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回 置业滨海
永兴二年,三月十五,巳时,晴,东海朐县。
车琳琳,马潇潇,朐城西南的官道上,悠悠然行来一行二十余人,车马不疾不徐,时有莺声燕语,恰似富家子弟踏青郊游。居中一匹高头大马上,是一名浓须虬髯的魁梧青年,眉宇间颇显威武之气,倒与他那身锦衣华服不甚协调。此人正是二度乔装后的纪泽,这已是他抵达朐县的第三天了。
数日前救上丐空空之后,纪泽终于结束了在豫州的四处祸害,先北上绕道青州,这才昼伏夜出南窜至徐州东海,并由月前便来此踩点的暗影人员协助,以白菜价在城南三十里选购了一处占地甚广的海滨田庄。刚刚安顿下来,他便赶往朐城港口调研海船海贸来了。
朐县是淮河下游的滨海县,归徐州东海国,属东海王司马越的封地。此时尚未经过史上九次黄河夺淮,黄淮一带的海岸线比起后世要西上近百里,故而晋时的朐城,也即后世连云港市的海州,却是紧挨海边。古朴的城墙高三丈,南北三里,东西二里,卧于山海之间,其东北里许便是海州湾,城南则是座名为白虎山的山岗。
春光明媚,纪泽走在岗下的官道上,欣赏着滨海清幽的西晋风光,不禁心旷神怡。春天来了,石虎山像是披着碧装的少女,全身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鸟儿凑趣的绕其鸣叫;山下的田地绿了,星星点点的农人在个个方格间辛勤劳作;碧蓝的海湾里,不时有片船帆随风漂移,像白色精灵在蓝色画布上起舞;更远处海天尽头,云蒸霞蔚中隐约可见神秘的郁州山,不知是否真有仙人在山上笑看尘世纷繁
这天、这地、这人、这山、这海、这城,这么一幅壮美的山河,可惜乱世已至,却不知这里又能安生多久?蓦然间,纪泽没由来坏了雅兴,索性手指前方叫道:“兄弟姐妹们,朐城就到了!”
“咿?城门口怎么那么多人,集市吗?”马车窗户里伸出一个脑袋,正是纪芙。昨日他们刚被纪泽遣人从淮河边接来田庄,今个听说纪泽进城,便与赵雪一道吵着跟来了。
“什么集市,无非又是流民罢了,不想这东海之滨,也会有流民徙来。”剑无烟的眼力显然更好,仅是瞥了一眼,便淡淡道,“都说东海王礼贤下士,仁厚爱民,封地内竟也如此。”
纪泽淡淡道:“女侠莫要这般愤世嫉俗嘛,其实东海国已经很好了。这里尚无战乱,又有大海无尽渔产,正常年景,本地百姓还能勉强吃饱,流民若能挺到这里,多半不会饿死了。你看那些流民,至少不像司豫两州那般都蜷坐不动嘛。只不知如此又能维持几年...”
队伍前行,很快便到了朐城西门。西门外有个小广场,广场北方正中有一土质高坛,显然,这里原为官府举行春耕或祈雨等仪式的场所。但如今,广场上有着上百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青壮占四成,少有老人,听口音多为北方人,他们语声嘈杂,孩啼妇泣,却已将此地默认为流民雇佣点了。
纪泽一行多来自河北战乱之地,对流民已经少有感触,纪芙却少见这等规模的苦景,不由拉着纪泽的衣袖道:“哥哥,咱们帮他们吧,田庄不是还缺农夫嘛。”
或因血缘相亲之故,纪泽对上纪芙那双清澈的明眸,立马忘了低调,左右他现在不差钱,便点点头,宠溺的摸摸纪芙脑袋,继而大手一挥,无比豪气道:“既然芙妹说了,今个儿哥就放开来招人,愿来的咱都收!”
“噗嗤...”赵雪却是笑出声来,扯起纪芙的胳膊揭露道,“小芙妹妹,你可别叫他给蒙了。他又要开办作坊,又要组建船队,又要修建庄院,正缺人呢,再给十倍的流民他也吃得下!”
好男不与女斗,纪泽立马远离她们,叫来两名亲卫,给出全家包吃包住,男子六百钱,女子四百前的厚道价,且是佣非奴,让他们负责在此无限额招募。结果,半个时辰之后,小广场空无一人,一支扶老携幼的队伍则欢天喜地的往南而行,而朐县来了个纪土豪的消息也就此传开...
尚未意识到这番土豪做派将给自家带来什么,纪泽丢下两名亲卫招募流民,自己则入城来到县衙,却是约好要顺道办理购庄与落户的一应手续。由牙人负责上下打点,纪某人以纪泽为名,以并州西河纪氏族人的身份,落户于东海朐县,这可是有据可考的丁级士族身份。当然,纪泽用上这个身份却是绝对经得起调查的,因为雄鹰寨所收流民中就有真正的西河纪氏族人。
期间令纪泽颇为不爽的是,卖家管事和县衙书吏几乎没搭理过他,只管迅速收钱办手续,完事后二人便即匆匆离去,就像躲瘟神一样。这搞得纪泽哭笑不得,但谁叫他贪图便宜划算,买的是座传说中的鬼庄呢,他自己不信可别个嫌晦气呀!得,朐县纪府算是生根了,他揣上地产与落籍文书,城东码头去也。
因被山海包夹,朐城只有东西两个城门,看起来就像一个门神,镇守着城东二里外的朐港码头,并用它那灰黑的城墙,向世人叙述其历史的厚重。说来朐县历史确久,秦始皇当年为寻不死药三次巡游至此,徐福的东渡船队也是从这里启航,而海中数十里外的郁州山,则长期被人当做是三大仙山中的方丈山。
不过,作为历史名镇和淮河下游有数的海港,朐县码头并没纪泽想象中的繁华。偌大海湾中只停靠有几艘七八丈长的千石海船,以及十几艘小渔船,看来这个时代的海上贸易虽已起步,但距离兴盛还相当遥远,纪泽却不知自己究竟是该喜还是该忧了。
由于海港的存在,在朐城东门和码头中间,形成了一个小集市。城中的百姓、左近的渔民、海船的水手以及远来的商贾汇集于此,倒是颇显热闹。到了这里,纪泽等人索性下了车马,边逛集市边步行前往码头。免不了的,纪某人与亲卫们又沦为了拎包客。
“你这老东西,别装可怜了,快点给钱,想白摆摊子,门都没有,老子早盯着你了!”正当纪泽穿梭于海产货摊间的时候,一声厉喝从前方传来。
纪泽抬眼看去,却是一名衙役装束的汉子,正扯着一名老实巴交的菜农大展官威,同时手还没忘向自家兜里捞根萝卜。纪泽哑然,城管原来不是后世的专利呀。刚收回目光,还是那个方向,传来了另一声厉喝:“直娘贼,赵老四,快闪开!收钱一边去收,别挡道,要是耽搁了我家老爷用膳,你们这帮泥腿子担当得起吗?”
纪泽再次抬眼,却见那名衙役的面前,正驶来一辆宽大的驴车,将本就拥挤的过道塞得满满当当。驴车上坐着一名衣着周正的中年人,正手指着那名衙役大声呵斥,而在他的车前,一名青衣小帽的家奴则挥动鞭子,东一下西一下的作势抽打赶人,为这名中年人增添气势。
“得得得,我这就让,这就让,呵呵...”换了个人,那赵老四顿时怂了,忙陪着笑讪讪避让,连收钱都顾不上了。
“那不是吴癞子吗,听说妹妹给吴家少爷做了小妾,现已升做了吴县丞家的四管家,其实不就是个管饭的厨子嘛,这尾巴都翘上天了!”边上已有快嘴的婆姨开始现场报道,倒为纪泽解了惑。
嘴挂讥笑,纪泽收回目光,低头指向身边货摊上的一筐黄鱼道:“老人家,你这鱼怎么卖?”
摊后的老汉忙起身答道:“大的一条二十个大钱,小的十个大钱,这位郎君,您仔细瞧瞧,俺的鱼可是今晨刚从海里网来的,嘴巴还在动,新鲜着呢。”
纪泽估了一下,大鱼约有三四斤一条,算来一斤才五六个五铢大钱,比本地米价贵不到五成,仅是赵魏之地米价的一半,若是晒成鱼干运往那边,还是很值的。况且,若用这边自熬的廉价海盐晾出咸鱼干,到了内地还兼有盐巴的效用,那便更值了。要知内地的盐巴被苛以重税,业已高达每斤百钱以上,吃不起盐的大有人在。
正寻思间,像是刻意为他展示滨海地区的风采,这会的集市就该着不消停。还是前方那个位置,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你这狗奴才,没长眼吗,竟敢抽打你家三爷,看老子不揍死你丫的!”
纪泽再度抬眼看去,围绕着马车,已经开打了。只见几名皮肤黝黑、短衫草鞋的魁梧大汉,正围着那名家奴拳打脚踢。其中一名大汉的脸上明显有条鞭印,虽未见血,却也红殷殷的,想来是那名嚣张家奴不知为何给捎上的。
“你们是何人,胆敢打我吴家的人?喝醉了吗?”驴车上,吴四管家怒声斥问,颇显凛然之威。
“直娘贼,老子海上讨生活,有今天没明天的,管你是吴家还是有家!看你就非好货,先吃俺一拳!”那名脸上被抽的汉子却怒骂一句,冲上去就将吴四管家一把扯下驴车,抡拳就打。
于是,可怜的吴四管家享受了那名家奴一样的待遇,二人被一帮大汉拳擂脚踹,直打得鼻青脸肿,衣衫破烂,哀告连连。纪泽下意识看看赵雪与纪芙,二人已被剑无烟与几名亲卫围在中间,看样非但没有惊惧,反倒一副解气模样。
果然是跟某家混的,纪泽笑着摇摇头,再扫眼周围,没寻到衙役,也没看见兵丁,就连那个方才还在边上的赵老四也毫无踪影。而集市中的普通百姓则都表情复杂的远远围观,虽小心避让,却也不见多少惊惧,显非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
“行了,行了,你们几个定又没少喝,差不多就走啦!”这时,从码头上跑来一群人,近了看清情况之后,其中一人吆喝道。看装束外表,他们显然跟那帮大汉一伙,不同的是他们个个手中都提着钢刀铁尺之类的凶器。
之前的几名大汉本也打爽了,听到吆喝,便一声唿哨,跟着新来的同伙,闹哄哄的扬长而去。很快,他们便上了码头边的一条海船,继而升帆启航,大摇大摆的离去。令纪泽委实震惊的是,这群不知该算海商还是海寇的人,从开始动手,直至登船启航,自始至终皆无人阻拦。
侠以武犯境嘛,纪泽不无感慨,这可是在县城门口啊。好在,港口边巡游的一艘水军游艇看不下去,操桨鼓帆就追向了那艘海船。然而不一会,那艘海船上却升起了一面旗帜,其上竟是一只大螃蟹。纪泽看得分明,那艘挂着晋军旗号的游艇,明明已经追近那艘海船了,却不知是否因为船只出了故障,居然逐渐减速。愣是没能追上那艘海船,直待海船走得远了,才又提高了速度,象征性追了一段。
揉揉有点发僵的脖子,纪泽总算看完了这场大鱼欺小鱼的闹剧,不由好奇的问那卖鱼老汉道:“老人家,那螃蟹旗帜代表什么?怎生连官军都似怕它?”
“郎君说什么?”卖鱼老汉居然装聋作哑,眼睛则盯着自家的鱼。
纪泽苦笑,示意亲卫买了几条鱼之后,重新再问。那老汉这才恢复耳聪,低声道:“那是巨蟹帮,听说寨子在东北六七十里的鳌山群岛上,本是群被逼犯事的渔民,下海亦商亦寇,聚集亡命,横行无忌,杀人越货,如今已拥壮五百,连一般官军都不敢轻易招惹呢。我说外地郎君,您没事可别招惹那群人啊。”
巨蟹帮?横着走的意思吗?五百凶徒就这般嚣张,看来淮海一带果然没什么老虎,螃蟹都称大王了。纪泽哑然失笑,再看斗殴现场,几名衙役和兵丁已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一个个吆五喝六的开始恢复秩序,而那位赵老四,则再显官威,揪住了另一菜农,之前一切恰似不曾发生过。
再没了闲逛的兴致,纪泽叫上表情各异的随行众人,直接快步前往码头,心中则五味杂陈。士族吃官差,官差吃小民,一帮跑海的亡命之徒却是通吃无忌,这海上更是赤裸裸的拳头为王啊。好个晋海,等着我...
第一百六十七回 购制海船
第一百六十七回购制海船
天高风清,海空一色,朐县码头,纪泽一行不无好奇的打量着靠泊的一应船只。随行之中,一名略带文气的三旬男子则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为众人做着现场介绍:“海中行舟更为颠簸,是以商船多为宽大型平底浮船,譬如这几艘千石商船,像大肚汉似的,但非剧烈风暴,近岸航行却几无倾覆之危。看那艘郡兵八桨游艇,载重三百石,也称蜈蚣船,体型瘦长,速度快了,但遇上恶劣海况便易翻覆...”
正在侃侃而谈的人名为顾诚,是纪府新雇的一名造船匠师。早在纪泽南下之时,便已有了新建船坊的考虑,提前踩点的暗影人员则奉命在左近郡县预先收罗船匠。时局动乱,经济萧条,造船自不景气,令得雇人颇为顺利,纪府已得船匠四五十人,甚至还收购了一家濒临倒闭的小船坊,而这顾诚便是该船坊的首席匠师。
“呦,这不是顾兄嘛,今个怎的来码头了,可有什么需要陶某搭手的?”众人边走边看间,一名青衫周正的三旬汉子迎了上来,笑呵呵道,话是对着顾诚,目光却是瞟向纪泽等人。
“呵呵,陶安啊,正想寻你呢,今个我可是给你这牙人带生意来了。来,这是我的新东家纪大郎君,你这边可有什么像样的海船转手,我家郎君只要大的。”顾诚笑着回答,显然与此人面熟。
“哦,见过纪大郎君,来来来,这边倒是挂了几艘,还看郎君是否满意了。”陶安顿时笑开了花,忙与纪泽见礼道。他正是混迹朐县码头的一位中介牙人,商货、运输、船只、雇工等等皆有涉及。
跟着陶安,纪泽等人走到码头最西的一处凹湾,这里人迹稀少,显是长期泊船之处,其内另还停有五六搜船,之前因视线之故纪泽却是不曾看见。陶安点指其中三艘道:“郎君,这三艘都在寄卖之列,不知有否中意?可以上船看看。”
顺着陶安的手指,纪泽的目光立马锁定了其中最大一艘海船,也是当前朐港中最大的一艘。此船八成新,有两桅,长十二三丈,宽四五丈,舷高过丈,左右各十二桨,尖头,甲板上方有单层皮革包舱,仓顶设一箭台。船型长宽比接近三倍,看来不似其它商船那般臃肿,再有边上更小的海船陪衬,这艘船倒是颇显雄壮威武。
陶安适时解释道:“此船原是跑的北方远途航线,最远到过辽东,可载三千石,甲板下还有高矮双层货仓。其结构颇似艨艟战船,只是有所放宽,更适海上稳定和承载货物。凭借双桅和多桨,长距离航速不亚一般艨艟,可算商战两用。若再装上撞角、包网、床弩、舢板之类,其实就能当艨艟用了。郎君,上船看看吧。”
上了这艘西晋版的武装商船,甲板两头,明显有部件拆卸的痕迹,陶安解释道:“此处原为床弩,若郎君有意,可多付二十万钱,从原船主手中购得。呵呵,军用管制货,难免黑点。”
纪泽当然愿意,这时的海上可没有什么秩序,船只必须有自保之力,他急于买船也是为了尽早开始训练水兵的,没床弩哪行,只恨自家在这里尚无门路,买不到更多呢。甚至,他已打算从雄鹰兵工掉来人手,在朐县秘密生产扭力床弩用以装船了。
在船上转了一圈,纪泽颇为满意,有顾诚这个内行在场检验,也不担心有质量隐患。报价时陶安并无虚价,开出了一千五百贯,相当于新船的半价,纪土豪欣然接受,并将此船命名为“剑鱼一号”。至于另两艘二手船,又小又旧,本身将办船坊的纪泽自无兴趣。
“陶兄,纪某欲着眼海运,尚需更多两千石以上的大船,最好是此类船型的武装商船,不知你可有办法?”末了,纪泽问陶安道。他的船坊短期内仅有生产千石海船的能力,不差钱的他倒想暂时购些大船,以尽早打造出远航船队。
“二手船还真有,时下北方不稳,北方航线的船主不少有意放弃海运,出售海船,有几艘更新的船正在海上,日后若是到港,我便再行联系郎君。”陶安笑得更欢了,但仍负责任的说道,“当然,若郎君想更快获得大船,可去淮阴寻陈记船坊订购,左近也就那里规模最大,性能最好。”
然而,一直含笑陪同的顾诚在听见陈记船坊这个名字的刹那,面色霎时阴沉,目露恨色,连拳头都不自觉的握紧了。尽管他很快掩饰,仍被斜对面感观敏锐的纪泽发现。
“对了,郎君应是新来本县吧,不知贵府在何处?”陶安并无察觉,依旧笑着问纪泽道。
纪泽摸摸鼻子,谑笑道:“红杉镇以东十里,桃柳山庄,你能去吗?”
陶安下意识点头,旋即笑容一僵,继而苦笑道:“呃,原来是鬼谷!公子乃大贵之人,想来镇得住那里吧,呵呵,陶某往日也跑过海,并非妇孺之辈,那里至少白日没问题的。”
见陶安面色不似作伪,纪泽倒是对其高看几分,正欲安排人随他去办理交割,忽的想起自己竟然傻乎乎的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水手。他忙问陶安道:“此船原有水手现于何处?可否继续雇佣?”
“郎君有所不知,此船原有水手或为原船主留用,或于月前转投他处,已不可雇佣。”陶安无奈的摇摇头,见纪泽脸色发黑,他建议道,“郎君不必心急,我陶家湾有不少人曾为水手,附近渔村亦有类似人等赋闲,只要价格合适,可随时招募使用。”
“其中,我陶家湾的陶飙技艺最为娴熟,还曾做过船老大跑过北方航线,但他性如烈火,好打抱不平,常惹事端,为历任船主不喜,多次被辞。若郎君急需船老大,可尝试一用。”略一犹豫,陶安这才说道,“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若是那厮日后捅出什么篓子,陶某可不负责任,呵呵。”
这时,业已平复心情的顾诚面色怪异道:“陶安,你说的莫非是你那族侄?那个年纪轻轻,却已做过本县郡兵队率、水军队率与县衙捕头,后在盐渎做过盐兵队率,屡与上司闹翻,最后干起跑海,又多次与船东闹翻的那个陶大胆?”
纪泽下巴掉地,那陶飙还真是个跳槽达人,但在哪儿都能做到不低职位,想来必是有些本领,不由兴趣大起,冲陶安道:“好吧,这几天我都在山庄,你可帮我寻些水手,若那陶飙有意,也可前来寻我,见见再说...”
船买了却开不走,纪泽只得暂先离去。众人又在港口与县城中转了一会,纪泽倒是大部时间用来考察商货市场。午后,一行人返回山庄,出朐城西门,沿官道南行三十里至红杉镇,再沿小道东行,这时道边越走越荒凉,到后面别说住家,就连土地也是抛荒多年的,而前方滨海山包之处,便是他的桃柳山庄了。
“哥,你干嘛非要选这里安家,怪瘆得慌的,害的连娘都住镇上,不敢过来。”纪芙从车窗探出小脑袋,手指道边荒地道,“你说鬼谷到底是真是假,怎的别人宁愿抛荒这等好田,也不敢住在这边?”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以讹传讹罢了,再说便是鬼怪也怕我等沙场悍卒啊。娘就是胆小,不过她现在有了身子,就随她去吧,转头我在别地给她买个庄子便是。”尽管经过离奇穿越,纪某人依旧坚持无神论,他不以为然道,“芙妹你想,这么好一个山庄,连田带林,连院带山,总共才这点钱,不买哥哥睡不着啊。季茹已在四方洽谈,趁早买下左近其它荒地,免得日后发现没鬼,它们升值才叫后悔。”
“子不语怪力乱神,咱们血旗营替天行道,问心无愧,怕什么鬼怪,何况也没听说鬼谷里有东西出来害过人啊。这么一块地方不买着实可惜。不说风景优美,光是这些地,最多种上两年,就能将千贯给赚回来了。”赵雪这次倒是向着纪泽说话。毕竟年轻,且是外来之人,她倒与大多随行之人一样,对所谓鬼谷不甚相信。
要说桃柳山庄这里的确不错,庄院占地十数亩,东坐山脚,隔山望海,北傍桃林,道柳成荫,西南则为附带的田地千亩,正常情况下,这等山庄至少值万贯,但纪泽仅用千贯便将之买下,一切只因这里闹鬼,而闹鬼之处则是庄东通往海边的一个小山谷,也即朐县人尽皆知的鬼谷...
言说间,众人抵达桃柳庄院,上午雇佣的流民们也刚到不久,正聚集门前喧闹不已,不过有临时大管家马涛带人操持安顿,都是忙过更大场面的,一切自是井井有条。
对新招庄民一番寒暄抚慰后,纪泽进入宅院,抬眼间顿觉心情一爽。北向正对他的是前院那庄重却不失典雅的正堂。一条丈许宽的石板路从大门口直通主厅,石板路两侧沿南墙各有两排桃树和李树,颇有桃李满园之意。正堂有五间厅房,其中主厅还附有两个耳室。正堂的两侧靠近东西院墙处各排有七间厢房,与正堂间更有一道曲折雅致的回廊相连。这感觉,这气派,这才配封建人生啊!
庭院西侧,有棵两人合抱的杏树,估计该过百年了,几个石凳和一张石桌错落有致的摆在树下,令方正的庭院多了份生趣。杏树之北便是书房,纪泽收回自得,叫上顾诚进入书房,双方坐定,他对顾诚道:“仲秋,我欲购买更多大型海船,有意带你前往陈记船坊一行,你意下如何?”
