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回 兵出乐平
永兴二年,六月二十五,卯时,雨,沾艾原。
沾艾原是乐平郡东部的一片大型草场,百多年前,这里还是阡陌交通的汉家田原,但随着东汉末的兵乱,紧邻太行的这里,曾被黑山军肆掠一空,直至曹操征服乌桓,将之割裂为十数个部落分营安置,彼时寥无人烟的沾艾原便成了安置地之一。百年下来,这里已彻底退田为原,沦为乐平乌桓营的跑马之所。
夜深人静,数千人马衔枚裹蹄,冒雨摸近沾艾原中央的乌桓土城,至一里之外,便于雨中静立等待。队伍中部,纪泽目光复杂的扫视这一片黑漆漆的草原,却是郁愤难平。汉末动乱迄今,汉家人口恢复缓慢,以至昔日国土被用来安置这些异族,却无得力的掌控手段与汉化措施,简直是将国土拱手让人,恰似被昔日内附的匈奴人合法把持的离石一般。
短视的统治者们,或为好大喜功,或为展现仁义,或为驯养打手,将这些濒临灭族的异族收容,更是省心的采用羁縻统治,给他们休养生息的良机。结果他们弱小之时摇尾乞怜,任凭驱使,一旦中原王朝衰落,他们便如白眼狼般暴起伤人。大者如匈奴、巴氐一般反叛建国,小者则如这个乐平乌桓一般,四处寇掠,欺凌汉人...
“子兴,前方土城上有火光信号,想是特战曲已经得手了。”蓦然间,剑无烟的声音在身畔响起。与纪泽感情升华,她坚持跟随纪泽身边,出战亦然,业已辞去卫曹史一职,仅挂个卫曹佐史的虚职,再度成为纪泽的贴身护卫,兼亲卫女屯长。
“哦,果然,一日捉贼易,千日防贼难啊。传令下去,全军进攻吧。”纪泽豁然抬头,见土城门楼处确有火把画圈,便淡淡令道。
十余日前,乐平乌桓贼入山袭扰血旗营未果,撤兵后担心报复,着实提防了几日。但见血旗营彻底龟缩山中,他们便放松了警惕,恰逢这个风雨之夜,他们竟被特战曲轻松摸城得手。这一结果令始作俑者纪泽也略感意外,但既如此,血旗营还客气什么,剿灭之!
随着命令口口相传,一对对血旗军卒按照事前的进攻序列,踏马涌入大开的城门。起先还是蹑手蹑脚,但随着城中出现喊杀之声,血旗诸军再不掩饰,呼啸奔杀而入。旋即,惊叫声,哀嚎声,孩啼声,马嘶声,声声入耳,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也成了乐平乌桓营的毁灭之刻!
以有心算无心,血旗营此番出动了五曲骑兵,两千骑马步卒,以及近千近卫,合近六千人,牛刀宰鸡也是,就这还采用无耻的偷袭,可怜乐平乌桓贼不过两千多青壮牧民,绝大部分听到喊杀之时,还在床上做着春秋大梦,焉能有好...
半个时辰后,天光已亮,夜雨渐细,土城中的喊杀打斗完全止歇。纪泽由扩编后的近卫曲护持,皇皇然踏马入城。土城并不宽敞的街道上,处处淤积着浅红的水洼,不时还可看到横躺的乌桓人尸体。行近中央广场,正有血旗军卒压着衣衫不整的各类人等向此汇集。
“尔等天杀的汉狗,我那孩儿方才十二岁,尔等怎能下得了那个毒手啊?”蓦的,被押往广场的老弱妇幼中,一名妇女或是见到纪泽身份特殊,竟是歇斯底里的怒骂出声。这还不算,她甚至趁押解军卒不备,随地捡起一块石头,连泥带水便向纪泽砸来。
“砰!”外围的一块盾牌竖起,将石头挡开。这么多亲卫在边上,纪泽若被一个寻常妇女的石头砸中,那就纯属笑话了,而那乌桓妇女也立马被押解士族反剪双手按倒,却仍挣扎怒骂个不停。
不待纪泽发话,剑无烟却已看不过去那妇人的凄凉,催马上前,喝问押解军卒道:“你等这些胡人怎生如此残忍,连十来岁的孩子都杀?”
那军卒是个暂编骑军的杂胡,脸上露出委屈,却知剑无烟身份不一般,连忙向她击胸行了一礼,解释道:“大人,她那儿子年纪虽小,却用弓箭射伤了我等一名同袍。按战前命令,但有持刃攻击者,格杀勿论啊。”
瞥眼那军卒以及周边几名军卒的神情,纪泽知道他所言非虚。血旗营不说战力如何,战队列抓军纪在这一时代绝对数一数二,有队一级的功曹小史在,暂编骑兵又已经过半个月的集中训练,他倒对自家军卒的军纪颇有信心,至少入城以来并未见过一例违纪现象。
“剑屯长,可以了,这是军事行动,不是侠义江湖,血旗营内更无汉胡之分,归队吧。”见剑无烟还待再说,纪泽催马上前,不无责备道。
继而,纪泽转向那名军卒,和颜悦色道:“这位兄弟,你执行命令并无过错,我为她的言语向你致歉。你等继续忙吧,放心,在我血旗营无有汉胡之分,只要不违反军纪,谁都不能难为你等。”
“诺,将军!”那杂胡军卒眼中闪过感激之色,击胸应诺,押解着这群乌桓老弱离去。
剑无烟倒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话了,因为纪泽正在血旗营中倡导汉胡平等,一致对外。不过,乖乖归队之后,她还是低声道:“那些乌桓贼人袭扰我血旗营,的确有罪,但这些老幼妇弱又无威胁,我等何必要难为她们?堂堂大军欺负一群妇幼,不害羞吗?”
纪泽面色一僵,确觉有些惭愧,扫眼周边近卫,男卒少许面露同情,此番随军的一队女亲卫更是大都面露不忍,甚至不满。正尴尬间,队伍已至广场,却见被血旗军卒分片看押的人群中,有片区域已有三四百男女聚集。他们形状凄惨,汉人居多,明显是乌桓营中的奴隶。
残肢、独眼、鞭痕、烫痕比比皆是,那些奴隶大多目光呆滞,死气沉沉,相比之下,什么面黄肌瘦,形销骨立,衣衫褴褛甚至衣不蔽体都不算事了。其情其景,比纪泽所经最残暴的贼窝也不妨多让。第一次进入这等类似草原部落的地方,本还略觉自家欺负老弱不地道的纪泽,待看清那群奴隶,顿时对这些普通的乌桓百姓再无一点同情。
“你道那些乌桓老弱可怜,但他们可曾善待过这些被其父兄子弟抢回的百姓,这些百姓可非天生的奴隶!”纪泽立马手指那个方向,扬声怒道,“这就是一个贼窝,老的恶事做尽,小的自小学恶,女人们则享受着劫掠成果,与草原恶狼何异?他们有甚值得可怜?这样的部族留在内地,就是善良百姓的灾难!”
文明看野蛮,越看越心寒。顺着纪泽手指方向,众人细看那群奴隶,顿时义愤填膺,剑无烟更是柳眉倒竖。继而,众人看向乌桓百姓的目光,迅速转为冷漠...
没再观看纷乱人群,纪泽进入广场正北的宽大庭院,这里是乌桓营首领伏利度的住宅,忽略地上的尸体与血水,其间建筑倒与汉家风格无异。大厅之内,装潢摆设颇为奢华,乱七八糟的古玩珍品点缀了不少,也不知其人从哪儿偷抢而来,只是总体看来难免缺乏品味,一堆好东西摆着,偏生给人一种土财主糟蹋的感觉。
“禀将军,乌桓敌酋业已抓获,是否将之带来问话?”科其塔一副木讷的老面孔,肃然入厅,征袍染血,击胸行礼道。
“呵呵,科其塔军候,怎的一身是血,自身无碍吧?”纪泽并未立即回答科其塔的请示,而是面带关切道。考虑到暂编骑军中胡人占比过半,为收杂胡之心,身为胡人的科其塔已被纪泽破格提升为暂编骑四曲的军候。
“呵呵,谢谢大人关心,这些都是乌桓人的血。”科其塔难得挤出一丝笑容,朗声答道。
“嗯,这就好,转头我等还要长途奔波呢。”纪泽灿然一笑,继而吩咐道,“好了,去将那个伏利度带来问问吧。”
不一刻,一个身形矮壮,顶着个酒糟鼻的乌桓人被五花大绑推了进来。这个石勒的垫脚石史上留名,果然不上台面。一见纪泽,他立马跪下磕头如捣蒜,哀告连连道:“原来是血旗将军,护匈奴中郎将大人驾到,小人有礼。小的之前被奸人蛊惑胁迫,鬼迷心窍,竟敢冒犯大人虎威。还请大人看在我等不曾真正伤及贵部,饶过在下,小的日后定为大人鞍前马后!”
“行了,你且说说,之前入山袭扰我血旗军民,是谁蛊惑胁迫于你?可有证据?”纪泽淡然问道,目中闪过不屑。
“是薄盛将军,前来联系之人乃其亲信家将,因同为乌桓人,小的早便相识,却是不曾留下书信为凭。”伏利度鼻涕眼泪一把,可劲开脱道,“据其所言,这其实是东嬴公的意思,小的不敢违背,还请大人恕罪啊。”
事情正如预料,纪泽懒得与这怂货废话,挥手令人将其带下。随后,他传下命令,部落大小头人悉数斩杀,寻常青壮由奴隶血腥批斗,过关者与老弱妇幼全部为奴,日后视表现分期分批予以释放。丧偶或未婚的孕龄女子功赏给单身军民,身高低于车轮的孤儿则由血旗营专设孤儿院加以教养。至于奴隶与城中行商,事后可保留财产自决去留。
这种草原战败部落处置办法的软化版,在彻底瓦解消化被征服部落的同时,既弥补三十六寨大量抽丁从军的劳力不足,又可解决大量流民单身的婚姻问题,将作为血旗营日后类似情况的处理范本。在这个五胡时代,他纪泽首先对自家军民负责,其次为汉民族出力,而对其他民族,除了尽量保持无罪不诛这点人道主义,他可不会做仁慈宽厚的烂好人。
于是,土城内由血旗步卒对乌桓部落展开了彻底清理。而土城之外,纪泽又派出暂编骑军,对沾艾原上的乌桓小聚落予以清扫。稍待的,上千通过水陆潜至乐平西南的移民队伍,也即来自汾河义军、汾渔寨与文运盟的家眷,也被顺利接入大部队。
血旗营这般大举动作,当地官府自然知晓,可并州军业已西征,所余郡兵自守尚且不足,捣灭的又是基本自治的乌桓部落,自家何必向血旗营六千大军龇牙,人家正憋着火呢,不来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得,紧闭城门吧!
过午时分,战果最终确定,共斩杀处死乌桓人六百余,掳口六千,财货实数万贯,牛马羊三万有余,血旗营仅付出了百多伤亡的代价。继而,血旗大军浩浩荡荡,押着一应缴获,大摇大摆的入山而去。自然,沿途乃至沾艾原左近的一切岗哨,都被血旗营一扫而空。
夜黑人静,偕老带幼的血旗大军犹未完全入山,而队伍最后,血旗营左右两军的校尉,钱波郝勇二人齐齐拱手道:“预祝将军连战连捷,大破匈奴!但请量力而为,自保为先,我等期待将军平安归来!”
二人对面,纪泽略带苦笑道:“纪某也知提前入局有些不智,但终归难抑那份汉家情结,放心,某不会蛮干硬拼。还请二位坐镇三十六寨,协助张司马与尹署掾,稳定大局,尤其谨防匈奴人偷袭报复。好了,纪某走了,诸位回见!”
事实上,此番血旗军大举出山,剿灭乐平乌桓不过是个噱头,甚至得手与否都不重要,真正目的却是掩饰纪泽的悄然西征。毕竟,有西袭行动在前,如今紧盯太行山口的探哨可不止一个两个,匈奴与并州军双方皆不放心血旗营这个不稳定因素。五曲骑兵,外加千名近卫的出动,要想隐蔽,以免被双方算计,纪某人只得这般瞒天过海了。
“子兴,我,我是否太过任性,非要逼你提前入局,徒增凶险?”马蹄踏踏,其中混杂着剑无烟的歉然低语。
“嘿嘿,既如此,干脆委身报答纪某吧,嘿嘿。”纪某人奸笑出声,旋即豪迈无比的装逼道,“哈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驾长车,踏破吕梁山缺,呃,似乎背倒了...”
四千血旗骑军,一人双马,衔枚裹蹄,趁着茫茫夜色,趁着乌桓营被灭引发的混乱,悄然西去。昼伏夜出两日,沿着西河郡界,横穿太原盆地,靠着暗影提前做好的策应准备,终是顺利抵达了汾河与文谷水交汇的大陵,与潜伏于此的水军会和。
而此时,浩浩荡荡的并州西征大军,则刚刚渡过文谷水,向着西南离石,吕梁山中段的匈奴左国城逼近...
第二百一十二回 西越吕梁
永兴二年,六月二十七,寅时,晴,文谷水东岸,落苇滩。
太原盆地西部,是丘岭起伏的吕梁山脉,作为太原郡大陵县与西河郡离石县的天然分界,文谷水源自吕梁北段,东南而下汇入汾水。落苇滩则是文谷水下游所连的一处芦苇荡,平素积水为滩,仅在夏季水涨时方成浅湖,且非本地老渔夫,常人很难分辨入湖的行舟水道。
月明星稀,河风徐徐,蛙叫虫鸣,难得清凉的夏夜,落苇滩深处,此刻正潜藏着一支船队,大小船只三十余艘,桅杆放倒,皆为瘦长尖头的快船,最适水面作战。几艘对于文谷水可谓大船的千石快船,其船首更是安装有狰狞的铁质撞角。这支潜藏于此的船队,正属血旗营的两千白洋水军。
落苇滩外,四野一片寂寥。从去年匈奴举旗叛晋,这片位于晋阳离石之间的必经区域,已被大军数度穿行蹂躏,原本的鸡犬相闻早成了断瓦残垣。今夜,又一支军马借着夜色,悄然前至这里,近胡驻足,人马分处,现出为首统帅,正是惯于摸黑作祟的纪某人。
“咕咕咕...”“呱呱呱...”好一番鸟语切口之后,芦苇荡中驶出一叶扁舟,数名赤足短打的大汉上得岸来,为首者正是白洋营别部司马,水军校尉张银。被引至纪泽面前,他立马率众行礼,继而手指身边三人,一一介绍道:“将军,这位便是彭丘,暂编水一曲军候,这位是吴达,这位是袁鼎,二人皆暂编水军屯长。”
根据之前得到的汇报,吴达与袁鼎为两个帮派推出的领兵之人,彭丘则是西河水军出身的义军统领,他们的人马已与杨威所统的一屯滹槽帮众整合为两个暂编曲,军候各为彭丘与杨威。而几方人马的眷属,也已趁着血旗营洗劫乐平乌桓的混乱,迁入了三十六寨,如今可谓是真正的自己人。
“诸位弟兄辛苦了,这三位便是仗义抗匈的汾河英雄吧,果然一身豪气,威武不凡,我血旗军得三位加入,可谓如虎添翼啊。”纪泽堆上笑容,热络寒暄道。言说间,他打量三人,皆皮肤黝黑,精悍利落,显是长居水上的好汉,尤其那个彭丘,不光中气充沛绵长,举止更显沉稳气度,一看便是胸有丘壑之人。
彭丘三人忙再次行礼,由彭丘出言道:“久仰将军大名,将军横扫上党,斩杀恶酋刘景不算,最令我等敬仰之处,乃将军遭受并州军算计之后,为了抗匈仍能不计前嫌,出兵西征,这等胸襟,这等大义,委实令我等喟叹不如!能投入血旗营,追随将军抗匈,实乃我等荣幸!”
“过誉了,过誉了,哈哈,好,今番我等就深明大义,扫虏荡寇,相助并州军一把,将匈奴打得落花流水,哈哈。”纪泽大笑,心中不免得意,自家的付出还是有回报的嘛,至少这彭丘显是对己心折,队伍也由此膨胀再膨胀啊...
由水军人员引领,四千骑军进入芦苇荡,于预设好的露营地修整。纪泽则召来水骑两军的军候以上军官,在中军大帐议事。他率先询问道:“如今并州军到了哪里,是否已与匈奴人交战?”
“禀将军,我军探哨察知,昨日下午,并州军刚刚借浮桥渡过文谷水,明日当会继续西进,若无异常,预计两日后可达匈奴人设防的断石口。若能突破,便可兵临左国城了。”作为水军最高统领,张银出言解释道,“匈奴人回缩所有兵马,在断石口一带修筑了十数连营,看架势是要死守吕梁山防线,目前尚未与并州军正面作战。”
所谓断石口并非某一个山口,而是吕梁山中段的一片低矮丘陵区,就整个山脉而言如同豁口。这里是并州越过吕梁山脉,通往河套地区的主要通道,而匈奴人的左国城则在吕梁山脉西麓,河套地区几字形黄河的东岸偏北位置,属黄土高原边缘地带。
听得张银所言,纪泽皱眉道:“也即是说,匈奴人并未半渡而击,甚至不曾利用骑兵奔袭来阻扰并州军过河?”
张银却是垮下脸道:“袭扰倒是有过,但规模不大,并未真正对并州军产生影响,或是并州军人多势众,设防也足够谨慎,想来匈奴更愿将战场设在更有地形优势的断石口防线吧。只可惜如此一来,我白洋水营若欲参战,却无法发挥水战优势了。有四千骑军在,这叫兄弟们如何立功啊。”
或因心底就觉并州军会大败亏输,纪泽却没张银对战局那么乐观,他皱眉道:“就先别想着抢功了。去年腊月,司马腾曾遣将军聂玄率兵平叛匈奴,那时匈奴尚还势微,并州军明显势大,刘渊便是主动出兵,与之对战于大陵文谷水防线,大败玄兵。而今局势与那时看来何其相似,刘渊绝不会怯于并州军势大,连出兵阻拦渡河都不敢。”
众人皆若有所思,段德则眼前一亮,主动出言道:“将军莫非是说,刘渊是故意让并州军顺利通过文谷水,进抵左国城。那么,刘渊莫非,莫非已有把握在断石口抑或左国城下大败并州军,这是诱敌深入,从而令并州军有来无回?”
说到后面,段德业已面色阴沉,甚至略显悚然。纪泽满意于他的反应,冲其点点头道:“这仅是纪某猜想,并无旁证,抑或匈奴人仅是希望拉长并州军粮道以便袭扰。但若并州军真的兵败断石口,彼时匈奴人只需出一偏师,捣毁文谷水浮桥,这文谷水便将成为阻挡败兵逃生之天堑,并州军将片甲难归,并州更将彻底沦陷!”
“并州军十万之众,倍于匈奴,且军械精良,弓弩众多,步骑配合之下,匈奴人再强,恐也难言必胜吧。”一片沉默中,好战分子刘灵却是反驳道。鉴于其武艺高强,此番纪泽将之任命为暂编骑三曲的军候,用以压服新编胡人军卒。
对刘灵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夫性格,纪泽也是无奈,只得苦笑道:“兵者,国之大事也,未虑胜先虑败。这十万并州军可非司马腾一人所有,而是我汉家抗匈主力,轻忽不得。”
“哎,某原以为双方会在大陵交战,以双方各仅数百水军之弱小,白洋水军自可横行文谷水,再配合骑军机动,我血旗营定可影响战局。而今情形,水军自不可上岸充当炮灰,却仅能用作保障浮桥畅通,给并州军留条后路了。”没等众人再行讨论,纪泽断然道,“此行纪某再次带来一批床弩,便装上船只,充当水上炮台。水军还是藏到必要之时,再突然杀出落尾滩,控制文谷水近岸吧!”
“诺!”张银没精打采的应道。一众水军军官皆难掩失望之色,辛辛苦苦折腾半天,结果只能憋在这里当替补,焉能开心?
见此,纪泽笑道:“若实在无聊,夜间可出去活动一下,多搜集些渡船,届时或可用来搭建浮桥呢。”
白洋水营副司马刘杰却是插言道:“将军莫非需要过河,我等现有战船便已足够将军一用。”
“浮桥是为万一所用,却不好占用战船。”纪泽一阵沉思,摇头笑道,“骑军就无需过河了,西岸临近战场,必然探哨众多,难以掩藏。我与骑军在此修整一个白日,明晚离去,若有需要,鹰讯联系便是。”
“将军,卑下这里有众多熟悉本地之人,不论陆路水道,还是吕梁山径,但有向导之需,听凭调遣。”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彭丘却是冒了一句,看向纪泽的目光中不乏明悟...
白日修整,入夜后血旗骑军随纪泽再度出发,沿文谷水西北而上,直奔吕梁山脉。纪泽不会去填正面战场的绞肉机,横穿吕梁山脉北段,大迂回绕至匈奴人背后,配合并州军突袭断石口防线,从而重创匈奴,这是除了水骑在大陵配合作战外,他此番兵出太行前便想到的一个方案。虽然冒险,却是他这四千骑军最大发挥作用的方法了。
有白望山这个老并州在,加之彭丘提供的向导,血旗营寻得一条荒废山道,连夜专入吕梁。因为此地距离南方离石战场已有两百多礼,双方并无兵马把守甚至巡逻,是以行路虽然吃力,但并无波折。
山中行有一日,前方窄道边的半山崖上,纪泽却是见到了一个废弃山堡,横在山道顶上,若有数十人在上驻守,随便推些滚木礌石,再抛些箭矢火罐,便有千军万马想要穿过这处山道,不付出性命千条,恐也千难万难。
有特战曲在前担当伺候,这个山堡定已无有威胁,纪泽倒是起了好奇之心。传令大军暂歇,他带上十数亲近之人,索性登高一观。上堡的小径是不到半丈宽的石阶,贴着山崖开凿出来,盘旋曲折长有百丈,绝对的一夫当关。
进得尽头的石堡,却是一个石质庭院,坐落于一块斜深出崖的天然巨石。堡内除了几间落满灰尘的石屋,以及院中明显是烽火台的石栏,别的早已空空如也。看角落中的木渣,怕已空置有数十年了。
“啧啧啧,如此山中,修建这等碉堡,真是不易,这修建运营需要耗费多少啊。更奇的是这块巨石,竟然长在崖上,也得亏古人能寻得此处,咱这次也算开眼了。”纪铭四下端详,感叹连连。自从纪泽在芦荡池遇刺受伤之后,刀子嘴豆腐心的纪铭颇觉不安,但凡纪泽再有外出冒险,倒是尽可能随护了。
鬼斧神工的巨石,巧夺天工的石堡,怎奈荒废已久,纪泽不由感慨的询问随行向导道:“老李头,这石堡叫什么名字,建有多少年了?”
向导摸摸后脑勺,讪然答道:“这里最早称作什么已经没人知道,如今被山民称作废石堡,大概建于汉末建安年间吧。听老人说,那时汉家势微,河套落入胡人掌控,有胡人会从这边溜入并州打草谷,官府便修建了这个石堡防御这条山道。”
纪泽奇怪道:“如今河套仍被胡人占据,什么鲜卑、匈奴、羌氐等等混乱的很,为何这个石堡会废弃了呢?”
“因为匈奴内附了啊!”那向导面露怪异,不无讥嘲道,“山道西口之外一直被匈奴人掌控,他们后来内附,堂然得了离石,若想打草谷,断石口那么宽敞,根本无需废事走这条陡峭山路了,这石堡自然废弃了啊。”
纪泽哑然,黯然,愤然。得势之时叛乱侵略,平势之时袭扰打草谷,弱势之时便内附羁縻,这些胡人才是真正的战略高手,分明就是将外宽内忌的汉家当做冤大头嘛。而这个石堡的兴废,不正表征着汉末动乱百年,汉家势力的一退再退嘛。一时间,他顿觉索然,再没了赏古之兴...
