工作要做好,为人也要注意团结啊,呵呵,得,方才说什么来着,还是谈这两家帮派吧。”

    郭谦插言道:“属下以为,与其直接吞下铁叉会、斧头帮,不如将之发展壮大。二者处于临淮、彭城两地,为徐扬与徐豫交界,更在淮河中段,不妨以之为基,投入人力、物力,打造一处据点,盘踞于徐、豫、扬三州交界,也好加强鳌山与大别山的联系,恰似又一个白洋营。”

    “此议甚好,便以这两帮派为幌子掩护,拟建淮中营吧,内幕必须保密。若无必要,淮中营少行打劫等违法之事,逐渐转入正当经营或灰色项目,着力发展商贸航运,核心业务可侧重采矿、贩盐、渔业、海产和人口买卖,为商会提供原料与人口。”纪泽目露嘉许,扫视一圈,手指陶飙道,“子浩,此事便交给你了。权做锤炼性子吧,呵呵。”

    众人就淮中营事宜好一阵商谈,将毕之际,却见一名亲卫送来了一份信报,正来自和平岛安海楼的那位猥琐大叔。纪某人看得面色变幻,最终更是惊呼一声:“陈敏,咋有点印象,莫非又一个野心家...”

第二百五十九回 截断井陉

    永兴二年,十月初八,辰时四刻,晴,太行井陉。

    “哒哒哒...骨碌碌...”崎岖陡窄的山道上,出现一队商旅,踏着初冬的晨曦,不紧不慢的西向而行,车轮声伴着马蹄声,间或还夹杂几声野鸟啼鸣,以及人语谈笑,在清幽的山陉中荡起回音,更显山间的空寂悠然。

    距并州军西征已有三月,尽管大军伤亡惨重,但因血旗军横插一杠,匈奴人非但未能留下西征主力,自身同样伤亡不小,而经过战火洗礼的西征军余部战力更强,令得并州各郡的防御愈加牢固。本就在晋阳城下吃过大亏的匈奴人再未前来侵扰,总算让并州汉人们获得喘息。一度人潮逃经的井陉,如今也变得人迹寥寥。

    “老王,过了前面那个弯口,山道有些陡,你带几个弟兄头前探探,可别出了岔子。”居中的宽大马车里,一身富态的东家掀开车厢窗帘,露出半张胖脸,笑眯眯的吩咐道。而被他点到的老王,正是前几日撞破他勾搭邻家寡妇的一名护卫班头。

    直娘贼,前面是路陡那么简单吗,分明是贼匪设伏打劫的高发地段嘛,咱又不是故意撞破你的那点破事,更没声张,至于这般针对咱吗?王班头心中暗骂,却也不敢违了东家意思,只好叫上一班弟兄越众而出,先一步赶到了那个弯口。然后,他与他的那班护卫,便如中了定身法,个个目瞪口呆,木然站立不动了。

    老王等人的异状立即引发了商队的紧张,谁知他们不是被人用弓箭对准了呢?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动,商队已经围成一圈,刀剑出鞘,做出防御姿态,而居中马车的窗帘再度拉开,这次仅露出小半个脑袋,伴以东家略带颤抖的吆喝:“老王,傻愣着干吗,快说,出什么事了?”

    东家的吆喝对老王显然颇有威慑,那老王一个激灵,立马回过神来,忙小跑着回到东家车前,没头没脑道:“井陉关!前面多了个井陉关!”

    老王的来去自如令东家放下心来,上位者气势再度回归,他完全拉开窗帘,一张胖脸满是愠怒,一根短粗的手指更是恨不得戳到老王的脑门,带着口沫的断喝随之响彻山林:“井陉关?你没老糊涂吧,我等早上刚出的井陉关,这才走了十多里,哪来的又一个井陉关?”

    “血旗!是血旗...”老王一脸委屈,可一时却说不明白,索性嚷嚷道,“东家,要不您自个来看看吧,没危险的!”

    胖东家没少跑商,虽然胆小,却也经事,见老王不似作伪,便下了马车,带上又一波护卫,跟着老王前往弯口。然后,胖东家也傻傻的呆立不动了。

    前方百步外的陡窄山道上,不知何时多了根长长的横木,搭在道路边的两根木桩上,分明是最为偷工减料的路障。而紧挨路障,道南靠边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个木质箭楼,箭楼顶部,飘扬着一面猎猎红旗,太行左近的人都知道,那叫血旗!这些还则罢了,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箭楼墙体上的三个烫金大字——井陉关!

    一个岗亭加一根横木就敢称关隘,还是天下闻名的井陉雄关,能再搞笑些吗?胖东家回过神来,禁不住仰天大笑,可脑袋抬了一半便笑不出来了。只因他的余光发现,岗亭之上还有岗亭!

    就在山道南侧的陡崖上,同样立有三个顶挂血旗的木质箭楼,更有密密麻麻的军卒正在那里忙碌,似在修建工事,且是水泥砖石的牢固工事。而在箭楼与工事的周边,则堆有数不清的滚木礌石!若说山道上的岗亭横木是个笑话,那么,崖顶的一切却已具备了关隘的关键功能——截断山道交通!

    东家就是东家,狠狠掐了把自个的大腿,他吸着冷气回过神来,心中顿时叫苦不迭。血旗骑军被拒雁门关一事在并冀业已家喻户晓,胖东家深表同情,也颇为感激血旗营的付出,至少这三月他能平安行商发财,算是托了血旗营西出抗匈的福。只是看今日光景,自个的商队恐将被阻此地,或者至少要出一笔过路财,他就不那么开心了。

    好在,先来一步的老王看得更全,捅了捅东家,手指湾口山壁上张贴的两张告示。胖东家自然识字,忙仔细观看。第一张是一份诏书榜文,分明是一道圣旨的拓印内容,却是去年此时,皇上对血旗将军的加封,以及任命其为井陉关都尉的饬令。

    得,这是人家血旗营在宣誓设卡收费的合法性,胖东家心下哀叹,看向第二章告示,旋即他揉揉眼睛再看了一遍,一张胖脸顿时笑出花来。原来,这张告示上声明,寻常百姓只需过路便是,无需缴纳任何费用,但是所有军卒要想过关,必须接受检查,血旗营同意后方可通过,否则杀无赦!

    虚惊一场的胖东家回过味来,看来这是血旗营要与并州军,尤其那个暗算他们的司马腾较劲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胖东家没再耽搁,带着自家商队通过“井陉关”,一溜烟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其间倒真不曾受到刁难,令他对血旗营愈增一份好感。

    胖东家这样的并冀百姓未受影响,反增好感,可并州军无端被这道“井陉关”一分为二,兵力物资无法自如调度,从上到下就很不好受了。不到中午,闻讯的井陉关守将便派来一名幕僚作为使者,质问血旗营搞什么东东,为啥跟他正版的井陉关抢生意?

    坐着吊篮,井陉使者从山道上到了崖顶,尚不及兴师问罪,他便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了。只因崇山峻岭之间,不知何时多了十数棱堡与三处营寨,令这片荒郊野岭变为一片坚固连营,甚至还囊括了两道水源。再看营寨规模,这里驻留的兵卒怕不下四千。

    心中一格登,略知军事的使者知道,若想攻取这样的一个“井陉关”,便是五倍大军浴血鏖战,也未必能够得手。而血旗营显然为此准备已久,绝对不会善了,此事业已超过他这个使者,甚至井陉关守将的处断范围。

    使者自是不知,早在七月北上高原之前,纪泽给三十六寨的密信中,便已要求留守诸人规划出一套反制司马腾乃至关东阵营的切实措施,以待骑军返回后适时使出,或要挟甚或鱼死网破,而联系关西阵营与截断井陉,则是其中成本最低且效果显著的两条。

    三月下来,三十六寨方面暗中探寻,选定了这段弯道作为设关位置,并秘密调动人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此修建了稳固连营。而纪泽离开鳌山北上之前,同步传令三十六寨着手逼迫司马腾。左右太行营经过三月训练,固守防御渐全的三十六寨已无问题,孙鹏便带上两千多血旗本营的精锐,辅以两千民兵,来此公开设关立卡了。

    使者虽所知不多,可来都来了,总得请对方划下道来,自个也好回去复命。他一脸苦笑,跟着军卒来到血旗营在此的主事者,中领军孙鹏面前,拱手询问道:“敢问这位孙校尉,贵部与我井陉守军素来相安无事,不知此举意欲何为?”

    “哼,你等属于并州军吧,我家将军冒死深入敌后,救得并州军安然撤回,结果反而被拒雁门关外,沦落塞外荒野,这等忘恩负义之事,是你并州军做的吧?这还叫相安无事吗?”孙鹏一脸冷笑,毫不客气道,“若非顾及一同抗匈的那点情谊,不愿亲者痛仇者快,我等就不是在此设关,而是偷袭你井陉关了,须知按圣旨它本就归属我家将军!”

    井陉使者顿时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不知所云。血旗骑军被拒雁门一事人尽皆知,并州民风彪悍慷慨,别说底层的铁血军兵,便是许多士族子弟都觉亏心,不论上层如何强词掩饰,这一忘恩负义之举已成并州军的一大羞耻,以至提到血旗二字,并州军兵们便先气短三分。这也是井陉守将闻讯后首先派出的不是兵马,而是使者的缘故。

    见使者神情,孙鹏没再多说难听话,司马腾的错误犯不着拿个低级幕僚来泄愤。他淡淡道:“某也不难为你,你只需带话回去,我家将军一日不归,一日不传令我等退兵,这井陉山道你并州军就别想畅通自如...”

    当晚,赵郡平棘,东嬴公临时行营,收到井陉急报的司马腾立即召集一应心腹紧急磋商。正厅正座,司马腾面色铁青,耐着性子待众人传阅完井陉军报,便拍案怒声道:“血旗营特也放肆,本公不曾前去剿灭他们,他们竟还得寸进尺,居然另设井陉关,截断我并州军枢纽通道,此事决计不能姑且。诸位说说,如何剿灭血旗残部,打通井陉?”

    厅中一片沉默,没谁愿意顶这个缸。入山剿灭血旗军可不容易,难以运送重型军械,却去攻击精兵把守的坚固高垒,弄不好就是五倍甚至十倍消耗,不出两万精兵修提。况且,他司马腾不在意,下面的人却是清楚,寻常军兵多觉愧对血旗军,对战之时士气必然低落,便有两万怕也远远不足取胜。

    可是,并州军西征后总计回来六万老卒,退还司马模近两万,再接管上党,加强其余几郡防御,如今驻守晋阳的仅有三万老卒,驻守赵郡的仅有一万,防守尚且捉襟见肘,从哪儿调集两万甚至更多大军?

    正当司马腾脸色愈加难看的时候,已因西征“斩虏三万”的战绩荣升为四品左中郎将的司马瑜直身禀道:“父亲大人,血旗残部山高垒厚,非两万精兵难以攻取。而今公师藩叛军依旧肆掠河北,匈奴人虽南下河东,却对我并州依旧虎视眈眈,与其征剿血旗营两败俱伤,倒不如设法和解,他们无非想要一块栖身之地,寻一小郡与之便是。”

    众人皆松了口气,司马腾暴怒之下,这样的心里话也就做儿子的司马瑜可以说了。事实上,当血旗骑军踏足辽东,且纪泽同意接块地盘和解的消息传来之后,类似的意见便不少,怎奈司马腾搁不下这个面子,司马越无可无不可,结果愣令事态愈加恶化。

    “闭嘴,坐下!无知小儿,为父纵横疆场多年,经历多少风浪,焉能被一帮泥腿子威胁?”司马腾目光略一闪烁,旋即面色一沉,怒喝道,“那血旗贼子桀骜不驯,目无王法,发展完全不在掌控,若不尽早铲除,日后必成大患,某焉能纵容于他?”

    要说司马腾如今也为雁门关之事后悔,但后悔的不是忘恩负义,而是自己小看了血旗骑军,当时没有下大力气做得干净利落,以至血旗骑军竟然出现在辽东。不过没关系,眼见入冬,辽海即将断航,只要拖至明年中原大局已定,收拾血旗营还不易如反掌?

    “报,急报!”就在司马瑜怏怏坐下,众人再度默然之际,厅外却是传来急呼,下一刻,一名背插红旗,大汗淋漓的军卒冲入正厅,跪地捧出一个红色信筒,却是一份四百里加急文书。自有亲兵接过信筒,将文书交与司马腾。

    “之前便听说血旗营与关西逆贼勾勾搭搭,如今果然背叛了!该杀,该杀,真是该杀...”读完文书,司马腾更怒,咆哮连连。

    厅中众人没接司马腾的茬,而是纷纷传看起那份文书,其上说的是一份来自长安的诏书:“刘舆迫胁范阳王虓,造构凶逆。其令镇南大将军刘弘、平南将军彭城王释、征东大将军刘准,护匈奴中郎将纪虎擢迁安东将军兼青州刺史,各勒所统,与刘乔并力;以张方为大都督,统精卒十万,与吕朗共会许昌,诛舆兄弟。”

    正史中,此时却有这份诏书,乃河间王趁关东阵营受挫,借势下诏,号召天下反击司马越为首的关东阵营,只不过这一时空中,榜上却是多了纪某人这个游离于关东、关西之外的二五仔。毕竟,即便不算安海营与大别山中的淮西营,纪泽麾下算算也有近两万兵马,更有八千历经塞外磨练的骑军,足以进入关西阵营的法眼了。

    像是为了给司马腾添堵,恰此时,又有一名幕僚匆匆入厅,将一份密报递给司马腾。看完之后,本还一脸怒容的司马腾却是没了动静,铁青的脸色顿变苍白,那只拍案拍得发疼的右手,也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第二百六十回 骑军返冀

    赵郡平棘,行营正厅,烛火摇曳,映出并州军一众要员的阴晦面色。从司马腾的神情,众人业已看出这份密报绝非寻常的坏。待得司马腾放下密报,一众心腹也没心情去为主上开解,忙不迭接过密报,纷纷传阅起来,而随着传阅,不少人的脸色也跟着司马腾变得苍白。

    这份密报来自辽东,由并州军专门派往那里的细作,通过快船快马紧急传回。内容依旧与血旗营有关,三日前,旅顺港外突然多了数十艘船只,加上血旗骑军在辽东高价征募的,怕不已有二十万石的运力,业已足够血旗骑军乘返中原。

    在座的没谁是傻子,不说那份诏书的凑巧,单是血旗军偏生在今日截断井陉山道,阻隔晋阳与赵郡的直线连通,显是为了配合血旗骑军重返中原,说不定,那个血旗将军此刻已经踏上中原土地了。而凭借一人双马,血旗骑军三日后便可能杀至平棘城下,届时恐就不是要个说法那么简单了!

    “砰!”一声拍案,却是司马瑜看完密报,忍不住骂道:“真是一群废物,之前不是知会辽东,莫让血旗骑军收罗到商船吗?怎还叫他们得到如此多船,那些海商船主当真该杀!”

    众人默然,别说辽东有不少人恨不得血旗骑军立马滚蛋,便是官府士族全力阻止,那些跑海的行踪不定,唯利是图,谁又听话呢?说来海贸之利先秦时期便已为人所知,齐国就没少凭此兴盛,如今的世家大族也没少参与,但华夏数千年都没官府鼓励海贸,不就是因为大海茫茫,海商海客们太过自由,不如井田制那般容易掌控吗?

    “对!该杀!真是该杀!该...咳咳咳...”或受儿子的提醒,沉默许久的司马腾蓦然爆发,一脸惊怒的再度咆哮,颇显歇斯底里,以往皇家贵胄的雍容气度再也不见丝毫,“立即传令晋阳,令田甄调拨一万精兵前来,井陉不通,就走飞狐陉绕道!”

    在司马腾的眼中,明显闪烁着惊惧。借助鲜卑人获得晋阳大捷后,他一度雄起,但是再经西征军亡命败退,他却被打回原形,甚至愈加胆小了。今日接连收到三条坏消息,尤其是最后一条血旗骑军的回归,令他彻底乱了方寸,却是忘了绕道飞狐陉至少要多走三四百里,届时黄花菜都凉了。

    “父亲大人不必着急,如今平棘有精兵近万,便是那血旗骑军厉害,孩儿也敢确保平棘城安全,哼,他们总不能骑马攻城吧!”司马瑜再度起身,言辞恳切道,“不过,赵郡它处恐就难保不失了。是以孩儿以为,还当设法与血旗营和解,至少也该拖过中原大战啊。”

    司马瑜如此希望与血旗营和解,半是心觉亏欠血旗营,半是务实考虑,而他的话恰是代表了众人的心声。若说之前众人对血旗营的商议还是出于公事,如今便是切身考虑了。毕竟赵郡被灭士族的田产奴仆,司马腾为了收拢人心,没少赐给这群心腹,若是血旗骑军杀过来,他们的损失必然小不了。

    见司马腾这次没有斥骂司马瑜,何俱忙也跳出来劝道:“主公,世子所言甚是,如今东海王迎驾受阻,中原大战正酣,河间王更是猖狂,若能劝得血旗营背弃关西阵营,定可打击关西士气,于我方大局有利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不了待得大局落定,再行收拾他们不迟。”

    包括司马腾在内,众人投向何俱的目光都带上了鄙夷与嫌弃,当日正是这厮提出封锁关隘阻止血旗骑军回归,力劝司马腾行暗算之举,不想如今一旦涉及切身利益,其人立马便转了口风,不愧是搞算账的户曹从事呀。

    目光一阵变幻,司马腾犹豫道:“如今血旗营有圣旨饬令,定已得到关西看重,他还会愿意和解吗?”

    “关东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更有幽州王浚尚未出兵,尽管暂有小挫,最终获胜却是大势所趋,想那血旗将军当能清楚此点。”田兰一脸笃定,起身建议道,“当然,血旗骑军还是莫回太行的好,以免危及赵郡。他不是想要栖身之处嘛,便让其留在沿海择一小郡,也好将其与三十六寨分开。若主公应允,兰愿出使说服,定保马到成功。”

    田兰的自信是有依据的,因为中午他刚被白望山带着厚礼,秘密拜访了一次,而他所提“有损”于血旗营的建议,正是白望山的要求,也是司马腾容易接受的条件。如今既能还了人情,又能贴合司马腾心意,还能与愈加强大的血旗营交好,他自然言辞凿凿。

    “好,疾风知劲草啊,那就有劳田将军走上这一趟,今晚就出发东去吧,也免得血旗骑军西来了。”司马腾显然满意于田兰的这一提议,只要血旗营重心离得远远的,爱咋的咋的,他频频颔首道,“本公这就去信给两位兄长,请发文择郡敕封。”

    见司马腾终于松口,众人纷纷暗松口气,而就在这时,何俱再度跳了出来,奸笑着建议道:“属下以为,不若将那血旗将军安排在渤海郡,该郡是个大郡,绝对够份。当然,那里既有与之结仇的渤海乌桓营,又与幽州接壤,呵呵,我等不妨提前知会一声,自会有人愿意出手替主公出气,便让他血旗营去消受吧...”