“啪!”顾诚手一抖,竟将案几上的水杯打翻,看其已是张口结舌,面色煞白,神情中更是惊惧、愤怒、仇恨交替变幻。
盯视着顾诚的眼睛,纪泽缓缓问道:“据我所知,你五年前只身来到朐县,观你对陈记船坊那般仇视,想是与之有关了。原本我无心过问你的私事,但事关购船,更关系我纪府船坊,我却不得不问了。放心,陈记船坊纪某还不放在眼里。”
顾诚一阵犹豫,吭哧半天,终在纪泽的灼灼目光中败下阵来,却听他苦笑道:“其实,我再恨陈记船坊也无力报复,隐姓埋名也无甚意义,甚至别个怕都将我这小人物给忘了...”
原来,顾诚真名黄成,其祖上曾为东吴将作监,专替水军打造大型战船,还曾为魏温大将军远征夷州造过海船。东吴灭亡后,世代为吴国造船的黄家为免牵连,隐姓埋名迁移至广陵郡治淮阴,并开设了一个小船厂。由于手艺精湛且要价合理,黄家的小船厂乃至黄家,也就不温不火的维持下来。
可天有不测风云,六年前,只造千石海船的黄家船厂破例接了艘五千石海船的订单,结果成品性能竟然明显优于陈记,且价格低廉,令其声名大噪。这惹恼了当地垄断大型海船制造的陈记船坊,百年士族的陈家随后捏造了些许铁证,外来小豪强黄家便被判私通海贼,结果黄家船厂被陈家吞并,黄家全家被贬为奴隶在陈记船坊干活,只有黄成事先外出才侥幸逃过一劫,并流亡至今。
大鱼吃小鱼,世家大族间的争斗,一个任何时代都很常见的故事。作为旁观者,纪泽虽对陈家的吃相不齿,倒也不至义愤填膺。他所感兴趣的是黄家祖上有建造远洋海船的经验,这在西晋确实难得,若能将他们拉入自己的船坊,甚至将陈记船坊的其他船匠也劫来,那就绝对值得出手了。
“状况我已知晓,你且在府中听用,待他日纪府强大,拥有足够的水上力量,纪某但能寻得机会,必设法救你全家。”心中有了主意,纪泽当即许下承诺。当然,在完全搞清事实之前,他是不会贸然行动的。
黄成大喜,他虽不知纪泽何来底气,但大半日随行,他已感觉纪泽绝非常人,没准真能成。故而,他慌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但求郎君救我家人脱离苦海,我全家必将为郎君效犬马之劳,必可打造最强海船!”
“好,好,好好干,船坊就交给你打理了,我看好你,呵呵呵...”纪泽见黄成很是上路,满意的将他搀起,一番抚慰之后,终从怀中掏出几张纸笺道,“这里有些我对海船的构想,譬如龙骨、方尾、尖底、三角帆、明轮等等,你可先从船模试验着手,由小而大...”
第一百六十八回 鬼谷惊魂
桃柳山庄,获悉黄成身世隐秘,也承诺日后助其家人脱困,纪泽算是彻底收了黄成之心。他这才将自己所知后世大航海时代的博杂技术一一告知黄成,虽仅为含糊不清的皮毛知识,但让一名优秀船匠不差钱的试验摸索,相信技术飞跃绝不遥远。
黄成拿着一叠纸笺晕乎乎的离去,开得门来,丐空空已在房外候见,马涛也结束了流民安顿,正与其坐在老杏树下说笑,纪泽忙起身招呼,笑呵呵道:“玄明兄定是给某细说好消息的吧。”
“正是,孔方兄已经率众得手,几无伤亡。”二人进屋,丐空空关上房门,低声笑道,“伊山贼不到百人,我等又是偷袭,自是易如反掌。如今我等已彻底掌控伊山寨,不曾走脱一人,伊山贼也已被收编,不过,他们仅是一群流民汇聚,亦盗亦渔,混的比乞丐还穷,却是没甚缴获。”
说起来,朐县登记人口不过六七千,算上其他零零总总也最多万余,纪泽随行有五六百兵马,自不敢全部入驻桃柳山庄,否则他就别想低调安生的落户发展了。故而之前纪泽仅带着女眷与两队亲卫公开露面,余下兵马则交给纪庄统领,悄然鸠占鹊巢,目标则是南方四五十里外的伊山寨。那里濒临海边,连山带林方圆十数里,将被作为桃柳山庄日后的秘密屯兵之所。
“呵呵,我等如今不差钱,可不在乎伊山贼那点蝇头小利。”纪泽笑答,一副土豪风范。此番南下,他本就从雄鹰寨带出两万贯,大别山洗劫加纪氏资助更得了十四五万贯,留给三星寨五万贯用以埋头发展,如今随身带至徐州的尚有十万贯出头,的确不差钱。
说笑了一阵,丐空空道:“大人,我门中尚有十数师兄弟,颇有身手,品行也皆侠义,丐某意欲将之引入大人麾下,不知可否?”
“哦,纪某求之不得啊,玄明为人我信得过,相信所荐之人也错不了。他们可以从军,也可加入暗影,皆凭自愿,纪某保证量才录用。”纪泽闻言大喜,但随即又强调道,“不过,我血旗营乃是军旅,讲究纪律,讲究保密,你却得提醒他们,不可沿袭江湖习气。还有,他们上岗前必先挺过一月军训整顿,嘿嘿。”
丐空空不由一个哆嗦,他同样被纪泽下令接受军训,必须凑齐一月的训练时间方可算是正式就职。今日上午他在伊山寨兴致勃勃的参加了首次军训,结果站了一个上午的立正,好险没将他这个散漫浪子给憋疯,这不,他下午就主动跑腿出来做工作汇报了。
“好了,你这探曹佐史当务之急是组建江淮情报网络,个人军训慢慢攒时间便是。”纪泽收起笑容,转入正题,“玄明,我本也打算寻你一谈,正好季茹也在。如今资金充足,我等便不能拘泥于一地,你二人当与子安配合,在青徐扬豫四州水路枢纽处,择地购置产业,培育飞奴,完善暗影网络,并蓄养流民,训练护卫,积攒力量。”
马涛一愕,不由脱口道:“大人,摊子未免铺得太大太猛了吧,这要多少人力财力,是否太过张扬了啊?”
“时不我待,大晋内忧外患,中原随时便将烽火便地,生灵涂炭,流民四起。若想拯救流民,保留汉家元气,就须尽快搭起情报与运输网络。”纪泽面显严肃,不容置疑道,“钱是用来花的,半年之内,桃柳山庄这里的实数万贯必须合理花光,我还会从雄鹰寨再调大量人手前来协助。所幸并州告急,北方富贵人家南迁成风,置业者甚多,我等倒也不必担心太过显眼。”
“纪某将于月底返回太行参与并州战事,预计三月至半年之后再回江淮,期间你等只需埋头低调,投资发展,招工建坊,铺设网络,组建船队,秘训军卒,待得有了基础,纪某自有大量产品用以牟利,保障资金。”言说间,纪泽取出一张江淮地图,点指解说道:“铺设网点当涉及沿海各郡与邗沟、淮水、颍水、沂水...”
待得三人谈完,日已西垂,纪泽步往新宅后院,环视自己在尘世间第一次像样购置的住宅,他的心情越走越愉快。数年闲置虽令桃柳庄院有所老旧,但在纪泽看来,这反增了一份古朴。好吧,其实只要联想到自己前生那套六十多平米的蜗居,甚至还有那位准丈母娘为之投向自己的鄙夷,纪某人这会看哪儿都顺眼。
庄院分前中后三进,穿过正堂与西厢房之间的甬道,纪泽路过略显拥挤的中院,数十间分布齐整的小屋正适生活设施和仆役居住。新来的流民多被安排在此,已在喜悦的整理着自己的新居。或怕带上鬼谷的晦气,上任主人留下了大部分桌凳床柜,这倒省了他们不少麻烦。
老远便听见后院传来纪芙与赵雪的笑声,纪泽微微一笑,迈入正对甬道的月亮门,到了占地近十亩的偌大后院,这里除了沿墙布置的绣楼屋舍,就是小亭莲池、假山花草、通幽石路,绿树碧草与姹紫嫣红相映成趣,显得生机盎然。尤其是东北方的莲池,清风下池水漾起层层涟漪,更为庭院增了份动态之美。
“纪哥哥,快来看,这莲池中居然还有王八呢,好大一只,憨头憨脑的,好可爱呢。”赵雪站于亭内,手指池边唤道。其倩影卓然,背衬缤纷,生如银铃,回眸顾盼,巧笑嫣然,令纪某人心中莫名一跳。
“在哪呢,在哪呢?呵呵,还真是,呆头呆脑的,跟哥哥小时倒是有点像。”纪芙带着刘蓉自一丛花树后转出,看了眼池边,不无调侃的笑道。
这才是生活啊,可比躲在山里舒爽多了,纪某人心中愉悦,摸摸鼻子正要与纪芙说笑几句,却突觉头上微暗,抬头看去,天边夕阳刚被乌云遮挡,而原本的红霞满天,不知何时竟已成了阴云密布。这海边的天气,真叫个说变就变。
“下雨啦!打雷收衣服啊!”纪泽洒然一笑,无厘头的嚷嚷一句,忙与众人躲入屋内,边闲扯边等待晚餐开饭。
“轰隆隆!轰隆隆...”乌云越聚越密,天色迅速转黑,不久便提前入夜,而雷鸣电闪也随之而来。与其相伴的,则是愈加猛烈的海风,将后院的花花草草吹得东倒西歪。蓦的,一阵如哭如泣的声音从庄院东方传来:“呜呜呜,呜呜呜...”
“这声音,好像,好像是从小山谷那边传来的,听来真瘆人。”赵雪点亮油灯,若无其事的笑道,声音中却隐带颤抖。纪芙却已走近纪泽身边,抖抖索索的抓紧其衣袖不放。
“呵呵,芙妹不必紧张,海边本就风大,这仅是其经过山谷时产生回音而已。”剑无烟以老江湖的口吻笑着劝慰道,语态从容,不改女侠风范。
蓦然间,电闪,雷鸣,风烈,雨骤,灯灭,天地间漆黑一片,更有鬼哭狼嚎声从小山谷也即鬼谷传来,其中甚至隐有惨叫之声。这一刹那,便是纪某人不信鬼神,心中也不免有点发憷,毕竟他能灵魂穿越,凭啥就不许别个鬼谷是真的呢?
“啊!”“啊!”“啊...”脑中念头尚未闪完,一声接一声的尖叫刺痛了纪泽的耳膜。紧随而来的便是温玉满怀,纪芙已经扑入了他的臂弯,另一侧同样有一人扑来,凭借位置与体香,纪泽确定她是赵雪。只是,为何背后还扒有一人呢,那两团高耸给背部带来的触感,让纪泽确定那是名女子,可她的双手为啥紧紧掐着自家脖子,指甲还又长又硬呢?莫非真是有女鬼盯上自己了?
“轰隆隆!”就在纪泽全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就欲回肘猛击之际,电闪伴着雷鸣,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脖后那张意料之外的木板脸,原来中二女侠也怕鬼啊。纪泽长舒一口气,立马吵吵道:“别叫了,人吓人,吓死人!现在还没入更呢,哪来的鬼怪?”
或是纪泽的断喝充满雄性,或是他的鬼理颇有道理,三女终于停了尖叫,放开了对纪泽的侵扰,剑女侠也讪讪收回了谋杀之爪。纪泽忙再次点起油灯,并关严窗户,也是这时,他才注意到,刘蓉已与另一女卫相拥着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你等就留在屋内,开灯闭窗,放心,尚未入更,且鬼谷从未听说有东西出来害人,别怕,更别乱,待我聚集人手就回来接上你等!”纪泽吩咐一声,也像是鼓励自己,猛一咬牙,便开门冲了出去。这鬼谷如此瘆人,他却是必须解决这一问题,否则这个山庄真就没法住了。
来到廊下,雷电愈烈,暴雨愈急,鬼谷内的凄叫惨嚎也愈加瘆人,甚至庄院内也不时有人悚然尖叫与之应和,令桃柳山庄更显鬼气森森。借着各处房屋映出的灯光,纪泽左右一看,本该后院值守的亲卫却已没了影。纪泽正欲前往宿舍寻找,黑暗中窜来一条身影,伴以哈哈笑声:“小子好样的,这会还敢一人出门,大兄我第一次看你顺眼了!来来来,咱们先将院内这些鬼叫平了,再去那鬼谷看个究竟!”
来人自是纪铭,不愧是干过偷坟掘墓的,这种光景还能笑得这么爽朗,倒令纪某人同样第一次真心觉着这老货可爱。两人一道寻到亲卫宿舍,叫上一什面色难看的亲卫,继而是第二什,第三什...
有虎胆领头,更有人多壮胆,干活自是踏实,很快两队亲卫便被集合起来。众人打起火把,将院中所有人一一接到前院的正厅与耳房,百多号人济济一堂,多打火把,门口再有沙场悍卒驻守,庄内诸人总算情绪稍定,也不再有乱喊乱动。
见此,纪泽留下夏爽带一队亲卫在此驻守,自己则与纪铭、丐空空操起家伙,带着另一队亲卫全副武装出了庄院,直奔百步外的鬼谷。纪某人心中发狠,直娘贼,若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定要将其杀个七零八落!
可是,走着走着,随着距离接近,风雨雷电愈烈,谷内的鬼哭狼嚎也愈加清晰,愈加响亮,纪泽的腿脚则愈来愈重。蓦然,紧跟一道闪电,一声歇斯底里的厉喝从谷中传来,话至一半便被雷声淹没:“老夫做鬼也不放过...”
头皮发麻,汗毛倒竖,纪泽一个哆嗦,下意识扫眼左右身后,好险没气歪了鼻子,自家的亲卫们已经落后自己足有十丈远,丐空空好点,五丈,便是之前牛哄哄的纪铭,竟也落后自己一丈,老脸则已满是狐疑凝重。这场面,令纪某人瞬间回到昔日虎啸丘外,自个被二十多溃兵抛下顶缸的悲催。直娘贼,太不仗义了,得,你等怕鬼,咱也怕呀,咱也不去了!
不进鬼谷,爬上山包顶往下看看总成吧,总不至那么倒霉的变成避雷针吧。纪泽做了个上山的手势,这一折中决定令众人再度紧密团结在将军大人的周围,毕竟离得远,还有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嘛!
顶着风雨,踏着泥泞,纪某人身先士卒,带着一众沙场老卒颤颤然勇登高峰,到得最后,连火把都被有意无意给熄灭了。结果高不过四十丈的山包,正常不到半刻的路,众人用了足足两刻钟才上了顶部。这时,包括纪泽在内,所有人已经抓牢了家伙,或张弓搭箭,或提刀持盾,眼睛则如牛铃般瞪着黑漆漆的谷底。
“轰隆隆!”一声惊雷伴随着闪电响起,鬼谷中顿时通亮一片。这一霎,纪泽看得分明,谷底竟然真有上百道影影绰绰的身形。其中有近百男女老幼被捆缚了手脚,正被按跪于地排成四排,而与之相对的,则是五十余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正将被捆之人一一斩首。他们下手干净利落,不分妇孺老幼,狠辣决绝,全无人性,恰如地狱来的恶鬼!
不!不是像鬼!血旗营在山庄左近自有暗哨,即便风雨之夜,想要不惊动他人,就压着上百人来此鬼谷行刑,绝非人力可为。更恐怖的是,他们的腿脚根本就未踩在实地上啊。这等情况,能凭空出现的,又能凭空战力的,只能,分明,必须就是鬼啊!
“嗖!”也是这一霎,纪某人头皮一炸,脑袋一闷,双手一抖,手中那紧绷的黑雕弓弦顿时松开,一根搭好的羽箭脱手而出,犹如风中惊鸿,恰似雨中疾燕,霹雳般直射谷底,目标好死不死,正是黑衣蒙面人中疑是首领的那位...
第一百六十九回 揭秘驱邪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朐县鬼谷,骤见异象。身先士卒,第一个攀至山顶的纪大将军不愧其血旗之号,面对令人惊怖的魑魅魍魉,他“英勇无畏”,“抖”手就是一箭。利箭脱手而出,犹如风中惊鸿,恰似雨中疾燕,霹雳般直射谷底,方向则“准确无误”的直奔黑衣蒙面人中的疑是首领者。
黑暗!闪电熄去后的黑暗!谷底再度漆黑一片,没人知道那根箭矢是否命中,但所有人,包括“英勇无畏”的纪某人,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风雨依旧,凄吼依旧,四下并无别的声音传来,谷底似乎并无反应,可漆黑之中,这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据说,厉鬼走路是没有响动的啊!
黑暗中,却听纪铭语音干涩的赞道:“不,不愧是血旗将军,真勇士也!可,可是,这般是否有些不智,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先撤吧。”
纪铭的第一句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第二句话更是代表了大家的强烈意愿。只可惜,肇事者纪泽压根没有搭理众人,依旧保持弓箭脱手时的风采雄姿,岿然兀立,不动如山。当然,换一角度,说是木雕泥塑,呆如木鸡也同样贴切,只能仁者见仁了。总算这帮亲卫足够忠诚,知道自身职责,跟的慢些还行,无令掉头逃跑却是不会的。
“我做鬼也...”一道闪电,一声厉喝蓦然从谷中传来,话至半截便被雷声淹没。其音其调,倒与之前在山下谷口所听的别无二致。
闪电带来的骤明也令纪泽脱离了之前的混沌状态,他忙定睛下望,顿时惊讶出声,咿,为啥没鬼上来报复自己呢,而那位被自己箭射的鬼首怎的依旧与之前一样,站在那儿指挥黑衣蒙面人行刑,好似不曾中箭,甚至不曾察觉被人攻击似的。厉鬼原来这般大度,打不还手,没听说他们这般好脾气啊?
这一疑惑,纪泽按住了本欲撒丫子开逃的双腿,在闪电熄去的瞬间,注意到正在行刑的场景。不对,方才那个老妇不是已经被斩首了吗,怎的这会又被砍了一回?便是地狱恶鬼折磨人,也没本领令老妇这么快接上头颅,再被重新斩首一次吧?看起来,这倒颇像前生***卡带的情形啊。
卡带!?录像机!?纪泽脑中蓦的灵光一闪,前生就听说过有些鬼宅是因为墙壁涂料内含有电磁性物质,在雷电之夜利用空气中的游离电能,具备了录像机的录放功能,从而重演某些陈年镜头,难道鬼谷也是如此吗?是了,昨日自己进谷看过,那里有不少黑黝黝的石头,还坚硬无比,莫非含有磁铁石?
不由的,纪泽想起有关这个鬼谷的传言。据说十几年前,桃柳山庄遭遇一场血灾,举庄百多口在一个暴雨之夜遭到灭门,尸体被弃于鬼谷之中。自此逢风雨之夜,鬼谷中便常有哀嚎惨叫发出,这片地方就此逐渐荒废。后来也曾有两户贪便宜购下此庄的,可做了不少法事却毫无作用,甚至有名大胆道士在闹鬼之夜入谷除妖,结果进去的是得道高人,出来的是疯傻白痴,这里再也无人光顾,直到他纪某人接盘。
结合传言,再联系当前场景,纪泽猜想,十几年前那帮不知名的黑衣蒙面凶手,当时或是出于祭奠、泄愤等等莫名理由,将山庄众人压至此谷集体斩首,届时恰逢特烈的雷电交加,被“录像机”录下了血腥镜头,并在雷电之夜不时播放。想到这里,纪泽不免再度搭上一根箭矢。
“嗖!”就在又一道闪电亮起的刹那,纪泽手一松,利箭激射而去,带着锐啸直奔那名鬼首,并在转瞬之后,准确的击中目标。一片惊呼声中,箭矢透体而过,击中鬼首身后的一块黑石。
这一瞬,一众亲卫佩服自家将军胆量的同时,骂娘的心思都有了,你看人家鬼首多厉害,箭矢过身都不为所动,不是极品厉鬼还是什么?这能招惹吗?竟还梅开二度,真当人家好脾气吗?
