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回 覆灭刘景
“弟兄们,为了大匈人的荣光,跟我杀,冲出去!”浊漳北岸,身陷重围的刘景显出凶悍本色,带着六七百幸存的匈奴本部军卒,冒着血旗营的弓弩箭雨,奔骑杀往西侧山丘。有着饥饿与踏张弩的逼迫,虽然明知入林强攻对他的骑兵极为不利,但他已别无选择。
刘景没再逼迫那些仆从军送死,有布根的先例,过度逼迫只能适得其反,令仆从军拔刀相向,他太了解这些杂胡的墙头草心态了。果然,那些仆从军也没为了百万赏钱攻击刘景一众,而是乖乖的南奔河畔,放下兵甲马匹,任由血旗营水军羁押。
“嗖嗖嗖...”“咻咻咻...”迎接匈奴奔骑的,是郝勇所部与数百民兵的弓箭、强弩与投枪,匈奴人纷纷中箭中枪,惨呼,血溅,洞穿,濒死,落马,却丝毫不改他们前突的步伐,昔日草原王者的凶悍骁勇展现得淋漓尽致。
冲至丘下,他们弃马步行,提刀搭弓,骑盾相护,腾跃闪窜,尽管不时有人中箭中枪,抑或踩上铁蒺藜倒下,但仍不改其进攻步伐。尤其是刘景与他的两百铁甲亲兵,更是直接充任队伍箭头,一道道破开血旗营预设的鹿角拒马等临时障碍,以最终不到四百的兵力,与血旗营左校尉部杀与一处。
“匈奴狗贼,休得猖狂,你家刘爷爷前来灭你!”刘灵早欲大展身手,见得刘景身先士卒,威风凛凛,哪还按捺得住,当即带着直属特勤队迎上。大刀抡起,铛一声巨响,却与刘景手中宝刀撞了个旗鼓相当,二人各退一步,重又扑上,呼喝着站成一团。
“杀!组阵迎敌,围困绞杀!”有刘灵挡住敌方锋锐,郝勇与梅腾则指挥军卒们展开小阵配合,枪挑盾格,刀斫箭袭,鸳鸯镇再显其威。更有那鹰翅刀锋锐无比,数次砍杀后常将匈奴兵刃砍断,直令对方叫苦不迭,甫一照面便折损惨重。
然而,被团团围杀,匈奴人再无逃走可能,反是爆发出了最后的疯狂。尤其是刘景那些铁甲亲兵,他们不再顾忌什么战技阵法,更不再顾忌自身死活,只管窜入血旗阵中同归于尽。恰似少量猛兽窜入人群,不是总体实力更强的人群将猛兽迅速剿灭,而是悍不畏死的猛兽四处暴起伤人。此刻的战团之中,为数不多的匈奴兵恰恰演绎了这一场景!
就像嗑过药一般,这些匈奴兵将视死如归发挥到淋漓尽致。他们目眦欲裂,青筋暴起,呼嚎厉叫,狰狞若鬼,他们忘了痛觉,没有恐惧,只有杀戮,他们或是刀劈剑刺,或是膝撞肘击,或是抓挠撕咬,哪怕断手断脚,哪怕兵刃透体,哪怕仅剩一口气,都不忘向身边的血旗军卒发出致命攻击。
左校尉部的血旗军卒们并非不够卖力,委实面对的敌人太过扎手。分明一枪扎透匈兵胸膛,可对方依旧狰狞的扑前斩来一刀;分明一刀砍落匈兵手臂,可对方仍然不管不顾的上前手掐牙咬;分明已将匈兵砍翻在地,可对方还是不知疼痛的就地乱砍乱捅。本是倚众凌寡、胜券在握,可面对困兽匈兵们的决死反扑,新兵众多的血旗军卒们顿时吃了大亏,一个个蓦然受创,一个个骇然中招,一个个不甘倒下。
断肢横飞,鲜血四溅,惊嚎狂吼,战斗的惨烈令血旗军卒们一时无可是从,甚至有些兵卒已经开始怯然后避。整编成军不过三四个月,血旗军卒们远不算精锐,此刻自然被匈兵们的凶残疯狂乃至不痛不死骇得心惊胆战、斗志剧落。数撮发起狂的匈兵,在血旗军阵中左突右冲、大砍大杀,竟将重重包围的血旗军卒杀得步步后退,渐渐的,甚至连阵线都隐有崩溃之势。
“杀!别叫匈奴狗贼逃走一人!”纪铁的咆哮适时从东方传来,他一身铁甲却冲在最前,身后紧跟一队近卫,连同魏复的一曲步卒,兜着匈奴人的背后掩杀过来。却是纪泽见到仆从军业已束手,便派兵围殴乃至攒经验来了。
“斩其首级,不留活口!”一声暴喝想起,郝勇亲自冲入阵中,一枪挑落一名匈兵的脑袋,同时怒喝道。他已发了狠,看出这群匈兵皆含死志,只有断其大脑控制,方可结束其临死反扑,斩首自然是最直接无误的选择。伴着他的出手,直属特勤屯也冲前杀入各个小战团,口中还不断高呼鼓劲:“血旗天佑,死不旋踵!”
郝勇带头,所率特勤屯又皆军中精锐,与他们接触的匈兵们不断倒毙,更有援军从后方杀来,山丘上的颓势立被遏制。有着狠绝打法,有着军官带头,听着口号激励,军卒们在各级军官的组织下,鼓起血勇,再度扑向困兽犹斗的最后匈兵,刀刀直奔对方脖颈...
“咔!噗...”当纪泽来到战斗现场的时候,恰见刘灵一刀将刘景的宝刀砍断,继而刀势不减,直接斩断刘景右臂。趁刘景滚地痛呼之机,自有军卒扑上将之绑缚,但刘景仍兀自叫骂不停:“你等卑鄙无耻,为何不敢与我匈人堂堂一战?”
“嗤!你匈奴人有何资格这般说话?昔日走投无路,求我汉家庇护,一待我汉家势微,便起兵反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况且你等害我汉家百姓之时,何曾给过他们公平?”纪泽冷笑,怒声斥道,“算你宁死不降,是条硬汉,所谓彼之英雄,我之寇仇,纪某不会留你,但可厚葬!”
刘景也是最后一个倒下的匈奴军,他的就缚也意味着此战血旗营成功实施了围点打援,设伏全歼了来自郡置潞城的三千匈奴军。这不光是血旗营迄今最大一场胜利,也令血旗营在上党的局势大为改观。扫视战后神情各异的军卒,纪泽做难抑激动状,挥臂叫道:“弟兄们,我等胜利了!血旗万胜!”
“血旗万胜!血旗万胜!血旗万胜...”渡头北岸,方经浴血的血旗军上下迎着旭日,欢呼一片,声震似也。恐惧、恶心、茫然等诸多负面情绪,在这等欢呼中大为削减。纪泽相信,有了这样一场惨烈搏杀,血旗新兵们当会尽快成熟起来。
伤员救护,战兵修整,民兵清理战场,南岸的特战屯与马匹缴获也被水军接过岸来。纪泽则金甲披挂,高头大马,摆足仪仗,打出护匈奴中郎将的旗号,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威风凛凛的来到河边,来到一众仆从军俘虏面前。
淡淡扫视忐忑不安的俘虏们,他朗声道:“纪某身为血旗将军兼护匈奴中郎将,自然言而有信,你等可以加入我血旗营,享受正常军民待遇。但有两点,其一,必须遵守我血旗军规,违令者斩!其二,为表你等之诚,此战所有匈奴伤俘将由你等亲手处决,人人必须沾血,刘景则由百夫长以上军官动手!”
这年头杀俘屡见不鲜,匈奴等胡人更是没少干,但让这些仆从军斩杀匈奴伤俘,那就是投名状,断了他们重投匈奴的可能,高傲的匈奴人岂会接受沾染同胞鲜血的杂胡。众人对此心知肚明,可面对血旗军的虎视眈眈,仆从军们别无选择。
随着典型人物布根第一个将长枪捅入刘景的身体,八百仆从降俘分批分次,陆续“浴血”,开始将战场各处尚未死透的匈奴人一一处死。纪泽这才挂上笑容,召过布根与几名仆从军的中高级军官问道:“现在你我皆是一家人了,纪某意欲攻下潞城,但其内应当尚有一千驻军,强攻损失过大,诸位是否别有妙计教我?”
这是要给新主子立功表忠了,一众仆从军官面面相觑,还是布根最先建议道:“前将军,呃,刘景战死尚未传开,大人或可打起刘景旗号,宣称凯旋而归,通传城内出迎,炫耀武功乃刘景常事,潞城守将勇而无谋,不会如临大敌,多会亲自出迎,杀之不难。城中所余仆从军副千夫长萨启迈乃贪财胆怯之人,有大兵压境,刘景战死,此人即便未被诓杀,也多会率众投降。”
扫眼其余几人,并无明显质疑之意,反多遗憾被布根抢了功劳,纪泽心中有数,转向布根,似笑非笑道:“此计甚好,既然由你提出,那你觉得由谁为使通传最好呢?呵呵,纪某素来有功必赏,但有相助,绝不吝啬!”
“左右我的家人都在潞城,但有泄露必无生路,死于一处也好。”布根一咬牙,断然道,“在下便冒险走一趟,还望大人封锁此间消息...”
言说间,这边降俘的投名状也已交完,纪泽宣布,他们每人可以就此得粮二石,继而派出医护营救治其伤员,由功曹人员对他们宣讲军规政策,且甄别待用。
这时,伤亡统计送来,听得纪泽后怕不已。此战血旗营的真正伤亡主要来自山坡的最后绞杀。血旗营以数倍军卒围攻四百匈奴残兵,竟然战死两百余,轻重伤更有三百多,尽管敌方残兵多为精锐,但战力差距仍令纪泽心惊,还好之前没有冲动的直接下山绞杀。
战损需要补充,纪泽与一众军官碰头,商定了这批仆从军降俘的整编事宜。所有仆从军官均降一级充入血旗各部,担任副职兼带路党。所有仆从军卒打散原有编制,择精悍驯服者两百,与两百精壮民兵一同充入伤亡颇重的血旗战兵,替补死亡重伤军卒;则四百强壮者,配以百名善骑民兵,配以缴获匈人兵甲,组建暂编骑一曲,由潘权携教导队部分军卒担任军官;余下体弱伤病者皆散编入民兵队伍。
纪泽这是真心打算收编仆从军,收编所遇杂胡,后世习惯了多民族共存,他对杂胡并无太多抵触,更不愿令杂胡悉数站到汉人的对立面。也正为了彻底收编,他才尽力压服,不会大度,不会给仆从军们任何歪心思的机会,哪怕导致战力下降,哪怕初始更费手脚也在所不惜。而这一处理原则,也将作为各部暂编新军的依据。
仆从军降俘的收编办法敲定,血旗营立即执行。坐镇邸阁的张宾也传来鹰信,邸阁左右乡民业已整编停当,完成“浴血”的暂编民兵有青壮千人,老弱妇幼四千余。不过,张宾没忘严正强调,昨夜对邸阁周边乡村的粗暴搬迁,引发了不少民愤,虽被软硬兼施的压下,但后续应当引以为戒。
纪泽苦笑,汉匈将大战不断,上党这等地理要冲势必往复拉锯,百姓焉能有好,他这分明是在救那些百姓的命,却一点没落好,寻谁说理去。他当即回令张宾,对于强迁一事,血旗营可以适当做出经济补偿。此外,战局顺利,邸阁暂已安全,可熄灭烽火,立即开始粮食与老弱妇幼的运送。
随后,纪泽调整布署,令陌刀屯携两百民兵,运送伤员回返坐镇邸阁;令骑卫曲赶来听用;令右校尉部的赵能率所属左曲,辅以三百民兵,沿清漳河东向而进,于转运入山处则险驻防,护佑清漳河转运事宜;同时,水军主力开始封锁浊漳河道,并将封锁范围扩至上党全境;余部则林间修整,尽快熟悉新入同袍,理顺上下关系...
午后,纪泽又与布根一番核计,随后,布根取了刘景的信物,挑了几名心腹仆从军,便过河而去。远望其背影,白望山凑近道:“将军,你真就信了此人?看其作为,可不是厚道之辈啊。”
“呵呵,正因其人足够聪明,才应看出跟着纪某会有前途。并州杂胡在我血旗营需要典型,纪某属意于他,这也是对其一次考验。”纪泽淡淡一笑,不以为甚道,“再说,便是其人失败抑或反水,我大军在手,只怕城中千人一味死守,还怕搞出其他花样吗?”
南岸官道,布根几人奔行之间,一名同一部族的心腹忍耐不住,终是询问布根道:“头,咱们真的要为那个汉人将军卖命吗,要不直接回部落躲起来吧?匈奴人虽然不好,可汉人以往也瞧不起我等啊。如今并州匈奴势大,咱们跟着汉人未必有好。再说,他可是一上来便夺了您的兵权呀。”
“哼,我等都已沾了匈人的血,老子更是捅死了刘景。即便我等是被迫,匈奴人又会放过你我乃至部族吗?”布根苦笑一声,语气淡淡道,“不过,看那血旗将军处置降卒倒还公允,虽全部打散,却不分汉胡编于一什,这至少说明,他并未将我等胡人当做送死炮灰。好了,待会到了城门,别再废话,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第一百九十七回 诓夺潞城
永兴二年,六月初五,申时,上党潞城。
骄阳如火,四野寂寥,潞城更是城门紧闭。远远的行来几匹快马,其上正是布根几人。目光复杂的盯势潞城一眼,全身湿漉的布根一咬牙,催马直奔城门。抵达北门,早有留守的匈奴千夫长在城门楼守候,劈头就问:“布根,怎的就你几人回来,前将军大人何在?叫那帮叛匪跑了没有?”
扬手拿出刘景的信物,布根大声笑道:“我等过河遭遇叛匪埋伏,但前将军一力破之,大军已破叛匪,邸阁无恙。如今仅余少量叛匪流窜河道,摧毁船只河桥,前将军现已调集人手征剿,预计傍晚可归。在下会水,便被派来传递命令,大人要您继续紧守城门,谨防城中另有叛党生事,只待他肃清河道,押解叛匪当众处斩,以儆效尤!”
“哈哈哈,一帮跳梁小丑,竟敢与我大匈作对,简直自寻死路。传令下去,洒水净街,筹备仪仗,等待大人凯旋!”那匈奴守将面露喜色,挥手大笑道,“你且进来,与我细讲战况...”
且不说城内如何折腾凯旋庆功的花样,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候,潞城东北方的官道上,惶惶然行来大彪人马。头前的是一长串双手被缚的汉家百姓,一个个蓬头垢面,身沾血污,垂头丧气,由一众仆从军夹道押解。他们之后,伴着不时长鸣的号角,大队身着匈奴衣甲的骑兵在旗帆招展间若隐若现,其中更有前将军刘景的旗牌仪仗,高耸醒目,端的是威武霸气。
“前将军大胜凯旋,还不速速开城迎接!”自有匈奴亲卫装束的仆从军带路党先一步奔至城门下喊话。都是没了回头路的,以前刘景也不止一次玩过大军凯旋的排场,表演起来有模有样,令整个过程一如既往的声威浩大。
“吱嘎嘎...”城门大开,早就等待凯旋的上百匈奴大兵齐刷刷涌出城门,在道边分列站定。匈奴守将一马当先,带着十数名匈奴本部军官奔马而出,路过仆从军与被押“叛匪”之时,仅是不屑的扫了一眼,便继续掠马疾行。
匈奴守将之后,尚还跟出了一众上党头面人物,汉匈杂胡装饰各异,他们自没亲近到可以抵前随护的份,仅能堆上谄笑,在城门外翘首等候。这群人中,便包括了两名仆从军的副千夫长布根与萨启迈,只不过,等了不久,布根便寻个由头退入了城内。
“哒哒哒...”人逢喜事马蹄急,匈奴守将一行很快便越过押解队伍,继而是长队的骑卒,直到拐过一个弯,前方是刘景的中军大纛,他们忙堆上笑脸直奔而去。莫怪他们这般大意,委实匈奴在并州连战连捷,刘景更是悍将一名,凶威赫赫,若非亲见,打死他们也不相信刘景的三千兵马会被一众叛匪全歼。
“嗖嗖嗖...”“噗噗噗...”变故突生,十数匈奴军官尚未搞清怎么回事,数不清的连弩便从旗帆招展的骑队中射出。双方并排对行,每名匈奴军官都有两三把连弩近距离照顾,毫无提防之下,他们根本连闪避动作都不及做出,便接连中矢,纷纷栽落马下。更有一群特战军卒从骑队中窜出,麻利结束了他们的最后挣扎。
“呜呜呜...”连弩发动的同时,长号同步响起,代表凯旋的号声完全淹没了被袭者的人喊马嘶,以及死亡前的不甘怒吼。大军仍在前进,当然,高高飘扬的众多旗帜,也遮盖了远方城头的视线,将一切阴谋掩饰于凯旋欢闹的背后。
像是不曾发生过什么一样,押解队伍穿过迎接队伍,堂而皇之的步入城门,直至完全重合了列队整齐的匈奴军卒。蓦的,队伍中间,对应头面人物们战立的位置,响起刘灵的怒吼:“杀!”
与这声怒吼同步的是刘灵的身形,却见仆从军打扮的他,从马上高高跃起,转瞬便窜至那群头面人物面前,刀光闪过,潞城二号守将萨启迈的头颅业已高高抛飞。下一瞬,刘灵的钢刀便又斩向另一名意欲拔刀的胡人,又是鲜血飞溅。
刘灵发动的同时,押解队伍也动作起来,一帮仆从军卒居高临下,毫不费力的将钢刀落在身畔那些昂首挺胸的匈奴军卒头上。而那些被押解的叛匪,则直接丢掉前后串联的绳头,从身侧仆从军卒的马褡裢中抽出早已备好的兵器,呼喝着杀向周围可杀的匈奴人。
押解队伍之后,“刘景大军”立即提速,暂编骑一曲打头,踏马直冲已被刘灵所部占据的城门。其后的骑卫曲则兵分两路,绕行城外直扑东西两处城门,再后的一众骑马布兵则紧跟着涌往城内。原本那些乱七八糟的旗帆皆被丢弃,大军正中竖起了一面血色战旗,迎风猎猎!
“弟兄们,大晋五万大军杀入上党,刘景已被血旗将军斩杀!我等仆从军只是混饭吃的,跟谁不是混,莫要跟着匈奴人陪葬啊!只要放下武器,每人就发两石粮啊!”城楼之上,布根在几名心腹的保护下,对着一众惊惶失措的仆从军们拼命嘶吼。
首脑军官悉数毙命,本仅五百的匈奴本部军一盘散沙,仆从军更是举棋不定,城门洞开的潞城,上党郡的核心治所,犹如熟透了的蜜桃,任凭有备而来的血旗大军轻松采撷...
两刻钟后,四方城门皆被占据,潞城完全落入血旗军掌控。五百仆从军并无意外的投诚,五百匈奴本部军则被斩杀大半,仅有百余人从南门逃之夭夭,他们在骑卫曲的追赶下,只能逃入南方的莽莽山林,再难影响大局。而为三缺一之下,匈奴军卒并未展示出什么视死如归,对大军压来的血旗营造成的伤损确是寥寥。
大军入城,纪律严明,便是新投的仆从军,也在各级军官的一再强调,以及宪兵队伍的弹压下规规矩矩,难得为大晋王师标榜了一次楷模。搜掠府库,整编降卒等等自不待言,摆在血旗营面前的难点是如何快而顺利的将一座两万人的郡城搬空。
郡守府大厅,纪泽与一众属下满面红光,入并战事开局极为顺利,非但夺下邸阁,还灭了刘景与其手下五千多大军,夺下郡城潞城。如今上党所余敌军总计不过七千,且没了刘景节制调度,短期内将各自为战,正是血旗军扩大战果的最好时机。
“上党十县,户一万三千,口不足十万,除了西南高都县、东方壶关县,以及太行陉与白陉关口各有一千驻军,余县驻军皆已不到三百。如今,除壶关之外,其余兵力主要皆在高都盆地四县之地。”手指军用地图,纪泽交代道,“玄长,振邦,右校尉部与暂编骑一曲立即入营休息,待得城中稳定,便连夜出发,趁匈奴人反应不及,西向收复襄垣、长子、屯留三县,并警戒高都方向。”
钱波与潘权面色一喜,立马起身应诺。不过,陈齐却插言道:“呵呵,军卒们休息,各级功曹史还是辛苦一下吧,毕竟,我军仍需扩编兵力,也对应着人口搬迁,须得多做劝说工作,将军以为如何?”
昨夜的搬迁因为配合军事行动,血旗营在急切间没少采用强制手段,结果怨声载道,不得人心。如今潞城人数是邸阁周边人数的四倍,更不乏世家大族,若再一股脑强行搬迁,只怕要闹出民变。陈齐这也是提醒纪泽,迁民得悠着点。
“由邸阁乡郊搬迁可见,越是地广殷实者,越抗拒搬迁,越是穷困无产者,越容易说服。是以,此番我欲对搬迁节奏予以调整。”笑了笑,纪泽显已对此有所考虑,他自信道,“我等可以采用拉一派、打一派、孤立一派的经典套路,抽茧拨丝,逐步分化,渐近搬迁...”
在纪某人的方案中,拉的自然是温饱线之下的劳苦大众,不分汉胡;打的自然是匈奴人与亲匈势力,尤其是汉奸家族;至于孤立的一派,则是拥有不动产却也不曾卖身匈奴的本地大族,代表人物则是刘渊的授业恩师崔游。
当夜,潞城灯火通明,全城戒严。大量的功曹诸史与快嘴军卒们带着马肉粮食,走入贫民区,分巷分坊进行劝导,讲述血旗营的待遇,讲述搬迁的相关补偿,讲述三十六寨的安居乐业,讲述讲述者的自身经历,讲述并州危局,讲述匈奴人杀回来之后的血腥报复,对于钉子户甚至挨家挨户的思想轰炸。
这边温情拉拢,那边铁血无情。城中的匈奴人一律举家为奴,官员更将被处死,家产则悉数没收,左右那些也是他们刚刚抢来的;对于杂胡与汉奸,依据暗影调查与民众举报,七品以上官员以及劣迹显著者皆以叛晋重罪论处,没收家产,男子处死,女子为奴,但投诚仆从军例外。
到了三更时分,城内的初步清理已经结束。得益于匈奴人压榨得够狠,已有近万贫民愿意迁移。血旗营征募状勇兼而整编仆从军,得“浴血”过的暂编骑二曲与暂编步一曲,另得暂编民兵千五。纪泽当即下令,入城后一直修整的右校尉部过半人马,携暂编骑一曲与暂编步一曲,共两千余人由钱波统领,连夜乘骑西进,收复襄垣等县。
此外,纪泽另遣左校尉部左曲北上乘船,汇合滁缺谷的民兵,由梅腾指挥,占据兵力空虚的武乡县。随行的还有大量钱粮物资,以及陈齐所率的一批功曹骨干。之所以大张旗鼓的特别看待武乡,实因那里就是石勒的故乡,居住的是横行五胡的正版羯人,也即匈奴的羌渠别部,纪泽要将之引为己用,至少不会留给石勒...
同一个夜晚,井陉关,“亲临一线”的东嬴公司马腾正与一众亲信在城守府焦躁不安。原因有三,其一为匈奴大军已对晋阳攻城两天了,声势威猛;其二是答应来援的拓跋猗率队南下之后突然没了踪迹,派去的联络官业已断信三日。无独有偶,通过特殊渠道,三十六寨中的血旗营主力非但没来井陉关,还同样没了踪迹。怎生找来的援兵都这么藏头露尾呢?