    就在司马腾等人商议应付血旗营的时候,东方千里之外,黄河临海段的南北两岸,相隔十数里的青州乐安与冀州乐陵水军大营内,正是人喊马嘶,杀声阵阵,同步进行着两场一面倒的攻掠。被攻掠的是这里的驻守外军,司职黄河入海口的靖安剿匪,而攻掠者,则是悄然抵达黄河入海口,并发动夜袭的纪泽一众。

    北岸乐陵水营,纪泽骑乘火云驹,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目光淡然的矗立营门,眼前火光闪动,刀光剑影,人马突进,伴随着愈加齐整洪亮的劝降声:“血旗军奉诏接管水营!弃械不杀!弃械不杀...”

    事实上,这两支大晋水军皆为一个校尉部的编制,且半数兵力已被掉往兗州参与中原战事,留营者零零总总各有千人罢了。而血旗营却是出动了特战军卒摸哨偷袭,辅以水军水陆夹击,更有秘密登陆的骑军随之冲营,三倍兵力再加偷袭,更诈以奉诏,本就毫无戒备的驻军哪有战心,焉能抵挡得住?

    费时不久,大营内的杀声渐歇,码头、船只、营房被一一控制,一对对俘虏被集中看押,等待他们的自是浴血批斗、思想改造与吸纳整编。俄而,一名身着小衣、披头散发的肥胖男子被军卒们五花大绑的推至马前,随来的黄雄大笑道:“主公,这位便是这里的留守主将了,哈哈,某是从床底将之拎出来的。”

    俯视这个业已跪地求饶,明显凭家世关系才能上位的胖子,纪泽淡淡道:“某乃血旗将军兼护匈奴中郎将纪虎,率血旗大军过境,暂借贵营驻扎。今日某也不难为于你,你回去告知乐陵内史,我军急需给养,限他两日内运来两千万钱、布万匹与五万石粮,届时若然不至,某便亲率大军去取!”

    那胖主将听得大喜,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末了还不忘赔笑询问一句:“卑下久闻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只不知将军缘何率军来此,意欲何为?”

    纪泽呵呵一笑,旋即面色一寒,杀气腾腾道:“来此何为?只为向人讨一说法!”

    那胖主将脖子一缩,瞟眼纵马水营中的血旗骑军,尤其那些相貌凶恶的胡人,更是不敢再说,乖乖被军卒带走。这时,纪泽身边一人忍不住出声道:“将军,这般攻击外军,强占水营,还勒索地方,岂非形同反贼,我血旗军可是大晋王师啊。”

    纪泽扭头看去,不由脑仁发疼,出言者却是新任的亲卫曲副范毅,这个陈氏被逼放弃的家将,似乎对贼匪极度反感,即便家眷上了鳌山,还是得知纪泽真实身份后才同意追随,就这也敢直言纪泽的不是,难怪昔年在外军中混不下去。不过,谁叫纪某人自身奸猾,偏生却喜好耿直性子的人呢?

    自然不能承认自家是为了快速壮大渤海水营而采取的行动,纪泽煞有其事道:“这叫军事冲突,只有攻城杀官才叫反贼,明白吗?本将如此作为,仅是为了告诉司马兄弟,纪某很生气,脾气很不好,早点给个说法安置弟兄们。至于勒索,哼,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与其让士族官员们奢靡享受,不如今冬饥寒之时,将之用来赈济贫寒百姓。”

    当然,纪泽没说的是,他这般夺取水营,真正为的是能够沿黄河水陆并进,随时进兵河南河北,威胁青、冀、兗、豫、司等州,从而对关东阵营造成足够压力。没再搭理低头思索的范毅,纪泽转向身边另一名传令亲卫道:“传令下去,水军可以发信,让剩余兵马靠泊登岸了...”

    一夜忙碌不提,到了天明时分,两处战场的人员悉数集中到了乐陵水营,战果也统计出来,共得降俘近两千,一艘楼船四艘斗舰,其余艨艟游艇、钱粮兵甲若干,敌方伤亡不到两百,自身伤亡更不过五十。最开心的人要属张银与彭丘了,因为这些降卒与船只都将归于渤海营,足令其兵力暴增一倍,达到两军编制。

    巡逻警戒,降卒整编,队伍修整。傍晚时分,纪泽草草分派完一应事务,却是兴冲冲的赶往了水营边上临时开辟出的一块封闭丘谷。老远便见谷中尘烟高起,纪泽更是催动火云驹,一马当先的越过警戒,奔往谷口。只是,方到谷口,火云驹却是下意识的扬蹄长嘶,止步不前,而纪泽的面上也不由现出凝重之色。

    “龙龙龙...”尘烟滚滚之中,百余骑兵分为五排,人马皆铠,正沿着谷中空场,向着谷口方向冲击而来。自然,这并非什么狗血的叛变事件,而是血旗营的重骑兵正在操演!

    幽黑的全身重甲,精选的高大战马,森寒的长柄钢枪,齐整的突进阵列,以及马甲的狰狞配刃,令这支重金打造的重骑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正迎其锋,纪泽顿时感受到了一股无坚不摧的威势,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尽管多经血战,尽管对面不过百人,纪泽一时仍是为之震撼。

    血旗营六月整编之时,纪泽提出了重骑屯的设置,不久便率骑军远征,留领血旗余部的孙鹏倒是不曾放松这一扩兵任务,精挑细选,愣从军民中挑出了百余人凑成两队重骑兵。不是孙鹏不想扩大规模,实在是山寨中没有足量的合格战马用于训练。

    纪泽尚在鳌山折腾的时候,这百余军卒通过水路被运至大蟹岛,连同的还有一屯装备。自然,纪泽业已急令挑出骑卒良马组建重骑屯,而今日则是重骑屯首次成军操演。

    “大哥,这重骑屯就交给我吧,太带劲了!”重骑远远停下,边缘一骑却径直奔了过来,面罩掀开,黑脸白牙,正是好奇随练的纪铁,他兴奋道,“上次陌刀重步屯被石大柱那厮抢了,这次你可不能再拒绝我!”

    “哈哈,这么好的精兵,这么贵的装备,不交给你我还不放心呢!只是,你现在可是亲卫军候,降格为一名屯长,不会闹意见吧?”纪泽大笑着点头,不无调侃道。

    “军候什么的有啥用,左右薪俸不是被二姐就是被芙妹给捏着。”纪铁眨眨眼睛,咧嘴笑道,“再说了,这重骑兵光是人马穿甲与上马下马,就得专配一对一的辅兵,这不还是两屯一曲嘛。大哥总不能配些歪瓜裂枣给我吧,至少勉强具备轻骑兵的战力,战时也好侧翼掩护啊。”

    “哦,这里等着大哥我呢,哈哈,小铁,你怎会变得狡诈算计了,不会是跟着雪儿混了一段,被带坏了吧,哈哈。”纪泽自无不可,大笑道,“好吧,骑军中的预备军卒任你挑,就算预备重骑兵吧。”

    “谢大哥!”纪铁大喜,却是不忘嘟囔一句,“其实,俺都是跟你学的呢。”

    一片哄笑中,纪泽突觉脸上一凉,举头望去,原本阴晦的天空愈加黑沉,其中竟然纷纷扬扬的飘落下了细小的雪花。顿时,笑容在脸上僵住,纪泽缓缓伸出手掌,再度确认这是小雪而非小雨,十月上旬的小雪,远早往年的小雪。渐渐的,他的脸色愈加凝重...

第二百六十一回 刘琨夜访

    永兴二年,十月初九,戌时二刻,小雪,乐陵水营。

    衙署内院,纪泽从外踏雪而回,厚重的铠甲上落着一层浅白。刚刚在营房巡视一圈,情况比担心的要好。毕竟是从塞北归来,那里的八月并不比这里的初雪天暖和多少,骑军们都有厚毡帐与羊皮袄御寒,备有秋装的水军们挤在营房内烤烤火,一时倒也能够支应。

    瞟见后院的小亭,纪泽并未入屋休息,索性让人端来热茶,于亭下独坐。从六月底离开三十六寨,迄今已经在外转战三个多月了,更糟糕的是至今仍不知自己会驻足何方。傍晚看到小雪的第一时刻,他其实觉得很累,很想回到三十六寨的宅院,烤烤火,喝喝茶,与纪芙聊聊天,再好好睡上一觉,那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

    然而纪泽知道,他此刻必须坚持,必须抓住机会在沿海博得一郡之地,绝不能带着大军返回三十六寨,因为那样的话,同样疲累的军卒们这个冬天绝不会再愿出山。而到了明春,或许中原大局已定,关东阵营就不会姑且自己,他纪某人短期内除了做海贼,就只能躲在太行山里休息好一阵了,可西晋末年风云变幻,时间不等人啊。

    “主公,催运冬装的鸽信已经发往鳌山了。”上官仁从院外走了进来,步入小亭笑道,“估计最多五天,就该有冬装调剂过来,左右这场雪也不会大,白日让军卒们伐些木柴烤火,当无大碍,主公就不必担心了。”

    “呵呵,我可不是担心弟兄们被冻着,这点小雪还难不倒我血旗营。”纪泽淡淡摇头,蓦然问道,“文渊,你想念家人吗?想念三十六寨吗?没关系,说实话。”

    上官仁很认真的想了想,这才答道:“不想,好男儿志在四方,想家多丢人啊!”

    “噗!”纪某人好险没当场厥倒,这才想起上官仁仅只十六岁,还是虚岁,正是叛逆的大好年纪,这种问题决不能以他为参考。苦笑着摇摇头,纪泽叹道:“我却有点想回三十六寨了。数千里转战,历经凶险,而今离家已经不远,我等却盾兵在外,连我自己都厌了,寻常军卒们又该当如何?”

    上官仁神情一滞,旋即若有所悟道:“对啊,我说方才遇上好几堆聊天的,今个谈论的咋都是三十六寨那些鸡毛蒜皮。”

    听得此言,纪泽的脸色愈加凝重了,难道非得自己先抢下一郡作为既成事实,甚或走那鱼死网破的最后一步?正思索间,丐空空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手扬两份信报笑道:“主公,我等已于当地暗影联络,有好消息了,您已官封三品将军,还成了青州刺史呢。”

    纪泽一愕,司马越不会这般大方吧,自个跟他不熟啊。疑惑的接过信报,第一份却是司马腾昨夜收到的那份诏书内容,纪泽顿时释然,不无苦笑道:“我让孟孙替我与关西勾连,以逼迫司马三兄弟退让,不想孟孙兄却是替我讨来好大的官,只可惜,如今的圣旨在关东不管用。河间王倒是舍得,拿个空名头让我自个去落实,顺便替他卖命啊。”

    毫不留恋的丢开第一份信报,目光转到第二份,纪泽这才真正露出笑容,因为这份信报来自赵郡,正是司马腾被迫同意妥协的消息。恰此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从厢房门口传来:“子兴,什么事这么开心呢,大冷天的怎么还呆在亭子里,也不加件衣服?”

    “呵呵,俺都内劲小成了,这点小雪天哪里还能被冻着?倒是你自己,可得注意些。”听声便知是剑无烟,纪泽笑应着回头,见她正捧着一团衣物走了过来,笑靥如花,脚步轻盈,身形款款,看来经过一日的修整,晕船的症状是过去了。

    尽管不需要剑无烟送来的衣物,但纪泽的心底还是被温暖填满,之前疲劳思归的那些负面情绪豁然消失。将心比心,军卒们若是有家人滋润,想必不会再思乡了吧。

    一个愣神,纪泽旋即吩咐道:“玄明,通知三十六寨,让骑军眷属做好东迁准备,还有,让各署抽调精干人手一同准备迁移。文渊,通知三军,司马腾业已屈服,我等即将得到一郡之地栖息,叫弟兄们再坚持些时日,建好新家等待亲眷到来...”

    三日一晃而过,纪泽所部一直驻守于乐陵水营,只下了一夜的小雪并未对队伍产生实质影响,而司马腾妥协与家眷即将东来的消息,则鼓舞稳定了军心,毕竟众军在三十六寨也没啥固定田宅,若能在山外膏腴之地落脚安生,自是乐见其成。

    期间,乐陵官府如期送来了“犒军”物资,乐安官府亦然,不过乐安户数仅有乐陵的三四成,故而物资也仅索要了三四成。说来这笔钱粮虽然不少,但还远不至令地方官府上吊抹脖。时局纷乱,慑于纪泽的一万大军,他们还是选择了破财消灾。

    同时,渤海水营完成了降卒整编,由两曲编制增至两军,降卒家眷也在骑兵呼啸下被顺利“请”来。只是,因公师藩冀中兵乱而产生的流民,却有不少跟着军眷的迁移尾随而来,令临时驻地处一下便多了两万百姓,恰印证了人命贱如狗的乱世通则。没说的,纪泽照单全收,遣水军将之暂先运至大蟹岛安顿,并着手黑市建设。

    十二日晚,纪泽在河岸码头迎来了关东阵营的第一位使者,不是田兰,那厮因公师藩乱军阻路被迫绕行,而是得知消息,乘船沿黄河顺流东来的刘琨。之前,他们兄弟随范阳王战败,被刘乔赶出豫州,如今正带着残兵暂驻河北邺城,四面调集积蓄力量。从司马模处得知了司马腾与纪泽的一应消息,却是自行请缨赶来做说客了。

    或与接连战事有关,相比半年前首见,此刻的刘琨瘦削一截,面带憔悴,少了份放荡不羁,却多了份肃杀干练。时移世易,二人再度聚首,业已敌我难定,寒暄客套之余,免不了一阵唏嘘。

    几碟小菜,两壶热酒,二人烛下对饮。纪泽笑道:“越石兄如今可是帝诏所诛之人,这般只身入我大营,就不怕小弟拿你前去关西邀功吗?”

    “呵呵,子兴老弟大祸临头尚不自知,为兄此来可是为了拉你一把。”刘琨面不改色,不无装逼道,“再说,子兴便是拿了我这项上人头,怕也没机会兑现呀。”

    咋做说客的都喜欢先来句大祸临头呢,纪泽心中发笑,却是冷然道:“那也未必。如今局势,若纪某一心反对东海王,只需率八千精骑,绕开青州城池,三五日便杀奔徐州,与刘乔东西夹击,必可大破东海王。再合东平王、公师藩与刘乔之力,占据青徐易如反掌。届时关西阵营尽占大河之南,必有大量士族转换门庭,焉知天下局势又会如何?”

    刘琨心中一个格登,东海王军事上的确稀疏,徐州军也够面条,三万大军两月都拿不下一个萧县,听说最近还被一拨海贼给打到了下丕家门口。纪泽若真率八千精骑直取徐州,多半没好,即便提前预防,估计最好也就退守城池。一旦关东盟主都落个困守待援,谁知那些士族的人心所向?

    心中发寒,他却是面不改色的驳道:“子兴八千骑军迅疾彪悍,一人双马日夜兼程,的确可以产生威胁,但击溃徐州军却也未必。况且,子兴应当知道,关东阵营尚有幽州王浚,其胡族骑兵数万,人均战力可未必亚于你血旗骑军。”

    “哼,王浚乃野心之辈,早便觊觎河北之地,否则也不会迄今依旧作壁上观。若我所料不差,定是关东阵营与之尚未谈好条件。一旦战局发展至隔河对峙,你以为王浚还会死忠关东阵营吗?:难道河间王就不舍得下血本拉拢王浚吗?至于刘弘、刘准等中立之人,是否顺势应诏就更难说了。”纪泽毫不客气道。

    纪泽所言的算是斩首战略,通过集火干翻司马越这个关东盟主,从而推动多米勒骨牌效应,关东阵营陷入对峙甚至落败未必没有可能,这也是他发狠下的最后一步,且是阳谋。这里所以告诉刘琨,却为逼迫关东阵营,毕竟司马腾服软了,还得司马越最终点头,自个方能如愿,他实在不愿耗了。

    这一下,刘琨再是长袖善舞,也不禁勃然变色,他骇然道:“若事态到了那般地步,大战必将旷日持久,汉家内耗加剧,给胡族可乘之机,我汉家江山危矣!子兴乃大义之人,难道真就希望那样?”

    见目的业已达到,纪泽不再咄咄逼人,他缓声叹道:“越石兄,你我与士稚皆为挚友,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若非小弟实力太弱,关西一方也不够强大,不足以收拾乱局,恐令汉家长久内斗,让胡族得利,凭司马腾那般忘恩负义,我焉能在此按兵不动,时下当已兵入徐州,推翻司马越兄弟了。左右司马诸王都非好鸟,叫谁掌权有何差异?”

    纪泽这般出言无忌,刘琨听得不由苦笑,却也心生亲近,更是松了口气。他叹道:“两月前我与士稚会面,恰逢得知你被拒雁门,士稚虽愤慨不已,断然拒绝助我平叛,仍觉关东势大,让我见机替你斡旋。他曾言辞凿凿,你必不愿行霍乱之举。知悉你返回辽东,为兄也曾多次建议和解,只可惜有些人不被逼迫,就不愿放下架子。”

    纪泽听得心头一暖,百果酿果然没白送呀。他问道:“士稚兄如何了,没受战火波及吧?”

    “呵呵,他已返回阳平家中,彼时公师藩叛军业已离去,倒是不曾受到波及,也就家中损些财物罢了。”刘琨酌了口酒,摇头笑道,“他如今闲云野鹤,并未加入两方阵营,又是知名士人,自也无人会去难为他,只是大局落定之后,恐怕他的仕途也将难有前程了。”

    闲云野鹤吗?想想正史中祖逖直到十数年后才勉强混了个不受待见的豫州刺史,带着千余军卒就去北伐中原,中流击楫固然慷慨悲壮,何尝不是悲催之下的被迫之举,若是手握数万大军,他还需要那般激励将士吗?不过,这样也好,或许正是他纪某人拉拢大才的一个契机呢。

    收回心思,纪泽恳切道:“越石,我虽不愿逆势而动,但麾下八千精骑却需安置,总不能带入山中吧。而且,我血旗军杀匈数万,战功赫赫,非但无赏,反受那般冤屈,此事若无补偿,我委实无法向弟兄们交代。”

    刘琨这时也不再虚言,他坦诚道:“为兄此番前来,便是受平昌公与范阳王之托协调此事,呵呵,不知你是否知晓,东嬴公业已举荐你为勃海太守,那可是四万多户的大郡,堪比赵郡,你可明白其中含义?”

    “哼,死性不改!”纪泽脸色一沉,目露寒光道,“勃海虽好,兼有海贸之利,却紧邻幽州,王浚与我血旗营交恶,若有歹心,随时都可假途灭虢!只是,我血旗营也非那般容易任人拿捏。”

    刘琨苦笑,眼前这厮为了地盘,简直跟谁都敢拼了。他窘然道:“只是,东嬴公之议遭致平昌公与范阳王极力反对,子兴怕是暂无机会与王浚相斗了。直说了吧,我家主上范阳王正在谋取冀州刺史,而平昌公都督司冀,他们可不像东嬴公慷他人之慨,都不愿你留在冀州呢!”

    哥有那么讨人嫌吗?纪泽苦笑道:“既如此,那两位王公打算如何安置我等呢?想来你当能代表他们甚或关东阵营的意愿吧。”

    “冀州不愿容你,东海王的徐州亦然,大战正酣,内地更是没人敢让你去驻扎,是以,也仅有青州可以容你,谁叫关东各州中,青州都督高密王武备最弱呢。”说到这里,刘琨不无仔细的盯着纪泽,缓缓道,“为兄一路思忖,倒为子兴选了一郡,双方或许均可接受,那就是长广郡!”