然而下一刻,令众人匪夷所思的场景出现了。由于这一箭是纪泽有意射出,力道够猛,竟在黑石上溅起一溜火星,随之而来的,则是鬼首,乃至其身畔两名随从小鬼的蓦然消失。而在闪电消失之前,分明可以看到,其他黑衣恶鬼依旧如故,该干嘛还是干嘛,似乎对老大的遇难漠不关心。
“呃!?怎给射没了?磁带被射坏了吗?哈哈哈,果然如此,录像机而已!哈哈哈...”黑暗之中,狐疑不定的众人听到了纪泽的大笑,以及莫名其妙的话语。
本仅为了确定想法,不想这一件竟连解决问题的招数也给顺手验证了,纪泽心中自是大喜。可再欲给众人解说,他顿时卡壳,别说众人听不懂啥叫录像机,自己也说不通透啊。沉吟一会,他朗声道:“弟兄们甭怕了,谷中仅是虚像,徒生惊恐而已,毫无危害可言,权当某种妖法吧。那些黑石便是施法载体,破坏便可驱邪,纪某这便带诸位将之逐一破除!”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又一道闪电照耀谷底,果然一切一如之前一刻,鬼首彻底消失,也无厉鬼前来索命,而其余黑衣厉鬼依旧在那该干嘛干嘛。纪铭倒是胆大,干脆操起一块石头砸了下去,结果自与纪泽的效果一般无二。
“咱血旗营是被山神庇佑的,将军是被山神选中的,定不会有错!”黑暗中,不知是哪个家伙吵吵一句壮胆。这一下,众人开始倾向于纪泽的说法,一个个沙场悍卒的心气也渐渐回归,甚至已有大胆些的开始重燃火把,强撑着五十步笑百步了。
纪泽却已借着闪电,瞄上了山顶正对下方虚像的一块大石,打算来个狠的。谁知走了几步,他却被一物绊了一脚,好险没摔一跤,探手处竟是人形物体,吓得他差点惊叫出声。还好这时有人点起了火把,照出是名躺倒在地的血旗亲卫,摸了把鼻息还算正常,仅是晕迷而已。
纪泽认出此人是个名叫田原的亲卫伍长,这才想起自己令人在庄院四周布哨,这处山顶也有个哨点。想是这厮恪尽职守留守哨点,却反被谷中异象给吓晕了。嘿嘿一笑,念起这厮刚才吓了自个一跳,纪某人随口笑骂一句:“胆小鬼!”必须说,纪泽上位者的觉悟尚且不足,只可怜田原,一名恪尽职守的好伍长,风雨雷电中不下火线,仅是没能独自挺过谁都惊惧的鬼谷异象,恰恰挡道吓了纪某人一把,就这么被他这个最高领导不负责任的定义为胆小鬼,更在此番鬼谷事件的后续传闻中,不幸沦为衬托纪某人光辉形象的反面典型,这是后话不提。
并未意识到自己随口之语将对属下带来的不良影响,纪泽将田原交给他人照料,自己则带着恢复胆气的一些亲卫,跟那块大石头干起来了。什么劈空掌、五行拳、开山刀可劲用上,效果不佳,得,最终还是靠着杠杆硬撬,终将那块大石给掀下了山。
“轰隆隆...”丈许的大石从山顶滚下,沿途带起更多的碎石泥土,以及草茎灌木,呼啸着砸入漆黑的谷底,除了短暂的声响,并无其他异样动静。
待得又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众亲卫齐齐目瞪口呆,山谷中的恐怖异象竟已仅剩了之前的一半,而坑瘪的是,残像中的那些黑衣人与被捆者,即便仅余半边身体,依旧与之前一般,该干嘛干嘛,毫无反抗报复之意。这么好脾气的鬼怪有甚可怕,尽管众人各有理解,却是再无惊惧。
接下来就好办了,趁着今夜雷电时间够长,纪泽索性当众为鬼谷“驱邪”,用事实打消众人的恐惧。他令人从庄院调来更多人手,包括近半的流民青壮,自己带头进入谷底,指挥众人冒雨劳作,或搬走黑石,或将黑石覆盖,直到最后谷内再无异象,也再无怪声,仅余天然的海风呜咽。自然,纪某人的智勇双全与虎胆雄威也随之直入人心。
“明日遣人起墙,将山谷两端封住,免得山谷回声瘆人。”手指两端谷口,纪泽尤嫌不足,对马涛吩咐道。
马涛点头,旋即眼前一亮道:“这个山谷面积颇大,谷口却窄,不妨建为坞堡,日后将一些秘密工坊设于其内。而且山谷东为湾口,将建栈桥泊船,西有庄院住处,坞堡居于其中,特殊情况下恰可应对突发危险。”
“很好,就叫桃柳堡,你放手去做吧。”纪泽点头认同,却不无遗憾道,“其实要说安全之地,某倒是看上了海中的郁州岛,抑或其北的鳌山群岛,可惜那里据说是巨蟹帮的地盘,我等尚无水军,暂时无力插手。待得日后有了力量,定先将之夺下,作为海上据点...”
次日天明,风雨尽去,驱邪成功的桃柳山庄气象一新,新来的流民已对自家的土豪庄主归心不已。马涛则一大早就赶着出门,趁鬼谷驱邪之事曝光之前,最后多捞点周边那些抛荒田地。由于南下预备的民务助手多被留在了计划外的三星寨,赵雪、李农两名游客只好顶上,再从纪氏族人中挑了两名书生搭手,桃柳山庄就此有了民务班底。
至于庄主纪某人,自然无需参与具体事务,只管躲在一旁规划指点,抑或拉着挑自流民的山庄护院们开展训练。下午时分,正在前院较武场的纪泽得报门外有人求见,迎出一看,却见陶安正对身边一个青年汉子嘱咐着什么。
见到纪泽,陶安立刻上前拱手道:“纪家郎君,这便是陶飙,我陶家湾最好的船老大。您买了大海船,他正好赋闲在家,想来谋个差事,俺给您领来了。”
定睛看去,这陶飙二十四五,剑眉虎目,方面扩口,微有虬髯,古铜肌肤下似乎蕴有无尽力量。乍看这厮身着短褂短裤,一副渔家打扮,颇似一个性情随和的醇善渔夫,和性烈如火搭不上边。可细看之下,他目光锐利,举止自如,直视一切,那是一种武人的自信,看来身手的确不错,也难怪他数度跳槽,经常惹事,却能活蹦乱跳至今了。
“在下陶飙,字子浩,听闻郎君新购海船,故而前来谋一差事。”青年汉子也忙上前拱礼道,言罢他看向纪泽,言行间虽有礼数,甚似有点腼腆,却不卑不亢,隐隐间还带着一丝傲气,丝毫没有找工作讨碗饭吃的觉悟。
“有幸得见陶壮士,某乃纪泽,这里有礼了,里面请。”纪泽一面拱手回礼,一面转起了心思。
纪泽之前已经了解过陶飙,其人出身富裕,自小厌文喜武,拜过不少武师,习得好拳脚,且为人豪爽仗义,好打抱不平,在左近渔民中颇有威望。怎奈此人脾气火爆,眼中不揉沙子,在朐县时,做捕头得罪了黑帮头子王金刚,做郡兵得罪了贼曹刘芒,凭借家人散财与宗族斡旋才免于大难,道如今却已家财耗尽,不得不四下做工了。
坦白说,纪某人自身是非坑敌不舒服斯基,却喜欢陶飙这样的直人,更重要的是,陶飙有过水军与盐丁的水战经验,虽不高端,但对打算转型海上的血旗旱鸭来说却是当前的紧缺人才。不过,想要重用首先就得收服,既然其人颇有伸手且因之自傲,纪泽就想从此着手。做个邀请的手势,纪泽便带上二人行往了较武场。
找到一处空地,纪泽笑道:“颇闻子浩一身好拳脚,纪某恰时技痒,你我不妨切磋一番如何?”
言罢,纪泽步入空地中央,冲陶飙抱拳相请。陶飙略一迟疑,随即也进入场中。待到站定,他的身上再也不见老实人的形迹,而是充满战意,沉声道:“既然郎君相试,陶某就献丑了。”
纪泽不再虚套,待陶飙站定,便踏步上前率先出手,一拳直蹦陶飙面门。此拳毫无花式,却是简单直接,其中用上了七分力,颇有试探之意。陶飙也不含糊,一样一拳击出,同样没出全力。两拳相交,发出一声闷响...
第一百七十回 收服陶彪
“砰!”桃柳山庄,前院校场,纪泽与陶飙两拳相击,二人各退一步。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纪泽暗自心惊,虽然场面上二人旗鼓相当,但他可以觉察,陶飙内劲驳杂虚弱,仅算入门阶段,江湖三流水平,但这厮天生力大,凭借蛮劲,在于自己这个准二流高手的较力中,他居然可以略占上风。
“好!再来!”陶彪自也发现了纪泽力弱,立马挥拳再上,直砸纪泽胸口,与之同时,其右腿业已抡起,就欲踢往纪泽侧腰,拳脚相连,快捷如风,整一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猛劲。
纪泽不是迂腐的老师傅,他动作同样不慢,也未硬拼,而是侧步一跨,业已避开了陶彪的拳脚相加,转而一记甩腿,直踢陶彪的支撑左腿,却是利用自身搏击的灵活巧妙,对陶彪避实击虚。二人稍经试探,便各展所长,皆全力出手,战成一团。
纪泽下场比斗,自然引来围观。人群中,剑无烟皱眉道:“子兴力弱,不会吃亏吧。随便收拾个人,干嘛要亲自出手?”
“哼,那小子精着呢,吃哪门子亏,便是你现在想在拳脚上收拾他都不易吧。估计不出五十招,他就要欺负人了,我看你这是关心则乱!”纪铭不以为然,信口点评道,“倒是这姓陶的浑小子,有股蛮力,反应也够敏捷,底子不错,可惜没好师傅指点,光在小地方学了些庄稼把式,浪费了。”
场外聊天场内忙,转眼二十招过去,逐渐适应陶飙打法的纪泽已经使出五行拳法,辅以太极的以柔克刚,将陶飙的猛烈攻势稳稳接下。不时的,他还会使出散手擒拿的一些实用招数,攻其不备,专打软肋,搞得陶飙手忙脚乱。
再过十招,陶飙已落下风,尽管他力大,身手也算敏捷,但他主要凭身体素质蛮打蛮拼,与拳法娴熟且内劲绵长的纪泽相斗,显然后力不济,更何况在招式和速度上他本就逊色一筹。
“砰!”一个反应不及,陶飙被纪泽一肘击中,踉跄后退两步。但他却非轻易服输的性子,低吼一声再度扑上。于是,数招之后,再听砰的一声,踉跄后退的陶飙已在胸口多了个大脚印...
一晃六十余招过去,陶飙已经左支右绌,明显不敌,身上也多有掌印鞋印,狼狈不已。若非纪泽并无加害之心,他早已内腑受创。尽管如此,此时他仍目光喷火,大呼酣战,毫不认输,由此也可见其人的性烈如火了。
可是,实力差距并非斗志便能简单弥补。终于,陶飙被纪某人用一记侧踢送出场外,还结结实实来了个平沙落雁式。这下不服输也得认输了,他艰难爬起身来,满面羞红,对纪泽抱拳低声道:“郎君武艺高超,在下实在不如。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陶某今日受教,自当闭门苦练,就此告辞!”
天天被剑无烟与纪铭二人“指导”武艺,难得寻个人欺负一下,纪泽正觉全身舒爽,看见陶飙这副德性,心中更是暗笑。这陶飙简直就一问题青年,前生他做警察时这样的人对付的多了。常用办法就是挫其锐气、抚其怨气、弘扬正气、鼓其士气。说白了就是给一巴掌、揉揉痛处、给个甜枣,最后再拍拍肩膀好好干!这一招可谓屡试不爽,现场治愈率高达八成。
眼见陶飙要走,纪泽使个眼色,示意陶安上前拉住,自己则悠悠叹道:“我原见你虽有自傲,却不失为真豪杰,可如今观之却着实不堪啊!”
陶飙大怒,抗声说道:“我虽落败,但实力如此,你又何必横加侮辱?”
纪泽听罢,不但未曾让步,反而厉声叱道:“你平素傲气,自认武艺一流,虽行事豪侠,却多有卖弄。而今略遭小挫,便哀声放弃。须知胜不骄、败不馁,此方为男儿本色!况天下之大,高手何其多,今有我纪泽胜你,明日尚有张泽、李泽,莫非你想终生闭门不出,徒耗大好青春?况且,武艺一道又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当提三尺青峰,创不世功业,青史留名,光宗耀祖,那才是不枉此生!”
纪泽一席话正切中陶飙要害,如同洪钟大吕,震的他脸色阵青阵白。他何尝不想出人头地,又何尝不知自身斤两,怎奈出身寒门,难觅良师,性情难改,如今更已家财败尽,平常也只敢躲在乡下,在普通百姓中打抱不平,哪敢再开罪贪官恶霸,更别说再有前途了,即便再是努力恐也无济于事。念及于此,陶飙一时手足无措,竟然心灰意冷,再无斗志。
见此,纪泽知道适可而止,可不能真的把陶飙骂跑了,便转而和声道:“你也不必苛责自身,人生在世,谁人又没年少轻狂?你急公好义、打抱不平,原也值得敬重。况且你年纪尚青,武艺已是不俗,实属难得,即便在我纪府,也是稀缺之人才,所缺者无非合适功法与名师指点而已。”
待到经过安抚的陶飙神情稍有舒缓,纪泽继续说道:“我纪府一心向善,除暴安良、扶危济困、救国救民乃我夙愿。你若有意同行,莫说有诸多暗劲功法相授,便是一流高手指点也属平常,以你资质,武艺突飞猛进应是指日可待,岂不远胜你闭门造车?”
面对纪泽抛出的第一个蜜枣,陶飙完全没有抵抗力,他颤声问道:“敢问郎君所言当真?”
纪泽心知事情成了,无视纪铭投来的白眼,朗声笑道:“是否为真,日后自可分晓。暂时仅是让你做一船长,招募培训一众水手,顺带培训一批随船护卫,莫非你还怕自身亏了什么不成?若是有意,且随我入书房细谈,纪某还可许你一桩前程呢...”
三日一晃而过,马涛大总管东奔西走,左蹿右跳,首显奸商本色,前前后后愣给桃柳山庄再添田地千亩。购地之外,山庄大举招募流民,购买匠奴,雇佣工匠,修建坞堡、工坊、栈桥乃至屋舍,投入了热火朝天的建设。
其间,张氏夫妻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主动向纪泽提出另地居住,想是也觉彼此尴尬。想想自家做着不安分的买卖,纪泽也就遂了张氏所愿,左右暗影正在另外购置田庄、地产、店铺、客栈等等产业,便将张氏夫妇秘密安顿于临县县城另居。
三月十九,桃柳山庄,新漆的朱红大门之前,数百人肃然而立。除了既有的近卫,上百户新招的流民家庭也井然在列。他们不再是来时的凄惨光景,红润的脸色配上新做的衣衫,一个个精神饱满。今日,由马涛司仪,纪泽将率纪府全员,举行一个春耕仪式。
“天道苍苍,赐吾风和;地母汤汤,予吾雨祥...五谷之神,佑吾安康!”峨冠博带,纪泽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当众念诵了马涛代笔的一段拗口祈文。
拜天拜地拜谷神,祷告的仪式简短而庄重。随后,众目睽睽之下,马涛牵牛,纪泽亲自扶犁,二人在门前的田地上耕了个来回,算是正式拉开了纪府的春耕。
坦白说,纪泽对这类形式化的做法毫无兴趣,可在马涛等人一再坚持下,他也不得不躬耕一把,权当领导走个过场。只是,不经意间他却发现,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包括家在雄鹰寨的亲卫们,均是满满的激动虔诚,且是发自内心的那种。
咱没实行包产到户呀,他们激动个啥?纪泽不解,将赵雪拉过一边,悄悄问道:“雪儿,这些地是在我名下啊,况且连我自己都没把那点收成看在眼里,为啥他们那么投入?”
“他们可都是你的部曲,依附于你,你的地自然该由他们种,虽不是他们的,却也是他们的,懂吗?你的田地收成好了,他们自然不饿肚子,耕读传家,这才稳定啊。纪哥哥,你有时咋这么傻,连民以食为天都不知道?”赵雪诧异的看了纪泽半天,怜悯的叹了口气,用很小的声音回答道,继而跳开两步,做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架势。
纪泽愕然良久,似乎领悟了一些,世家大族与他们的奴仆佃农私兵等部曲,好似并非自己之前所简单理解的那种剥削与被剥削关系,同时还有着共生共荣的关系,桎梏难破啊。而且,他想要自家血旗营的部署们死心塌地,看来必须尽快寻得大量田地才行呀。
受此触动,接下几天,纪泽倒将不少空闲放在了两千亩耕地之上。曲辕犁,水车,渠坝水利,草粪沤肥,精耕细作,想到的招数都给用上!耕牛农具不够,买!劳作人手不足,招!众人干活辛苦,赏!整一个农业挂帅了得!
只是,正在体验地主老财滋味的纪某人却不知道,随着山庄系列动作,鬼谷驱邪之事业已在朐县传开,一个外地佬用白菜价捡了两千亩地的大便宜,兼而出手动辄土豪气派,焉能有好?可笑的是,他怕把别个吓着,没敢将小弟们都拉出来遛遛,结果反被别个当成肥猪给惦记上了...
位于朐城西北区的沁香楼,是朐城最红火的烟花之所。与跟它屋连屋的顺发赌坊一样,它是令人又爱又恨的销金堀,而它们都属于同一个人——王金刚。朐城百姓都知道,王金刚是个跺跺脚能令朐城颤三颤的流氓头子,其人阴狠毒辣,作恶无数,其名可止小儿夜啼。但据说,他本是琅琊王氏的一名家生奴,曾因护主有功得脱奴籍,有这层关系,多年来却能一直逍遥不倒。
客观的说,在大部漆黑的朐城,光凭沁香楼的莺声燕语、灯火通明以及豪华奢靡,王金刚的经营档次已经达到了后世夜总会的标准。他能在朐城风生水起,靠的可不仅是那点八竿子打不着的出身,更多的却是靠这沁香楼,与所谓的风流贤达建起纵横交错的关系网。
三月二十一,戌时,沁香楼三楼东角,一号豪华雅间,两张案几东西相对。桌上满是美酒佳肴,两名中年锦衣男子正盘腿斜坐,四名美艳少女则分别侍奉两侧。他们身后的靠墙处,还各站着一个剑士打扮的护卫。显然,这二位富贵之人正在充分的享受人生。东首魁梧恶相之人正是东主王金刚,与其对坐的一名肥胖之人,却是本县贼曹刘芒,实握朐县水陆四百郡兵。
一身肥膘的刘芒,左手搭上一名少女的胸脯,另一只手却已深入右侧女子的裙下,在少女旖旎的娇嗲声中,他美美的喝干了少女喂来的一樽酒,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这才抬头向对面的王金刚笑道:“王老弟,这两天急着约某,不会仅是为了请某风花雪月吧,哈哈...”
闻听刘芒所言,王金刚放下酒樽,笑道:“刘兄可知咱朐县来了位能人,竟敢入驻桃柳山庄?”
刘芒想了想,不在意道:“你说的是那个并州来的纪姓士子吧,其管家倒曾前来我府上送过一点拜礼,还算知礼,就是傻大胆而已。他怎么招惹你了?”
“那倒不曾招惹,只是刘兄可知,其已祛除了鬼谷之邪?”稍微一顿,王金刚也不卖关子,“那厮之前买下桃柳山庄,本就附带千亩良田,其后又陆续买下左近千余亩良田,鬼谷驱邪成功,地价至少翻上十倍,他一下就净赚两千万,这一下可是大发了!”
“什么!?”刘芒一下坐正了身体,眼中绿光幽幽,但他虽然微醺,多年的厮混可非白给,旋即便重新斜倚至侍女身上,口中笑道,“那也没法,谁叫这小子好运呢,某虽羡慕,总不能去抢吧?”
王金刚心中暗骂,谁不知道谁呢,他只得进一步挑明:“那姓纪的一个外地逃难之人,竟然在本县地头上大发其财,还大兴土木,广募人手,四处摆阔,可是有人看其不顺眼了。只怕他那百名护卫还护不住他呀。”
“哎呀,这怎生是好,本县郡兵这几日忙于北部叶竹岭乱民之事,却是无暇兼顾呀。”刘芒口中惋惜,眼中却闪过厉芒,“若是那纪姓士子有所不测,那些无主田地只能收归县里了。”
“是啊,委实可惜了。来来,莫管他人事,我等干了此樽!”闻弦歌而知雅意,王金刚举樽笑道。二人显已不是第一次合作,彼此点到即止,利益分配都无需细抠...
第一百七十一回 海贼来袭
永兴二年,三月二十四,辰时四刻,晴,桃柳山庄。
清风徐徐,海天同色,庄东小海湾,新搭的栈桥深入海水,剑鱼一号正侧泊桥头,雄健的身姿与高耸的桅杆直令湾口都拥挤了不少。怀着一丝兴奋,纪泽率一队亲卫与一队山庄护院,在司船陶飙与五十余新募水手的恭迎下,施施然登上了他这第一艘海船。
那日,纪泽在书房内对陶飙透露身份,并如针对丐空空一般好一通忽悠,进而另授陶飙血旗营屯长之职,并牵线让纪铭收陶飙做了记名弟子,从而彻底收服绑定了陶飙。而陶飙这个新任司船在左近渔家确有声望,没两日便为剑鱼一号招齐了一应水手,且在他的捣鼓之下,如今的剑鱼一号已被配上床弩、护网、挠钩、舢板等等,甚至撞角都不知从哪寻摸两片锈铁板给装上了,令如今的剑鱼一号更像一艘真正的战舰。
“恭迎郎君登船!”踏上甲板,五十余水手齐齐高喝,显是事前有所安排。此刻,他们井然成列,肃立于甲板之上,不乏彪悍之气,恰似迎接纪泽检阅的一队军伍。显然,陶飙明里是招募水手,暗里已是依照一队水军来组建训练了。
“弟兄们辛苦了!”纪泽以拳击胸,用军礼做答,满意的冲陶飙点点头,他喝道,“各就各位,准备启航!”。
随行众人陆续登船,甲板上顿时喧闹起来。此次出行,是剑鱼一号第一次捕鱼作业,也是血旗亲卫与山庄护院海上适应训练的首次,纪泽自是随船体验。当然,这样的事情也少不了赵雪、纪芙乃至李农等人的纠缠随船。
“起锚喽!”见人上齐,陶飙一声吆喝,一干水手随之忙碌起来,操帆、划桨、掌舵、瞭望等等各尽其职,亲卫、护院们则一旁观摩搭手。水手们之前已对剑鱼一号进行过几次试航,驾船颇为得心应手,不一刻,船出小海湾,应着徐徐海风,平稳的驶入了碧海。
不览群书,不知学问之浩瀚;不游苍海,不知世界之宽广。相比自然的博大,人类实在太过渺小。站在剑鱼一号船头,面对着接天云霭、碧水蓝天,尽管两世为人,纪泽仍然无限感慨,思绪也随着海风,飞向遥远的天际。
或因地大物博的自负,或因故土难离的情节,或因井田治民的理念,华夏数千年的封建历史中,过半时期有着傲视环球的实力,却从未着眼于海洋扩张,从而将大好机遇拱手让人,也令西风压制东风近两百年,这是令后世华人扼腕痛惜的事情。纪某人前生只能叽叽歪歪空扼腕,如今重回历史,却绝不能听之任之!
扫眼自家这艘三千石海船,造价不过一两千贯,普通航行无需操桨,二十水手足矣,这等置办与运营成本,按排水量却能运输一千五百人,即便考虑到舒适度与生活必须,塞下五百人长途航行也绰绰有余。同样千里迁移五百男女老幼,相比陆地扩张花上近月时间,人吃马嚼,艰难跋涉,海上殖民却仅需这艘船顺风跑上几天,不要太容易!