用了两日时间,队伍无惊无险的西出吕梁,抵达了河套边缘的黄河东岸。这里即是后世杨家将与折家将发源之地,地处黄河与吕梁山脉间的一段狭长地带,丘林草原间或交替,北上可出长城直达阴山草原,西行数十里渡过黄河便是古上郡的河套地区,南下两百多里即可攻抵离石左国城。
依旧昼伏夜出,四千血旗骑军转道南下。或因大战集结之故,沿途几乎未见散居放牧的匈奴牧民,但行不到五十里,前方探哨却已侦查到了匈奴巡哨,且批次颇为频繁,只是,放出海东青高空侦查,并未发现异常。抓了活口讯问,匈奴巡卒只知这是为了战地警戒,对于警戒距离为何放得如此远,却是一无所知。
匈奴人莫非知道小爷会来背后捅刀子?某片丘林中,得知禀报的纪泽眉头紧皱,旋即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这一想法。为了保障偷袭的突然性,这一方案他事前连自己人都少有透露,屯长以下军卒皆是入山后才知晓行动目标。那么,匈奴人此举仅是谨慎,还是别有原因呢?
一时理不出头绪,可时间不等人,匈奴人发现巡哨失踪,必会加大探查力度。偷袭计划到了这一步,自不能轻言放弃,既然直接南下不通,那就绕道吧。纪某人手指西方,毅然决然道:“渡黄河去...”
第二百一十三回 误打误撞
六月三十,深夜时分,血旗军草草清理痕迹,离开了吕梁丘林,西向偏北直奔黄河。得益于队伍中有着近半的杂胡军卒,其中不乏熟悉河套区域的匈奴仆从军,队伍轻松穿越数十里的丘林草坡,抵达了黄河东岸的一处偏荒矮丘。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九曲黄河十八弯,在河套地区却是颇为温顺,纵是夏日水量充沛,不到一箭之宽的河道里,这条母亲河依旧流淌得轻悄静谧。择一坡缓河道,遣出海东青两岸巡查,并无异常之后,近百刻意挑自水军的特战军卒背起一端固定于东岸的长绳,纷纷入河游往对岸。
待得对岸出现火光信号,一根根长绳也已绷紧。土坎高处,扫视许多发憷的军卒,纪泽扬声笑道:“弟兄们,皮囊与竹筒大家都有准备,甭担心,只要绑紧了,想沉水里都难。这样,就由纪某带头做个示范,大家都知道纪某惜命的很,绝不会拿自己小命开涮,这下总放心了吧,哈哈!”
话毕,纪泽将鼓满空气的皮囊,以及清空水的竹筒,紧紧绑在自己新任坐骑“火云”的身上。这匹原属刘景的汗血宝马,总算圆了他纪大将军的千里马之梦,如今已被他基本驯服。
“火云大哥,咱们走吧,给点面子,这么多人看着呢。”收拾停当,纪泽轻抚火云的马鬃,不无谄笑道。继而,他又拍拍拴在火云之后,被同样施为的备马,这才搂着火云的马脖,沉稳的走往河中,却还不忘回头,冲面露怯色的旱鸭子剑无烟做个坏笑,低声窃语道:“等着,哥哥待会回来接你,一路背着你过河,包你舒爽惬意,嘿嘿...”
“哗哗...”汗血宝马火云果然不惧这等场面,十分乖顺的带着备马,随纪泽一同入水。一人双马平平稳稳的浮于河面,并拽着缆绳,不疾不徐的泅往对岸。
“跟上!”有纪泽做表率,一名名士族在军官的催令下,在身上马上绑牢充气皮囊以及中空竹筒等浮漂之物,继而拖起马匹,顺绳依次泅往对岸...
这种胡人过河常用的办法,辅以善水军卒在水中协助鼓劲,倒也令得血旗骑军的渡河有惊无险。一个多时辰之后,历经几次浮漂之物的回传使用,大军悉数到了黄河西岸。其间,纪某人更是多次入水巡游,四下鼓舞军卒,只是,细观其搭手对象,却多集中在剑无烟等一众女卫身上。
趁天还没亮,大军西南疾行五十里,寻得一处山包矮林栖身。沿途依旧没有遇上零散牧民的麻烦,显是大战气氛已经传至这边的匈奴辖众。不过血旗营因此也成了盲人瞎马,天明之后,纪泽便派科其塔带上一队军卒,做胡人装束,南下探查周边情形,并注意寻找合适的东渡地点...
“哒哒哒...”日过中天,一片平坦的河套草原上,蓦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名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汉人,正手持弓箭,面带惶急,拼命抽马向北狂奔。其中一个矮瘦汉子的马臀上,还插着一根箭矢,鲜血已经染红了整条马尾。
“嗖!”一支羽箭流星般射来,无巧不巧的钉入矮瘦汉子的左臂,令其一个把持不住,短弓坠落于地。伴着羽箭的,是一阵叽里呱啦的说笑,来自二人身后的十余胡骑。显然,胡骑们将追杀这二人看成一场狩猎游戏了。
矮瘦汉子痛哼一声便即忍住,他一边从马褡裢中抽出一把弯刀,一边朝着身畔的另一国字脸汉子,语带绝望道:“头,你先逃吧,这马不行了,我不愿再被俘为奴,跟着你也是拖累,就为你挡上一挡。若你侥幸逃生,帮我照顾家人吧。”
“嗖!”国字脸没搭理矮瘦汉子,而是回身射出一箭,恰将头前胡骑的战马射瘸,旋即抽刀在二人马臀各插一刀,令得二人的战马提速狂奔,他这才怒吼道:“妈的,说甚废话?老子光棍一条,可没兴趣替你照顾老娘,大不了一起拼个死字,再拉一个就赚了!看见没,前方那片土包小林,咱两就去那,跟他们入林肉搏!”
“做好埋伏,准备战斗!”就在这两汉人逃奴最后奔逃之际,国字脸手指的土包方向,科其塔也在高声喝道。
此刻,科其塔肩托海东青,隐于暗处,正双眼放光的通过望远镜端详着。由于玻璃研制试验中,偶尔得出的上品皆被收罗用于制作望远镜,是以,望远镜已在血旗军高级军官以及探哨中有限制的使用。凭此,科其塔等人今日业已多次提前发现敌情并作出反应。
“嗖嗖嗖...”两名汉人逃奴带着十余胡骑闯入小林,可不待二人上演决死一搏的悲歌,一阵箭矢便笼罩了他们身后的胡骑。一队五十人伏击十余人,结果根本不消多说。
“清理战场,寻找活口,这里留两具尸体便可,余者悉数搁马上带走。”待胡骑全部栽落马下,科其塔扬声令道。转头看看那两名仍然拔刀警戒的汉人逃奴,他撇了撇嘴,挤出些许笑容,继而一把将身边的功曹小史,一名地道汉人给推了出去...
下午时分,血旗骑军临时营地,酣睡初醒的纪泽倚棵小树,就着净水,正静静的啃着大饼肉干。这时,剑无烟步履轻盈的走到身边坐下,不无关切道:“子兴,你在想什么?看你面带沉郁,莫非有何疑难之事?”
“嗯,沉郁,有吗?”纪泽眨了眨呆滞许久的眼睛,旋即坏笑道,“嗯?你在偷窥某家,是何居心?”
“哼,尽臭美,就不能有些正形吗?”剑无烟佯啐一口,略带羞恼的掐了纪某人一把,这才叹气道,“我知你意在东方大海,不愿过多参与并州纠葛,此番却因我顾念家乡百姓,被激提前出兵冒险,更是西行六七百里,到了这河套莽原,实在,实在...”
看着剑无烟写满歉然的娇容,纪泽下意识的揩油伸爪,一把抓住她的纤手,深情款款道:“无烟,别多想,我四处流窜惯了,如今有你相陪身边,更是不觉什么,倒是累你随我跋山涉水,委实辛苦了。”
剑无烟面色一红,就欲抽手,但见纪某人的狼爪抓得颇紧,她也不再挣扎,斜睨纪泽一眼,没好气道:“那你在这发什么愁,咱们这一路不是挺顺吗?”
叹了口气,纪泽道:“其实,我适才所想正是一路的顺利进兵,这多半意味着接下行动将更为艰难。而且,匈奴人未免动作太大,又是远布巡哨至一百五十里,又是集结西岸牧民。提防至此,与其说怯于并州军,他们更似在掩饰什么。可我一时却想不通其间蹊跷,所以不甚踏实。呵呵,随口说与你听,你就别苦思了,小心长皱纹哦。”
涉及军事,纪泽倒也无意对剑无烟刻意隐瞒。事实上,剑无烟这种想啥说啥的中二性子,晋时寻常女子少有,恰似后世女子的那种平等做派,且从未八卦过秘密,搬弄过是非。愈加身处高位的纪泽,许多时候都须注意言行,是以更愿私下与剑无烟轻松交谈,以舒缓心情,这也是他愈加喜爱剑无烟的重要缘故吧。
“呵呵,匈奴人再有诡计,遇上你也得倒霉,本姑娘相信你。”剑无烟闻言一笑,百媚重生,继而,她反握纪泽的手,目露坚定道,“反正不管你到哪,是否危险,我都随你左右便是...”
纪某人听得心头一暖,正欲趁热打铁浓情几句,却听林外有马蹄声疾驰而来,心头一动,他松开剑无烟的手,起身迎出,却是科其塔等人风风火火赶回,随行还押回了两名五花大绑、浑身血污的胡人,以及两名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汉人。
入得林中,科其塔一见纪泽,便难掩惊惶道:“将军,局势不妙,远出我等之前预料啊!”
纪泽心中一沉,本就觉着有哪里不妥,而以科其塔的木讷沉稳,这般惶急显是真的局势不妙了。波澜不惊的,他扯过一桶净水丢给科其塔,挂上笑容道:“有甚大不了的事情也先喝口水,走,将人带上,寻个地慢慢说。传令兵,将各曲军候也召来。”
扫了眼周围好奇的军卒,科其塔自知失言,忙带着一众人跟着纪泽,行往林间一处空寂之地,不忘低声交代随行军卒闭紧嘴巴。待得相关人员迅速到齐,淡定喝水的纪泽这才吩咐道:“科其塔,说吧。”
科其塔苦笑一声,沉声说道:“将军,各位,据卑下最新察知,匈奴人为了应付并州军,此战动用军卒远飞众所预料的五万,而是足足十万!如今正有五万河套部族联军,聚于南方百里的黄河渡口,不声不响的渡河开往断石口呢。”
“噗!咳咳咳...”正喝着水装逼玩镇定的纪某人听得此言,当即喷了。没人怪他,因为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惊骇。
众人用脚指头都能想通匈奴人的打算,他们故作示弱引诱并州军深入断石口,采取守势令并州军师老兵疲,待得最后选一激战时刻,让五万游牧生力军骤然杀出,并州军想不崩溃都难,溃兵甚至没机会逃至文谷水。而血旗营这一路的空空荡荡与敌哨远布立马合理,想是匈奴人为了防止消息走漏所做得布置。
天知刘渊是早就收服了河套诸部落,还是方出重利诱得五万部族军相援,这一手藏的真叫狠啊。而深入敌后的四千血旗骑军,别说蚍蜉撼树般的偷袭,能否自保撤离都得小心了。
安上惊掉的下巴,纪某人稍稳心神,不无探究道:“科其塔,你是如何发现异样,又是如何得知五万这一数目?这些普通游骑可不该知晓,自个也数不出万级数字!”
“卑下南下探察,行有五六十里便窥见有胡骑巡逻,不敢再前,放出雕儿察看,得知南方五十里,也即靠近断石口方位的渡口位置,有着超乎寻常的人员聚集。”科其塔解释道,“卑下觉得事情异常,便暂躲一处小林,寻思如何进一步探查,恰见十余胡骑追杀这两名逃奴路过,卑下便率队将胡骑全歼,详细军情便是得自他们了。”
顺着科其塔的手指,纪泽看向两名汉人,虽情状凄惨,细看却骨架宽大,面带悍色,掌茧极厚,纪泽心中有数,温声问道:“某乃血旗将军纪虎,恬封护匈奴中郎将,此番率兵来此,便为打击匈奴。两位兄台,可否向本将细言相关军情,以及你等如何为奴?”
“原来是斩杀刘景的血旗将军,卑下本为雍州边兵队率冯秋,他是同队的耿通,有幸见到大人。”两名汉人面露异色,其中一个国字脸的大汉不无恭敬的行礼道,“我等三月前外出巡逻,恰遇鲜卑黑图部落劫掠,相战不敌反而被俘,因善养马而被留为马奴。”
“十余日前,黑图部落来了一什匈奴骑兵,其后族长便召集族中青壮,组队东来,并与其他部落汇于南方渡头,以我昔日伺候经验,当有五万胡骑。今日他们经浮桥渡河,营地纷乱,我二人作为民夫在营北放羊,觉得有机可乘,便抽冷杀翻两名落单胡骑,夺马而逃,孰知半途遇上巡哨追杀,幸得这位大人相救。”冯秋一五一十道,言语倒颇为干练。
纪泽细观冯秋言谈,颇觉可信,复又问道:“你是说,前往黑图部落的仅是一什寻常军卒,而非什么使者之类?那黑图部落距此多远,有多少帐?”
冯秋目露明悟,肯定道:“黑图部落距此西有二百里,南约三百里,约有千帐。匈奴人前往黑图部落时,卑下恰好亲眼目睹,仅是寻常军卒,且不久便即离去。”
坑瘪的刘渊,不愧是汉话匈人的代表,扮猪吃虎的主啊!纪泽心中惊悚,这刘渊仅凭军卒传令便可调动河套中部的一个千帐部落,可见其对河套势力的掌控已至何等地步,实力何等之强,偏生他不声不响的藏着掖着,不到关键时刻不用,真是颇得汉家韬光养晦的精髓啊。
而如今,刘渊刘元海既然不再掩饰,想是已有把握侵吞并州了。只是,他不怕引起中原诸强的高度关注吗,莫非,他已知中原或将有变...
第二百一十四回 善报难料
河套矮林,临时营地,纪泽没再多想中原那些自家够不着的事,转而讯问起两名胡人俘虏。或被科其塔收拾过的缘故,他们知无不言,口供倒与冯秋所言颇为吻合。军情业已大致了解,纪泽便挥手示意亲卫将四人带下,自然,两方待遇将迥然不同。
那冯秋却突然跪地,磕头恳求道:“将军,小的斗胆说一句,渡头西岸乃部族联军后勤营地,主力东渡之后,所留各族驻军连同匈奴青壮当不过三千,左近牧民老弱约有五千,更有汉胡奴隶三千。小人也有同袍留在营中,但若大人攻下营地,卑下与一众奴隶定愿为大人效死!”
“好一个义气汉子,你且下去休息吧,某会有所考虑。”赞了一句,纪泽并未允诺什么,挥手令人将冯秋带下。
“误打误撞获知这一泼天军情,诸位说说看,我等接下该如何行事?至少之前预想的偷袭断石口守军已是万万不能了。”沉吟片刻,纪泽扫视一众军官,面色凝重道。以他新组建的四千骑军,即便顺利偷袭也不可能是那么多匈奴军的对手,纪某人可不敢奢望自己是白马军神陈庆之。
潘权够直接,毫不含蓄道:“我军援助并州军纯属民族大义,可不欠他们什么。如今情势危险至此,一个不好我等便可能全军覆没于河套,是以卑下以为我等当立即撤兵,至多提醒并州军此事,并由水军在文谷水接应。至于并州军如何,我等也只能任其听天由命了。”
刘灵却是不满道:“方才那个叫冯秋的不是说了嘛,敌方后勤营地空虚,我等来都来了,焉能空手而归?大不了一击便走,只要毁了渡河浮桥,那匈奴人一时根本无法奈何我军。”
一众军官随之各自出言,但意见与潘权刘灵二人大同小异。暗叹口气,纪泽摇头道:“将此处军情知会并州军自不可少,但还远远不够,即便我军攻克后勤营地,恐也难阻敌军进攻并州军,依旧不够啊。”
面色一沉,纪泽郑重道:“本将须得提醒诸位,如今局势已是唇亡齿寒,而非仅是秉承大义。倘若并州军被彻底打残,匈奴人下一目标极可能是我血旗营,毕竟死鬼刘景是匈奴右於陆王,而上党万余匈奴军也是葬于我血旗营之手。在三十六寨防御体系完备之前,并州军最好别倒下。”
“卑下倒有一个办法,或可令部族联军很快撤兵。”一片寂静中,少有发言的暂编骑二曲军候布根目闪厉色,盯势纪泽道,“只不过,此法在汉家看来过于暴虐,或将影响将军仁义之名,却不知将军可愿一听?”
再度扫视众人一圈,显是甭指望跳出个诸葛亮了。纪泽只得直视布根,点头狠声道:“某虽不喜欺凌老弱妇幼,但那仅是个人秉性,在大局面前无足轻重。况且,某首先对三十六寨军民负责,其次对大晋负责,至于其他百姓尤其是敌方百姓,必要时只能不仁不义了。哼,那些部族军既然有意令并州洪水滔天,那本将就先令其后院烈火燎原吧...”
七月初一,夜,西河郡离石县,断石口以东十里,并州军大营。晚风清凉,炬火点点,连绵近十里的大营戒备森严,风中除了此起彼伏的鼾声,不时传来伤兵的痛哼呻吟,甚至,偶尔还能听见些许极为压抑的低泣。
顿兵寨下已有两日,大战两场,小战不断,断石口连寨防线犹如那吞噬性命的修罗场,已令并州军伤亡过万,可凶悍顽强的匈奴人却如那坚硬的吕梁磐石,在主帅刘钦的强力调度下,稳稳驻守着防线,不让并州军再进一步。
“隆隆隆隆...”“杀啊!杀啊...”“哒哒哒...”蓦然,大营南方传来响彻似也的战鼓声与喊杀声,伴以马蹄疾驰声,浑一副骑兵强袭的浩大声势。
“快起来!集结戒备!不要乱...”沉寂的并州军大营立马沸腾起来,呼喝怒骂,人喊马嘶,惊叫嘈杂。好一番折腾,当懵懵懂懂的军卒们总算列出防守阵型,却无比清醒的发现,营外的一切强袭声响戛然而止,他们再次被匈奴人的皮兵之计耍弄了。
“传令下去,外营加强戒备,余者解散休息,抚甲而眠,枕戈待旦!”中军大帐,司马瑜睡眼惺忪,盔歪甲斜,无比憋屈的怒喝道,“混账刘钦,某誓斩汝!”
并非司马瑜不知疲兵之计,怎奈人家匈奴骑兵飘忽不定,来去如风,更是学会了汉家兵法的虚虚实实,他只能随时接受匈奴人的点卯。前夜趁并州军方至,立营不稳,匈奴人便强袭入营,杀伤数千后旋即远遁,并州那点宝贝骑兵压根反应不及,待得集结完毕作势追杀,结果出去五千回来三千,这还是没真敢追的下场。
蛮人懂兵法,孔明也怕怕,匈奴人的接连袭扰令并州军防无可防又不得不防,而并州军的白日攻寨又徒劳无功,令司马瑜头疼不已。交战不过两日,他已再无出师之时的意气风发与雄心壮志,代之以忧心忡忡与患得患失,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干嘛要抢下这个帅位,在赵郡骑马打猎不好吗?
就在司马瑜无可奈何准备回头再睡的时候,忽有一名营门官赶来禀道:“少帅,东营门有人求见,自称是血旗军信使,有十万紧急的军情通报,说是,说是关系我十万西征大军存亡。卑下不敢自专,还请少帅明示!”
血旗营!?司马瑜一愣,一旁正欲散去的周良、石鲜等人也纷纷驻足。上党摘桃、兵袭铁谷乃至乐平剿贼,双方你来我往,决计算不上战友,并州军高层对此自然心中有数,可对方竟然送来生死攸关的军情,难免诧异。左右已被吵醒,一时难再入眠,众人皆收住了脚步,司马瑜则大手一挥道:“带来大帐!”
不一刻,风尘仆仆的血旗信使被带至中军大帐,来的是白洋营参军署掾席敬。无视沿途并州亲兵的刀枪林立与杀气腾腾,他面不改色的进入大帐,目不斜视的向着正中端坐的司马瑜击胸行了一个军礼,不卑不亢道:“血旗水军参军史席敬,见过少帅。”
“大胆,尔何等身份,见到东嬴公世子竟不下跪?”薄盛怒声斥道。他这既是找茬给下马威,也是恨极了血旗营,毕竟他是一名汉话乌桓人,与他关系紧密的乐平乌桓营可是刚被血旗营无情摧毁。
“哼,我血旗营军礼便是如此,就是见到我家将军,四品护匈奴中郎将,席某也是这般行礼。”席敬不屑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淡淡道,“此乃我家将军手书,如今匈奴十万大军在侧,情势紧急,西征军与并州危在旦夕,诸位便莫再徒废时间了吧。还请听清,是十万!”
十万!?大帐内的并州军将们纷纷倒吸冷气,打心里不信也不愿相信,但这席敬抑或血旗营,似也没可能拿这等大事开玩笑呀。司马瑜本就是偏向武人的急性子,对勾心斗角尤其口舌之争没甚兴趣,这会哪里还管别的,当即说道:“好了,将信拿来吧!”
自有贴身侍从从席敬手中接过信件转呈,司马瑜抓过拆开,一看落款,果有护匈奴中郎将的官印。再看内容,司马瑜的脸色愈来愈黑,只因信中并未向他提出任何需求,只是建议他立即遣人核实军情,在确定之前固守营盘,莫被匈奴人杀个措手不及。这等不算要求的要求,对并州军并无实际损失,反令司马瑜对信中内容信了大半。
此信确为纪泽下午所写,经由留在吕梁山中的暗影飞鹰转递至水军,再由席敬奔马送来。事态危急,纪泽也没藏着掖着,将黄河西岸的一应发现如实说明,表示自己将袭扰河套地区,逼迫五万部族联军短期内部分甚至全部回师,而并州军则可伺机撤离,血旗水军必要时将在文谷水有所协助。
“某有一事不解,似乎血旗营与我并州军关系并不和睦,你家血旗将军缘何如此尽心尽力,是想与我并州军修好,还是另有所求由你转达?”将书信转给心痒难耐的周良等人,司马瑜看向一直处变不惊的席敬,不无探究道。至于血旗骑军如何不声不响就到了河套,水军如何无声无息就到了汾水,这种彼此心照不宣的提防,他倒是只字不提。
“别无所求!我血旗营素来主张抵制内战,除暴安良,一致对外。少帅与诸位可以扪心自问,我血旗营过往所为,可曾有悖于此?”席敬摇头,慨然道,“事实上,此番我等皆不愿将军西出吕梁去冒险,但将军曾言,我汉家人关起门来兄弟内斗,他没办法也制止不了,但面对外夷之时,他却不会眼看着汉家吃大亏!”
席敬之言引得帐中众人好一阵目光闪烁,有怀疑,有不屑,也有感慨。司马瑜毕竟武人心性,且年纪尚轻,不由喟然道:“皆言血旗将军为人阴损,不想竟是如此知晓大义,此番诸事倘若真如信中所言,我司马瑜便欠他一个人情。好了,还请贵使暂先另帐稍歇,容我等商议一番。”
席敬行礼退出,司马瑜扫眼帐中众人,询问道:“诸位皆已看过纪将军书信了,不知有何想法?”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谓唇亡齿寒,若匈奴人真有十万大军,致我西征军全军覆没,令并州沦陷,那血旗营与三十六寨难免承受匈奴大军征剿,是以卑下倒是相信血旗将军此番真心相助。”周良面色严峻,沉声说道,“良这就多遣好手,潜往调查此事,但请少帅明日暂停出战,谨等探查结果,再定是攻是撤。”
“若那血旗将军所言为真,五万部族军闻得后院起火,必会急于撤回,而明日或是匈奴人集结十万大军的唯一时间,难保不会倾力攻营,还请少帅即刻下令,全军连夜加固营盘。”石鲜更为谨慎,出言建议道,“不过,他日我军若需横渡文谷水,最好莫要倚仗血旗营,以免落入算计,是以,我军不妨提前做些准备。”
司马瑜听得连连点头,并州军毕竟历经大小战役无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系列举措很快成型。只是,在即将散场之际,薄盛却是有意无意的感慨了一句:“这血旗营在乐平展现四千骑军,水军也该过千,再加三十六寨驻守军卒,兵力怕已上万。短短半年时间,他血旗将军扩张得未免太快,出兵又如此诡谲飘忽,对我大晋真不知是福是祸啊...”