“主公,您身体要紧,晋阳有田甄将军率军五万坐镇,短期定然无事,还是早点休息吧。”何俱掩面偷偷打了个呵欠,继而苦口劝道,一副为你好的表情。
“哎,本公手握四万大军,怎奈训练日短,却只能坐镇井陉,委实对不起前方将士。一想到晋阳军士正在浴血,本公睡不着啊。”司马腾一脸沉痛,情真意切道,“夜半辛苦,要不,诸位不妨先睡吧。”
您这是又想保住晋阳地盘,又不敢拿出血本去拼嘛,可您不睡,咱们能睡吗?堂中众人均暗中吐槽,面上却皆做出一副感动万分的模样。正待出言吹捧附和,堂外忽有亲兵禀道:“主上,有信使从三十六寨而来,是否召见?”
“宣!”司马腾眉头一挑,沉声答道。
“禀主上,卑下乃何浩何大人麾下侍从,因被血旗营阻挠,未能跟随何大人行动。此番被血旗营放归,却是为了禀告主上一条消息,也即血旗营横穿太行,昨夜便已攻入上党了。”
堂中瞬间沉寂,各人表情各异。田兰、薄盛与周良这等知兵的,无论对血旗营感观如何,均不免眼冒异彩。尽管血旗营事实上违背了司马腾的军令,可这招不声不响的奇袭上党,以血旗将军过往之阴损,多半能重创上党匈奴军,令匈奴首尾难顾,的确有利于并州战局。
当然,心中认同,他们是不会说出真实想法的,毕竟,上面的东嬴公面色可不好。事实上,司马腾此番率大军移驾井陉,何尝没有守株待兔,谋算血旗将军与血旗营之意。只可惜辛苦准备了好易通豹子飞机的老千,别个却直接玩赛车去了。
“急报!急报!”恰此时,一名信使送来了晋阳的加急军报,“禀主上,就在一个半时辰前,拓跋猗率军现于晋阳西南,从背后夜袭匈奴大营,战事激烈,田甄将军业已出城配合反攻,战果不久便将送达。”
拓跋鲜卑终于发飙了,并州战局或将大为改观!众人皆面露喜色,但旋即隐去,司马腾更是面显阴沉。为啥这鲜卑人也跟血旗营一般,做好事之前都喜欢偷偷摸摸呢,是瞧不起咱东嬴公与并州军,还是不放心猪队友呢?咱们有这么不遭待见吗?
第一百九十八回 晋阳大捷
半夜时分,晋阳城外,匈奴军营,大多兵卒正在卧榻酣睡。攻城可是个苦差事,尽管匈奴大军将主要目标放在周边打草谷与预防井陉援军,寻找野战机会,攻城远未使出全力,可六月天光在太阳下站一天桩都累啊。
“铛铛铛...骑兵!大量骑兵啊!”忽的,身下土地微微震动,更有行军时专门枕胡听地的士兵发出凄历而尖锐的警讯!
惊醒的匈奴将领们反应颇快,甚至不用主帅下令,便迅速吹响号角,唤醒战士,并让民夫们立即将辎重粮车推到一起,结成车阵防御。可惜,命令刚刚传下,号角刚刚响起,却就在此时,大营南部的民夫营地突然乱了起来。
最开始只是一个角落里发生混乱,一小撮鲜卑人先行偷入民夫大营,一面嘶声呼喝着逃命、败了,一面开始疯魔般杀人放火。紧接着,防范稀疏的民夫大营,火光一点点的亮起,每亮起一点,就是一处混乱之源,点点光亮逐渐席卷了整个两万民夫。而且,乱喊乱杀的,已经不仅是鲜卑人,还有越来越多的汉胡民夫。
“营啸!是鲜卑人捣的鬼,民夫们全面营啸啦!”有军将带着哭腔,禀报中军大帐前的正副帅刘聪与綦毋豚道。
所谓营啸,自古有之,一开始可能只是一个士兵作噩梦时的尖叫,然后,更多的人被感染上这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接着就是彻底摆脱军纪束缚的疯狂,抢掠逃窜,打砸放火,自相残杀,为所欲为。原本发生营啸,只要将民夫与匈奴兵隔开,待其发泄完了,或是天亮冷静下来,最多损失些民夫辎重罢了。可这个节骨眼,外面正有骑兵逼近啊!
“杀啊!杀啊!”终于,拓跋鲜卑人的大队骑兵杀到。八千铁骑像是地狱来的勾魂使者,一路横冲直撞,撵着营啸发狂的民夫,从大营西南方向,离石发兵的来路方向,也是防御最松懈的方向,排山倒海般的涌入匈奴军营。头前左突右冲的大纛之下,挥刀酣战者正是拓跋三部的单于之一拓跋猗。
匈奴大兵们本就被营啸的民夫弄得混乱,面对鲜卑人的强袭更显惊惶无措。这是鲜卑人,可不是汉人,几乎所有南下的游牧民族,最顾忌的就是下一波南下的游牧民族。更何况,拓跋鲜卑在去年刚刚击败过匈奴人一次。
“顶住!给我顶住!吹号集结!”中军大帐前,刘聪面如寒霜,厉声令道。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却听背后的晋阳方向传来喊杀之声,却是南城门大开,大彪的晋军人马抓住了这个里外加工的大好机会,由田甄率领着杀将出来。
“将军,大势已去,你先撤离吧,以免陷入重围,某留下断后!”副帅綦毋豚苦涩一笑,转向刘聪,一脸刚毅道。别个刘聪是刘渊的儿子,断后送死的只能是他綦毋豚。
“此恩此情,某记住了!”作为匈奴汉国后来的接班人,刘聪并未叽叽歪歪玩虚套,只是深深看了綦一眼,旋即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上马离去。
“弟兄们,给老子杀,鲜卑人又如何?我大匈勇士绝非孬种!”綦毋豚怒声嘶吼,手提三石大弓引而不发,视线却始终盯着前方黑暗中那名大展神威的拓跋猗...
是夜,拓跋鲜卑夜袭匈奴大军,斩首过万,俘虏军兵民夫两万有余,匈奴军民仅余数千趁乱潜逃,副帅綦毋豚更是战死当场。不过,拓跋猗在此战中也不甚身中流矢,负伤颇重,难以再战,鲜卑人就此退出战局,撤军北返。
《资治通鉴》有载:“六月,
汉王渊攻东赢公腾,腾复乞师于拓跋猗,卫操劝猗助之。猗帅轻骑数千救腾,斩汉将綦毋豚。诏假猗大单于,加操右将军。甲申,猗卒,子普根代立。”
说起鲜卑匈奴之战,五胡乱华时期,北方十六国的厮杀兴亡之中,还颇有些奥妙,那便是几大民族之间“相生相克”的连环套。也即匈奴克汉,鲜卑克匈奴,氐羌克鲜卑,汉克氐羌,虽非绝对,但关键大战多循此律。这一怪圈恰似体育比赛中的连环套效应,以及恐某某症啥的,其因来自民俗文化还是血统体格,抑或其它,便不得而知了。
把建立十六国的五个“胡”族和汉族放在一起,按其出处分成四大种族,即匈奴胡族,东胡鲜卑,、西羌祖先之一的氐羌族,第四族当然就是晋朝汉人。
首先,汉人在匈奴人面前绝没好果子吃,西晋就亡于匈奴前赵,而南朝宋刘裕的北伐成果最终也被匈奴大夏窃取。匈奴人碰到鲜卑人则总是挨抽,后赵在前燕面前屡战屡败,而后两个匈奴人国家北凉和大夏也亡于鲜卑北魏之手。
但是,鲜卑人却拿氐羌人很没办法,前燕便是亡于前秦。而汉人在与氐羌人的较量中则大占上风,东晋桓温的第一次北伐便险些灭秦,氐羌人的国家成汉和后秦都是被东晋的汉人消灭,当然,最让晋朝汉人们引以为豪的,还是公元383年那场决定生死的淝水之战...
书归正传,天明时分,井陉关城守府,一夜难眠的司马腾等人总算收到了晋阳大捷的消息,一直打得并州军鼻青脸肿的匈奴军此番大败亏输,众人欢喜舒爽自不待言。扬眉吐气之余,几已养成的恐匈症瞬间痊愈,不,该说是跃变为蔑匈症,城守府内尽多慷慨壮士。
周良满面红光,声音哽咽,第一个出班禀道:“主公,匈奴治下青壮不过十多万,本部与仆从军兵总计也就八万,如今新败,再扣除上党驻军,离石所余军兵也就五万上下,且多半兵半民。我军当还有八万之数,士气正盛,正该乘胜追击,收复失土。良不才,愿意身先士卒,为主公打这头阵。”
何俱更是眼睛发红,也出班拱手道:“主公如今声势正隆,确当兴兵西征,扬汉家之雄威,解黎民于倒悬。并州迁民思乡久矣,正待主公援手,重归故园啊!”
直娘贼,你二人不就急着夺回西河郡那些家族宅地嘛,搞得这般凛然!余人心中暗骂,可看司马腾一脸神往的表情,没谁愿泼冷水。田兰却是看不下去了,他出言道:“主公,如今局势大好,本该乘胜反击。怎奈我军多为新募,守城无虞,长途野战恐怕尚有不足,何不稍待时日,等军卒训练成熟,再行剿灭匈奴?”
司马腾眉头一皱,田兰所言颇有道理,怎奈中原暗流涌动,不久恐有大变,届时他并州军非但再难获得支援,甚或还得转而支援他人,是以若想打击匈奴,此时不动手,就得拖到明年,怕就晚了。
见司马腾脸色,何俱立即出言道:“田江军言虽有理,怎奈我并州已经几无钱粮岁入,若战事再行拖延,这等兵力却是难以为继了啊。”
司马腾听得点头,薄盛更是抢出一步道:“主公,卑下请命率军西征,愿为主公荡平匈奴胡寇!”
暗叹口气,田兰已从司马腾的表情中知道西征一事无可更改,他自也不愿恶了司马腾,忙也慨然道:“主公若是属意西征,兰也请命率军出战,定为主公荡平匈奴胡寇!”
“父亲大人,孩儿愿意替父出征,西定匈奴,牧马离石!”恰此时,厅外传来一个清朗而兴奋的声音,随之快步入厅的是名魁伟俊朗、龙行虎步、颇显勇武的年轻士人,正是司马腾的世子司马瑜。
司马瑜这一出声,厅中再也无人异议了。司马腾则目露满意,口中却是呵斥道:“瑜儿,缘何如此不懂规矩,也不通报便冲将进来,不知此处正在商议要事吗?”
“父亲大人,孩儿知错,请大人责罚。”见惯了司马腾的装腔作势,司马瑜口中认错,面上却毫无认错之意,“只是,闻听晋阳大胜,孩儿壮志激烈,不胜向往,还望父亲大人给儿一个报国机会!”
要说这司马瑜确非全无是处,其弓马娴熟,颇通战阵,也曾多次随行并州军中,除了经验不足,除了温室长成,也能算个文武兼备的战将。世子开口,自有懂事的开始附和吹捧:“主公,世子少年壮志,可鼓不可泄啊...”
西征离石胜面颇大,这样大的功劳给谁都不合适,自是给自家儿子才对,日后也好镇住场子!沉吟良久,见属下文武都无有反对,司马腾这才沉声道:“好,便以司马瑜为帅,周良、石鲜为辅,田兰、薄盛、李恽等将统兵相佐,调集七万并州军,再向冀州借兵三万,十万大军不日西征离石!”
好一番壮志激烈,挥斥方遒,待得众人过了兴奋劲儿,仍是何俱对血旗营念念不忘。他直身拱手道:“主公,如今晋阳大捷,匈奴必然势弱,那血旗营五千人窜入上党,若是让其抓住机会,一举占了上党,岂非便宜了那个狂妄小儿?”
司马瑜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大战在即,且莫内部生事,让那血旗营在上党牵制匈奴也好。上党郡此刻便是给那血旗小儿,只要我军再胜匈奴,光复并州,声势浩大之下,血旗营还不随手处置,何必急于一时?”
顺着司马瑜的话风,众人不由瞥眼司马腾。须知他司马腾为让血旗营前来井陉听令,不惜为纪泽请封了个四品护匈奴中郎将,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其心中憋恨不想可知。也就司马瑜是司马腾的嫡亲世子,才敢这般公然唱反调,阻止对血旗营出手了。
或因晋阳大胜以及反攻在即,司马腾并未露出愠色,显是无意执着于此时针对血旗营。见此,田兰忙跟着道:“当前上党战局尚且不明,不妨待得消息传来再议。若是血旗营战事顺利,可以调令其作为偏师,西入西河郡,配合我大军主攻。若其战事不利,则任其闹腾便是。兰以为,此时大局为重,一切皆应配合世子西征,不必节外生枝。”
“诸位言之有理,我等暂让血旗营对战上党匈奴,任其蹦跶两日,河蚌相争,待到上党局势明朗再说。”司马腾冲何俱使了个意有所指的眼色,沉声拍板道,“但是,壶关扼守滏口陉,毗邻魏郡,地处要冲,某却需提醒平昌公,当趁上党乱局之时,将之掌控在手...”
上党潞城,天明时分,打了个盹的纪泽尚还不知晋阳变局,不知匈奴暂时已经无力针对他这条小鱼,仍在处心积虑应对他的搬迁大计。好在,他收到了襄垣、武乡二县入手的消息。一个是地处中央几无防御,一个是驻军大部折于围点打援,两县并未给血旗营的突袭带来任何麻烦。
潞城的缴获清单也被送来,好险没将纪某人笑得下巴脱臼。潞城府库加上抄没所得,有粮三万石,兵甲五千套,金银制钱四十万贯,珠宝古玩尚还不算。光刘景一人的官邸内便搜出了十五万贯,真是做什么都不如抢掠城池来得快啊。
有了这笔横财,纪泽腰杆更硬,当即四下传令,宣布加大上党百姓的搬迁补偿力度。同时,纪泽更是派出了一干投诚的杂胡军官,任其返回自身部族,拉拢族民前来投靠,并按青壮老弱分类,算人数予以不菲赏金。
此外,打着抗匈征兵的高尚名义,纪泽宣布,凡能达到入伍标准,抑或有一技之长,哪怕是奴隶,血旗营都将包下其全家的衣食温饱,乃至垫付其赎身费用,有敢阻挠者便是通匈!通匈的下场,那些汉奸、杂胡与匈奴官员的血还没干呢!
诸多措施迅速传往所控区域,功曹诸史与牙尖嘴利的民兵们则被临时抽调,紧急成立数十工作队,将城内城外分区分片,包干由各队进行搬迁劝导。而那些同意搬迁的家庭,则在血旗营的有序组织下,与搜刮的钱粮珍宝一道,逐步向黎亭聚集,继而向太行转移。
第一百九十九回 定计撤手
清漳水涨,粼波之上,正演绎着一幅流水线大搬运的场景。大大小小的船只乃至竹筏,汇集于邸阁码头,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有老幼妇弱通过浮桥渡过清漳,在沿途民兵的指引护送下,沿山路有序步往白狼城。也有暂编民兵们将运自邸阁的粮食搬至船上,伴着船夫的渔歌,一船船粮食顺水东流,五十里后至一称作白沙滩的湾口。
白沙滩这里,粮食结束清漳河的旅程,卸货后通过简易升降机,被预先至此的血旗民壮提至二十余丈的崖顶,在通过业已搭好的三里斜坡路,被独轮车推至一道河涧。河涧源头,早有数不清的竹筏在等待,装上粮食之后,它们便由沿途布置的健妇们监督,乖乖东下三四十里,抵达三十六寨的最南端,这里已被命名为谷丰城!
“淡定!淡定!得之我幸!”这一刻,谷丰城外,身处一众欢呼雀跃的百姓中,专程前来坐镇的孙鹏满眼小星星,却愣是喊出了一副高人气质。而在他的视野尽头,业已出现了来自邸阁、漂移一昼夜、行程百多里的第一袋麦粮...
浊漳南岸,初六过午,继粮路畅通的捷报,战事捷报也再度传至潞城,钱波一步占据襄垣之后并未停息,而是由魏复与潘权继续乘骑西晋,联合攻取了屯留长子二县。其实有着带路党与刘景首级,宣以数万晋师入并,以五倍之众惶惶然压迫两县猝然迎敌的两三百守军,委实无需苦战。
就此,经过近两日有预谋的闪击,血旗营歼灭刘景在内的六千敌军,占据了上党中、北部五县,其余各县也该有了防范。由是,纪泽暂停了血旗营的进攻步伐,传令魏复曲驻军长子,扼守上党西至西河郡的隘口,传令梅腾曲驻守武乡,扼守北往乐平郡的隘口;传令右校尉本部率暂编步一曲驻防黄岩山口,扼守通往南部高都盆地的官道。
此时,算上赵能曲保护转运渠道,刘灵曲驻守潞城并东防壶关,骑卫曲机动协防,水军封锁河道并协助转运,血旗营的兵力已经到了瓶颈,只能与五千匈奴残军在上党陷入相持。就是特战屯也被遣入高都盆地,诈做大军前导态势以牵制敌军。
对于这等相持,纪泽倒是颇为满意,他对夺取上党全境并不执着,只要让他有充足时间搬空邸阁跑路便好。当然,掏空所占县城之余,接下来尽快组建暂编队伍也是要务,或可进一步盘活上党局面呢。
傍晚时分,纪泽寻了暂编骑二曲,与新任军候布根以及一众军卒共餐聊天,却见他吐沫横飞道:“其实,我汉人本就融合九黎各族而成,诸胡祖上亦多九黎衍生而出,没准你我祖上几千年前就是兄弟呢...”
“将军,将军,好消息,呃!”上官仁一脸兴奋的过来,送来一份鹰讯,憋到一旁无人处,这才笑道,“将军,这下我等就能长期占据上党,不怕匈奴援兵杀来了。”
这份鹰讯正是凌晨鲜卑军突袭大败匈奴军的晋阳捷报,经由雄鹰寨兜了个圈转来。面色复杂的看完信报,纪泽随口问上官仁道:“你觉得,我血旗营就此便可长期占据上党,有块山外地盘了?”
上官仁点点头,忙又摇摇头道:“若能占据一郡之地,我血旗营便有足够田地,不用天天担心粮食了。呵呵,至于能否占据,呵呵,不是卑下该说的。”
“嘿嘿,你小子倒是挺知进退嘛,好了,此事暂先莫要声张。对了,传鹰讯给邸阁,将此信发往张司马,并让他尽早过来一趟。”纪泽淡笑着吩咐道。
待上官仁离去,纪泽返入书房,脸色立马垮了下来。说实在的,这份大捷令纪泽颇为茫然,此番匈奴出乎预料的大败亏输,损兵折将,并州局面大好,他血旗营的处境反而尴尬了。
纪泽志不在并州,血旗营原本计划是抢一把就走,晋阳大捷固然令血旗营军事压力顿轻,可道义上却不好撤军了。作为护匈奴中郎将,之前他可算身处敌后,撤退天经地义,可如今总不能在大好局势下仍放弃上党吧,那就是主动弃土给匈奴,拖并州军后腿,与卖国贼何异,该如何向世人,如何向麾下并州儿郎,又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代?
纪泽并不知正史中匈奴最终赶走司马腾的过程,当前局势似乎与他记忆中的匈奴占据并州差得颇远。从民族感情来讲,若是可能,纪泽倒是愿意暂留上党,相助司马腾彻底收复并州,可他就几千兵马,且算不得多么精锐,双方都不待见之下,这样做很可能玩死自己。个人利益与民族利益,小家与大家的冲突,令纪泽头疼不已。
正自发愁,上官仁再度送来一条鹰讯,这份消息来自井陉关,却是司马瑜挂帅,并州军意欲乘胜西征离石的消息。纪泽下巴掉地,司马腾果然权谋远胜军事啊。这下纪泽倒是不再茫然了,估计此战司马腾败多胜少,而失败的代价便是并州彻底糜烂!
按照暗影的情报,并州军如今虽有八九万,可真正的老卒不过三万,余者都是近半年刚刚在并冀两地新征募的青壮,冀州兵马也相差仿佛,训练皆远不及血旗营,守城尚可,与匈奴人野战,凭啥那般自信,就不能先稳稳吗?这还让一个公子爷领兵,不想要并州了吗?自家又该怎办,走又不能走,留着迟早挨宰,坑瘪啊!
莫衷一是间,张宾却已安顿好邸阁事务,连夜从黎亭过来会晤。城主府书房,一见纪泽,张宾开口便问:“将军西出入并,轻取上党半郡,如今局势大好,余者也已不难攻取,却不知接下来意欲如何?”
将第二份鹰讯递给张宾,纪泽面露愁苦,对张斌也不打诳语,淡淡道:“孟孙兄当知纪某志向,除了获取人口钱粮,除了秉承民族大义,纪某对并州无有它想。之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怎奈局势弄人,进退两难啊。”
接过鹰讯一看,张宾的脸色立马阴沉,显也不看好并州军的贸然西征。良久,他才不无遗憾的问道:“如此看来,将军对并州军西征并不乐观,更不愿占据上党了?须知晋阳大捷令局势显得大好,众多弟兄怕会心有所动,想着落根于上党,将军这般轻言放弃,恐难以服众啊。”
纪泽听得一苦,最早喊出入并抗匈的口号,为的是摆脱孤立,换船至并州军,结果喊了半年,并州军没混进去,倒是获得了长足发展,自己也喊成了护匈奴中郎将,而抗匈似也被血旗营上下喊成了责无旁贷,喊成了大义,恰似混淆了目标与手段,就连他自己有时都快觉着必须抗匈到底,而今西征尚未败落,局势大好,他人又该做何想?
“纪某原也没想上党之战如此顺利,那刘景竟然带着主力冲入埋伏,才令我血旗营轻松占据半个上党,且兵力也已占优。更不想匈奴人竟然大败于晋阳,如今便是想脱身都难交代了。”无奈的摇摇头,纪泽道,“然则,纪某仍不看好并州局势,且司马腾即便赢了,也绝不会容忍血旗营占据上党,于我等而言,上党郡就是鸡肋!”
并州人寡地贫,格局不足,兼有司马腾与匈奴两头老虎,绝非他纪泽的起家之所。他纪某人对未来的长远规划是依托海洋,入并抗匈显然与之东辕西辙,占据上党这个战略要冲,就是将自家拖入泥潭,这一点,身为穿越人士的纪泽还是无比清楚的。
挂上苦笑,纪泽叹道:“只是,司马腾也非傻瓜,西征之前当不会前来索要上党,西征败了亦不会前来索要,却是苦了纪某无法撤手,总不能最后交给匈奴吧。”
张宾自也知道纪泽的长远打算,叹了口气,为人谋者,既难改变纪泽意愿,也只得替纪泽分忧。他笑道:“的确,不论并州战局如何,我血旗营皆难获得上党。但若想在西征爆发前便即脱身,须得向属下与天下有个交代,我等绝不能言撤,只能继续抗匈,直到上党被迫让与司马腾抑或司马模,我血旗营才好顺水推舟。”
这是要扮演悲情英雄的节奏,纪泽眼前一亮道:“不知孟孙兄有何具体策划,可让我血旗营尽早脱身,又不至内外离心?”
“其实,东嬴公定不愿我军占据上党片刻,无非顾忌血旗营战力而已,我军当放出风声,便说歼灭刘景令自身损失惨重。其次,我等当作势强迁世家大族,但不必动真,反要放纵他们,令他们前往游说东嬴公甚或平昌公。其三,我等当尽早打通与司马兄弟的道路联通,壶关本就威胁我等搬迁百姓,理当做为首选。”张宾笑道。
“言之有理,壶关某会设法攻取。”纪泽目光一阵闪烁,俄而笑道,“最后,纪某当向司马腾传书,指斥其贸然西征之举,盛怒之下,只怕他会立即派遣上党太守来驱赶我等了。呵呵,那个何浩可以派出送信了。”
二人相视一笑,纪泽忽又淡笑道:“孟孙兄看来仍是反对纪某强行搬迁啊,此行怕不也是为此而来吧。”
“之前并州局势恶劣,将军强迁百姓尚还有理可说,如今局势大好,强迁百姓非但不利民心,受士人批驳,还会引发民变,如是即便将人带入三十六寨,与我血旗营又有何益,徒增是非罢了。”张宾并不回避,正色道,“宾不知将军何以那般笃定并州局势,但如今众人多是看好大晋一方,将军又何必强与民心相悖呢?”