“哥,你看,那边好像有个大岛,不会就是传说中那座仙山吧?上面真会有仙人吗?”纪芙的呼喊从身后传来,一上船便发晕的她,现在居然又活蹦乱跳了。
神游归来,纪泽转头四顾,不知不觉间,海船已经驶离海岸十多里。手指极远方那个黑点,他饶有兴致的笑道:“你说的是那个郁州岛吧,应该就是传说中三大仙山之一的方丈山。至于是否真有仙人,我等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郎君,那处暂时还是莫去的好!”二人的说笑被左近的陶彪听见,却是一脸苦笑道,“郁州岛之北紧挨鳌山群岛,那一带皆是巨蟹帮的地盘,只有他们才能在那边下网,我等若是过去,别说打渔,多半还会被劫。左近渔民根本不敢踏入那边,即使行船也多绕开老远。”
“方丈山这等名胜,当有不少风流雅士前往游览,巨蟹帮如此嚣张,不怕踢上铁板吗?”纪泽眉头一皱,复又问道。
“有些船巨蟹帮自然不会去劫,譬如打上县中刘、张吴、陈几家旗号,还有那王金刚的旗号。”眼中闪过愤愤,陶飙无奈解释道,“巨蟹帮能逍遥至今,自非对谁都穷凶极恶,其间不乏默契甚至勾连。哼,当年我做县中捕头,便查出那王金刚乃巨蟹帮线人,正因不愿放手,这才被整得呆不下去!”
官匪勾结嘛,见多了。纪泽扫视一圈,发现左近听到谈话的几名水手均深以为然,瞥向郁州山的目光多少都带些愤色。左右现在与自家无关,纪泽自不会没事找事,盯了眼隐约可见的郁州山,他淡笑道:“郁州山既然不可去,那还是择地捕鱼吧!”
一听捕鱼,陶飙抽了抽嘴角,还是依言而去。在西晋,由于存储和运输的局限,海产品多在沿海地区售卖,实际需求远不及后世,故而也没人会用大船捕鱼,更别说剑鱼一号这种档次的船只了。可惜,纪某人毫不介意开着战舰捕鱼作业,为此,他专门组织庄中妇人编织了特大号拖网,还入城订制了铁质轮盘、钓架和滑轮,安装在船尾用于拖拽网绳,这一切可没少引来非议,尤其是陶飙这位船长。
趁陶彪等人忙碌之际,纪泽进入船舱,这里有着赵雪、李农与不少晕船的亲卫、护院。他们多来自内地,这两日虽然多被逼着下过海水,可多数仍不会游泳,坐海船同样不行。纪泽有意海上发展,需要一支谙熟水战的血旗水军,也需要所有部署具备乘船能力,却也只能逼着他们受苦,吐啊吐就习惯了嘛。
当纪泽出了船舱,海船已经来到当地的传统渔场,陶彪先将船头与风向调整一致,随即在船尾洒下大号拖网,之后便扬帆滑桨,驱使海船快速航行。船行二里,陶彪令人合力转动轮盘,收紧网绳。拖网渐渐浮出水面,一直叉手旁观的纪泽忙走近船舷,有些期待的看着拖网中的情形。
“啪!”第一条大鱼在网中跃出水面,接着就像炸锅一样,随着拖网位置上移,一条条海鱼在水面活蹦乱跳,只可惜无论如何也不能脱离束缚。待到拖网大部脱离海面,这一网的收获也浮出水面,海鱼、龙虾、螃蟹、鱿鱼、海蜇等等什么都有,怕不有七八百斤,还好拖网用的是上好材料,否则恐怕都会鸡飞蛋打了。
满眼小星星,纪泽不禁心下狂呼:“鱼这么好捕,还是西晋好啊!”
船上早已备好水箱,水手们将较大的海鱼和海虾等分类装起,纪芙也在边上干得不亦乐乎,帮忙多些还是捣乱多些不得而知。可当他们即将清理拖网时,一旁的纪泽不干了,他冲上去几乎是吼着说道:“网中尚有螃蟹、海蜇这等好货,怎可就此清理掉呢?”
一旁水手们奇怪的看着纪泽,很茫然。陶彪只得出来接话道:“郎君,这些没啥肉,没谁吃啊。”
纪泽哑然,似乎确实没见人吃这些。不过他还是让人将自己看中的海鲜挑出来保存,没人吃自己可以带着吃嘛。再说了,那螃蟹不算蟹脚都有巴掌大,前生他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可能大快朵颐,实在难以割舍...!
剑鱼一号第一次捕鱼作业相当顺利,到了中午,一个半时辰内拖网撒收六次,捕获了四千多斤海产。虽然相对于三千石海船而言这种收获不足一提,但捕鱼效率却远高于普通渔家,相信随着操作熟练度的提高,日后的收获将会更加喜人。
期间,纪泽亲自动手,利用船上炊具,做出蒸螃蟹、烤鱿鱼、拌海蜇乃至生鱼片等等,哪怕是三流的调料配上不入流的手艺,也吃得纪芙等人大呼过瘾,甚至连晕船的赵雪和李农都强撑着杀了过来,自然也没人再否定螃蟹等物的食用价值了。
考虑到处理能力,纪泽适时结束了今日的捕鱼作业。吃饱喝足的众人,带着丰富的海产收成返回山庄。栈桥旁早有大群妇人在此等待,搬运、清理、蒸煮、保存等各项劳作有序展开,晾制、腌制、熏制、罐藏等种种方式各显身手,海鱼、海虾、鱿鱼、乌贼等诸类海产也各得其所。一时间,小小海湾莺声燕语、热火朝天。
在粮食紧缺的乱世,海洋渔业是纪泽必须发展的。而大规模海洋渔业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存储问题,海边渔家自有一套储存海干货的简单办法,纪泽记忆中也有许多主意,那么选择哪种呢?桃柳山庄目前就要综合各种处理方法,比较优劣,选出可行条件下各类海产的最佳处理方式,从而为日后的扩大生产打下基础。
与此同时,二把刀水平的纪泽也亲自出手,给少量挑出的可信之人演示起罐头制作。拿破仑政府用了一万二千法郎巨额奖金才征到的这一食品储存办法,在后世实在算不得什么,在纪某人这里却是重要的技术秘密。
说来也简单,不过是将食品处理好,再装入广口瓶内,全部置于沸水锅中,加热三十到六十分钟后,趁热用软木塞塞紧,再用线加固或用蜡封死。这种办法,就能较长时间保藏食品而不腐烂变质。而用密封的陶罐瓷瓶,乃至葫芦竹筒做容器,一样可行...
一日忙碌,夜近三更,纪泽打坐床榻,做着睡前必练的吐纳。正体验着任督二脉一点点往下打通的惬意,忽然,外面有锣声急促响起:“铛铛铛...”
有人袭庄!?纪泽眉头一跳,忙凝神收工,接着一跃而起,穿衣配甲间,他业已辨出锣声来自院东山包顶的岗哨。很快,院中的示警锣声也跟着响起,庄院内随之嘈杂一片,好在有值夜军卒维持秩序,而亲卫与护院们陆续响起的集合口令,更令混乱渐渐稳定。
当纪泽出了卧室,已有来自山包的值夜亲卫前来,急急道:“大...,郎君,海湾方向有三艘大船正在靠近,似有登陆之意。还有,来船桅顶挂有螃蟹旗。”
巨蟹帮!咱们不熟啊!?纪泽愕然,自知对方肯定不是来喝茶的,那么夜半不请自来,目的就不言而喻了。好在,纪府住房紧张且小海湾建设不足,以至剑鱼一号暂被泊于北方十多里的陶家湾水寨,倒是免于受损了。
扫视周围,亲卫们皆很淡定,护院们则多有紧张,但经历过鬼谷事件,他们倒也未显惊惧,纪泽心下满意,朗声笑道:“纪某尚无水军,正愁没机会除暴安良,收拾巨蟹帮,不想他们竟敢送上门来,真是嫌命长啊!”
鼓舞一把士气,纪泽没甚犹豫,下令马涛立刻率些亲卫女卫,组织山庄众人躲入桃柳堡,也即两端起墙的鬼谷,并令一队亲卫与一队护院全副武装赶往桃柳堡东门,再留下剑无烟保护女眷,自己则带着纪铭与一什值夜亲卫,快步出院观察敌情。
三步并成两步,纪泽窜上了北山顶。在值夜士卒的指示下,他举起千里镜,一眼找到了远处的三艘海船。三艘海船都在两三千石左右,距离堡东的海岸仅余二里远,正随风向岸边栈桥行来。借着皎洁的月光,纪泽可以看得分明,来者旗帜上果然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与那日自己在朐城码头所见一样。
眯眼盯势海船片刻,纪泽猛然抬头,望向东北鳌山群岛的方向,眼中精芒暴涨,其内满满都是贪婪。嘿嘿一笑,他写下一道军令,令两什亲卫携之飞骑赶往陶家湾,继而取过纸笔,刷刷写下命令,让亲卫用飞鹰传给伊山寨,自己则疾步下山着手安排作战。
待得纪泽交代完山庄一应布署,来到东门,亲卫与护院百余人业已在此集结。山庄诸人也正陆续进入桃柳堡,而马涛已在集中庄民中的青壮以备后用。必须庆幸的是,之前出于安全考虑,纪府的大多物资都已存入桃柳堡,令得转移工作相对简单。
再看巨蟹帮一方,三艘海船业已抵达湾内,一波波巨蟹贼逐渐登陆上岸,纪泽仔细清点下来,除了每船尚还留下的十数名水手,上岸贼人竟然不下五百,天知道对付纪府百余护卫为何如此大动干戈。当然,海贼们不会回答纪泽,只会提刀向桃柳山庄杀来...
第一百七十二回 诓算蟹贼
明月当空,涛声阵阵,五百巨蟹贼集结完毕,便打起巨蟹旗,举着火把,吵吵着直奔桃柳山庄而来。看他们的嚣张劲儿,与其说是夜间偷袭,不如说是明火执仗,显是没将纪府放在眼里。
众贼中央,有二人颇显鹤立鸡群,一看就是大腕。一人锦衣华服,头戴幞冠,魁伟俊朗,恰似一名贵家公子,正是巨蟹贼大当家,因其每次劫掠前都有剃净髯须整理仪容的癖好,令其面色显青,故得匪号青面蟹。另一人则一身短打,身材瘦高,双腿奇长,人群中突兀而立,正是巨蟹贼三当家,因其为人狠毒且擅长腿法,故得匪号摆尾蝎。
啪!没走上几步,群贼已距谷口一箭之地,青面蟹扬手便在身旁一名瘦小汉子的后脑勺扇了一掌,手指山包间的丈半堡墙,恶狠狠道:“刘三,这里怎么多了道堡墙,以前可是没有的!你等怎生做事,之前竟未探清,王金刚越活越回去了吗?”
“大当家,这应是桃柳山庄刚修的竹木墙,姓纪的十日前刚给鬼谷驱邪,堡墙想是这两天才修好的,小的也不清楚啊!”那刘三一脸猥琐,摸着脑袋赔笑道,“大当家,姓纪的能修出竹墙,可总变不出更多护卫吧,以您威势,一道墙又算什么?”
刘三的回答迎来了青面蟹的一声冷哼,倒未继续追究。事实上,青面蟹见惯了大户人家的寨墙,用钩绳一翻就能过去,所以打心里也不以为意。他继续问刘三道:“你说这姓纪的刚来半月,随身护卫近百,庄中另有新募青壮过百,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刘三拍着胸脯,一脸堆笑道,“那姓纪的定是带了不少钱财,一来朐县便购地置业,还雇了不少匠人修房建堡,我这消息两日前方经一名被雇工匠核实。”
“好多海贼啊!快跑啊!”正当青面蟹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堡墙上传来一声凄惶的喊叫。
抬眼看去,堡墙上隐有两条人影一闪而逝,接着传来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并渐渐远去。不一刻,山谷中发出阵阵铜锣示警,而更远处的庄院方向则像滚油加水一样,喧嚣哭喊声大作,有大人的呼唤,有小孩的哭喊,最令众贼兽血沸腾的是,里面有年轻女人的尖叫,且有很多。
青面蟹不由冷笑,再高的城墙也得有人守卫才行,这种场面他可见多了。他正犹豫是否先杀入鬼谷,边上眼冒绿光的摆尾蝎却已按捺不住,挥刀高呼道:“兄弟们快点,先跟老子端了坞堡,免得对方组织死守!快啊,手快有,手慢无,抢钱抢粮抢女人啊!”
言罢,摆尾蝎也不等大当家青面蟹下令,就带着一帮同样按捺不住的小弟冲向堡墙,也没个有序的进攻节奏。青面蟹脸上闪过无奈,这摆尾蝎武艺高强且作战勇猛,临战判断甚至强过自己,就是见到劫掠便红眼,这般擅自冲杀已非首次了,屡教不改,人才都有脾气啊。
当然,青面蟹也没觉得摆尾蝎的命令有何不妥,尽管鬼谷有点晦气,可他们刀头舔血的又何必忌讳呢。许久未曾上岸打劫,此次弟兄们都抢着来泻火,最终几乎倾巢而出,以他们五百人的实力,面对一个纪府还不是想咋捏就咋捏。所以他并没阻止众人,一群精虫上脑的家伙这时可不好控制。
“射!”然而,当摆尾蝎等贼冲到堡墙二十步,也是谷口最窄地段的时候,一声暴喝突然在寂静的堡墙后响起。
“嗖嗖嗖...”“咻咻咻...”随即,近百人从堡墙后乃至山包上露出身子,紧跟的是一拨箭雨夹杂着投枪,劈头盖脸的落入拥挤的贼群。枪矢入肉,鲜血飞溅,哀嚎痛叫,一众海贼尚未反应过来,已有数十人倒地不起,另有不少虽未倒地却也中箭受伤。
“啊!啊!有埋伏!快跑啊...”现实比理想骨感得太多,猝然受袭的海贼们一片大乱,有举盾防护的,有转身逃跑的,甚至还有抓起尸体挡箭的,汹汹而来的他们,却是再没吼着“抢女人”了。
不过,堡墙上的表现似乎也没强到哪儿,同样举止无措,不乏惊叫。其中更有非坑敌不舒服斯基的猥琐声音,带着颤抖,歇斯底里的喝道:“射!射!射死他们!本,本,本庄主有赏,重赏!”
“撤!撤!快他妈的撤啊!”关敌料阵的青面蟹反应过来,顿时目眦欲裂,忙连声喝令。其身边亲随立即依言抡起钉锤,鸣金声随之急促响起。可惜谷口狭小,海贼们尽管拼命撤逃,一时却逃不过来自堡墙的后续攻击。虽然攻击明显零乱,可架不住海贼没甚防具,又背向挨射,只得任由倒霉蛋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得,得,得,差不多打痛贼人就行,留些活口俘作苦役也好嘛。夏爽,说的就是你,别箭箭命中要害,把别个打怕吓跑就不好了。”堡墙之上,纪泽走到一众亲卫身旁,低声笑道。看他神情闲惬,哪还有方才那副扯嗓子惊叫的猥琐。
“郎君,为何不趁海贼败退之时,让我等尾随杀出,以我百名亲卫之精锐,击溃贼人当是不难啊。”夏爽收起弓箭,不无遗憾道。
“呵呵,言之有理,战机把握不错。只是贼人众多,那般获胜伤亡必重,纪某可舍不得。”纪泽赞赏的点点头,耐心解释道,“况且,军校授课时我曾讲过,局部当为整体服务,战术当为战略服务,军事当为政治服务。此战我欲夺下敌船,并将贼人悉数留下,但敌方就在海边,败后可乘船遁走,我方却不谙水战,无力追击,是以目前尚属钓鱼阶段,不能打得太狠。”
当海贼们退出一箭之地,稍一清点,青面蟹差点吐血,这一去一回,少了百人不算,还有四五十人受伤,便是摆尾蝎的右肩也中了一箭,看伤势今晚是没法挥刀了。
偷袭不成反被坑,一出手就叫纪府用大耳刮子扇得眼冒金星,损失如此惨重,巨蟹帮必须找个人来顶缸。原本三当家摆尾蝎是罪魁祸首,可人家是有身份的,况且又受了伤,青面蟹虽对他有所不满,却不能在这时窝里斗。
一转眼看见刘三,青面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是几个大耳光,嘴巴里还骂个不停:“直娘贼,姓纪的哪来这么多弓箭,你等怎不早说?直娘贼,你那主子王金刚是猪吗,想害死我等兄弟是不?”没等刘三有机会争辩,青面蟹已经抽出钢刀,寒光一闪,便挥刀砍下了这个线人的脑袋,骨碌滚地的头颅上,尤见一双委屈而不甘的眼睛。
其实,青面蟹何尝不知这事怪不得刘三,可现在海贼们损失严重,满是怨气,他可不想负领导责任,又不能怪摆尾蝎,只好把大家的气都转移到刘三这个外人身上。更何况,他还能用刘三的脑袋来杀鸡儆猴,稳定军心呢。至于王金刚那边如何交代,杀个马仔算甚?
青面蟹毕竟是纵横多年的海贼,借刘三脑袋定了军心,冷静下来,他很快发现,对方虽然打了自家一个猝不及防,但看其攻击水准,杂乱无序,显然不是什么精锐。即便双方士气此消彼长,对方也是守有余但攻不足,只能在山谷中龟缩死守,却绝对无法兼顾谷外庄院。
如今损失百多号弟兄,青面蟹不能就此退去,而再攻堡墙损失太大,他实在伤不起了。只能赶去庄院那边搜刮一番,接着放把火,至少也能让大家顺顺气,当然,如果山谷中的人忍不住出来,那就更美妙了。想到这里,青面蟹大喝一声:“弟兄们,受伤的回船歇着,别的弟兄跟着我,去庄院抢他丫的!”
随即,青面蟹让摆尾蝎带伤员先返回海船,又在东门外留下少许哨探,自己则率剩余三百多海贼绕过山包,从北方桃林向西直插桃柳庄院。海贼的动作落入纪泽眼里,他顿时冷笑不已,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有山顶瞭望,他也不担心海贼使诈,当即便留下夏爽交代几句,自己则也带着山庄护院赶往西边。
一路穿过鬼谷,纪泽发现谷中堆满了各种零碎,桌椅床凳、锅碗瓢盆、窗帘桌布等等应有尽有,甚至牛羊鸡鸭也在某个角落鸣叫凑趣。他不知是该表扬庄农们爱护公物,还是该痛骂他们不知死活。好在当他抵达西门时,山庄之人已经全部进谷,西门也已紧紧关闭。
上了西门堡墙,纪泽发现这里的数十亲卫女卫与青壮已经做好战斗准备。可让他奇怪的是,所有人都躲在墙垛后一言不发,像是要学习自己刚才在东门的伏击行动。敌人再傻也不会第二次上当啊。他疑惑的询问这里的亲卫队率,可队率却笑着将手指向了一旁的李农。
见此,李农主动上前解释道:“大哥,此处隐匿人手非是为了伏击,实因不确定你等能否过来增援,西门战力薄弱,如此行空城之计,敌寇反而惊疑不决,延误战机,呵呵,大哥怎样,小弟我这主意不错吧。”
“嗯,不错,有前途,西门就先这么着!”纪泽满意的点点头,上前拍肩赞道,心中不由感慨,不满十五的小子就有这等胆识,能临危不乱提出疑兵之计,不愧是史册人物呀。
二人言说间,青面蟹已带着手下来到空无一人的庄院,分出部分海贼入院搜刮,他自己则率三百海贼堵住鬼谷西口。见门墙上又演空城计,海贼们不由破口大骂,可就是不敢上前攻击。而随后得到的搜刮结果更令他们沮丧,因为压根就没能搜到什么值钱的。
看着西门处的一片死寂,青面蟹同样目光喷火,不过没关系,天亮还早,他轻轻嗓子,扬声喝道:“里面的人听着,我乃巨蟹帮大当家,你等若想平安无事,只需交出千万钱,双方过节将一笔勾销。否则我将烧毁山外所有物事,日后也将不时骚扰你等!”
说实在的,巨蟹帮此番死伤颇重,青面蟹真心不想再攻打桃柳堡,烧毁宅院也得不到好,倒不如敲诈一笔,海贼也要讲效益的。怎奈青面蟹所凭的巨蟹凶威,在纪泽看来就是个笑话,而山庄重盖也就百万钱足矣,纪泽怎会答应他的要求,更别说纪泽还想黑吃黑呢。所以,门墙上依旧沉寂一片。
足足等有半刻钟,青面蟹恼了,再次喝道:“上面哑巴了不成,再不答话,老子这就烧了山庄,前来攻堡!”
门墙上,纪泽终于颤颤然露出半截身子,全身上下都包在铁甲里,兜鍪还歪戴着,一看就是个胆小怕死鬼。只听他扯着嗓子,强作慨然的喝道:“大胆狂徒,你等夜袭我桃柳山庄,不惧王法吗?某已遣人前往县城求援,你等还不速速遁走,就不怕被官军剿灭吗?”
青面蟹心中一喜,继而一臊,看这厮德性,就知是个外强中干的货,敲诈有望,只可恨自家之前怎生那般不小心,竟被这等人坑了一把,传出去还咋混?这一刻,青面蟹暗下决定,即便这厮今日交出千万钱,日后也得做掉他,否则自个的脸往哪儿搁?
心中闪过恶毒的念头,青面蟹面上却是朗笑道:“足下千里迁移,该不会如此幼稚吧。某既敢在此做买卖,县中郡兵就不会过来。与其相信那些家伙,你倒不如相信我青面蟹的江湖名声。”
暗道果然如此,纪泽做如丧考妣状,良久沉默,心中则在期盼两路援兵动作快些。一直沮丧到青面蟹不耐催问,他才貌似极度不甘道:“足下开价太高,纪某可出不了那么多!我那山庄原也旧了,重盖不过五六十万钱,再算上请弟兄们吃酒,纪某出个百万钱可好?”