于此同时,黄河西岸,部族联军营地西南十里,纪泽正带着他的四千骑军,鬼鬼祟祟的摸黑而行。平原夜袭并不容易,想要直接摸入敌营简直就是撞大运,敌营巡骑可没个谱儿,特战曲正在前方逐步摸近开路,而衔枚裹蹄的大军则在耐心的时走时停。好在,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
之所以从西北转道西南发动攻击,一是营地北面驻有近千匈奴本部军,防御更严;其次便是纪某人的猥琐心思了,他准备打出雍州边军的旗号,多少混淆视听,以免匈奴人过早发现来的是他这个讨人嫌的家伙,从而对他不依不饶下狠手。
正鬼祟间,黄雄带着相助摸营的向导冯秋赶了回来,走近纪泽,他压低声音,却难掩气急败坏道:“将军,方才抓了一个落单巡骑,不想随口讯问之下,方知营地傍晚新来了一支部族联军,足有三千,如今我等将要应对的已非三千胡骑,而是六千啊,凭咱这支暂编的乌合之众,呃,俺就不说了。”
“将军,小的逃出营地时,其内的确仅有三千胡骑,小的敢以脑袋保证啊。”迎着纪泽扫来的杀人目光,冯秋摆手连连,一脸无辜道。
果然之前的一路顺利用光了幸运值,坑瘪的背运来了!纪泽陷入踌躇,他这四千骑军的情况确如黄雄所说,大半都是新编,看似人多势众,战斗力真就堪忧,四千偷袭六千损失决计小不了,甚至翻船都有可能。是战是撤,纪某人一时有些踌躇。
低头思忖间,纪某人的目光毫无焦距的落于前方一匹马的臀部。或因夏日蚊虫多的缘故,那匹马甩了一下马尾,令纪泽的目光有所聚焦。继而,马儿再次甩了把尾巴。在纪某人心烦之时这般嘚瑟它那根马尾,想挨烧是吧...
第二百一十五回 火马踏营
黄河西岸,渡头营地西南,正自踌躇不决的纪某人目睹马尾巴在眼前甩来甩去,像是寻得了泄火对象,愤然嘟囔道:“甩啥甩,再甩点把火烧了你这马尾巴,包管叫你豕突狼奔!嗯...豕突狼奔...着啊...人家田单玩火牛阵,哥干嘛不来个火马阵?嘿嘿...”
火马阵的想法顿令纪泽坚定了突营的最后决心,说干就干,他当即传下命令,挑出千匹稍次的备马,两两一组并辔固联,以保证它们发性狂奔时,彼此牵制下大抵往前。继而,将沾有火油的枝条绑缚于马尾马臀,火马阵的准备工作由此迅速就绪。
队伍继续摸黑逼前,至营外二里已是极限,营地虽在后方,但大战之际,再是松懈也是有所防范的。不过这个距离对于骑兵突袭已经足够,血旗军兵分四股,第一股为特战区,突袭摧毁渡头浮桥,并巡逻阻止敌援过河。第二股为暂编骑一、骑二曲,突袭营地西南方位的牧民营地,纪泽所下的命令是,除了奴隶,凡高过车轮的男子皆斩。
第三股为暂编骑三、骑四曲,第四股为亲卫曲与骑卫曲,各自随火马突袭部族军营地。后三股皆是强袭突骑曲与远程弓骑曲组队配合。一切早已安排完毕,待得各曲就绪,纪泽大手一挥,断然令道:“点火!”
“昂昂昂...”一窜窜火苗在马尾升起,顿令可怜的马儿惨呼连连。火烧屁股的滋味给谁都不好受,马儿们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一个个惨嘶悲鸣着发足狂奔,受制于两两之间的锁辕固联,它们无可无不可的将发泄方向对准了前方的匈奴营地。
“斩杀匈奴!跟我冲啊!”眼见千匹疯马造就万马奔腾之势,犹如五百辆无坚不摧的喷火战车,势不可挡的向前碾压,纪泽再不迟疑,手中三尖两刃刀斜空前指,怒声咆哮道。旋即,他一夹马腹,宝马火云如同离弦之箭奔出,带着一众斗志昂扬的血旗骑军,紧随火马之后,呼喝着杀往敌营,伴随而起的还有此起彼伏的冲锋号角:“嘟嘟嘟...”
“敌袭!敌袭...”“呜呜呜...”“铛铛铛铛...”血旗军如此声势,立马惊动了匈奴部族联军的值守军卒,发出惊骇欲绝的各种警讯,在奔马嘶吼中更衬铁血残酷。只是,到了此时,预警还来得及吗?
“砰砰砰砰...”二里对于疯狂的火马压根不算距离,它们发挥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转眼便径直撞上营栅,撞上守卒,撞上鹿角拒马,本就象征性的营寨防御,在它们面前犹如玻璃般脆弱。待得火马群过后,营地外缘已是一片凋零。
“砰砰砰砰...”疯狂的火马兀自不停,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继续冲往营地内的一切,撞翻帐篷,踏死兵卒,引燃杂物,甚至带动了更多战马同胞的狂奔。敌营转瞬大乱,许多犹自懵懂迷糊的匈奴军兵,尚未搞清情况,便稀里糊涂送了命,更多由帐篷安寝陡变为幕天席地的胡卒,则没头苍蝇般的惊叫胡窜,令敌营更添骚乱。
火光升腾,喊杀阵阵,刀光箭影,鲜血飙飞,哀嚎连连,破营如此简单!血旗各军却不稍停,各股军马分为数个箭头,一边刀砍箭射,斩杀着沿途遇上的一切敌卒,尤其是摧毁任何意欲集结的敌卒团体,并驱赶着败兵,踏着火马的足迹,迅猛的向纵深推进,仅留下小股骑卒尾随清扫残敌。
“嗖嗖嗖...”浮桥西岸,两百百无聊赖的守桥胡卒闻得变故,下意识上马集结,可尚未搞清情况,迎头便罩下一蓬弩矢箭雨。
继而,伴着隆隆蹄声,数百特战区军卒从黑夜中杀奔而来,投枪连弩,人未到攻先至,将本就慌乱的胡卒打得七零八落。余下不成阵势的胡卒,面对数倍尤善个人搏斗的特战军卒,只能是待宰羔羊,逃之不及,哪还有空阻拦特战区破坏浮桥?
“踏张弩压制对岸,箭矢点火烧桥!快!”没理会些许逃窜的胡卒,黄雄厉声令道,“直属队,给老子集火射杀对岸那个胡酋,看他头上那根鸟毛就不顺眼!”
“咻咻咻...”踏张强弩带着厉啸,越过远超箭矢的射程,扑向浮桥东岸正自持弓集结的守桥胡卒,又一番人喊马嘶,哀嚎惨叫。其中头插高高鸟羽的胡骑头领,更被十数劲弩瞬间射成刺猬。干挨打谁受得了,余下胡卒忙着保命,却哪还有空再顾其他?
“嗖嗖嗖嗖...”于此同时,漫天火雨落上了浮桥各处,更有火油等易燃之物被抛上了西段桥面。天干物燥,大火逐渐升腾,先是桥面,继而是其下的船只,熊熊火光不久便映红了这段黄河...
“噗!”三尖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带起一颗大好头颅,一个彪悍反击的部落勇士就此毙命,四溅的鲜血喷得纪泽一头一脸,令他颇似一尊杀神,他自身却兀自不觉。一路尽情斩杀下来,他的三尖刀法历经铁血磨砺,消除了空自演练的诸多滞涩,更与内劲调息配合得愈加圆润,倒让他杀得愈加忘我,浑然无惧战场凶险。
“嗖!”一支流矢从暗中疾射而来,骤觉危机的纪泽挥刀一拨,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箭矢无力落地。而扭头之际的纪泽,恰瞥见东方河上窜起的冲天火光,他精神一阵,哈哈大笑,复又高喝道:“弟兄们,杀啊,大功在即啦!”
“杀啊!杀啊...”将军当先发威,士族自然用命,附和着纪泽,敌营中回荡起汉语的喊杀声,充满着兴奋激昂。血旗骑军大多新编不假,乌合之众不假,但兵源不是颇通骑战的并州汉儿,便是久经战场的仆从杂胡,面对毫无组织的部族散兵,这等顺风仗倒是打得得心应手。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傍晚新至立营的三千部族联军已被彻底打残击溃,且其溃逃胡卒正充当着血旗军的“前锋”,与一旁牧民营地的匈奴老弱一起,豕突狼奔的直冲最后的友军营地,那里是一千匈奴本部军与一千仆从军。而血旗营上下则如跗骨之蛆,紧随着这些“前锋”之后,杀往最后的匈奴营地。
然而,战线推进至此,阻力也愈加增大,毕竟火马至此已是疲竭殆尽,而最后的胡卒也有着更多的反应时间。尽管被己方逃卒冲得不成阵势,但他们提刀持弓,三五一伙,不少人还寻得了马匹,已在汇溪成流,逐渐聚集抵抗。血旗骑卒们虽然依旧突进难阻,但速度却在逐渐下降,而伤亡也在逐渐增加。
“噗!”“砰!”纪泽一声爆吼,扬刀劈翻身前一名胡骑,紧接着转手拍飞右前之敌。本已略觉疲倦的身体蓦然一阵,直觉得有股热流涌现,绕着某条脉络转了一圈,顿令他浑身为之一爽,却是十二正经中的又一条豁然贯通。心中一喜,纪泽同时也退出了一味的杀戮状态,扫眼战场四周,他不由眉头一皱。
只因右前百丈之外,火光映衬下赫然竖有一面大旗,旗下一名敌将正在高声呼喝,由匈奴本部军卒放箭驱散正前溃退的胡卒,并指挥溃兵绕开军阵往后集结。而在其身前身后,业已汇集了不下五百的步骑胡卒。更有甚者,就在纪泽端详之际,那里响起了集结匈奴军兵的号角。
“亲卫曲,跟我来,莫管沿途杂碎!”看出其中不妥,纪泽挥刀直指右前,怒声吼道。那里如今业已汇集了过多敌卒,万一待其完善阵型,并聚集更多敌卒,没准就会成为敌方此战的一个转折。尽管他纪某人不喜硬碰硬,更不喜带头硬碰硬,但局势如此,他却只能逞威一把,这种高难活计总不能指望那些暂编骑兵的乌合之众吧。
“杀啊!杀啊...”数队纪泽左近的亲卫军卒立即汇集而来,跟随纪泽之后形成一个锥形冲击阵,迅速杀开阻路溃兵,直面那团敌军杀去。另有骑卫曲军卒,则颇为自觉的两侧掩护,并协助发出弩矢箭雨。而剑无烟与纪铭二人,更是不约而同的催马窜至纪泽左右,与其形成冲阵的三角铁锥,当然,更多却是为了护卫他的安全。
“嗖嗖嗖...”“咻咻咻...”强弩、箭矢、投枪、连弩,在快速逼近的两军之间交错横飞,兵甲犀利的血旗一方明显大占便宜,但血旗亲卫纵然悉数配有铁甲,漫天箭雨下也难保自身乃至马匹的安全。鲜血飙飞间,双方不断有军卒惨叫栽倒。
“叮叮叮叮...”锥镇最前,纪泽业已无暇其他,他大刀狂舞,在身前耀起团团寒光,阻挡飞向自己与宝马火云的流矢。纵有个别流矢透过刀幕,在纪泽的刻意防护下,也只能落于铠甲抑或人马的非要害部位。
“嘘嘘嘘...”关键时刻,火云不愧为汗血宝马,它一声长嘶,果真如同一朵火云,疏忽间便窜过一箭之地,带着纪泽冲至敌阵面前,偌大的马蹄一抬,立马蹬飞了两名猝不及防的持盾胡卒。其速之快,直令许多箭矢落在身后,更令敌卒没机会二次放箭阻拦,当然,也令一马当先的纪某人骤然身陷重围,且是以一敌百。
“火云大哥,咱们商量一个,下次逃跑时就这速度,冲锋时您含蓄些,跟大家一块儿好不好?”看似大发神威的纪某人心中叫苦,口中碎碎念,手中的三尖两刃刀更是不敢稍缓,车轮般狂舞个不停,直将周边胡卒砍得鲜血狂飙,残肢乱飞,人头滚滚,就近的胡卒更是惊恐的连连避让。
“嗖嗖嗖...”如此抢眼的纪某人自然成为敌方箭矢的集火对象,冷箭接连飞来。所幸凭借着超强的危险警觉,纪某人不断侧脸、低头、后仰以闪避要害,好险没将脖子扭抽筋,身上的钢甲更是叮叮铛铛的响个不停,犹如开了打铁铺。
“呼呼呼...”好不容易冲到了一名胡骑近前,纪泽大松口气,决定跟这位人肉盾牌多磨蹭会儿,也好躲躲箭矢喘口气。孰料,他故意手下留情,胯下的火云却不耐烦了,没啥客气,只见它后腿一支,前蹄一抬,可劲一踹,竟将别个的马匹给踢翻了,令纪某人再度直面惨淡人生,坑瘪啊...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尽管身不由己,纪泽一人一马的神勇表现,仍然激发了血旗军卒们的战斗豪情,顺着纪泽闯开的缺口,血旗亲卫们蜂拥而入,将敌军并不成型的军阵冲得愈加混乱,缺口也越撕越大。
“子兴,我来助你!”剑无烟一身娇喝,信手刺翻一名挡路的胡卒,与纪铭二人急吼吼的同步突前,利用纪泽方才磨蹭的片刻光景,再度杀到了他的左右,总算令纪泽的压力大减。
“大哥,顶住!俺来助你一臂之力!”纪铁的虎吼在另一方向响起,同样骑乘着一匹千里良驹,得自綦毋达的坐骑,他也带着一干血旗亲卫杀来了。
“算俺刘灵一个!”又一方向,刘灵带着一众血旗骑卒杀到,顿令这里的战场局势大变,双方的士气更是此消彼长。
“尔等是血旗军!一帮只会偷袭埋伏的无耻小人!”就在这时,敌方旗下主将突然用汉语一声惊叫,旋即手指纪泽,用匈奴话吼道,“弟兄们,那个汉人将军骑的马是右於陆王的坐骑,绝对错不了,他定是血旗将军纪虎,大单于可是开出千万赏钱与五品将军的悬赏,弟兄们杀啊,杀纪虎领赏啊!”
“杀啊,杀血旗将军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敌将的呼喝立马提振了匈奴军业已低落的士气,一个个眼冒绿光,呼喝着杀向纪泽,那敌将也不含糊,手提一根狼牙棒径直杀了过来。显然,他是看出局势败坏,决定通过斩首来拼死一搏。
卧槽!纪泽心头一突,既为匈奴人的最后雄起而发憷,更为敌将叫破自家身份而头疼,须知他这一暴露,搅乱河套之后,就难顺利原道返回了,坑瘪的背运果然开始了啊。但事已至此,他也没空懊丧,更没空寻思敌兵敌将叽里呱啦喊些什么,索性不再掩饰,他催马向前,扬刀怒喝道:“血战求活,死不旋踵!杀...”
第二百一十六回 内外有别
永兴二年,七月初二,丑时,晴,黄河西岸,匈奴营地。
“杀!杀!杀...”咆哮在山响,鲜血在飙飞,战斗至高潮。血旗军卒与数百匈奴残兵展开了惨烈厮杀,双方的兵卒也逐渐向此汇集,投入这最后的搏杀。箭矢横飞,刀光枪影,人喊马嘶,一个个汉胡栽倒,一条条性命逝去,演绎着人类永无休止的血腥争斗!
“噗!”三尖两刃刀划过一道绚烂的弧光,大好头颅高高抛飞,纪泽再度收割了一条胡卒性命。正此时,一根大号狼牙棒带着呜呜风声,借着马力前窜之势,斜刺里劈头砸来,恰是选的纪某人旧力用尽、新力未生的当口,而出手的正是敌军主将。显然,这厮决计是个经验丰富的骑战高手。
“阴损不亚纪某啊!”心中暗骂,纪泽可劲振臂回刀,以勉力架开这狂暴一击。不过,嗅着狼牙棒迅速逼来的淡淡血腥,他的心已在逐渐下沉,只因他已看出,对方身强力猛当不亚自己,兼有马力加成,偏生自己还不及发力,仓促间即便扛下对方这一击,恐怕也将吃亏不小,甚或受伤不轻。
坑瘪的是,一直牛哄哄随护他的剑无烟与纪铭二人,这一关键时刻,恰又都被敌卒缠住。咬牙、憋劲、发狠,纪某人只得强自直面这惨淡可期的一击。孰料,一路一直只进不退的火云,此刻竟似洞察了纪泽的苦楚,只见其乎然前腿一蹬,马身轻盈的一个退步,带动纪泽身体后退,竟是轻轻巧巧的避过了敌将当头的蓄势一砸。
呃,没事了!?这才叫绝品良驹啊!纪泽大喜,自也不会放过敌将这个招式用老的空档,抡圆三尖两刃刀,闪电般向着敌将当头劈下。那敌将倒也凶悍,竟然愣生生收回砸空的狼牙棒,双手横托向上一举,铛一声巨响,火花飞溅,他却将将接下了纪泽的全力一击!
“再来!”纪泽一声大吼,怒目圆瞪,挥动方被高高弹开的三尖两刃刀,再度当头劈下,仿佛不能接受自己的权力一击,竟被敌将仓促间兀自接下的残酷现实。
“嗤!”敌将嗤笑一声,目露不屑,再度用双手托起狼牙棒,向上猛磕纪泽劈下的大刀,看似意欲直接将之磕飞。然而,并无铛声传出,这敌将的笑容也蓦然凝滞。
“噗!噗!”“啊!”血光迸射,敌将的一只断臂紧跟着他的四根手指抛飞而去,痛得他一声惨嚎,狼牙棒也无法把持的跌落于地。满眼怨毒的,这名纪泽不知也懒得知道姓名的敌营主将,发出了一身惊天动地的悲吼:“你卑鄙!”
原来,纪某人适才喊着再来,可挥刀劈砸仅是虚招,三尖两刃刀将将遇上狼牙棒之时,他却一抖手腕,三尖刀改竖劈为横削,在那敌将反应过来之前,业已贴着狼牙棒杆闪电掠过,非但削掉了敌将握着狼牙棒的四根手指,还就势一送刀尖,稍待卸去了敌将的半条手臂。
“彼此彼此!本将多忙的人,哪有空陪你这蛮人在此打铁?”纪泽嘴挂不屑,淡然回了一句,身体已被性急好战的火云带着与敌将擦肩而过。而他的身后,同样持着一把三尖两刃刀的纪铭随手将刀一送,那敌将的大好头颅便已高高抛起。
“主将已经授首,尔等还不束手就擒,竟要负隅顽抗吗?”一把挑起敌将头颅,纪铭将之高高顶在刀尖,扬声怒吼道,声震敌营。
直娘贼,抢人头不算,居然还抢小爷的台词!也是这时,被火云带着狂突而前的纪泽,业已嘟囔着冲至敌军大旗之下,人马合一,刀光闪过,噗嗤与咔嚓之声同步响起,却是旗杆与那持杆旗手被他一刀四断。残旗凄然飘落,衬出纪某人立马横刀的魁伟身姿,以及他的兴奋咆哮:“杀!血旗万胜!”
“血旗万胜!血旗万胜...”斩将夺旗,没有比这更刺激,更左右战局的了,血旗军顿时士气大振,气势如虹,更显顺风仗高手的强悍本色,喧嚣呼喝着突进、劈砍、冷射、追杀。而这最大一拨的匈奴残军,则再无斗志,或是放弃抵抗,或是可劲逃亡,他们的崩解,也意味着这场袭营大战再无悬念...
敌军断旗之处,巨幅血旗高高树起,在火光中随风猎猎。血旗之下,纪泽顾盼自雄,指挥若定,通过传令兵下达条条命令:“暂编骑二、骑四曲,出营追杀十里...清扫战场,救护伤员,搜掠物资...尽多回收弩矢...集合青壮奴隶,强行浴血誓师,不留俘虏...收集马匹兵甲,携带五日粮草,剩余牛羊辎重粮草悉数销毁...对了,烤肉备餐,快,要快,半个时辰必须离去...”
“子兴,方才你为何那般拼命,身为主将,怎可如此不顾自身安危?你这般不知轻重,叫大伙儿如何放心?”抽了个空档,剑无烟再也按捺不住,催马凑前,愤声埋怨道。
同样历经此战,旨在护卫纪泽而非杀戮的剑无烟,与纪铭一般,却是少染血迹,更无伤损,一身征袍以及那张临战戴上的木板脸,依旧难掩其玲珑有致的绰约风姿。显然,随同纪泽这半年,他的武艺已在不知不觉间,达至了一流高手的水准。
“什么大伙儿,咱可没担心,那些军卒们更是欢喜仰慕的紧呢。他这是武功大进,当着千军万马的面,想要嘚瑟大将军风采呢!哼,不到一流水准,也敢战场逞能,真不知天高地厚!得,臭小子,战斗已经收尾,你就别矗那装样了,快下马来,处理一下伤口吧!”纪铭也没客气,好易通夹枪带棒的数落,却是难掩关切。
谁想拼命,谁想嘚瑟,谁他娘就是王八蛋!纪泽心中哀嚎,都是火云的错啊!当然,当着周围一众亲卫,纪某人可不能自曝其短,他朗声笑道:“能与麾下弟兄同生共死,快意疆场,血战驰骋,壮哉,爽哉!纪某一时情难自禁,情难自禁啊,哈哈哈...”
不出预料的赢得一圈敬仰目光,纪某人这才没好气的斜睨座下火云,适才询问麾下胡卒,他已知自家身份暴露正是源于火云,真是个惹祸精啊!翻身下马,纪泽就欲冲火云的脑袋给一巴掌,可大手落至一半,却又想起方才狼牙棒一劫的渡过,立马改为了轻柔的抚摸,口中则没口子赞道:“火云,刚才好样的,要什么奖赏,十匹母马如何?”
“昂...”火云一声轻快的嘶鸣,颇为享受纪泽的抚摸,不时还用脑袋轻拱纪泽的身体,回以从未有过的亲昵。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更是忽闪忽闪的冲纪泽看个不停,恰似因为纪某人之前的大展神威,它已产生了真心认同。
纪泽连人带马皆有数处箭伤,但皆无大碍。正处理间,潘权面色难看的前来禀报:“将军,属下治军无方,有八名汉胡兵卒适才违反军规,凌辱匈奴女子,已被军法官羁押于牧民营区,论罪当斩。但八人多有作战英勇之辈,杀之恐伤士气,可否将功补过,还请将军定夺!卑下治军不严,也请将军责罚!”
纪泽眉头一皱,这潘权名为请罪,实则是来求情的。血旗营军规严格,自不该开这个头。只是,如今全军身在敌后,军卒难免压力山大,这也是一种情绪发泄,有情可原。况且,为了敌方百姓受辱而斩杀自家军卒,纪泽还真没那么高大尚!