纪泽哑然,他自不会说自个是先知,甚或他自己都怀疑自己的小翅膀是否已经擅改了历史,又如何说明自己为何非要迁民呢。叹了口气,好良言难劝该死鬼,他纪某人确也没必要非得自讨没趣。
点点头,纪泽同意道:“好吧,晋阳大捷之讯先封锁三天,以便劝迁贫民,其后各城取消管制。孟孙兄便可前往拜会各家大族,搭建地方系统,并假意催促其搬迁,但有延迟者,按日罚款以资犒军!”
“将军,您这是天高三尺,也不怕坏了名头啊?”张宾愕然,旋即摇头苦笑道。
“哼,大军过境,我血旗营不曾劫掠地方,已属王师浩荡,再不敲些劳军费,莫非让他们留着钱,日后都孝敬给匈奴人吗?”纪泽冷笑兼坏笑道,“况且,每日都得出血,也好让他们做事麻利些嘛。”
“潞城便有四十多万贯,抢了那么多还不叫劫掠地方?”张宾语带促狭,继而坚持道,“但有一家,我等却不可逼迫,那便是上党崔氏,崔游崔老先生德高望重,且拒绝出仕匈奴汉国,正值盛名,宾也仰慕得很,我等便就莫要招惹骂名了吧。”
“呃,好吧,孟孙兄自决便是。这位崔老先生威武不能淫,弃汉国御史大夫如敝履,纪某也颇为佩服,便照顾一二吧。转头替纪某也捎上一份拜礼,某这粗鄙之人就不去上门寻难堪了。”点点头,纪泽允道。
俄而,张宾收起笑容,正色问道,“将军,司马腾多会征召我血旗营随同出兵西征,这倒可以不理,只是,我血旗营真就坐视局势发展,甚或任由并州军大败亏输,最终所失者,可是我大晋疆土与汉家子民啊!”
“纪某同样心烦此事,我血旗营自不会任由那司马瑜小儿指挥,但并州军一战纪某确也不忍坐视。”目光闪烁不定,纪泽终是铿然道,“直娘贼!某这就加遣暗影前往西河,届时我血旗营自行秘密出兵,水骑并发,如何作为且视战局而定吧。”
正言说间,忽有骑卫曲军卒来报:“禀将军,壶关有匈奴军突然杀出,直奔潞城而来,人数约在五百左右,我骑卫曲现已东去截击。”
“壶关城在浊漳之南,共驻有五百匈奴本部军与五百仆从军,其骑兵杀出倒不至影响粮食搬运。五百之数,想来也非撤离抑或攻城,敌方当还未收到晋阳战况,那便只能是骚扰百姓迁离了。”张宾与纪泽对视一眼,呵呵笑道,“正愁如何收拾壶关,他们倒是送上门了,呵呵,这个数目刚好,恰可给骑卫曲实战训练那曼古歹战术...”
第二百回 各晃虚枪
永兴二年,六月初六,亥时,上党壶关县境。
银月如盘,夜风清凉,蛙叫虫鸣,本一个怡人夏夜,但此时,上党盆地东缘,却在进行着一场骑战杀伐。五百匈奴军正在追杀五十余名血旗骑卫,只不过,被匈奴军追得狼奔鼠窜的血旗骑卫,却凭借一人双马,始终保持着足够的领先距离,令得这场骑战只能是非接触式战斗,双方所较量的,也就成了匈奴人引以为豪的骑射本领。
“嗖嗖嗖...”十数道黑影带着尖啸,在月色下闪过幽幽寒光,从前方血旗骑卫手中发出,瞬间扑向匈奴人的骑阵。噗噗声中,头前的数名匈奴军惨叫着栽落马下,继而成为马蹄下的摊摊肉泥。
“停下!”匈奴军的统领目光喷火,却是强自按下恼怒,挥手止住己方的继续追击。
自从出城撞上前面这拨天杀的晋骑,一路追杀下来,方才场景已有多次,积少成多,己方已经折损了近五十人。可怜自家都是好骑射,怎奈敌方始终八十步开外放箭,己方所配的马上短弓却多是五十步的有效射程,愣是射不到敌方,这还玩啥骑射,岂非白白送死吗?
“转向西北,去沙林镇看看,莫管那帮杂碎了。”匈奴统领恨声道,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里转瞬便带上了淫邪。
“嗖嗖嗖...”“噗噗噗...”然而,令匈奴军统领暴怒的是,他不愿再找对方麻烦,对方反而回追了过来,跟在自家背后冷箭不断,不就是弓弩的射程比自家远点吗,真当大匈勇士怕了你等?拨马转身,他怒吼道:“弟兄们,杀过去!”
......
半刻钟后,匈奴统领再度怒喝:“停下!”
......
半刻钟后,匈奴统领再度怒喝:“直娘贼,杀过去!”
......
再半刻,匈奴统领看着自家已经不到四百的人数,只得憋屈的下令:“撤退,回壶关!”
“嘟嘟嘟...”然而,就在此时,四野响彻起奇怪号声,听来甚为雄壮,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四面八方的马蹄声。继而,是数不清数量也搞不清方向的恐怖箭啸。
“嗖嗖嗖...”“噗噗噗...”“啊啊啊...”两百多踏张弩矢,外加数百羽箭从四面八方的伏骑射来,在匈奴军中飙起血花朵朵,人喊马嘶,哀嚎惨叫,仅这第一波攻击,便令匈奴军折损了近百。
“快撤!回壶关城!”匈奴统领狂叫道,也不管敌人到底有多少了,左右自家定然不是对手。好在,敌人并未正面阻截,大队匈奴骑兵疯狂逃窜起来。只是,不时坠马的身形与那此起彼伏的惨叫表明了逃路之艰。
“塔里,率部断后!”逃了一段,再折损百余,前方已无敌骑,后方依旧弓弩不断,匈奴统领目中厉色一闪,冲着骑队中的仆从军将喝道。在他的瞪视下,塔里一脸不甘的率队折返。
“哼,低贱的部族,炮灰就当有炮灰的觉悟!”匈奴统领冷哼一声,一边腹诽,一边率着仅余的近百匈奴本部军卒,向前疾驰而去。然后,窜出数十步,他便听到后方传来的喝喊:“我等愿降,我等愿降!”
“塔里,你找死,待老子禀告将军,日后定要灭了你全...”匈奴统领大怒,忍不住回身怒吼道。可惜,诅咒尚未发完,一根弩矢适时飞来,无视皮甲的阻碍,狠狠扎入了他的胸膛...
是役,血旗骑卫曲临机诱敌设伏,并一路尾随射杀,直至壶关城下方才收兵,五百匈奴军出城,仅二三十骑回城,更有五十余仆从军投降。而骑卫曲仅付出了八人战死,二十余负伤的代价。当段德志得意满向纪泽回禀这一战果的时候,便是有所预料的纪泽也张嘴半天不知所云,旋即,他立马传令给雄鹰兵工,十日内全力提供骑用踏张弩,以及尽量多的箭矢弩矢。
五日时间一晃而过,在各地工作队的不懈努力下,血旗营对所占五县顺利进行了钱粮人口的搬迁。并州的战乱,生活的贫苦,血旗营的待遇,令自愿追随的汉家人口过了三万,占五县人口过半。
非但汉家百姓,在得知刘景战死,尤其晋阳大捷的消息之后,以部落羁縻模式居于上党郡境,游离于晋朝统治边缘的诸多贫困杂胡,包括武乡的羌渠羯胡,也在利诱与平等对待之下,大量投入血旗营麾下,最终人数破了一万大关。当然,杂胡也知道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更兼纪某人对部族头人的封官极为吝啬,是以并无任一部落完全投靠血旗营,来的都是所谓的个人名义。
按《晋书》所载,匈奴北狄以部落为类,其入居塞者有屠各种、鲜支种、寇头种、乌谭种、赤勒种、捍蛭种、黑狼种、赤沙种、郁鞞种、萎莎种、秃童种、勃蔑种、羌渠种、贺赖种、钟跂种、大楼种、雍屈种、真树种、力羯种,凡十九种,皆有部落,不相杂错。屠各最豪贵,故得为单于,统领诸种,也即所谓的匈奴本部。
除了世居统治地位的“屠各”本部匈奴,其他杂胡部族多也勇悍,却因部族有别而受歧视,根本得不到诸多匈奴的世袭要职,恰似汉家的寒门,其对匈奴“士族”屠各本部的感想不言自明。而他们加入血旗营,不光会因相对勇悍的个人战力提高血旗营的兵源素质,还将令血旗营日后对匈奴的暗影渗透更为便利。
通过水陆陆路,追随血旗营的汉胡百姓基本已汇集于黎亭一地,随之而来的还有血旗营的暂编骑兵与暂编步卒,二者皆增至四曲,暂编民兵则增至四千。同时汇集黎亭的,还有针对各县府库乃至亲匈势力血腥清洗的缴获,最终统计下来,血旗营在上党掠得金银铜钱五十五万贯,粮食七万石,可谓盆满钵满。
手握大量钱粮,纪泽自然舍得收买人心。第一条便是三十六寨所有百姓皆升格为正民,且正常薪赏抚恤之外,所有新老民兵加赏千钱,新老战兵加赏两千钱,寻常百姓加赏五百钱,立功的单身军卒还可挑选罪民女奴作为妻妾。皆大欢喜之下,也令混乱繁杂的三十六寨为之一稳,令新老军民徒增一份凝聚,还令新入伍的汉胡军卒们更多一份干劲。
与此同时,通往谷丰城的百里转运昼夜不停。更多的民兵健妇参与转运,更多的暂编步卒参与沿途防护,人手多了,钱粮搬运的速度也在加快,即便比原计划再多七万石粮食与大量财货,十日的搬运日期依然足用。
相比血旗营在黎亭的风风火火,被血旗营犁过一遍的上党五县则显得死气沉沉。上党郡年初方经匈奴人占据时的一番烧杀掳掠,再经血旗营的一番大肆搬迁,人口业已不足年关时的四成,其情其景可想而知。
如今,血旗营已将左右二部的战兵与两千民兵大部聚集于潞县西南,搭界泫氏县的黄岩山口,面向高都盆地,依山固建大营,可是,血旗营虽仅在所占各县留下少量暂编步卒坐镇,民务也完全甩给了当地大族,但每日的迟迁犒军费却一个子都不能少。由是,在血旗营眼皮底下,世家大族的内外串联愈加频繁。
作为上党郡内的另一势力,匈奴人这几日却是难熬得紧。孤立无援的壶关守军被海扁一通之后,便困守孤城,死寂无波。高都盆地四县两陉的匈奴驻军则顶着特战屯的袭扰,频繁打探与联络,总算摸清了局势,而面对已经集结逼近的血旗大军,他们大抢各县一通之后,四千主力便汇集于泫氏县城,摆出一副绝地反击的架势。
上党之外,离石左国城的刘渊正在一边舔舐晋阳大败的伤口,一边忙于应对声势浩大的并州军反攻,却是收到了刘景战死的噩耗。刘景可是地道的冒顿血脉,屠各本部的王族挛鞮氏,右於陆王在匈奴十六王中更排行第六把交椅,仅次于左右贤王、左又奕蠡王与左於陆王,相较之下五千大军的损失甚至还在其次。
护匈奴中郎将、血旗将军纪虎之名,此番是真的上了匈奴高层的必杀名单,所幸有东嬴公西征压着,匈奴人没法立即出兵灭了纪泽这个窜出太行的跳梁小贼。不过,刘渊业已公开宣称,开出千万钱的悬赏,以及匈奴汉国五品官职,但求血旗将军的头颅。
相比焦头烂额的刘渊刘元海,东嬴公司马腾正是踌躇满志之际,并州军加紧了人员辎重的调拨,晋阳城中业已汇聚了八万多军兵。司冀都督司马模也很给力,汇集井陉关下的司冀援兵业已达到两万,预计十万大军月中便可聚集晋阳,并州军誓师西征在望。
不过,根据白望山留在晋阳宗的内线透露,九日晚,东嬴公大人曾经大发了一通火气,名贵茶盏摔碎若干,忤逆奴仆杖毙两名,心爱小妾踹晕一位,当晚正是派往血旗营的联络官何涛返回述职,内里详情不得而知,左右何涛唯唯退走时顶着十个血红指印...
十二日晨,集结于泫氏的四千匈奴军大举出动,目标正是北方通往潞县的黄岩山口。远远的,便可听到匈奴人的怒声呼喝:“斩杀纪虎,摧毁血旗,为右於陆王报仇!”
匈奴大纛之下,来军主将豹头环眼,矮壮粗悍,此乃刘景在上党的副手綦毋达,与战死晋阳城下的綦毋豚同属匈奴本部的綦毋氏。值得一提的是,因族人甚为勇悍,綦毋氏在匈奴可算仅次刘氏王姓与四大姓的一大姓氏。
一番毫无营养的挑战废话之后,血旗营依旧紧守不出,居高临下封锁官道。目光幽冷,綦毋达远远看着两山之间横挡官道的血旗大营,以及高高悬挂的血色帅旗,终是收回目光,转而手指身边一名仆从军副千夫长道:“率你所部五百兵马,攻击营寨,不破寨门便莫回来!”
“弟兄们,一起上,为右於陆王报仇!”面色发苦,心中暗骂,那名副千夫长却不敢违逆綦毋达,只得高喝一声,乖乖带着五百仆从军出阵。
抽刀搭弓,架起盾阵,五百仆从军缓慢而坚定的逼上仰攻。然而,迎接他们的有抛石机挥洒的碎石,呼啸飙飞的弩枪,有成千规模的箭雨,待得他们近前,更有挡道而设的鹿角,有专扎脚板的铁蒺藜,还有居高临下的投枪。于是,仅剩百余的仆从军止步寨门之前,继而踏着遍地死尸与血流成河,他们哭天喊地的窜逃而回。
“十夫长以上,皆斩!余者十抽一,立斩!”綦毋达倒未让督战队悉数射杀败逃回来的仆从军,但对败军的惩罚却更令人胆寒。继而,他将恶魔之指点向了又一名仆从军副千夫长...
“将军,那綦毋达莫非真要为刘景报仇,不死不休?”大营之内,望台之上,钱波不无忧虑道,“主力在外,此间太过危险,将军不若暂先往后营休息,左右业已露过面了。”
“玄长,你这官儿做大了,说话也更含蓄了,想劝我从后营门跑路,直说便是,呵呵。”纪泽淡淡一笑,胸有成竹道,“对目前的匈奴而言,为一个死刘景报仇,绝对不如率数千兵马回防离石重要。这一点即便綦毋达想不到,也会有人告诉他。或许纪某口碑不佳,光见到纪某他还不放心归途安全,嗯,便让他见见陌刀阵吧,想来它已被杂胡传入了綦毋达之耳。”
于是,当第二队仆从军脚绑木鞋,狂奔着穿过投石、弓弩、投枪,并跨过已被趟过一遭的鹿角铁蒺藜,最终撞开寨门的时候,他们有幸亲耳听到了石大柱那浑厚而刚毅的咆哮:“起...斩...撩...回...起...”
匈奴阵中,远远看着那堵缓缓推进的森寒刀墙,以及刀墙之下的残肢断躯,綦毋达面露惊容,双瞳紧缩,片刻呆愣之后,终是下令吹号收兵。继而,仅余三千出头的匈奴人马,踏起扬天烟尘决然离去,不过,他们的目标并非南方的泫氏县,而是直奔西方通往西河介休的泰岳山缺。
大营之内,纪泽望着远去的匈奴军,嘴挂冷笑,手心却已渗出冷汗,口中更是无声呢喃:“直娘贼,不愧是匈奴人中号称最为悍勇嗜杀的綦毋氏,试探都试探得这般血腥,还好小爷我今番没装逼,没摆那传说中的空城计...”
第二百零一回 太行烽火
永兴二年,六月十三,子时,东二北二寨。
清风徐徐,夜虫轻鸣,月儿在云朵间半隐半现。山晚夏凉,正是催人好梦的光景。但此时,太行群岭间,却有百余身手矫健的黑衣人穿行于荒山野林,奔行快捷却悄然无声,其目标则是西南不远的东二北二寨。而在他们的后方里许,更是跟随着黑压压的数千身影。显然,这群乘夜而至的不速之客,绝非过来窜门的。
东二北二寨是太行三十六寨东北方位的一个寨子,其名源自三十六寨的经纬命名之法,经纬原点自是铁谷城。因为位置半偏不偏,既非防御要点又非核心地带,这里的建设尚未全面启动,更多意义上仅是一处岗哨。更兼西袭行动占据了太多人手,而今寨里也仅二十民兵驻扎,半是巡哨半是打理山田。
此时,寨内充作民兵宿舍的一间木屋,正是鼾声一片。蓦的,一条身影轻轻坐起,作势打了个呵欠,再轻咳两声,见周边他人并无异样,便穿上鞋子,驼着个背,蹑手蹑脚的开门出了木屋。阴晦的月色下,可见一张老实巴交的中年面庞,却是一名绰号吴痨子的民兵。
往茅厕走了一遭,吴痨子像是醒了睡意,信步走往山顶方向,那里是每寨必备的烽火台。待得近了,他才低声笑道:“咳咳咳...今个真叫凉快,嗨,赵四,你窝那拐角一声不响,该不会睡着了吧,小心头儿待会查岗。”
“吴痨子,你这老货睡不着,就来消遣俺了,呵呵,正无聊,过来坐会吧。”黑暗中传出一个声音,显是值守烽火台的民兵。
“成,今个不知怎的,就是不困。咿,你看那边是什么...”说笑着步入暗处,吴痨子待得接近那值守民兵,忽的手指远处山头,一脸惊疑道。
“噗!”就在那民兵闻言转头看去的刹那,吴痨子翻手掏出一把匕首,电闪般捅入他的腰眼,同时另一手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其动作之敏捷,哪有寻常咳嗽病痨的模样。旋即,吴痨子迅速窜入一块山岩之后,点起一根火把,并背着山寨方向,冲山下划起了圈圈。
“来人啊!杀人啦!吴痨子是他妈的奸细啊!快起来啊...”可是,自以为做得干净的吴痨子,尚不及等到山下的回复,便听见寨内传出惊天动地的尖叫。他瞬间确定,坏他好事的是同舍的一个民兵,名为王三癞子的那个垃圾!
要说王三癞子是个垃圾,某种意义上很对。他本是飞鹰贼出身,小有身手,曾被编入血旗战兵,混上过伍长,更是参加过雄鹰寨保卫战。怎奈这厮三十好几的光棍,却是不着调的性子,尤其抗不过一个色字。口头调戏民女,偷窥女子私密,人挤人时揩油,大错不犯小恶不断,直至如今声名狼藉,勒令退伍,沦为一名寻常民兵。
搞不清为啥被王三癞子发现,吴痨子也没时间搞清,他立即抓过死去民兵的钢刀,操片藤编做盾,几步窜到烽火台前的窄陡坡道,却欲一夫当关,死守烽火台。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山下的火光,甚至不再隐藏身形的一群黑衣人。
吴痨子自然知道山下大军的规模,更知头前黑衣人的厉害,绝非一帮寻常民兵所能抵御。凭他的身手,只要坚持一小会,不让烽火点起,他便完成了今番的任务,也就可以出山重回花花世界了。
这时,被王三癞子惊起的民兵队头窜出一间木屋,他很快看清了局势,当即操刀杀向吴痨子,口中兀自高喝道:“弟兄们,操家伙!一什防守寨门,第二什跟我宰了吴痨子,点起烽火...”
这名民兵队头可谓果断勇敢,怎奈就职一个并不重要的寨子,队头不可能是狠角色,身先士卒的他非但不曾斩杀吴痨子,反被吴痨子一记飞刀突兀袭杀。而群龙无首的民兵们虽将吴痨子打得伤痕累累,甚至划瞎了一只眼睛,却终未将卡住窄道的吴痨子冲开,直至自身被狰狞涌来的黑衣人潮淹没。
目睹四千大军毫不停歇的掠过山脚西南而去,大功告成的吴痨子这才想起寻找那个垃圾出气,人尸都行,以藉慰自家的那只伤眼,可是,他却惊怒的发现,那厮咋找都不见踪迹...
“呼哧呼哧...”此刻,王三癞子正喘着粗气,身处东二北二寨西方的一片山田,藏身于一丛灌木。还在寨内民兵慌里慌张应对危局之际,第一个发出警讯的他便已顺着白日掏鸟蛋发现的一条野径,凭借昔日做贼和当兵的功底,狼奔鼠窜的逃离了东二北二寨。报讯是出于道义,他一个上过战场的人,一眼便看出势不可违,晚一步必将生死道消,他王三癞子这辈子可从没想过舍生取义!
说来王三癞子这么个不着调的货,能够第一时间察觉吴痨子的不妥,还得归功于这个色字。就在数日前,一支补给队伍路过这里,其中有两名仓曹女署员,好久不近女色的王三癞子重操旧业,躲到茅厕后面的一棵树上意欲过过眼瘾,谁知没看见春色,却撞上吴痨子出宫。而那吴痨子或是闲着无聊,竟然抓个石子,边蹲坑边在地上划起字来。
一个自称庄稼汉的憨货怎会写字,且凭王三癞子在军中学过几天字的见识,吴痨子分明有一手好字。吴痨子完事后踏平字迹走了,王三癞子却上心了,血旗营之前刚宣传过内奸之事,举报者可有重赏,怎奈无凭无据,更不好交代自己发现异状的过程。由是,王三癞子并未声张,而是暗中盯上了吴痨子,尤其是晚上,左右他白天打盹偷懒早被习以为常。而今晚,正是他收获之时,至少救了他自己一命。
暂保安全,王三癞子回望东二北二寨方向,并无烽火燃起,心知那吴痨子守住了烽火台,寨内也全军覆没了。叹息之余,他强按依旧砰砰乱跳的心肝,脑中迅速核计开了。须知他这样弃众而逃太没义气,日后没法交代,加上前科,甚至没法继续呆在三十六寨了呀。
除了规矩够多够严,除了太把女子当回事,除了雄鹰楼开设的勾栏收费太贵,王三癞子还是挺满意三十六寨的,至少比山外的忍饥挨饿强得多。此番要想过关,继续留下混生活,他必须做点什么!
心有所思,他贼眼乱转,蓦然看见不远处的一大堆柴草,那是这两天大家随手收集用来沤肥的,干燥得很。他顿时眼前一亮,吴痨子那般谋算烽火台,来敌又这般无声无息,显然更外缘的东三北二寨或者东二北三寨,定有一个同样遭了毒手。而敌方这般处心积虑,不用想都知是为了偷袭铁谷城。
既然偷袭,就害怕提前示警,那他王三癞子偏生就要示警。别的不行,他贼匪出身的,随处放火还不是老本行吗。于是,王三癞子摸摸怀中烤鸟蛋必备的火石火镰,窜身急速西去。这里仍很危险,西南方向更危险,还是前往东一北二寨更安全,沿途再点些火,好像转过这个山梁就有个柴草堆...
与此同时,雄鹰寨里静悄悄。由于上月底的内奸风波,孙鹏紧急调整了三十六寨防御布署,将赵剑的预备曲从铁谷城调至谷丰城确保储粮安全,再从麾下驻防雄鹰寨的右曲抽调了一屯兵卒加强铁谷城防御,临近上党战区的白狼城倒是未作抽调,以至雄鹰寨目前仅有三百多战兵与五百民兵驻防。
中寨的右曲兵营,军候纪庄正在室内卧榻酣睡。忽的门被敲响,一名轮值的亲兵什长在门外唤到:“军候大人,值夜的席队副有要事求见。军候大人...”