“不行!打发要饭吗?今日那么多弟兄丧生你手,不要丧葬费吗?还有开拔费,压惊费,船只磨损费...”青面蟹面似愤怒,实则欣喜的开始讨价还价。
“让某想想...要不我再加五十万,不好再多了...”纪某人欲拒还赢,可劲拖延。
......
好一番口舌交锋,青面蟹终是喘着粗气,怒声吼道:“三百万!就三百万!你不许再说了!老子要受不了了!你再叽叽歪歪,老子钱都不要也得发飙了!”
“成,成吧,某这就让人准备钱,足下稍等!”纪泽一脸笑意,转身消失。
于是,青面蟹再度陷入等待,左等右等,上等下等,结果没等到金灿灿白花花的小可爱,反是等到了山包顶部突兀燃起的冲天烽火...
第一百七十三回 左右开弓
时近四更,桃柳山庄,堡墙之外,一干巨蟹贼正打着呵欠,眼巴巴的等着堡内乖乖的送出赎金,只待背上那些黄灿灿白花花的小可爱们,就能回船洗洗睡了。而青面蟹则已悄悄传令给庄中搜刮的喽啰,让他们准备好升火之物,以便拿钱走人时泄一把今夜的憋火。岂料就在此时,鬼谷山包之顶,突然燃起了冲天烽火!
“哒哒哒...”“杀啊!杀啊...”没等群贼搞清桃柳山庄这会儿点哪门子的烽火,西方黑暗中传来了骑兵冲杀声,一听就不下百人之数。本还百无聊赖吹牛打屁的海贼们顿时大骇,水贼在陆上遭遇骑兵,傻子都知道那是挨宰呀。当然,如果他们知道来的主要是骑马布兵而非骑兵,或许想法就不同了。
“风紧,扯呼!从桃林撤!”虽搞不清这个纪府哪来的骑兵救援,青面蟹也知自家被耍了,今夜是彻彻底底的栽了,也顾不得怒骂纪某人卑鄙,忙带头窜往桃林。不过,逃了几步,他倒没忘怒吼一声:“快,把庄院给老子点了...”
“有船!北边有船来了!”于此同时,鬼谷东门外,几名留此监视的海贼正在愣愣的望着山顶烽火,不知所以间,一名眼尖的喽啰突然惊叫道。众贼大惊,忙循声看去,却见月水粼粼之间,一艘雄武战船正高速南奔而来,眼见就要堵往并不宽阔的小海湾。
“砰!”就在此刻,像是说好的,鬼谷东门打开,一支五十余人的队伍杀将出来,各背弓箭,直奔海湾贼船而去。其中还分出一什军卒,杀向几名海贼探哨,更有箭矢已经嗖嗖射来。
“风紧!扯呼!妈的,三伢子,还去船上找死吗?去寻大当家汇合啊!”名叫邢强的小头目觉出情况危急,立马带着几个小弟奔逃。好易通豕突狼奔,待他好不容易进入桃林,身边已经仅剩那名叫三伢子的小弟了。
然而,不待小头目邢强喘口气,突觉脑后恶风大作,不及反应,他便觉后脑一痛,继而软软倒下。晕迷之前,他不无欣慰的瞥见三伢子依旧与他作伴,更听到一个苍老声音的嘟哝:“老夫堂堂一流高手,竟然欺负这等小杂鱼,实在丢份,还是去夺船有意思些...”
“快,都上这艘船!快,快起锚,别叫人给堵死在这!快!快转舵!都别装死了,不想真死就都给老子拼命...”小海湾内,看着高速驶来的剑鱼一号,带伤回船的摆尾蝎跳至最外一船,大声吼道。
心知情况不对,此刻摆尾蝎已经顾不得岸上了。可惜事发突然,贼船水手虽想驾船出湾,怎奈海湾狭小,且留船水手不是老弱就是伤号,还得三船凑一船才能配齐桨手,仓促间哪能提起船速?
“嗖嗖嗖...”剑鱼一号舷侧,一拨箭雨凌空飞来,其中还夹有两根劲弩,顿给慌乱的贼船上增添了血花朵朵,更打断了贼船水手们的操作节奏。惊呼惨叫中,本就提速艰难的贼船速度大降,愣在驶离之前,被高速逼近的剑鱼一号堵在湾内。
“摆尾蝎!你这毒蝎也有今日,哈哈哈...陶某忍了你等许久,今夜便将你巨蟹贼欠我陶某,欠我陶家湾,欠沿海百姓的债一道给还了吧!”剑鱼一号的船头,陶飙意气风发,怒声喝道,“弟兄们,操家伙,准备跳帮!”
“弟兄们,不想死就跟他们拼,杀出一条血路!”摆尾蝎一边瞟眼海湾四周,一边色厉内荏的吼道:“姓陶的,当年看在你陶家湾孝敬的份上,我等才放过了你,那可有陶姓宗族做的保,今日你这般行事,就不怕我巨蟹帮寻你陶姓一族的晦气吗?”
“哈哈哈...怕,老子当然怕,所以今日陶某要将你等悉数留下,再跟随我家郎君,去平了你鳌山寨,斩草除根,一了百了!”陶飙毫无惧色,一脸杀气道,“哼,今个要怪,就怪你等惹了不该惹的人吧!”
反攻鳌山寨!?众贼大哗,可不待他们吃透陶飙话语中传出的信息,就听“砰,砰,砰”,却是两船甫一靠拢,几块船板便从剑鱼一号搭上贼船。陶飙一马当先,踏着船板两步跳上贼船,身后跟着两什亲卫与十数悍勇水手,如同猛虎下山,直扑惊惶失措的一众海贼。便是那些稍弱的纪府水手,也纷纷张弓搭箭加以辅助。
“噗!”寒光闪过,一名上前阻挡陶飙的喽啰被其一刀枭首,人头抛起,鲜血飙飞。后续的亲卫们也不手软,湾内的风浪难有影响,令他们得以拿出沙场悍卒的暴戾,转眼便带起片片腥风血雨。
反观海贼一方,有战力的之前都已跟着大当家上岸发财去了,剩下的老弱伤号连弓箭都没几把,如何抵抗?而当纪铭与一队亲卫赶到岸边,并搭弓上箭的时候,一干船上贼人再无战意,除了几个傻缺愣愣的原地被砍,余者不是弃械投降,就是跳水逃生。
那摆尾蝎见势不妙,顾不得肩部有伤,忙也跳海欲遁。只可惜就在他入水之际,身后传来陶飙的断喝:“摆尾蝎,别急着走呀,陶某下水陪你玩玩、!”
海面之下,摆尾蝎大骇,拼命摆动他那双往日自傲的大长腿,怎奈左臂中箭使不上力,速度终难提起。然后,他忽觉腿脚一沉,忙一个回身,早已备好的匕首向后狠狠刺去。可惜,这一击不曾刺实,反是他的手腕一紧,如被铁钳夹牢,却是再也无法动弹。再然后,他的心便随着他的身体,一起缓缓下沉...
花开两朵,再表另枝。给桃柳庄院放了把火之后,青面蟹便带着三百多海贼,匆匆遁入山庄北部的桃林,意欲沿林间小道绕过山包,重返小海湾登船。边跑之间,他已经骂开了:“直娘贼,王金刚这个废物,老子跟他没完!今番给老子挑的是何对手,竟有这般手笔,这趟回去了老子定要查个清楚...”
“哈哈哈,有黄某在此,今夜你是回不去了,不过,那王金刚不久倒多半会去陪你!”一个粗豪的笑声突然从林中响起,伴以嗖嗖连声,却是一阵箭雨劈头盖脸的罩向一干巨蟹贼。
霎时间,花叶缤纷的桃林化为森罗恐怖的杀场,鲜血飙飞,中箭惨嚎,人体栽倒。昏暗之间,本就惊惶奔逃的群贼被射得魂飞魄散,他们根本不知箭矢从哪射来,也不知敌我双方的具体状况,只是没头苍蝇般,本能的不停奔逃。
“杀啊,杀啊!”桃林北侧,一声声呐喊此起彼伏的传出,先一步埋伏于此的正是从伊山寨乘骑赶来,并绕道桃林北方下马的雏鹰屯,不过他们的力气似乎都用到了弓箭与嗓门上,却是并未跳出来与海贼们短兵肉搏。
“向东!别乱跑,跟我向东冲!”青面蟹缩在几名亲随组起的盾阵中间,怒声狂吼道,心中却已担心海船是否会出问题。好在,对方似乎知道归师勿恶的道理,并未在群贼的前方硬堵,仅在前路增加了些许临时路障,军卒则在道路两侧埋伏射杀,令得贼群一层层蜕皮,却仍能磕磕绊绊的东向前逃。
蓦的眼前一亮,青面蟹终于出了那片要命的桃林,皎洁的月色令他面色一喜,也令他神智一清。旋即,他脑袋一晕,身子一晃,牙根恨得咯咯作响,自家又被算计了啊!这桃林的一路,自家竟然成了活靶子干挨打,没准敌方还没自家强,光逃跑算个什么劲儿?
不过,青面蟹转瞬就没心思考虑桃林的事了,只因他已发现,小海湾内,正有两拨人在海船上拼杀,呼喝酣战,好不激烈!其中更有呼叫远远传来:“大当家,快来啊,我等快顶不住了啊!”
海船被袭已在预料,青面蟹不惊反喜,至少还没被山庄一方给夺取或者毁掉,逃路还在,只要上了船,哪怕是在海湾里,他巨蟹帮就不怕骑兵,不怕硬战了。目光炽烈,他迈开大步,挥刀高喝道:“弟兄们,快冲啊!杀过去!别叫姓纪的把船给抢了!我等能否逃生,在此一举啊!”
“杀啊!杀啊!跟他们拼了...”海贼们纷纷鼓噪,立马跟上青面蟹,呼喝着冲往小海湾,冲往贼船。逃路在望,海战又是主场,方才在桃林丢失的悍勇与胆气,再度回到了他们身上。头前的青面蟹听得欣慰,却又略觉不对,偏头一看,顿时一个踉跄,好险没摔倒,手下怎生仅余两百出头了,难怪方才觉着声小呢。
两百多就两百多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左右这年头啥都缺就是不缺流民,青面蟹咬碎钢牙,跺疼脚板,转头继续冲往海湾。半里沙滩很快被甩到身后,海船在望,青面蟹心头却猛的一突,鬼谷里咋没人出来拦截己方呢?还有,船上拼杀的双方怎的迄今没人落海呢?
“哗啦!”就在这时,海中传来一声大响,听来颇似巨鱼出水。青面蟹循声看去,却见一名青年汉子冒出水面,手中还提着一个死狗也似的家伙,等等,那条死狗不正是自己的三当家摆尾蝎吗?
“妈的,不能等更近了,射!这厮早不出来晚不出来!”青面蟹不及反应,海船上传来一声断喝,声音中略显懊恼。顿时,最靠岸边的那艘海船上,数十军卒从船舱冲出,连同之前在甲板上拼杀的数十人一道,抓起弓箭,便对准了累死累活赶来参战的巨蟹贼们。青面蟹甚至看得清楚,那些家伙的脸上分明就写着阴谋得逞四个大字。
“嗖嗖嗖...”不等一众海贼们收住脚步,一通箭雨已经兜头扑至,少不了又是一阵大乱,伴以鲜血、惨叫与栽倒。而那艘岸边的希望之舟,更是缓缓驶离栈桥几丈,若想上船就得涉水慢慢挪了,分明是绝望之舟嘛!
“退!快退!呼...呼...”青面蟹豁然变色,连忙大声叫道,伴着粗气直喘。可怜一干贼人,只得再度扭头回逃,大好体力没用来战斗拼杀,都用在路上折返跑了。当然,能跑的还算幸运,接连不断的箭雨欢送下,那些哀嚎闷哼着倒下的海贼同伴们,正羡慕的望着他们的背影呢。
“卧槽!王金刚你这混蛋!卧槽!姓纪的你这魔鬼!卧槽!咋搞成这样!卧槽!卧卧卧...”当青面蟹等人逃离海船一箭之地,剩余的巨蟹贼已经仅余百多人了。青面蟹心头滴血,悲从中来,禁不住仰天怒吼!
也难怪青面蟹失态,想想今晚这叫什么事儿,他巨蟹帮大当家,横行淮海的人物,带着五百悍勇下船,结果从东跑到西,再从西跑回东,累死累活的都忙啥呢,愣连敌人的一片油皮都没摸着,自家弟兄却是越跑越少,期望也越跑越低,直至最终断绝。这简直就是赶着送上脸去,叫人家左一巴掌右一耳光的抽嘛,十面埋伏中的楚霸王也就这滋味吧。
“大当家,您就别看天了,还是看看四周吧!”尚不及尽舒胸臆,青面蟹便被亲随的呼唤拉回现实。
扫眼四周,即便青面蟹已有预感,也不由被吓了一跳。却见鬼谷方向,桃林方向与栈桥方向,各有一支人马顶着大盾向己方逼来,总计竟有五六百人,远远的更有一些骑兵将整片区域封锁。最令他惊骇的是,逼近的敌人都是身着铠甲兜鍪,排着整齐军阵,这哪是庄丁护院,分明是一支正规军队嘛,他青面蟹今晚究竟惹了谁呀?
面色一阵变幻不定,青面蟹忽的手指纪泽,仰天狂笑道:“哈哈,某横行淮海近十年,今个是碰上正主了。来吧,姓纪的,玩了一晚上阴谋诡计,最后时刻,可敢像个好汉,跟你家爷爷我光明正大的战上三百合?”
“哼,不知死活来惹纪某,还妄想在临死前拉个垫背吗?你只是为祸百姓的一介恶徒,不配与某单打独斗,没得脏了纪某的手!”纪泽冷哼一声,手指一众海贼喝道,“你等谁若替某将青面蟹拿下,抑或宰了,纪某非但保其性命,还将赏钱十万!”
“十万!?哈哈,姓纪的,你也太小气了吧,十万钱就想让弟兄...”青面蟹气急而笑,他在鳌山寨里的财富可是以千万计的。不过没等他笑罢,便突觉腰眼一痛,眼前鲜血狂飙,紧跟着痛的还有胸口、后心,最后则是脖颈...
第一百七十四回 诈遇反诈
永兴二年,三月二十五,亥时,晴,鳌山群岛。
作为巨蟹帮的老巢所在,鳌山群岛属于云台山脉的北段支脉,紧挨郁州岛之东,这里后世已经浮出海面,成为一片陆地港区。但在西晋,这里却是一片暗礁密布,水文复杂的岛屿群,其中最大的一座岛屿,便是鳌山岛。
鳌山岛以山丘为主,东西三十多里,南北十余里不等。此岛中部的最高峰叫鳌来峰,高约百丈,巨蟹帮的据点鳌山寨就依此峰而建。借助地势,巨蟹帮于险要处修建了营门、寨墙,将半山腰的内寨、山脚的外寨和湾口的水寨囊括其中,使得整个鳌山寨浑然一体,易守难攻。
远远的南方阳面,月色下出现三个黑点,它们绕过郁州岛南角,缓缓向鳌山岛接近。待得近前,可见是三艘武装商船,中间一艘为三千石,前后两艘为两千石。它们皆挂着巨蟹旗帜,正是青面蟹带出发财的船队。顿时,鳌山水寨中发出几声欢呼,更有些火光燃起,显是值夜喽啰要迎接青面蟹等人的凯旋而归。
自然,留寨海贼们是等不到青面蟹的,此刻,头前海船的座舱内,却见陶飙一脸期待的请战道:“大人,待会入了水寨,打头阵也算卑下一个吧,操船交给我那些水手弟兄定没问题。嘿,早就看巨蟹贼不顺眼了,今个定要出口恶气。”
“哼,子浩,你当行军作战是什么,打架斗殴吗?你这司船军官撇下船只,跟别个队伍去打陆战,是觉我方兵力不足,还是嫌兄弟队伍不堪一战?”纪泽却是面色一板,沉声训斥道,“纪某要的是一名称职屯长,不是一名江湖莽夫,你这般毛糙怎能令人放心?我正想说你,昨日夺船时为何透露我军将要反攻鳌山寨,若有海贼走脱该当如何?还有,捉拿摆尾蝎为何不带些人手一起,个人逞能吗...”
如今,这支船队乘坐的正是纪泽与其手下的五百兵卒。昨夜纪泽迫降最后一撮巨蟹贼,解决青面蟹,并从贼俘口中确知鳌山寨空虚之后,忙搜索战场左近确保无贼逃脱,继而,他一番准备后,留下马涛率百名军卒处理后事,自己则于凌晨带上主力,押上轻伤无伤共计三百贼俘,冒充为巨蟹贼,前来鳌山岛接收最大战果了。
由收降的带路党引路,船队顺利绕过沿途暗礁,最终抵达一段狭窄水道的入口,前面不远便是水寨寨门。头前首船缓缓驶近水寨,自有带路党高声喝道:“里面的兄弟快开门呀,大当家凯旋了。此番咱们可是大发了一把,非但抢了桃柳山庄,归途中还干了一票,又能爽一阵啦,哈哈...”
片刻之后,水寨墙头冒出半截身形,来者一身儒装,身量适中,相貌普通,却因内蕴的书卷气而颇显俊雅,唯一遗憾的是,其人左袖耷拉,竟是残缺一臂。随之而来的,是他那清朗的笑声:“邢强,怎生是你在这叫唤,呵呵,怎么着,今番立功升官了?”
面对这一没头没脑的闲扯,那邢强有点发愣,摸摸后脑勺,这才含糊其辞道:“二当家明鉴,小的倒是帮三当家挡了一箭,被提成这艘船的大副了,呵呵。”
出声询问的正是巨蟹贼二当家唐生,诨号独臂蛟,他似颇有谈兴,闻言接着笑道:“某早觉着你小子不错,今个果被赏识,连打头凯旋这等风光都归你享受了,哈哈。”
那邢强倒算嘴巧,笑着谦虚道:“这趟弟兄们颇为辛苦,大都歇着了,这差事才轮到小的而已,呵呵...”
“好了,稍微等等,这就开门。”水寨内的唐生又闲扯了几句,这才转身消失,黑暗中传出他的吩咐,“小的们,打开寨门,欢迎弟兄们凯旋。”
船舱之内,众人早不耐烦,听得要开门了,不由摩拳擦掌,做起了最后准备,这等冒充破寨的事,血旗营绝没少干。不过,纪泽却是眉头微皱,总感觉有点不对,虽未改变原定计划,却也透过舷窗紧盯水寨,并传令道:“通知水手们,船入寨驶得慢些。”
“吱嘎嘎...”不一会,水寨寨门缓缓打开,粗糙的摩擦声在安静的黑夜中显得有些瘆人。三艘海船缓慢起步,渐渐滑往水寨。头前的海船上,已可看见靠泊水寨码头的七八艘约摸三百石的小游艇,以及岸边招手笑迎的唐生几人。
寨墙怎的这么安静?船舱之内,纪泽蓦的产生一种危险感,像是生理直觉,也像是心理警惕。脑中划过一道亮光,之前唐生的几句话看似随口闲聊,却已不动声色涉及了本船司船乃至两位当家不曾露面的问题,可惜他们不是挂了,就是难以配合,而对方这般轻描淡写的跳过该问的不问,却拐弯抹角的打听,是无心,还是故意?
丫丫个呸的,慈不掌兵,鳌山寨空虚,自个有着压倒性战力,干嘛非为减少伤亡而冒险?念及于此,纪泽豁然站起,手指陶飙,急声吩咐道:“停船,后退!退出水寨,快通知下去!发信号,让后两船立即后退!”
众人虽多感觉奇怪,但纪泽的命令还是被迅速下传。入寨近半的首船本就是缓慢前行,此刻立即停下,继而在桨手的发力下逐渐加速后退,意欲离开水寨。也就此刻,发现异常的唐生突然带着身旁几人,矮身窜到游艇遮蔽之后,口中同时高喝道:“动手!”
“咻咻咻...”瞬间,原本安静的水寨响起弩枪疾射声,随后更有呜呜两声锐啸,听来竟是投石破空之声。“嗖嗖嗖...”水寨寨墙上,同时出现二十多海贼手持弓箭,冲海船射出了根根火矢。它们带着火光,犹如划过夜空的流星,直奔寨门处的这艘首船飞来。
“笃!”“笃...”几根弩枪击中海船,火油飞溅,顿时燃起点点火苗。“砰!”一块投石落于甲板,传出破裂之声,竟是一个盛火油的瓦罐,更猛的一团大火随即在甲板腾起。“砰!”一声轻响在船底响起,伴以寨门两侧的哗啦铁链声,竟是一根横门铁锁绷起,意欲挡住首船的后退之路。所幸的是,海船退得够早够快,已有三分之二的身位退至寨门之外,铁锁再是绷紧,也仅能少许迟缓船速而已。
“射!射!”船舱内,纪泽怒声喝令,难掩些许紧张,“亲卫一二两什出仓灭火,快!二人一组,盾牌掩护!每组浇两桶就回!”
“嗖嗖嗖...”一阵箭雨从船上飞出,造成少许伤亡之余,也遏制了寨中喽啰的射击。缴自巨蟹帮的战船皆是仿照战舰的武装商船,船舱外壁都覆有皮革,并开有弩窗矛穴,犹如移动堡垒,攻防上倒也不甚吃亏。当然,这得保证船只主体不被燃烧才行。
“跟我来!”陶飙大喝一声,趁着岸上的攻击间歇,一手持盾,一手提桶,带头冲往船舷。随之,更多亲卫兵卒两人一组,持盾提桶冲了出去。还好床弩与投石的发射间隔较长,他们不久便都活蹦乱跳的窜了回来。
“咯嘣”一声,贴着船底的铁锁摩擦至船首,愣是绷断了舵杆,这才悻悻然结束了对首船的阻扰。而海船的后退速度则骤然提升,尽管失了船舵,但靠着桨手的紧密配合,终是带着一身火焰,跌跌撞撞的退出寨前水道。
“哈哈哈,大胆狂徒,也想骗取我鳌山寨,唐某奉劝一句,足下还是乖乖退去,否则,下次怕就没这般好运了!”水寨门墙,唐生负手而立,朗声笑道,伴以海贼们的阵阵欢呼。
首船之上,纪泽已经出了船舱,背衬零星烟火,他怒声回吼道:“别得意,某家一定会回来的!”