    长广郡!?纪泽这几天没少拿地图给自家寻摸地盘,倒是知道长广郡地处后世青岛,位置不错,恰处鳌山岛与大蟹岛中点。可是,该郡为胶东山区,如今不是沿海开放的后世,这里仅有三县,在籍户数更仅四千五,只有勃海郡的一成,反差未免太大,叫他纪某人情何以堪!不由的,纪泽脸色沉了下来...

第二百六十二回 获任长广

    乐陵水营,纪泽与刘琨把酒夜烛,可听得刘琨为他选了个长广郡用以栖身,顿时光火,冷声道:“越石,我拿你当朋友,你却在消遣我吗?区区四千余户的小郡,叫我如何养活八千骑军?人家河间王可是给了咱青州刺史兼三品安东将军,你却拿个芝麻大的长广郡来应付我?”

    “呵呵,子兴莫急,听为兄慢慢道来。先说关西那份圣旨,三品将军倒不打紧,如今不过虚衔而已。可这青州刺史,呵呵,子兴扪心自问,凭你出身与名望,能叫青州士人官员听命于你吗,甚或有足够人才取代他们吗?须知他们盘根错节,底蕴深厚,可非流民任你摆布,光私兵总数就得过万,你坐得稳吗?”刘琨摇头苦笑,没好气道。

    青州六郡,在籍户数不足六万,明暗人口最多不到五十万,纪泽还真没觉着治理不了。只是,这五十万人不是流民,军政财几乎都把持在士族手中,非大开杀戒,他很难快速掌控青州,可那样的话,恐怕他就为大晋士族所不容了。想了想,纪泽必须承认刘琨言之有理,对于他而言,不能掌控青州的青州刺史目前仅是鸡肋。

    面无表情,纪泽不置可否道:“还请下文。”

    刘琨一笑,娓娓说道:“首先,长广虽山多地少,人户缺缺,却处南北海贸中端,以子兴经营雄鹰商会之能,凭借海贸获利,养活八千骑军应当不难吧。海贸之利虽少被提及,可你既浮海而来,应当知晓一二。”

    见纪泽沉默,刘琨继续不急不慢道:“关键一点,方才为兄说子兴大祸临头,绝非危言耸听,你此番逼迫司马兄弟,即便他们此时退让,难免留有芥蒂,但能腾出手来,或将寻一借口剪除你这一威胁。子兴既想和解,自不愿一直为人惦记吧?”

    “若是子兴坚持勃海太守甚或青州刺史,即便东海王被迫同意授予,这等膏腴且易攻难守之地,便是换做为兄,也会思量着尽早收回。相反,若是长广那等贫瘠人稀且多山难攻之地,辅以血旗军战力,收回绝对得不偿失,子兴安矣。”

    听到这里,纪泽确是熄了火。他所以捏鼻子不愿叛乱,无非是想混在大晋旗帜下长远发展,土地自可从海外轻松夺取,真正需要的是吸纳大晋的人口与财富,大晋不缺流民,工商获利远胜土里刨食,所以说,他争取的该是一块沿海落脚点,乃至陆上流通渠道,地盘的大小富裕其实并非重点。

    相比满足要求且可自安的长广郡,勃海郡与青州虽然高大上,日后却会麻烦多多,得不偿失!那么,他现在根基浅薄,羽翼未丰,又何必执着那些虚妄的次要利益呢。也是这时,他霍然察觉,自己身边的谋士队伍似乎太过欠缺,竟然没人在这种时刻提醒自己。

    见纪泽面色,刘琨心中业已有谱,最后加料道:“对了,听说近来青徐交界出现一伙名为安海商会的海贼,一度大闹徐州,若你不介意,为兄可在必要之时,举荐你负责剿灭那群海贼。想来有此功绩,视徐州为后院的东海王更易接纳于你。即便未果,事未分晓之前,当也不会难为于你。”

    “咳咳咳...”纪泽一阵干咳,忙拂面掩饰,好险没憋出内伤来,不想自个设的局,不及走通门路派上用场,刘琨便主动要求领人来跳坑,且就差教自己养寇自重了。果然是好人啊,不亏与他相交一场。

    故作沉吟片刻,纪泽似做不甘道:“也好,六日内送来敕令,我自前往长广,但三品将军不能少,还得赐我假节之权!这么小一块地盘,我可不想再有人隔三差五前来指手画脚添麻烦!”

    纪泽口中的“节”,指的是秦汉时期的节杖,实体为一根竹竿头部嵌上特定羽毛,代表皇帝的信物,恰似后来的尚方宝剑。著名的苏武牧羊,手中始终不放的那根竹竿就是使者节杖。

    在西晋,“节”分为假节、持节、使持节、直至假节钺四等,权力递增。假节可全权主管一地军政,犹如唐时的节度使,持节在战时可斩两千石以下大员,使持节则可在平时斩杀两千石大员,至于假节钺,那就权重到如帝亲临了。纪泽若为三品将军,拥假节之权,则可名正言顺的开府立衙,自行任命五品以下正式官员,并独断长广军政。

    假节!?刘琨眉头一皱,纪泽的心思他自然明白,但假节之权岂可轻授。假节可让纪泽光明正大的不受青州地方官府节制,他纪某人素来自主行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假节则就等于正式承认了他是长广的土霸王啊,叫青州的刺史都督们情何以堪?

    “为兄必须提醒你一句,你入主长广夺了他人权势,本就会令当地不喜,假节更将令你愈加为青州官府所厌啊。”劝了一句,看着纪泽的不容置疑,刘琨也知这是纪泽的退让底限,他眼珠一转道,“这样,你若坚持,为兄便去为你讨来,但是,你须得售卖万匹战马给我关东,价格不会亏了你,左右你养着也难。”

    “八千匹上好战马,换四十万石粮!中原缺码,这个价格寻常都买不到,关东绝对不亏!”纪泽想了想,咬牙道。两万战马至少要吃十万人的口粮,他的确养不起,为了将长广郡打造为自己的桥头堡,舍弃八千匹却也值得。

    “子兴咋不说你现在肯定换不到那么多粮呢?呵呵,成交!”刘琨大笑,这样既削弱血旗军,又令己方战力大增的事情,区区四十万石粮食可难不倒家大业大的关东阵营。

    至于借调血旗骑军,刘琨压根没想过,一是纪泽定不愿替关东阵营打生打死;二来血旗营绝对算是关西关东之间换船最频繁的二五仔,关东阵营真就不敢带着血旗骑军上阵,谁知届时他是哪一头的,还是丢入山窝窝里最令人安心。

    事情至此已算谈定,刘琨自信这一系列条件绝对能令东海王满意,心情也放松下来,举樽笑道:“子兴,今日双方和解,你我他日还可并肩杀胡,实乃畅快之事!来来,痛饮一樽!对了,这百果酿你可不能仅仅送给士稚,日后可得一样送我,哈哈哈!”

    “好,没问题!干了!哈哈哈!”纪泽大笑举杯,一饮而尽。无需大动干戈便能获任长广郡,他对这一结果也很满意,尽管隐觉刘琨代表着关东立场,其间不乏限制己方发展之意,但还在他的接受范围。由此,他也不得不佩服刘琨的长袖善舞,单凭一张嘴便为关东阵营将自己的威胁降至最小,更还让自己心悦诚服,史册英杰果非易于之辈啊...

    三日后的夜晚,徐州彭城,东海王临时行营。极其宽阔的厅堂里,珠光宝气,沁香淼淼,灯火通明。错落陈设的珊瑚盆景、别致点缀的犀角象牙、处处镶嵌的珍珠玛瑙、随意享用的珍羞美酒,无不彰显着此间主人的身份格调。尽管西方不到百里便是尸骨成堆的萧县战场,却丝毫不能影响此处的魏晋风流。

    正座之上,是一名五旬上下的雍容男子,其相貌儒雅,腰背挺直,不怒而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扫视之处,却能给人一股如沐春风之感。他便是东海王司马越,如今大晋的第一实权人物,关东阵营的盟主。

    《晋书》有载:“东海孝献王越,字元超,高密王泰之次子也。少有令名,谦虚持布衣之操,为中外所宗。初以世子为骑都尉,与驸马都尉杨邈及琅邪王伷子繇俱侍讲东宫,拜散骑侍郎,历左卫将军,加侍中。讨杨骏有功,封五千户侯。迁散骑常侍、辅国将军、尚书右仆射,领游击将军。复为侍中,加奉车都尉,给温信五十人,别封东海王,食六县。”

    左右侧席,陪坐有五六人,个个器宇轩昂,举止有度,颇有高山仰止之感。而众人此刻的目光,则都汇集于右侧首席说话之人,正是兼程南下的刘琨。只不过,这时的刘琨可不像面见纪泽时那般随意,业已收拾一番,峨冠博带,宽袍大袖,品相风流,虽难掩疲态,作为昔日闻名遐迩的“二十四有”之一,却绝对不失名士范儿。

    “...那血旗纪虎携八千精骑塞北归来,其中胡人过半,琨入营观之,个个粗野彪悍,而今他们作为骑军,委实无处容身,只恐情急失控。故而琨以为,不妨用区区长广之地,将之暂且安顿,以免其扰乱战局,徒生事端。”讲述完一应和解条件,刘琨冲司马越拱手长拜道,“琨心急事态,未向大王请准,便与其媾谈,还请大王治罪。”

    “呵呵,越石快快起身,莫要多礼。你受范阳王与平昌公所遣,与那纪虎相谈,此事他们已经急报于我,你又何罪之有?”司马越连忙扬手示意,尽显长者风范道,“况且,那纪虎滋扰地方,攻击水营,确已狗急跳墙,本王还当谢你只身犯险,及时前去劝阻,免了一场风波。诸位,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如今局势严峻,我等正在敦促王浚出兵,若再有此子生乱,只恐王浚又要企望染指河北,单是幽州刺史兼都督东夷也不足令其发兵了。相比之下,区区长广,户不足五千,又处胶东边缘丘地,暂先与那纪虎又有何妨?只要免其生乱,倒也可行。”左席上首一人言道。他年近五旬,清癯矍铄,风雅自生,正是琅琊王氏的家主王衍。

    这王衍崇尚玄学,知名的清谈大家。其人喜吹玄理,却常前后矛盾,别人便是当面指正,他也不以为然,随口更改之后继续夸夸其谈。因晋时纸张漂白不足,多为黄色,而雌黄是一种黄色矿物,被用作涂改错字;时人便曾笑称王衍吹嘘玄学之时口含雌黄,意指他的清谈不靠谱,这也正是后世成语“信口雌黄”的由来。

    不过,司马越却是甚为欣赏王衍的名士范儿,此刻对其意见也颇为倾向。尽管厌恶纪泽趁火要挟,更敢染指假节之权,但以他东海王的高度,血旗营终归仅是疥癣之疾,起因也不重要,只要不影响大局,些许头衔乃至小小长广郡,给他又如何?只要别让王浚再生事端,尽早出兵,待得大局落定,朝纲独揽,还不翻手便能将血旗营搓圆捏扁?

    “那纪虎一名鄙人,之前便在关东关西之间多番摇摆,如今仅立寸功,不思勤勉谨慎,竟敢索要假节之权,的确桀骜放肆。如此人物若是壮大,难免会有不臣之心。是以敏认为,此子须得提防,不可轻信。且他日战局稍定,便该尽早将之剪除,以免遗患!”席间又一人出言道。此人身材魁梧,目光凛冽,颇显虎狼之态,却是右将军陈敏。

    《晋书》有载:“陈敏,字令通,庐江人也。少有干能,以郡廉吏补尚书仓部令史。后迁广陵度支。张昌之乱,遣其将石冰等趣寿春,都督刘准忧惶计无所出。时敏统大军在寿春,准乃益敏兵击之,破吴弘、石冰等,敏遂乘胜逐北,战数十合。时冰众十倍,敏以少击众,每战皆克。时惠帝幸长安,四方交争,敏遂有割据江东之志。其父闻之,怒曰:“灭我门者,必此兒也!东海王越当西迎大驾,承制起敏为右将军、假节、前锋都督。”

    陈敏的话引得众人一片点头,他们出身士族显贵,对纪泽这等出身军户却能窜起的人天生就没好感。只有刘琨眉头微皱,他可是大汉中山晋王之后,真正的帝王血脉,如今朝代更改,跌落凡尘,反而对这些门第之见不甚看重。欣赏纪泽战绩也好,私人友情也好,他倒真心希望存下纪泽与血旗营,留待日后继续外战出力。

    “铛铛铛...”恰此刻,厅堂一角传来鸣响。刘琨好奇看去,却是一只高约三尺的立柜,正面上方是个圆形表盘,下方是个银制钟摆,辅以金玉等雕刻镶嵌,声音正是由之发出。

    “越石,此乃自鸣钟,可当日冕之用。”王衍的确健谈,看出刘琨疑惑,主动解释道,“说来也算离奇,此物却是安海贼经手拍卖的稀罕物,却被人送至大王这里,呵呵。”

    刘琨心中一动,做灵光乍现状,顺势拿出了自己的预留建议:“哦,安海贼,琨却也有所听闻,极度嚣张。似乎其巢穴距离长广不远,不妨饬令血旗营剿灭安海贼。嘿嘿,皆非善类,琨倒是很想知道,二者海战孰强孰弱...”

第二百六十三回 阴谋层出

    徐州彭城,东海王临时行营,当刘琨怀着复杂的心情,提出饬令血旗营剿灭安海贼的建议,在座之人包括司马越,纷纷眼前一亮。王衍与陈敏二人几乎同时出言道:“可行!”

    这一下,厅中气氛反而怪异了,只因素来不太对付的王衍与陈敏二人,今日竟然合拍了一次。谁不知道琅琊王氏与江淮诸陈在徐州不甚对付,就如方才,王衍赞同暂忍血旗营,而陈敏则大肆强调血旗营不可留,虽非明显冲突,但仍不乏拆台意味。

    众人却是不知,这两家都在算计着安海商会,而一个大胜官军、风头正劲的安海商会自不易相与,由血旗营去给安海商会制造压力,当然更利于他们施展手段。不过,倘若他们知晓自个眼中的鹤蚌是一家人,就不知该做何想了。

    同样的怪异在司马越眼底一闪而过,而二人的一致赞成更令他下定了本就有所倾向的决心。他一脸笑意的看向刘琨,不吝赞道:“越石果真大才。既如此,本王这就下饬,迁护匈奴中郎将纪泽为长广太守兼安东将军,假节,主司靖安海境,务必于半年内清灭安海贼。还要劳烦越石再走一趟。”

    “至于换马一事,本王知晓范阳王钱粮紧张,便由我徐州出粮,届时你我两家各取一半,用以整备兵马,以图再战。”不无大气的,东海王笑道,“不过,越石如此善于交际,落定血旗营一事之后,不知可否再辛苦一遭,北上幽州,知会王浚一应战情,催其尽早发兵?”

    刘琨大喜,四千战马便是四千骑军,中原战场正适驰骋,范阳王多半会交与他这个司马指挥,立功受封岂非指日可待。他一个统兵之人,之前本就眼热,只叹范阳王一系被赶出豫州,正在河北打秋风,自是无粮参与这桩战马生意,不想东海王如此慷慨,说是下重注拉拢范阳王,甚或是拉拢自己也不为过了。

    心领神会的,刘琨忙直身长拜道:“琨带我家主公谢过大王资助,琨也谢过大王厚爱,蒙大王不弃,自当为大王竭尽全力。”

    这时,席间的军谘祭酒华谭抚须笑言道:“属下有一小小建议,那安东将军之名乃河间王假圣旨所封,名义过大,我方却是不该沿用,大王既令其靖安海境,不妨封那纪虎为安海将军如何?”

    众人先是一愕,但很快便品过味来,纷纷谑笑着点头。东海王也颔首笑道:“好,此议甚妙,便封其为安海将军,也算三品嘛,呵呵呵,明日便将一应饬令传将开去,逼他与安海贼去比试一番,究竟谁配称安海。”

    魏晋承汉制,东西南北向的四征、四镇、四安、四平皆为三品将军,若于将军前再加个“大”字则为二品。将安东将军改为安海将军,虽因“安”字勉强算是三品,但安海将军却是从未有过,显有伪劣之意。况且,大晋官府的安海将军,竟与一拨海贼共用“安海”之名,又相距不远,彼此岂能相容,在众人看来,血旗营想不全力征剿安海贼也不行啊!

    眼见此事落定,沉默许久的陈敏却是直身肃容道:“大王,敏对上述处置并无异议,只是,那血旗营反复无常,敏以为不可不防,万一其明面假意和解,令我等对其彻底松懈,暗中真就突施偷袭,岂非大难一场?”

    在座众人顿时皱眉不语,要说军略,这里就属陈敏的过往战绩最为显赫,他的这一质疑更是直指要害,便是王衍此刻也不再出言抬杠。面色微沉,司马越道:“令通所言甚是,那纪虎出身鄙人,自无信义可言,却不知令通有何建议?”

    “大王乃天下名望所归,大势已成,自当步步为营,未虑胜,先虑败。在血旗军入驻长广并交割马匹之前,一切皆为变数,而我军攻城不下,兵卒疲敝,正易被其偷袭,此乃自置险地也。”眼底闪过一丝阴谋得逞,陈敏肃然道,“是以,敏以为我军当暂停进攻萧县,主力退驻彭城,敏则率前军暂退历阳,修整补充,事定后复再攻城。”

    出兵两个月了,大军久攻萧县不下,士气低落,这一点司马越是知道的,之前也曾有过暂退修整之念,却恐失了威望。而今有了血旗营这一正当理由,既可分兵退守彭城与历阳,修整补充之余,封住豫州军的反攻之路,更可避免血旗营出尔反尔带来的巨大损失。

    想了想,司马越也觉保险为好,便点头道:“兵者,国之大事也,确当谨慎,便依令通所言,本王明日就下令各军拔营。”

    陈敏心下欢喜之时,余人见司马越认同,也皆点头。权谋远胜军事的他们,却是忘了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格言,尚未明白兵好撤却不好再进的道理。刘琨倒是皱起眉头,怎奈他此时是外臣,是范阳王的人,嘴巴动了两动,终是暗叹口气,不曾出言反对...

    待得散会,陈敏连夜奔骑返回本军大帐,立马召来陈昶、陈恢、陈斌等几名兄弟秘议。尚未开口,一身戎装的陈斌便笑问道:“今日大兄缘何如此开心,莫非有了大好消息不成?”

    “哈哈,说是大好消息也不为过。还得多谢那血旗军,空握八千骑军,却傻呆在黄河口举棋不定,要挟东海王讨一说法,哼哼,为兄正是以此为由,强调大军危险,唬得东海王同意我等撤回历阳。”陈敏面显讥嘲,压低声音道,“我等率军返回历阳,奉命修整补充,哼哼,你我自行征兵补充,多少就由不得别人仔细数了!”