席队副?今晚不该他轮班,莫非私下换班了?纪庄很快便睁开眼睛,略一皱眉,他借着油灯迅速装束一番,继而跪坐案前,沉声唤道:“让他进来吧。”
“卑下见过军候大人。”房门被推开,进来一名相貌方正的年轻军官,击胸行礼道。
审视来人,纪庄问道:“夜半而来,莫非有何不妥?”
那席队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边上前递给纪庄,一边急声禀道:“寨外有暗哨飞奴传信,发现有不明军旅...”
“嗯...”纪庄点头,边与席队副答话边伸手欲接那份纸笺。但就在他手指即将接触纸笺之际,变故突生。却见席队副突然一翻手腕,一根短弩已经射向纪庄的面门,矢尖还闪着蓝汪汪的光泽。
几乎就在席队副动作的刹那,却听砰的一声,纪庄身前的案几竟是跳了起来,半空中横于纪庄与席队副之间,那根要命的短弩,却是笃一声射入了案面。不待席队副的惊疑在脸上扩散,纪庄业已一掌击中案几背面,再听砰的一声,席队副的身体被案几带飞,直接撞开房门,栽倒室外。这时,纪庄的暴喝也从室内跟出:“刺客!绑了!”
席队副的功夫显然比纪庄差得颇远,他被撞得口喷鲜血,一时根本动惮不得,被门口的亲兵一拥而上绑缚住。背脊发凉,手心是汗,纪庄暗道侥幸,还好他以前没少在江湖上厮混。步出房门,他冷笑道:“目光游移,呼吸粗重,这点本领也想学人刺杀,老子十岁时都比这强。说吧,是谁派你来的?企图何在?”
席队副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未发一言,脸色却逐渐变黑。纪庄神情一变,旋即无奈摇头,自言自语道:“直娘贼!又是死士!不对,这厮行刺的太过简单仓促,莫非此间另有文章,有人不想某有所作为...亲兵,立即吹号,全军紧急集合!还有飞奴传信,告知铁谷城某遇刺之事,令他人提高警惕!”
“嘟嘟嘟...”代表紧急集合的铜号声在雄鹰寨响起,除了既有的值夜军卒,其余战兵与民兵皆在嘈杂声中快速起床集合。
“军候大人,我军与五里外的西方哨卡断了联系,本该子时发来的平安鸽报并未送达,已过一刻时间,是否需要遣人前去核查?”恰此时,正版的值夜队率匆匆赶到纪庄身前,看见倒毙的席队副,顿时讶道,“他刚还在我那里,怎么转头便死在这儿了?”
哨卡!?那处哨卡扼守雄鹰寨通往铁谷城的最快道路。纪庄没空回答队率的好奇,他下意识转头西望,眼角余光却发现,对应东二北二寨的西北方位,山中隐有火光,但远没烽火那般醒目。纪庄自然不知,有个叫做王三癞子的家伙正一边逃窜一边顺手点柴草堆呢。
若在寻常,纪庄或许会以为偶然起了山火,可如今三件异常之事重叠,又值三十六寨的特殊时期,那场山火就像烽火了。脑中划过亮光,有敌人从东二北二寨切入,最有价值的目标自是铁谷城,而雄鹰寨西方哨卡被疑出事,引发了自己被席队副仓促行刺,说明席队副这个细作的任务当是拖延己方回援铁谷城,而那处哨卡也多半不通了。
几件事就此贯通,纪庄不确定自个是否想多了,但小心无大错,大不了权当三十六寨来次全民大演习就是。于是,他断然令道:“再传令下去,点烽火,注意,示警而非求援!”
烽火尚未燃起,已有屯长过来禀告战兵集合完毕,请示后续事宜,纪庄却先询问值夜队率道:“除了西方那处哨卡,雄鹰寨周围明哨暗哨可有异样?”
见队率摇头,纪庄心知凭借雄鹰寨周边的防御体系,己方即便另有探哨遭了毒手也不会多,偷袭西方哨卡的敌军也只能是百人量级的小股精锐。
心中有了计较,纪庄转向屯长道:“某怀疑有人对我三十六寨不轨,且来势汹汹,铁谷城仅有五百战兵与五百青壮民兵,太过危险,是以,某将率右曲所有战兵,以及三百勇壮民兵,合六百余人悄然回援铁谷城。便由你率剩余二百民兵驻守雄鹰寨,做全力防御状。呵呵,左右寨中暂无百姓,无需死守,若遭攻击,直接退守上寨,甚或暂入山腹躲避,相信彼时我血旗大军会很快回师解救你等。”
不一会,雄鹰寨上空升起了代表示警的两道烽火,照亮了太行群岭的沉沉夜空。而纪庄也点起了属下兵马,抱着敌人反对自己就得全力实施的心态,匆匆西向而去。自然,下岭出寨是不能走正道的,而五里外那个横锁险要的哨卡也是要绕开的,左右他们熟悉的山路远不止一条...
第二百零二回 兵临铁谷
永兴二年,六月十三,子时二刻,铁谷城。
六月十三的子夜,注定是个多事之夜。雄鹰寨燃起的冲天烽火,连锁引燃了三十六寨的诸多烽火,顿时照亮了太行上空,惊醒了三十六寨的上上下下,惊愣了夜来摸门的不速之客,甚至通过接力引燃黎亭邸阁的烽火,从而惊搅了黄岩山口的纪某人。而中心焦点的铁谷城,最是喧闹一片。只是,飞奴毕竟远没烽火快,纪庄对刺杀一事的警告却是晚了一步,而他人也没纪庄那样的身手!
就在南北为岭、东西为墙的铁谷城因为突兀烽火而喧嚣惊乱的时候,一个噩耗传出,镇守三十六寨,坐镇铁谷城的血旗重将孙鹏刚刚遇刺,肩膀中弩,中毒昏迷,暂难主事。这个消息根本无法隐瞒,因为孙鹏是在铁谷城的大街上遭遇刺杀的,不少百姓得以旁观。
其时,见到烽火讯号的孙鹏首先下令放出各寨紧守自保的烽火讯号,旋即便由一队直属亲兵护卫,与直属特勤屯长一道,赶往东城墙巡视防务。行至十字街口,恰遇一群老弱妇幼惊惶骚乱,孙鹏便出面抚慰。孰知这群人中竟然混有数名刺客,突然弩矢齐发,尽管有亲兵拼死挡箭,刺客也被迅速绞杀,但孙鹏依旧中了毒弩,而他的直属屯长更是当场身亡。
说来敌袭挑选的正是铁谷城最虚弱也最不稳的时刻,大量青壮与骨干署吏被调至西、南两向协助人财物资的转运,偏生第一批上党移民昨日刚刚抵达铁谷城。惊乱的人群给了刺客利用机会,而刺客的得手则令人群更为惊乱。
更糟糕的是,孙鹏遇刺,昏迷前未及指定继任者,功曹诸史按军规无权掌兵,城中的最高掌兵官成了中校尉部的一名寻常屯长与一名直属屯副,二人军衔相同又各部从属,更是缺乏统筹全局的能力。
于是乎,铁谷城愈加混乱,而两位紧急赶至孙鹏住处的最高掌兵官,则一边焦急探视正被紧急抢救的孙鹏,一边当着一众功曹诸史与大小军官的面,为了防御诸事的调配而各抒己见,更有尹铜等文职官员一旁出声建议,反令事情愈加纠缠不清。
“你等不去做事,还在此废话什么?按血旗军规,如今铁谷城当属紧急军管状态,而本校尉军衔最高,所掌军兵最多,故而在孙校尉清醒之前暂掌军务,此刻起,你等皆需听本校尉命令,不得延误推诿!”恰此时,一个清脆而严厉的女声传来,语气不容置疑。
循声看去,在场一众大老爷们立马面面相觑,因为,来的是一众女卫簇拥下的木兰营校尉梅倩,一个通常被人遗忘的,却是真正最高衔职的掌兵官。可是,她与木兰营算什么,搞搞后勤服务还成,这是打仗,谁还记得有她们啊,况且,一个女子竟要接掌全城军务,这叫大老爷们如何肯干。但是军规却又没说女卫例外,一时间,一众大老爷们只得张口结舌却又拧头不应。
“事态紧急,你等还发什么愣,难道要违背军规吗?将军把梅校尉留在铁谷城,本就作为后手,以应对各种不测!你等难道胆敢违背将军的意思嘛?”梅倩身边,闪出一名怒容满面的年轻女子,声如银铃,尽管面色不善,可配上她那副国色天香的玉容,却令人丝毫提不起反感。
片刻惊愣之后,终于还是有人摆脱了惘然,那名特勤屯副不服不忿道:“姑娘,你是哪位,凭啥能代表将军的意思?”
“呃!?你不认识我?”那女子一愣,秀眉一皱,旋即想起什么,忙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却是滑腻如脂。眼中闪过羞恼窘迫,她立马从袖中摸出一张面具往脸上戴去,口中兀自嘟囔:“这下露馅了,方才出来得太急,竟是忘了。”
转眼之后,一张木板脸出现在众人面前,顿时,大家都认识了,正是纪泽的贴身护卫,新任卫曹史剑无烟。八卦之火瞬间爆燃,众人嗷声一片,纷纷做恍然状,难怪纪将军天天带个木板脸在身边,不以为厌,反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原来别有乾坤,面具藏娇,另有奸情啊。
这位剑姑娘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主母,违拗不得,管她是否真的代表纪泽的意思呢,先着力巴结才是啊。李良第一个跳出,大义凛然的表态道:“剑姑娘所言甚是,事态紧迫,婆妈不得,梅校尉虎啸丘便已追随将军,资历深厚,有勇有谋,某与监曹上下愿意暂听梅校尉指挥!”
眼中闪过满意,剑无烟将目光转向尹铜,这里的最高官职者。其实她本对这等军政事务不感兴趣,怎奈孙鹏遇刺,她这个新任卫曹史难逃其就,谁叫人手紧张之下,她仅为脆弱的文职高层配备了特卫人员。而且,作为女卫武术教官,她深知梅倩颇有能力,此时最适守护纪某人的这块根基。
尹铜听得李良一说,再被剑无烟这么一盯,却也不好沉默。他想想梅倩过往表现,确也算得上颇有见地,而且,在场的仅有梅倩始终得以参与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哪怕不被他人重视,但定也是这里最清楚军务大局的掌兵官,至少比这两个屯长屯副强多了。是以,略一犹豫,他也出言道:“尹某也认同梅校尉暂统大局。”
这么多血旗核心支持,两名屯一级的掌兵官也只得同意,左右有别人丢脸在前,继而,众人纷纷认同。于是,在这危急时刻,铁谷城命运的掌控者,竟是机缘巧合的成了梅倩,一个之前所有人,包括自己人与敌人,都没想到的女子。
见无异议,梅倩暗松口气,既能发挥自身才能,又能为纪泽与血旗营尽上一份力,最好不过了。旋即,她发出一块块木兰营令箭,雷厉风行的下令道:“中校尉部左屯,立即率一百民兵,前往西城墙负责防御;直属特勤屯立即遣伺候出城探查,尤其是东二北二寨山火方向,并留下一队亲兵,保护孙校尉以及高层眷属,余者带两百民兵前往东城墙防御!”
“木兰营左曲,左屯维持城东秩序,右屯维持城西秩序。全城戒严,尽多点起火把,所有人就近入房休息,不得喧哗吵闹,无令更不得擅自走动!违者一次警告,二次射伤,三次斩杀!秩序稳定后,各留一队巡街,余者就近支援东西城墙!木兰营直属屯队携两百民兵作为预备队!”转向身后女卫军官,梅倩令道。
与血旗营左中右三部步卒相同,木兰营有两曲女卫与一个直属特勤屯。在梅倩的掌控下,特勤屯相当于精锐女兵,左曲为普通战兵,右曲则为预备女兵。此时,右曲正被派往山中各处协助人财物资的大转运,而留在城中的三屯女卫恰是木兰营的主战力量。
旋即,梅倩又转向一众署曹官员道:“兵曹立即对外联系各城,请派援兵。请尹署掾前往雄鹰兵工宅区,征调所有匠师级以下青壮,择强壮者三百人编为民兵随我听用,余者作为民夫,由尹署掾指挥,搬运配发物资兵甲,协助操控床弩抛石机。还有,宪兵屯、仓管屯、军械屯...”
语音清脆,言辞干练,思虑周详,梅倩竟在须臾间将城中所有能够派上用场的人员都安排到位,是否最佳暂且不提,这份决断与娴熟委实令众人心服口服,继而各自领命而去。
待得一众署吏军官领命散去,梅倩这才长须一口气,拍拍自己高耸的胸脯,难得露出片刻笑容,恰如鲜花绽放。只听她低声道:“剑姐姐,方才还得多亏你,否则那帮大男人还不愿听令呢,可叫我好一通紧张。哎,敌情尚且不明,但想必善者不来,只不知此战真打起来又会如何?”
“是啊是啊,要是子兴在这就好了,他鬼主意最多。”剑无烟随口附和,却是蓦的眼前一亮道,“对了,上次我等在东海郡桃柳堡,应对海贼来袭之时,子兴一见面就阴了来敌一把,我看你也可以尝试一下,没准能挣个开门红,大涨士气呢...”
有了统一调度,铁谷城的混乱状态很快终结,大量城防物资被搬运往城头,而各部城防人员也陆续到位。毕竟,绝大部分百姓都希望守住铁谷城,纷纷配合指挥,便是再有个别异心者,在秩序之下也无可作为。只是,铁谷城内部稳了,但鸽报送来的一条条外来消息却是极不乐观。
首先,谷丰城今夜有人意欲放火烧粮,幸被及时制止,但战力本低的预备曲,显是仅能自保谷丰城不乱了。其次,西方野狼寨附近,上千来自乐平郡的乌桓贼胡突然杀来,意欲劫掠路过那里的迁移百姓,所幸血旗营对乐平方向一直戒备,已有暂编步卒及时卡住了乌桓人前路上的险要山隘,双方陷入对峙,白狼城业已派兵前去支援,却是无法来援铁谷城了。
唯一尚好的消息,便是纪庄的断然来援,只是,相比探哨随后送来的紧急军情,纪庄的来援似就显得单薄了。因为,刚有大批敌军绕过十五里外全体警戒的东一北一寨,直扑铁谷城而来,其行进迅捷,调度有序,颇为精锐,且人数竟有四千之多,而且,纪庄从四五十里外的雄鹰寨赶来,迄今最多走了一半路,定是赶不及领先入城参与防御了...
盛夏之夜,凌晨寅时,葱郁山林中虫鸣兽吼时远时近,给月下的太行群岭增添了勃勃生机。但此时,铁谷城东北,却有四千全副武装的军卒悍然出现,掩饰不住的杀气盈野。利用三十六寨通畅的水泥道路,他们终是赶到了铁谷城下。
这群不速之客,却是来自赵郡乃至冀州十数家士族势力的私兵联军。由何俱代表东嬴公吹风,由冀州主簿江苗牵线,一众在冶口宝利益受损的大小势力,半个多月前秘密串联,暗中集结私兵,探索荒岭野径,调度潜伏密谍。直至今夜,瞅准机会的他们终是发动了雷霆一击。至于动机,利益只是次要,关键却是血旗营之前的所作所为,严重挑衅了他们对赵郡本土的掌控,这样的泥腿子势力焉能任其嚣张?
山梁某处,一名银盔银甲,大红披风的中年男子,在一众军官的簇拥中傲然而立,此人即为这支军兵的指挥,赵郡罗家家主罗北,前赵郡贼曹,而他炯炯目光的聚焦之处,正是火光闪耀的铁谷城。那里的城上,仅有不足百名衣甲不整的军卒在乱跑乱喊,城内更充斥着妇啕孩啼,惊骂尖叫,乃至吆喝怒斥,整一副混乱不堪的场景。
收回远眺,罗北的目光扫过四千军兵,满意一闪而逝,不愧是各家的私兵精锐,尽管临时成军,可军容气势明显强过他罗北昔日统带的赵郡郡兵。继而,他转向身畔八名统领,也是众家公推出的统兵家将,淡淡问道:“铁谷城内看似混乱,或是密谍作乱起效,亦可能有诈。我军方至,尚未准备充分,然时间紧迫,机不可失,却不知哪位愿意率军试探一番?若是功成,事后城中缴获分润可多得一成!”
“卞某愿往!”一名凶相壮汉跨步抢出,大声行礼道。这是赵郡卞氏的私兵统领,在他看来,城中情况明摆着混乱不堪,罗北显然太过人老谨慎,这好处就由他卞某人笑纳吧。
“好胆气,那就由卞统领你率麾下五百壮士打头阵吧。”罗北含笑点头,不忘提醒道,“小心敌方有诈,莫太冒进!”
“诺!”卞统领很没诚意的应付一声,转身疾行至自家队伍之前,嘴角却已挂上狰狞与贪婪。右手一挥,他带着五百手下,快速冲向铁谷城东墙。令人无语的是,他们所携的云梯,咋就那么像是血旗营标配竹箱的组装款式呢。
卞统领一众的悍然攻城,令得城墙上更加混乱,也令城内的惊叫愈加忘情。一切都那么令卞统领心旷神怡,于是,他不再顾忌什么进攻节奏,机不可失,一举夺城才是豪情嘛。挥刀上指,他大声吼道:“弟兄们,跟老子上,抢钱抢粮抢女人啊!”
然而,就当卞统领一马当先,率众轻松避过城上那点稀疏的箭矢滚木,顺着云梯直奔四丈城垛之际,城墙上突然传出一个清脆、激昂、颤抖而刺耳的高八度女声:“杀啊...”
第二百零三回 多事之夜
“金钱!美女!皆我所欲也!”铁谷东城,云梯之上,一边率军奋勇向上,卞统领一边在心中嘶吼。很可惜,利令智昏的他并不知道,他所看到的,仅是两个女人捣鼓出的欲擒故纵之计而已。甚至,就连这份首攻东门的美差,也不过是感觉太过顺利之下,罗北派出的试探炮灰罢了。愚蠢不是错,可愚蠢再加上贪婪,那往往就是灾难!
“杀!”就在心急的卞氏联兵踏着云梯接近四丈墙顶的时候,惊乱声响中突然迸出一个清脆高亢的女声,正来自梅倩。随之,原本人影稀疏的城墙上,冒出数百身影,滚木、擂石、弓弩、投枪、火油、火把乃至石灰等等,瞬时从数十丈宽的城墙上密集落下,笼罩了五百名片刻前还在窃喜的联兵。
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高潮,也可以说从一开始便进入了单方面的屠杀。面对狂暴且猝然的打击,五百准备不足的联军霎时懵逼,试探进攻而已,至于如此不留余地吗?情知不妙的联兵们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撤退,继而迅速演变为抱头鼠窜。
冒着漫天的箭雨、灼热的火焰、迷眼的石灰,他们尖叫惨嚎着丢盔弃甲,惊慌失措中互相踩踏,你推我攘间一一倒下,原本尚且宽阔的逃路,显得那么拥挤、漫长乃至血腥。当然,勇往直前的卞统领并未经历足令他痛心疾首的这一幕,因为战斗刚刚打响的一刻,他就被刻意瞄准的十数支箭矢弩矢射成了刺猬。
“停止抛砸,弓手继续!”随着梅倩的喝令,城墙上的倾盆攻击告一段落,代之以箭手的精确追射。
半盏茶后,守军再无攻击,却是爆发出阵阵欢呼,夹杂呕吐之声。东墙下则已成了人间炼狱,五百联兵或横尸当场,或翻滚哀嚎,只有不到半数得以逃生。渐渐的,火光通明的战场上,哀嚎声归于平静,仅余火烧竹木的噼啪声,还有那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山梁之上,罗北漠然看着仓惶败回的两百余残军,还有城墙上男女混杂的数百守军,神情淡淡。作为十数士族势力推出的统帅,他曾参加过二十多年前的灭吴大战,也曾掺合过近年的诸王内战,这等损失与场面根本不算什么。相反,从城墙上出现那些搞笑般的女兵来看,铁谷城果然空虚至极。
“大人,适才密谍来报,铁谷城并无人员转移外出,血旗高层的眷属仍在城中。此外,雄鹰寨以西哨卡已被我等暗中掌控,尚未发现雄鹰寨出兵。”这时,一名随从副官过来禀道。
“好。”罗北点点头。此战的关键便在抓获血旗高层的眷属,那样他们才无惧血旗营回师后的疯狂报复,甚至可以凭此分化瓦解乃至摧毁血旗营。他淡然令道:“张统领,你率本部五百人前往铁谷城西门,王统领,你去东门,你二人须得连夜佯攻骚扰,并扼守逃路,绝不可让血旗眷属走脱。余者暂歇两个时辰,天明再行大举进攻。加派探哨,设岗巡值...”
冷冷再看一眼铁谷城,罗北一甩披风,下山歇息去也。偷袭行动中途出了纰漏,令铁谷城有所准备,以至偷袭无望、远来疲累、士气稍夺,只能全军暂歇,但凭借手中四千精兵,他还是有着十二分信心,一日之内夺取铁谷城。当然,也只能在一日之内,再多阻扰怕也难挡血旗援兵一日后陆续赶来。
罗北却是不知,就在他冷视铁谷城之际,东方某处山岭,已有第一批血旗援兵在冷视着他,为首者正是纪庄。在纪庄看来,铁谷城是纪泽的根基,也是汝南纪氏的复起之基,还是他纪庄的前途所在,是以他的维护之心远胜常人。为了尽早投入战斗,他却是带着直属特勤队的精锐先一步赶到了战场,而他目光的汇聚点,最终落于那两百残军的露营之处...
同一时刻,并州西河郡介休县,太岳山脉西麓的一处丘林,从高都盆地前往介休城的必经之地,尚不知自家老巢被袭的血旗主力,正悄然埋伏于此,亢奋等待着截杀逃离上党的綦毋达一众。已有探哨来报,綦毋达确定血旗主力驻扎黄岩山口之后,业已放心通过太岳山缺,直奔仍属匈奴的介休而来。
三日前,纪泽判断,上党的匈奴残军得知晋阳大败与并州军即将反攻的消息,必不会与血旗营在上党纠缠,而会回援离石。抱着多杀一个匈奴军,便为汉家除一祸害的心态,纪泽暗遣主力潜行至此截杀,自己则带着少许战兵与数百民夫佯装主力,大张旗鼓的压至黄岩山口,做出主力意欲收复高都盆地的姿态。如今一切皆如预料,只待鱼儿落网了。
“哒哒哒...”月夜之下,大彪骑队不急不慢的打马而来,正是綦毋达一众三千余骑。奔骑大半日,刚刚平安通过最易中伏的太岳山缺,前方便是可以安心歇脚的介休县城,綦毋达一众正是最为疲惫也最为放松的时刻,从轻缓的蹄声与风中的笑闹,恰可说明这一点。
“綦毋大人,您这招金蝉脱壳实在是高啊。可笑那血旗将军,传言阴险狡诈,却也不过尔尔,被我等吓得龟缩防御,岂料大人一击而走,留个搜刮一净的高都四县给他,哈哈,让他捡破烂去吧!”骑队之中,一名心腹千夫长凑近綦毋达,不无吹捧道。
“哎,不战而逃罢了。右於陆王战死,某不曾为其报仇便撤军而归,实属无奈。若非局势恶劣,某倒情愿与那血旗将军大战一场,取其首级献与大单于!”綦毋达却是兴致不高,以他的好战个性,这般主动撤离委实不甘。心绪起伏的他,并未注意前方是个两丘夹一道的地形,谁叫两侧丘林远不算陡峭险恶呢。
“呵呵,那刘景自己莽撞中伏,身死却与他人无关。綦毋大人值我大匈危急时刻,保全军兵率众回援,同样是大功一件。呵呵,反是没了刘景,待得危机过去,下次再夺上党,领兵统帅便非綦毋大人莫属了,哈哈!”眼珠一转,那千夫长立马讲出了一番道理。
言说间,綦毋达骑队的前部业已横穿出了丘林,而居中的綦毋达也已到了丘林正中。犹不知大难临头,綦毋达却被千夫长的前景描述勾得愉悦,张开血盆大口,仰天爽笑道:“借你吉言,但愿如此,哈哈哈...”