“二当家,您老可真慧眼如炬,对方果然是诈门呀!您不出手则已,这一出手,便打得对方狼狈而逃,俺张云算是又见识了一回!”唐生身边,一名小头目不无仰慕道。
“哎,可惜功亏一篑,对方能及时抽身,绝非善于之辈啊。”唐生却是一脸愁容,语气低沉道,“对方船只确为本寨船只,且不说大当家一众当前如何,至少我等短期内无有援兵,寨内空虚,却不知来敌多少,我等能否抵住...”
“呼...直娘贼...吓死哥了...”纪泽喘了口大气,心有余悸的拭去额头冷汗。方才若非警觉的早了一点,就得阴沟翻船,试想船入水寨叫人关门打狗,再遭遇集火攻击的惨景,他依旧后怕不已,余人亦然。好在,敌方显然人手不足,没敢乘胜追杀,而己方仅一名甲板人员不幸身亡,几人受了箭伤,舰船大火也被很快扑灭,修修仍能正常使用,总体而言几无损失。
说来,他非坑敌不舒服斯基趁夜诈门已非一次两次,其中不乏失手之时,这次被看出破绽也属正常,但反被算计,差点被瓮中捉鳖却是第一回。不想这个独臂蛟唐生声名不显,竟是个狠角,细想之下,短短时间便将计就计,布置出一个杀局,且敢以身做饵,堪称有勇有谋,他纪某人之前却是轻忽此人了。不由的,纪泽叫来带路党予以询问。
被换来的带路党正是之前答话的那个邢强,这厮反应颇快,方才一见不对便立马窜至舷角躲了起来,本最危险的他倒是毫发未伤。问及唐生,他表情复杂道:“说起来,若没二当家,我巨蟹帮,不,巨蟹贼恐无横行淮海之时。只可惜,他早就少问事务,除了偶尔留守山寨,多是酗酒度日...”
原来,唐生出身于青州一个小士族。五年前,因得罪当地豪门,其父被诬为贾后逆党,唐家也被灭族,时年二十的唐生死里逃生,却也少了一只左臂。机缘巧合下,唐生被当时的小海寇青面蟹所救,就此投了巨蟹帮,凭借运筹帷幄与作战有方,他帮助青面蟹连克竞争对手,并收拢流民,发展壮大,在短短三年内成为小有名气的淮海势力。
两年前,唐生率众潜回青州,将与自家冤案相关的仇人一夜间杀了个精光,大仇得报之后,他便淡出了巨蟹帮的事物。此人不贪女色,体恤下属,劫富济贫,纵有劫财却少有杀人,实属巨蟹帮海寇中的异类,或正为此,青面蟹后来也乐得唐生淡出事务。
颇生惜才之心,纪泽略一思忖,提笔写了封劝降信,解出一名贼俘,令其乘舢板入寨送给唐生。信内表达了爱才之意,邀请唐生同谋大事,除暴济民,共拓海疆,同时开出招降条件,也即不杀寨中存于之人,不夺寨民财物,给出等同雄鹰寨的诸般待遇,但寨内余人必须全盘接受整编;当然,倘若牙蹦个不字,明日巳时便是攻寨之时。
“子浩,指挥船队离开此地,并择一稳妥之处靠岸,让队伍登陆鳌山岛。”待那贼俘驱动舢板驶往水寨,纪泽立即吩咐陶飙道。
“大人,我等不看对方如何答复吗?未免没有招降诚意啊?”见纪泽毫无等待回信的觉悟,陶飙不解道。
瞥了陶飙一眼,纪某人不无装逼道:“真理仅在大炮,呃,是弩炮的射程之内...”
涛浪两分,船队绕离鳌山寨,由带路党指引,选择五里外的一处海湾登陆。事实上,写信只是一个尝试,纪泽可不认为一封信便能说来鳌山寨,武力威逼是必须的。当然,鳌山寨内仅余百来海贼,且多老弱之辈,倘若劝降不成,说不得他今番便要强行破寨。这个海上基地他纪某人志在必得,相比之下,些许战损他宁愿承受。
一夜无话,唐生并未出兵阻扰纪泽一方登陆宿营,但也不曾派人前来回复劝降之事。纪泽原本就有诈门失败的觉悟,登陆作战的云梯水粮等物倒也齐备。是以,次日天明,他分出纪庄率纪氏私兵与伊山新兵,由陶飙等水手驾船送他们赶往鳌山寨西侧登岛协攻,自身则带上四百主力,高悬着青面蟹的首级,气势汹汹逼往鳌山寨东门。
随同纪泽的还有双手背缚的一批人,正是贼俘中尚能行走的两百人,如此既为防止贼俘留船生变,也为震慑寨内海贼,动摇其心。至于震慑之法,自是惩奸除恶,斩首正法...
第一百七十五回 双喜临门
“寨上的听了,某乃安海商会会长纪泽,前夜你巨蟹帮袭我会众,烧我山庄,可笑蚍蜉撼树,已被纪某率众全歼,摆尾蝎已被擒获,青面蟹更被反正帮众擒杀,首级在此!而今你等内无勇壮,外无援兵,如何抵抗某大军压寨,还不速速投降,免得身首异处!”鳌山寨东门之外,纪泽顶盔掼甲,威风凛凛,提刀遥指寨墙,朗声喝道。
“啊,果然是大当家与三当家...果然全军覆没了...啊,那不是我家三伢子吗...”寨墙上,三百守卒惊呼一片,其中青壮不到百人,余者皆为老少乃至健妇。昨夜送信海贼自将桃柳山庄的战况报与唐生,唐生并未隐瞒全寨,他们已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尤其那些认出贼俘的贼眷们,更是百感交集。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恶有恶报,终至今日啊!”凝视高悬的那颗头颅,唐生口中喃喃,一脸复杂。曾经救过自己,后又提防自己,直至排挤自己的青面蟹,如今为人斩杀,他却殊无为其报仇的想法,抑或说也没那份勇气。
“安海商会是什么东东?大人又要开片划地盘了吗?”寨墙之下,一众血旗军卒心中纳闷。他们所想不差,这正是纪泽将为自己这片海上势力打出的旗号。
“来敌势大,恐难抵御啊。”内行看门道,留守头目张云手指下方军容齐整的四百兵卒,浑不知纪某人的兵最擅的就是队列装样,他不无泄气道,“二当家,我等该当如何?是就此降了,还是从后山撤逃?昨夜我已遣人给那艘两千石战船装上水粮财物,只待二当家抉择了。”
“大海茫茫,我等偕老带幼,又能去哪容身,免不了还得寄人篱下!”唐生叹了口气,踌躇难决道,“我方空虚,敌方人多势众,训练有素,兵甲齐整,再两面夹攻,更还押来俘虏乱我军心,哎,本还想死守一阵,或可打退来敌,我等自立山头,如今看来,那仅是玉石俱焚啊。只不知那厮书信中所言可真?”
东门之外,纪泽见唐生并不答话,却未等待太久,大手一挥,几名带路党押着摆尾蝎来到阵前,没甚废话,咔嚓一刀,便当众将其枭首。那厮作恶无数,死有余辜,正法于此是挖掘其剩余价值,至于操刀的几名带路党,正是杀死青面蟹反正的那几人,让他们执法的意义就多了。
寨上瞬间寂静,昔日让人畏惧的摆尾蝎,这说杀就杀了,还是由昔日的自家弟兄动的手。纪泽则手指摆尾蝎的尸体,再度高喝:“纪某重申一遍,尔等若是献寨投诚,纪某保证不杀尔等一人,不抢尔等财物,日后编入麾下或军或工,温饱之外,兵丁每月至少千钱,男工六百,女工四百,立功者另有加赏,斩首一级至少赏钱五千!但若抵抗,下场便如同此贼!纪某再给尔等一柱香时间,是战是降,是生是死,尔等速决!”
干贼匪刀头舔血,喽啰们其实收入不高,大秤分金与大块吃肉是人家首领头目的戏码,纪泽开出的待遇可比普通巨蟹贼们的现有待遇高且稳定。一边是美好人生,一边是刀山火海,唐生之前显然没透露这一条投降好处,寨上众人再度哗然一片,那些发现自家亲人被绑的贼眷则已泪光盈盈的乞望着唐生,其中甚至不乏怨恼。
队伍不好带啊,唐生心中苦笑,对方一手金钱一手屠刀,软硬兼施,这会他别说率众抵抗,便想带人开溜都难,弄不好还得像青面蟹那般被人背后捅刀。眉头一挑,他抓住纪泽话中的隐晦破绽,扬声问道:“我等若是降了,下方那些俘虏弟兄可否一并释放,如同我等一般投入贵会?”
这好人不能让唐生那厮来做,自家的海上基地更不能藏污纳垢,徒留隐患,寨内之人不予清理已是底限,纪泽目光短暂闪烁,旋即断然喝道:“他们并非投诚,而是战场被俘,纪某不会滥杀降俘,却需依据他们往日罪行加以惩罚,罪大恶极者仍须正法!”
寨上寨下一片愕然,不带这般招降的,多伤感情,真要杀人也等入寨后再说嘛。不过,唐生神情变幻片刻,却是笑了,纪泽这般回答虽显不智,却更显果决坚持,不为小利所惑,此方大志之人;同时,也间接表明其之前所开条件是真非虚。左右也没好出路,那么,他唐某人就暂且跟着这个安海会长混混看吧...
唐生愿降,接下便再无阻扰,巨蟹帮存余百名青壮海贼,五百老弱妇幼,三百男女寨奴,乃至资财万贯,尽数归入纪某人新建的安海商会。老规矩,利用寨奴对贼俘进行血腥批斗,全寨观摩以作震慑,继而忆苦思甜,思想教育,犒赏压惊,收拢人心,这是纪泽入寨后轻车熟路的步骤...
红日半升,霞光万道,鳌来峰顶,纪泽结束了混元真气诀的例行晨炼,动身活动一番手脚,这海岛清晨倒颇有凉意。借着曙光,他不无享受的四下俯瞰,昨日夺寨后好一番忙碌,这却是他第一次鸟瞰鳌山群岛的全貌。渐渐的,他竟是越看越入神,越看越满意,也越看越心惊。
这鳌山岛周围小岛暗礁林立,西南数里更有郁州岛侧踞。面南的鳌山寨被鳌山岛以及周围的暗礁岛屿拱卫其中,只需够多够好的抛石机,再多战舰也难攻入水寨。至于鳌山寨其他方向,寨墙本就依山而建,只要再行加固加高,无法运送大型攻城器械的来敌,再多也只能无奈折戟。说来若非巨蟹贼自行寻死打陆战,覆没于桃柳山庄,以至鳌山寨极度空虚,便是给他纪某人五倍兵马,怕也难以攻占此地。
再看资源方面,纪泽也颇满意。鳌山岛与几个相邻小岛均有大片海滩,晒盐绰绰有余。鳌山与郁州两岛树木丛生,用于造船建屋毫无问题。港口拓展空间充分,水寨和码头尚可扩展三倍。稍远处也不乏中型海岛,随便挑一座就能开做黑市。天高皇帝远的海岛,稳固的防御地势,颇足的自然资源,多好的海上基地,值啊!
一时间,俯瞰鳌山群岛,遥看西方陆地,环视茫茫天海,纪泽不由豪气顿生。纵使士族如何根深蒂固,纵使胡人如何弓马娴熟,纵使自己如何兵微将寡,可是在这无边的大海之上,他纪泽可以在一张白纸上作画,可以开辟一个宏伟的海上版图。他日待自己羽翼丰满,又何愁不能随心所欲呢?
想到得意处,纪泽一扫寻常的谨小慎微,心态通达,豪情万丈,胸怀激烈,禁不住放声大笑。然而,乐极生悲的是,就在他情绪激荡的时刻,突然手捂胸口,面色大变,却因其体内那刚刚收工的真气竟然不安份起来。
说来,从一月前真气贯通印堂,纪泽对混元真气诀的习练依然高歌猛进,如今任督二脉的穴位已被打通至中丹田,可谓进步神速。再下一步,便可抵达下丹田气海,完成小周天的循环,届时其非但内劲大进,且可固本培元,逐步强筋健体,好处不言而喻。只是,最难迈出的往往是第一步,还有最后一步。
随着任督二脉贯通的推进,纪泽的真气强度也在逐步厚重,这或是真气冲穴越来越快的根由,但愈加厚重的真气对于新达的脉络与穴位也是一种负担,体现在感觉上就是越到后面,被冲穴位越加鼓胀,甚至疼痛。是以,近来每次纪泽收功之际,都需心平气和的缓缓抚平积于待冲穴位的真气。可这一次,他一时欣喜,却是忽略了此点。
“啊!啊!啊...”胸口鼓胀愈烈,跟着传遍全身,进而演变为真气集体暴动,纪泽禁不住痛呼出声,甚至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跌倒,并忍不住打起滚来。再是持盾,他此刻也明白自己得意忘形玩脱了,竟然摊上了传说中的走火入魔。
全身真气激荡,急需一个发泄口,纪某人脑海瞬间闪过不良记忆中专治此症的阴阳双修。可是,勉力睁开无辜而期盼的眼睛,他禁不住一声哀嚎,视野里连个公的都没,更别想双修的美事了。谁叫他爬峰顶吐纳调息扮高人,还怕人惊扰,将亲卫们都赶得远远的呢?
“直娘贼!没人帮忙就自己解决!打拳不是一样能发泄吗?”纪泽安慰自己,放松心情,也让头脑冷静些,“慌什么,大不了也就内劲全费,彻底做个智将嘛!”
钢牙紧咬间,纪泽半爬半跪,猛力挥出一拳,全力打出了最为娴熟的五行拳法,却是希望籍此消耗些许真气。不知是真有其效,还是心理作用,纪泽感觉好上了那么一丁点。心中一喜,他再接再厉,又是一拳打出,接着又是一拳...
转眼间,纪泽已经打完一套拳法,全身都是汗,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双拳更已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体内依旧胀痛无比,但身体却是站起来了。有效果,纪泽忙接着再打一遍,然而,此番效果甚微,甚至感觉更痛了。而当他不死心的打完第三遍,情况反而恶化,全身胀痛加剧,连头脑都开始迷糊,甚至都惊惧的想到了生与死的哲学问题。
莫非是五行拳的相关支脉已经打通,对真气消耗作用寥寥?陷入迷糊的当口,纪泽心中一动,那就换一种,来个狠的,太极拳试试。踏不阴阳鱼,怀抱无形球,他似慢实快,全力轰出一拳。结果,体内似乎传出了噗的一声,纪泽顿觉压力稍减,却已想无心思考,仅是下意识的继续。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
时间一点点流逝,纪泽肉体上演练着太极拳,颇为迷糊的脑海中,却似陷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生与死,刚与柔,动与静,强与弱,乐与悲,福与祸,种种对立的念头纷至沓来,一一化为阴阳,最终融为太极。而他自身的经历,前世今生,一桩桩,一幕幕,同样划过心间,并最终返本朔源,同样融入太极。
太极即无极,到了最后,纪泽彻底迷糊,抑或说是忘我。而忘我之际,真气对脉络的洗礼如同易筋洗髓,令他四肢通泰;太极拳的演练竟然形与意合,使他初窥阴阳。机缘巧合之下,纪泽居然有了顿悟。顿悟下,他的脉络被不断贯通,对半吊子太极的经意理解更是豁然开朗,阻碍任督流畅的最后一点隔膜,则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消融...
“哎哟,累死我了!呃,体内咋不闹腾了,哈哈!”一个时辰转眼过去,峰顶之上,纪泽也不知打了多少遍太极拳,终是累得一个趔趄,退出了玄妙的顿悟状态。感觉肉体经脉已经不再胀痛,他欣喜之余,忙收敛心神,停止练拳,转而盘膝坐下,呼吸吐纳,凝神静气,仔细品味己身。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纪泽惊喜的发现,经过方才那场事故,自己体内非但任督二脉通了,十二条正经中有四条竟也被出乎意料的打通,其中两阴两阳,手足皆通。正经的贯通可不像打通任督主要用于固本培元,强化自身,而是可以直接用于对外攻防。
而今,莫名其妙的,纪泽竟已在突破大周天的道路上迈进了一大截,内劲修为跳过二流,直逼准一流高手,连六识也比之前大幅敏锐,战力业已堪比剑无烟这等往日不可及的高手,若再加之其诸多手段,便是对上真正的一流高手,保命一时也当无虞了。
凭借着白日做梦,得意忘形,走火入魔,乃至陷入顿悟,他纪某人居然因祸得福,怎一个开怀大笑:“哈哈哈...方得鳌山,这便武功大进,双喜临门啊,哈哈...呃,要沉着,要冷静,可别再走火入魔了!”
按捺兴奋,纪泽又是好一番吐纳,好一番收功,直到确信自身状态稳定,这才含笑睁眼,却见十丈外站满了人,赵雪、剑无烟、纪芙、纪铭...个个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关切。心中一暖,他起身上前,没忘整理一把发型,摆出高手风范,热情招呼道:“怎都来了,呵呵,不必担心...”
然而,某一刻,一众关心他的人齐齐后退一步,齐齐捂住鼻子,齐齐喝道:“别过来,身上真臭!纪老没看错,果然贯通任督了...”
第一百七十六回 安海之始
灰溜溜窜至山脚,纪某人直接跳入海中,洗尽一身秽臭,再显容光焕发。怀着大好心情,整个上午,他带着马涛等一干要员,在鳌山寨内外好一番视察指点,根据自己今晨的心得,提出了修墙盖屋,整固寨防,修扩工坊等等一系列基础建设项目。
下午时分,伊山寨与桃柳山庄人员,除了少量看场的,几被悉数接来鳌山寨。纪泽又从入徐随员中,分出教导队与女卫全部,以及近卫屯、雏鹰屯与纪氏私兵中的部分会水者,共计约两百余人划入安海商会,令得安海商会在鳌山寨的人数接近两千,其中青壮男子近九百。
就此,纪泽将寨内兵卒的原有组织全部打散,以血旗老卒为骨干,配以得自大别山的大量兵甲,以及五艘两三千石的剑鱼级武装商船,整编了四屯人马,并允许其日后自行扩编至曲。其中,一屯女卫由刘玉娘领衔,一屯步卒由夏爽领衔,一屯水卒由陶飙领衔,最后一屯水卒委实难寻合适统领,在他和唐生深谈之后,也就交由了唐生领衔。
以这四屯兵卒为基,纪泽设立安海营,由马涛任别部司马。同时,马涛还兼任鳌山寨主以及安海商会副会长,军政一把抓,并暂统江淮诸事,其中一应组织仍仿雄鹰寨陈例。而为了确保马涛的安全,纪泽还特意暂留一队亲卫作为商会高层的贴身护卫。
一番整顿下来,纪某人终于彻底掌控鳌山群岛,郁州岛也入其势力范围,踌躇满志自不待言。当然,他之所以削尖脑袋夺取鳌山群岛,蓄养水军仅是一个方面,另一重要目的自是放开手脚发展工商。相比雄鹰寨的交通困难,相比桃柳山庄的易遭窥觑,这里远离官府士族却又海运便利,无疑是块天高任鸟飞的工商基地。纪泽命名安海商会并非仅为掩饰身份,更多的却是籍此建立一个强大的海上武装商团。
安海船坊、安海酒业、安海玻璃、安海渔业、安海建材、安海兵工、安海商行,乃至安海盐业一一被纪泽列为安海商会的一揽子主打产业。为此,纪泽除了抓紧时间寻工匠交流技术,没少挖空心思,将前生的相关记忆好易通整理成文,而雄鹰寨的相关技术力量,不久后也将被大量迁移至此...
碧海长天,暖风怡人,鳌山岛一处偏僻滩涂,纪泽一身短打,正顶着骄阳,赤足信步,往来于几块“水田”之间,不时停下观察。在其身后不远,剑无烟负剑而立,李农则手持纸笔,更有一名魁梧大汉左臂吊着绷带,亦步亦趋的紧跟不放。
这里的田地自非稻田,而是纪泽近日开挖的晒盐试验田,也即蒸发池与结晶池。海水晒盐的效率相比时下西晋的煮海为盐自然不可同年而语,盐业又是历代朝廷的重税专卖,纪某人若不搞些私盐买卖,狠狠薅司马家的羊毛,岂非辜负了鳌山基地与他的穿越人生?
稍远一块礁石的背阴之处,赵雪正怔怔的看着纪泽方向,目光痴迷而不舍。为了确保安海工商的顺利发展,纪泽已将自己的记忆文稿交给赵雪,并毫无义气的将她长留鳌山寨,任命为安海商会的会长帮办,实际主持安海商会的一应工商事务。由是,她却是不能跟着纪泽回去太行了。
蓦的,赵雪下意识的幽幽叹了一句:“有时真羡慕剑姐姐,可以随时跟在纪哥哥身边,要是我也有一身武艺就好了。”
“若要羡慕,还是羡慕人家那张晒不黑的木板脸吧!”赵雪身边,叶三娘忍不住冷哼道,“你这小傻瓜,别个将你当成苦工使唤,亏你还一门心思跟着他东奔西跑,这下好了,叫别个丢在荒岛了吧,哼,害得老娘也跟着你天天在这喝风,皮肤都晒黑了。”
“三姐,好啦,别说了嘛,回头我给你买最好最好的胭脂成了吧。纪哥哥这么大一摊产业,又多有工艺秘密,没我根本转不开,本姑娘不帮他谁能帮他?”赵雪忙收起思绪,露出明媚笑容,握起小拳头道,“其实,这也是我自愿的,哼,本姑娘正要借此一展所长,成为一代海上巨擘,挥斥方遒,纵横四海,叫那些男子羞惭,也叫爹娘对我刮目相看...”