    听得陈敏细说完事情原由,几兄弟皆面露喜色,陈恢笑道:“天助我等,正其时也。两月鏖战,一万前锋军虽伤亡三千,但我等悄然寓练于战,所余者已从乌合之众转为铁血精兵,且重要官职皆已被我等掌控,凭此为基,再扩数万强兵已非难事。嘿嘿,这两日我正心疼佯攻萧县的持续损失,都恨不得放手施为,索性发力夺了萧县算了。”

    说笑一阵,陈敏吩咐道:“恢弟,你明日负责拔营事宜,不得大意,莫临了叫豫州军偷袭一把。斌弟,你明日便持我军令,赴江淮各地招募勇壮,安排族人乡党抓牢兵权。至于昶弟,为兄还有一件要紧事托付与你,恐得连夜快马出发。”

    见陈敏神色渐肃,一身儒装的陈昶也收起笑容,拱手问道:“大兄,有何事如此紧要,但请吩咐。”

    “那血旗骑军乃难得的强兵,怎奈其主纪虎畏惧关东阵营,一心苟安求和,若是任其这般遁入长广未免可惜。倘若他们能加入关西,抑或在青徐作乱,必将牵涉关东大量兵力,有利于我等举事。”陈敏目光一阵闪烁,淡淡道:“琅琊紧邻青州,王衍老儿必不愿血旗营声乱,有其在座,为兄无法影响东海王决定,但是,青州被割掉一个长广郡,当地该有许多人反对吧?”

    “大兄的意思是...”陈昶若有所悟,仍是确定道。

    “呵呵,这年头政出多门,拒绝关西圣旨与关东王诏的可不止一家两家。长广多山,若血旗军不甚被伏,伤亡惨重,你说他们首先怀疑谁,还会继续与关东和解吗?”陈敏冷笑道。

    “大兄英明...不过,小弟倒有一策,或许我等无需自己费力。”陈昶一阵思忖,拎把扇子摇啊摇,终是冷笑道,“小弟却是知晓,青州司马乃长广太守族兄,且生性自傲,定会为长广太守出头。小弟在青州官府设有几名暗子,或可撺掇一番。令青州军出兵。小弟也可率人前往潜伏,若此举不曾奏效,我等再亲自出手...”

    下丕,王导府邸,就在陈敏兄弟密谋之际,王导也收到了王衍传自彭城的消息。书房内,王导闲坐品茗,听得来使说完东海王行营一幕,淡淡问道:“这么说,东海王业已决定安抚血旗军,使其对付安海贼,琅琊祖宅当可无忧,而那陈敏却是趁机提出退兵,保存实力?”

    王导下首所坐来使四旬上下,貌不起扬,风尘仆仆,其人名为王顺,乃王氏旁支,别看他在王导面前举止谦恭,却是琅琊王氏的密谍之首,跺跺脚可令徐州黑道颤两颤的人物。

    “公子所言甚是,家主之前也是这么说的。适才来时,家主还令属下转告公子,血旗营之事暂时虽已过去,日后却也难保另有变数,北方委实愈加混乱,清徐也难保乐土,公子所提南迁设想,确可着手布置,至少可以留作后手。”王顺恭声答道,他始终身板笔直,在王导这个王氏新一代领军人物,甚或下一任家主面前,委实不敢稍有轻慢。

    王导听得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丝讥嘲。之前他说动大族老王涛,提出家族重心南迁的设想,却被一帮族老强烈反对,皆言祖业不可弃等等迂腐之谈,无非担心固有利益受损而已,家主王衍对之也不甚上心。此番他还当感谢血旗军登陆黄河入海口,若其兴兵南下徐州,琅琊首当其冲,可把一帮老家伙吓了一跳,也终于松了口。

    “既如此,之前我所列那份名单中的族中精英,以及附庸人才,当可分散前往江南落足了,此事你须全力配合,注意低调。至于加强江南暗谍力量,呵呵,当无需我提醒吧。”抿了口茶,王导淡笑道,“对了,冯家与那安海贼接触下来,可有收获?”

    “那安海贼之前大胜两场,兼而和平岛生意也愈加红火,似乎更有底气了,压根无意接受招揽抑或招安。冯家试探两次无果,也未探出其底细,就不再花心思了,哼,看他们倒是乐得与安海贼做生意发财。”王顺面露愠色,语带阴狠道,“那安海贼这般不识抬举,公子或该设法打击,免其继续做大啊。”

    见王导沉思不语,王顺建议道:“一群海贼,纵然再有玄虚,也是无根之木。其实,即便迎驾战事吃紧,不便派兵征剿,只需各地加强戒备,严查水路交通,便可令那安海贼困死荒岛。当然,公子若不愿徐州多事,留待那血旗军收拾安海贼也可。”

    没有接王顺的话茬,王导突然问道,“对了,前几日看信报,好似安海贼黑市开业之日,江南有海寇与安海贼闹过矛盾?”

    “公子好记性,不说属下都快忘了。”小小一记马屁送出,王顺谑笑道,“那是江南三大海贼之一的巨鲨帮,落足舟山岛。其少当家林寿也是嚣张之辈,为了一点口角便与安海守卫拔剑相向,结果被安海贼削了面子,最终只能悻悻作罢。”

    “安海贼的确不能再留,必须尽快剪除,非是担心其做大,而是谨防血旗军做大!”王导叹了口气,蓦然沉声道,“东海王安排血旗营与安海贼鹤蚌相争,我却更信血旗军实力,只恐其借征剿安海贼之名,插足徐州海域,更添无穷是非,此乃引狼入室之败笔啊。”

    正当王顺还在领会王导思维方式的时候,却听王导接着道:“舟山岛幅员上百里,隔海距会稽郡句章县不足二十里,那巨鲨帮既能长期占据那里,要说其与故吴士族无关,谁都不会信。既然巨鲨帮已与安海贼有隙,我等不妨籍此下手,设法激化两家矛盾,最好令安海贼大举出动攻击巨鲨帮。如此既可消耗故吴势力,更可令鳌山空虚。”

    “公子的意思是调虎离山,借机出兵鳌山岛?”王顺自然不笨,眼睛一亮道。

    “呵呵,那安海贼既然骄狂,不可一世,想来容不得吃亏,只需设法唆使巨鲨帮挑衅安海贼,此事便可成功大半。”王导抿了口茶,悠然笑道,“既搅乱江南,便于我王氏悄然南下布置,又可轻兵突袭,直捣安海老巢,胁安海眷属,掌控鳌山岛、和平岛乃至安海贼军,还可避免血旗军踏足徐州沿海,何乐而不为?”

    “高,高,公子一石三鸟,实在是高啊,属下委实拜服不已...”王顺忙又一番谀词如潮,继而眼珠一转,进言道,“据悉安海贼一直粮食紧缺,少不了前往江南偷摸购粮,嘿嘿,属下倒也不缺暗子混迹江南海贼,只要设法怂恿那林寿一道劫粮,我等再设法让安海贼得知...”

第二百六十四回 进兵长广

    在送走刘琨之后,纪泽与一众属下经过商议,还是接受了长广郡的坑瘪安置,继而着手一应准备,并率军移驻了黄河南岸的乐安水营。这令冀州一方松气之余,却令青州上下紧张不已。而就在司马越等人商定血旗骑军安置的同时,纪泽业已送走了到访的并州军使者田兰,更是迎来了关西阵营的密使。

    来使却非无名之辈,而是司马颖帐下首席谋士卢志,护送他前来的副使更是纪泽的熟人夏山虎。他们来自暂踞平原的公师藩叛军,毕竟要横穿关东阵营的诸多郡县,他们闻讯抵达倒是晚了关东使者更多时日。

    一个是卢植的曾孙,名满海内的大儒,昔日辅佐司马颖掌控大晋的大才,一个是叛军偏将,昔日并肩杀胡的太行匪友,可见关西阵营对拉拢血旗军的诚意。纪泽对这二人自是热情款待,大小酒宴不断,偏生对协同发兵推三阻四。直到十八日晚,纪泽从风尘仆仆的刘琨手中得到了东海王的一应敕书节印,这才在次日与卢志一行最终摊牌。

    中军帅堂,纪泽当着刘琨的面,很光棍的向卢志出示了司马越发来的敕书节杖,坦然道:“纪某既已讨得说法,为麾下将士寻得栖身之地,便无意参与关东与关西两方战事,还请子道先生见谅。”

    到了此时,卢志哪还不明白己方之前仅是被血旗军利用,作为要挟关东阵营的筹码。他强按怒气,犹不死心道:“将军顾惜将士性命,志自然感佩。只是,将军本出自关西一脉,凭大王拔擢方才为将,之前更与东嬴公结怨,如今得一小小长广也是要挟东海王而来,日后即便东海王入主中枢,又会善待将军与麾下将士吗?”

    “谢先生提醒,呵呵,纪某的确不受关东待见,不过,关西当也不会待见纪某这一寒微之人吧。”纪泽面上带笑,目光却已发冷,淡淡道,“去年成都王兵败河北,纪某与一众溃兵血战求活,正举步维艰之际,成都王却拔擢纪某为将,并大肆宣扬,令纪某与残存将士徒遭重兵围剿,如今看来,该是为了掩饰公师将军一众人行事吧。”

    卢志哑然,不由回想起去年此时的济水北岸,司马颖一脸戏谑的敕封纪泽为血旗将军,分明是将他们推出堵枪眼,犹如随手拨弄蝼蚁。如今时移世易,别个血旗军诈以投奔他们作为筹码,从而博取好处,纵有戏弄之嫌,一报还一报,又怪得谁来?

    不待卢志出声,纪泽又大义凛然道:“关东、关西为一己之私,兴兵内战,致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实乃不义之举,纪某自不会加入这等不义之战,只愿战事尽早结束,还大晋一个安宁。如今关西虽有小胜,但实力依旧明显逊于关东,纪某岂能逆势而动,相助关西,令战事愈加迁延,从而为祸大晋呢?”

    涮了别个还这般振振有词,太无耻了,刘琨与卢志皆听得心中暗骂。长叹口气,卢志黯然道:“那么,将军下一步该是绑上我等,送往东海王处表忠了吧。”

    “纪某之前说过,不会参与关东关西之战,子道先生多虑了,尽管自行离去便是。呵呵,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夏山虎还是纪某昔日杀胡同袍?”纪泽淡淡一笑,转向刘琨道,“想来,若是小弟那般做了,越石兄也会看我不起吧。”

    刘琨眉头一皱,旋即哈哈笑道:“子兴所言甚是,子道先生乃海内名士,谦谦君子,彼此虽各为其主,我等却不可行小人手段,徒为人耻尔!”

    纪泽可不傻,知道自己再是表忠,也不可能被关东阵营真正接纳,被拒雁门便是明证,想要自保就得抓紧时间壮大自己,令关东阵营觉得对付自己得不偿失。既如此,他又何必担上坑害名士的罪名,并将关西阵营往死里得罪呢?而刘琨虽想纪泽拿下卢志做投名状,向关东一方坚决态度,于人于己都好,可在纪泽的地头,却也只能任纪泽行事。

    神色一整,纪泽扫视双方,语气真诚道:“如今胡人肆掠,尤其匈奴,今秋从河东平阳等地掠得大量钱粮青壮,虽已撤回离石,但实力业已恢复大半,实乃我汉家大患。还望诸军争夺之际,多顾念百姓,少殃及无辜,尽多保存我汉家元气,以待抵抗外辱。他日对外作战,若是需要我血旗军,纪某依旧义不容辞。”

    纪泽最后这一席话说得慷慨铿锵,倒令刘琨与卢志齐齐凛然加讪然。话到这里,已无转机,卢志索然起身,拱手强笑道:“但愿他日你我还有携手外战之时,也请将军莫忘今日之言,不参与双方之战!”

    亲自将卢志送至营门口,纪泽拱手道:“先生乃卢公之后,誉满海内,有经天纬地之才,投身争权夺利这等蝇营狗苟之事太过可惜,他日若是倦了汉家内斗,还望不吝前来指点我等,一同抵抗外扰,护佑我汉家江山!”

    其实,这番话才是纪泽今日铺垫半天,最想说的。这卢志继承卢植家风,人品与才能皆属一流之选,而且,相比时下的张宾,卢志更有过辅佐司马颖执掌天下的经验,他日司马颖败落身亡,这等人才怎不让纪某人垂涎?

    “哦,谢将军看重,卢某就此别过。”不出纪泽所料,卢志仅是礼貌性的点点头,淡淡应了一句,其脸上就差写着几个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噗嗤!”一旁的夏山虎忍不住笑出声来。显然,他仍沉浸于关西阵营的节节胜利,尚未觉出自家队伍的覆灭危机,自将纪泽的招揽视为痴人说梦。

    “姓夏的,你这厮莫非皮又痒痒了?”纪泽脸一板,作势抡拳叫道,“要不临走之前,你我再切磋一番?”

    一阵起哄声中,夏山虎顿时苦了脸,不禁摸摸眼角的乌青,忙不迭摆手道:“呃,子兴兄弟,俺是使者诶,这都临别了,就莫切磋了吧,会伤感情的。”

    昔日在太行王家寨,首遇纪泽的夏山虎不屑纪泽的“智将”作为,一度要求与纪泽单挑,令纪泽只能装熊,憋闷不已。如今纪泽功夫大进,此次再会,却以切磋之名,狠狠修理了夏山虎一顿,报了一箭之仇。夏山虎迄今身上还有不少乌青呢,哪敢再与纪泽动手?

    出了口来自卢志的憋气,纪泽一招手,从亲卫手中取来两把精装版鹰翅刀,一起抛给夏山虎道:“得了,别装熊了。这两把宝刀,一把归你,一把归汤头,别说老子不讲交情!”

    见夏山虎一脸欢喜,纪泽低声说了一句:“你小子听着,哪天混不下去了,拉着汤头来寻我,老子定保你与麾下弟兄乃至家眷无恙,当然,若能将那姓卢的也给绑来,那就更够兄弟了...”

    一日准备之后,二十日,八千血旗骑军轻装简从,携两万战马,隆隆南下直奔长广。乐安水营则依旧留下大量水军,看守一应船只辎重的同时,继续吸纳着因兵灾不断从冀兗两州涌来的难民,整一副纠集流民前往长广大开发的架势。

    时下的青州包括齐国、济南郡、乐安国、东莱国、城阳郡、长广郡与高密国共七个郡国,涵盖后世山东半岛的中东部,按晋武帝一统三国之后的人口统计,仅有五万三千余户,如今零零总总算下来,也就五六十万人口罢了,相比司冀荆扬四个大州动辄三四十万户的人口,委实是个小州。

    以青州的稀少人力与偏安位置,其外军与郡兵的常被兵力合计不过三万,步军为主,名义掌控在青州都督,高密王司马简的手中。平原之上,拥有马具的骑兵灵活机动,冲击力强,八千骑军的战力并不亚于两三万步军,是以血旗骑军大剌剌的南下,确也没有不开眼的青州军加以拦截,不过两日,大军便已抵达了长广边境的丘岭外缘。

    傍晚时分,血旗骑军择一空旷野地扎营,东方五里便是齐国通往长广郡的山间官道。这是极其正常的选择,非不得已,没有大军愿意在夜间通过山道。可不寻常的是,就在血旗营盘远方的丘岭中,却有许多双眼睛冒着凶光,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夜幕深沉,十数里之远的山中,有一空阔干燥的山洞,其间灯火通明,守卫森严,更在地上铺有大红的毡毯。居中正座,一名颇显威仪的儒装中年正闭目养神,如老僧入定。在其下手,则有五六名装束不俗之人,或儒服或戎装,各坐案几之后轻语交谈,似在等待着什么。

    “卑下城阳全续,率两千军卒抵达,已按中军官安排宿营,还请司马大人示下!”蓦的,一名顶盔掼甲的壮硕青年,带着几名戎装军将,盎然步入山洞,冲正坐中年恭敬行礼,朗声禀道。

    “哦,原来是承超贤侄,莫要生分,称我为世叔即可。此番却是辛苦诸位了,你家太守之情,蔡某也记下了。来来来,诸位快快坐下,喝些茶水暂歇。”中年人正是青州都督府司马蔡瑜,他睁开眼睛,面上浮现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招手笑道。

    几句闲聊客套,尚未完毕,又有一名风尘仆仆的军将进入山洞,但他带来的却非好消息:“禀司马,卑下面见东莱内史刘大人,虽呈上大人书信,并言明其中厉害,但他考虑一天之后,却是拒绝了发兵相助,仅是答应替我等监视东莱海面,并确保不让血旗水军得以南下长广。”

    “哼,这刘柏根太也放肆,竟敢违抗兄长之令。莫非他以为凭借海贸之利扩充了些许兵力,便可为所欲为了吗?兄长,此战过后,决不能再对其放任不管,定要禀明高密王,好生收拾他一番!”左席上首的一人怒声道,看其相貌倒与蔡瑜有五分相似,正是长广现任太守蔡庆,也是蔡瑜的堂弟。

    必须说,东莱扼守着渤海湾出口,是青州通往辽东最短海路的起点,在海路危险的西晋,它可谓青州通往辽东的必经之地,也是渤海圈海商南下青徐的必经港口,其海贸繁盛在大晋名列前茅,绝非长广郡可比,也难怪蔡庆对刘柏根的羡慕嫉妒恨了。

    面上愠色一闪而过,蔡瑜还是摆手笑道:“此番行动,高密王仅是默许,凭某一个司马之令,刘内史有所质疑也属正常嘛。只要他能替我等守住海路,莫叫血旗营如同偷袭黄河水营那般,偷袭我长广城池便好。”

    蔡庆依旧不依不饶道:“兄长,那刘柏根拒绝发兵倒也罢了,他不会与血旗营暗通环曲吧?”

    “呵呵,庆弟多虑了,刘内史保存实力也好,坐山观虎斗也罢,但绝不可能与血旗营勾结。他是一名极重身份的士人,况且,他也不会喜欢近邻换成一个手握强兵的桀骜之辈。”蔡瑜稍一沉吟,旋即无比笃定道。

    这时,那名来自城阳郡的全续,也是城阳太守的本家侄儿出言建议道:“世叔在上,请恕小侄狂狈,却有一策献上。那血旗营奔波两日,定是人困马乏,且听闻其一路南来毫无阻滞,更不知我军此番埋伏之举,难免骄狂大意,疏于防范。我军或可夜袭敌营,小侄愿率所部人马充当前锋,定叫那血旗军有来无回,为大人献上纪贼狗头!”

    “哦?”蔡瑜点头应了一声,目光却是转向席间一名军将。那军将明白其意,忙起身禀道:“大人,两刻前伺候方来回报,血旗军营盘松散,并未设置壕沟,偶有游骑于营外巡逻,范围也不到两里。但营栅各处皆有军卒值守,我军伺候却也不敢太过接近。”

    蔡瑜略一沉吟,委实无法确定血旗军这样算不算疏于防范,且机会仅有一次,他终是摇头谨慎道:“贤侄一身虎胆,果是全氏俊彦,只是,那血旗军毕竟经历抗匈之战,寻常夜袭当有防范。况且他们扎营旷原之上,但若被其反应过来,只恐夜袭军马凶多吉少啊。”

    见到全续怏怏坐下,蔡瑜笑着劝慰道:“贤侄无需着急,如今城阳两千,高密两千,长广三千,还有齐郡一千骑兵视机而动。我八千兵马虽在平原上难撼血旗骑兵,但明日他们一旦入山中伏,呵呵,定叫他大败亏输!届时,还要看贤侄如何斩杀那血旗纪虎了。”

    “对,那血旗将军一名粗鄙之人,偶尔打了几场胜仗,竟敢妄自尊大,入我青州嚣张跋扈,简直自寻死路。只待明日,定叫他身首分离,弃尸荒野,权当给我等送来战马大礼,哈哈!”蔡庆跟着附和道。洞中余人忙也纷纷开口,谀词如潮。但他们所不知的是,就在此刻他们头顶的高空,一只雄鹰正飞掠而过,目标则是山外五里处的血旗大营...