“我血旗军规确有凌辱妇女者斩,但内外有别,如今身处敌后作战,辱及者又是敌方百姓,是以罪减一等,当鞭笞三十!”紧皱眉头,纪泽沉声道,“但是,战斗尚未完结,全军仍处险地,他们竟敢无视其他同袍战斗而做苟且之事,理当处斩,念及初犯,此项可适当将功补过。”
纪泽的解说令周边几人一片愕然,剑无烟更是抗声道:“凌辱女子,何等龌龊之事,子兴你岂可纵容?”
纪泽沉吟片刻,这才淡淡道:“无烟,你所秉持者乃侠义知道,是私德,某个人认同,但私德不可决定公权!血旗政权须得内外有别,某身为血旗之主,行权之时仅会将仁义用于三十六寨甚或大晋军民。对于匈奴这等敌对势力与民族,纪某就是双重标准,就是内圣外霸!”
扫视周围众人,纪泽理直气壮道:“血旗营存在靠的是血旗军民,就该护短自家人。没道理吃着喝着自家军民,却对敌民仁义,甚或为给他们公道而伤自家人心!人家匈奴刘渊不会,鲜卑人不会,任一强大国度皆不会!”
想起后世国人动辄谴责某某国家不够公道,抱怨同胞受到不公正待遇,纪泽便觉憋闷,人家凭啥要对你公道?人家只对本国人民负责好不好?世界主义之类吃饱聊天时说说还成,可别当真,让自个添堵啊!要想不委屈,首先别从上到下对外玩仁义,当以牙还牙,其次还得自强自爱,挺直腰杆,哪天谁都不敢轻易招惹了,就公道了。
甩掉脑中那些有的没的,纪泽也没再理会剑无烟的不满,而是转向潘权,断然令道:“二罪归一,八人中作战勇猛且曾有斩俘敌卒者,可鞭笞五十,扣除此战一切军功封赏,军官贬为寻常军卒;若不曾有斩俘军功者,斩!另外,包括潘军候在内,对应主官与功曹诸史,悉数降衔一级,以儆效尤!把本将适才解释之言,晓谕军卒!”
不一刻,潘权回报,八人中有二人被斩,六人鞭笞,众军并无不服。而各曲也陆续集结交令,统计得知,此战共斩杀青壮胡卒五千有余,斩杀匈奴老弱男子千余,得金银细软五万贯,马匹六千余,汉胡女奴两百余,“浴血”男奴三千,其中自愿随军者占半数。血旗军则战死二百多,轻重伤近四百。
纪泽当即下令,自愿加入的男奴择强悍者编入既有骑军,以填补此战伤亡,余者组为暂编预备曲,由冯秋暂领。百多自愿跟随的被释女奴组为暂编女卫曲,负责照料伤员。同时,血旗军还从剩余匈奴妇幼中掳走两百多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以待赏给有功军卒为妻为妾。
那些不愿追随血旗营的被释奴隶,则悉数发给马匹兵甲,任其自由组队离去。饱受匈奴诸部压迫欺凌的他们,都浴过匈奴人的血,不论是返乡,是报复,甚或是做马贼,都将成为血旗营放出的豺狼队,相助血旗营扰乱河套,更可相助血旗营迷惑追兵。
待得人马缴获整编停当,增至六千人的血旗上下也都用烤肉整了个溜饱,一人双马,他们立即向西消失于沉沉暗夜。当然,血旗营也没忘留下少许部落联军的活口,传出了狠话:河套部落联军一日不回黄河西岸,血旗军便在河套肆掠一日!
一刻钟后,一小支匈奴探哨泅渡过河,小心翼翼的抵至营地,所见到的除了小撮回返的溃兵,只有处处灰烬,蕴含瘟疫的满地尸体,以及两千多凄伤离乱的匈奴妇幼。而西岸营地被血旗军血洗的消息,也如长了翅膀,迅速经由溃兵与探哨传至匈奴上上下下,自将少不了惊搅伪汉国王刘渊的一场好梦...
“嗖嗖嗖...”“哒哒哒...”“杀啊,杀啊...”一个多时辰之后,渡头营地西南百多里,匈奴秃童别部一个五百帐上下的部族营地,蓦然响起了喊杀声、马蹄声与飞矢声,令这个安宁静谧的河套部落,顿时陷入了人间炼狱。始作俑者,正是夜遁而来的血旗骑军,有着千五随军奴隶做带路党,避实击虚、以暴制暴的敌后袭扰再度拉开序幕。
惊叫、惨嚎、孩啼、悲泣,伴随着腥风血雨,荡漾在营地上空。无情的屠杀降临到了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头上。纵有个别反应机灵且身手矫健的胡儿及时骑上奔马,趁黑窜出营地,也在营地四周的包围圈前,无奈的惨然殒命。一切只因他们部落的青壮主力,此刻正在并州离石,意欲对并州百姓做着同样的事情。
“看好妇幼...注意伪装,全军白日便在此休息...预备曲,准备天明后火化所有我军遗体,罐装骨灰,届时本将亲自主持...”血旗猎猎,纪泽迎风立马,冷然分配着条条任务。
目光不时瞟视这个被拖入炼狱的河套部落,在纪泽心底,他正可劲的滴着鳄鱼眼泪,或被迫或利趋,他纪某人源自后世的道德底限,正在步步下滑直至沉沦...
第二百一十七回 匈奴刘渊
永兴二年,七月初二,卯时,离石左国城。
黎明将至,天色黑沉,伪汉王宫的议事偏殿,此刻聚集了伪汉丞相、右贤王刘宣,太尉、左于陆王刘宏,黄门郎陈元达,建武将军刘曜,以及汉王世子刘和等一应在都核心。这般天不亮便纷纷赶来,自是急于商议血旗骑军袭扰河套这一突发事件。
“汉王驾到!”一片阴霾气氛中,忽听殿外传来一声高喝,众人忙躬身行礼。却见一名蟒袍金冠,身材魁伟,气度轩昂的中年男子快步迈入,来者正是匈奴大单于,伪汉王刘渊。其人字元海,新兴匈奴人,冒顿之后,名犯高祖庙讳,故多称其字。
《晋书·刘元海载记》有云:“龆龀英慧,七岁遭母忧,擗踊号叫,哀感旁邻,宗族部落咸共叹赏。幼好学,师事上党崔游,习《毛诗》、《京氏易》、《马氏尚书》,尤好《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略皆诵之,《史》、《汉》、诸子,无不综览。遂学武事,妙绝于众,猿臂善射,膂力过人。姿仪魁伟,身长八尺四寸,须长三尺余,当心有赤毫毛三根,长三尺六寸,形貌非常。
虽心中沉郁,刘渊仍面带浅笑,施施然坐定之后,方才直奔主题道:“诸卿想必已知西岸渡头营地之事,且莫谈罪责,时下反攻并州军在即,却出了如此变故,该如何应对,还请诸卿各抒己见。”
恰似新兴王国该有的锐意进取,殿中诸人并无推诿虚套,丞相刘宣立刻出言道:“汉王,那血旗小儿行事够狠够辣,不似汉家宽仁,反更胜胡族暴虐,其显是逼迫河套部族联军撤兵,此乃阳谋,血旗骑军一日不除,河套联军一日难安。是以不论如何,我等务必立即派遣精兵强将,过河追剿那血旗小儿。但若不能尽快剿灭,三日后也只得任由部落联军返回,否则必令诸部生怨,将致人心离散。”
“丞相言之有理,河套诸部那里,还烦劳丞相前往安抚。”刘渊点头称是,目光扫视殿中,落于建武将军刘曜身上,他断然令道,“曜儿贤侄,今番便由你走一趟河套。你率一千本部,并五千部族骑军,嗯,孤再遣一千铁瓴军与你。你即刻调集人马过河,给孤取来那血旗小儿的人头!”
殿中众人听得一愣,这铁瓴军可是刘渊的亲卫军,拔自匈奴本部最精锐的老卒,总计不过三千之数,居然被刘渊派出一千来对付血旗将军那群乌合之众,未免牛刀宰鸡了。刘曜则拱手劝阻道:“汉王,大战未毕,那千名铁瓴军还是留下护卫您吧,侄儿有六千兵马已是绰绰有余。”
刘渊却是面色一沉,不无训诫道:“曜儿不可大意,更不可小看天下英雄。那血旗将军虽行事阴损狡狯,有失堂堂正正,为汉家酸儒所不齿,也为我汉国所声讨,然其一介草民,起于溃兵,毫无后台倚仗,不足一年却能得民十万,拥壮三万,开太行之基,连战连捷,仅我军便已被其前后歼灭一万有六,其中还有刘景与綦毋达两名悍将!”
“敢问诸卿,易位处之,谁能胜过那血旗将军?哼,汉家百姓数千万,豪杰何其多,我等欲夺天下,切莫自傲。”冷冷扫视众人一圈,刘渊肃然道,“况且,那血旗将军起家之役,便是敌后游击,河套广大,正适其尽情肆掠,若非十万并州军在前,这七千人马孤都觉得少了。对了,孤那头海东青此番也将之带上,或可相助追索。”
“诺,侄儿受教了。”刘曜面露惭色,忙躬身领命,恭敬退出,但其心中作何想法,便不为人知了。
刘曜出殿后,黄门郎陈元达出班道:“那血旗军蓦然现于河套,必是途经吕梁荒僻山道,为数不过三五条,臣以为汉王当遣少量军兵加以扼守,以免其轻易逃脱。此外,那司马腾素来不喜血旗营,我等可令细作贿买其麾下重臣,由其劝谏司马腾,封锁塞外进入并冀,甚或入幽通道。至于南下雍州,去岁血旗营背司马颖而投司马腾,我等只需暗中知会一声,关西阵营自会款待他们这群背叛之人。”
“然也!哼哼,如此定可令血旗将军有来无回,那三十六寨也便不足为虑,甚至唾手可得。可笑汉家内斗不休,精于倾轧,血旗将军这等人物反而不猥琐用,孤立无援,正该我匈人大兴啊。”刘渊满意颔首,旋即吩咐道,“封锁山道便由太尉费心,知会雍州与贿买并州臣属之事,便由陈爱卿具体操办吧。”
暂了血旗营一事,刘渊复问道,“且不谈那血旗营,离石战情至此,陡增变数,诸卿以为并州军当如何应对?”
太尉刘宏出班道:“河套安稳与否尚难定论,我军当利用部族军这三日逗留时间,明日便对并州军发动总攻。不过,也难保血旗军会告知并州军河套联军消息,令得战事难以一蹴而就,甚或并州军有主动撤退之可能,故而我方当令文谷水军随时做好动手准备。”
“也只能如此了,孤这就诏令刘钦,不必再拖了。此战乃我等振兴大匈的关键一战,成则全取并州,还请诸卿尽心任事。”暗叹口气,刘渊最后扫视殿内一圈,目光落于刘和身上,随口问道,“和儿,可是有何建议?”
刘和一愕,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有啥可说,只得躬身行礼道:“孩儿不善武事,不敢妄言,父王英明神武,但凭父王做主。”
《晋书·刘元海载记》有载:“和字玄泰。身长八尺,雄毅美姿仪,好学夙成,习《毛诗》、《左氏春秋》、《郑氏易》。及为储贰,内多猜忌,驭下无恩。元海死,和嗣伪位。”
听得刘和之言,刘渊皱起眉头,沉声斥道:“不善武事?身为我大匈世子,焉能不善武事?孤知你喜好汉家书著,颇有才学,然汉家皓首穷经者不知凡几,却多浮夸酸儒,抑或九曲心思内斗内行,没几人配做我匈人之敌。是以你当记住,取其精华即可,万莫真就成了汉人习性,邯郸学步,却丢了我匈人之勇悍,扬短避长,徒为人笑尔...”
匈奴御前会议结束之时,刘曜业已点起兵马奔往黄河渡口,而总攻诏令也下到断石口刘钦之处。怀着侥幸,刘钦并未立即发兵,而是期待并州军尚未收到消息,如同昨日一般继续出营来攻连寨防线。怎奈到了日上三竿,并州军大营依旧毫无动静。心知是以败露,刘钦只好带上总计八万大军,主动杀向西征军大营。
“隆隆隆...”“砰砰砰...”“咻咻咻...”“嗖嗖嗖...”战鼓阵阵,投石横飞,床弩劲射,箭矢如雨,匈奴人步骑协同,填壕平沟,层层推进,为三缺一,以泰山压顶之势,对并州大营发起凶猛强攻,将他们在布兵与军械方面的造诣展现得淋漓尽致。内附汉家百年,强调实用的他们没少潜心学习,水准直令并州军上下为之咂舌。
“弟兄们,顶住,大营若失,你我都将埋骨于此!但有后退者,格杀勿论...”并州军营防阵地,不时响起军官们歇斯底里的嘶吼。与之相伴的,则是双方刀砍枪刺,盾击斧斫,鲜血四溅,残肢飙飞,横尸栽倒,以及投石、强弩、箭矢的疯狂反击!
好在,有着血旗军提醒,并州军虽未及核实,虽半信半疑,毕竟没拿身家轻忽,业已有所防备,昨夜便紧急加固了营防工事,三军上下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狂暴攻击也已小有预料,而阵地防守正是并州步卒的擅长之处。是以,此战从上午杀至黄昏,虽有不少阵地告失,但层层抵抗之下,整个并州军防线有惊无险,尚能稳守无虞。
“呜呜呜呜...”终于,匈奴人吹响了退兵的号角。铺天盖地的匈奴悍卒也纷纷松了口气,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潮水般退去,而作为防守方的并州军卒,则累得甚至连箭矢欢送的力气都无。犹如绞肉机般的战地,徒留下双方各有过万的尸体,以及足以漂橹的流血,伴以伤兵哀嚎,凄然求助,将人类争斗的残酷谱写得那般血意!
“直娘贼!这场西征简直就是个笑话,匈奴人隐藏得好深,亏我等还放弃晋阳坚城,雄赳赳前来征讨,分明是自投罗网嘛!那血旗将军战前送信劝告我等莫要轻敌冒进,当时我等不屑一顾,孰料竟是真知灼见啊!”中军大帐前,听得匈奴撤兵号角,司马瑜长松口气,拭一把额头冷汗,也不顾少帅风姿,忍不住碎碎念道。
田兰同样长舒口气,不无后怕道:“还好此番得了血旗营提前警示,先一步有所防范,加固了营盘,否则若像昨日那般出营攻击,岂非业已一败涂地,甚或身首异处,确是欠了一份大人情啊!”
二人这里说得感慨,边上的周良薄盛等人面色就愈加难看了,谁叫当初最先吵吵着西征的就有他们呢。他们对司马瑜和田兰说话别无办法,心底对于血旗营的怨念却不由更重三分。
“今日匈奴人不惜暴露底牌,不顾攻营吃亏,攻势如此之猛,或是因为他们等不及了。究其原因,多半该是血旗骑军已在河套闹出了声势,令部族联军急于退兵。”气氛尴尬中,石鲜转移话题道,“观如今局势,匈奴之强远出我等战前预料,再想攻取左国城恐已不能,我等或该筹谋如何抓住机会,平安撤回晋阳了。”
“只要血旗骑军能在河套多闹腾几日,想来部族联军挺不了几日便会回师,那时便是我等撤退之机。良会加派伺候力量,尽快尽准掌握部族联军动向,不让他们再度耍诈。”周良接过话题,不无憋闷道,“现在,我等却是不得不盼望那血旗将军平安无事,所向披靡了。”
“血旗将军昔日起家于赵郡,一度令我幽并联军闷亏连连,敌后袭扰正是其长项,此点石某却颇相信,便让匈奴人去品味吧,呵呵。”石鲜摇头苦笑,转而说到,“若仅应对三四万匈奴军,我军谨慎撤退,列阵而行,倒应无虞,唯一可虑者就是渡河文谷水。匈奴人既然早有设局,那里或许也有布置,单凭我方那五百拼凑水军恐有凶险。少帅,那血旗水军的信使还在营中,不妨召来商讨一二...”
就在并州西征高层们念叨血旗骑军的时候,河套平原那个五百帐部落的秃童营地,血旗骑军们正就着夕阳,大块吃肉,大口喝汤。在刚刚过去的白日间,血旗营派出了可靠的麾下胡卒与被释奴隶,依旧在部落周围驱马放羊,整一副悠哉惬意的游牧场景,令得这个无一逃脱的胡族部落,丝毫不曾被周边邻居发现异常。
“弟兄们,若是部族联军不撤军,并州必然沦陷,我三十六寨定是匈奴的下一目标。为了我等家人的安全,该怎办...对,抄他们的老家,逼他们回来...”军卒群间,各级功曹诸史正嬉笑怒骂,舌灿莲花。舒缓军卒情绪之余,他们还作为纪某人的传声筒,将敌后施虐破坏的暴行,美化为拯救大晋,拯救并州,拯救三十六寨,拯救自家亲眷的正义之举。
“无烟,我知你心中不忍,我其实也不愿如此暴虐,此乃折寿之举啊。但双方份属敌对,我又无力正面对抗不足联军,他们不哭着退兵,便是并州百姓痛哭,你叫我如何去做?”悻悻收回被剑无烟第三次甩脱的咸猪手,纪泽呈戚戚之状,依旧苦口婆心的做着思想工作,“其实,这般作为,我,我,我今天白日睡觉都在做噩梦啊。”
于此同时,按某白日做噩梦之人所下的缺德命令,段德正带着骑卫曲中的一干血旗死忠,秘密将一些牛羊尸体绑上石头,投入部落左近的河水井水。与其让回返的部族联军们为了重建部落,疯狂的杀入汉地打草谷,倒不如让他们通过瘟疫减丁来缩减需求。
夜幕时分,一昼修整的血旗骑军精神抖擞,再次整装待发,意欲离开这个惨遭摧残的部落。但就在此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雕鸣:“唳!唳!唳...”
第二百一十八回 昼夜追逃
河套平原,夜幕来临,被血旗营短暂占据的秃童营地里,六千骑军一人双马,整装待发,队伍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这里,该杀的牲畜男子杀了,该抢的钱马女子抢了,该吸纳的奴隶吸纳了,该放出的豺狼队也就绪了,又该到了他们趁着夜色,祸害下一个河套部落的出发时刻。
然而,就在此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雕鸣:“唳!唳!唳...”
火云之上,正欲下令开拔的纪泽,下意识瞟眼科其塔方向,却见血旗营的那只海东青还好端端的立在他的肩头。纪泽连忙仰头看去,旋即面色一变,只因借着最后一抹天光,他看见了一只盘旋苍穹的大雕,浑青一色,双翼平展,傲游疾飞,好一头鹰击长空的海东青!
海东青!这里只有匈奴人够格拥有这等高档货!匈奴人这么快便追来了!被这扁毛畜牲盯上可不易甩脱!纪泽心头乱突,旋即冷静下来,算算时间,一个白日了,匈奴人过河追索过来也属正常。而且,己方海东青一刻前刚从东方巡飞而回,并无异常,说明敌方最近也得在五十里距离。
左右血旗军仍在胡族营地,以海东青的智商,返回后仅能告知主人此地有大量人员,却无法表达具体程度,匈奴人应当仅以为海东青发现了这一部落,是以己方尚还不至立即暴露,还可轻松走脱。
只是,不待纪某人将心从嗓眼收回肚里,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一道青影蓦然从军阵中升空,伴着唳一声雕鸣,似有轻悦之意,定睛看去,竟是科其塔的那只海东青,完全无组织无纪律,自主的飞向了它的同胞。
“唳!唳!唳...”两只海东青在天空相遇,彼此围绕盘旋,嬉戏打闹,雕鸣不断,偶还雕翅相触,好一副其乐融融,甚或是郎情妾意,直惊得现场众军眼珠跌碎一地。
纪泽看得面色发黑,边驱马驰向科其塔,边大声问道:“科其塔,上面那两货在搞啥?该不会是失散多年,久别重逢聊家常吧?”
科其塔面显尴尬,摸着脑袋道:“俺这只是公的,那只是母的,这天干物燥,怕是雕儿情火难抑了。”
卧槽!纪泽差点喷了,仰头看看,两只海东青飞得高着呢,至少纪泽自己没本领将之射下,骑军中也没他人有此本领。想想也是,雕儿若是那么好射,射雕者就不会被视作草原英雄了,更何论海东青这种极品神雕?
眼珠一转,纪泽急问科其塔道:“你能否设法让你的雕儿使用美男计,将那只海东青诱下来,甚或降低些高度,进入弓箭射程即可?”
科其塔苦着脸道:“海东青甚为机警,大军在侧,它可不会轻易下来。而且,雕儿素来公追母,美男计可没有美女计管用。若非我这原主人在这看着,只怕我那雕儿已被别个给勾引走了。所以说,若是我等派出雕儿反查敌方所在,真难保其会否回来!”
纪泽下巴掉地,感情自家一直养着头见色忘义的叛禽!果然好运气用完了,原本等着敌方的海东青离去,大军随之出发当还无碍,如今两只海东青闹了这一出,对方的鹰奴定会察觉异常,有了异常,追索之敌想不过来都难。两禽情火点起明灯,从而为己方召来战火,这才真叫坑瘪啊!
“全军西南,立刻出发,全速前进!骑卫曲堕后!”盯了眼天上情浓意浓的两位,纪泽边气急败坏的喝令大军开拔,边黑着脸吩咐科其塔道,“你先收回你那头色雕吧,再给我好好琢磨琢磨,能否解决对方那头雕儿,这一路可不能长此下去,否则咱们都得玩完!”
“嘀嘀嘀...”科其塔一阵笛音响起,尖锐而急促。天上的那只公雕极其不悦的唳叫几声,但在科其塔不屑的催促下,终是无奈的围绕那头母雕转上三圈,这才唳鸣着飞回,跟随科其塔与血旗大军西南而去。而那母雕在公雕飞回之后,则在高空盘旋几圈,发出一阵尖厉的唳鸣,继而向着东北飞离。
一个时辰后,母雕去而复回,伴以下方地面的隆隆蹄声,震彻了这个罹难的五百帐部落,来的正是刘渊派出征剿血旗营的匈奴追兵。一千铁瓴军,一千匈奴本部军与五千部族联军,七千追兵同样一人双马,气势滔天。众星拱月中,一人金盔金甲,高壮白眉,手长过膝,正是建武将军刘曜,史上后来的前赵皇帝。
《晋书·刘曜载记》有云:“刘曜,字永明,元海之族子也。少孤,见养于元海。幼而聪彗,有奇度。元海异之曰:身长九尺三寸,垂手过膝,生而眉白,目有赤光,须髯不过百余根,而皆长五尺。性拓落高亮,与众不群。读书志于广览,不精思章句,善属文,工草隶。雄武过人,铁厚一寸,射而洞之,于时号为神射。尤好兵书,略皆暗诵。常轻侮吴、邓,而自比乐毅、萧、曹。”
大军驻足,恰有该部落的数百部族胡骑随军,他们唿哨着奔入营地,以探视自家部落的亲人。然而,营地内很快却传出了惊天怒吼声与劫后痛哭声。不一刻,该部落首领柴吉双目通红,带着两名哭哭啼啼的妇人,急冲冲奔马来到刘曜面前。
三人滚鞍下马,扑通跪地,柴吉咬牙切齿道:“将军,那血旗狗贼果然来过我部营地,他们,他们简直是兽军,不,是禽兽不如!他们竟然杀光了高过车轮的所有男子,还全屠牛羊,释放奴隶,掳走马匹健妇,这叫我等日后怎么过啊...”
“大军暂歇,喂马饮水!”刘曜面色难看,打断那部落首领柴吉的喋喋控诉,冷然问道,“血旗兽军何时来此,有多少人与马匹,何时离去,逃往何方?”