“会长,这真的晒出盐巴了,咱万大山这下算是开眼了啊。”就在这时,一声欢喜的惊呼从盐田处传来。循声看去,那个吊着绷带的万大山正砸吧着嘴,嘴边的手指尖上,挑着一小点灰乎乎的物事,而在他的脚下,则是一块步许见方的小型结晶池。
赵雪腾的站起,以不合淑女的速度冲了过去,满脸欣喜道:“万管事,你确信真是盐巴吗?”
“赵帮办,咱以前可是在河东盐池做过盐工,这哪能搞错?”万大山笑呵呵道。他本是纪泽的一名亲卫什长,可惜前几日鳌山寨诈门之时,他不幸被火矢射中胳膊,更是背运的伤了筋骨,再难复原上阵,因其有过盐工经历,便被纪泽指定为盐场管事,可谓塞翁失马。
万大山的再次确定顿令现场诸人一片欢喜,每人眼中都闪起了小星星。赵雪更是不容置疑道:“这块盐场必须封锁起来,就调拨一什留岛亲卫来吧。还有,万管事,转头盐场选用盐工,必须挑选家眷在岛的可靠之人,且一定要强调保密。呵呵,有此工艺,一经扩大投产,日后我安海商会就不愁进项了。”
欢喜之中,纪泽却是不甚满意,摇摇头道:“这等盐巴还是太粗,品相与口感不佳,还当予以改进。万管事,日后你当多做些尝试,或设法过滤浓盐水,或尝试给其加入石灰等物,最好能够批量生产出精盐,还有...”
听完纪泽的交代,万大山却是可怜兮兮的看向李农,赔笑道:“李副帮办,俺记性不好,大人说的又新奇,你能否帮俺先记下?”
“没问题,我已记在纸上,你若需要可以随时来问。”李农笑道。如今他与赵雪一般,被纪泽无情的抛在鳌山岛常驻,副帮办一职则是暂时协助马涛处理军政事务,毕竟雄鹰寨的许多事项,一直侍从纪泽左右的李农远比他人知道得更多更详细。
“大人,有甚好事呢,大家这般开心?”远远的,丐空空笑着走了过来,看似动作寻常,速度却是极快,几乎转眼间便来到众人面前。
“呵呵,晒出盐了。”纪泽笑着将丐空空拉到一边,这才低声问道,“看你这份轻松,想是得手了。”
“大人此番非但派出卑下,还请纪老帮忙出手,那王金刚与刘芒焉能逃脱一死?按照现场设定,王金刚死于入室抢劫,刘芒死于马上风,嘿嘿,为了做成劫财害命,我等还从王金刚那顺手牵羊,捞了两千万呢,呵呵。”丐空空点头笑禀道,飞贼本性一览无遗。
不过,丐空空旋即又肃容道:“有一点恐怕不妙,卑下从王金刚住处暗柜中,发现了一些书信,其人与琅琊王氏中人联系颇多,看似还常有金钱上供,人言其受琅琊王氏庇护,竟然真有此事。当然,那些信件卑下并未带出,依旧留于原地,如同不曾翻看。”
王与马,共天下,自个半月前刚捶了马,这会又要招惹那个王了吗?纪泽眉头一皱,不无郁闷道:“本想杀鸡儆猴,震慑朐县宵小,不想却杀了琅琊王氏一条恶犬。可恨这琅琊王氏,身为顶级士族,享名大晋朝野,竟也包庇这等宵小做恶,不怕掉价吗?”
莫怪纪泽有所紧张,如今的琅琊王氏虽然远不及十数年后的东晋初年,几与司马氏平起平坐,但此时也绝对属于顶级势力。其诸多族人分布官场各处,分任佐官、县令、太守、刺史直至三公九卿等数十要职,门生故吏更不知凡几。其上任家主、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荣至司徒高位,现任家主、玄学大家王衍正居尚书令一职,还是东海王司马越的亲密挚友兼战友,王敦则为晋室驸马,王氏势力由此可见一斑。
琅琊王氏祖宅所在的徐州,更是其核心大本营,势力可说盘根错节、举足轻重。一个史载事例,去年东海王战败荡阴,欲向现任的徐州都督东平王司马楙借兵再战,司马楙根本不甩司马越,但日后不久,长史王修就能劝说司马楙将徐州乖乖的让给司马越,足见琅琊王氏在徐州的影响力了。若琅琊王氏真心想要深究王金刚之事,安海商会绝对好不了。
略一沉吟,纪泽抬眼桃柳山庄方向,目中闪过对自己在西晋第一处田庄的不舍,但依旧喟然道:“这样,由暗影另设人头,立即转买下桃柳山庄,抑或直接卖掉,我等正值初步发展,且避一避。但山庄之前的耕作诸法,须得在各处暗影田庄试验推广。勾连王金刚者应仅为纨绔,琅琊王氏不该丢脸为王金刚出头,暗影注意些,应当无事。”
日月轮替,纪泽车轱辘般转个不停,总算将安海商会诸多事项理顺。鳌山寨即将进入埋头建设的三个月,非持特令,许进不许出。只是,看看日期,已经四月初五,似已远过预定三月底的归期,也该离去了...
四月十三,并州野狼岭。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最好睡觉的时刻,四下静悄悄一片,仅有几点火光在山风中轻轻摇曳。这里本是太行西麓众多无名山岭中的一个,位于上党郡与乐平郡交界的东端,只因近几年天灾人祸,贼匪丛生,岭上多了个拥壮四五百的野狼寨,此岭才算得名。
昏暗之中,一行黑衣人却已无声无息的逼近了野狼债。飞虎爪、长绳、护手、钉鞋,利用这些简单的工具,黑衣人避开寨门,沿着西侧陡崖,身手麻利的登上半山腰,继而悄无声息的,他们便翻入了营寨栅墙内的一处死角。动作娴熟,配合默契,恰似他们已经这般做过千百次。
轻松入寨,一众黑衣人目光自然聚焦于中间一名神情冷峻之人。看其面容,赫然是昔日中丘卢氏的私兵统领段德,如今血旗营的特战屯长。自然,这些黑衣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逢山开路,遇涧搭桥,草建驿寨,先是右曲战兵,后又加入特战屯,血旗营翻山入并的探路工作从龙抬头之后便再度展开。其间发现有矿藏,遭遇过兽群,摔死过军卒,甚至遇过封闭村落,但探路进程始终不曾更改。继而,自从半月前成功横穿太行峻岭,抵达并州辖境,他们又多了一项任务,也即扫除沿途耳目,剿灭野狼寨已是他们的第三次破寨了。
四下略一打量,段德伸出右手,接连对三名队率分别比划出不同手势。随即,几人点头分开,黑衣人也分为三队,各自扑向寨门、前寨与后寨三个方向。无声无息的,野狼寨里渐渐弥散出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且越来越浓。
“什么人,来...”蓦的,当血腥味已经刺人鼻息的时候,一声惊呼突然在山寨中响起,旋即戛然而止,恰似被瞬间卡住脖子的鸭子一般。只是,这一声也彻底打破了野狼寨的宁静,各种嘈杂惊叫随之迅速响起。
“尔等已被包围,速速器械投降,否则格杀勿论!”后寨之中,段德一声断喝,响彻山岭。似为配合他的通告,寨门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听来整齐有力,正往寨内奔来,显是急着分润功劳的右曲弟兄,伴以他们的震天喝喊:“投降不杀...”
“嗖!”一根箭矢骤然从黑暗中射出,疾射段德,却被警惕的段德轻巧闪开,但羽箭去势不减,竟然射中了段德身后一名特战队员的胸膛。
“叮!”然而,箭矢并未发出入肉噗嗤生,反被胸口的护心镜挡住,结果只能吊在军卒身上做摆饰。事实上,黑色罩衫下非但有一层皮甲,其外还套有一层锁甲,皮甲的胸径肩头等重要部位更加有钢质特护,一般箭矢还真挺难奈何特战军卒。
“找死!”于此同时,段德一声怒喝,抬起左手一架轻便弩机,对着箭矢来处就是接二连三的几根短矢连射,用的正是雄鹰兵工最新推出的五支装诸葛连弩。转瞬之间,黑暗中便传出了弩矢入肉声与惊恐痛哼声...
第一百七十七回 西袭之路
永兴二年,四月十三,辰时四刻,晴,野狼领。
野狼寨贼匪不过五百,面对相同数量血旗精锐的骤然夜袭,战斗从特战屯摸入山寨的一刻便已没有悬念。当不甘认栽的野狼寨大当家被连弩射成马蜂窝之后,寨中再无贼匪胆敢抵抗,而岭外负责封锁的右曲余部也令贼匪无人得逃。就此,血旗营几无伤损,便不声不响的掌控了野狼寨,完美收关了历时四个多月的西袭探路。
旭日东升,野狼寨内喧嚣一片,清理缴获、批斗贼俘、忆苦思甜、收拢人心,但这都是右曲的事情,一切与特战屯全无关系。作为血旗战兵中的精英,他们的生活就是高强训练与高危战斗,字典里根本不涉及这等民务事项。此刻,他们正围坐山寨一角,边吹牛开饭边进行战后总结。
“头,这新配的踏张弩不行啊,今个咱们队又坏了一张,总计打了三仗,都坏了半轮了,这般报修更换,是咱用弩还是弩用咱啊?”一名叫做崔榴的队率边抓起一个竹筒,边抱怨道,“咱是特战屯诶,咋成了新品试验屯了呢?”
“哦,对新品不感兴趣是吧。那便把手里那筒鱼罐头放下,回头送给右曲的兄弟队伍,他们可还没轮上配发这等试验新品呢。”段德白了崔榴一眼,冷哼道,“单兵强弩可是抢手货,不好用你等咋会用坏掉?哼,为了早点配上那三十张踏张弩,我可没少求爷爷告奶奶,你小子就知足吧。”
“呵呵,说说而已,这不战斗总结嘛,其实这弩还是挺好使的,这种听说来自掘鲤淀的咸鱼罐头更不能送人,咱无肉不欢,没肉吃点鱼也好顶顶啊。”崔榴嘴上赔笑,手里已经用上力气,一把打开竹筒塞子,从中夹出个大鱼块,这才将竹筒递给另一个眼巴巴的军卒。这厮去年底投的军,本为跑江湖卖艺的,胸口碎大石的功夫不错,口头与面皮功夫同样不赖。
“你那踏张弩坏了算啥,方才我那连弩战斗时卡机了,关键时刻叫对手抢了个先,一枪就捅过来了,若非这身甲还不错,老子就挂了,好险没把老子吓尿。”另一队率廖泉插话道,“陈兄,功曹大人,这事儿可不能算完,你可得反映反映,让那公输老儿赔咱精神损失。”
“这确实要反映,回头我将所有故障统计一下报给铠曹,雄鹰兵工也急需这些总结以作改进。不过,精神损失你最好别指望,听说老公输曾经当众训斥过将军,将军都给忍了,某可拿他没法。对了,你不是高邑就入营的老兄弟嘛,要不等将军回来,你去告个刁状如何?”功曹屯史陈桐一脸正经道。他曾是纪泽亲卫中的功曹小史,没少受纪某人熏陶,心理可远没脸上正经。
陈桐的话立马引起一通嗤笑,廖泉却也不恼,跟着一起嘿笑。军营的确是个奇妙的地方,不论本性如何,呆久了都会融入其中,尤其经历过并肩战斗。就像特战屯,成员有跑江湖出身的,有军户出身的,有农夫流民出身的,甚至有官军降俘拔擢的,本是彼此不搭嘎甚至看不上,时间长了,却也彼此融洽,如同一家。
“你这一说将军,咱倒是想起来了,之前听说将军上月底就该回寨,怎生迄今还没露面,咱们都打到这里了,下一步作甚还得他来拿主意啊。”崔榴面露疑惑,压低声音道,“听说寨中现在都有流言了,上面虽在弹压,可将军不露面,说啥都没用啊。”
场中顿时一阵沉默,气氛明显低落。或许这里并非所有人对纪泽都很忠诚,譬如战败被俘转而投效的段德,功利上进就多过感恩效死。可是,谁都不能否认,自己正在赖以生存抑或赖以发达的血旗营,没谁都不能没了纪泽。如此,更别说那些本就忠诚于纪泽的人了。
“咳咳咳。”良久,段德开口正色道:“别瞎想瞎听,更别瞎传,向来都是将军坑人,还没见过他被人坑的。好了,有闲空还是多琢磨一下如何偷城,让弟兄们多点准备吧。”
廖泉眼前一亮,忙问道:“头,莫非你有了内部消息,知道咱们下一步要打哪了?”
“这我哪知道,全营怕也没几人知道。总归探路算是到头了,下一步也该攻城夺地,收复失土了。”段德苦笑道,“这些总体战略部署,还是让上面的人琢磨吧,我等且多做准备,以免临时手忙脚乱。”
言说间,段德的目光却是不自觉的投向了西南方向。那里就是方圆三四百里的上党盆地,也是横亘于司冀并之间的战略高地,太行八陉中占了四陉。而在上党盆地的东北角,也即野狼领西南三十里之外,便是方圆仅仅数十里的滁黎小盆地,小盆地中央则是黎亭邸阁。虽然没有任何风声,但都到了这里,光凭雄鹰寨缺粮这一条,段德心底对血旗营的下一步目标已有了九成料定。
第三名队率孙磊放下干干净净的饭碗,打了个饱嗝,这才笑道:“这还用想吗?看寨里正在清理屋舍,更已在加固寨防,野狼领显然要作为前进基地。野狼领北是乐平郡,那里是乌桓人聚集之地,尚未参与匈奴反叛;而南方是上党郡,那里除了几处山陉要塞,其余城池都已被匈奴人占据,我等可是西出抗匈的...”
就在这时,钱波一脸春风的走了过来,将一份公文递给段德,嗓门挺大道:“好消息,飞鹰来信,将军就要回山了,参军署传令让各军主官与功曹返回,你特战屯亦然。钱某要回去一趟,我等一道吧,半个时辰后出发如何?估计你我到了雄鹰寨,将军早便到了。”
“嘘...”像是不约而同的,许多人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合出的声音居然小有气势,惹得众人一阵哄笑。段德也是一脸笑容,放下饭碗道:“成,弟兄们有什么要捎回家的赶快,上午抓紧休息,下午可得照常训练,别想偷懒。田屯副,这里就暂先交给你了。”
“好,放心吧。”田屯副正是田二愣,他笑着答道,言简意赅。特战队伍不是单纯的正面战斗,年初特战屯组建之时,纪泽便将这个经年密谍掉来此处任职,以增强特战屯的敌后能力。不过,因为曾经刺杀过纪泽,他的人缘不算好,寻常也颇为低调。
半个时辰后,右曲与特战屯连主官带亲兵四五十人一同离开野狼寨,东向钻入莽莽山林。一路奇峰幽谷,溪泉清潺,山花烂漫,林鸟啼鸣,更不乏绝崖峭壁,深涧险壑,惊飞兽吼,若非人多,还真难畅行。所幸山势西高东低,行来相对省力,日落之前,一行人终是顺利抵达了最近的一个驿寨——白狼谷。
远远看见驿寨所在的溪谷,段德忍不住眼瞳一缩,半月前就在这里,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一名军卒转眼便被一条巨蟒活活勒死,尽管那巨蟒不久便死于群弩之下,人却没能救回。而当天晚上,宿营于此的特战屯更是遭遇了近千野狼的突袭。好在尖牙利齿终归不敌坚甲利矢,铁桶盾阵中的特战屯最终斩杀了数百野狼,为山寨贡献了大量狼肉狼皮,更用踏张弩射残生擒了那头白毛狼王,自身却也付出了八条性命。
望山跑死马,白狼谷西枕峭壁,虽在眼前,却需在峻岭半腰兜上好大个圈子。转过一道山梁,众人更被窄道处的一道关卡挡住去路。不过,出于保密,白狼谷往西目前只有特战屯与右曲军卒方可通过,而此处守卡的也正属右曲。
守卡什长见到钱波一行,立马上前行礼,口中笑道:“见过大人!今个赶巧,寨中正有一场婚礼,军婚,各位大人刚好能热闹热闹,方才尹署掾还遣人来看过一回,等着各位大人开席呢。”
婚礼?钱波与段德相视一笑,却已司空见惯。年初雄鹰寨划定正民、备民之际,配套出台了系列备民转正政策,但后来随着太平寨黑市顺利运营,经济状况好转,转正条件被进一步放开,而纪泽更是提出了一条,军卒配偶的家庭可以直接转为正民。
这条旨在促进军卒安家立业,稳定军心,并加强寨内冀并百姓融合的政策,反响极其良好,哪家备民不想尽早成为正民,让自家人的薪俸待遇直接翻倍?单身战兵乃至即将成为战兵的那些新兵,迄今两个多月来,已有千人拜堂成亲,便是木兰营的女兵也没少为此受到追求。
闲扯几句,众人继续前行,这边的道路明显变好,多被垫平拓宽至丈许,些许陡峭处还被搭了简易栈道。太阳落山时,他们抵达了白狼谷东口,却见谷口两侧的峭岭上,混搭着帐篷与木屋的工地里,正有百姓仍在忙碌,那便是在建的白狼谷驿寨了。
老远的,尹铜便迎了上来。西晋可不光是军事,还配合着流民安置,身为民务署掾,尹铜却是一直抢在建设第一线,只听他朗声笑道:“兄弟们辛苦了,这山里不安全,我还担心你等天黑前赶不到呢,哈哈。玄长,存安,此番你等定是顺利收关了吧。正巧将军回来,你等立了大功,这下该升官发财了,哈哈...”
“哪里哪里,什么大功,一些苦劳而已,还不都靠同方兄带着弟兄们在后面撑着。”钱波是与尹铜在虎啸丘最早并肩的一帮袍泽,随口玩笑道,“同方,你咋不今早便回,老是呆在深山老林,不怕回去后徐督学罚跪搓板吗?”
借着寨内结婚成风,尹铜终在上月如愿以偿的将徐文君娶进家门,结果或因得来不易,他却成了有名的妻管严。听得钱波取笑,尹铜顿时一蹦三尺高,怒声喝道:“谁说的,哼,还不知是谁叫谁跪搓板呢!”
或觉自己刚才的声音大了些,尹铜下意识瞟眼周围,继而用更大的声音道:“其实,俺家文君贤惠得紧,很支持俺工作的。”
“哈哈哈...”尹铜的色厉内茬,引得众人哄然大笑。说笑一阵,段德指着驿寨里仍在忙碌的百姓道:“存安,这里怎生多了不少百姓,驿寨也变为南北岭两处,规模好像还比之前扩大不少嘛?咿,那两边在忙什么,不会是要搭锁桥吧?”
“哦,白狼谷地势险要,谷口一夫当关,你等恐还不知,经参军署商议,张司马已将这里定为西袭路线上的防守要塞,日后若是撤退,或将用以阻挡匈奴追兵,如今正在扩建加固。”尹铜点头压低声音,继而手指白狼谷道,“况且,这一代溪谷不少,像是白狼谷便能垦出田地百顷,更兼狩猎采集收成颇丰,恰也可以安置不少流民。哎,春耕也是春荒,最近来投流民增多,如今寨内已近四万人啦...”
从汉末张燕的黑衫军盘踞太行,百年战乱中躲入太行避祸的百姓不知凡几,是以这时的太行已非原始森林,但深山老林的夜间还是极度危险,是以钱波一行当晚便宿在了白狼寨。至于婚礼,物资匮乏下也算苦中作乐,大伙儿送上祝福,凑些山鸡野兔,野菜野果,配以少许的糖果酒水,就着篝火一顿大餐,便是一个快乐之夜了。
次日一早,钱波一行继续东行,队伍多了尹铜等人,倒又壮大不少。途中再经数个驿寨,无一例外的,这些驿寨西出不远都设有哨卡,闲人不得通行,显是为了封锁西晋秘密。而令段德讶异的是,中午过后,他们所走的山路便已极为平坦,甚至可说是光滑,段德知道,之所以这般平滑,据说是用上了一种叫做水泥的神奇材料。
将晚时分,段德等人抵达了计划宿夜的驿寨,它位于一个长五里、宽三里的河谷。这里,尹铜不无得意的吹嘘道:“诸位看看,若在左右谷口修筑城墙,再加上两侧山梁,这里是不是一个上佳山城?嘿嘿,这可是尹某提交的一项方案,只待将军拍板,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铁谷城。知道吗,这个河谷的十里内,已经勘察出铁矿、煤矿,甚至一个小型金铜矿...”
第一百七十八回 三十六寨
在铁谷驿寨住了一夜,十五日一早,钱波等人继续东行。这边的山路已被修整得更加宽敞,原本两处需要绕行很远的峡谷也被索桥直接贯通,令他们的行路更为快捷。其间,不时还可遇上行人车辆,多为从东向西运送人员物资,更有前后吆喝,孩童笑闹,令记忆中的山林幽深变得人气十足,倒让钱波这些转了两月山沟的人恍如隔世,颇有错至山外的感觉。
铁谷驿寨本在雄鹰寨与白狼寨的中点,但路顺之故,一行人却在下晌午便赶到了雄鹰寨。远远的,便听岭下传来阵阵的吆喝呐喊,那是来自新兵营方向。待得一行人走近,不由吓了一跳,这里居然围拢了数千百姓,各自坐于配发寨民的小马扎,却是闹而不乱。
场地中央,此刻正有四队骑兵闪亮登场。行出整齐骑阵的他们,头戴锅状铁盔,背负短柄投枪,左臂小圆铁盾,右手鹰翅马刀,鞍挂丈许骑枪,护身皮甲用皮带束紧,其肩颈胸等部位更是嵌有钢质护板,整一个飒爽英姿。这些本自善骑的并州流民,经过三月集训,非但显示出饱满激昂的精神面貌,更是展示了严格的纪律性。
一问方知,今日是新兵大演武的正演,刚刚回归的纪泽下令雄鹰寨举寨放假一天,全员观摩欢庆。钱波几人自然无需与普通寨民拥挤观看,留下亲兵,他们被引往一处高台,那里正坐着纪泽以及血旗营的一干文武高层。
行至高台之下,却见纪泽已经主动迎了下来,几人连忙行礼,尹铜笑道:“大人总算回来了,可想死众家兄弟了。哎,大人逾期不归,寨民间已有流言,若再迁延时日,怕就生乱了。”
纪泽笑着上前,在每人肩头上锤了一拳,朗声笑道:“我也挂念雄鹰寨啊,这不,八天时间赶了一千五百里,好险没把咱累死!结果累得晕晕乎乎,到了雄鹰寨,寨墙高了一丈,还换了土石城墙,边上附寨也成型了,咱差点没认出来,以为走错路了呢。哈哈哈...”