第二百六十五回 将计就计

    永兴二年,十月二十二,辰时,晴,长广丘岭。

    “起来,起来啦,妈的懒猪,起来!”迷迷糊糊间,赵大壮被低沉的喝吼吵醒,不待他睁开眼睛,屁股蛋上已经重重的挨了一脚,帮助他彻底清醒。不用想,听声便是队率斜眼貂,据称是军候大人的小妾的堂哥的小舅子,平常欺下媚上,坏事可一点都没少干。

    “阿倩!”赵大壮打了个喷嚏,下意识一个哆嗦,初冬的山里绝不暖和,露宿一夜可不好受,何况他穿的还不是冬装。要说他名为大壮,仅是父母对他的一种企望,他实际可一点不壮,十五岁的军户子弟,因这几年都没咋吃饱,却是瘦得跟麻杆一样。

    揉了揉有点发僵的手脚,赵大壮取出随身竹筒灌口清水漱口,一股冷冽令他再无睡意。一骨碌翻身坐起,麻利迭起那张旧毡被,尽管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可这一夜既当褥子又当被子的,日后还真缺不了它。

    靠上一棵小树,坐着叠好的毡被,赵大壮从褡裢里取出大饼,小心翼翼的掰下一小块,这大饼是他今明两天的干粮,可得省着点。就着清水,赵大壮小口小口慢慢咀嚼,据亡父说过,大饼这么吃可以最大程度的被身体吸收,让自己不会觉着太饿。

    蓦的,伴着一阵冷风,一股香味飘入鼻中,赵大壮咽了口吐沫,将脑袋偏往另一边,勉力按下自己奔去与军官们抢肉吃的冲动。当然,赵大壮的心底,已将那些军官们骂了一百遍呀一百遍。

    山坳里颇为安静,这既有军官们的压制,也有军卒们的紧张,毕竟不久便将迎来一场大战。尽管大头兵们尚不知道自己要埋伏谁,可看这么多军兵的架势,乃至军将们的凝重,谁都知道这场战斗非同等闲。

    “走啦,走啦!注意动静小点,打喷嚏的也给老子忍住!”简单收拾之后,各处响起低沉的声音,终于要进入伏击位置了。赵大壮所属这曲驻守城阳的外军队伍,也在传令兵指引下,潜入一片十数丈高的山腰丘林,下方便是通往长广郡治不其县的官道。

    赵大壮手持弓箭,藏身一簇灌木丛中,右手的箭矢被他捏得紧紧的。他人虽瘦弱,凭借小时捕猎觅食的锻炼,他倒有一副好箭法,是队伍里有数的主力箭手。在他身边,正是他的什长吴老三,这是一名二十出头的老兵,寻常军户出身,为人开朗甚或说是话痨。

    尽管上面严令缙声,队伍呆上不久,吴老三便忍不住嘴痒,悄声对赵大壮笑道:“小子,紧张不?其实也没啥,待会只管放箭,叫冲锋时别那么实诚,动作慢点,跟大伙后面,别听什么斩首一级赏千钱的忽悠,能拿到一半就不错了,还是保命要紧。”

    吴老三去年七月曾随高密王参与东海王北讨司马颖的大战,那一场东海王大败亏输,吴老三是为数不多侥幸逃回青州的军卒,从而在卿周军重新整编中成为一名什长。而赵大壮的父亲正是殒命于那一战的青州军卒,还恰与吴老三同村,是以吴老三寻常对赵大壮颇为照顾,但口气绝对是倚老卖老。

    “三哥,知道咱们埋伏的是谁吗?”赵大壮没顺着话说,而是问起了另一话题。不过,他捏紧箭矢的手指倒是松了下来。

    象征性左右看了看,吴老三以更低的声音道:“多半就是血旗骑军了。前两天刚听风声,说东海王封那血旗将军为安海将军兼长广太守,咱们这就前来设伏,多半就是长广的蔡太守不愿让位,拉帮结派打算搏上一搏了。”

    “血旗骑军?是骑兵?”赵大壮瞪大眼睛问道,还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是啊,血旗军,头儿就是那个抗匈杀胡,却被关在雁门关外,差点被自家人给坑死的护匈奴中郎将,听说他从塞外绕到辽东,再浮海归来,手中更握有八千精骑,这才逼着东海王让步呢。”吴老三不无卖弄道,“只可惜,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啊。这年头两个朝廷,抗逐新官上任的多了去,那豫州刘乔不就是拒了东海王调任才打起来的吗!”

    或是等得实在无聊,吴老三谈兴颇浓,只是,他正说得起劲,赵大壮再度咽了口吐沫,忽然打断道:“三哥,头儿,你可别哄俺,他们来的真是骑军,人人有马?”

    吴老三一愣,旋即给了赵大壮一个爆栗,笑骂道:“骑军没马,那还能叫骑军吗?瞧你小子吓成这样,不是说了嘛,跟在后面,见势不妙,大不了逃跑就是,眼皮活点,没啥危险...”

    “唏溜!”赵大壮终是忍不住的滴出口水,眼冒绿光,捏紧箭矢,一脸兴奋道,“娘的,怕个球!什么血旗军白旗军的,管他是谁,有马就行!老子这次定要抢他几条马腿带回去,好久没吃肉了,还有俺娘、二壮、三壮、四壮、五壮...”

    “啪!”一条鞭子落在直抒胸臆的赵大壮背上,连带他手臂上的衣服被撕裂一道口子,露出红殷殷一条血痕。斜眼貂的低喝随即传来:“小猴子,再闹出动静,老子叫你这辈子都开不了口!”

    这可是他唯一还算齐整的衣服,就这么被弄坏了!赵大壮拳头捏得紧紧的,红起眼睛,就欲跟斜眼貂说道说道。但没等他转过头去,身体便被吴老三一把死死按在地上。

    直到斜眼貂冷哼一声后走远,吴老三这才压低声音劝道:“大壮,别跟他硬顶,只能白吃亏。哎,说来我还真有点希望血旗军获胜呢,听说过血旗营的浴血誓师没,像斜眼貂这种坏事成堆的货色,定是要被浴血的...”

    时间点点流逝,从红日初升,到日上三竿,直到日至中天,为了口肉食,抱着宏伟理想与熊熊战意的赵大壮,其仅仅捏住的箭矢却始终没有用武之地,只因本该白日通过这段山道的血旗骑军,今日竟然丝毫没有拔营的迹象。

    “直娘贼,到底来不来啦,还打仗不?累死累活连夜赶来,可着就在这趴着晾风呢...”渐渐的,山道两侧的窃窃私语变为嗡嗡作响,直至叫骂一片。

    终于,日过中天之后,斜眼貂过来下令赵大壮等人自行吃饭休息,但依旧不得乱走乱吵。同时,斜眼貂也带来一条消息,据山外县城送来的紧急军情,来敌今晨遣出一队军卒,在该县紧急征调了几名妇科圣手返回军营,看他们那副急切样儿,定是军中有重要女眷生了重病,这才耽搁了整个大军的行程。

    魏晋风流嘛,当官的随军带几名美女甚或**又非新鲜事儿,看来来敌的这位将军是个重情重义的风流种子,只是苦了山中埋伏的七千大军。得,继续等吧,伏军从上到下除了大骂背运,却是别无他法。而且,更为坑瘪的是,谁知那位美人儿何时身体康复,万一被圣手药到病除怎办,所以,伏军还得小心的,戒备的,保持潜伏姿态的等着!

    于是,从日过中天,到红日低垂,直至夜幕降临,七千青州大军只得坑瘪的保持埋伏姿态,基于对血旗军动向的捉摸不定,蔡瑜大人除了下令伺候详加打探之外,索性下令军卒们原地休息待命。包括赵大壮在内,可怜的军卒们只能在山道两旁,顶着凛冽的穿堂风,将就着熬过又一个更为寒冷的夜晚。

    “火,大火,看,不其城,长广郡城方向!”黑暗中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陷入沉睡的赵大壮被惊呼声吵醒。揉揉眼睛,瞥了眼北极星的位置,他也确定,远方一片通红的天空,对应的果真就是二十多里外的不其郡城。可是,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直娘贼,咱们都被血旗军给耍了,傻叉的呆在这里喝风,人家却已摸到了咱们的后院。”吴老三口中骂骂咧咧,却是凑近依旧呆愣的赵大壮,低声耳语道,“小子,待会上头很可能会派咱们返身杀回郡城救援,没准就要血战一场,记住,旷野上咱们肯定不是骑军对手,该逃就逃,该降就降,别傻拼。没准咱们转投入血旗军,日子能更好呢。”

    事态发展正如吴老三所料,就在青州伏军惊乱一片之际,几匹战马沿着山道,从郡城方向疾驰而来,直奔中军所在。不久,命令层层传下,大军立即开拔,沿着山道赶往不其郡城。

    同时传来的还有大致军情,不其城方才受到近千血旗步军的偷袭,所幸城中守军有所戒备,连同各家余留私兵合计五百人顽强抵抗,虽被敌方攻破城池,但仍死守西门不失。

    这等情况下,仅余一日干粮的伏军,与其呆在山中拖延,甚或逃往其他方向被骑军在平原追杀,倒不如反杀夺回郡城固守,或许还能有些回旋余地。而通往郡城的其余官道,最近也得五十里开外,且尚无警讯传来,山外的血旗骑军若想杀至郡城,来回来需要百多里,时间足够青州大军收拾千名袭城敌军了。

    当然,蔡瑜也没慌到顾头不顾腚,仍是留下一曲长广郡兵断后,并推下本做伏击之用的火油滚木礌石,将后方山道暂时封死。并且,蔡瑜还下令点起了三道烽火,那是通知埋伏在山外县城中的千名青州骑军,出城攻击血旗军,至于他们的死活,蔡瑜就没空多想了,只要能多拖延血旗军一会便好。

    “踏踏踏...”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六千余卿周军打着火把,犹如一条长龙,急急奔往不其城。待得出了山道,天色业已麻麻亮,而远方火中的不其城,仍隐隐传来喊杀之声。

    没说的,卿周军上下此刻都知道,赶在血旗骑军之前夺回不其城,是大家的最好出路,也几乎是唯一出路。哪怕被冻得一夜没歇好,哪怕昨日埋伏一天的疲劳尚未恢复,他们也都铆足了劲快步疾行。至于少量体弱跟不上的,那就自求多福吧。

    “哒哒哒...”然而,眼见卿周军距离不其城仅余五里的时候,几匹战马从南方疾驰而来。远远的,其上的军卒冲着大军方向,几乎是哭喊着提醒道:“敌军突破了挺山山道,马上就要杀来啦!”

    “龙龙龙...”挺山方向伺候的提醒明显多余,当他们的喊话被大军听清的时候,他们的身后业已传来更为密集的马蹄声,伴着一团冲天烟尘,带着万马奔腾之势,疾驰着奔往业已惊惶失措的卿周军。更有甚者,整齐的呼喝声也渐渐传来:“弃械不杀!弃械不杀...”

    “直娘贼,这血旗军也太嚣张了,仗还没打就叫咱们投降,哼,俺还想吃你等的马肉呢!”凝视愈来愈近的那面血色大旗,赵大壮撇撇嘴,忍不住嘀咕道。

    “混球,快跟我跑,还想吃马肉,别吃马蹄就好!”一边的吴老三的确够意思,边骂边拖起赵大壮,往道边的田野里逃去,还没忘先给赵大壮脑袋一个大巴掌。

    不过逃了没多久,分为多个箭头散开追杀的血旗骑军便令吴老三熄了其余心思,先保证别枉死蹄下才是王道,扫眼发现了一段田间沟渠,吴老三想都没想,便拉着赵大壮冲将过去,并一窜跃入其中。继而,沟渠中传来一声痛呼,以及一声埋怨:“哥两位,急啥!小心点,压着我了!”

    不待赵大壮与吴老三诚挚道歉,就觉头顶一黑,只听吴老三一声痛哼,伴以一声埋怨:“这位兄弟,急啥!小心点,压着我了...”

    尽管有军官大吼着列阵抵抗,可血旗骑军杀来得太过快速,卿周军本是高速行军的长蛇阵型,哪可能一下子转为对抗骑兵的密集枪盾阵,平地上直迎其峰只能是找死,就别说士气大跌与身体疲劳带来的负面加成了。

    “弟兄们,快逃命啊!”卿周军中一阵鼓噪,看懂形势且觉悟不下吴老三的大有人在。而随着他们带头,队伍的逃散愈演愈烈,直至所有人发足狂逃,将骑兵最喜爱的后背毫不藏私的留给了血旗骑军。可以说,战局发展到血旗骑军骤然出现的时刻,一切便已没有悬念了...

第二百六十六回 掌控长广

    “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劲弩,箭矢,投枪,马刀,旷野之上,血旗骑军狂飙突进,分为一支支箭头,向着混乱不堪的敌军“长蛇”,尤其是隐成阵型的小股敌众发起了风卷残云般的暴烈打击。而对那些道边弃械跪地的军卒,却是根本不理不睬。

    此番前来突击的有血旗中军、血旗前军与一支预备军,共约五千骑军。他们三更时分利用巡哨逼退敌方伺候的机会,悄然出营南往挺山山口,并在见到不其城大火之后适时突破岗哨,一路杀将过来。尽管绕行了百余里,可时间并不紧张,对于一人双马且历经塞北磨练的他们,战力的降低委实寥寥。

    平原上骑兵冲击布兵,还是行军途中队伍拉长的疲惫布兵,战斗不要太容易。卿周军的长蛇队形很快便被截为十数段,少量由军官和忠贞私兵组成的小型防御阵也如泥沙堆积的城堡,在骑军大潮下一一崩散。

    仅是一轮突击,六千多卿周军便已彻底崩溃,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毕竟他们仅是些郡兵与重组不久的外军,而此战也不过换个长广之主而已,逃跑无望加上弃械不杀,可没多少人打算血拼到底,于是,越来越多的青州军卒成片成片的选择了投降。

    血旗之下,再显智将风范的纪泽嘴挂不屑,拒逐新官这种连吴老三都能想到的问题,他焉能没有提防?早在与刘琨首次会谈之后,他便下令暗影全力打探长广一带的风吹草动,更是提前派出渤海营水军悄然南下,在青州上下设伏之前,便在长广外海埋好了伏笔。至于留在黄河岸边的大量水军,有安海两曲军卒掩护,再随便抽些流民搞搞军训还不容易吗?

    “主上,东北方向有两百敌军悍卒保护着一些官员,其中似有大人物,他们要求与您说话,刘校尉令卑下前来请示,该当如何处理?”一名前军旗牌一身是血,却是兴冲冲的赶来请示道。

    “他们既然没有器械投降,那便是敌人,不必手下留情!”纪泽眉头微皱,眼中寒光一闪,不无提点道:“告诉刘灵,我等入主长广,有些人留着也是麻烦,不如在战场上一举了结!”

    纪某人虽已反骨铮铮,但也不会莽撞行事,既想站稳长广发展,就得尽量在大晋规则内办事。蔡瑜蔡庆之辈已成死敌,自当从肉体上毁灭,避免后患,但他们属于五品以上官员,更是所谓的知名士人,按大晋刑不上大夫的游戏规则,他一个假节的将军,无权也不该对他们下杀手,让他们没于战阵却是最好了结。毕竟昔年曹操杀个弥衡,还要绕几个弯由黄祖下手呢。

    “诺!”能充当旗牌兵的自是刘灵亲信之人,也没少跟纪泽混,他心领神会,当即行礼应诺,就欲驰马离去。

    “等等!”纪铁却是驱马上前,搓手叫道,“大哥,不,主公,还请交与卑下执行吧,咱重骑兵成立以来,尚未实战过呢。”

    “哼,跟我混了这么久,扮猪吃虎这点道理都不懂!”纪泽略一沉吟,旋即板起脸道,“重骑兵这等好货迄今尚未问世,我等兵少将寡,焉能将之轻易显露?按你所想,是小出一把风头,让他人偷学了去,回头用重骑兵来对付我等吗?”

    在纪泽的记忆里,最早的重骑兵出现在五十年后,鲜卑慕容克用具甲连环马大破冉闵的一战,目前还没听说有谁配备这一特殊兵种,他自不会轻易示人。不过,看着一脸憋闷的纪铁,他还是笑道:“此战重骑兵雪藏待命,你若手痒,我给你一屯铁甲亲卫,前去相助刘灵吧。”

    纪铁点了一屯亲卫,随着那名旗牌兵兴冲冲离去,这时,东方不其郡城方向,奔来了一小队人马,为首的却是张银。他笑呵呵上前道:“不其西门守卒已被逼降,属下恭祝主公取下长广。我渤海水军昨夜登岸夜袭,趁当地防守空虚,业已轻取不其、长广与挺县三处县城,粮库、军械库与大户宅邸皆已掌控。”

    渤海水军近三千人,偷袭兵力被抽调大半的三座城池本就不难,而之前蔡瑜等人见到的不其城大火,以及西门犹在死守的军情,不过是为给他们一线生机,诱使青州大军出山回城,从而故意留下的吊饵罢了。

    “很好,可以传信太行山寨、黄河水营与大蟹岛军民迁移过来了。但是,你不该是恭贺本将,而应是庆祝我血旗军民夺取了长广!”纪泽颔首一笑,旋即,他沉声问道,“军卒们入城后秩序如何?可有侵扰百姓?”

    张银笑道:“主公放心,此事我等已经三令五申,并专门抽调直属亲兵协助宪兵维持军纪,定不会有辱我血旗之名!”

    恰此时,一彪骑兵飞掠而来,为首的正是刘灵与纪铁二人,在他们手中,各自提着一个犹自死不瞑目的首级,却听二人几乎同时笑道:“此乃蔡瑜首级,还请大人验名。”

    “诶,别个多少也是高官贤达,怎可如此尸首分离,还不送回去留一全尸。”纪泽摆摆手,不无奸诈的冷笑道,“说来我等还得多谢这二位,若非他们兴兵反叛,本将还不知该以何名目,来炮制长广的士族豪强呢,总不好无端夺人土地钱粮吧,嘿嘿!”

    众人皆哈哈大笑,浑不知数里之远的一处土丘上,一名三旬文士正冷眼观察着这场一边倒的攻杀,其人手中,一把羽扇正可劲的摇啊摇,却不知是心情紧张,还是大冷天出了太多冷汗。此人正是来自徐州的陈昶。

    “公子,这血旗军特也奸猾,竟然毫不费力就灭了青州联军。”陈昶身边,一名家将打扮的人摇头叹息,继而询问道,“公子,我等接下是立即撤离,还是引兵再行进一步挑唆?”

    “哎,这血旗军果然够狠够奸,难怪王衍老儿宁愿息事宁人。”陈昶停下摇扇,却是摇头道,“既然卿周军已与血旗军大打出手,我等已经达成挑唆目的,哼哼,就让血旗军与关东阵营你死我活吧。我等立马离开,可别落下马脚,不慎站到血旗军的对立面!”