“嗖!”正当綦毋达大笑之际,一根劲矢带着锐啸,电闪而至,不待綦毋达反映过来,便蓦的钻入了他的口中。可叹綦毋达本也有着准一流武将的实力,怎奈被人瞅准大笑之机,冷箭难防啊。而一击毙命的发箭之人,则是血旗营公认的第一神箭手魏复。
“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啊啊啊...”魏复的斩首之箭,也是血旗伏军的发令之箭,大道两侧的丘林中瞬时杀声大作,四曲战兵步卒,辅以一千长弓民兵,数千箭弩投枪飞蝗般倾泻而下,狠狠扑入毫无防备的匈奴军中。
本就疲惫放松,夜间骤然遇袭,更兼统帅第一个毙命,三千余匈奴军顿时乱作一团,各自为战,有的前冲,有的后退,有的杀往丘林,莫衷一是,反而给了血旗伏军更多远程射杀的机会。人数相当的一场战斗,却演变为单方面的杀戮,许多匈奴勇士在不明不白间便凄然倒毙,根本未能展现出昔日草原王者的雄风。
“弟兄们,跟我杀下去!”几拨箭雨过后,眼见匈奴军度过了初始的慌乱,有聚拢结阵的趋向,林场指挥郝勇举枪高喝道。不待他喊完,刘灵已经第一个冲了出去,带着部下一票军卒,居中将敌骑拦腰斩断。继而,更多血旗战兵从各处杀出,将匈奴军沿道分割为十数段,展开了最终的血腥绞杀。
“哒哒哒...”蹄如奔雷,骑卫曲兵分两路,各从丘林的前后杀出,人未到弩先至,黑夜中更是难辨人数,直令丘林前后边缘的匈奴骑兵一片大乱,别说挽救中伏的同袍,自个保命尚且不及。
没有冲击速度的骑兵,落入布兵军阵中就是悲剧。两刻钟后,随着夹道中负隅顽抗的最后一撮匈奴军被灭,这场短促却战果丰硕的伏击基本完结,仅有骑卫曲仍在追杀数百四散而逃的匈奴残军,而血旗营仅有三四百人的伤亡。自此,原驻上党的万余匈奴大军,在血旗营阴谋算计的零敲碎打之下,基本全军覆没!
然而,最先迎接这群抗匈志士的,不是万人敬仰,不是鲜花欢呼,而是老巢被袭、家人危急的音讯!就在血旗兵卒们兴高采烈的清理战场,收集战马,尤其是收缴匈奴军刮自高都四县、十数万贯财物的时候,一头飞鹰盘旋着落下。
片刻之后,临战指挥郝勇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血旗左右两部,放下手头所有活计,立即集合,骑乘战马跟老子走!快!吹号召回骑卫曲,这里便交给他们处理,尽快跟上...”
同一时刻,被暗算的纪某人正伫立渡船船头,满眼血丝,对岸恰是刘景葬身之处。昨日击退綦毋达一众匈奴军,为防敌方回马一枪,纪泽依旧驻守黄岩山口,本待今日率众收复泫氏与高都等县,岂料夜半被烽火闹起。哪还顾及其他,他立即下令随行队伍与郝勇一众速回黎亭,自身则率亲卫先一步奔驰急归。
呆呆凝望远方烽火,纪泽心急如焚,脑中则过电影般的闪现纪芙、剑无烟以及铁谷城那些同袍亲友的身影。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自个这边正在为国为民,主力尽出西河郡,算计埋伏綦毋达的四千匈奴军,偏生那边后院起火,虽还不知详情,但定是被人背后捅刀,怎不恼恨,怎不凄怆!
“将军,邸阁有紧急鹰讯传来!”上官仁小跑出了船舱,递来一份翻译过的讯报。
劈手接过信报,借着亲卫凑近的火把,纪泽凝目细看,脸色越来越黑,冷汗也渐渐渗出额头。孙鹏遇刺晕迷,纪庄遇刺得脱,谷丰城出现骚乱,乐平乌桓贼骚扰,一切都在配合四千不明敌军对铁谷城的奔袭。而己方在铁谷城仅有战兵两屯,女卫一曲,民兵五百,防御重担更是落至梅倩一个女子的肩上,坑瘪啊,惭愧啊!
这还不算,作为上党地区临时的情报中枢,由吴兰亲自坐镇的邸阁探曹还转来了三条消息。就在子时,壶关被司马模麾下大将,右中郎将赵骧率魏郡的一万大军迫降,而高都四县也出现了来自司州河内的晋军。两支队伍所到之处,不论汉匈驻军皆开门欢迎,分明都不愿落入他血旗营的魔爪啊。相比之下,刘渊对他纪某人的高额悬赏就不值一提了,毕竟王浚的悬赏迄今尚未取消呢。
司州晋军来上党摘桃本就在纪泽的预料,甚或己方在暗中没少推波助澜,可时间这般巧合,就令纪泽愤怒兼忌惮了。什么叫大手笔,人家司马兄弟这一出手才叫大手笔,随便从四面八方撒网,轻松便将血旗营这条小鱼打得左支右绌,这才叫实力差距啊。
偏生他血旗营扩张太快,半年多点时间,所辖人口从零蹿至近十万,漏洞之多可想而知。还好他纪某人本就没想占据上党,随时可以抽身,现在的关键只在铁谷城,那里可有血旗营的一众家眷啊。
收到这份信息量极大的讯报,尽管情势依旧危急,纪泽倒是冷静了。待得奔骑赶到邸阁,他立即下达了条条命令。上党地区,血旗诸军包括上党各县的零星驻军立即通过水陆撤回黎亭,不必与司州晋军纠缠;水军封锁浊漳河,确保黎亭安全。
三十六债寨方面,对铁谷城的梅倩等人予以嘉奖,必要时允许放弃铁谷城,但需保护百姓撤离;凡在西一寨或南一寨一日路程内的所有单位,务必抽调一半兵力前往两寨,今日傍晚前集结支援铁谷城;暂编步一曲与步二曲放下护送任务,全力行军,傍晚前分别抵达西一寨和南一寨...
就在纪泽忙于紧急补救铁谷城危局之际,铁谷城东,纪庄已与城中取得过联系,并会和了他的后续队伍。来者甚至多了百多民兵,乃是从沿途各寨抽调而来。有兵在手,自然要有所作为...
第二百零四回 联兵攻城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铁谷城东二里,长途奔袭的赵郡联兵正酣睡于草草构建的临时营盘。尽管铁谷城墙那里不时传来喊杀之声,却无法影响一众精锐私兵的睡眠修整。远离城墙的营地东侧,联兵们的睡眠尤其安稳,便是岗哨们也难免迷糊。
“嗖!嗖!嗖...”营地东南角,数支冷箭从山林暗处射来,两名打着盹的联兵岗哨在睡梦中见了阎王。随即,从这个联兵几无提防的方向,三百血旗步卒潜伏而来。他们自是纪庄所率的雄鹰寨援兵,而营地的这个方位,也正是卞统领所部幸存的两百残军。
“什么人!?夜袭!”“铛铛铛...”联兵确非鱼腩队伍,当纪庄率兵摸近营地数十步远的时候,终有联兵暗哨发出了警讯。
“杀进去!”纪庄一声虎吼,不再隐藏,当即带着三百军兵直扑联兵营地。人未到箭先至,上百箭矢业已落入营地中。可怜联兵们长途奔袭而来,哪有什么营帐,皆是露天而眠。这一拨箭矢倒是收获不菲,有些联兵军卒稀里糊涂间直接丧命,更多受伤的军卒则下意识的发出了哀嚎惨叫。
这群残军睡前才刚刚目睹同伴惨死,有人甚至正在做着噩梦,可谓惊弓之鸟,这会猝不及防的遇袭,骤然置身于喊杀哀嚎之中,不少人甚至分不出梦与现实,哪还有好?于是,不待纪庄一众短兵相接,他们便已四散奔逃,自相践踏,更如营啸般疯狂嘶吼。当然,他们不敢冲着纪庄一众煞神尥蹶子,只能冲往营内的友军了。
冲破几不存在的营地围栏,纪庄等人杀入营中,一见敌军如此溃败,哪会错过机会,立马带着军卒们碾着这群残军,或放箭或追砍,跟着杀入下一个联兵分营。黑暗中,荡漾着纪庄的怒吼:“驱赶追杀!吹号!”
“嘟嘟嘟...”冲锋号响起,回荡群岭。紧随其后,联兵营地东北,山岭间突然传来锣鼓轰鸣,号哨山响,竹梆齐鸣,其间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大有重兵突营的声势。
“传令下去,敌军仅是小股袭扰,不必慌乱,多打火把!陈统领率部警戒东北方向!赵统领率部支援东南方向!余部原地警戒!凡遇冲阵乱兵,格杀勿论!”营地中央,被骚乱惊起的罗北稍一观察,旋即传下道道军令。尽管被不知哪来的敌军偷袭,但他觉不相信血旗营会有大兵前来。
联兵不愧是各家士族的精锐私兵,挑选严格,训练有素,除了那群失了统领又方经重创的残军,以及反应不及之下,被他们祸害连累的第二分营的联兵,余部面对突如其来的袭营,稍一慌乱后立即组织起了防御,上上下下惊而不恐,一干衣甲不整的军卒很快便排出了盾、枪、弓配合的密集防阵。而随着罗北将令的传下,联兵业已展开了正常运转。
“吹号,撤退!”营地东南,眼见敌方的抵抗愈加强硬,愈加有序,更有簇簇火把赶来,纪庄心知势不可为,难再建功,他也不敢恋战,忙下令收兵撤退。
“嘟嘟嘟...”军号响起,正在结阵厮杀的血旗军卒立即收拢阵形,彼此掩护着退往营外。只是,搅人好梦哪能说走就走,增援而来的赵统领业已看出来袭之敌不过三百,却是不肯就此罢手,而是率部衔尾追杀,穿林过岗,紧咬不舍。
“嗖嗖嗖...”不过,就在赵统领率兵追了二里,绕过一道山梁后,侧面岭上突然杀声大作,火光点点亮起,映衬出旗帆招展,附以箭矢投枪连绵落下。一时间,鲜血飞溅,中箭倒毙,哀嚎惊叫,忙于追杀的五百联兵被打得阵脚大乱,惊惶失措。
“哈哈哈,尔等就留在这里吧!”一声得意的爆吼在前方响起,头前逃窜的纪庄则已率众再度转头杀来。
“撤!快撤!”赵统领大骇,他的部下再是精锐,可地形不熟,敌军不明,黑夜之中也不敢再行纠缠,忙带着队伍匆匆退回。所幸纪庄也未再追,待到安全空旷处,赵统领略一清点,手下却已折损两百有余。
“撤!快撤!对了,带上几个活口!”赵统领背后方向,纪庄手拭额头冷汗,喊出与其相似的命令。来袭大军的确精锐,丝毫不亚于寻常血旗战兵,这么一来一回,抽冷袭营又及时撤退的他竟然折了六七十人,一队人马没了。还好他之前有所保留,将大部民兵留此接应。
联兵大营,东北方向的动静也已消停,顶盔掼甲,严阵以待的罗北果然未能等到东北方向那“扑面而来”的偷袭,反是得到东南营地传来的战报:“禀大人,连同赵统领所部,此番遇袭共致六百余伤亡,据来袭伤俘受刑交代,来者为雄鹰寨驻军,战兵三百,民兵四百...”
“咔嚓!”罗北一脚踹断身边一棵小树,一脸铁青。自家四千大军,对方才多点战兵,可还没像样攻城,己方便已被人零敲碎打,前后折了两成。这血旗营怎的上下都是一路货色,不打闷棍不坑人会死吗?
“好了,传令下去,继续休息!”抬头看看天色,罗北黑着脸,下令解除战斗状态。大半夜被提溜起来的联兵军卒们,这才在交头接耳间得知刚才不过是小撮敌兵的袭扰,如今已经逃之夭夭。得,趁天没亮,抓紧睡个回笼觉吧。
事情却还没完,等到联兵营地再度传出鼾声合唱,阴魂不散的战鼓声突然又在东方轰鸣。联兵营地自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可做好防御,东方却已寂然无声,唯见鱼肚略白。不止罗北一人看出这是疲兵之计,无奈对方用的是阳谋,此地人生地不熟,联兵只能干吃瘪却拿那些捣乱的小撮敌人没辙。兵卒们除了骂骂咧咧,也只能眯着眼等着欣赏日出。
“禀大人,方才有一彪人马抵近铁谷城南方陡崖,约五六百人,靠着城上抛下绳索,业已窜入城内,我军阻之不及,王统领令卑下来报!”恰此时,一名探哨急冲冲前来,向罗北禀道...
此刻,纪庄已率两百多战兵与四百民兵进入城内,尽管之前草草联系过一次,但城中的井井有条仍令他颇感意外。并且,他的成功偷袭也已被人为宣传甚至夸大,加之先前卞统领折戟城下一战,被两场小胜鼓舞的军民们颇显斗志昂扬。
只是,所有人的脸上都难掩疲色,毕竟他纪庄偷摸骚扰联兵休息,人家联兵则仗着人多势众,主力休息之余,却有偏师始终骚扰城中休息,防守薄弱的城中守卒只得全力兜着。双方都懂施展疲兵之计啊!
“适才某在城外偷袭来敌,交手之下,敌军平均战力不亚寻常血旗战兵。掳得俘虏,某方知敌军乃赵郡与冀州十数家士族私兵联合而成。”迎上英气飒爽的梅倩,纪庄直言问道,“此战必然激烈,只不知将军可有调派援军,何时抵达,我等须得支持多久?是否需要保护家眷百姓撤离?”
梅倩拿出几份鸽信递给纪庄,其中有纪泽的部署通告,也有纪泽对梅倩等人的嘉奖通令。待纪庄看完,梅倩这才肃然道:“尽管援军傍晚才能汇集,但我等仅需坚持到中午便可,是以无需考虑撤退事宜,还望纪军候与我等精诚合作。”
“梅校尉临危受命,力稳战局,庄佩服得很,又有将军嘉奖令在此,呵呵,放心,守城期间,庄定以梅校尉马首是瞻。”纪庄虽也不爽被女子指挥,但他知晓大局,坦然笑道,“只不知梅校尉何以自信守至中午便可?”
“哦,用它们,尽管烧了可惜,但用来减少牺牲,却是值了。”梅倩颔首道。同时,她手指城中四处堆砌的木料,这些都是山中伐来,用以铁谷城盖房建屋,不少连枝杈尚还不曾去除,若是用来烤火,且够烧上许久的...
辰时二刻,不敢耽搁的联兵饱餐战饭,列阵城下,血旗众军自是严阵以待。敌我双方各顶着黑眼圈,相对怒视,杀气腾腾。只是,经过半夜折腾,双方业已此消彼长。来袭联兵仅余三千出头,而城内则已有了八百战兵,九百女卫与千余民兵,作战人数业已相若,当然,质量不可同日而语。
罗北将三千余联兵分为两股,一股千人攻击铁谷城西门,自己则率两千人攻击东门。梅倩也不托大,将中校尉部右曲悉数交还给纪庄统领,辅以一屯女卫和五百民兵,由其驻守更为艰险的东门;自身则带着中校尉部直属屯与两屯女兵,携五百民兵驻守相对容易的西门,剩余民兵等则监守南北山梁,可谓兵力全出,决死防御。
大战一触即发,纪庄却不介意打击一把敌方士气,他高声怒吼道:“尔等宵小之辈,妄称礼义廉耻,苟享士族尊荣。我血旗营主力西击匈奴,入并血战,斩杀匈奴右於陆王,为我汉家抛头洒血,尔等堂堂勇悍男儿,躲在后方安享富贵不算,竟还背后捅刀,不觉羞耻吗!”
“匈奴刘渊想做而不得之事,尔等却来做了,真为匈奴人做狗啊,尔等与汉奸何异,何颜存于世间?还不速速退去,免得为祖上蒙羞!”纪庄这骂的是实话,带着义愤填膺,带着浩然正气,一时确令城上守卒怒发贲张,也令城下联兵们颇为赧然。
罗北面色一寒,怒声叫道:“莫听那厮妖言惑众,真正为抗匈出人出钱者,乃我等冀州士族!他血旗营挂个抗匈名头,四处招摇撞骗,更是骚扰地方,肆意妄为,损我诸家利益,形同反贼,我等灭之正是天经地义,顺应民意!罗某在此宣布,但若攻下此城,所得缴获全军可分得一半!”
联兵的所谓私兵,或是士族的家生子,或是军中精锐为士族收拢入门,其家小亲眷皆为士族奉养乃至为质,个人前途更与所属士族息息相关。经罗北这一断喝,他们立马收了羞惭之心,反而在有心统领的引导下,昂首齐呼:“剿灭血旗,顺应民意!剿灭血旗,顺应民意...”
“杀!”彼此水火不容,也无道义可言,罗北不再废话,大手一挥,高声断喝道。
旋即,随着帅旗飞舞,面罩湿布的联兵三五一伙,扛着云梯,顶着加大加厚的竹牌,伴着隆隆的战鼓声,分散着扑向东城墙。因铁谷城墙主体为天然山梁。东西城墙宽不足百丈,兵力不易大量展开,是以,第一波进攻联兵仅出动了半数,但彪悍的气势却直冲霄汉。
铁谷东门楼上,看着联兵散而不乱的压上,感受着对方自然散发的气势,纪庄不由暗暗皱眉。对方非但有训练有素的军卒,更有经验丰富的将官,昨夜一次试探之后,对方便已有针对的进行了军卒防护,并毫无花哨的展开强攻,摆明是要和己方肉搏拼兵卒。
偏生铁谷城兴建仅有两月,靠着水泥的便利,也就刚刚修好城墙,除了少量安装的抛石机和床弩,几乎再无其他的防御设施,便是地势也不算多么陡峭,城防条件远差于雄鹰寨。可事发突然,谁都不曾想会有大军来袭,这般境地,却也只能苦战硬抗了。
“呜呜呜...”“咻咻咻...”“嗖嗖嗖...”眼见联兵进入射程,投石机、床弩、弓箭在纪庄指挥下依次发射。一时间,战场上石弹纷飞,弩枪呼啸,箭雨漫天,战鼓声、呼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整一片铺天盖地的激战场景。
然而,血旗军一向倚仗的远程打击,看似凶残暴戾、惨不忍睹,诸如串血葫芦、石压肉饼、箭射刺猬,可对上组织有序的步卒,更多的只是精神层面的威慑。箭矢与踏张弩往往被竹牌挡住,抛石机与床弩倒是凶残,可不说准头,总共又能发射几轮?
必须承认,相比血旗军以往的所有敌手,此番罗北率领的联兵战力堪称一流,意志也甚为强悍。进入攻击距离之后,他们加快速度前冲,凭借严格的训练组织,凭借有针对的防护,他们无视头上的石林箭雨,仅用不足百人伤亡的代价,硬是凶悍的冲至各自的战斗位置,或射箭反击,或搭梯登城,惨烈的攻城就此进入高潮...
第二百零五回 城头激战
“投!”铁谷东城,就在联兵第一架云梯搭上城墙的时候,城墙上传出纪庄的怒吼。随之,滚木、礌石、投枪、石灰等等密集落下,罩向突前登墙的联兵。战斗当即进入高潮,但还会是昨夜那种单方面的屠杀吗?
铁石如山,血火如雨,面对突增的狂暴打击,联兵瞬间有数十人伤亡,不免出现短暂慌乱。一名士卒实在无法继续承受血与火的压力,一时失去理智,疯狂的撞开同袍,尖叫着转身就逃。
“嗖!”一支羽箭从后方电射而至,这名士卒应声倒地,插在胸口的箭杆兀自晃个不停。回眼看去,放箭者正是一脸冷冽的罗北,不知何时,他竟在亲兵的团团围护下,亲自压上了城下的箭手阵线。
“胜利在望,前进者生,后退者死!率先登墙者官升屯长,赏钱十万!”迎着众多军卒的目光,罗北厉声喝道。
那名士卒并非死在己方手中的唯一逃兵,罗北所率的弓手在他的严令下,不光针对城墙上的血旗军,也没敢对后退逃跑的同袍手软,先后有五名联兵逃兵被断然射杀。有了罗北亲自督战,加之五名逃兵的身死,原本还想逃跑的军卒再也不作他想,而是瞪起血红的眼睛,杀往高高的城头。
后退无门,本就训练有素的联兵很快恢复秩序,借着后方弓手对城上血旗军的牵制,他们或是合力抵抗滚木擂石,或是躲避火油、投枪,或是远离石灰浓密之处,相互配合着攀登云梯,纵使伤亡不断,也坚定不移的杀向墙头。终于,付出百多伤亡之后,第一名联兵踏上了铁谷东墙。
军功!赏赐!升官!作为侥幸登上城墙的第一名联兵,赵二狗只能将这些罗北的许诺在脑海中闪上刹那,之后便不得不为自己如何活到战后而努力。在他格开迎面一剑、斜跃上城墙的第一时刻,一支羽箭直奔他的面门,一杆长枪直刺他的心窝,而适才挥剑的重盾手也举盾向他直撞过来。
赵二狗不是什么高手,也没有什么谋略,但他有精锐老兵的经验和狡猾。根本没有驻足招架,也没想过反击,甚至不曾注意对方的攻击,他刚一落定,便毫不停歇的奋力蹬腿,借着惯性快速移位,打算让敌方的第一拨攻击自发落空。
身在半空,赵二狗瞥见那一箭、一枪、一盾已经落空,另有一箭一枪被迫中途放弃。只是,为何那几名敌人的脸上不是懊恼,而是不屑甚至嘲弄呢?一瞬之后,赵二狗明白了原因,另一方向的一箭莫名其妙的扎入了他的大腿,恰似他主动迎上一般。剧烈的疼痛令赵二狗身形一顿,随即,两杆入体长枪导致的剧痛便将他彻底带入了无尽黑暗。
如同赵二狗,率先登墙成功的联兵士卒们绝对算不上幸运,因为他们不得不以既然之身来面对血旗军的鸳鸯阵。逢强更强,或许受到了这支联兵的刺激,东墙上的血旗军将自身的训练成果发挥的淋漓尽致,更是充分发扬以多打少的光荣传统,将一个个奋勇登顶的联兵勇士毫不客气的置于死地。
然而,登上墙头的联兵即便身死,也为后来者争取了时间,导致登墙者越来越多,也导致血旗军对墙下的攻击压制愈加削弱。此消彼长之下,原本由于高差因素而处于下风的联兵弓箭弩矢则愈加凶猛,对血旗军的杀伤也愈加有效。血旗军再是占有墙头地利,面对墙上墙下的联合攻击,也愈加左支右绌,伤亡更是直线攀升。
“砰!”一名垛口的血旗盾兵被人一斧砸翻,顺着云梯窜上一名金甲壮汉,他手持宣花大斧,无视扎至金甲上的枪箭,长柄大斧就势一抡,顿将最近的两名血旗军卒劈得残肢抛飞、骨断筋折,继而一声虎吼,又是一记力劈华山,直将杀来的一名伍长一劈两半,尸体两分间,内脏流了一地,喷溅的鲜血溅在身上,令他更如来自地狱的杀神。
“哈哈,血旗贼人,叫你等知道我赵郡江氏的厉害!都去死吧,哈哈!”这名悍将一抹脸上血渍,放声狂笑道。其人正是出自赵郡江氏的一名联兵统领,尽管血旗营对赵郡江氏仅是纪泽遇刺后的正当反击,却被江氏上下视为奇耻大辱,他士族便是做错了,又何曾被泥腿子教训?