“他们约五六千人,今晨天明前攻入我部营地,一个时辰前方才离去,一人双马奔往西南,还请将军为我等报仇啊!”一名妇人收泪答道,或因本有身份,说得倒是简明扼要。
挥退部落妇人,刘曜一招手,立有贴身亲兵递来酒袋。刘曜仰头灌上几大口,心中也已有了计较,他叫过亲卫长,吩咐道:“你速遣出百名亲兵,将血旗军之兽行传遍河套各部,尤其是西、南两向,换马不换人,尽快!还有,晓谕各部提高警惕,设置狼烟,监视可疑人马,破坏桥梁,组织留守青壮扰滞血旗兽军!哼,某要让贼军处处受扰,寸步难行!”
旋即,刘曜召来鹰奴,面带嘉许道:“你能及时发现异常,并引我军追得敌踪,很好,某赏你女奴两名,羊百头。现在,你便遣海东青再度搜寻,进而坠上血旗兽军,鹰眼当不在乎昼夜之分吧。”
鹰奴千恩万谢的忙活去了,刘曜这才转向兀自焦急复仇的柴吉,一脸同仇敌忾的说道:“贵部罹难,曜深感痛心,但血旗狗贼业已休息一个白天,我等却已奔行百余里,马力难以为继,必须稍事修整。你若焦急,可先率部落五百勇士循踪追赶,不必拼杀,骚扰阻滞即可。放心,既已坠上,他们便逃不了...”
“唳!唳!唳...”黎明时分,黑图部落,余烬未熄,袭营方毕的血旗骑军方自小憩不久,天空便又传来了令人脑仁发疼的雕鸣。它已是第四次出现在血旗骑军的上空了,不出意料的,那只恬不知耻的公雕果然再度主动窜上天空,与母雕开始了新一轮的情浓意浓。而公雕的主人科其塔,则急冲冲跨马出营以奔至无人之处,尝试勾引那母雕落地。
收回愤愤的仰望目光,纪泽面色难掩沉郁。一夜下来仍未摆脱这头海东青,说明敌人已经完全坠上了自家队伍。身处敌后却被敌方追兵坠上,能有比这还要坑瘪的处境吗?
这个冯秋为奴的千帐部落,是血旗军一夜袭破的第四个也是最大的部落,基于追兵压力,一路百多里下来,血旗军分曲轮流作战,只管杀戮与释放、武装奴隶,并未多花别的精力,是以未因攻灭部落而耽搁多少。而今即便这只母雕阴魂不散,马匹脚力毕竟有限,一人双马到此也必须歇马了,想要摆脱母雕就更难了。
不多久,母雕唳鸣几声,盘旋着离去,科其塔则带着公雕,灰溜溜返回。叹了口气,纪泽迎向一脸苦相的科其塔,黑着脸问道:“怎么样,都第四次了,你那公雕除了卖乖讨好,大献殷勤,真就不能将那母雕勾引下来吗?”
科其塔苦笑道:“将军,卑下已将所会的招式都给用上了,可那母雕警觉的很,根本就不近生人,卑下实在没法呀。”
恰此时,剑无烟给纪泽送来烤肉,自也分了些给科其塔。嚼着烤肉,纪泽蓦的眼前一亮道:“要不整点烤肉让公雕带给母雕,试试能否勾引它?”
科其塔好险没送纪泽一个大白眼,哭笑不得道:“雕儿只喜生肉,烤肉没了血腥味儿,雕儿还真就没兴趣。况且,每次放雕侦查之前,主人都会喂些肉,虽不喂饱,但绝不会令它饿着出来,否则雕儿太觉饥饿,就难免胡来了。”
“原来如此,雕儿外出公干时,都不让它有饥饿感。”纪泽点头受教,但旋即眼睛再度一亮,转向不远处的纪铭叫道,“大兄,您那可有开胃药品,够劲的,外用的,对禽兽都有效的?”
纪铭一愕,转着眼珠,直到将口中那块烤肉完全咽下,这才说道:“这年头大家都饿着,哪还需要开胃药?不过,谁叫你大兄我博学多才,倒也能够临时配出两款,但是否对禽兽管用,那只能试试看了...”
“哒哒哒...”这时,急促的蹄声从东北方传来,纪泽扭头看去,却是两名骑卫曲军卒。他们急急奔至纪泽不远,翻身下马行一军礼,其中一名什长不无自豪道:“禀将军,我骑卫曲适才遭遇五百部族骑兵,是从东北方向追赶而来,一见我等便红着眼上前冲杀。不过,在我军曼古歹回射之下,他们伤亡过半,终是败逃。”
纪泽点头,手指二人随来马匹上绑缚的两名浑身是血的胡人,急声问道:“可有相关追军的审讯结果?”
那什长忙道:“有,追军从左国城而来,一千铁瓴军,一千匈奴本部军,五千诸胡联军,领军之人为伪汉建武将军刘曜,适才那五百追军正是来自昨晨我军所毁部落...”
刘曜!?纪泽心头一突,这厮不是正史中率军攻破洛阳、长安,覆灭西晋,匈汉内乱后在长安自立的前赵皇帝嘛。给纪泽印象最深的是这厮乃一酒鬼,其在生平最后一战,也是前赵被后赵石勒覆灭的大决战中,竟然饮酒数斗,醉醺醺的指挥,醉醺醺的战败,直至败逃时醉醺醺的跌落马下被擒,不爱江山爱美酒,实乃真正的酒中豪杰。
说来五胡十六国时期皇帝就是多,他纪某人来西晋不到一年,此番已是遭遇第四个皇帝了。追杀过后赵皇帝石勒,暴打过东晋皇帝司马睿,目睹过少年时的石虎石季龙,却不知这个时长醉醺都能开机称帝的酒鬼刘曜,没醉之时该多厉害呢,至少与石勒同一量级吧?
再歇两刻钟,一宿没睡的血旗军坚持出发,方向正南!之所以转向,只因南方不到百里便是雍州的长城防线。尽管雍州边军份属关西阵营,纪某人没指望人家相助自己这个反骨仔,但那里毕竟山脉连绵,相比在平原上应对前赵皇帝率领的优势兵力,且有着甩不脱的海东青,纪某人更愿意选择血旗营所擅长的山地地形。
半个时辰后,纪泽便确信自己抉择英明了,只因在大军右前十多里之处,竖起了冲天狼烟。据冯秋所说,那里有一个羌胡人的百帐小部落,这么远的距离,一个百帐小部落便能发现血旗骑军并点起狼烟,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已经知道有一支“兽军”可能路过,提前有了戒备,甚或会组织袭扰!
人民战争的海洋,真狠啊,没说的,这丫定是刘曜那厮用的诡计!后有追兵,大白天的就莫在前面招惹麻烦了,纪某人不敢再行顶风作案,只得带着自家的一众过街老鼠,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匆匆向南流窜。他已在心底决定,这一路定要避开部落营地,尤其是大型部落营地!
“唳!唳!唳...”正自憋闷,天上再度传来恼人的雕鸣,纪泽顿时有了出气筒,他怒声吼道:“科其塔,执行计划,这次定要给本将收了它...”
第二百一十九回 步步入局
“唳!唳!唳...”天空之上,母雕浑青一色,双翼平展,盘旋苍穹,傲游疾飞。第五次光临的它,以一声声唳鸣,俯视着下方惶惶赶路的血旗骑军,怎一个阴魂不散。
“莫管那扁毛畜牲,大军继续前进!”血旗军中,纪泽咬牙切齿的一通吆喝,目光则已转向科其塔为首的临时捕雕行动队。却见二十多神箭手已经下马散开,各自窜入密草地沟中隐身;更有纪铭等几名高手高高手混杂其间,每人各抱着一只小羊羔,用绳子拴住一脚,令其在藏身地不远处来回晃悠。
再看科其塔,正一手拽着公雕,一手忙乱的将一瓶黏糊状物事抹在其羽毛头颈之上。说来也怪,原本扑扇翅膀急于高飞幽会的公雕,竟然不再挣扎,而将所有精力都转到了科其塔挂于马侧的鲜肉之上,一块两块三四块,转眼就干掉了它寻常的三天饭量。便是科其塔自己,也手忙脚乱的从褡裢中翻出一块干粮,没口子的大嚼起来。
不久,大军南下而去,一切准备就绪,现场看似仅留下了科其塔一名友好人士,而天空的那头母雕,则也盘旋在科其塔的上空,似在等候色雕上去奉献殷勤。于是,科其塔松开公雕,右臂轻轻一震,将之送入空中。
“唳!唳!唳...”一阵先是兴奋,但旋即惊乱的唳鸣从色雕口中发出。没见一道青影划破长空,却见它在丈高的空中可劲扑棱着翅膀,身体不升反降,好险没栽落地上,显是吃多了。还好,毕竟飞行是它的天赋技能,又是扑腾又是滑翔,色雕总算克服万有引力,慢吞吞的飞向了高空的真爱。
“呼...”远处,手端望远镜的纪某人长舒口气,擦擦额头冷汗,脸上却尽是兴奋。高啊,纪铭果是岐黄圣手,配的开胃药真不是一般的开胃啊!
“唳!唳!唳...”望远镜中,色雕终于和母雕再度聚首,虽显迟缓,它仍一边倾诉衷肠,一边与母雕玩起勾肩搭翅,耳鬓厮磨。渐渐的,母雕的鸣叫愈加急促,脑袋向下观望的愈加频繁,而它在天空的高度,则在不知不觉中愈加降低。直至某一刻,母雕干脆舍了喋喋不休的公雕,一个猛子便往地面扎了下来。
“任尔飞天遁地,也难逃某家阴谋诡计,哈哈哈...”纪某人再也按捺不住,仰天长笑起来。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只因望远镜视野挪向科其塔与一众羔羊所在区域,一切都如策划,偏生没见那只计划中该当下来捕食的母雕。
“不急,定是太过兴奋,眼花了,再找找...”纪某人碎碎念,,可劲的转动着无辜的望远镜,以及其后一对贼溜溜的大眼。可是,伊雕依旧芳踪难觅。
“噗嗤!”这两天都没给纪某人好脸色的剑无烟,却是忍不住嗤笑出声,“别找了,母雕都飞走了。方才它虽然落地,却是远远落往别处,好似抓了个什么,就远远向北离去了。”
顾不得欣赏剑无烟的笑靥如花,纪泽立马将望远镜对准北方高空,果然寻到了那头母雕,其双爪之下,还真抓了一团什么,好似一只野兔。隐见母雕的身形一突一突的抽风,没准正在边飞边吃呢!
“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悔不该急于求成,忘记清场了啊!”纪泽喟然长叹。由大功告成瞬变为功败垂成,他难掩心中憋闷,一个恼火,顺手便欲将望远镜摔个稀巴烂。但手到一半,却又收住了,这一路还得靠它呢,可不能再错了。
得,那母雕这次吃饱,想再诱它下来,怎么也要明天了。想开些,还是踏实做人,别老是折腾这些阴谋诡计的好。纪某人痛定思痛,召来冯秋,十分严肃的问道:“冯军候,给本将仔细说说,前方可有适合偷袭埋伏使阴招的地...”
同一时刻,黑图部落,蹄声隆隆,刘曜的追兵像是晚到一步的皇家港警,于事无补却声势浩大。南方的狼烟清晰可见,是以刘曜面对哭哭啼啼迎来的黑图妇幼,甚至都懒得再亲自询问,只是下令大军修整歇马,自己则拿起酒袋,边喝边琢磨着这场颇为无趣的追杀。
彭越扰楚吗?哼,仅仅四千拼凑不到一月的虾兵蟹将,再裹挟一些走投无路的奴隶,就想在河套翻云覆雨,真当我大匈人是摆设吗?哼,向南逃入山岭丘林,以为换个地形就能占上便宜,我大匈勇士的射术可不怕入林!哼,某刘曜定叫你血旗将军有来无回,成为死旗将军!
越是喝酒,刘曜越觉自家脑袋清醒,他感觉自己如今正像一名老练的猎人,不时用海东青让猎物知晓自己就在身后,并在河套摆下弥天大网,从而一步步逼着猎物疯狂逃窜,直至其精疲力竭,自己再上前轻轻将之捏死!
“将军,左近部落业已征集来三千战马。”亲卫长过来禀道,“将军英明,有它们代步,我等今日就可追上敌军。呵呵,毕竟是在我大匈的地盘呀。”
刘曜自得点头,可不待开口,柴吉与另一小部落首领便冲冲过来,弯腰躬身道:“将军,敌方目下朝南而去,我等若不赶快追杀,怕就让他们入塞逃脱了,那我等就没法报仇了啊!”
看着这两个部落被毁的家伙,刘曜心中烦躁,老催什么催,只要男人还在,什么损失抢不回来?至于这般义愤填膺的报仇嘛?这些部落往日去汉地打草谷时,干得也不比血旗将军温柔多少,冤冤相报何时了嘛。
当然,刘曜面上可不能那么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耐心宽慰道:“呵呵,血旗军是关西朝廷的叛徒,更是我大匈要杀的人,雍州边兵绝不会放他们入境。大军疲乏,且稍事修整,再行追杀。放心,有海东青这等神禽盯着,血旗贼军溜不掉。两位若是着急,可先行追上,只需纠缠,不必死斗!”
柴吉顿时一个哆嗦,今晨他可领教过汉人骑射的厉害,自己好险没撂下条命,三五百号人他还真就不敢再追。这时,天上传来一阵雕鸣,却是海东青回来了。不一会,鹰奴便来禀道:“将军,雕儿回了,看往返时间,贼军距离约有三十里。不过,雕儿似乎在外偷嘴了,却不知是否与贼军有关?”
刘曜面色一肃道:“是否影响下次巡飞?”
鹰奴忙答道:“雕儿吃饱了,同样状况至少要明日才可能复发,是以今日尚无问题,但明日小的就须...”
“今日没事就行,三十里距离而已,待得周边部落送来快马,那血旗军便将逃无可逃,哈哈,明日便无需海东青相助了。”刘曜直接打断了鹰奴的技术卖弄,狂饮一口美酒,豪气干云道,殊不料自己确是说中了一半...
追追歇歇,转眼到了下午,刘曜军已从沿途部落配齐了一人三马,更将双方距离拉近至二十里。血旗军早不再攻袭沿途部落,一副落荒而逃之态。此时,追逃双方业已到了横山群岭边缘的丘原起伏地带,南面便是雍州长城的上郡段,而双方骑队的脚下,也从任意驰骋的空旷平原,变为左弯右拐的经年道路。
眼见血旗军落网在即,马力得以补充的匈奴追军摩拳擦掌,正在逐渐提速。但某一刻,骑队中段,铁瓴军千夫长拓毕却驱马接近刘曜,沉声建议道:“将军,前方地形丘高林密,道路横穿其间,却是上佳埋伏之地。我军不可急于追击,还当仔细探查一番再行通过,以免被血旗贼军有机可乘。”
端详匈奴追军的前方,正是两山夹一谷的地形,且山丘颇显陡峭。拓毕所言不无道理,更兼他是刘渊护卫亲军的千夫长,刘曜虽不觉血旗军还敢主动停下与己方交战,但小心无大错,便给拓毕这个面子,他扬手喝道:“吹号,大军暂停!传令前队,遣伺候细查两侧山丘!”
“呜呜呜...”牛角号响起,大军立停,自有前军探哨入林上丘搜查。而得以暂歇的队伍中,居中的铁瓴军与本部军还好,前后的部族军就不以为然了。或急于报仇,或急于功赏,或杜绝隐患,奔波两天一夜的他们,本就疲倦烦躁,却是希望尽早结束这段没完没了的追逐,砍掉血旗军那群卑鄙小丑的脑袋,抱怨埋汰自是不绝于耳。
“禀将军,两侧丘林并无伏兵。”好一阵等待,前方终于报来了搜查结果,却是白折腾一场。
汇至刘曜身边等待的一众部族首领,尤其是急于报仇的柴吉二人,对此结果嗤之以鼻。虽不敢明言抗议,发黑的面色与讥嘲的眼神,却分明写着胆小鬼三个字,委实令人不爽。纵然刘曜没将他们的态度放在心上,却也难免些许迥然。
大军继续开拔,顺利过了这段丘林,但没走两步,前队便停了下来。正不耐烦间,刘曜收到前方回传的军情,却是道路被巨石与树木给堵塞了,但堵塞之事显然做得仓促,道路很快便被疏通。大军再行,又遇上两次轻易疏通的堵路,恰似苍蝇不咬人恶心人,委实令人烦躁。
好在,堵路的并非全是石头树木,偶尔也有一两匹力竭倒毙的死马,其上多少会附带些金银细软,足令打头突前的部族胡骑们小发一笔,好转心情之余,也令他们的追击愈加迫切。
花样不止于此,行至又一丘林之地,前军再度停下。有胡族匆匆回至中军的刘曜面前,面色怪异道:“禀将军,前方路口树有一块大木牌,其上写有汉字,我等不知何意,便扛来请将军定夺。”
“前有埋伏,刘曜入内必死!”看到木牌上的十个大字,刘曜大怒,一脚便将那胡族踢飞,好险没抽刀将之劈了。他这时哪还不知,定是前军有人识得木牌文字,不敢擅专,便让这个倒霉胡族过来请示了。
得,前方地形也够险要的,既然说了有埋伏,那就再搜搜吧。尽管觉着木排九成九是血旗贼军留下的诳语,刘曜仍是谨慎的下令道:“传令下去,前队遣伺候搜查两侧丘林!”
“将军,搜查一无所获!”前方报来的结果不出预料,却令刘曜愈加烦躁郁闷,禁不住再度狂灌了几大口酒。
“唳!唳!唳...”就在此时,海东青鸣叫着盘旋而下。不一刻,鹰奴急冲冲前来禀道:“将军,据雕儿所察,前方敌军业已距离我军近四十里,且方向转西,正高速前逃!”
直娘贼!一路进入丘林地带,还搞这些零碎,果是为了甩脱我军,逃出海东青的搜查范围!刘曜怒道。心中本已有了预感,鹰奴的报告更令他彻底焦急起来。天已近晚,若是真叫血旗贼军出了五十里范围,一夜之后,天知道他们会躲到哪里?
“传令下去,大军全速前进,沿途但有阻碍,直接破除!”不再犹豫,也没再搭理欲言又止的拓毕,刘曜催马扬鞭,大声令道,“诸军用命,决不可让血旗贼军走脱!”
“哒哒哒...”匈奴大军奋起直追,踏过弯曲的古道,踏起积年的枯叶,踏着夏日的暖风,隆隆前行间,却仍不时被路障阻滞,令得全军上下愈加急躁。而没过多久,又一个两丘夹一谷的地形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咿!前面地上是什么?冲在最前的胡族十夫长,本还象征性的打算观望一下地形,却是看见了前方谷道中央,有片亮闪闪的物事散在一匹倒毙马匹的边上。定睛一看,天哪,那是丝绸,还有,丝绸上居然附带一块黄澄澄亮闪闪的小可爱。没说的,这样的路障必须清理,且必须亲自动手!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十夫长决定刚下,便听身后有马蹄声逼近。不及细想,十夫长立马一磕马腹,马儿向左偏行一步,轻易挡住后方同袍的抢食之举。继而,十夫长一个海底捞月,以超水平发挥的英姿,将丝绸与黄金一把捞入怀中。
“啊,前面还有!”不待十夫长得以自恋方才的身手表现,一声惊呼从身后响起。继而,类似的惊呼不断在前军军卒中回荡。于是,前军胡骑没再客气,一股脑扎入了这个山谷,跟着是火急火燎赶路的中军...
第二百二十回 火烧刘曜
永兴二年,七月初三,酉时四刻,晴,横山落叶谷。
“卧槽,见者有份,是老子先看见的,你丫不能独吞,必须分些给我!”山谷之内,两名胡骑各执一块丝绢的两角,其中一人怒吼道,“就是你,老子记得清楚,你丫先前在陆上就已得到一块了,老子还一无所获呢!”
“傻叉!前面地上还有多着呢,别瞎耽搁时间了,别人都冲过去了。得,奶奶的,老子认栽,今个就让你一着!”另一胡骑明显比这名对手更有大局观,眼见争执不下,索性弃了丝绢拍马前奔,风中留下一句狠话,“小子,可非老子憷了你,下次别叫老子遇上你!”
这个横山脚下的月牙形山谷,岭不算高,道不算窄,除了是个转弯风口,以至经年的积叶枯枝特别厚之外,别无异常之处。是以,随着谷口出现丢弃的金银细软,少却连绵,已非首次顺道捡拾的胡骑们自是按捺不住,哪还顾及其他,纷纷催马入谷,奔前抢拾。本就急急追杀血旗军的匈奴中军,闻讯也不肯稍让,就此跟着蜂拥而入。
“快点快点都快点,哥忙乎半天,都快等不及这场烧烤盛会啦!”匈奴大兵们并未发现,就在两侧不算陡峭的丘岭上,一双贼溜溜的大眼,此刻正透过树丛杂草间隙,冷酷而期待的扫视着他们,伴以眼睛主人低不可闻的碎碎念。
眼睛主人自是纪泽,这已不是他第一次逃亡途中设计反伏击了,上次还是年初之时,他在河间郡被汲桑所部追杀,临机打算设伏石勒,结果却被石勒警觉窥破。是以这一次面对同一量级的对手刘曜,纪某人却是花了更多心思,做了更多手脚,用以酝酿这场生死攸关的反伏击。
逃窜、毙马、散财以麻痹对手,木牌标语以激怒对手,树石路障以烦躁对手;而最关键的一点,却是反设计那只令人头疼的扁毛畜牲,利用对手对海东青的依赖信任,制造假象误导对手。让少量兵卒驱赶着空马狂奔前逃,用惯海东青的纪泽自然知道,海东青可不会去分辨马上有人没人。而得之血旗“大军”驱马狂逃的刘曜,果然急中生错了。
海底捞月,镫里藏身,回身拔柳,前军胡骑们各展风骚,一路人马不停,快活获取着敌军狼狈丢弃的战利品。然而,接近西侧出谷路口的时候,他们却不得不下马了,因为地上的倒毙马匹与散落财物实在太多,简单的花活已经无法满足他们吃干抹净的原始欲望。
“直娘贼,别跟我抢,老子会砍人的...”出谷口附近,不时传出下马胡卒类似的吼叫。
猿臂长舒,你争我夺,推推搡搡,拔刀威胁,大打出手乃至血溅五步,在黄澄澄、亮闪闪、晃人心神的金银细软面前,本就没甚军纪的部族前军乱做一团,顿时堵塞了出谷口位置,也将随后跟进的匈奴中军堵在了谷内。且伴着后军的逐渐跟进,谷内的匈奴大军被点点拥挤上前,以至队形愈加紧凑,恰似一根即将完工,即待烘烤的灌肠。
“直娘贼!怎的又停了?前面又出甚状况了?传令下去,让前军动作快些!”急于咬住血旗军的刘曜,不知不觉业已入谷,觉察马匹前进缓慢,他只当又是没完没了的堵路,立马不耐烦的吼道。
言说间,刘曜随手提起酒袋灌上一口,还没忘嘟囔一句:“这马奶酒太没劲道,还是百果酿够劲,就是太贵也太难买。若是捉到那血旗将军,本将定要将那配方搞来!”
身边的亲卫长却是手指道边树枝所挂的一段丝绸残条,不无苦笑道:“将军,怕不又是前方出现了血旗贼军所弃的财物,之前也有数次,但几未耽搁行军,不知此次缘何如此费时,将军或该下令管管了...”
顺着亲卫长的手指,刘曜看到了残绸条,看到了其后的树枝,乃至看清了山谷的地形,耳中再听见亲卫长的言语,他蓦的面色大变,不待亲卫长继续喋喋不休,大声爆吼道:“全军加速,冲出山谷,小心埋伏!快,全力出谷!有迟疑挡路者,斩...”
“嗖!”刘曜话音未落,一根劲矢便带着厉啸,闪电般飞入匈奴阵中。这是纪泽首发的号令箭矢,目标并非武艺高超且护卫重重,很难得手的刘曜,而是其身后不远,一名肩膀缠有厚厚皮套的别样胡人。这名立被箭矢掀翻落马的胡人,一看那用来立鹰防抓的皮套,便知其是母雕海东青的鹰奴,纪某人这一路怨之甚矣!