    血旗之下,刘灵扫眼几已收尾的战场,却是吵吵道:“主公,这蔡瑜既能调动城阳与高密驻军,少不了青州都督高密王点头,既然已经开打了,我军又是被挑衅方,要不,我等索性直接去夺下齐国临淄乃至整个青州?地盘再大些,更叫那帮蝇营狗苟再不敢算计我等!”

    “攻取黄河水营,那叫军事冲突,剿灭蔡瑜之流,那叫镇压叛贼,但如果攻占临淄,那就妥妥的造反了,东海王绝难容忍。若仅想夺下青州,甚或徐州,本将又何必费尽心思以打促和?”扫视一干目光灼热的军将,纪泽不为所动,淡淡笑道,“只是,那般强夺偌大地盘,我等如何治理,又如何抵御司马诸王与大晋士族的疯狂反扑?”

    “奉充莫急,诸位也莫冲动,饭总得一口一口吃,我可不想还没吃饱,就去与司马诸王打生打死,那样还不知要便宜哪个混蛋反贼呢?”一脸坚决的纪某人,旋即又挂上坏笑道,“不过,利息倒可先收些来,城阳高密两郡协助叛贼,致我军伤亡惨重,总得给些赔礼,还有,金秋的税赋长广当已收了,战乱伤民,急需钱粮恢复,便无需上缴州府了吧...”

    近午时分,这场一边倒的骑兵奔袭战基本收工,留下部分军卒继续清理战场,安顿俘虏,纪泽则率着血旗大军,浩浩荡荡的进入了不其城,也是他纪某人在西晋占据的第一个真正意义的城池。只可惜,并无夹道欢迎,迎接他的只有十步一岗的水军官兵,或红或黑的战斗遗痕,以及门窗缝后一道道惊惧焦虑的目光。

    摇头苦笑,待得抵达太守官署,纪泽招过上官仁道:“鸣锣通知加张榜公告,立即通传长广各地,念及战事伤民,即日起至明年底,长广郡仅征收百分之五至十的商品交易税,尽免田税、口赋、徭役、车马、城门、乃至其他所有税负捐征。但有地方官吏胆敢擅征者,一经查明,没收家产,杀无赦!举报有功者,得犯官家产之二成!”

    上官仁听得一愣,忍不住道:“主公,些许商税够什么,便是加重商贩征税,略超通常的百分之三,可相比尽免田税口赋的损失,几乎不值一提。如此下去,我等何以养军,何以支撑官府运转,何以上缴钱粮?我等取下长广又有何用?”

    “长广三县户不过五千,岁入不过粮三万多石,尚不及和平岛半月盈余,便是暂时舍弃又有何妨?”纪泽笑笑,耐心解释道,“免了一应赋税,便免了官府的过半职能,缓解我等官吏不足的缺憾,更少了各级盘剥卡要,最受益的乃是人数最多的贫苦百姓,民心可稳啊。”

    “至于商业税,少了苛捐杂税,商人尤其是小商人,税负其实比以往要轻。另一方面,在本将治下,百姓手头宽裕,商人低税多销,商税必将大增,可非如今的不值一提。”说着说着,眼见上官仁愈加疑惑,纪泽索性挥手道,“你先去安排人发布公告吧,稳定民心为要。”

    正其时,有军卒飞骑赶来,却是留守山外营盘的段德所遣。他们今晨轻松击退了千名青州骑军,并利用曼古歹战术一路纠缠追杀,斩俘近半,直至对方逃入临近的城池。而卿周军留下断后的一曲人马见到主力被歼,军心遂溃,也已大部投降,仅有军候率百多死忠遁入山林。如今段德正带着血旗后军与一军预备骑兵,清除山道障碍以待前来不其城。

    此战业已基本落定,众人兴高采烈的进入太守官署,也是纪某人的府邸所在。这里占地上百亩,分前后两院,琉瓦朱门,雕梁画栋,飞檐走阁,用于郡府办公的前院更是堂皇大气,颇给人威严之感。两侧为各衙曹的签押房,正中高近三丈的大堂则是纪某人如今的节堂了。

    官署中原有的仆役侍女皆已被另地看管,代之以亲卫女卫。纪泽并未花心思欣赏一郡主官的府邸风范,而是直接入堂坐定。少不了一番鼓励称赞,旋即,他便下达了一系列的任务安排。

    首先,长广进入全面军管状态,派出数屯军卒,分别把守住长广与外界连通的数条官道,许近不许出,并与郡中路口设卡,暂时限制人员流动。其次,尽早展开对降俘的收服工作,忆苦思甜,揭发批斗,但作为名至实归的长广太守,此番却无需逼迫降俘缴纳投名状了。

    其三,从功曹诸史与随军署员中紧急抽调人手,组成吏、户、刑、公等临时部门,协助纪某人治理长广,并组织工作队下乡;既有长广官吏皆需经过一轮审核,无罪后方可量才录用。其四,梳理长广既有案宗,走访底层百姓,结合暗影资料,挑选一批冤假错案以及恶霸典型...

    听着纪泽的一条条安排,心思细腻的军官们业已嗅出了血腥气息,待得纪某人的指令告一段落,段德率先试探道:“主公,据属下浅见,大凡新官上任,都需宴请当地贤达,不知主公缘何没有此项安排?”

    “贤达!?哼,是硕鼠吧!”纪泽嘴挂不屑,冷声笑道,“好吧,本将愤青了,姑且算他们为贤达。可是,我血旗营上下落足长广,需要土地安顿,偏生好田都在他们手里,你说我等是陪着笑恳请他们让出土地,还是趁着他们偷袭我军这一由头,直接拿刀夺了他们的土地钱粮呢?”

    段德苦笑不语,可堂中还有赵海,他也算豪强出身,或因感同身受,却仍跳出抗声道:“主公,我等纵需土地,也不可直接掠夺啊,那些贤达盘根错节,可别激起民愤,悔之晚矣!”

    “民愤!?哼,长广不到五千户,估计男丁全加起来,都没我血旗军卒多,何惧民愤?一家哭强过一路哭,正该雷霆扫穴,快刀斩乱麻!”纪泽目光坚定,复又笑道,“其实,本将主要目标仅是占地过两千亩者,其户不足二十,田地却占长广总额之六成。至于结交贤达,哼,还是留待孟孙等人到来吧,本将既是将军,那便做个狠人,止小儿夜啼便可...”

第二百六十七回 靖安剿匪

    这个初冬对于长广百姓而言,绝对是个七上八下的难忘时节。春夏的风调雨顺带来了秋高气爽时的大丰收,可金黄的麦穗还没看够,幸福的笑容尚未敛去,收成便被征走大半。这也罢了,哪年不是这样?怎奈更恐怖的兵灾竟然来了,死鬼太守自个不愿下野,抗拒血旗将军入驻就任,可兵过如匪,别将小民百姓也带入兵灾漩涡啊!

    好在,这支号称杀胡卫国的血旗军的确与过往那些大兵不同,虽然战场杀戮极其凶悍,平素执勤也不苟言笑,更是混有许多凶相丑陋的胡人,可他们还真就没怎么对小老百姓龇牙。

    更令百姓们愣神的是新任太守到任当日的第一份公告,它不像往年一般,摊派不知用于何处的河工水利费,也不是额外增收剿匪抗敌税,更不是抽调壮丁休善城池甚或谁家的后园子,而是免除交易税外的一切税赋徭役。丫丫个呸的,这新任太守干嘛不在秋税缴纳之前就来呢?

    尽管当日郡内的城门路卡都停止了收费,但百姓们犹在琢磨新任太守的免税是随便哄人还是玩真的,可第二天,郡府又通传了极其震撼的一条公告:永兴二年十月三十日,将在长广郡城举行公审大会,有冤者申冤,有仇者报仇!但有含冤百姓,可提前前往郡府报案投诉!

    百姓们一时搞不清这公审大会是什么会,要审什么人,能否真的申冤除恶。不过,旋即便有身边的官吏极其家属被通知届时必须准时到场,违令者按反叛论处!更有挺县县令在内的数十名平日鱼肉百姓的大小官吏,以及昔日恶名昭彰的恶少凶仆,一一被抄家拿人押回郡城。更听说被俘军伍中的劣迹军官已被揭发批斗,直待进一步公审处理。

    这一下,百姓们算是明白了,传说中的珍惜动物——青天大老爷出现了,要变天了!从当今陛下的原配皇后贾南风女士政变夺权开始,八王之乱迄今业已十五年,大晋政治混乱,地方上的贪官污吏、豪强恶霸不要太多,有冤有仇往日无处申的,还不呼朋唤友的赶往郡城,寻纪青天去投状纸反攻倒算?

    苦哈哈们得意了,长广的上流阶层却是人心惶惶。一些尚未被搜查的士族官员、豪强大户闻出了异样味道,怎奈私兵力量之前几已随着蔡氏兄弟赔了七七八八,而人家血旗军一番大战下来,听说总计伤亡还不到五百。得,索性收拾细软偷偷外逃吧,可坑瘪的是,他们全部在明卡暗哨被抓。

    更让他们不明白的是,以前明明花钱即可消灾过路的小事,如今居然行不通,更奇怪的是那些血旗晋军,见到钱财送上竟不取一分一毫,连人带物全部上缴,这是大兵还是圣人啊?

    一时间,长广郡如同经历了大地震,各种谣言满天飞:新太守上任遇袭展开血腥报复啊,新官上任三把火之处理旧人啊,血旗军劫掠地方啊,朝廷派人清查长广吏治啊。但不论如何风传,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正在长广上空弥漫。

    其实,血腥味弥漫的可不止长广郡,还有长广郡周边的各郡,城阳、高密乃至齐国,其官府皆收到了血旗军使者送去的质问信件。官府还算得到了先礼后兵的礼待,长广极其周边的山匪海贼们,则已遭遇了血粼粼的屠刀...

    十月二十六,卯时,云,青徐之交,蒙山丘岭的海滨地带,城阳郡松叶寨。黎明前的黑夜,满是寒意,高高的箭塔上无遮无挡,冷风直钻少年单薄的夹衫,让他在狭窄的箭塔上半缩着身子,并不停的跺脚踱步,以抵抗着初冬的寒冷。

    这个明显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高不到七尺,怀抱着一支八尺的长矛,身上还背了一副短弓,却已是一名战士,这个村寨的战士,同时也是名海贼。很不幸的,他成了今天的第一个牺牲者。

    “嗖!”寨外黑暗中,安海左军左曲新任左屯长,撞艇英雄田原,用手中一石强弓射出一支利箭,正中少年胸膛。少年闷哼一声,身体直接从三丈塔顶摔下,像个破麻袋一般重重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寨前两座箭塔,其中各安排有一人值守,黎明前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这点松懈让登陆潜来的安海军摸到了山寨近处,也直接要了他们的命。田原射死一个,另一个守卫也被另一安海军卒射杀。

    只可惜,另一个山寨守卫是腹部中箭,临死的时候,他大声的发出了惨叫。叫声在寂静的夜中传出久远,潜伏袭击也就到此为止,寨门里嘈杂之声渐起,十几个守卫已经举着火把冲向了寨墙。

    还好,安海军的反应更快,且是蓄势待发。邢强率领的左曲右屯在第一时间发动了强攻,两队军卒迅速冲至寨门,赶在守卫抵达之前,凭借长梯跳上了并不算高的寨墙。安海军有备而来,面对猝然应战的十多名山寨守卫,还有寨外弓箭手的支援,简直就是牛刀杀鸡!

    仅转眼时间,上得寨墙的安海军卒刀枪并举、矛箭齐发,轻松斩杀了这十几名尽职的守卫,并在寨内援兵赶来之前,从内打开了寨门。继而,蓄势待发的右曲军卒点起火把,率先一拥而入,杀奔山寨各处。

    “直娘贼,关键时刻拉稀!”田原瞪了眼那个射中敌哨腹部的属下,恨恨骂了一句。这次他带着他的左屯,也是安海左军的第一屯抢下首攻位置,本想为自己这个伤愈复出的英雄再添一圈光环,可却搞糗了。那厮平常训练时堪称百发百中,但真正实战却掉了链子,或许这也是他们前来剿匪的主要原因吧。

    恼归恼,正事不能耽误,田原当即下令属下赶快跟着进寨,以队什为单位选择有利位置,配合兄弟队伍作战,当然,能抢的功劳万不可谦让。

    这里是个陆上村寨,也是一个海贼巢穴。海贼虽然劫掠海上,但不少海贼并不是把巢穴也立在海岛,相反却是在岸上,甚至是在山中。这些海贼往往有着两重身份,有的海贼表面是官军,暗里冒匪劫掠;有的是沿海渔民,也经常趁机做一两票买卖;还有的虽然是专业海贼,但他们平时却隐藏的很好,在岸上渔猎耕作、娶妻生子,甚至寨子本身就是一个普通居落,根本无人知道他们其实是海贼。

    安海中军此番攻打的就是最后一类的山寨,这个看似普通的城阳临海山村,其实是一个世代的海贼部落,属山夷遗族。他们一年只出去几次,但有劫掠便鸡犬不留,平素也很少与外界联系,隐藏得很好,故而一直未被关注剿灭。怎奈命中注定,他们立万之初,就错起了一个匪号,叫暗海贼!

    尽管音近字不同,尽管出道还早上许多,这群贼人仍然一早就激起了安海商会的不爽和关注,在刻意的调查之下,终于被暗影寻得了踪迹。此次为了肃清长广左近的海陆匪患,也为了实战练兵,占据长广之后,忙碌不已的纪泽倒也没忘拨弄安海与渤海水军,挑选周边尤其是声名狼藉的山贼海寇下手,这个人口过千的暗海山寨便很不幸的名列其中。

    战斗初期还算顺利,安海军一面高喊着“出门跪地、投降不杀”,一面碾压清剿着胆敢冲出反抗的零星贼匪。很快,安海军便控制了山寨的各个路口,继而呼喝劝降着开始逐屋拿人。只是,安海军们显然没有充分考虑到这个山寨的宗族因素以及山夷人骨子里的那份勇悍,劝降的作用了了,反是迎来了若干冷箭,进屋拿人的更遭遇了各种方式的袭击反抗。不一会,安海军竟然出现了二三十人的伤亡。

    山寨对面不远的小山岗上,夏爽与其他部属人员正在伫立观看。对于战斗胜负,他们并不在意,因为这本就是一场碾压,但他们十分在意整个战斗过程,或者说是整个演习过程。显然,夏爽对属下的表现很不满意,对出现如此多伤亡更是心疼。

    “要不火攻烧寨吧。”夏爽身边,新任左军副校尉宋滦建议道。

    射阳湖一战之后,他被纪泽用自身鲜血救回一条命,并得知了纪泽血旗将军的真实身份,依旧踌躇不愿背弃司马睿。怎奈狠毒的猪队友王欣返回下丕之后,毫不客气的将战败之责都推给了宋滦,而在琅琊王氏的运作下,“死鬼”宋滦扛下了一切罪责,连家眷都被连累。待得暗影出手救出宋滦的家眷,宋滦这才死心塌地的追随了安海军。

    “传令下去,聚阵缓攻,火箭逼迫!”夏爽对宋滦的能力还是十分信任甚至佩服的,闻言后略一思忖,旋即对身边传令兵下令道。命令很快下达到寨中各部,松叶寨彻底迎来了它的浩劫。

    天光放亮,东方地平线上闪耀着金粉光芒,半个月亮从低行疾走的云层中探出。伴着萧瑟的寒风,火箭穿过晨雾,留下丝带般的火红轨迹,钉入疑有危险的木屋墙壁,有些还射穿了关闭的窄窗。缕缕薄烟很快从一些木屋升起,伴随着屋中潜匿者的惊叫。而肇事的安海军卒,则按令聚集成阵,严防偷袭的同时,紧盯着那些木屋。

    火焰在村中逐渐燃起,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拿着弩突然冒出头来。他们站在屋角,探头向安海军士卒射出两箭,造成一名重伤后又躲了回去重新装填,没一会,父子俩再次探头准备射击。但这次他们刚探出头来,十多支早已等待的劲箭便呼啸而至,这对父子根本不及反应,只得含恨死去。

    晨雾之中,安海军分队划区,在山寨的各个方向不断清剿,暗海贼们则咆哮着不断从一栋栋房子中杀出,就连一些妇人也都拿着刀冲上前来。可惜,没有组织,装备落后,他们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安海军,只能是飞蛾扑火。

    烟越来越浓。弩箭飞驰中,战斗的天平愈加向安海军倾斜,海贼们伤亡惨重。无处藏身的他们要么拼命战斗,直至战死,要么弃械投降,成为俘虏,在有计划的堵截下,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直娘贼,老子跟尔等拼了!”突然,两个暗海贼首熬不过烟熏,手持战斧,咆哮着从山寨聚义堂并肩冲出。田原和其他弓箭手正等着呢,十数根利箭旋即射出。其中一贼当即毙命,另一人身上的铁甲替他挡了一轮,虽然有箭入体,令其步履维艰,但并不致命。

    “尔等恶贼,不是北上长广寻血旗军麻烦的吗,怎生又回来寻我等麻烦,咱松叶寨何曾招惹尔等?”那幸存贼首口中怒骂不停,继续向前,又挺了一轮箭矢,依旧不死,却也再无力气向前冲锋,可口中兀自责骂不休。

    “住手!”田原总算听清了这名贼首的话语,心中一动,立即挥手止住就欲斩杀贼首的军卒,上前盘问道,“你说谁北上寻血旗军麻烦?老实交代,可饶你一命!”

    那贼首一愕,旋即眼珠一转,不无乞求道:“光饶我寇棂一人还不够,必须饶过我剩余族人!”

    “妈的,刚才不是一直在喊出门跪地、投降不杀吗?你等若是乖乖投降,谁又非要杀死你等,留着干活不好吗?”田原眼睛一瞪,怒声斥道。

    “噗...娘的,谁知尔等说话真假?”这个名为寇棂的贼首气得喷出一口老血,扫眼四周战局,只得选择相信田原,凄厉吼道,“弟兄们,都住手,投降保命啊!”

    有贼首寇棂宣布投降,寨中再无反抗。安海军分出一半人手扑火,另一半则在军官和老兵的示范下,开始了火急火燎却又有条不紊的战场清理,或者说,是搜刮战利品。须知按照安海军惯例,每场战斗后的军卒奖励,多少都要与缴获挂钩的。

    最终,此战安海军杀贼近四百,俘虏过千,其中七成为老幼妇孺,并得到金银制钱合计三万多贯,粮五千余石,布三千匹,隐藏它处的大小船只十余艘,其余兵甲杂务若干。以战练兵,同样也是以战养战。

    当然,此战的另一重要收获便是贼首寇棂后来交代的一条消息,他们曾经有人在西方山林打猎时,见过上千晋军,偷听军卒聊天得知其原定去向是长广郡,而军卒口音则多为江淮人。这一消息很快被传给了纪泽,自也引发了暗影的进一步跟踪调查...