是以,这名具有准一流实力的江氏武将,却是抱着复仇雪耻之心,成了今日第一个亲自登城的联兵统领。而他的暴虐杀戮,震慑血旗兵卒的同时,也鼓舞了联兵士气,更有联兵军卒顺着他开出的空档,陆续蹿上城来,眼见渐成一处防御缺口。
“狗贼安敢!?”远处的纪庄看得大急,怒吼一声,就欲率亲兵杀来救场。怎奈城墙之上,处处战起,一时哪能赶至?而随着江姓统领这一发威,联兵士气大涨,发力之下,更多的城墙缺口被打开。更有甚者,罗北业已令其挥动,后备的联兵军卒也开始填补而来...
“咻!”一根踏张弩矢带着锐啸,直奔正自大展雄威的江姓统领,他下意识一个闪身,却觉肩头一痛,那弩矢竟是穿透金甲,入肉三分。扫眼看去,发弩者居然是名女兵,却是他杀透垛口左近的男子战兵,业已对上了一直躲后面放箭的木兰女兵。
“找死!”江姓统领咆哮一声,哪还管怜香惜玉,跨步上前,一斧便将那颇显不知所措的女兵斩为两截。惨叫声中,女兵的香消玉殒却激怒了一众雌虎,只听一个高八度的厉喝响起:“姐妹们,杀了他,为花姐报仇!”
“嗖嗖嗖...”立时,一通连弩射了过来,转眼便是十数短弩叮叮当当击中左支右挡的江姓统领,不乏射中其裸露的手腿部分,更有一支直接擦瞎了他的一只眼睛。
不提木兰营战力如何,她们的装备可不亚寻常战兵,没谁抗得住一众女人的装备要求,更兼梅倩将好货集中于主战女兵,她们的装备甚至强过普通战兵。
“卧槽!卧槽!”江姓统领暴怒,他是准一流高手啊,竟被一帮娘们伤成这样,日后咋混?嚎叫一声,他凶性大发,狂抡大斧就是一扫,顿时斩飞了靠近的三名女兵。
“江氏狗贼,杀我姐妹,老娘跟你拼了!”江氏统领暴怒,女卫们更怒。女人发起狠来只会比男人更可怕,更何况木兰营的主战女兵们多来自被解救的营妓寨奴,其心底的戾气足以燃爆一切。
伴着厉喝,四条女兵身影猛扑向江氏统领!一条被大斧劈飞,第二条却死拽住了斧头,第三条被江姓统领踹飞,第四条身影则被江姓统领一肘撞得骨断筋折,却用厉爪愣将江姓统领的另一只眼珠生生给抠了出来。继而,第五条第六条第七条身影扑至,赠以利刃、弩矢乃至尖牙利齿...
这里不是玄幻世界,再高的高手也是血肉之躯,在疯狂的人海面前也是一个死字。可叹江姓统领凶悍无双,对战一群娘们,身后的联兵军卒何曾想过要相助于他,却在这稍一迟缓间,便怔怔旁观了这位杀神被女兵们活活堆死!不由的,瞟向女兵们的目光,由不屑变为慎重甚至惊惧。
“卧槽!让女人拼命,咱们日后还咋混!都给老子拼!”好一片惊愕冷场中,纪庄的咆哮响彻城头。这一声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目睹女兵疯狂惨景的大有人在,听见女兵凄吼的血旗军民更是比比皆是,他们顿时红了脸,也红了眼,士气爆到极致,不论战兵还是民兵,都发疯似的杀往城头来敌,直将一众联兵瞬间打懵...
“嘟嘟嘟...”就在此时,城东岭后,突有冲锋号响起,回荡群岭。紧随其后的是声势浩大的锣鼓轰鸣,号哨山响,竹梆齐鸣,其间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喊杀声,颇有重兵来援的声势。这却是纪庄留在城外,用以骚扰敌军的数十民兵,瞅机会又开始捣乱了。
“血战求活!死不旋踵!血战求活,死不旋踵...”激励于“援兵”,有血旗军卒带头,城头的军民跟着应和,其间更混杂着高八度的女声。联兵士气更是大跌,城头阵地被纷纷夺回,后续的联兵则陷入踌躇。
“鸣金,收兵!”城墙之下,罗北面色阴沉,无奈令道。己方士气被夺,后方又有扰乱人心,这一拨进攻难再奏效,那便调整后再来吧。随着铛铛声响起,联兵们暗松口气,纷纷潮水般退回,却也不显混乱,很快便撤至城下安全之处,只留下一片血尸狼藉的城墙战场。
“铛铛铛铛...”随着东城退兵,西城外也响起鸣金声,这边的攻防也同步暂停。相比东城,西城作为联兵的次要战场,罗北派去的都是昨夜有所折损的联兵队伍,人数又仅一千,而两个血旗校尉部的直属精锐屯都在这边,是以战斗虽不轻松,却远没东城惨烈,血旗伤亡算上男女战兵与民兵,合计也不足三百,歼敌则三百有余,后续战局倒还乐观。
“血旗万胜!血旗万胜!血旗万胜...”城头欢呼一片,其间也夹杂着痛哼低泣。总算打退了联兵的第一次进攻,立马有民夫与医护人员上来清理战场,救护伤员,搬运物资,更有民务署组织的慰问人员送来餐饭茶水,城头一时喧闹一片。
擦了把脸上血迹,梅倩收回望向战死姐妹的黯然,苦笑道:“剑姐姐,此番若非有你,我怕早就死去数回了。”
“同舟共济嘛,客气啥?大姐我也就会这些拳脚了。”剑无烟无所谓的摇摇头,目光转向东方道,“走吧,我护送你,去东城看看,他们定是更难...”
东城头上,人群之中,纪庄一身是血,分不清来自敌我。他抬望方至巳时的日头,脸上殊无喜意。战果统计出来,己方战兵伤亡两百五上下,过半战死重残,他的右曲以新兵为主,实战至激烈处,战力发挥方面明显不及经验更为丰富的联兵军卒,造成了不少无谓伤损。
若在加上女兵与民兵近两百的伤亡,血旗守卒与伤亡五百余的联兵相比,战损竟达一比一,这可是第一轮的守城啊。如今礌石金汁等物资用去大半,床弩也被破坏大半,而敌军下一拨还是生力军应对自家的疲惫之师。纪庄已在怀疑,己方能否挺至中午,甚至是第二拨进攻。
“孔方大哥,你还好吗?歇一歇,喝口水吧。”正沉思间,一个犹带稚涩的甜甜女声传入纪庄的耳中。
转头看去,竟是纪芙随着后勤队伍上来了,看其发白的脸色,显是不适战场惨烈却强忍而为。纪芙身边除了刘蓉,还伴着一个武士装的娇颜少女,面色更为苍白,纪庄倒也依稀识得,当是军候魏复的妹妹魏婉,一个平素颇为傲娇的女孩,不想今次竟会上城来参加慰问。共患罹难,果然凝聚人心啊。
“芙妹,你怎生上来了,快些回去,莫叫你哥哥知道了寻你晦气。放心,这里顶得住!”纪庄挂上笑容,冲魏婉二人点点头,这才对纪芙略带责备道。尽管满意于纪芙给城头带来的士气激励,但他并不希望纪芙这样的小女孩过早接触血腥。
纪芙却不领情,噘嘴抗辩道:“哼,哥哥才不会责怪我呢,他说过,每个人享受对应权利之时,必须承担相应责任。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上城慰问,鼓舞士气,这点都不做,还何颜做血旗将军的妹妹?”
“哒哒哒...”恰此时,城内大道有蹄声疾驰而来,却是梅倩在剑无烟的护卫下,赶来了东城。大红披风,凤翅兜鍪,劲装银甲,冰冷玉容,她端坐于白马银鞍,尽管衣衫不乏血污破损,却更显其英姿飒爽,顿时带歪了纪芙、刘蓉乃至魏婉等好一批女子的人生观。
下马上城,梅倩扫眼同袍遗体,尤其是那些女卫,眼中闪过痛惜愤恨,却很快隐去。摸摸纪芙的脑袋,她带着纪庄行至空处,互相简单交流了战情,继而低声道:“其实,我等还可拆房用做木料,待会若是情势危急,不必死撑,终归人命最大...”
第二百零六回 焚火退敌
铁谷城东,山野之间,联兵稍事修整,再度严阵待发。之前轮空的上千联兵业已攻在手,刀出鞘,撤退的军兵也已集结。罗北立于一块巨石之上,厉声咆哮道:“诸位应当明白,我等此番偷袭铁谷城,已与血旗营不死不休!成则击垮血旗营,钱粮女子予取予夺,但若不成,必将遭致血旗营无尽报复,你我之家族、眷属、财富皆将难保!”
“我等已无退路,此轮攻城,罗某也将登城血拼,还望各位莫再保留,凡踌躇不前者,无论小卒抑或统领,来前本将已获各家家主授权,皆斩不饶!”扫视有所动容的联兵上下,罗北大手一挥,怒喝道,“攻城!剿灭血旗,顺应民意!”
“剿灭血旗,顺应民意!剿灭血旗,顺应民意...”上千后备联兵高声呼喝着自己都觉无耻的口号,随着帅旗飞舞,他们面罩湿布,依旧三五一伙,扛着组合式云梯,顶着加大加厚的竹牌,踏着隆隆鼓声,分散着扑向东城墙。
石弹纷飞,弩枪呼啸,箭雨漫天,喊杀一片。只是,本已减弱不少的远程打击,面对更有经验的第二拨联兵,其效果实在有限。用了更少的伤亡代价,第二拨的联兵便冲至战斗位置,或射箭反击,或搭梯登城,惨烈的攻城再度进入高潮。不出意外的,随着联兵云梯搭上城墙,城头再度传来纪庄的怒吼:“投!”
随之,滚木、礌石、投枪、石灰等等纷纷落下,罩向突前登墙的联兵,将他们打得叫苦不迭。但联兵绝非鱼腩,退无可退的,奋勇上前的,坚持不懈的,他们渐渐登上城头,一点点占据了阵地...
鲜血在飙飞,性命在流逝,激战在持续,而血旗一方也在变得疲软。与此同时,滚木、礌石、投枪、石灰等等接连告罄,城墙所抛下的,已是未经处理的粗木,许多还带着树杈枝叶,声势浩大却杀伤锐减。
“哈哈哈,弟兄们,血旗贼人就要黔驴技穷啦,再加把劲,杀啊!”城下箭手阵线,罗北侧身躲过一支擦面而过的羽箭,无视脸上被带起的血痕,却紧盯着城上变化,终是狂喜大吼道,“张王二位统领,此刻不去奋力一搏,更待何时?”
要说罗北如此卖力甚至不顾危险,倒非因为与血旗营有仇,他丢掉贼曹之职,是因并州军欲夺赵郡兵权,罗北倒不会迁怒血旗营。但是,为了自己的复起,他需要踩着血旗营垫脚,况且,事到如今,已与血旗营兵戎相见,他与赵郡罗氏还有退路吗?
“兄弟姐妹们,再坚持会,后方便是我等家园啊!血战求活,死不旋踵!”城头之上,纪庄一刀砍翻一名联兵,怒声喝道,冷视狂笑的罗北,其目中却是幽光闪烁。
“血战求活,死不旋踵!血战求活,死不旋踵...”城墙之上,口号声此起彼伏。更有受伤的血旗军卒一面呼喝,一面抱着敌人往城下跳去,用性命谱写铁谷城的壮歌。
可惜,口号与精神终归无法决定物质,彼此的战力悬殊随着时间推移,随着登城联兵的增多,愈发体现。而当两位二流高手战力的联兵统领上得城头,各带一群联兵左冲右突,大杀四方之后,铁谷东城的血旗阵线业已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全军突击!”铁谷城下,看清战局的罗北再不迟疑,狂生喝令后,带着放箭压阵的两百联兵冲往云梯,而在他的后方,五百名第一波退下的联兵也呼喝着冲来,怎一个黑云压城城欲摧!
然而,就当面带狞笑的罗北冲至城墙之下,踏着满地的树干树枝将欲登梯而上的时候,他在混合血腥味的空气中,忽然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这是硫磺味,心头警兆大生,他豁然意识到,今日攻城迄今,血旗一方竟然还未用过火。不及再想,他立马折身便退,口中则惊惶的叫道:“鸣金!撤退!快!”
“点火!”城墙上,见到罗北及时抽身,纪庄眼中闪过遗憾,却是再不迟疑,高声喝令道。
“嗖嗖嗖...”立刻,有血旗军卒点燃早已备好的火矢,射往城下,落入那些事先沾有硝石、硫磺、松香、膏油、烈酒的树枝树干,城下顿时窜起簇簇火苗。于此同时,许多民夫抱起盛有火油的瓦罐,乒乒乓乓扔向墙下,辅以数不清的柴草、麻布、木头等引火之物。
城墙下,火油罐砰砰碎裂,四溅的火油遇上随处可见的火星,顷刻燃烧蔓延。之后的干柴遇到烈火,天干物燥之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转眼之间,浓浓的黑烟在城墙前升起,伴随着愈窜愈高的火苗,最终竟将近百丈的城下战场化为了一片翻滚的火海。
“啊!啊!快跑啊!直娘贼,快让开!”惊呼惨叫顿时在城下响起。可怜数百正在奋力进攻的联兵,尚未从罗北的“神经病”表演中回过神来,便一下从胜利在望跌入烟火炼狱!
面对周身的烟熏火燎,他们再也没有什么秩序可言,原本协力配合下还算有效的防御也瞬间崩解,为他们又增添了来自头顶的凶猛打击。一时间,哀嚎哭叫、你推我攘、拥挤踩踏、夺路狂奔,种种惨景不一而足。
反应快的联兵,在最初时刻便紧随罗北大人的脚步,拼命的向后狂奔,丝毫不顾浓烟烈火和滚木箭矢,其中有两百余人幸运的带着余火重返人间。反应慢的,运气背的,只不过错过短短几息的时间,就只得悲惨的成了乱跳乱撞的火人,一通疯狂折腾之后,终是倒地不起,直至化为灰烬。
最为尴尬的,自是已在城墙上的百余联兵,身陷重围,退无可退。面对数倍于己的血旗守卒,他们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存在还是灭亡?
“哈哈哈...弃械免死!尔等皆有家小,切莫自误!哈哈哈,我血旗营从不枉杀汉家俘虏!”火攻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连始作俑者纪庄都被震撼得呆了小会,这才无比得意的出声劝降。也无怪他这般得意,单纯的构筑火墙用以自保,哪比这般烧死敌人而自保来得快意啊!
“嗖!”不待纪庄再作口舌嘚瑟,一支厉箭突然破空而来,其迅如风,其势如雷,利用亲兵护卫受撼火海而露出的短暂疏漏,尖啸着直奔纪庄胸口。
关键时刻,历经血战而磨练出的危险直觉救了纪庄一命。仅仅瞬间的提前闪躲,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要害。此箭正是来自城下悲愤欲狂的罗北,虽被纪庄躲过要害,它仍射中了纪庄的左肩头。令人惊骇的是,箭矢居然射穿纪庄身前铁甲、绸衣,洞穿身体后再度射穿绸衣、铁甲,硬在纪庄后背铁甲上露出了半截箭头。
罗北的含恨出手,竟至威猛如斯!当护卫亲兵们慌忙护好纪庄并为他包扎的时候,纪庄已在联兵中寻到了始作俑者罗北。隔着炼狱火海,两双眼睛遥遥相对,一双恨得目眦欲裂,一双疼得眼角抽搐。蓦地,纪庄挂上洋洋得意的贱笑,伸出右手大拇指,举向罗北,随即又翻转向下,还故意指了指城墙外的火海。
“哇!”尽管不懂纪庄那学自纪泽的猥琐手势,但罗北明白,对方正在用火海中的联兵来羞辱自己,想到损失惨重却功亏一篑,本就悲愤欲狂的他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也随之萎顿。片刻失态之后,罗北推开前来搀扶的侍卫,勉力挥挥手道:“撤!”
视线回到城头,纪庄已无适才的张扬得意,代之以一贯的谨慎稳重。场中,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大部联兵业已器械投降,但仍有一名统领与十数名亲兵聚而不降。眉头一皱,纪庄沉声道:“尔等宁死不降,在下钦佩!可大家本无仇隙,奈何兵戎相见,事已至此,望兄台念及高堂稚儿,莫再枉然送命。只需放下武器,我必保尔等无恙!”
这般饶舌,既因纪庄不愿己方再多损伤,也因他欣赏这些汉子的气节。可惜,那名王姓统领并不领情,只对身边一众亲兵道:“王某深受主家重恩,不愿背信弃义,你等却无需如此,自行降了吧!”
言罢,那王姓统领也不再拼杀,反手回刀,却是抹向了自己的脖颈,血花飙飞间,他怆然栽倒。十数亲兵大哭,又有数人跟着抹脖自刎,怎一副状烈赴死!
“厚葬这几人!收押俘虏,清理战场!”淡然看完这曲挽歌,纪庄不予置评,大声吩咐道。在心底,纪庄却是首次认同了纪泽海外开拓的思路,却因这些士族的底蕴,以及其门人的愚忠,委实震撼到他了。
随着王姓统领自刎身亡,东城墙的第二拨联兵攻城正式收场,血旗营再有四百伤亡,而敌方千名联兵,安然退回者则仅两百人。利用一场早有预谋的大火,血旗营却是大胜一阵。城墙之上,再度响起了冲天呼喝:“血旗万胜...”
铁谷这边庆祝胜利,东方山梁下的联兵可就愁云惨雾了。进攻前两千军卒,如今所剩仅仅七百,其中还有数十带伤,这一统计结果令罗北再喷一口鲜血。
独自吹了半天山风,罗北总算理清思绪:适才联兵虽然被火海暗算,但敌军显然人数不足,无力正面硬撼;而敌军小小一个铁谷,还未竣工,防御物资能存储多少。只要再来一次,罗北坚信,铁谷必克。
有此觉悟,罗北强打精神,再度胸有成竹的开始了新一轮攻城的准备。关键便在士气,通过一番悲天动地、声嘶力竭、杜鹃啼血的战前动员,罗北义利并举,重新点燃了军兵的最后战意。
半个时辰过去,铁谷东墙下的火势接近熄灭,露出了惨不忍睹的现场。强忍心悸,联兵们装备上能装备的,甚至还上上下下连人带物都在附近的溪水里淋了个通透,这才摆出阵势,目光喷火的等待着发动最后一次决死攻击。
然而,当城墙下的火势眼见就要熄灭的时候,大量抛下的木材却将之再次熊熊燃起。更可气的是,随着烈火升起,居然有个家伙用长竹竿挑着一只鸡,伸到火上作势烧烤,就差扭着屁股高唱“鸡翅膀我爱吃”了。
“可不可以堂堂正正干一架,你血旗营怎的这般没脸没皮?”“就着尸体烤鸡吃,你丫不怕毒死?”“你家木头不要钱吗,小心老子告你毁坏山林!”“多大了还玩火,小心你老娘打你屁股!...”联兵们纷纷跳脚大骂,可骂又骂不死人。得,换个方向看看吧。
七百人在罗北率领下,绕了个大圈来到铁谷西城,这里情况好些,千名联兵还剩五百,也没啥烈火横墙。罗北眼前一亮,当即下令攻城。怎奈刚摆出阵势,城上便丢下了大量树干树枝,横锁了整个百丈城墙,整一副你敢来俺就敢点火的架势,直看得一众联兵小腿抽筋不已。
“去些人,咱们替他们把火给点了,省得留着木头害人!”罗北歇斯底里的喝道,却已明白一切就在于何时能烧完城中的木头了。待得这边大火点起,他立马带人返回东城。直到逼得东城再度加料,他再返回西城,真就给耗上了...
时光飞逝,转眼日近西山。联兵们早就如同霜打茄子般垂头丧气,就连罗北也在没完没了的相持中变得麻木,可东西两面的大火仍在翻腾,不知已经加料多少次了,究竟有完没完?
“大人,南方与西方皆有大军逼近,旗帆满山,不知究竟多少,但绝不下千人!”蓦的,负责探哨的军官前来禀道,“大军距此仅有五六里了,还请大人速决!”
“直娘贼!速决什么?想撤就他妈直说!”罗北暴怒,一脚踹飞那探哨军官,继而再吐三两热血,良久之后,他终是无力摆手道,“撤吧!”
一刻钟后,联兵轻轻的走了,就像他们轻轻的来,不曾喝上口热茶,也没带走一钱浮财...
“轰隆隆!轰隆隆...”“哗啦啦...”日暮时分,当联兵走出十里的时候,惊雷乍起,伴着狂风阵阵、乌云滚滚,盛夏的一场暴雨说来就来,其气势足以浇灭一切。迅速昏暗的天穹,一道闪电横劈长空,亮彻四野的同时,也照亮了罗北那喷血栽倒的身影,山岭间则回荡着他的凄吼:“咋不让暴风雨来得更早些...”
第二百零七回 石虎救母
当罗北气晕于大雨滂沱之际,纪泽正在亲卫屯与特战屯的随护下,顶雨冲入了白狼寨。十个时辰奔行两百里,且近半还是腿量的山路,一众人都快累得脱形。然后,满眼血丝、一脸憔悴的纪某人便收到鸽报,得知铁谷城战事已毕,守军伤亡惨重,血战不退,终是迫退来敌。当了一回迟到港警的他,大笑三声又干嚎三声,继而轰然睡倒。
次日醒来,天色放晴,功底深厚的纪泽业已恢复状态。他收到张宾从黎亭邸阁传来的信报,血旗军在上党的军民业已悉数回缩于黎亭,自保无虞,钱波与郝勇的左右两部步卒则已开拔,将经野狼寨回归,而一应钱粮所得明日便可悉数输送入山,血旗人马后日便可放弃黎亭。
杀入上党的晋军被阻浊漳防线,那赵骧轻松接手上党各县之后,竟还遣使送来司马腾的军令,邀血旗军一道进兵匈奴离石,被拒后并未再有动作,颇似毫无龌龊的架势。于此同时,两曲暂编步卒与两千民兵,以及发自谷丰城的一屯预备步卒皆已进入铁谷城,铁谷城已可确保安全。
既然铁谷城与黎亭方向无碍,那就应该宣泄怒火了。赵郡联兵无可追杀,凭空生事的乐平乌桓便是目标。白狼南寨,临时帅堂,纪泽面色冷峻,淡淡吩咐上官仁道:“立即传令下去,令郝勇率本部步卒向北直插乐平,以截断入山乌桓贼后路。钱波则率本部步卒与野狼寨军兵会和,一举歼灭入山乌桓贼。”
纪泽依稀记得石勒传奇故事之一,便涉及乐平乌桓。他们起初一直在汉匈之间骑墙观望,不时行劫掠之事。直到石勒在河北二次兵败,转头刘渊之后,被刘渊派至乐平乌桓诈做投奔,继而凭借个人能力与魅力,竟以异族人的身份,公然篡夺了乐平乌桓的首领位置,而这支两千余青壮的乌桓人也就成了石勒日后的复起之基。如今既然对方主动前来找抽,他纪某人自不会留情。
昨日的昼夜狂奔,随行近卫都累得不行,反正铁谷城业已安全,对付千余乌桓也无需自己亲临现场,纪泽便决定在白狼寨逗留一日。处理完军务,他步入寨中。这里正有最后一批来自上党的寻常百姓迁移路过,蜿蜒陡窄的山道上,远远可见大包小包的百姓们缓步跋涉,漫漫长龙衬以青天群岭,却是颇显人与自然相依相斗的壮阔。
都将是自己的辖民,纪泽既有闲暇,自要做亲民之态。他来到西南的山寨入口,却见张敬正带着一些户曹署员在登记分流,新来百姓被分发干粮热水,坐在马扎上排队等待,更有女兵民兵穿行其间抚慰问询。虽不乏孩啼吵闹,一切还算井井有条。
政客般在百姓间嘘寒问暖一圈,纪泽走近张敬笑道:“文泊兄辛苦了,此间百姓井然有序,情绪稳定,皆文泊之功啊。却不知他们对拆散安置可有异议?”