“嘟嘟嘟...”“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啊啊啊...”随着纪泽的发令之箭,大道两侧的丘林中瞬时号角大作,数千箭弩投枪飞蝗般倾泻而下,狠狠扑入毫无防备的匈奴军中。许多匈奴勇士在不明不白间便凄然倒毙,根本未及展现昔日草原王者的雄风。
本还沉浸在捡拾财物抑或剿贼立功的匈奴大军,骤然遇袭下尽管有着刘曜的命令,依旧乱作一团。尤其是前后的部族胡骑,更是各自为战,有的前冲,有的后退,有的杀往丘林,莫衷一是,反而给了血旗伏军更多远程射杀的机会。倒是匈奴后军堕后的三四百人,得益于刘曜的及时暴喝未及进谷,索性唿哨连连,先掉头远离险地去也。
相比之下,刘曜身畔的两千中军确是可圈可点,特别是一千铁瓴军与刘曜的两百亲卫,他们个个非但身披铁甲,更是训练有素,反应敏捷,在弩箭投枪扑来的第一时刻,便刀拨盾格,继而迅速组起盾阵配合防护,虽仍不免伤亡落马,情形却好上许多。而挺过第一波攻击,他们业已集体启动,毫不容情的斩杀前方混乱挡路的部族胡骑,直欲前突出谷。
然而,苦心设局这么久,纪某人的手段自不仅是远程攻击这么简单。道右山丘的顶部,豁然竖起了一面血旗,殷红欲滴,迎风猎猎!血旗之下,纪某人面遮湿巾,猖狂爆吼:“点火!”
其实一切早有安排,不用纪泽叫嚷,丘岭之上业已点起簇簇火光。埋伏在两端谷口的血旗军兵立刻将藤条、枯枝、干草、布条紧急编成的藤球在引火堆上点燃。沾有硝磺火油等引火之物的藤球迅速演变为大火球,被军卒们抛往两端谷口。
这个并不起眼的山谷,在当地可是名为落叶谷,月牙拐弯的地形令它积累了左近丘林的大量枯叶乃至枯枝,这些年来,占据河套的胡族部落与长城内的汉人敌对远过交往,落叶谷这条道路自然没人打扫,经年下来,这里落叶枯枝的数量可想而知。而在这天干物燥之际,遇火又该何等欢实。
熊熊火球接二连三,一路滚过,将谷口的枯枝、枯草引燃,连同火球一起,形成了封堵山口的火墙。火借风势,两端谷口转瞬便化为烈焰滔天!尤其是匈奴军前进方向的西端谷口,恰逢此刻风向向东,更是推着火墙向谷内迅速蔓延!
与此同时,血旗军兵发动了第二拨箭雨打击,这次的箭矢悉数换成了火烈箭。与乌锋箭、破甲箭一般,火烈箭作为血旗箭手标配的少许特种箭矢,箭身裹友松脂硝磺等易燃之物,专事这等场合。它们被点燃引线射出,犹如上千道流星扑入谷中,杀伤匈奴兵卒之余,更是引燃了谷内的枯枝枯叶。
这还不算,丘岭之上,还有血旗军兵拿起捆有石块、烂布条、藤草并沾有松脂油脂的木棍在火上点燃,在军官口令下统一冲刺投掷,抛向谷内,以求在最短时间内将火势变大。莫怪血旗军拥有这么多引火之物,它们来河套就是为的杀人放火,是以之前几次攻下敌营部落,可没少收集这些害人玩意,此时却是全给用上了。
火球、火矢、火棍,令傍晚的天空出现数千道亮红的弧线,映衬着晕红的晚霞,显得异常绚丽,要命的绚丽!它们落入谷底,顿令火光冲天,处处窜起的火苗吐露骇人火舌,迅速将遇上的一切吞噬消化,从而产生出更大的火舌。匈奴大军尚未从刚刚的遇袭中恢复,便要面对更加窘迫,更加残酷的处境——烈火焚谷!
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匈奴人马四处乱窜,八方奔逃,但在这绵长的落叶谷里,任何的逃跑都是徒劳。山谷已经被烈焰彻底包裹,到处是火光,到处是灼热,到处是人嚷马嘶,焦糊的气味迅速蔓延。数不清的战马逐渐开始发狂,乱蹦乱跳着将主人掀下,进而践踏而死。
不光如此,大火的另一重杀伤效果开始出现,那便是愈加浓烈的黑烟,以及强烈的窒息,许多匈奴军卒跑着跑着便蓦然摔倒,再也不曾站起。当然,由西侧谷口快速向谷中推进的火墙最是厉害,如巨大石碾,将挡在前面的树木、枯草、马匹与匈奴军兵,尽皆化为灰烬...
“弟兄们,为了大匈人的荣耀,随我杀上山去,斩杀那个卑鄙的血旗小贼!”刘曜已由片刻的呆立变为无比愤怒,他叫喊着聚拢队伍,拔刀指向血旗下观望的纪泽,疯狂咆哮,语气中饱含懊悔、仇视、诅咒与愤恨!
匈奴军兵们感同身受,在烈火的烘烤中,愤怒成为他们唯一倚仗的支柱,他们纷纷跟着刘曜,舍弃烧得不再驯服的战马,举弓搭箭,拔刀持盾,向山坡上狂冲。甚至,明知弓箭射程有限,明知仰射几无杀伤,他们中的许多人,也在疯狂的射出羽箭。只是,喊着、冲着、射着,他们中不时便有人自行倒下,烟毒窒息面前,便是铁瓴军精锐,当死也得死!
“哼,亲卫曲,迎战准备!”纪泽冷笑,他的亲卫曲可算随行骑军中最擅步战的军兵了,那个为首将领想必就是刘曜了,杀往这个方向,几同放弃了最后一线生机,直接宣判了他自己的死刑。或许,这也是出身优越,自比乐毅萧曹的刘曜,一时无法接受大意惨败,此刻的唯一所求吧,单就这一点而言,他的确不如见势不妙转身就逃的石勒。
伴着纪铁等一众军官的喝令,亲卫们举盾列阵,挺枪搭弓,摆出鸳鸯阵配合,并缓缓走下坡顶,占据有利位置,做好抵御准备。同时,他们也没忘将火矢乃至四角钉抛往前方的山坡,能省力还是省些力的好。
“弟兄们,杀!”带着一众濒临绝境的匈奴军兵,刘曜冲在最前,尽管他声音嘶哑,尽管他衣衫焦糊,尽管他满面黑灰,但一股冲天霸气,依旧从他的身体油然散发。
这一刻,纪泽略有些走神,颇觉眼前景象虚幻。最前是一代帝王率着一众匈奴精锐垂死挣扎,中间背景是熊熊烈焰中翻腾滚动的战马与尸体,两侧背景则是燃烧余烬中冒着轻烟的黑炭与熟肉。便是那天际的绚丽晚霞,在这火光画卷面前也黯然失色,莫非这就是一名帝王该有的葬歌吗...
“嗖!”就在纪泽走神的刹那光景,一支羽箭带着慑人尖啸,奔雷般直奔其面门。自有环卫左右的贴身亲卫举盾格挡,但听砰的一声,包铁大盾竟被箭矢射得迸裂,箭矢力道大减,仍去势未尽,犹奔纪泽面门。
“玎!”关键时刻,剑无烟仓促出剑,勉强扫中这支居然射透铁盾的劲矢,将其方向稍稍上挑。而警觉到危险的纪泽忙也下意识的矮身低头,却听咔的一声,纪某人头盔上的骚包红缨被这一箭矢射折,总算在电光火石之间,捡回了一条小命。
莫文青,莫装逼,装逼被雷劈!纪某人心中后怕,顺着箭矢来向,看到收起大弓、满脸遗憾的刘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厮好霸道的射术,差点叫他将葬歌对象给换人了。再没了英雄惜英雄,纪泽手指刘曜,怒声令道:“给我集中弩箭投枪,射死他!”
“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纪泽的骤然遇险本就令血旗军卒们极度后怕,恨极了突施冷箭的刘曜,如今再得了纪泽命令,哪里还会客气。箭矢、踏张弩、投枪,非但亲卫曲,便是左近够得着的其他军卒,也纷纷将远程攻击目标对准了刘曜...
第二百二十一回 文谷水畔
“嗖嗖嗖...”“咻咻咻...”落叶谷,右丘峰顶,数百支箭矢、投枪与踏张弩矢齐齐发射,犹如一片乌云,居高临下,集射方出火海、冲至半山腰的刘曜。
“噗噗噗...”可叹刘曜带头冲锋,仓促间能够跟随的护卫寥寥几人,如此密集的攻击之下,再是高手,他也难逃万箭穿心的厄运。待得乌云散去,那里仅剩几名聚成一团的血红刺猬。居中的刘曜早已气绝,但其竟然兀自怒目圆睁,挺立不倒...
死了!?一代帝王真就这么死了!?憋屈的死在咱这穿越小卒手里!?看着慨然战死的刘曜,纪某人常叹口气,难以自禁的再度陷入文青。不是说皇帝都是秉承天命,至少有着好几条命的吗,咋这个刘曜挺厉害一人,说死就死在某家手里了呢,难道某家就是那传说中的天煞孤星,可以不讲道理的遇谁杀谁?
“子兴,你怎么了,战场如此凶险,你身为主帅,今日怎生总是愣神?不要命了吗?”团团盾阵之中,剑无烟已经护到了纪泽身前,不无责怪道。
纪泽被剑无烟唤醒,张了张嘴,却是没法实话实说。眼珠转了转,站在坡顶的他望着谷内的凄惨一幕,不禁想起《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火烧藤甲兵时说的话,便随口敷衍道:“哎,如此有伤天和,只怕会折损阳寿。哎,某为了并州战事,却这般杀戮,委实有违本心啊...”
剑无烟顿时默然,眼中闪过歉意与柔情。纪某人却是未觉,再度神游物外,如今杀了前赵皇帝刘曜,说明自己的确可以改变这一时空的历史,但刘曜如今尚不权重,前赵更是十多年以后的事情,当前对他真正有影响的,是河套联军必将撤退,并州乃至大晋的历史或将改变。
匈奴被削弱,司马腾保留元气,关东阵营更强,未来的西晋可能更坚挺。且自家收编了十万百姓,大多本该是祸乱司冀的并州流民,令未来的河北之乱少了一大祸源,烈度自将减弱,大晋实力更将保留,匈奴灭晋没准都得两说。只是,真就这般下去,不说自己难以趁势而起,只怕狡兔死,走狗烹,司马腾等大佬更不会放过自己了。
想到这里,本还颇为自得的纪泽脸色开始阴沉,自家战术胜利,一不小心却极可能犯了一个战略大错。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他纪某人以溃兵之身,集数万流民,仗一己之力,毫无朝廷外援之下,先后歼灭匈奴军两万五,总计战绩甚至不亚本该作为中流砥柱的并州军。他血旗将军之名,难免会再度煊赫,这会有好吗?
他血旗营这般嚣张,苦主匈奴乐意吗?准盟友并州军乐意吗?那些尸位素餐却手持权柄的世家大族、公侯显贵乐意吗?唯一乐意的黔首兵民虽最重要,可往往却又最无用啊。一不小心,自家或将四面皆敌,而最现实的后果,就是自家搞风搞雨之后,还能平安返回老巢吗...
“杀啊!为将军报仇...”纪泽在遐想,落叶谷内的匈奴军则陷入最后的挣扎,拓毕更带着幸存的铁瓴军向纪泽方向发起了决死冲击。然而,前后都有山火,脚下不时还会踩到四角钉,还有那怎么都无法避开的烟毒,本就追击两天一夜的他们,接二连三倒在冲锋的途中。原本绝不算高的丘顶,对此刻的他们而言,却是那般的遥远而漫长。
冲往纪泽的匈奴中军如此,前后两军更是不堪。财物不要了,军功不想了,劫掠不敢了,他们哭喊着,乱窜着,挤搡着,却不知生路何方。他们如今只欲返回自家的小毡帐,与父母妻小们相聚。只是,当他们集结参与到并州之战的时候,就该有面对这一刻的觉悟。
“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尽管感怀敌卒的坚持,但血旗军卒们却不会手下留情,箭矢、强弩、投枪依旧可劲招呼每名接近阵线的敌卒。即便有少量敌卒侥幸冲至肉搏位置,体力将尽之下,也只能在军阵前被群殴而死。
“噗!”寒光闪过,鲜血狂飙,纪铁用陌刀将精疲力竭的拓毕一斩两断,也宣告了落叶谷内匈奴大军的彻底覆灭,而山火也已从谷底烧至山腰并向上快速蔓延。所谓水火无情,七千追剿大军,除了三四百侥幸堕后,不曾入谷的部族胡骑免于遇难,余者就此悉数葬身火海。而血旗骑军所付出的代价,却仅两位数而已。
“诶!纪小子,该撤了,大火马上就要烧到山顶,再不走就走不脱了!”纪铭上前,拍了一把犹自反省的纪泽,没好气道,“梦游个啥呢,玩空虚吗?老夫当年杀掉一名生平大敌时也曾空虚过,可你这算啥,不是第一次坑敌,估计也非最后一次,便莫在这玩格调了。”
“纪老,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子兴性本纯良,这是感觉杀戮太重,有伤天和,心中难过呢,为了并州,此番太难为他了。您老就别再挖苦他了吧!”剑无烟却是不依,一边上前拖起纪泽离去,一边振振有词的辩解道。顿时,纪铭与一众亲卫厥倒一片,好险没被山火给追上...
七千匈奴追剿军覆没于落叶谷,刘曜葬身火海,这条惊爆消息有冲天大火为凭,由数百部族溃兵带出,旋即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河套东部与雍州北部,也传至了匈奴王庭,传至了河套诸胡的部族联军,甚至还通过密谍与探哨,传至了攸关切身的并州军上下。
落叶谷大战的第二天,也即七月初四的晚上,历经三日鏖战却未占到并州军多少便宜的部族联军,从族民急报中得知了刘曜覆灭的消息,再也无法坐视,仅是知会匈奴伪汉国一声,便连夜撤回河套保家去也。他们虽臣服于刘渊汉国,但自家部落才是他们上上下下的立身根本,刘渊也不能让他们抛家舍业去追随啊。
仅余三万多的部族联军匆匆杀回河套,立即向西向南对血旗军展开追剿。只是,除了获知血旗军在初四又血洗了数个部落,他们却是再也未曾得到血旗军的消息,就像血旗军突然人间蒸发一样,这反令部族联军更加紧张了好一阵子。然后,部族联军便再也无暇关注血旗军了,因为,血旗军所过之地,大量牧民出现了所谓的“热伤风...”
且不说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河套诸部,再看并州西征军。凭借固守营盘,他们扛过了匈奴大军的首日狂攻,又挺住了两日的彼此消耗,至此业已十去其三。就在他们提心吊胆准备迎接第四个苦战之日的时候,匈奴人却没来攻营。好消息随之传来,被他们寄以厚望的血旗军大发神威,非但将河套搅得天翻地覆,还反灭了七千匈奴追剿大军,部族联军业已被迫撤回河套。
西征军营,中军大帐,一众高层军官济济一堂。从艰辛赶回的伺候口中得知原委,双眼血丝的司马瑜不由放声大笑:“好,血旗军干得好,哈哈,如此一来,匈奴人将再难奈何我西征大军。好,将此消息晓谕三军,以壮我军士气!”
“少帅且慢!”周良却是抢出一步,挥手示意传令兵稍待,继而沉声道,“少帅,血旗军此番虽与我等联合出手,但彼此交恶心照不宣,其强盛更非我并州军之福。那血旗将军桀骜不驯,势力渐强,为主公不喜,双方日后敌我难料,此事若是晓谕众军,扬其声威不算,还将令军卒们对其感恩戴德,恐于主公日后行事有碍啊。”
本还一团喜气的大帐,气氛顿时诡异起来。司马瑜却是不悦道:“别个那边还在为我等深入敌后,打生打死,我等却已在此暗自算计,如此岂是大丈夫所为?倘若双方委实是敌非友,日后另行摆开车马分个高低便是,怎可没过河便寻思拆桥?”
周良脸色微红,摇头回班,而司马瑜虽然发了牢骚,可想起老子司马腾的威严,心中却也不免犹豫。冷场间,石鲜出言道:“鲜以为此事还当晓谕三军。不谈血旗营如何,如今我西征军仅余七万,伤亡颇重,士气低迷,纵然部族联军退却,左国城尚有匈奴精锐不下四万。我等想要井然退走,却需鼓舞士族,去其怯意,河套大胜恰逢其实啊。”
见此,田兰也出言道:“其实,之前两日战事激烈时,我等便已晓谕士族有血旗营扰乱河套,相助退敌,而今部落军猝然撤走,军卒不想可知其中缘故。左右这等大胜河套必已传开,难以长瞒,我等与其枉做小人,倒不若因势利导,加以利用,相助我等平安退兵!”
司马瑜听得连连点头,抚掌笑道:“两位果然老成之言,且莫想日后那些有的没的,我等还当先以西征军大局为重,这便晓谕众军。接下来,还是策划如何退兵吧...”
帐内一番计议,众人终以安全撤兵为要,将落叶谷大捷的消息宣谕神经紧绷的并州军兵。顿时三军振奋,感佩血旗军之余,对匈奴人的惊惧大减,井然忙碌起了撤退准备。
当然,会后没少有周良等人的密信,被快马送与知悉部族联军之事而再度躲入后方井陉关的司马腾。由是,会同某些来路不明的金玉良言,针对塞外浴血的血旗骑军,又一场汉家士人最擅长的内斗阴谋,在东嬴公幕府中开始了酝酿发酵。
过了一日,再度确定部族联军退兵之后,西征大军终于开拔回返。匈奴人自不会放弃沿途袭扰甚或冲溃西征军的努力,怎奈并州军的兵将也非鱼腩,兼而士气未落,军心稳定,步兵诸阵防御严密,彼此掩护,井然撤离,弓箭弩矢更是可劲招呼逼近的匈奴骑兵。虽有个别阵脚被匈奴人突破,但总体却无溃败之相。
匈奴人终归不愿两败俱伤的死磕并州军,是以三日后,并州军以伤亡五千余人的代价,终在黄昏时分赶到了文谷水畔。然而,像是故意做给并州军上下看的一样,就在并州军接近文谷水浮桥不到一里的时候,文谷水上游,突然冒出一支匈奴旗帜的千人船队,气势汹汹的顺流而下,杀往浮桥以及守护浮桥的数百并州水军。
双方接近,匈奴船队二话没说,便先放出了三十多艘烈焰腾腾的火船,前后两排,将文谷水面覆盖得严严实实,显是准备已久。南船北马,并州本就几无水军,而今这支所谓的并州水军,乃至其敌首匈奴水军,兵卒多抽自河运税丁,甚或干脆就是渔民。面对这一火船攻势,并州水军不待接阵,便华丽丽的跳水溃逃了。
于是乎,匈奴水军大获全胜,而火船也接二连三的撞上浮桥,将之化为火龙一条。于此同时,大地传来震颤,天边竖起烟尘,却是匈奴的大队骑兵恰也赶来了。前方生路骤然被断,后方敌兵复又追至,并州军兵们顿时大哗,惊恐难名,士气大跌。而这一结果,想来正是匈奴人特别设计的绝杀之局。
“列阵迎敌!不用慌,血旗水军很快便到!”西征军高层对此境况倒是不乏预料,立有一众传令兵奔行于各军阵之间,大声呼喝,抚慰军心。而血旗之名,果然令并州军卒们情绪稍稳,至少军阵不再无故松散。这一明显变化落在一应并州军将的眼里,松口气之余,神情不免怪异,更是不乏面色阴沉者。
“快看!血旗!东南!真是血旗水军来了!”仿佛像为证明传令兵们的诚实,忽有军兵手指文谷水下游,兴奋叫道,欢呼顿时此起彼伏。而军兵们目光所及之处,一支比匈奴水军更为声势浩大的船队正快速驶来,前有三十余艘大小不等的瘦长快船,后跟数十宽型商船,最大那艘快船旗舰的桅顶,赫然飘扬着一面猎猎血旗。
血旗之下,席敬略带调侃道:“定山,听声音并州军兵们很是欢迎我等呢,早知如此,我军应该早些出来,莫等人家并州水军全军覆没啊。”
“哼,什么水军,一群渔夫税丁而已,这等水军空耗钱粮,恰用来引出敌方杀招,覆没也罢。再说了,我等若是早来,并州军未曾感觉到绝境,又何来这等欢呼?”张银一脸不以为然,冷冷道,“晚点来算什么?若非将军考虑并州大局,不愿叫匈奴异族占了便宜,单凭并州军多番设计我血旗营,张某就宁愿他们悉数覆没。”
说归说,远远看清岸上情形,张银立即扯开喉咙令道:“全军装弩待发,靠左岸行驶。发出旗语,让并州军南下两里,于那处高坎自守,等待浮桥搭建...”
第二百二十二回 西征落幕
作为并州军渡河的备选方案,哪怕并州军高层并不愿接受血旗军的恩惠,也不愿将身家依托在血旗水军之上,但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按照之前与席敬的约定,由血旗水军安排渡河。帅旗连摆,传令连连,除了倒霉的五千殿后军阵被留阻敌,并州军其余各个军阵快速而有序的沿着河岸,向下游河岸边的那处高坎转移。
“哒哒哒...”“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匈奴人的骑兵很快便与并州军的殿后队伍接战,双方先是箭矢弩矢交锋,继而便是近战肉搏。
鲜血飙飞,残肢四落,人喊马嘶,厉叫惨嚎,顿时响彻文谷水西岸。今番匈奴人显是抱着莫大决心前来,不顾损失之下,他们的前锋付出两千代价,很快便强行突破了并州军利用拒马、车辆、枪盾等等临时组建起的殿后防御军阵。继而,匈奴大军像是潮水一般,进一步冲溃杀散殿后并州军,并迅猛涌向后方正在转移的并州主力。
“顶住!顶住!不能乱,一乱大家都得完蛋!”帅旗舞动,被紧急调派拦截的第二拨并州万人军阵里,各级军官疯狂的咆哮,“前方的溃兵左右散开,凡冲击军阵者一律射杀!”