第二百六十八回 淮中黑帮

    永兴二年,十月二十六,午后,大风,不其城北,降俘大营。

    经过三日的思想教育与揭发批斗,长广一战的五千多青州俘虏已被分批理顺,劣迹斑斑者直待惩办,大户出身者等待赎回,剩余四千多普通兵卒则在今日进行遴选。预计将有两千自愿入伍者成为血旗新兵,余者则编为建设兵团参与长广郡的生产开发,修建港口、要塞、沟渠乃至垦荒,人手可不嫌多。

    “笃!笃!笃...”地三营区一裕的靶场,十根箭矢接连射出,悉数命中五十步外的箭靶,且八中红心。负责监看的血旗军官面露赞许之色,大声报道:“赵大壮,射箭成绩上等,可直接通过考核!”

    “嗷!”起射点处,赵大壮禁不住兴奋的高喝一声,不待收起手中角弓,业已乐得一蹦三尺高。凭他的身材气力,若非射箭上等,今番是万万无法入围的,而根据通告,成为血旗军卒,不光有丰厚的薪俸赏恤,还能吃饱吃肉,更可接来家人,享受血旗正民的待遇。可以说,相比以往的人生,他赵大壮今天算是一步登天了。

    不过,当赵大壮余光瞥见远处没精打采的吴老三,兴奋劲顿时少了一半。要说吴老三的各项战斗素质都符合新兵挑选标准,也主动报了名,怎奈他根本就未能参加选拔,原因据传是之前的俘虏审查中,他落了个老兵油子的评判。好在,落入建设兵团也能接来家眷,虽仅备民待遇,终归能够全家吃饱,表现好了更可转正甚至再度入伍。

    “赵大壮是吧,箭法不错嘛,就是瘦了点,说说,入选血旗军为啥这么开心?”正在赵大壮心念百转之际,一个爽朗的笑声传入耳中。他回头看去,却见一名顶盔掼甲的魁梧将军正笑吟吟的看着他,身边则跟着一堆大小将校。

    血旗将军!?赵大壮前天曾远远见过纪某人入营巡查,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可是,这样一位大人物,怎会这般热情和煦的跟自己这个小人物说话呢?脑袋一阵荡击,不知所措之下,赵大壮呆愣愣的说出了心底深处的答案:“俺想吃饱,还想吃肉,好长高长壮些!”

    “咄!怎么说话呢!咋一点觉悟都没?”赵大壮所属的监管军官顿时黑了脸,瞪眼呵斥道。

    “哈哈哈,讲真话可没啥错,咱当年也这么期望来着,哈哈,觉悟哪有一蹴而就的嘛!”正当赵大壮只想扇自己大耳刮子的时候,纪泽却是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无开脱的劝慰道。

    将军真乃宽仁之人啊!赵大壮心中暖烘烘的,眼睛都有点发红,甚至产生了传说中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他自然不知自个是托了撞艇英雄田原的福,令如今的纪某人更有了上位者觉悟,对属下军卒尽量鼓励而非随口埋汰。

    摸着后脑勺,赵大壮正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却见一名黑衣人快步走近纪将军身边,递上一份信报,并附耳说了几句。随即,便见纪将军收了笑容,沉声令道:“查,给某尽出人手,全力去查...”

    徐州,在血旗军纵横长广之际,东海王那轰轰烈烈又灰头土脸的西迎圣驾暂时告一段落,徐州兵马退入彭城与历阳舔起了伤口。与此同时,一度大闹徐州的安海商会也偃旗息鼓,龟缩于鳌山群岛忙活起发财大计,不经意间,原本兵荒马乱的徐州顿变和风细雨。

    只是,大佬们选择了暂歇,可别个小帮小派该闹腾还是要闹腾的。正所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内陆的彭城国和临淮郡两地,几乎不分先后的冒出了两颗不大不小的黑道新星,斧头帮和铁叉会,令刚刚平静的徐州江湖又泛起了小小涟漪。

    十月二十七,亥时,徐州彭城国南缘,一片丘岭之中,此刻正影影绰绰的汇集着百多黑影,他们右手刀斧,左手竹排,整整齐齐的列为三队小方阵。借着林间泄下的淡淡月光,隐见他们每人衣服的左胸绣有一个斧头印记。徐州黑道,不,仅是彭城黑道的人或许能够认出,这个标记代表着不成器的斧头帮,一个由数十穷困樵夫组成的乌合团伙。

    “弟兄们,我斧头帮一直为道上朋友看不起,更是没少被彭铁帮欺负勒索,俺史飙今天就问大家一句,咱们能忍这口鸟器吗?”队伍正前,一名彪形大汉盎然怒喝,右手挥舞,状如雄狮。

    月初时候,斧头帮主狄震“偶然”帮助了十余名落难流窜的贼匪,其中为首的史飙居然有二流高手的战力。或是斧头帮受欺负太多,急于扬眉吐气的狄震竟然孤注一掷,果断将帮主之位直接让给了意气相投的史飙,只求他率领帮众摧毁一直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彭城国黑帮“彭铁帮”,也即一个控制了两处小铁矿极其矿工的帮派。

    这史飙却也了得,并未立刻对彭铁帮动手,而是先对帮众进行残酷训练,同时拿出斧头帮家底招募了一些勇壮,还威逼利诱收服了附近三个混混团伙。仅用大半月,斧头帮便实力暴增,有了一百五十名初经训练的打手。不过史飙至此也已用光了斧头帮的所有家底,连一块田庄都被典当,而今晚,便到了破釜沉舟出手履约的时候。

    此刻激奋的不止史飙与狄震,在列的百多斧头帮众同样热血澎湃,混帮派的谁愿被人压在头上,更何况现在领头的还有一个已经通过近月战训,令他们完全信服的史飙呢?没说的,众人一起呼喝:“不能忍!不能忍...”

    “好!够爷们!”史飙做满意状,大手一挥叫道,“我等这就出发,寻彭铁帮出气,顺带抢肉吃去!”

    半个时辰后,史飙率领斧头帮,对声名狼藉的彭铁帮发动了雷霆突袭,第一目标便是彭铁帮帮主所在的总坛大宅。必须说,这仅是一场低烈度低水平的恶性斗殴事件,毫无精彩可言,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偷袭方的混混用上了照猫画虎的军阵配合,为徐州黑帮的争斗掀开了准军事冲突的新篇。

    以有心算无心,战斗很快完毕,彭铁帮总坛的近百勇壮或死或俘或降,无一逃脱,而帮主则在懵懵懂懂中被史飙当众阵斩。随后,史飙再接再厉,仅留下少许人手清理现场,自己则率众连夜突袭副帮主所在的一个小铁矿,同样轻松得手,并同样斩杀了猝不及防的副帮主。

    恰如姓名中的“飙”字,再度得手的史飙并不耽搁,稍一修整后便率众扑往二十里外的最后一处彭铁邦据点。然而,就在他们穿越一片丘林之际,前方林中突然传出呼喝打斗声,更有自家突前探哨的示警:“大当家小心,前方有不明来敌,兵甲齐整!”

    “一队跟我上!二队三队择高地列阵警戒!”陶飙心中一凛,立马发出命令,并带着第一队帮众冲往事发地点。

    “嗖嗖嗖!”片刻之后,史飙便迎头撞上了逃回来的两名探哨,其后还跟着五名追兵,可不待两名探哨躲入竹排盾阵,其后的暗林中便射来了十数箭矢,将两名探哨射翻在地,听声已是一死一伤。

    “娘的,投斧!”陶飙大怒,摸出腰间小斧头,对准探哨之后的追兵便甩了出去。紧随他的动作,随行队伍中立马有二十多把小斧头飞出,带着呜呜风声,直扑那五名追兵。

    “噗噗噗...”投掷小斧可是斧头帮远程攻击的看家本领,颇谙快准狠之要,血花飞溅中,尽管几名追兵护甲精良,依旧悉数中斧栽倒,多半是不活了。

    “快撤!”已有帮众趁机抢回了己方探哨,史飙不敢犹豫,忙指挥着帮众分伍持盾,借树木掩护,交叉后退。看追兵挎刀背弓,兵甲精良,定是精锐私兵,且来敌方向的林中,业已沙沙作响,更有数百点寒光在月下隐隐生辉,对于这场显是偶遇的冲突,且对方实力强劲,史飙可不敢纠缠。

    当然,一味逃跑也不是个事,史飙也有急智,他边退边嚷嚷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知是哪里的朋友这般鬼祟,倘若不依不饶,那就可劲追来吧,别怪老子叫尔等有来无回!”

    “直娘贼,尔等才是鬼祟之辈!有种莫要逃,我等在此大战一场!”敌方林中,传来一声愤怒的叱喝。不过,或是忌惮史飙口气中的莫名威胁,他们的追击倒是放缓了...

    史飙却不犹豫,带着所有帮众快速撤离,本就在这一代混迹,他们左拐右拐,不久便将那群未知敌人甩脱。只是这一耽搁,再加一番绕路,直到天明十分,他们才赶到了既定的最后一处目标,彭铁帮的另一处小铁矿。

    不过,虽未得以偷袭,但凭正副帮主的人头,史飙等人还是迫降了那里的彭铁帮众。一夜之间,拥壮三百的彭铁帮灰飞烟灭,而斧头帮则踏着它的骨骸,一跃成了彭城国名列前茅的帮派。当然,这种量级的灰黑势力远不足进入徐州大佬们的视野,而乱世之下,只要孝敬到位,这种混混也似的火拼倒也难得摆上官府的案头。

    铲除彭铁帮的当日,史飙便将斧头帮的堂口移至彭铁帮的总坛,并利用收缴的钱粮,立即重赏有功帮众、提高帮众待遇、解放奴隶矿工、打点官府上下,还从彭铁帮余众和矿工中大肆招募勇壮人手。正忙得不亦乐乎,一名相貌普通却双目贼亮的少年悄没生息的窜到了他的身边,正是暗影干将丐千手。

    “飙哥,怎么样,这帮主做得威风吧,嘿嘿,比成天在军中训练巡逻舒爽吧?”丐千手一脸堆笑,嘻嘻哈哈道。

    “得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天勾心斗角,策划算计,还要精打细算,管人吃喝,都快烦死老子了!哼,哪有呆在军中省心,又哪有驰骋碧海爽快?也不知大东家干嘛非要点中俺,这不憋闷俺嘛!”史飙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不消说,他就是被纪泽派来筹建淮中营的陶飙。

    丐千手丝毫不以为忤,依旧嘿笑道:“呵呵,飙哥,没准大东家就是专门想要憋憋你的性子呢?”

    陶飙白眼一翻,正欲骂娘,却是蓦然一愣,眼中若有所悟。不过,他也没就此纠缠,而是转移话题道:“得了,你小子来寻我肯定没啥好事,有话快说,俺忙得很,后日还要去临淮公干了呢。”

    说到正题,丐千手倒是严肃了许多,他从袖中掏出一份信报,递给陶飙道:“丐大档头来的急报,有支可能来自江淮的神秘队伍,五百人上下,之前曾秘密抵达长广边境,似对大东家有所恶意,却又莫名消失,让我等注意淮河一带,能否察觉这支队伍。咱人单势孤,这不前来向飙哥借点人手嘛,放心,不需作战,只当眼线散开就成。”

    看完手中信报,再度抬头的陶飙一脸怪异,苦笑道:“还别说,你真就找对人了,今日凌晨,我恰好撞上了这么一支队伍,都是钻山沟干鬼祟勾当的,还与对方小小冲突了一把,你现在前去追踪,没准还来得及...”

    短短两天,“史飙”就稳定了斧头帮局势,且使斧头帮青壮帮众一举达到三百多人。之后,史飙将帮中的大小事务甩给现任副帮主狄震,自己则带着挑选出的两百多精锐青壮,躲入山中封闭训练。据帮中小道消息,史飙本就是一伙覆灭山贼的大头领,现在正积蓄力量以杀回老家报仇呢。

    相比斧头帮主狄震遇到史飙这样一名福星,在江湖传闻中,几乎同时闹腾出动静的临淮郡铁叉会,其崛起就全凭其帮主刘文的阴险狡诈了。作为一个由六七十渔民组成的小帮派,铁叉会素来对临淮郡的最大帮派“快船门”恭敬有加,即便受到欺负也只敢背后发发牢骚。

    可令人始料不及的是,向来唯唯诺诺的刘文竟然蓄养了五十名精英杀手,并在十月中旬不声不响的袭杀了外出快活的快船门大当家。此事查无实据,直到快船门覆灭,才被江湖评论家们依据谁获利谁嫌疑的公理,一致推断出幕后真凶就是铁叉会刘文。

    大当家莫名死后,快船门的二当家和三当家没有急于寻仇,而是一同瞄上了门主的宝座。刘文适时率众投入势弱的三当家门下,帮助三当家杀死二当家极其党羽,从而荣升为快船门二把手。

    不料,就在十月的最后一天,刘文骤然出手,竟又毒死了春风得意的快船门原三当家,并凭借突然现身的一队高强杀手,用霹雳手段肃清了快船门中的不服者,从而笑到了最后。接下来,刘文将快船门并入铁叉会,令得铁叉会在短短月内一跃成为拥众五百多的帮派,无独有偶,他同样组建了一支二百余人的精锐队伍。

    江湖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两月。对于表现惊艳的史飙、刘文,徐州黑白两道并未太过震惊,只当又多了一些谈资,毕竟大小帮派的兴兴衰衰实在太过寻常。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现在的斧头帮、铁叉会仅是安海商会布局淮中的棋子,否则怕就没人还能淡定了。

第二百六十九回 河畔公审

    永兴二年,十月三十,巳时,晴,不其城南。

    不其县,也称不其侯国,东汉时期一度是不其侯伏氏,也即汉献帝正宫伏皇后娘家的封地。建安年间,伏氏因衣带诏之乱被曹操灭族,这里才去国为县,但不其城周长十多里的规模却是保留下来,且其紧邻墨水河北岸,委实算块风水宝地。

    今冬的确早寒,昨日长广便迎来了第一场雪,虽因地处滨海还不至结水成冰,但地面也已白茫一片,令得天地间徒增一股凄冷,更给今日的公审大会带来了浓浓的萧杀气息。

    此刻,不其郡城四门大开,四处都有巡逻警戒的骑卒。南门墨水河畔,搭建起了长二十丈、宽五丈、高有丈余的大型高台,其后河水哗哗流淌,其前木制栅栏围出一块块空地。长广各地涌来的数万百姓,在军兵指引下,由清晨开始向郡城城南聚集,会西城和,陆续聚在高台四周,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不过,围观百姓被栅栏分割为许多方块,其间有片空地为有身份的官吏士绅专设,更有高台右侧的一块空地上,押解着过百被缚罪犯,各组人群间有军兵往返巡逻;而在各个交通要道,皆设有指挥人流通行的军兵。这些措施使得涌来的人数虽多,却没有一丝混乱,人群被安置在方格内井然有序,吵杂声亦因此减小许多。

    日上树梢,纪泽顶盔掼甲,手持节杖,在一群爪牙的簇拥下,大踏步走上五步一岗的高台,虎目扫视涌动人群,他朗声高喝道:“长广郡的百姓们,吾乃新任太守,血旗将军兼安海将军纪虎!”

    话音未落,底下已嗡嗡声起:“那就是抗匈杀胡的血旗将军,好年轻啊!”“抗匈虽好,可咱们要的是父母官,朝廷怎么找个娃子做太守啊?”“蔡庆已快让人活不下去了,这又来个武夫,还带来那么多外来军兵需要供养,以后可怎么活啊!”“可不是嘛,昨日港口还来了上万流民,怕不要跟咱们抢饭吃呢!”

    负责秩序的刘灵看不下去,怒喝道:“都闭上嘴,仔细听太守训示!”站岗军兵随之齐声怒喝:“肃静!听太守训示!”嘈杂的人群立刻鸦雀无声,人们瞪着惊恐的双眼,偷看周围怒目而视的军兵,彻底明白这些外来者平素虽不扰民,但绝非好好先生。

    纪泽露出笑容,压手示意众人安静,继而高声道:“前太守蔡庆厉害不?其兄青州司马蔡瑜厉害不?他们抗拒王命,公然起兵反叛,却被我血旗军轻松碾压,二人更是殒命沙场!今日举办公审大会,便是要在全郡百姓面前,审判反贼余党,以及那些平日欺压百姓、无恶不作的贪官污吏与刘芒恶霸,籍此整顿吏治,安泰民生!”

    果然要变天啦!在百姓们的怔然之中,纪泽业已退至高台一角的太师椅坐下,换上段德行至台前,高声喝道:“将有罪的官吏差役、流氓恶霸依次带上高台,如有不服起哄者,掌嘴、笞刑侍候,若有出手干预者,同罪论处!第一个,前长广郡臣——高澜!”

    声音落下,立马有军卒拖着十数五花大绑之人上了高台,并非高澜一人,还有其获罪的家人。为首之人披头散发,衣衫破乱,正是高澜,整一个落魄狼狈,却是再无以往的气度雍容抑或轩昂雅量。

    高澜等人被按倒跪地,又有十数百姓被军卒带上高台。其中一名老人率先冲出队伍,奔至高家众人面前,对准一个衣料考究的年轻人就是好一顿抓咬厮挠,口中还发出凄厉的悲吼:“我可怜的闺女啊,好好走在路上,便被你这禽兽令人绑走了,第二天就成了一具冰冷尸体,身上还满是淤青鞭痕,官府却说她是不慎落山摔死的,我操你八辈祖宗的狗日的,你也有今天啊?”

    老人发泄一番,也算完成了控诉,军兵们又放出一名庄稼汉,他奔至一名青衣打扮、管家模样的人,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口中同样怒骂不休:“高扒皮,前年你狗日的硬赖俺家牛儿啃你高家的麦苗,将牛儿牵走,可怜俺爹前去说理讨要,竟被你等一顿毒打,回来当夜就辞世了,天理昭昭,你狗日的也有今天?”

    接下来十余百姓轮流出场,一边殴打,一边控诉了高氏族人的累累罪行。台下百姓虽多听过高澜一族的恶名,但亲身被迫害的毕竟是少数,今日却是听得苦主的公然控诉,联想己身一些不堪回首的苦难,纷纷感同身受,义愤填膺。

    起先,台下百姓们还慑于血旗军兵的震慑,不敢造次,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恶行披露,终于有人开始怒骂,见军兵并未制止,百姓们愈加鼓噪,直至最后融为咆哮的洪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当然,台下百姓中也非全是跟风热血之人。某一角落,一名白衫显旧的儒装青年目光炯炯的看着几近疯狂的现场,低声对身边另一儒装青年道:“释游兄,这血旗将军看似杀性颇重,却牢牢贴近人心,今日如此一场公审,即便是为清除异己,也可尽收长广百姓民心,确是颇有手段,或许真能有所成就啊。”

    “呵呵,兆纶兄,那血旗将军可不光为了铲除异己,他上万军兵,更招募有过万流民,此番不光要杀人掠财,估计更为抢夺大量土地啊。”字为释游的年轻儒士神情淡淡,不无质疑道,“只可惜他即便夺了田地,其也已有本地百姓正在耕作,只要他将所夺田地分给外来随众,终难避免本地人与外来人冲突,恰似西蜀之乱。想要站稳脚跟,难矣!”

    高台之上,段德待得批斗完毕,立即取出一张文书,大声念道:“我家长广太守兼安海将军判决如下,经查,前长广郡臣高澜参与叛乱,兼而贪没官产,草菅人命,包庇孽子,纵奴行凶,罪无可恕,数罪并罚,斩立决,抄没家产,家人流放!另,其子高珊奸污民女,擅杀暴虐,斩立决...”