拆散安置是纪泽在雄鹰寨时便采取的入寨规矩,目的自是避免乡党宗族抱团滋事,不利上下一心。百姓不分汉胡,经过这里便将获得三十六寨不同城寨的入户号牌,与原有的四万寨民完全混居。
“呵呵,百姓们各有所长,士农工商兵,自当人尽其才,居住地迁就职务岗位无可厚非。再说了,我等也非全不讲情,的确亲近者,十户八户分于同一山寨也是有的,只是分处于不同保甲而已。”张敬眼中闪过狯黠,轻松笑道,“其实,关键在于,将军所招百姓少有世家大族,却是少了许多纠葛。”
“呵呵,便将那些世家大族留给司马家人自己消受吧,我血旗营还是扎根底层百姓的好,这才叫彼此志气相投嘛。”纪泽一笑,继而正色道,“此番铁谷城之危,敌方细作危害甚大,也源于我等管理尚未完善。这十户一甲,十甲一保的保甲制度,我三十六寨确需尽快严格理顺,还需为百姓配上身份铭牌,随身携带待检,以从基层杜绝潜在危机...”
“啊!”恰此时,一声惊悚的尖叫从前方山道传来。循声看去,却是一名杂胡妇人或是累得腿软,一个踉跄摔倒,继而一个翻滚滑出山道,就要跌入十数丈深的山壑。
“娘!”几乎就在下一瞬间,一个颇显稚嫩的男声霹雳般响起。就见一条六尺身影从人流中骤然冲出,凌空扑向崖下,左手业已抓住了那名妇人的手腕,右手则在刻不容发间攥住了崖边一根野藤。
山道一阵惊呼,崖下一阵摇摆,稍倾,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一名十来岁的胡族少年,黄须褐目,面相粗犷,此刻正提着那妇人,悬空随风摆动,吃力得青筋暴起,却兀自坚持不肯放手。小小年纪,这少年竟是生生凭借一己之力,抗住了两人的下冲之势。
“孩儿,快松开娘,别断了野藤,抑或抓不住野藤,你还小,娘不能连累你啊!”那少年下方,回过魂来的妇人却是惶声叫道。
“娘,没事,我挺得住!”少年淡淡一句,无力再说,却是咬牙坚持,唯见其手心流下汩汩殷红。
“快快快...”山道上一片忙乱,旋即便有道边维持秩序的民兵冲了过来。很快,有民兵束绳下崖,在百姓们的紧张关注下,终是制止了惨剧,救起了这对生死一线的母子。一大群胡人也围拢上来,惊喜交加的说闹个不停,焦点自是那个神勇少年。
“哈哈哈,人说自古英雄出少年,纪某今日却是亲眼目睹了,哈哈。挺身救母的小英雄,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喧闹之间,纪泽业已赶了过来,不无欣赏的问道。
那少年面向纪泽这个明显是汉人大官的人,却毫不怯场,眼中带着野性,他直视纪泽道:“我叫虎,十一岁了,你有事吗?”
这时,一群胡人中,出来一位年近五十的男子,颇显病态,但身材依旧健硕,他挡在那少年之前,冲纪泽行了一礼,颇为谦恭道:“这位大人,某乃羌渠部族小帅周曷,来自武乡,这是族孙,名虎,小孩不知礼,还请大人莫要见怪。敢问大人名讳?”
纪泽目露异色,但很快隐去。根据他特别派往武乡县调查的暗影人员回报,这个叫做周曷的羌渠小帅,一个聚落头人,正是匐勒的父亲。一个连少头人都能被抓去卖奴的小聚落,境况之惨不消多说,饭都吃不饱,是以悉数接受了血旗营的招揽,加入了迁往太行的百姓行列。
纪泽之前闻得此讯,也仅觉有点怪异,不曾专门针对甚或加害,不想却在此偶遇了这么一大家人。他这略一愣神,自有亲卫一旁报号:“此乃护匈奴中郎将,血旗将军当面,尔等还不行礼!”
“小人见过将军大人!”那周曷大惊,忙拖着兀显不愿的少年跪地下拜。护匈奴中郎将位比一州刺史,可比他这个杂胡聚落小帅,其实也就一个村长要高档得太多。而随着周曷跪下,现场移民忙也纷纷跪下,纪泽眼前转眼便是黑压压一片人头。
“诸位请起,请起,我血旗营不兴跪礼,非罪人或对至亲,日后均无需下跪行礼。”纪泽立马作势虚扶周曷,同时高喝道。尽管看着一帮黄须羯胡跪在面前感觉挺爽,但纪泽可不能忘了亲民姿态。
百姓们乱糟糟起身之际,纪泽的目光再次聚焦那个少年,笑得依旧和煦,心头的杀念却已闪过一遍又一遍!这少年名为虎,若跟着石勒加上个石姓,岂非就是石虎石季龙,那个三十年后的后赵第三任皇帝,作战凶悍,嗜杀残忍,爱吃人肉,史上最有数的暴君之一吗?
《晋书》有载:“石季龙,勒之从子也,名犯太祖庙讳,故称字焉。年六七岁,有善相者曰:永兴中,与勒相失。后刘琨送勒母王及季龙于葛陂,时年十七矣。性残忍,好驰猎,游荡无度,尤善弹,数弹人!”
“呵呵,虎是吧,你羌渠别部祖上乃是河中石国,后被匈奴征服沦为仆从部族,不若追本溯源,以石为姓,就叫石虎吧。”压下心头杀念,纪泽笑着上前,取下一把随身军刺递给石虎道,“小小年纪,便知舍身救母,此物便做为奖励,愿你日后勤练本领,保护家人,也保护我三十六寨百姓免受兵灾!”
“石虎,快谢谢大人赠剑赐姓!”周曷一旁见得欢喜,忙叱令石虎道,“长大之后,要记住大人今日提点。”
“嗯,石虎谢过将军大人,日后定不负大人期望!”小石虎捧着绝对上品的军刺,眼中满是欢喜,连忙行礼道,看向纪泽的目光也多了亲热。
纪泽微笑颔首,一个敢于舍身救母的十岁孩童,他终是无心铲除。况且,史上的石虎将在日后的六七年时间,经历饥荒战乱,尸殍千里,易子相食,其身边的这一大家人几乎死绝,那才是筑就其残忍性格的根源。历史因他纪泽逐渐改变,石虎的少年生涯更将彻底不同,又何必依照史上的未来之事判其死刑呢,他纪某人还怕日后被掌控中的石虎反了天吗至于石勒,他是没机会与石虎等人再行会和了...
下午时分,野狼领传来急报,涉嫌为虎作伥的乌桓贼人察觉难有斩获之后,已经先一步退回乐平,却是躲过了纪泽为其准备的前后夹击。纪泽一阵憋闷,倒也不愿在此血旗营多事之际,深入乐平郡搞风搞雨,遂传令两部主力步卒收兵回师。但是,他却没忘派出暗影与特战屯,深入乐平一带以做探查。
至此,涉及并冀司三州,多股不同从属的势力,围绕着血旗营的一切危机,在骤然爆发之后,短短两日便又悄然消失,像是不曾发生一样,只留下了一个伤亡惨重的铁谷城,当然,血旗营故意让出的上党不算。
十五日晨,纪泽率着亲卫,与张敬等人一道离开白狼寨,回返铁谷城。近晚时分,铁谷城门在望,纪泽已可看清铁谷城墙,尽管经过战后清理乃至暴雨清洗,可那随处可见的血污炭黑与灰呼呼的墙色,依旧在述说着不久前的惨烈。
出城迎接的群众颇多,谨防刺杀的警戒也加倍严格,梅倩与纪庄则被众人推在最前。不过,纪芙却没管那些有的没的,一见纪泽走来,哪还按捺得住,乳燕投林般先已扑入纪泽怀中,呜呜抽泣起来。昨日的战事惨烈,着实吓坏了这个仅只十四的女孩,之前尚且强忍,这会见到视作依靠的哥哥,哪还控制得住。
纪芙这么一哭,却是引发连锁反应,现场呜咽一片,铁谷城一战,战兵、女兵乃至民兵伤亡共计千五,其中阵亡重残者过半,比起血旗主力横扫上党的伤亡还要多了近倍,也是血旗营迄今以来最大的一次人员伤亡,个中凄伤自不待言。
“兄弟姐妹们,父老乡亲们,纪某对不起大家,让大家受苦了!”稍慰纪芙,纪泽转向众人,躬身长揖,扬声放言,“我血旗营自有天佑,风雨过后更有彩虹,纪某向诸位保证,定将三十六寨建得固若金汤,绝不让敌人再有机会!而且,那些胆敢背后捅刀之宵小,纪某定要以牙还牙,令其十倍偿还血债...”
一番慷慨激昂,待得群众情绪稍定,纪泽这才转向一众高层。望着依旧冰山女作派,却更多一份气度的梅倩,他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嫩滑细手,可劲拿捏摇晃之余,没口子赞道:“疾风知劲草,烈火炼金刚!梅校尉此番临危受命,处变不惊,扶大厦于既倒,护铁谷于将倾,果然不愧女中豪杰,巾帼英雌,木兰营实至名归...”
“能为将军分忧,为血旗尽力,梅倩与木兰营上下责无旁贷,纵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梅倩面露晕红,谦虚几句,见纪某人依旧说个不停,手更握个不停,终是不耐抽手道,“将军,立功者可非梅倩一人,况且,这握手礼您虽有推广,卑下还不适应呢。”
俺还没用拥抱礼呢!纪泽悻悻然松开狼爪,转向纪庄,却愕然发现,自己方才已将所知的溢美之词都送给梅倩了。略一结舌,他一拍纪庄肩头赞道:“干得好,没给我纪氏丢人!”
“啊!”纪庄却是惨叫一声,捂着肩头箭伤,倒吸冷气退往一边道,“将军怎生如此区别对待,某也要握手礼啊...”
第二百零八回 司马黄雀
铁谷西门,一番寒暄问候,纪泽由众人簇拥入城,城内情景顿令他嘴角抽抽。半月前离开之时,铁谷城已是房屋成片,街坊成型,而今半数木屋被拆焚火,以至断瓦片片,残垣处处,怎一个落魄凄凉,无怪乎百姓们适才在城外都哭得那般动情了。
纪泽也不稍歇,立马四下探视伤员,抚慰百姓,巡查民情,并遣散众高层各忙其事,尽显仁主风范。不过,闲杂人等方被支开,他便抓住纪芙,急切问道:“芙妹,你剑姐姐怎生不见了,莫非昨日参战受伤了?”
“呃,哥哥急着支开众人,原是为此啊?亏我还感慨哥哥勤勉呢,哎,剑姐姐没事,只是觉得孙校尉遇刺责任在她,心虚你责怪于她,没敢出城迎接罢了,没准是躲在城墙哪个犄角旮旯偷窥呢。”纪芙小嘴一噘,一脸不屑道,“这都两啥人嘛!”
果然是中二女侠,思维不可按常理计啊。纪泽松了口气,正自感慨,却听纪芙不无揶揄道:“不想剑姐姐竟是那般的美人儿,哥哥怕是早就知道了吧,面具藏娇啊!只可怜了雪儿姐姐,苦巴巴留在荒岛,为你做牛做马,却不想早被个木板女侠捷足先登了,啧啧啧...”
“丫头片子知道些啥,雪儿妹妹和你一样,哥哥都当她是妹妹,你可别瞎说,万一传将开去,哥哥可不好再与雪儿相处了。”纪泽一脑门黑线,忙出言低声叱道,可看其眼神,却有点飘忽闪烁的劲儿。
“哼,哥哥做上了将军,却是虚伪了。上次我等离开鳌山岛时,你与雪儿姐姐话别,那双贼眼可没少盯不该盯的地方,小妹我在一旁可都看着呢!”纪芙更加不屑,俄而嗤笑道,“咯咯咯,其实这也没啥,哥哥这般英雄人物,人又英俊威武,娶个三妻四妾本也天经地义。要不要小妹我给你做说客,帮你心想事成啊?”
果然是好妹妹,亲的啊!纪泽眼冒绿光,脱口就要答应,话到嘴边却硬生生打住,面露狐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小妮子,莫非有何企图?”
纪芙却一改方才的高人扮相,上前搀着纪泽的胳膊,可劲摇呀摇,陪笑道:“哥哥,要不你教我练武吧,等我大了也要入木兰营,像梅姐姐一般,看起来好飒爽哦!”
纪泽下巴掉地,这都玩起追星族了,他沉下脸道:“学武可以,哥哥还可寻人教你,强身健体,必要时更能自保,至于木兰营,就免了,你先给我在学院好好呆着吧...”
“哼,哥哥坏死了,你可别想我就这么屈服!”纪芙一把甩掉纪泽的胳膊,怒声抗辩道,小拳头更已捏紧,眼中闪过不甘的斗志...
转了一圈,纪泽来到铁谷城北岭中部的要员住宅区,径直入了孙鹏的卧房。据说这厮被及时喂服了纪铭留在医护营的解毒药丸,华医门特制名优产品,终是抗过一劫,昨日业已苏醒。
不过,贸然推门入内,纪泽却是撞见一个少女的背影,其人正给孙鹏那厮喂水,场面温馨旖旎,他顿觉尴尬,也明白了房外那些护卫为啥都躲得老远。干咳几声,他忙转身欲走,口中敷衍道:“咳咳咳,某走错门了,打搅了,二位继续,继续。”
“将军与孙校尉说话吧,小女子无事,便先走一步了。”孰料那少女动作比纪泽还快,红着脸丢下一句,便如兔子般窜出门去。看着她远去的倩影,纪泽的眼底却是闪过一丝阴霾,因为那少女竟是魏复的妹妹魏婉。
“鹏有愧于将军重托,竟在大意之下为贼人所刺,若非梅校尉与纪军候及时挺身,力挽狂澜,这铁谷城怕已不保。卑下无能,还请将军责罚。”床榻之上,孙鹏业已坐直,惭然拱手道。
“你,你不是喝水都要别个喂吗?咋看样中气挺足的嘛!”纪泽一讶,旋即明悟,没好气道,“得,介成,既有气力勾搭少女,某看来无需担心你了。”
“嘿嘿,咱仅是中毒,却无实质伤损,这毒解了,也就无碍,再过两日便又能生龙活虎了。”孙鹏面色一红即收,挠头干笑道,“不过还是有些乏力,有些乏力,嘿嘿...”
“请罪一说便免了,此次铁谷城遇袭受创,实因我血旗营根基不稳便主力外出,被人有心算无心,若论罪责,纪某首当其冲。”没再与孙鹏纠缠喂水之事,纪泽略一沉吟,试探问道,“介成兄,你不会真的看上魏婉了吧?怎的进展这么快?”
“呵呵,婉儿姑娘心地其实挺单纯的,虽然性子随意了些,傲娇了些,可俺偏就喜欢这一口,呵呵,之前一直难以得手,也就此番俺中毒晕迷,倒还成了,好比苦肉计啊。呵呵,就是不知其兄魏复是否看得上俺。”孙鹏这次真的脸红了,挠着头憨笑道,颇一副坠入情网的没治模样,哪还有往日的奸猾狡诈?
“得,你歇着吧。若是哪天真想不开,打算迎娶魏婉,跟我说一声,我去为你提亲。放心,那魏复怕是巴不得与你结亲呢。”纪泽实在受不了孙鹏这副猪哥样,撂下一句便出门而去。
“魏复!复魏!?哼,但愿是我多心,你别跟那鬼迷心窍的慕容复一般,害人害己!”离了孙鹏住处,纪泽这才阴沉下脸,恨声低喃道。
早在西袭之前,监曹便送来了有关魏复的调查资料,其人与妹妹长于冀州高阳国不假,却是小时迁至那里,父母与家族背景无可调查,仅由一名已故老仆带大。只是,监曹设法从官府掉出其籍贯之地为豫州,结果再行深入便查无此人。兄妹两这等文武全才,更是隐显贵气,纪泽想不怀疑都难。
原本此事无凭无据,魏复又是太平寨较武的射箭魁首,纪泽不好轻易出手,左右凭借监曹与功曹系统,他也不怕魏复能在军中翻起风浪。但如今,这魏婉竟与孙鹏搅合到了一块,不论魏婉本人是否别有所图,孙鹏都将陷入纠葛。那猪哥是他纪泽在西晋的第一个生死弟兄,纪泽可不愿那厮稀里糊涂的吃亏,甚或他日与自己离心离德...
议事厅,身在铁谷城的血旗高层济济一堂。纪泽居中正坐,扫眼一圈,眼中闪过狐疑,剑无烟怎的还是没在。不等了,他坐直身体,沉声道:“此番铁谷城蒙受战火,伤亡惨重,城中建筑也被拆毁许多。重建自不消说,但在此前,需得安排好百姓饮食住宿,还请民务诸曹多费心思,莫要吝啬钱粮。我等本已令百姓受到惊吓,不可再令他们更多受苦!还请诸位各抒己见,集资广义拿出具体措施...”
一番灾后重建的讨论,凭着上党掠财无数,众人却是很快便达成共识。揭过这一话题,纪泽沉下脸道:“赵郡士族枉顾大意,竟敢趁我血旗营西出抗匈,主力外出之际悍然来袭,诸位以为,此事该如何应对?”
“经此一战,我血旗营八百英烈牺牲,多了数百孤儿寡母,必须血债血偿!”尹铜红着眼睛,怒声吼道,“不论此举背后有何阴谋,受谁指使,对方身处城内城外,我等务必展开血腥报复,否则,我等将愧对战死英烈,也愧对血旗军民,更会自损声威!””
“对,尹署掾所言甚是!”纪庄眼冒绿光,沉声附和道,“大军不两日便将回返,定要洗掠赵郡一番...”
恰此时,有名探曹署员急急来到议事厅,呈递上一份鸽报。接过一看,纪泽顿时傻了眼,良久,他才面色怪异的将信报交给众人传阅,口中则无比郁闷道:“若是仅余报复一事,我等或可散会了。”
信报来自赵郡平棘,其中有两条消息。其一,今日下午,急急逃离铁谷城的赵郡联兵,在将将出山进入赵郡地界,精疲力竭之际,却遭遇了司马模麾下一万大军的伏击,全军覆灭,罗北战死。这支大军正是归入司马腾西征序列的最后一万司冀援兵。
第二条消息则是士族联兵被灭之后,东嬴公临时行营突然宣称,赵郡十数家士族勾结匈奴,偷袭抗匈队伍血旗营的家眷驻地,无耻叛国,罪不容诛。同时,司马腾留在赵郡的五千驻军突然出动,对赵郡的卞氏、江氏、罗氏等十数家大小士族抄家问罪。可怜那些士族,私兵折损大半,连个对峙周旋的机会都没,根本就成了任人宰杀的肥猪。只是,司马腾抢先把猪给宰了,他血旗营的损失该寻谁报销去?
哈哈,天道昭彰,报应不爽啊,活该!真解恨!东嬴公此番倒是做了一件好,呃...”众人对此消息先是惊愣,旋即,不少人露出开怀之色,尹铜更是放声大笑道。不过,笑到一半,他便被媳妇徐文君的杀人目光给瞪止了。
扫视厅中,有近半人笑得开心,纪泽却已将他们基本剔除出了拔擢升迁的序列。冷哼一声,他询问道:“诸位就别白开心了,还是说说,对此有何看法?该如何应对?”
见纪泽神色,厅中这才肃然。梅倩则冷冷道:“还能有何看法,我等被人当枪利用了,赵郡联军亦然。双方打生打死,伤亡惨重,最终却被司马腾大捡便宜。司马腾时机掌握得如此恰当,说明他一早便知联兵之事,甚或士族联兵就是他给鼓动来的!”
“梅校尉所言甚是,如今想来,司马腾携并州军大批亲信强行入主赵郡,势必受本土势力明里暗里抗拒。他欲彻底掌控赵郡,卞氏、江氏、罗氏为首的本土大小士族却需打压甚至剪除。”纪泽点头,沉声道,“此番士族联兵若能攻取铁谷城,司马腾便可掌控我等亲眷,从而分化瓦解我血旗营。而不论战况如何,我血旗营必将为其消耗联兵力量,更为其提供充足借口,他可轻松解决赵郡士族,包赚不赔啊!”
“必须承认,司马腾乃权谋高手,我等此番确是沦为任人玩弄的棋子了。让出上党不算,大本营还损失惨重,连劫掠赵郡士族弥补损失都已不能,终归势不如人啊。”一脸苦瘪,纪泽郁闷道,“诸位,梅校尉,不知可有应对之法?”
纪泽这番话听得尹铜等人面面相觑,羞恼不已。铠曹史王铁锤怒道:“我血旗营上下为了西出抗匈,殚精竭虑,披肝沥胆,却被那些狗东西这般算计,焉能就此罢休?定要闹上一闹,省得司马腾等人以为我等好欺负!”
梅倩却是无奈摇头道:“东嬴公为我等伸张正义,惩办士族,我血旗营根本无处说理,若是泄愤出兵,且不说实力差距,怕会破坏抗匈大局,反为千夫所指,是以暂时只能吃下这一哑巴亏。卑下以为,不若还是忍了,暂先消化移民,强大自身吧。此番铁谷城危机,也因我三十六寨自身混乱,如今再多四万多移民,确需着力治理,沉淀一番。”
一片颓然中,张敬却是笑道:“将军与梅校尉所言有理,但敬以为,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我血旗营一直以对抗匈奴为口号,招揽人才,扩展实力,将军更被封为护匈奴中郎将,令得我等被牢牢捆缚于抗匈这一艰巨任务。然当今天下纷乱,实力为王,一味抗匈,或许与国有利,但对我血旗上下却未必是好事。”
“而今我等攻取上党却被人摘桃,西出作战却为人偷袭,明眼人皆知东嬴公背后算计。呵呵,受了这等冤枉,我等总可偷偷懒,保存实力了吧。”眼中闪过狡黠,张敬捋须道,“作为受害者,不论对内对外,我等皆需大力宣传。尤其对内,正可利用这一机会,让百姓们看清司马诸王之本质,从而彻底融入我血旗营,同仇敌忾,上下一心!”
纪泽听得眼前一亮,这张敬不愧是张宾的好友,见识确是深刻,居然已经看到了自己与张宾背后算计的一层,这在现场的血旗高层中怕是独一份了。而且,与张宾相比,这个寒门出身的张敬似乎对大晋几无忠诚可言。自家日后是要拉杆子造反的,这厮绝对是又红又专的人才啊...