一支队伍拥有希望与否,对其军心士气,精神面貌乃至实际战力的影响不可同年而语。若无血旗水军出现,逃路被断的并州军要么背水死战,要么军心崩溃,匈奴人显是料定为后者,是以打算在此绝杀西征军。然而,有了血旗军带来的希望,为了求活,并州军上下的表现却是可圈可点,其顽强抵抗顿令匈奴人伤亡飙升。
“刘振、刘烈,你二人各带三千骑军,南北包抄,冲击并州军侧翼!务必混乱敌阵!又是该死的血旗军,哼,有水军来援又如何,某会给尔等时间渡河吗?”某片土包上,匈奴军大旗之下,一名威风凛凛的中年悍将一脸肃杀,扫视河岸晋军的顽强抵抗,恨恨令道。此人正是率兵三万,前来绝杀并州军的匈奴前线统帅刘钦。
《晋书·刘元海载记》有载:“永兴二年,腾又遣司马瑜、周良、石鲜等讨之,次于离石汾城。元海遣其武牙将军刘钦等六军距瑜等,四战,瑜皆败,钦振旅而归。是岁,离石大饥,迁于黎亭,以就邸阁谷。”当然,由于纪泽这只蝴蝶的干预,黎亭已经无谷可就,历史也不会再给刘钦四战而胜的机会。
正面冲锋辅以两翼突击,素来是以骑克步的经典打法。经过并州军五千殿后人马的阻挡,匈奴骑军的正面冲势有所减弱,刘钦派出骑军左右包抄本无不妥。只是,经验主义的他却是忽略了一点,并州军第二拨的殿后队伍业已进入河岸百丈之内,而水军的打击目标可不光是水上,偏生血旗水军今番准备的就是对岸攻击。
“咻咻咻...”就在匈奴骑军分出的六千人马绕开正面,气势汹汹的兜了个圈,呼啸着杀向并州阻截军阵的时候,业已贴近并州军所在河岸的血旗战船上,突然啸声大作,上百被掀开盖布的床弩,悍然发出了自己在此战的第一轮咆哮。
最初策划中,文谷水战是血旗营在西征大战中最可能发威的一战,故而血旗军在上党之战缴获的所有床弩,以及数十架血旗营自制后备的三弩装扭力床弩,之前都被纪泽交给了潜入并州的白洋水军。而且,恰似后世的舰炮强过野战炮,凭借水运便利,血旗战船上安装的多是傻大笨粗却绝对强劲的重型床弩,连穿三四人根本不在话下。
如今,上百重型床弩骤然发威,不下两百弩枪强劲的射入密集冲阵的匈奴骑军,挡者披靡,遇者横死,每根弩枪都能放倒三四人,这种攻城战都难得遇上的火力打击,用来对付野外骑兵,其杀伤可想而知。杀气腾腾的匈奴骑军犹如被割麦子一般,在弩枪肆掠下成片栽倒,血肉横飞,惨嚎连连,人仰马翻,冲锋之势也被打得一落千丈。
“嗖嗖嗖...”于此同时,上千羽箭由远程长弓发射,骤然落向尚在寻常一箭之外,更近河岸的三千左翼包抄匈骑。尽管血旗营自产的远程长弓属于粗制滥造射不准的山寨货,可组成箭阵后却射得又远又狠,仅第一拨箭雨,便令方经弩枪摧残的左翼匈骑再度成片倒下。
“卧槽!卧槽!杀了他们!呃...”侧翼匈骑骤遇打击,人人又惧又怒,可转眼看向敌人,却纷纷泄气。人家在河里,且躲在女墙之后,犹如躲在一个个无法攻克的碉堡中,有条不紊、没完没了的射击;自个是干挨打却没法还手,大匈勇士也扛不住这等不公平打法啊!没等他们想明白,血旗水军的第二拨弩枪箭矢便又扑来...
“直娘贼!又是血旗狗贼,怎有这么多花样!我大匈与尔等不死不休!”匈奴军帅旗之下,刘钦下巴掉地,眼角直抽,无甚水战经验的他,不想刻意加强的水步协同竟能产生这等影响战局的威力。
眼见并州军士气大振,己方左翼在血旗水军的远程打击下已有溃退之势,右翼匈骑也已冲势大减,刘钦心知继续下去,两翼攻击非但难以奏效,反可能被血旗水军当成活靶子蹂躏,拼命不代表干挨打呀。被血旗水军打得发懵的刘钦,一个不舍,一个犹豫,一个谋定而后动,当即令道:“吹号,撤回两翼,正面也暂停突击!”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匈奴人水银泻地般的攻势,因血旗水军的横插一杠被迫暂停,而并州军则利用这短暂的空当,迅速在河岸边的那处高坎整好阵势,构建工事,背水而战,更有血旗水军的“炮台”掩护其两翼。就此,匈奴人其实已经失去了击破西征军的最佳也是最后机会。
直到此时,那支匈奴水军总算拆开了自己造就的横江火龙,获得入场参战的资格。刘钦没有犹豫,帅旗挥动,号角连连,水陆同步发起了又一次进攻,却是想着借自家水军纠缠之际,对河岸并州军发起致命攻击。
战鼓隆隆,喊杀阵阵,匈奴骑军狂突并州军之际,血旗水军也收缩阵型,逆流而上迎战匈奴水军,开始了自己第一次上千规模的水战。文谷水面,荡漾着张银的兴奋咆哮:“弟兄们,那帮匈奴走狗没火船了,让我等贴上去,捏爆他们的...”
“嗖嗖嗖...”“咻咻咻...”血旗军老规矩,人未到箭先至,强劲的弩枪箭矢带着尖啸,乌云般扑向匈奴舰队,其间还不乏火箭火矢,直打得匈奴船队木屑纷飞、火苗处处、哀嚎连连,整一副水上大决战的声势。
然而,经过血旗水军的三拨弩枪加十拨箭雨,双方船队终于彼此抵近的时候,血旗水军上下通通傻了眼,只因原本该有千人的匈奴水军,如今除了二三百躺倒血泊的,敌船上还能站着应战的敌军已经不到两百了。借着愈加昏暗的天色,可见上游文谷水中人头沉浮,可着匈奴水军的主力都被方才那通远程打击给吓到水里避难了。
“并州无水军,白洋称霸王啊!”张银喟然长叹,旋即手一挥,索然令道,“十打一,太欺负人了。得,暂编一曲留下对敌,弟兄们看着办,快点就行!余者各军,随我再去射杀岸上的匈奴狗!”
要说白洋水军仅是一支成军半年,装备稍好,训练不足,经验缺缺的水军,临时拼凑的匈奴水军便只是一群搭桥运输的渔民队伍了,毕竟并州这种地方水军少有用场,匈奴与并州军都没兴趣白费血本蓄养一支真正水军。却不知此战之后,他们两方会否改变看法...
天黑时分,水面战斗以匈奴水军的全军覆灭而结束,河岸战斗在血旗水军的野蛮协助下,匈奴人终未击溃背水一战的并州西征军,悻悻然退兵。明知事不可为的刘钦,面对并州军愈加坚实的河岸工事与血旗水军的虎视眈眈,却是再未遣出大股骑兵上前送死。
完全掌控文谷水的血旗水军,这才有条不紊的搭建浮桥,任凭并州军渡河东去。期间,双方将领虽有象征性的远距离招呼,但彼此绝不算亲热,并州军将领更是提心吊胆着过河。倒是双方军卒热情似火,欢呼不断,直令这趟渡河的气氛显得颇为怪异。
至此,声势浩大的并州军西征划上了句号。十万并州大军,完好败回的仅剩五万有余,而费劲心机的匈奴人也没讨好,算上纪泽在河套的战果,前前后后也折损了近四万,境内的庄稼民生更被打得一片凋零。双方皆伤亡惨重,可谓一次两败俱伤。
“刚才那司马瑜过桥之时,我真想将之留下。将军仍在险地,如今并州军却已平安撤退,我等对之再无要挟。哎,我这心里颇不踏实,总觉做了亏本生意,却不知并州军会否恩将仇报。”眺望东岸连夜集结远离的并州军,张银不无纠结道。
“呵呵,对方防得那么紧,我等不会有机会触及司马瑜。”席敬摇摇头,不以为然道,“将军本为大义之举,若是我等方才对付并州军,反而坏了将军这一泼天声誉,你没见并州军卒们对我等是何等感激吗,这便是最大收获,或许一时无用,但终有收效之时。再说了,将军有四千骑军在手,谁又能伤到他,你就莫多心了。”
“说的也是,某随将军从赵郡起家,那时兵微将寡,将军都能带着我等吃香喝辣,想来今番定是无事的。”张银听得点头,洒然一笑道,“好了,咱们也该走了,尽快出水进山,协助三十六寨防御一段时间,没准匈奴愤而报复呢...”
就在血旗水军结束文谷水战事,也是并州大战告一段落的时候,横山群岭中的某个山谷,血旗骑军正自整装待发。火烧落叶谷次日的北上袭扰,其实仅是血旗骑军大部所做的一次战术佯动,当夜他们便又偷偷返回了横山地带。不得不说的是,血旗营的恶名昭彰已令河套风声鹤唳,许多中小部落暂已汇居死守,反让血旗营的行踪更易隐藏。
重回横山并非纪某人喜欢玩灯下黑,实因连战数场,血旗骑军尤其是伤病员急需修整。这几日躲在山中,数百伤病员经过治疗静养,除了少量不幸去世,过半已经复原归队,余者也多能够自行随军,仅有二三十人仍需双马担架而行,却也伤情稳定。而今修整已毕,归途漫漫,又到了血旗军应该上路的时候。
“弟兄们,经探哨白日侦知,河套诸部联军已于三日前西渡黄河,退出并州之战,并州安矣,三十六寨安矣!此乃诸位之功,乃我血旗营之功!纪某代我三十六寨百姓,代并州百姓,代大晋百姓,感谢诸位!”众军之前,纪某人戎装立马,挥臂连连,热情洋溢的发表着出征感言,并毫不客气的“代表”了许多根本不知他是谁的人。
“血旗万胜!将军万胜!血旗万胜!将军万胜...”自有懂得捧哏的带头喊起了口号,众军纷纷响应,顿时声震山谷。
说来这一路转战下来,纪某人有单骑冲阵斩将夺旗,也有落叶谷焚灭七千匈骑,堪称智勇兼备,更凭四千拼凑之军,斩杀三倍之敌,自身战死重残者不过一成,令他在这支杂胡过半的队伍中威望无两。军卒们的呼喊,倒多出自真心。
扫视自家的这支骑兵,纪泽难掩满意之色。浴血战斗素来是磨练队伍见效最快的途径,本还难脱乌合之众帽子的血旗骑军,历经两场大胜与十数小胜,再经这几日的总结修整,以及赏功罚过,人事调整,功赏胡女以及思想宣传等等措施,非但士气高涨,军心稳定,面貌也已焕然一新,便是多为获释奴隶的暂编预备曲,整编后也已小有模样。
“既然我等业已完成此行目标,那么,下面纪某就该带诸位回家了。”手指北方,纪泽按下心头沉重,一脸自信道,“据探哨侦知,匈奴人业已封锁了吕梁山脉,不想让我等回家,哈哈,匈奴汉国想做拦路虎,便让他们拦吧,咱换条道。但请诸位相信,纪某定能带诸位安全回返,且还得一路吃香喝辣!哈哈,好,全军出发,向北...”
第二百二十三回 雁门无归
永兴二年,七月十四,酉时,晴,管涔山。
阴山草原位于阴山山脉以南,是片水草丰美的塞外之地,也即秦之九原郡,汉之朔方郡,其北出阴山外长城,便是漠北高原,西南过黄河,便是河南地,东南过恒山燕山内长城,便是传统的汉家农耕区域。它历来是汉胡势力的争夺之地,汉兴胡退,汉衰胡进,如今的主人则是后来北魏帝国的缔造者——拓跋鲜卑。
在阴山草原的中南缘,南北走向的吕梁山脉与东西走向的恒山山脉,像是纵横相交的两扇大门,将塞内的并州汉民与塞外的胡族一分为二。管涔山,正处恒山山脉与吕梁山脉的交接之处。它原属楼烦故地,东南不远便是并州的西北门户楼烦关,而东去百余里则是并州的北大门——雁门关。
此刻,山脚林深处,正歇有血旗骑军的六千人马。六日前离开横山,纪泽并未奢望打通废石堡山道返回太原盆地,而是率众昼伏夜出直奔北方黄河,也未再袭扰沿途部落,渡河后东向而行入了拓跋鲜卑的区域,依旧昼伏夜出的潜行,直至今晨抵达这里。
“唳!唳!唳...”天空中传来一阵雕鸣,随即,两条青影盘旋而下落入林中。之所以是两条,却因匈奴人的那头海东青被纪泽在落叶谷射杀了它的主人,孤苦伶仃之下,它倒就从了科其塔的那头色雕,令血旗营与科其塔再多了一头海东青。也是凭借它们的侦查,血旗骑军这一路才颇为顺利,避开了多股匈奴乃至鲜卑队伍。
不一刻,科其塔寻到独坐巨岩,遥望塞外草原怔怔发呆的纪泽,神色轻松道:“将军,左近五十里内并无大股队伍出现,想来我等并未被鲜卑人察觉。只是属下有些不明,我等已出匈奴势力范围,拓跋鲜卑也一直与大晋交好,我军也仅是借路,将军缘何心事重重,有必要如此提防吗?”
“呵呵,偷摸惯了,在别个地盘,小心无大错嘛。”纪泽洒然一笑,继而正色道,“此番我血旗营虽然救了并州军,却未必得好,而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军表现得越出色,我等便越危险。你以为,此番参与西征战事,我军表现如何,本将做得出色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无耻,不善吹捧的科其塔面色尴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是好。恰此时,一身行商打扮的白望山返回,他神情沉郁,却是挤出笑脸道:“将军,卑下走了趟楼烦关,还遇上一支小商队,得到两条消息,一好一坏,却不知将军愿意先听哪一条呢?”
“呵呵,让我猜猜,好消息定是并州军躲过一劫,主力平安撤回晋阳了。”纪泽似笑非笑,幽然答道,“至于坏消息,该是楼烦关加强了戒备,甚或可能增派兵力,我军无法强行过关了吧。”
“呃,将军英明!竟然都被您猜中了,楼烦关的确增兵了,现有守卒一千,而六日前,我血旗水军在文谷水大显身手,相助西征军顺利渡河...”白望山一脸古怪,仍是一五一十的叙述完一应消息。
担心的事情几成现实,纪泽双手不由握紧,默然良久方才松开,本在手中的一块石子却已成粉,石粉簌簌下落。常叹口气,他终是喟然道:“水军做的漂亮,呵呵,只是如此一来,我血旗营水、步骑三军皆有不俗表现,那司马腾本就与我军有隙,想来更不愿我等入塞回山了。哎,所谓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纪某偶尔一次良心发现做了善事,就觉心中不安,果然要倒霉了啊。”
白望山身体一震,蓦的眼睛一红,单膝跪地,歉然请罪道:“那楼烦关加强戒备,竟然真是为防我等过关!此番我血旗营参与西征,皆因白某执迷不悟,如今恐要累得将军与一众弟兄有家难回,还请将军责罚,纵是粉身碎骨,望山也难恕其罪!”
“呵呵,不愧出自并州军,你对司马腾所为也有猜测了嘛。粉身碎骨什么的就免了,此事怪不得你,纪某之前原也心有不忍,蠢蠢欲动,才会兵出吕梁,袭扰塞上。”纪泽神情淡淡,冷然恨声道,“况且,谁说有家难回,便是四面皆敌,纪某也照样能吃香喝辣,活蹦乱跳,大不了路长些罢了,哼哼!”
“将军海量,望山得以追随,实乃三生有幸!”白望山显是真的很有感触,竟是哽咽起誓道,“望山日后定为将军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也绝不皱眉,但违此誓,天打雷劈!”
原来你丫之前还没打算为小爷我效犬马之劳呀,亏小爷我还让你做上暗影副大档头,纪某人暗自腹诽,忙上前搀起白望山,自有一番君贤臣忠不提。随后,纪泽召来一应军候商议,更是召来大大小小的功曹诸史,让他们先给军卒们吹冷风去...
当夜,血旗骑军再度东向潜行,天明前抵达雁门关以西二十里的一处山林隐藏。而天一亮,白望山便随同一队胡人军卒,打着鲜卑部落的名头,进入雁门关外的马邑县城,也是并州与塞外胡人的商货集散地,购买了五百石谷粮与盐巴等一应生活物资。自然,纪某人已在做着最坏打算,筹备一场长途行军了。
下午申时许,精神抖擞的血旗骑军离开隐藏地,光明正大的打出血旗,接上购自马邑的物资,分马驮好,这才声势浩大的奔往雁门关。不管怎样笃定,必须当面证实才行,至于是雁门关而非楼烦关,自因这里更显眼,来往商旅更多,纪某人更希望公开自家极其可能的悲催遭遇,总不能闷声吃大亏吧。
雁门关位于雁门郡北端,恒山山脉的雁门山上。“东西山岩峭拔,中有路,盘旋崎岖,绝顶置关。”这便是《唐书·地理志》中对雁门关的记载。因古时每秋大雁南飞,皆有大雁盘旋雁门关上空,半日方去,故称雁门关。
当血旗骑军接近雁门关五里之时,已有晋军探哨回报关内,以致关门紧闭,关上更是点起了烽火。这般明显敌对的态度,直令血旗军上下叫骂不断,也令纪泽进一步确认了心中的坑瘪猜测。而当血旗军抵近关下,看见关城上出现薄盛的身影之际,纪泽算是彻底认栽了。
雁门这等雄关,血旗骑军想要强攻等于白日做梦,但认栽归认栽,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司马腾等人的无耻嘴脸更要公开揭露。于是,纪泽凭借“人力扩音喇叭”,面向城头,冷声喝道:“我血旗骑军为逼河套部族联军撤退,以保并州军安全回师,,毅然出塞,转战千里,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历经千难万险,大小血战数十场,如今功成返回,并州军刚得救助,转头便是这般迎接我等的吗?”
“哦,原来是血旗将军,将军误会了,雁门关何等重要,骤有大军前来,确定敌我之前,自当闭关紧守,哈哈!”薄盛一脸爽笑,兀自假惺惺道,“此番薄盛受我家主公东嬴公差遣来此,正为候迎纪将军前往晋阳,我家主公正要当面感谢纪将军呢。哈哈哈...”
几已猜到薄盛下面要说什么,纪泽还是冷声道:“那还废话什么,还不速速开城,让我等入关?”
“速速开城,让我等入关!”六千血旗人马齐齐高喝,冷肃萧杀,声震似也,残阳之下,颇显悲壮!
“纪将军若是愿意,现在便可率一队亲卫入城。”薄盛也算颇经战阵的老将,并未因下方声势而动容,笑得反更热情,口气肆意道,“然而,雁门关乃并州要害,薄某可不敢轻忽,将军进城可以,贵部却得留在关外等待东嬴公命令,或者,贵部若是着急,放下武器也可立即入关。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哈哈哈...”
“放肆!纪某没有抛下同袍独去领赏的习惯,我血旗军更没弃械解甲任人拿捏的习惯。”尽管早有预料,纪泽仍被薄盛显有准备的理由给激怒了,“你一小小五品将军,竟敢让某堂堂护匈奴中郎将,四品大员弃械解甲,随你解送,是谁给你这等胆量?司马腾连条看门狗都不会管教,还做什么劳什子并州都督?还是躲回赵郡享清福去吧!”
不光纪泽愤怒,血旗众军也听得气愤填膺,纷纷怒骂痛斥,亲切问候着司马腾、薄盛乃至并州军的亲眷先人,反观关城之上,并州军卒们却是一片赧然。薄盛再也笑不下去,怒指关下纪泽,高声斥道:“姓纪的,你才放肆,公然违背东嬴公命令不提,竟还对东嬴公出言不逊!你是想要背叛大晋,犯上作乱吗?”
纪泽冷笑,不无挖苦道:“犯什么上,作什么乱?纪某这个将军可非他司马腾的直属麾下,我血旗军更是不曾从司马腾那里得过一分钱粮,他有何资格对本将下令?哼哼,陛下尚在长安,想要定纪某人犯上作乱,别说你小小薄盛不配,司马腾也得去长安请旨呀!哼哼,就怕他也没那本领吧!”
本还被骂得灰头土脸的薄盛,突然放声冷笑道:“哼哼,姓纪的,看在你光顾着塞外喝风的份上,免费通告你一个消息,东海王殿下业已发布檄文,号召天下忠贞之士起兵西向,恭迎圣上返驾洛阳,响应者云集,哈哈,届时大驾东返,朝纲理顺,似你这等骑墙宵小便再无嚣张余地了,哈哈哈...”
八王内战再起!关西关东开打了,难怪司马腾急于西征以结束并州战事,也难怪刘渊胆敢暴露实力意欲侵吞并州!纪泽大脑一阵激荡,眼中直欲喷火,这一刻,他是真正的出离愤怒!
作为穿越人士,纪泽虽对这段历史有所印象,本该无动于衷,怎奈这一切恰好发生在他刚从塞外血战归来之际!眼见自己呕心沥血、拼死拼活意图维护的汉家江山,却被一群司马杂碎们自相践踏蹂躏,偏生自己这群为国搏命者更被拒之关外,坑瘪能有限度吗?
坑瘪果然没有限度,便在此时,科其塔匆匆来到纪泽近前,急声禀道:“将军,东西两方四五十里外,皆有大股人马疾驰而来,意图不明,或有凶险,还请将军早做决断!”
好人真就没好报吗?小爷真就傻叉了吗?可不能落个岳飞的下场啊!非坑敌不舒服斯基何曾被这般坑过,本就又郁又愤,再被这一刺激,难得一次急怒攻心。一阵头晕,一阵摇晃,他手指颤抖,指向关城上的薄盛,竟然嘴巴忽的一张,哇一声吐出大口鲜血,若非边上的剑无烟眼疾手快,他好险就从火云上栽了下去。
“子兴!子兴...”“将军!大人...”血旗阵前自有一阵骚乱,剑无烟更是清泪长流。而关城之上除了幸灾乐祸的薄盛,更多的却是面露愧色的并州军卒。
一口老血喷出,心头郁结好了不少,纪泽这才想起自己来此关下的主旨尚未正式入题,却已没有时间铺开了。轻轻推开下马来搀扶的剑无烟,他稳稳心神,面向关城,通过人力扩音喇叭,怒声责骂道:“薄盛小儿,尔等太过无耻,竟然放出烽火,勾结鲜卑人前来围剿我血旗军,简直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天理何在?尔等良心都叫狗吃了吗?”
纪泽虽不完全确定,海东青所察人马就是针对自家来的,但屎盆子当扣就得扣。薄盛目光一阵闪烁,旋即怒斥道:“姓纪的,你休要血口喷人,薄某何曾勾结鲜卑人针对你等。纵有战事,定也是因尔等在草原上烧杀掳掠,开罪了鲜卑人,与我等何干...”
“够了!”纪泽业已看出分晓,时间有限,他直接打断薄盛言语,怒声断喝道,“且不说司马腾兄弟豪夺我血旗营上党战果,且不说他们唆使赵郡士族与乐平乌桓,背后冷箭偷袭我三十六寨,且不说我血旗营流血牺牲,苦战归来却有家难回,也不说我等在雁门关下还要被尔等勾结鲜卑人伏杀...”
“咳咳咳...”好一阵咳嗽,纪泽如杜鹃啼血,发自内心的悲怆凄痛,蓦的疯狂咆哮道,“纪某且问一句,匈奴灭了吗?成国灭了吗?塞外诸族稳了吗?你并州军五万袍泽刚刚战死,仇报了吗?就这还有脸打内战,你们他妈的还有脸嘚瑟,知道羞字怎么写吗...”
第二百二十四回 画饼碧海
“咳咳咳...”雁门关下,纪泽再一阵猛咳,却不管不顾,兀自目眦欲裂,怒声咆哮道,“好一个薄盛,好一个司马腾,好一群司马诸王,都他妈的杂碎!同袍血犹未干,英烈尸骨未寒,外酋虎视眈眈,不说何以家为,你等却还再起内战,犹自沾沾自喜,可知耻字怎写吗!”
“住口!住口!你这大胆逆贼,秋后蚂蚱,死到临头不知悔改,竟还口出恶语!”雁门关城,薄盛被纪泽骂得又羞又恼,再不掩饰,愤然令道,“左右何在,给本将射箭,发射弩矢,抛射投石!好好教训这帮不知死活的贼军!”