    批斗审判完毕,高氏众人被军兵们拖死狗般拉往高台一角。蓦的,一直低头认栽的高澜或是意识到再无回转,却是昂起头颅,歇斯底里的骂道:“姓纪的,你个泥腿毛娃要干什么?造反不成?我高氏乃丁姓士族,小心——啊!”

    话还没有说完,高澜便被身边看管他的军兵一拳打在鼻梁上,鼻血喷涌而出,跟着又是一顿暴揍,打得他哭爹喊娘,丑态尽露,直至被一块破布塞入口中。须知这些军兵都是追随纪泽趟过塞北坎坷的,对纪泽足够忠诚,对大晋的官府士人则足够厌恶,此刻下手绝不容情,哪还管他士人不士人!

    其余十数高氏族人中,但凡有出言辱骂者,也是同样下场,剩下几人看到后立刻放弃了最后挣扎,最多仅敢低声嘟囔。而台下百姓看到这种情景,先是愣神,旋即拍掌叫好,有的人恨不得亲自上台助拳,还有的人高声鼓噪:“兵大哥打得好,再来一脚!”“狠狠的打,打死这些狗娘养的...”

    继高氏之后,陆续又有罪犯与告状百姓被带上高台,进行着一轮轮的批斗公审。大半个时辰下来,已有上百人经过公审,直待行刑。放眼望去,高氏、蔡氏、刘氏...有世家大族,有县令县丞,有亭长里正,有劣迹战俘,有流氓恶霸,甚至差役、家仆也榜上有名,高台的一半已被占满,台下人群则愈加激愤。

    既有的在押罪犯已被公审完毕,他们多是罪大恶极且查有实据的人员,也多被处以极刑。事毕,段德转向纪泽请示,待得纪泽点头应允,他抽出佩剑,直指专为长广头面人物所设的那片区域,大声命令道:“军兵听令!包围右侧一号区域,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这下事出突然,百姓们傻了眼,乡绅、世族们更是傻了眼,他们来不及反应便被大群军兵层层围住。但见矛戟前指、刀剑相向、寒气森森,惊慌恐惧齐至,天可怜见,他们是被逼来看热闹的,咋会惹火上身呢?一群平日享福受贵之人此刻面如白纸、脑如糊浆,纵然不远处的栅栏区域便有护卫家奴,又哪敢造次?

    “挺县刘飒...”待得军兵们控制场面,段德再度取出一份文书,开始读名。其声高亢洪亮,在台下百姓尤其一号区域众人听来,如同晴天炸雷。

    一号区域,但凡平日风传做过坏事的,基本上都被点到,而寻常风评颇佳的,只要田地够多,也被点中了不少。他们被如狼似虎的军兵们拖上高台,按照血旗营明察暗访来的民怨轻重,分列站好,有些腿软的干脆是被士兵架住。

    名字念完,台上再多百余人,士人、差官、乡绅、财主、还有恶霸不一而足,已经人满为患。台下的百姓看着这些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官老爷、地主老爷如今各个垂头叹气、面如死灰,却是惊愕、畅快、激愤等等各种情绪不一而足,但少不了的,他们纷纷偷瞟那位仍然稳坐台侧、面无表情的新太守。

    太师椅上,纪泽面色淡然,心中冷笑,之所以在公审第一批罪证确凿者之后,再对一号区域的头面人物开展一次读名批斗,为的就是震慑长广本地的豪强大户,令他们感受一次随时可被公审判刑的惊惧,免得他们在血旗治下肆意妄为。同时,也可令寻常百姓籍此看清他们纸老虎的真面目,认清血旗军的强力统治,减少日后施政时的阻扰。

    终于,点名完毕的段德向纪泽复命。高台之上,纪泽再次走到台前,压手示意安静,大声说道:“本太守今天在此举行公审大会,便是要还给父老乡亲一个公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但有冤屈者,尽可一一出列,详细道来,过午不候!”

    “俺就告那刘飒,他...”纪泽话音落定,台下百姓中便有人厉声吼道。纪泽一笑,心知这位定是个预先安排好的“托”,当即挥手示意军兵将之带上台来。自然,这个刘飒绝对是早有调查的罪大恶极者,专为留待此刻的人物,“托”也是一名真实受害者。

    有了第一个榜样,台下百姓本就被之前的公审刺激得心神激荡,顿有更多人出声告状,早有准备的血旗军兵们则将告状者一一引出,由军中署员先行登记询问,归纳分类。于此同时,纪泽则在高台一侧清出一片空处,摆上桌案文墨,现场开始审案...

    “砰!”“砰!”“砰...”惊堂木间或响起,一桩桩告状快速审理。有直接结案的,罪犯被拖往高澜等人一处,有案情复杂难定的,双方被军兵带走另行看管,留待后续审理。而一应结果,则有段德随之宣布。

    转眼便是日至中天,军兵们不再接收控诉,纪泽也停了现场审案,未及审理的则被带下留待后续。而令在场所有人惊诧的是,他竟然行至台前,对第二批上台之人中,二十多名并未遭遇状诉的士绅官吏躬身一礼,公然道歉道:“既然无人状告诸位,说明风传有误,还请诸位退去,无端惊吓诸位,纪某在此致歉了。”

    “不敢,不敢,大人折煞小人了...”躲过一劫的诸人纷纷还礼,一脸谦恭的逃下高台。尽管他们心中难免愠怒,但人家三品假节大员都当众致歉了,还能说啥,甚至不少人真的被纪某人的折节礼待而感动。

    嘿然目送“无辜者”下台,纪泽又将冷目转向台上那些罪犯。估摸有一百五十人,其中近百被判了极刑,余者则从鞭笞、棍刑、掌嘴直至罚没钱粮田地。这其中,长广田亩过两千的近二十世家大族,几乎悉数在列,大半颇有劣迹的被判主犯斩首,超没所有家产。

    当然,纪某人虽然一心夺取世家大族手中的钱粮田地,却还知道注意吃相,并未依照叛乱罪随意攀咬屠戮,而是主要依据各家平素劣迹,按大晋律法从重从严判罚。至少,有一家洁身自好的士族家主适才被礼送下台,其族毫发无损,三家劣迹不显的则被冠以协同叛乱抑或窝藏隐户等罪名,罚没半数田产。

    看看高悬头顶的骄阳,还有那些顶着烈日等待行刑时刻的百姓,纪泽眼中闪过厉芒,高声命令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第二百七十回 保障佃制

    午时三刻,据说是一天内阳气最盛的时刻,此刻被斩的恶徒将魂飞魄散,难入轮回,更不再纠缠生者。不其城南,墨水河畔,又一个午时三刻,开始了震惊一时的长广大行刑!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在台下百姓的兴奋期待中,数十红衣刀手走上台前,对天焚香后,将一名名极刑罪犯拖至台前,分批一顺摆齐。一柄柄雪亮大刀高高扬起,映衬着台下地面的雪白,显得愈加冰冷森寒。

    台下群情激愤,台上绝望死沉,意识到生命尽头的罪犯们终于彻底崩溃,有屎尿齐流的,有大哭大笑的,有浅吟低唱的,更有浑浑噩噩的,完全没了平日威风。相比之下,那些逃过杀劫的罪犯则忍不住痛哭流涕,也不知是惊是喜,但重获新生的气息却是由衷散发,完全忘了自个也将接受皮肉之苦的悲催,而是发自内心的感谢苍天。

    “咔嚓!咔嚓!咔嚓...”寒光闪过,头颅抛飞,大股的鲜血飞溅,令雪后的白茫带上了碜人的腥红。血水混着雪水,成线成溪,缓缓流入墨水河,甚至将整个河水都染上了一丝粉色。

    “好!该死!杀的好...”万人会场,混杂着咒骂声、呼喊声、砍头声,震天动地!

    看到那些贪官污吏、凶徒恶霸一个个被砍头正法,许多年的沉冤终于在这一刻昭雪,百姓们纷纷大呼痛快,不乏老人因过于激动而昏死过去。更有一些昔日的受害百姓,情难自已的失声恸哭,呜咽着对那些死去的亲人述说大仇得报的感动...

    此刻,会场一角,有着两小撮人正被血旗军兵团团“护”住观审。他们却是来自城阳和高密两郡国的特使。占据长广之后,纪泽便遣出俘虏给参与动兵的城阳、高密与齐国太守送去了书信,声斥他们御下不严,纵兵叛乱,要求给一说法。当然,基于齐国临淄是青州刺史与都督的驻地,纪泽对其还算留了颜面,开价仅是停缴今明两年的赋税,以慰长广战后民生。

    对于城阳、高密这两个郡国,纪某人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提出双双支付血旗营粮十万石、钱五万贯、布三万匹的赔偿要求,附加降卒眷属,半月内若然不至长广,血旗军将自行越境强取。纪某人这一口咬得确是够狠,不算人口,光是钱粮就相当于两郡一年敲骨吸髓下的所有收入。而这两撮来使,便是两郡派来讨价还价的,可不及会见纪泽,便赶上了这场公审。

    “这,这血旗营特也大胆,竟敢如此欺凌官员贤达,残杀士族中人,眼中哪里还有大晋王法?”峨冠博带的高密使者早已吓得面色发白,兀自压低声音,色厉内荏道,“姓纪的如此暴行,公然掠财,我等务必回禀内使大人,上报刺史与都督,并风传天下,直至上达东海王殿下,定要惩处血旗狂徒,维护我士族尊严,维护我大晋法度!”

    “法度?哎,他假节平叛,还严明法纪,条条判决皆符我大晋律法,充其量一名酷吏而已,如何状告声讨?更有甚者,他若不分青红皂白,悉数超没士族家产,我等还可鼓动天下士人口诛笔伐,偏生他却放过了些许口碑上佳者,哎。”身边的城阳使者同样面色发白的说道,却比高密使者更加务实。

    见高密同仁依旧不服不忿,偏又目露惊惶,城阳使者心中不屑,索性直言道:“且不说上面好不容易安抚了血旗骑军,会否因此再行讨伐,纵是大军前来讨伐,我城阳高密业已兵力大损,防御极度空虚,只怕大军未至,城阳、高密,乃至你我家族,业已倒于血旗铁蹄下了。是以,依在下浅见,那血旗将军带我等来此一遭,定然无意转圜,还是回去禀告上官,尽早了结这段纠纷才是啊...”

    该斩的斩了,该抽的抽了,该罚没的罚没了,待查的也羁押了,胡萝卜加大棒的道理纪泽自然知道,也该给长广百姓们好处了。行刑过后,纪泽站立高台,挥手下压,朗声宣布:“纪某籍此机会宣布三件事,明日也将正式发布公告。”

    会场迅速安静,面对百姓们惊疑的目光,纪泽道:“首先,是赋税一项。重申一下,明年底之前,长广郡除了交易税略有增加,其余税赋徭役全部免除。而且,后年起,之前太守私定的所有苛捐杂税统统取消,只许按大晋律法收取田税赋税,依旧免除徭役,依旧维持略高的商品交易税,并且,什么城门税、养马税、耕牛税、过路税都将永久取消!”

    会场一片寂静,不待百姓们反应过来,纪泽再度喝道:“第二点,此番惩处贪官恶霸所罚没的财物田产,凡有百姓能够证明哪些财物是自己被霸占的,都可前往当地官府申领,十五日为限!敢有官吏为难不给者,杀!敢有冒领者,杀!听清楚了吗?过期不候啊!”

    底下一片沉寂,百姓彼此相望,直到发现左右乡邻眼中的泪水,这才确信自己的耳朵,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叩拜感谢之声——“纪太守大恩大德草民终生难忘!”“娃,快给纪太守磕头...”

    心下感慨,底层百姓最好笼络啊!纪泽再度双手下压,大声道:“第三,今番罚没大量田产,本官将在长广实行保障租佃制度。但凡长广本地平民,不论之前是否为隐户,皆可前往官府申报,每户累计自有田产,最多可租佃良田五十亩。至于佃租,含各种田税口赋在内,一总收取三成!”

    晋武帝采取的是占田制,寻常农民家庭,按男女各一丁口,最多可开荒占地百亩。不论是否占够田地,便是无田也皆课税七十亩,最低十五分之一的田税,另加男女丁口的口赋三石上下,以长广一年一季半收成为每亩一石产出,每年最低的田税口赋大致合计八石。

    在晋武帝一统三国之时,百姓们得以开荒占田,这一赋税堪称轻徭薄赋。但随着八王之乱的人祸,地方上的苛捐杂税将税赋增至两三倍不止,拥田四十亩基本成了自耕农的生死线,也已没了容易开垦的土地供百姓自行垦占。

    偏生西晋末年两三年便有自然大灾,再倒霉的碰上人祸,家底单薄的百姓们只能卖屋卖田,一旦田地低于大约四十亩的底限,恶性循环之下,百姓们只能沦为佃户,甚或卖儿卖女,沦为隐户,成为流民,直至卖身为奴,而田地则愈加集中到了世家大族尤其是士族官吏的手中。

    如今,纪泽以镇压叛乱为借口,以惩办犯罪为准则,从世家大族手中夺取大量田地租佃给百姓,并严格限制了税赋佃租,可谓在大晋律法的框架内,将长广底层百姓从恶性循环拉至良性循环的道路,也解决了隐户、流民、附庸佃户的产生根源。单是此举,便足以奠定长广的根本稳定。

    会场的百姓们虽不知晓纪泽的算计,但他们却是知道,五十亩地的产出自家能留下七成,足以吃饱穿暖还小有盈余,比起蔡庆统治下占地百亩的自耕农也不妨多让,还有什么比这条保底政策更加令人欣喜呢,又何必担心外来人抢夺自家生计呢?

    “青天大老爷啊!纪青天啊,纪青天,纪青天...”如此好的消息,再次引发了普通百姓感恩拜谢的狂潮,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一波波久久难以平复。

    当然,那些刚从鬼门关前溜达一圈的豪强大户们心中就极其难受了,他们原本不下五成的租佃收入,就此将至少减少一半了,否则除了奴隶,还有谁会替他们种田啊?只不过,人家血旗军光明正大,更有刑场未干的血迹为慑,他们又能奈何?

    沸腾人群的角落,那位字为兆纶的寒门儒生禁不住赞道:“民心可用!释游兄,这位血旗将军果然非同凡响!一招公审,既揽民心,又除恶吏,又实府库,一举三得;而保障租佃一策,更将长广底层彻底稳定,便是豪强大族再有不满,恐也难起风浪,委实妙哉!”

    这位寒门儒生名为刘涵,其字为释游的同伴则名为张嵩,二人原本皆为长广吏员,如今正是闲置待核。见刘涵对血旗军赞不绝口,张嵩笑道:“看来兆纶颇为看好血旗将军,已有投效之意了。只是,某却不知他打算拿什么安抚他的随众?保障租佃一出,所余田地已然不多,听说他将外来人口都组建了建设兵团,某实不知他如何养活那数万人?”

    “呵呵,管他那些作甚?海贸、垦荒、工坊,抑或其它,听说人家能在太行山内养活十万部众,何愁在长广养不活区区数万人?”刘涵摇头苦笑,却是语气坚定道,“某可不像释游兄那般家底殷实,却是不能左顾右盼,空自耗等了。早点投效,或可多些重用呢。唯一可虑者却是如何毛遂自荐,毕竟,刘某之前仅为一小吏呀。”

    “哦,兆纶兄言之有理,某委实着相了,呵呵,你我便同去自荐吧。”张嵩一拍脑门,旋即断然道,“至于自荐,某倒有一主意。观那血旗将军,既想夺取田地人口,又想按律行事,郡中那些地主,谁家没几块田地属于白契,又有多少奴仆所签的是草约,还有诸多私下勾当,你我只需将之一一列出,联名呈上,想来当可受到看重吧。”

    所谓白契、草约,乃未经官府签押征税的民间约定,严格来讲属于非法交易,若是仔细清算此项,官府将可名正言顺的罚没大量田地奴仆。刘涵身为官府吏员,自然门清这一类猫腻,顿时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不过,刘涵忽又面色怪异道:“释游兄,我家贫如洗也就罢了,你家可有良田千亩,奴仆数十,想来也不乏此等猫腻,你将之抖出,就不怕令尊拿擀面杖抽你吗?”

    “呵呵,即便某不抖出,就没他人了吗,何不抢先下手?”张嵩却是毫不在意,摆摆手道,“再说,学而优则仕,只要仕途有为,又何必在意那点蝇头小利呢...”

    就在纪泽于长广大展拳脚的时候,他却是不知,一次针对他,准确说是针对安海商会的阴谋,正在江南的甬东群岛徐徐展开。

    甬东群岛位于长江口以南,处大晋扬州的东南近海,由大小错落的上千岛屿组成,早在夏商之前就是河姆渡文明的重要聚居地。晋灭吴后,这里名义上为吴郡、会稽和临海等郡的辖地,但因此时海贸不兴,官府历来对其不甚看重,并未实际掌控。

    故而,此时的甬东群岛非但流落着上万游离官府之外的渔耕百姓,还盘踞着喽啰人数从数十到数千不等的众多大小贼匪。其中,泗礁岛位于钱塘湾以东,长江出海口东南,是甬东群岛北部一个方圆十来里的海岛。目前,实际掌控这里的是一股号为飞鱼帮的海寇。

    此刻,泗礁岛飞鱼帮聚义厅内,正座着以帮主“沙镇海”为首的十多名大小头目,他们的表情皆是愁眉苦脸,究其原因与时下大多贼匪相同,那便是寨中人多嘴多,却是缺钱缺粮了。

    乱世之下,不光纪某人知道趁机招募流民扩充人手,其余势力如士族权贵、大户豪强乃至山贼海寇其实也没少出手。这个飞鱼帮便是一个典型,两年时间,它便从创建时的五六十青壮喽啰暴涨到了现在的五百之数。只是,沙镇海有扩充实力的野心,却没有尹某人那般可劲往碗里扒食的能力。这不,江南粮价莫名居高,钱粮本就捉襟见肘的飞鱼帮就觉难熬了。

    “直娘贼!一个个平常喝酒玩女人都是好手,一到商量正事便哑巴了!侯三,你来说说,咱们如何解决粮荒?该寻哪家下手?”沙镇海对厅中的沉闷很是不爽,见每个头目都装聋作哑,干脆对着平素鬼主意最多的心腹三当家侯三开炮。

    “大哥明鉴,不是我侯三不出力,这实在不好办啊…”被沙镇海点中,侯三心中发苦,他平常倒也狡诈激灵,欺诈摸底打闷棍毫不含糊,可混贼匪是要划地盘比实力的,他们飞鱼帮乃后起之秀,势单力孤,来往船只但凡有些油水,不是挂着甬东三大帮派的护旗,就是归属那些招惹不得的世家大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叫他寻谁下手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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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穿西晋末,附身一溃兵,他摊上了一个华夏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刘渊刘耀,石勒石虎,鲜卑慕容,怎一个汉家内轧,怎一个诸族并起,怎一个兵荒马乱,怎一个人肉为食!且看主人公如何流窜乞活,如何厚黑经营,如何血战求生,如何辟土桃源,之后又如何兼济天下...乞活西晋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乞活西晋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