第二百零九回 关关雎鸠
永兴二年,六月十五,亥时,晴,铁谷城。
被司马腾狠狠涮了一把,一众血旗高层虽然不甘,却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最终无奈散会。虽然想得通透,纪泽仍是一路郁闷的回到自己的住宅,一个比雄鹰寨石院大上三倍的二进院落。方入庭院,便见一条白影电闪般冲来,直扑纪泽胸口。
“哈哈,小白,想我了吧!嗯,最近没少吃肉嘛,怎的又重了许多,呵呵!”纪泽伸手一招,便把狼崽小白抱入怀中,边抚弄边笑道。要说这货的确品种不凡,两个月的年纪,却比寻常家犬要足足高上一头。
逗弄一番小白,心情舒缓不少。见纪芙与剑无烟的房间都黑着灯,纪泽也没去打搅,自己取冷水冲了个澡,继而由小白跟着,往书房坐下,反省自身与血旗营近来的举措,失误在何处。
首先仍在情报缺失,为了西袭行动,大量暗影人员被遣至上党地区,战起之后,包括吴兰在内的探曹大部更是跟随入了上党,充当军情收集转递的工作,以至赵魏这边连个可以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很显然,暗影与探曹需要应对的摊子太大,应当明确分工,专门成立一个军情部门,应对军情收集与战时特需。
其次,还是血旗营扩张太快,脚步不稳,三十六寨的防御系统需要完善...正自盘算,纪泽忽听门外传来一个略带歉然的轻悦女声:“子兴,你,你吃点夜宵吧,我,我亲手给你做的。”
纪泽不由一喜,抬头看去,果是剑无烟低着头进来,手中竟还提着个餐盒。不待纪泽答复,她便低声道:“都是我不好,没替你保护好孙鹏,令铁谷城大乱,你别怪我好不好?”
这是闹哪一出,中二女侠亲自下厨,向自己致歉讨好吗?纪泽又好气又好笑,心中更漾起暖意,连忙起身接过餐盒放于案几,柔声宽慰道:“无烟,你都想些什么呢,卫曹史本就是我无人可用,硬逼着你做的,好赖都怪不得你呀。其实,要怪也该怪我令你身处险境才对,你自己没事就好了。”
“你真的不怪我?”剑无烟明显松了口气,犹自确认道。
“哎,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纪泽口气温柔,不无后怕道,“听说铁谷城出事,可把我担心坏了,就怕你逞能,上战场有个闪失,总算你没事。”
“你真的,真的担心我?”剑无烟语带颤抖,既羞且喜道。言说间,她豁然抬头,亮晶晶的明眸直视纪泽,略显羞红的脸上笑容绽放,犹如春花盛开。
原来老子也是猪哥啊!目睹剑无烟巧笑嫣然,娇颜不可方物,纪某人顿时大脑激荡,这两日的担心思念涌上心头,竟是情不自禁,不管不顾的一把抓住她的一双纤手,口中呢喃道:“真是,真是担心死我了。”
剑无烟先是浑身一震,肌肉绷紧,旋即听到纪泽言语,却是放松下来,任由纪泽执手,更在不知不觉间,将螓首倚上纪泽肩头,星眸微闭。显然,许久不见,她也思念的紧,这一刻的温情,何尝不是她的朝思暮想?
愕然得手的纪某人忍不住眨了眨眼,真就得手了?近距离端详剑无烟,她的眉眼,她的樱唇,她的粉腮秀鼻,如画,如诗,如梦,国色天香,娇媚如水,楚楚动人,我见尤怜,偏又诱惑无边!所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过如此!
贪心不足是人类进步之源,更是原罪!纪某人本就是得寸进尺的货,显然无法抗拒诱惑,于是,看着,冲动着,邪恶着,纪某人愈觉心猿意马,脑门一热,也忘了怀中玉人的凶悍一面,脑袋一偏一沉,狼吻业已印上了那对嫣红欲滴的香唇...
“咳咳咳...”恰此时,一个极度不合时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却是纪芙。只见她已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可宽大指缝之后,一双乌黑眼珠分明在滴溜溜转个不停。
“啊!”正被纪泽的情火突发袭得茫然无措,剑无烟让咳嗽声惊得蓦然清醒,无地自容之余,不无羞恼的随手送给纪泽一记轻飘飘的粉拳,正中眼眶,还下意识的带上了太极暗劲。
“啊!”某人惨呼一声,如沙袋般凌空飞起,口中兀自忏悔,“女侠饶命,情难自已,情难自已,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啊...”
“剑姐姐,看在小妹份上,就饶过哥哥这次吧,他一路担心你,急冲冲赶回来也挺不易,一见我便可劲询问你好不好呢。”纪芙挡在还欲发飙的剑无烟面前,满脸清纯,转过头来,面向纪泽的却是整一副魔鬼般的笑容...
半刻钟后,纪某人顶着个熊猫眼,规规矩矩的端坐案几之前,垂眉耷眼,小口小口的品尝着夜宵。
“哼!好不好吃?不会说个话吗?”剑无烟面犹残红,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装什么可怜?还委屈了你不成?”
“好吃,好吃的很!此餐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尝。实不想无烟竟有这般手艺,日啖此餐三两顿,不辞长作太行人啊。”纪泽一把坐正,没口子赞道。
“马屁精!我之前给你做了那么多次饭,怎的没听过这些?”纪芙毫不留情的揭露道。
“你这丫头片子,都这么晚了,还不快去睡觉!”纪泽一脑门黑线,瞪眼这个坏了自己好事的妹妹,沉声叱道。
“成成成,不过有件事你得答应我。”纪芙堆上笑容,眼闪狡黠,语如连珠道,“本姑娘年纪大了,家里都是些大老爷们站岗放哨,极不舒服,左右咱们这个庭院大了,要不后院换为女卫值守吧,这样无烟嫂子寻常呆这里也方便呀。”
“你这小妮子,说些什么呢,谁是嫂子?”剑无烟嗔道,粉面通红,也不知是怒是羞还是喜。
果然还是亲妹妹,纪泽面露得色,也懒得再管纪芙那点小心思,点头道:“成,你自个去寻你梅姐姐商量,我给一个屯编制,交由无烟统带,划入近卫序列,权做对木兰营此番守城表现的认可吧。”
“哦,太好了,谢谢哥哥,我走啦。”纪芙一把跳起,却是搀起剑无烟的胳膊道,“剑姐姐,咱们走吧,有我看着,别叫哥哥再欺负你。”
“嗯。”剑无烟答应着跟随纪芙离去,不忘回头白了纪某人一眼,那一回眸的风情,似怨似嗔,似羞似喜,直看得猪哥一阵眼晕。
“哥哥,你慢慢吃,我走了,说好的事情不能赖皮哦。”纪芙却是拽了剑无烟一把,还转头冲纪泽吐吐小舌头,一脸坏笑道。
俺是叫你小妮子自个消失的啊,这到底是不是亲妹妹啊?纪泽目瞪口呆的看着出门而去的二人,尤其是纪芙偷偷转头做的那副鬼脸,不禁一脸瘪相。得,还是打坐练功消消火吧...
次日清晨,城西五里外的新建烈士陵园,纪泽率城中军民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入殡仪式。待得中午返回将军前院的书房,忙于处理一应军务的纪泽,却收到一份来自远方鳌山岛的鸽报,是马涛所写。看了一下发信日期,居然仅是四天之前。
纪泽心下满意,两地直线相距近两千里,四天时间到达,已经不亚朝廷陆路的六百里加急了。按照血旗营目前的飞奴品质,至多三百里便需接力一次,为了连通这条信息渠道,其间至少已有七八个暗影鸽战投入运行。不由的,他对暗影的些许不满倒是消了七七八八。
根据解密信报,安海营鳌山寨在过去三月蒙头发展得颇为顺利。通过细水长流的吸纳流民,人口已过六千,步、水、女军兵也扩至四曲。安海酒业、玻璃、渔业、兵工、盐业等产业在雄鹰寨迁去工匠的参与下,皆已不同规模的开始投产,安海船坊更已建造了第一艘千石级新式风帆车船,海上试航抗风浪性颇佳,正在积极研制改进。
安海商行结合水军训练,业已做起了寻常产品的转卖海贸,籍此跑遍了青徐扬三州沿海港口,基本熟悉了海路。此外,安海营还在清徐交界的沂蒙山区寻得一处露天小煤矿,并就近秘密修建了一个流沙山庄,用以采煤并烧制水泥,通过当地的流沙河接入海路。
王麟所领的淮西营三星寨境况与鳌山岛相似,人口已近五千,军兵扩至两曲。生产上除了开垦山田与采制茶叶,还暗中掌控了一处天然碱矿,并在纪氏相助下定期通过淮水给鳌山岛供货。
只是,埋头发展三月,安海营与淮西营已将纪泽留下的十数万贯钱财花掉大半,而商会则有了不少产品库存,却基于纪泽不得冒头的指令,一直不曾销售那些罕见商品。是以,马涛此番除了汇报情况,也为请示是否可以有所动作。
想是那帮家伙耐不住寂寞了,纪泽淡淡一笑。一番思忖,他发出命令。鳌山方面,在鳌山群岛外缘择一中型海岛,建设码头屋舍、防御设施,筹建海上黑市。再者,水军北上,于渤海湾口的庙岛列岛择一中型以上岛屿加以占据建设,以做血旗营在渤海的前进基地。
至于淮西营三星寨,仍以吸纳人口扩大规模为主,可适当剿匪练兵,也可与安海营联手配合,逐步渗透淮河流域水上势力,更多掌控淮河交通。此外,基于此番在上党掠财甚丰,纪泽大笔一挥,便给黄淮方面拨了十万贯的追加投入,只等他们打通海路来取。
西方不亮东方亮,尽管此番西袭作战吃了个闷亏,但对纪泽的长远战略而言,籍此跳出并州泥潭,且不失内外人心,未必是件坏事。而黄淮方面的稳健发展,也令纪泽对未来更多一份期许。当然,这一切都得等到并州局势稳定后了。
正自琢磨时局,有报柳泉求见。让其近来,只见其手拿一叠黄灰色纸张递了过来,面带惭色道:“将军,这是第一期《太行时报》,批印前送来请大人观阅指正。第一次办报,委实问题多多,拖延至今方才成型,还请将军责罚。”
说来宣曹憋出这第一份报纸定然不易,第一期旨在通报战情兼而歌功颂德的开门报纸,纪泽都回来了才完成编辑排版。纪泽倒也无心责怪,接过报纸,一总八页,单面印刷,纸质粗糙,四号字体,确是不能与前世相比。略略皱眉,他端详起头版头条,题为“血旗营横扫上党,纪将军屡斩匈酋”。
“过了,过誉了,呵呵,呵呵,这样写纪某怎好意思,怎好意思,呵呵...”纪某人很快挂上笑容,口中谦虚,可看那神情,分明已被刊文中的溢美之词拍得飘飘然,整一个通体舒泰。
“哪里哪里,我等文字粗浅,尚不能展现将军风采之万一,委实羞惭啊!”见纪泽满意,柳泉心中欢喜,连忙吹捧道。之前并州军奸细案发,他的那层双重间谍的身份业已失效,如今更得好好表现才行,标准自是领导满意呀。
“嗯,这里有关陌刀屯的报道内容,便莫刊登了,陌刀之威尚未完全公开,且遮掩些吧。”继续浏览,纪泽眉头渐皱,果然提出了些许指正,“这个英雄事迹里,魏复的特写内容便去除了吧。还有,这里且莫直斥司马腾本人,可以含蓄点,一无证据,二来彼此尚未最后撕破脸嘛...”
纪泽看完报纸,柳泉已听得满头是汗,更是苦起了脸。纪泽忙笑道:“柳宣曹悉心任事,本将还是知晓的。只因太行时报是件大事,其引导民风,统一思想,作用不亚于一支兵马,是以必须谨慎,这样,日后每期出版前,皆送交两署一厅审核,通过后再行发行吧。”
“好,好,如此甚好,属下回头便去联系,形成常例!”柳泉立马笑着点头,有人一起担纲感情好,眼珠一转,他又堆笑道,“这报纸首刊,要不,将军为报纸写份开版序言吧。”
“呵呵,那些就免了,纪某知晓自身文采。”纪泽笑着摆手,俄而沉吟道,“不过,某倒可作为自由撰稿人,投稿评论嘛,笔名就叫,嗯,就叫火眼金睛吧。哼,司马腾那厮玩弄权谋,俺就给他来个铁齿铜牙...”
第二百一十回 义利孰先
六月十七,就在三十六寨军民上下忙碌之际,一份名为《太行时报》的新式报纸,在纪某人的亲自督导下,由血旗营宣曹创办面世。这份暂定为每旬一期的报纸,涉及三十六寨的大事小情、政策法规、周边动向、文娱趣闻乃至思想宣传。
军民可花上两个大钱购买自赏,也可通过各单位、各城寨的公报栏,由功曹诸史、机关署员或各地教员定期宣读,更可卖弄风骚,自行撰文投稿,小赚稿酬,名利双收。一时间,这份报纸成为军民们劳累之余的热门谈资。
最令少男少女与八卦党们津津乐道的,是首期特刊报道中的英雄事迹,在叙述上党与铁谷两处战场的战情之余,着力刻画了运筹帷幄的张宾、每战必先的刘灵、机警顽强的纪庄、临危不乱的梅倩以及视死如归的女兵团体。自然,仁义无双、忧国忧民、智勇双全、百战百胜的纪某人是最被大书特书的主角。对他们的大肆渲染,有效激励了军民们拥护血旗并铁血从军的正面情绪。
当然,首期特刊中,不乏“火眼金睛”这类笔名的撰稿人,用阴谋论的眼光,深度挖掘了联兵来袭、乌桓袭扰、赵骧入并等事的时间关联,点出血旗营全力抗匈,却痛失上党战果并险遭覆灭厄运,皆源自一只黑手的背后操控,其言辞犀利,苦口婆心,虽未明说黑手是谁,但只要是名合格的八卦党,谁都看得出来啊。
由是,借着含冤受屈的激愤情绪,一股自立自强、自保为先、谨慎卫国的山头主义思潮在三十六寨迅速蔓延,原先狂呼着打回并州老家的人也不好咋呼了。而这个山头,自然就是血旗营,是三十六寨,更是要紧密团结在纪将军的周围...
将军书房,被大肆传颂的纪某人正自处理公务,有报白望山求见。他不由一愣,白望山被派往西河郡秘密行事,怎生赶了回来?他忙起身召见,却见白望山一脸憔悴,风尘仆仆的模样,显是这一路赶得焦急。
“禀将军,卑下此行西河,已与水军弟兄将一应军用物资秘密转移至汾河之畔,藏于暗影设置的秘密据点。并且,汾河沿岸一应码头泊船也已摸清。”白望山入房后也未歇息,立刻汇报道,“此外,卑下利用昔日交情,业已说动两股水上帮派,以及一支义军,合众近千,拥船三十余艘,愿意投效我血旗营,可随时接受调遣。”
“很好,众家弟兄们辛苦,白兄也辛苦了。”纪泽笑着点头道。上党一役,兵甲军械缴获甚多,除了精弓铠甲等短缺之物,纪泽之前下令将床弩、刀枪等血旗营看不上的缴获,以及长弓箭矢等些许军用物资转入西河郡,以备水军万一之用。而白望山能拉来当地水上势力,倒属意外之喜。
不过,近来细作事件连连发生,血旗营如今正四处追索缉拿铁谷城危机时涉嫌奸细者,纪泽脑中正绷着这根弦呢。出于谨慎,他问道:“那两家帮派与那支义军是否可靠?缘何加入我血旗营而非并州军?”
“那两家帮派一为汾渔寨,一为文运盟,因并州兵乱,民生凋敝,河运不兴,他们夹在汉匈两军之间,日趋难混,若不另谋出路,迟早都得消亡。”白望山淡淡一笑,不无自得道,“两帮昔日皆屡受并州军压榨,颇有积怨。而我血旗营起于寒微,却于上党大破匈奴,斩杀刘景与綦毋达,呵呵,在民间声威正盛呢。”
面色一正,白望山接着道:“至于那支义军,约四五百人,本为西河郡兵残部,为首者名叫彭丘,原汾河水军屯长。此人昔日曾在晋阳宗学艺,文武双全,但身为寒门,受不过排挤便投军而去。匈奴叛乱之时,其举家为匈奴人所害,是以不齿并州军昔日软弱,却愿投我血旗营。大人若是得空,望山以为可以考察此人一番,当会满意。”
“好,某会注意彭丘此人。你可先代纪某承诺他们,但若立功,可授予军候甚至校尉之职。但是,暗影联系之时,须得详加提防,谨防他们有诈抑或泄密。涉及众兄弟性命,我军任何计划不得对其提前透露,且主动权必须在我军手中。”纪泽并不放松,沉声说道,“若是可以,可趁并州混乱,将他们家眷提前迁移入山。”
见白望山郑重点头,纪泽这才笑道:“对了,这些事情,白兄飞鸽传信便好,何必不辞辛苦,专程赶来铁谷?”
“我血旗营此番血战抗匈,收复上党,却为东嬴公算计,着实令人义愤填膺,但望山希望知道,将军是否还会抗匈?”白望山却是一肃,庄重一礼道,“尤其是方才,望山在铁谷西门,见到首期的太行时报,其间口风,确令望山心忧抗匈前景啊!”
“哦?”纪泽目光闪烁,想起眼前是个强烈的并州抗匈人士,却是似笑非笑道,“若是纪某负气收兵,你当如何打算?”
“望山既然投了血旗营,一切自当以将军马首是瞻。”白望山连忙摆手,继而恳切道,“但望山依旧希望,将军能以并州百姓为念,莫因司马诸王不义,便轻弃民族大义,任由匈奴狗贼肆掠。况且,我血旗营斩杀刘景、綦毋达,已与匈奴势不两立,可不能留其为患啊!”
“某已下令白洋水军、骑卫曲与四曲暂编骑兵潜留野狼寨附近,并抽调了刘灵等一批骨干充入暂编骑兵,随时可以西出作战。”纪泽面色转缓,淡笑道,“若西征大军有幸战胜匈奴,纪某会旁观以保存实力;若其不敌,纪某将加入战团,至少也要力保其残兵安全退回晋阳。”
“若是我血旗营提早加入战团,岂非于大局更为有利?”白望山皱眉,直言不讳道,“也即是说,将军意欲坐山观虎斗,甚或坐收渔翁之利?”
“不然,不论顾及民族感情还是三十六寨安全,纪某皆不愿匈奴人猖狂得势。但双方十数万人马大战,我血旗营本就不受待见,区区几千人参与正面作战,无非飞蛾扑火而已,倒不如留作一支奇兵,或有大用。”纪泽苦笑着解释道,却不免言不由衷,,“当然,铁谷城血迹犹在,纪某承认,某不会为了抗匈,搭上我血旗营十万军民之身家。”
其实,纪泽心底也有过犹豫,倘若他一心为了大晋,此番全力相助司马腾西征匈奴,即便别个是猪队友,也没准能够取胜,从而暂改历史,将匈奴赶出并州。只是,那样的话,得势后的司马腾怕要第一个收拾自家血旗营了。
从现实考虑,呆在并州军与匈奴人边上,只有二者彼此相持,谁都奈何不了谁,三十六寨才最为好过。且西晋之乱,根源又何止匈奴,他纪某人意不在并州,为别人搭上自家兄弟性命,拼死拼活还不落好,值得吗?然而,若是匈奴此战胜了,并州军即便苟延残喘,迟早也会败给匈奴,汉家之伤却是难免,他纪某人会心安吗?
“以将军轻取上党之才略,定有办法相助并州军击败匈奴,且未必损失惨重。还望将军以大义为先,率我等全力抗匈。”白望山似乎看透了纪泽的心思,竟是直身长揖,一躬到底的恳求道。
你丫不过是个跑江湖的,咋比咱还讲究民族大义!?纪泽本就有些为此事踌躇,大义还是私利,枭雄还是英雄,他也兀自挣扎,而今见白望山这般恳请,心中更是烦躁,终是不耐道:“你且忙去,某会先派出水军,别的且让纪某再想想...”
五日一晃而过,血旗军民完全撤离上党,退回太行,一应缴获钱粮也平安运抵谷丰城,其间未再有何意外。除了秘密潜留野狼寨左近的水军与骑军,其余军民健妇纷纷回归三十六寨,或解散归家,或入营修整,与分流各处的上党移民一道,再度投入了热火朝天的生产劳作与家园建设,三十六寨也由战时状态转变为正常状态。
自然,所有参与西袭行动与铁谷守城的人员,不论战士、民夫还是健妇,皆得了不菲的封赏抚恤,总额高达二十五万贯。其中,那位在东二北二寨发出警讯的王三癞子,非但得了百贯赏金,更被纪泽特批掉入监曹,还特赏了一个掳自上党的匈奴女奴暖床,一时羡煞旁人。
伴着军民回归的还有血旗营一众高层,铁谷城内会议不断,为了应对暴增的人口,也为筹备日后的重心转移,血旗营对一应民务军务进行了好一番调整布署,一条条军政命令与实施规划接连出台。
首先是三十六寨方案有所调整,南北区域适当外扩,除了南方加设谷丰城,北方还将加设北峰城,五城之外设三十六处山寨,每寨三至六保不等。东南西北四成各辖六寨,铁谷城则下辖十二寨。而且,外缘山寨之外,都将加设烽火岗哨。
为了消化暂编军兵,血旗营将再一次着手整编,暂定兵额六千人,择优遴选,宁缺毋滥。将改设前后左中右五军,一军也即一个校尉部,主官称军主。左右两军为步卒,前后两军为骑兵,中军则是纪泽的近卫军。其中,前后左右四军仍各设两曲,但每队暂先缩编为三什,以至美军仅有千人,若有必要,也可扩编至满编的一千六百人。
近卫中军则下设满编三曲,即两屯亲卫与一屯女卫组成的亲卫曲,两屯特战屯组成的特战曲,陌刀重步兵与具装重骑兵各一屯组成的重装曲。值得一提的是,纪某人在并州得了大量优质战马,便开始了重骑兵的尝试,而原本的教导屯,则将被更为正规的军校所取代。
同时,为了强化三十六寨防御,也为日后血旗营重心转移,此番将新设太行营,以纪氏子弟纪庄为别部司马,定额近五千,下设上下左右前中后七曲,作为三十六寨的地方守备部队,其中前中后三曲为战兵,两步一骑,驻铁谷城,其余四曲为守备辅兵步卒,分驻其余四城。
各城寨还将常设一至十队民兵不等,归民务署武曹辖制,总计三千,带薪服役,择青壮三月一次轮替。凡体格强健的适龄男子,除非具有足够级别的一技之长,皆需履行民兵义务。当然,血旗营也对战兵辅兵给出了相应的自愿退役年限,战兵六年,辅兵三年。
署曹机构方面,独立参军署与民务署之外,新设司法署,与监察厅的法曹各司民法与军法,下设判、捕、讼、询四曹。此外,参军署之下新设侦曹,专事军情侦查与汇集转递。
地方机构方面,各寨设寨正、寨守、教员,各城则射城正、城守、城判、城学、城簿,各司职民政、军务、司法、文轩与钱粮户口,对相应上级署曹负责。因环境险恶,各城寨以城守、寨守为尊,各城守更由太行营驻军最高长官兼任。
军政系统的完善与扩容需要大量人才,好在,西袭行动时间虽短,但对血旗营军民上下绝对是一次锤炼。血旗营非但多了大批真正上过战场的忠诚老兵,还通过大规模搬运迁移,锻炼了行政队伍,涌现出一批表现抢眼的基层管理人才。
这些军政人才,给血旗营的大调整提供了组织基础。尤其是通过军队整编,一批年纪稍大抑或伤残退伍的老兵,以及一些颇有政才的功曹诸史将被退伍冲入各级管理机构,经过军队熔炉锤炼的他们,又红又专,将成为纪泽有效掌控三十六寨的极大臂助。
二十二日,忙忙碌碌的纪泽终于收到来自晋阳的消息,司马腾大犒三军,十万大军号称二十万,誓师西征,兵出晋阳。得此消息,纪某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心疼,那些犒赏费定是来自赵郡那十几家傻鸟士族,赵郡人口三四十万,是上党的四倍,其本土士族的积累财富至少几百万贯,原本应该被他血旗营劫掠一大票的呀!
正自憋闷加窝火之际,讨厌的白望山竟又来了,随之同来的居然还有剑无烟。二人面色严肃,皆呈忧国忧民,大义凛然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