“尔等视大晋百姓,大晋军兵,大晋英烈为何物,弃如敝履吗?尔等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可知何为羞耻?尔等仅为一己私利,不顾天下苍生,祸国殃民,不配人子,他日纪某但有机会,定要惩处尔等...”纪泽不依不饶,继续怒骂,也算彻底发泄了他对这一时代所谓汉家精英的愤慨。
“快,快动手啊!”关城之上,薄盛愈加愤怒的吼道。然而,他的大怒咆哮并未引来军卒们的共鸣,不少军卒面显羞惭,更不乏怒视薄盛者,毕竟,这里许多人都是刚从西征军被调派过来加强雁门关防御的。
眼见关上军卒竟然少有搭理命令,薄盛更是勃然大怒,索性拔出佩刀,恨然砍翻身畔一名面露不忿的军卒,继而歇斯底里道:“谁再违令,与叛贼同罪,本将杀他全家!”但在心底,薄盛已在后悔接受司马腾的命令,前来雁门关执行这趟不得人心的任务了。
“姓薄的,终于原形毕露了吗?哈哈,咳咳咳...纪某迟早会回来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尔等衣冠禽兽给纪某等着,哈哈。”目睹城头一幕,又见并州军卒射出的箭矢稀拉无力,纪泽不屑的骂道。公道自在人心,他的心头总算好受了些。
当然,纪泽可没因为对方士气低落便指望攻下雁门雄关,况且,河套数战令血旗骑军的箭矢弩矢等军用物资大为匮乏,他可不敢陷入雁门关与不明胡骑的包夹之下。不等关上的床弩、投石机展开,他拨马往北,大手一挥道,“弟兄们,莫与垃圾置气,咱们先走。血旗天佑!”
之前便有被拒之关外的预料,各级功曹诸史早在军中做过思想吹风,是以,血旗骑军上下虽然激愤,倒无过激违令,士气跌落还算有限。他们齐齐掉转马头,循纪泽所指奔马北去,千军万马踏起冲天烟尘,关外更是响起了整齐震天的呐喊:“血旗天佑!将军万胜!血旗天佑!将军万胜...”
目睹血旗骑军奔腾离去,薄盛面色铁青,对方走得如此干脆,尤其是这等处境下仍然气势不落,军心稳定,反观己方军卒,却是毫无战意。犹豫再三,他还是放弃了派骑兵出城纠缠,拖至拓跋鲜卑赶来合围的打算。不光觉着出兵于事无补,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除非有十成把握,他已不愿与这支队伍真正闹到不死不休...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七月时节,塞外正值草长莺飞,风和日丽的大好光景。阴山草原上的鲜卑牧民,也到了一年中最惬意的日子。蓝天白云之下,他们挥动羊鞭,哼着歌谣,驱驰马儿,射兔捉狍,甚或再来个成双捉对,好不快活。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带着千军万马之势,从南疾驰而来,打破了黄昏的宁静,正是撤离雁门关的血旗骑军。本就修整充足才去的雁门关,且去的突然,走的坚决,凭借一人双马,他们在不明骑队合围之前,便高速奔行七八十里,轻松突出了险地。
人马暂歇,刘灵驱马抵近犹自面色苍白的纪泽,手指远处那些被吓得仓惶远逃的牧民,怒声建议道:“将军,方才意欲合围我等的骑队,必是被司马腾收买的拓跋鲜卑人。他们占了我汉家的阴山草原,竟还想对我等下手,简直该杀,不若由我带弟兄们去灭了他们,也给大家出口恶气!”
的确,阴山草原这片水草丰美的塞外碧野,曾为秦之九原郡,汉之朔方郡,但它素被汉胡强盛者交替掌控。约一百五十年前,鲜卑人出了个史诗英雄檀石槐,一统塞外,令鲜卑人扩地万里,这里便沦为了中部鲜卑的牧场,历经三国直至晋朝,拓跋鲜卑已在此繁盛壮大。
“斩杀他们,咳咳咳...与我等有何益处,单为泄愤吗?”纪泽业已心情平复,他先一阵哑然,不无惊讶的看着这个正史留名的大汉奸,而今却口口声声强调汉家疆土的赳赳猛将,终是反问一句道。
倒非纪某人一下转性为善男信女,实是在他心目中,后世汉人本就是晋时汉人与北方胡人尤其是拓跋鲜卑人融合而成,所以在他那份有别于晋时的汉族观念里,对拓跋鲜卑别有一番情节,非必要时却不愿如同对匈奴人一般杀戮。
见刘灵古怪的看着自己,就差叫自己别装吃素了,纪泽无奈的摸了把鼻子,解释道:“呵呵,汉退胡进,国势如此,非不得已,我等还当对异族区别对待,咳咳咳...拉一批打一批,莫要为汉家树敌太多,毕竟连大晋自己都放弃了阴山草原。且将这里留着,待到我等实力强大,再行杀回这里吧!”
刘灵哑然,却是颇为泄气的摇头不语。事实上,大晋已在塞下设有晋昌郡,下设云中、九原、定襄等县,对应着昔日阴山草原的地域名称,恰似东晋动辄乔置某某北方郡县,完全是存于大晋疆域图上的一个缅怀而已,更是确认了塞外疆域的放弃。
正此时,科其塔前来禀道:“将军,据雕儿探查,我军身后已无追兵。”
“看来拓跋鲜卑人虽然受了司马腾蛊惑,却也慑于我等凶名,并不愿与我等不死不休啊。如此甚好,便与他们暂不相斗吧。”纪泽淡淡一笑,手指北方道,“走,我等连夜北上,将敌骑甩得再远些,寻一偏僻之处歇脚。呃,等等,某得先给三十六寨送份信件交代一下,咳咳咳...”
言罢,纪泽从怀中取出一份本已写好的信件,用笔在其上重又添加了一段涉及大晋内战的应对,这才交由上官仁,加密抄录三份,签名加印后,由三拨信使各走路径发回三十六寨。事毕,大军这才继续上路,并于凌晨时分,停于某处河边荒林露营。
星光之下,中军大帐之外,一众安排完宿营事务的血旗高级军官,打着探视纪泽病情的名义,自发聚集于此。虽然平安离开雁门关那个陷阱,暂时安全,可是大军该何去何从,谁都没个底,若非纪泽之前业已吹过风,且过往战绩斐然,这等处境下,军心早就散了。如今得空,众人自然都想前来探问个明白。
形势悲观,人凑一块,少不了唉声叹气,怒骂吵嚷,怨天尤人。蓦的,帐帘掀开,走出眼睛略肿,颇显焦虑的剑无烟,一见这么多人,她顿时黑了脸,语带气氛道:“子兴下午刚吐了血,又一路劳顿,诸位就不能少吵吵些,让他歇会儿吗?”
众人讪然,要说全军上下皆觉委屈,不服不忿,前途迷茫,纪泽当是最最憋闷的一人了,至少他都气得吐血了不是。当然,出于对纪泽过往小强表现的笃信,还真没人担心吐口血便能令纪某人如何如何。正尴尬间,帐内传出纪泽的声音:“都进来吧,稍等便好。”
剑无烟气得一跺脚,只得返身入账,众人各自讪笑着也跟了进去。这是一个抢自黑图部落的豪华帐篷,本为其部落主帐,地铺厚毡毯,分内外两间。众人在外间直接席地而坐,不一刻,却是纪铭先出的内奸,他呵呵笑道:“放心,祸害活千年,纪某人没事,只要接下再干点坏事,包管活蹦乱跳。”
纪铭身后,纪泽身着宽袍走出,面色倒是红润了不少,显然纪铭给他开了什么小灶。没多废话,纪泽让上官仁挂起一张大晋地图,笑呵呵道:“想来诸位是为询问本将,我等下一步应当剑指何方吧?呵呵,某也正想召集诸位,既然无法直接入并,也该亮亮底牌了。”
看纪泽一脸装逼的模样,心直口快的潘权急声道:“将军有话就直说吧,之前您说雁门关不通也自有去路,可我等适才好一番讨论,委实没啥可去之处啊。北边一线,并州司马腾,冀州司马模,幽州王浚,乃至辽西鲜卑,都与我等有着过节;西南一线,匈奴对我等恨之入骨,雍州关西阵营定也不会善待我等,将军准备突袭哪里入塞呢?”
“呃,纪某树敌似乎的确有些多啊。”端详地图片刻,纪泽讪然摸摸鼻子,不无苦笑道,“不过,纪某可不舍拿骑兵攻取要塞。大晋版图广阔,诸位眼光可以再放得远些嘛。”
众人面面相觑,潘权则惊愣道:“整个大晋,也就最为遥远的西凉与辽东跟我等没仇了,可他们都在数千里外,更与中原隔绝,人生地不熟的,将军不会去重开基业,让我等抛弃家人吧?”
“的确遥远,却非都是隔绝。”纪泽不再卖弄,手指地图上的辽东位置道,“这里至冀州不过三四百里海路,我等也非人生地不熟的重开基业,因为我血旗营在渤海已有基业。其实,不光渤海,黄淮亦然。呵呵,所以说,只要我等到了海边,就可抵达内地,沟通亲眷。某已令安海营前往辽东郡平郭县接应,大军只需赶至即可。”
血旗营在海上的布置,三十六寨中除了张宾等少数高层,也就剑无烟等去过鳌山岛的人知晓,在座骑军军官却皆首次听闻。众人不由愕然一片,惊喜震撼之余,皆半信半疑,甚或不敢置信的看着纪泽。
“呵呵,诸位或许知晓白洋水营据点所在,但其仅是我血旗营长期规划之一角。除了白洋水营,我血旗营在外尚有淮西营与安海营,在淮海、渤海乃至大别山皆有据点,其军民规模已在万人之上。”对比地图,纪泽简单介绍道,“利用海运沟通南北,本为我血旗营所构物资渠道。大别山位居中原,人力物资经由淮河入海,太行坐镇北国,可经由海河入海,恰似两个拳头连接两条手臂,再通过海洋相连...”
见众人眼睛渐亮,纪泽暗松口气,透底为的就是给人希望,索性再画画饼吧:“其实,茫茫海上有大小岛屿无数,不乏土地肥沃者,大过并州者也不在少数。我血旗营业已研制出航行深海之船只,准确定位之仪器,大晋更是不乏流民。呵呵,今番我等为大晋所弃,纪某颇有开拓海外,自立一隅之想,免得再受恶气,甚或更进一步,呵呵,却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消息太多太猛,众人听得大脑荡击,却无人跳出说甚大逆不道。必须说一句,经三国鼎力,加之曹魏篡汉与司马篡魏,晋人对大一统和皇权远不如汉末那般看重,否则李雄也不会得西蜀便敢称王,匈奴也不会没甚地盘便敢立国。而纪泽提出自己野心的时候,恰是众人保家卫国却被抛弃,茫然无望的辛酸时刻,其煽动性却是远过平时。
当然,对纪某人这等如同造反打江山的远大狂想,众人也难立马痛下决心。诡异气氛中,倒是刘灵这个正史中的造反头子最干脆,率先嚷嚷着赞同,却也没忘自曝野心:“好,刘某跟大人干了,日后大人做了大王,俺就能跟着做个将军了,哈哈。”
有刘灵带头,科其塔与布根这两胡人立马表态支持,左右他们对大晋毫无忠心,只要跟着纪泽吃香喝辣,做谁的臣民不是做。从众心理之下,帐篷中的一应军候与功曹曲史接连表态支持,直令帐内气氛一片热烈。
“卑下愿奉将军为主,日后刀山火海,誓死追随,还望主公不弃!”人群之中,颇觉表态晚了的段德,眼珠转了几转,却是猛的跪地,冲纪泽恭敬道。显然,他这是带头明志,无视大晋官家身份,而是自愿成为纪泽的私臣了。
直娘贼,叫这厮给抢先了!众人心中大骂,忙也纷纷跪倒,请求拜纪泽为主,左右都跟着闹自立了,不是主公也得是主公啊。如此场景,直叫纪某人笑眯了眼,果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收,一定得收,他居中正坐,美滋滋的受了众人的认主之礼...
第二百二十五回 远走北原
月明星稀,阴山草原,偏荒河林,中军大帐,好一番主贤臣忠之后,纪某人与血旗骑军的一众高级军官的关系,正式由上下级官员转变为主臣。虽然在事实上,这等关系早已存在于血旗营与三十六寨,可今番借着特殊境况,却是水到渠成的首次确立,而这种带有盟誓性质的关系确立,对于血旗营这一军政集团的内部稳定,其作用不言而喻。
军中无酒,以茶代之。为做庆祝,也为在此落难时刻提振三军士气,纪泽当即宣布道:“即日起,骑卫曲与暂编骑一至四曲,升格为血旗营前后两军,擢升刘灵与段德二人各为校尉,潘权与科其塔,赵海与布根各为前后两军左右军候。为示庆贺,所有军卒加赏五千钱。”
“谢主公提拔!”段德、刘灵与赵海面露喜色,皆下拜称谢。三人的任命,不光是因为他们方才表态的到位,其本身的战绩与资历也已足够,倒是无人不服。而这一升格,自然意味着一大批军职的提升,帐内气氛更为火热。
纪泽见得欢喜,复又交代道:“此番整编莫要大动作,主要是屯队一级调整从属,人员不足者从预备曲遴选。各位这几日可与纪某商榷人事,待得出了拓跋鲜卑之地,再行正式整编。”
众人诺诺之余,话头不免重回之前的行军主题,段德道:“主公,前往辽东两千多里,至少大半月时间,途中鲜卑诸部并不友好,拦路虎未免太多,总不能让弟兄们整月做夜猫子。而且,东去之路军中并无向导,夜路也艰难呀,却不知主公作何打算?”
纪泽数日来没少思考逃路,对此自有想法,他手指地图比划,口中解说道:“呵呵,本将并未打算沿边塞一路向东,而是计划北出外长城,经漠北高原东去,至大兴安岭再行南下,沿饶乐水东南前往辽河下游,直至辽东之角的平郭县。”
北出高原!?众人再度为纪泽的离谱想法而愕然,这可要多出至少上千里的路,且那边据说草木难生,茹毛饮血,凡有能力在阴山以南站住脚的部落,没谁愿意回去,便是军中的胡人,也都对那块传说中的祖地心有怯怯。
见众人神色,纪泽淡淡一笑,信心十足道:“鲜卑人百年来陆续南下边塞,如今的高原各部恰值各自为政,并无霸主存在,我血旗军借路而已,当无势力愿主动招惹我等千军万马,呵呵,不说横着走,至少白日行军安全无虞,却是远胜边塞沿途啊。”
“呵呵,许他漠北胡人南下牧马,便不许我等北上借路吗?诸位莫要忘了,如今正是七月,高原的最好时节,自然环境绝非想象中那般恶劣。”纪某人口若悬河道,“至于向导与沿途补给,我等乃是和平借道,那些缴自匈奴的残次兵器足矣换得一切。当然,没事钓钓鱼,打打出头鸟也不赖嘛!”
前途有望,道路明确,辅以升官发财,经由各级军将与功曹诸史大肆鼓动,因为被拒塞外而士气低落的血旗骑军再度精神振作。数日昼伏夜出之后,他们迈过几成遗迹的外长城,横穿阴山山缺,踏上了绕路漠北高原的漫漫征途...
纪泽所率的血旗骑军,就此从西北诸强的视野中全然消失。匈奴人幸灾乐祸之余,不免惋惜不能生啖其肉,继而埋头舔起伤口,尤其是忙于应对河套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司马腾爽了,身边没人捣乱惹祸果然清净,为了继续清净,边塞一线的关爱都给打一遍招呼吧。
并州军民乃至司冀诸州的大晋百姓们却傻了,刚从西征军兵口中得知有位孤军出塞的民族英雄,转眼便传来雁门关外那悲怆寒心的一幕。消息像长翅膀般传得人尽皆知,含恨吐血,有家难归,凄然远走的纪某人顿成扬名一时的悲剧英雄,不知赚取了多少铮铮虎泪,又揪痛了多少闺内芳心,更有不少家长教育孩子,长大千万别学他那般犯傻。
尽管并州军高层对这桩丑事加以层层封锁,但悠悠众口又岂是一道封口令便能轻易封堵,更何况其间还不乏血旗营、关西势力甚至匈奴势力的大肆渲染。好在,见惯做惯了这类阴暗勾当的世家大族们不会跟着起哄,黔首愚民的沸反盈天终归翻不起风浪,时间一长,除了苦主三十六寨军民,血旗将军之名很快从茶余饭后淡去,尤其在中原内战的消息沸沸扬扬之后。
《资治通鉴》有载:“东海中尉刘洽以张方劫迁车驾,劝司空越起兵讨之。秋,七月,越传檄山东征、镇、州、郡云:‘欲纠帅义旅,奉迎天子,还复旧都。’东平王楙闻之,惧;长史王修说楙曰:‘...’从之。越乃以司空领徐州都督,楙自为兗州刺史;诏即遣使者刘虔授之。是时,越兄弟并据方任,于是范阳王虓及王浚等共推越为盟主,越辄选置刺史以下,朝士多赴之。”
东海王得了徐州,招兵买马,磨刀霍霍,关东阵营群起响应,声势浩大。尽管关西阵营立马遣使承认东海王专领徐州,但关东阵营自觉养精蓄锐已足,对这点示好并不买账,却是非要夺回傻皇帝在手才行。权谋远胜军事的司马越,成天写信致函,交结名士,勾连各地,痛陈国位不正之弊,就差拿个扩音喇叭全国广播了。
长安的河间王作为关西阵营的现任魁首,焉能轻易放弃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特权,即便心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早在派出使者刘虔前往徐州的同时,关西阵营业已信使四出,对关东之地加以分化拉拢。以洛阳为起点,紧邻的荆州、豫州和司州自然成了关西阵营的工作重点。
在荆州军政一把抓的刘弘算是西晋末年难得的良臣,对两方阵营的内战毫无兴趣,并未加入任何一方,反而公开上表劝架。司冀乃司马模的地盘,官面上没戏,暗地里却有司马颖昔日埋下的伏笔,这且不说。唯一热情响应关西阵营的关东大佬要属豫州刺史刘乔,谁叫被司马越最终选中的豫州砥柱是跟他不和的范阳王,而非他刘乔呢。
又一轮中原大战眼见不可避免,两大阵营一触即发,双方战将摩拳擦掌。作为范阳王的左膀右臂,刘舆刘琨兄弟自也忙着厉兵秣马,招揽英才。这一日,刘琨却在百忙之中低调赶到缓冲之地洛阳,拜访侨居此地坐看风云的祖逖。
近年来数经战火的洛阳,刚从去年张方兵乱中恢复些许元气,如今再度变得风声鹤唳,行人匆匆,不时便有成队车马大包小包的赶着出城。显然,作为关西关东阵营相交的大晋都城,谁都知道这里马上又要经历一场兵乱了。
祖逖府邸,刘琨熟门熟路人也熟,无需通报便大步迈入,却见院中一片忙乱,家仆们正四下张罗着收拾打包,而祖逖也卷袖挽袍,衣衫散乱的各处指指点点,不时还肩扛手提搭把劲,哪里还有半点士人模样。刘琨顿时乐了,笑指祖逖道:“士稚,你一堂堂士人,竟亲与这等粗鄙之事,也不怕贻笑大方。”
“哈哈,越石,什么风把你这大忙人给吹来了?”祖逖一见刘琨,忙大笑着迎上,不无揶揄道,“这不都赋闲一年了嘛,手头又紧了,这些破烂家伙可得看着点,免得被他们粗手粗脚给摔砸了,回到阳平买不起啊。”
祖逖这是也要返乡避祸,刘琨倒也不以为奇,反是抓住祖逖的话脚道:“是啊,你一身本领,文武全才,竟于大乱之际碌碌无为,委实可惜。还是那句话,莫再托词推让,为母守孝一年足矣,赶快出仕吧,跟兄弟我一起干,驰骋疆场,岂不快哉!”
“从贾后之乱迄今六年,当政诸王已有赵王、齐王、长沙王、成都王、河间王,人人起兵时皆言匡扶天下,当权后却只知肆意横行,以至朝纲混乱,百姓蒙难,外族兵起,如今东海王不顾胡乱,犹自叫嚣着肃清政敌,我委实厌倦这等内斗了。”祖逖却是不为所动,挽起刘琨道,“来来来,你我许久未见,且先喝上一盅再说。”
刘琨哪肯放过,兀自劝道:“你我兄弟一起,我也不说虚言。据我观之,今番关东关西大战,实乃诸王最后一战。东海王兄弟势力超群,加之王浚与范阳王相助,取胜不在话下,其后必是朝纲独揽,大晋内争必将告一段落。我知你素有大志,值此关键时刻若不参与,待得大局落定,朝中哪还有你位置,他日又何以祛虏荡寇,一展抱负?”
言说间,二人已经到了后院小庭坐定,自有家仆送来茶水吃食。轻抿一口茶水,祖逖淡淡道:‘’越石,你已三次来信,我也拒了三次,你又何必亲来难为于我?”
话至僵处,恰有家仆送来酒水,却是一瓶颇为稀罕的百果酿。刘琨转开话题,手指百果酿笑道:“哈哈,士稚方才还说手头紧,竟然喝得起百果酿,却是言之不实啊!”
“哼,就剩两瓶了,还不是见你来了,我才舍得拿出一瓶?”佯做不满,祖逖笑骂道,“百果酿如此之贵,我寻常哪里舍得买,这些还是数月前子兴托人送给我的呢。”
说起纪泽,刘琨不由叹了口气,语带敬佩道:“我自认长于识人,年初时偶遇子兴,只觉你基于感恩,誉之过甚,其人不过尔尔,无非趋利避害,颇有手段,趁势而起又一豪杰,声言抗匈仅是虚打旗号,求存发展罢了,不想竟是全然走眼。其人寻常行事从不吃亏,此番竟会为了民族大义而孤军出塞,冒死远征,这等胆识气量,琨不如也!”
“疾风知劲草,壮哉子兴!”蒙了一口酒,刘琨赞道,“且不说其上党之战战功彪炳,此番并州西征大战,若非有他敌后舍生忘死,苦战连连,斩杀匈奴过万,迫得河套大军回师,更有文谷水提前埋伏,轻敌冒进的西征军危矣,并州或已沦陷匈奴之手。凭一己之力,解并州危局,毫无朝廷支援,不愧其抗匈之豪言,放眼大晋又有几人能及?”
听得刘琨夸赞,祖逖却蓦然直视刘琨,目中怒火熊熊,寒声问道:“你身处关东阵营,消息更为确凿,给我实话,雁门关之事可真?子兴真是大胜而回,却被那司马腾恩将仇报,拒之关外,甚至围杀未果?”
“士稚,别这般盯着我,缺德事是司马腾干的,老子又没参与,咱混关东阵营,是为了他日一展抱负,可做不出那等龌龊之事!”刘琨见祖逖神情,顿时叫起了撞天屈,“东嬴公真是昏了头,妄想祛除子兴,再分化吞并血旗营,哼,子兴能在匈奴人手中来去自如,区区边塞岂能阻挡于他?我料子兴若非不舍那万多战马,怕早返回太行了。”
“哎,昔日子兴曾邀我一道入并抗匈,我便觉并州军腐败疲软,拒了子兴,反劝其小心背后之敌,结果子兴敢为常人所不为,愣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却终难逃背后算计。”面露怅然,祖逖断然道,“我自知此事与你无关。但关东阵营竟有司马腾这般卑劣人物,逖羞于为伍,越石便莫再劝我为他们卖命了。当然,你也尽可放心,我定不会上关西那艘破船。”
“哎,士稚既然如此决绝,我便不再赘言了。来,喝酒!”见祖逖神色,刘琨心知事不可为,却是洒然笑道,“曾记昔年你我中宵起坐,相谓曰:“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不想大战在即,你我得以彼此相安,却恐要受司马腾连累,子兴返回之时,我却得对垒于他了。”
祖逖眉头一皱,面色阴晴不定片刻,继而严肃道:“我虽不喜关东阵营,倒也盼其一举击败关西,早毕战事。越石,我有一言相劝,倘若子兴回归,为黎民计,为关东阵营计,为子兴计,你当力促和解,莫将子兴推往关西阵营。我观子兴历来行事,的确不喜内斗,且注重实利,左右此番他并无真正伤亡,关东阵营出些好处,当可化解这段恩怨。”
刘琨一怔,略做思忖,喟然点头道:“若其回归,数千骑军经塞外磨砺,绝非易于,关东各军更弱于河套诸部,也就幽州军或可一搏,若子兴趁着关西关东对垒,在关东背后四面开花,报复起来谁都不好消受。嗯,此事我定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