说来纪泽返寨已有三日,业已投入繁忙的工作,其实除了检阅演武,也就是寻人谈心,了解情况。两月时间,雄鹰寨变化颇大,他必须搞清各项事务的进展,才能更准确的进入自身角色。当然,甫一返寨,他还是做了一件实事,那便是向雄鹰兵工提出了竹箱、六分仪乃至钟表的研制任务。
所谓竹箱,正是纪泽在大别山凤凰寨时,得自卫胜军的那种可以灵活拆装的竹器,兼具背箱、云梯、挠钩、枪杆、储筒乃至板凳等功能,绝对是山地行军与西袭作战的一大助力,其已似马扎一般,被纪泽毫不犹豫的定为血旗军卒的标配辅件。
六分仪则是为了未来远洋航船的未雨绸缪,理论上根据时间与日照角度,便可确定相对经纬度,是以简单的六分仪并不难制,而与之相关的钟表乃至自鸣钟也就顺带被纪某人设计问世。当然,为了解释钟摆原理,以及说清地球是圆的,二把刀水平的纪泽不得不解答机关大家公输逸那层出不穷的疑惑,好险没把自个的喉咙给说破。
“两月不见,我雄鹰寨进步喜人,这两日某四下看看,感触良多啊。据说山田都已垦出了两万亩,弟兄们都很卖力啊。”说笑几句,纪泽面显真挚道,“这几月,我血旗营就数你等最苦最累,不论对军事还是民务,你等皆功不可没。来,先上台,边观战边说。”
下台迎接外加几句称赞,令钱波几人心暖不已。上得高台,自有众人热络招呼不提,扫眼之间,钱波发现台上多了几张陌生面孔,不由多打量了几眼。纪泽一见,笑指张宾身边一名三旬的儒雅文士道:“来,我给你等介绍一下,这位是张敬张文泊,是孟孙兄好友,前来血旗营相助我等,可是一位大才,暂先屈就民务署户曹史一职。还有,这位是某族兄纪铭...”
张敬本为张宾好友,出身寒门,正郁郁不得志,听得张宾在血旗营颇受重用,便自荐而来。纪泽却是不知,此人在正史上也曾入过石勒的君子营,后来一度官至石勒的左长史。好在张宾对此人颇为推崇,纪泽前夜返寨,昨日与其一番交谈后颇为赞许,便将赵雪空出的七品户曹暂先交给此人主事。
旋即,纪泽又将纪铭、纪庄与黄雄几人一一介绍,其间很自然的搬出了自家乃纪灵后人的招牌,倒让钱波几人惊愕不已,也欣喜不已,毕竟世风如此,纪泽有了这一层出身,便更易为时下士人接纳,这对纪泽,对血旗营,乃至他们这些追随者都将受益匪浅,至少眼前的张敬能安于区区七品户曹,多少也该受此影响。
待得钱波与段德几人被纪泽拉在身畔坐定,便听纪泽道:“此番右曲与特战屯艰难重重,可谓历经磨难,拟将集体记次等功一次,各赏五千钱,个人功赏抚恤自有功曹另行勘核。当然,西袭军事展开之前,仅能内部表彰,呵呵,扬名立万且得等上一段时间了。”
笑了笑,纪泽续道:“此番招你等回来,除了商讨后续军事计划,也为新兵即将整编入营,血旗营将扩为三部步卒、一曲骑卒以及一曲近卫,急需大批军官。右曲与特战屯立功人员众多,相信三月磨砺,军中定也涌出更多人才,自当重点予以拔擢。望你等多加思量,给我一份名录。呵呵,也别光想着给手下好处,自身有何要求或想法,也可以提出,过期不候哦。”
纪泽这就是给特战屯与右曲上下升官发财了,钱波等四名军官自然眼前发亮,但钱波还是很负责任的提醒道:“春耕已毕,只怕并州战事又起,若是过多人事变动,恰如临阵换将,恐于我军战力有损啊。”
纪泽冷笑道:“如今正值春荒,并州百姓窘困,根据探曹消息,匈奴无意扩张劫掠,而司马腾那厮正赖在赵郡,说是募集钱粮人马,实则安于享乐,看其架势,压根没胆主动反攻匈奴,双方皆不动,我血旗营可无力主动单挑匈奴,自也不动。纪某与参军署分析以为,夏收之后匈奴或将出兵劫掠,并州军只得应战,届时方为我等动兵之时。”
众人释然,边上的尹铜却隐显黯然。纪泽转向他笑骂道:“瞧你那小样,看别个眼红了吧。你也有好处,你那铁谷城的提案徐督学昨个跟我说了,你做得很好,没给老弟兄们丢脸,咱武的文的都得过硬!借鉴你那提议,某欲以铁谷城为中心,为我血旗营拓建太行三十六寨,而这铁谷城便由你主建,做好了,日后你便做那城主...”
言说间,纪泽拿出几份文稿分给钱波等人道:“此乃纪某昨晚所拟草案,涉及西袭之事,仅限曹史以上观看,你等乃探路之人,看看无妨,观后留下文稿便是,明日某将集中讨论此事,届时还望提出完善意见。同方,你就别可劲瞅了,小心扭歪了脖子,就知你识字还少,去寻你媳妇问吧,也该去向她报到了。”
尹铜羞答答的走了,纪泽便与钱波几人询问起西晋探路中的诸多细节。而这边的段德,则抽空浏览起那份文稿,只见其首页标题为《太行三十六寨草案》,右上角标有“机密”字样。文稿字迹工整清晰,却是印刷而成,这在血旗营已非首见,学堂教材与军政通告皆已有所使用,但每每都让段德心生感慨,这太方便,也太有范了啊。
不过,段德的注意很快便被文稿内容所吸引,实因这个草案太过令他震撼。按此草案,血旗营拟将铁谷城建为万人之城,将白狼寨与雄鹰寨建为居民五千的东西要塞,并以铁谷城为军政中心,以三者连线为中轴,择地再建三十三处山间营寨,每寨容纳千余百姓。如是,血旗营核心驻地与重要产业西移,无疑将更安全,而三十六城寨也可有序安置至少五六万百姓。
草案自然不是简单的大话空话,除了民兵建设、学堂建设、道路联通、工矿规划、管理制度等等内容,更是依据西袭探路得来的地形盖貌,已按可垦山田的分部情况,初选了其他各寨的大致位置。而最令段德心惊的,则是目前已经探明之地,若是详加开发,足以得到山田十多万亩,也就是说,辅以狩猎采集,粮食有望勉强自给。
段德自然明白自给自足的重要,他意味着血旗营籍此就能成为一个独立政权。一郡之地的百姓,他们中无有士族甚或宗族,悉数团结在救命恩公纪泽的周围,其凝聚力与战斗力不想可知。这样一股强大力量猫在山里,独立自主且安全无虞,想打谁就打谁。打完了缩回来谁都没招,而且,井陉与滏口陉之间四五百里的深山老林,拓展空间且大着呢。
如此下来,只要再挺过一年的开发期,至明年粮食夏收,血旗营必将势力大成,乱世之下,给两个郡也不换啊。不由的,段德瞥眼纪泽这个从逃兵到将军,且正由将军向割据势力转型的纪灵后人,心中对自己被俘投诚的那点憋闷似乎消了,甚或隐有侥幸。当然,若他知道纪某人在太行之外的几处伏笔,却不知又该做何想了。
恰在此时,像是察觉了段德的目光,纪泽转头看来,呵呵笑道:“说来这一草案,还得感谢你等探出那封闭村落。若非有其先例,纪某还真不敢相信这太行之内也能自给自足呢。此事我已知会宣曹大力宣传,对于稳定民心大有裨益啊。”
纪泽所说的那个村落,本为东汉末年的一批并州流民,避乱躲入深山之内。他们选了一个偏荒河谷,垦地耕作,狩猎采集,与世隔绝,竟然繁衍至今,人口多达五百余。这个村落如今已被血旗营以优厚待遇和平收编,而其事迹则令听闻者无不称奇。
“好!好...”这时,下方百姓发出阵阵欢呼。段德循声看去,却是场中骑卒业已结束劈砍草人的表演,进入骑射演示。而众人喝彩的原因则是有名军卒一箭射出,非但箭中靶心,更将箭靶震裂崩落,足见其力道之强。
“好!”高台上也是一阵叫好,纪泽更是叫过一名亲卫吩咐道:“且去查问一下此人情况,缘何某之前对其一无所知?某离寨期间,由介成与复实主训新兵,他们似也不曾提起,这等本领怎可埋没?”
亲卫去后,纪泽转向段德问道:“存安兄,你昔日也曾统领卢氏骑卫,据说还曾护送卢氏商队去过匈奴聚落,见多识广,当颇通骑战,观这些新进骑卒表现,与匈奴人是否可堪一战?呵呵,直言便是。”
扫眼纪泽并无他意,段德斟酌道:“骑术尚好,凭借兵甲犀利,近战或可一拼。然骑射方面,我军纵有几人超凡,总体却是差距明显,匈奴虽徙入并州百年,大量部落仍以放牧为生,其民长于马背,自小骑射为乐,确非我汉家短期训练所能比拟,同等数量对战,我军恐败多胜少。”
纪泽苦笑点头,继续问道:“若给军卒加配轻便藤甲,再辅以踏张弩加强射程,是否可以扭转?”
段德眼前一亮,踏张弩的性能他是熟悉的,一人便可操作,射程足比寻常弓箭远上一半,自己却是没想过将之用于骑兵。而军卒身穿皮甲外套藤甲,箭矢对之几乎无用。这样一支骑兵,只要有足够的回旋空间,岂非轻松欺负人?
“有此配备,若再给战马前部稍作防护,我军骑兵将不惧骑射。”心念转动,段德郑重道,“将军若是信任,段某愿毛遂自荐,定为将军练出一支堪战骑兵。”
纪泽听得一愕,但细想一下便明白了其中意味。段德带着特战屯探路剿匪,立功不小,此番扩军本当擢升,做个军候并不过分。而按血旗营三部两曲的编制计划,共有三个校尉与八个军候的主官位置,他一名降将屯长,校尉甭想,近卫曲的军候也不可能,剩下的最好官职自是比普通步卒军候高上半筹的骑兵军候。这厮一个外姓人不愧能在卢氏混到私兵统领,对升官之道拿捏得门清啊...
第一百七十九回 智勇相较
飞鹰岭下,校阅台上,面对段德的毛遂自荐,纪泽倒是并无反感,上进之心人皆有之,关键要看其人有否匹配欲望的能力。略一思忖,迎上段德颇显忐忑的眼睛,他淡笑着问道:“若由你统带骑兵曲,当如何作战最为合适?”
段德心中一宽,这该算是考较了。稍一思量,他果断道:“我军不论马匹还是骑手都颇为紧缺,故若步骑协同参与大军对阵,卑下不赞成骑兵用于正面突击,当借踏张弩之厉,用于侧翼扰敌抑或胜后追敌扩大战果。倘若双方皆骑,卑下更愿采用回射游击,恰似大人曾言之曼古歹战术。”
纪泽听得目露笑意,其实,他也一直在为骑兵军候的人选而头疼。不谈组建成本,一名骑兵连人带马,日常消耗至少是一名步兵的五倍,中原将领没人不希望骑兵减少伤亡又能大展神威的。汤绍离营之后,钱波、郝勇都曾管过骑兵,但都不让纪泽满意,现在唯一的骑兵屯长潘权则是个敢打敢拼的突骑好手,带重骑兵倒很合适,可惜纪泽现在玩不起重骑兵啊。
说来段德今日给出的轻骑兵战法,倒是颇合纪泽心意,而段德其人武艺颇强,战场决断纪泽也曾领教过。不过纪泽却未立即应允,只淡淡笑道:“哦,有见地,下去之后,你且就骑兵战训写份规划给我,职务一事待我再行斟酌。对了,你率特战屯也有不少时日,且经历颇多,详细写份战训心得,人走了经验收获可不能走,呵呵。”
“诺!”段德面上一喜,立马应诺道。尽管纪泽尚未应允,但看神情,段德知道事情至少成了一半。就在这时,场中传来了百姓们更为热烈的呐喊:“血旗威武!血旗威武...”
循声看往场内,原来随着演武指挥孙鹏的命令,骑兵已经退场,八队新兵步卒正登场亮相,也是他们引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热情远过方才的骑兵演练。段德瞬间明白,这八队军卒皆身披藤条护甲,手持包裹锋刃的兵器,百姓们一看便知,他们不像骑兵在玩花活,而是要动真格的实战对练了。
相比之前骑兵的鞍明甲亮,这些步卒的装束就寒碜多了。一套套已显破旧的藤编护甲,分明是寨民村妇们为了应聘雄鹰兵工的藤甲技工,闲暇时扯些藤条练手编制的劣质货,无甚处理,收购价两百钱一套。但是他们出场的气势却丝毫不弱,齐整的队列,统一的步伐,还有一双双坚定的目光,那是历经磨难后重拾希望的灼灼眼神。
校阅台上,段德忍不住赞道:“新兵能够练至这等气势,实在难得,介成兄真没少下功夫啊,呃,也是将军大人指导有方啊。”
“呵呵,存安兄莫要学坏了,咱血旗营素来实事求是,可不兴这些。”纪泽一乐,不无感慨道,“这些新兵多是流民,背井离乡,甚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心性早经一番磨砺,入营后又经常进行模拟实战,自然比起正常新兵要有气势。”
这时,之前遣去查问的亲卫回禀纪泽道:“大人,方才那名射崩箭靶之人名为周挺,来自并州西河郡,据称举家为匈奴叛军所害,去年底入山,投入新兵营。其人之前为一新兵什长,平素箭术仅是稍强常人一筹,今日或是超长发挥吧。大人可要召见此人?”
目光一阵闪烁,纪泽将此名记下,口中却是淡淡道:“不必召见了,既然平素表现仅是稍强,那便按正常途径走吧。”
言说间,下方八支队伍已经入场站定。经过昨今两日的实战对抗,四十队新兵中表现垫底的被整队整什的踢入预备营,脱颖而出的八队步卒则参加这最后一场的会演。令纪泽满意的是,太平寨较武大会的刘灵、魏复乃至赵海所领的新兵队皆在此列。而这场会演则将由刘灵与魏复两名既定军候各领四队,展开夺旗对抗。
双方营旗相距两百步,待得演习开始,刘灵与魏复各留一队新兵守营,其余三队则随他们上前应战。进入弓箭与投枪射程,彼此自有一通枪林箭雨的招呼。枪头箭头皆沾有石灰,在围观寨民的呐喊声中,被石灰标至要害者不时零星退场,但双方实力相近,损失倒也相当。
很快,双方肉搏于中场,阵势却是各有不同。刘灵一方以刘灵本队为箭头,三队人马形成锥形之阵,气势汹汹直扑上前。而魏复一方则三队并行迎上,甫一接触,居中的魏复本队便在刘灵带头的猛烈攻势下处于下风,并守多攻少的逐步后退,自觉不自觉的形成了雁形之阵。
虽仅是演武,但在数千人的鼓劲下,双方却拼杀的颇为激烈,枪扎刀砍,箭射顿格,不时有人中标离场,甚至不乏受伤下场。其间,刘灵与魏复业已短兵相接,二人高下分明,魏复几乎是靠着同袍协助才勉强不被击倒,而队一级战斗,刘灵的个人勇武起着显著的箭头作用,直令魏复一方节节后退,人数减员上也逐渐现出劣势。
“预备队,上!”眼见己方将被突破凿穿,魏复传出命令,守营的最后一队新兵随之上前支援,仅留下一什护旗。
见此,刘灵同样传下相同的增援命令,口中更是狂笑道:“哈哈,你等有预备队作为后援,我等也有,某看你等如何翻盘,不若早点认输算了,哈哈...”
“嗤!这厮陷入圈套,落败在即尤不自知,竟还如此嚣张,真不知该怎么说他。”校阅台上,纪泽不无失望的摇头道,“刘灵这厮猛则猛矣,可惜还太稚嫩,如今做一军候却显勉强了。”
纪泽话音未落,双方的后援队伍已向拼杀中的对方军卒发起了箭矢攻击。但差异明显的是,魏复一方的近战军卒呈雁形之阵,人员分散,刘灵一方为锥形之阵,且被魏复一方的半包围所压挤,人员密集。是以,同样的箭矢团射,同样因近战搏斗而防护不周,刘灵一方的损失却是惨重的多;而随后的投枪攻击效果亦然。待得双方后援投入近战,魏复一方的人数反已大为占优。
“滴滴答...”
趁着刘灵一方被突然打闷,魏复下达了全体反攻的命令。雁形阵进一步向内压挤,甚至有将刘灵一方包围之势。于此同时,魏复一方的两翼突然各分出一什军卒,由赵海为首,快步直奔刘灵一方的营旗。
刘灵一方自有军卒想上前阻拦,可惜被突然发飙的魏复军卒牢牢缠住,连放箭都难得自如,竟然只能看着赵海等人绝尘而去。局势陡然翻转,且已一目了然,由赵海领军,两什打一什简直就是不要不要,看起来,刘灵一方被夺旗仅是时间问题。
“弟兄们,有进无退,跟他们拼了!”然而,就在全场都觉刘灵一方败落在即的时候,刘灵却是怒吼一声,放弃了回援,而是选择了全力前突。随着呼吼,他骤然发力,挥刀大开大合,横砸竖劈,带头向正前之敌发动了猛攻。
毕竟是一流高手,刘灵发起狂来委实难挡,直面他的魏复竟然被其一击震飞。刘灵更不停留,继续杀向后续敌卒,而他这一方的军卒忙也紧紧跟上冲杀。本就因为试图包围敌队而拉薄了阵型的魏复一方,居然就此被刘灵率人杀开缺口,继而直奔后方营旗。
现场的局势变化跌宕起伏,令所有人下巴掉地,纪某人更是恨不得收回自家方才的评语。然后,在全场观众更为热烈的助威声中,本场演武最终给出了一个狗血般的战果,也即赵海夺下刘灵一方营旗的刹那,刘灵的大手恰也抓上了魏复一方的营旗。双方几乎同时夺得对方营旗,居然战平!
掌声如潮自退去,欢呼雷动终消停。纪泽自也要表示表示,他当场宣布,此番演武的新兵营人员悉数放假两天,除了被踢入预备营的队什,余人皆赏钱五百,以资鼓励。脱颖而出的八队步卒与一队骑卒更是集体记末等功一次,加赏千钱。
题中应有之事,九名绩优新兵队的队率被召上校阅台,接受瞻仰与嘉奖之余,纪某人还煞有介事的摆开排场,亲手给他们每人颁发了一柄特制短剑,剑身镌有“华兴”二字,其意自是模仿某光头大佬的“中正”。
“适才会演,倘若双方所统各为一曲兵马,采用同样打法,你以为战果该当如何?”行至刘灵面前,纪泽不无训诫道,“为将勇武乃全军之胆,你已具备此质,且远过常人,但为将之人所重者,可绝非单兵作战!”
“谢大人点拨!”刘灵肃容道,非但没因纪泽的训诫不满,眼底反是闪过一份兴奋。方才虽侥幸战平,他已觉察到了自身的失误,是以对纪泽的提点并无异议。而纪泽言语中的“为将者”三字,却是让他感受到了纪泽的看重与期望,而这是他过往从未在上位者那里得到的...
演武结束,纪泽返回将军石院,一进院门,便见一头白花花毛茸茸的小狼崽蹒跚着向自己冲来。纪泽一乐,上前两步一把将之掐起,大手揉着它的小脑袋笑道:“小白,是被欺负了,还是想吃肉了?哈哈。芙妹路上走得慢,等过几天她来了,定会喜欢你,也会照顾好你。”
要说纪泽得到这头命名为小白的狼崽也属偶然,其狼母正是白狼谷突袭特战屯的那头狼王,重伤被俘时母狼王业已有孕,坚持到生产后便即死去。恰逢纪泽回山后四下巡看,竟然迎上了小白出生后的第一眼,也就被其当成了亲人,白狼如此少见,更有祥瑞之意,纪某人自然毫不客气的籍此收养。为此,他还被迫向饲养母狼王的女卫们低头,答应她们将木兰营升格为部一级编制。
正逗弄间,纪铁笑着迎上道:“大哥,还别说,这头小狼崽真挺能吃,三头母羊的奶都不够它,照此养下去,恐怕山寨众人迟早要没肉吃,哈哈。”
二人一阵说笑,不待晚餐开饭,却有亲卫来报赵海求见。纪泽顿时苦笑,自个将人家的妹妹丢海岛上,人家这是来说理了,方才校阅台上赵海看他脸色就明显不对。这沾亲带故有时就是麻烦呀,正坑瘪间,纪铁却是抱上小白,毫不犹豫的闪人了。
暗骂没义气,纪泽一跺脚,只得迎出,一见赵海便指天画地道:“赵二哥,雪儿妹妹另有要务,需要在外一些时日,纪某保证,有亲卫随身相护,她安全绝无问题。”
“雪儿妹妹总是胡闹,家父家母已经多次催促她回家一趟,这该怎生是好?”赵海一脸愁容,唉声叹气道。这厮是个自来熟的主,因赵雪之故,已与纪泽颇熟,私下里却是全无上下级那一套。
然而,纪泽也算颇知赵海习性,却觉赵海此刻略显做作,更从他眼神中读到了一抹喜意。不动声色的,纪泽问道:“赵二哥以为该当如何?”
“其实,只要俺去封信回去,说雪儿没事就好了。”赵海眨了眨眼,嘿嘿笑道,“只是,俺也不耐烦家人总来询问,要不这样,将军便让俺去一线主战队伍吧,有具体军务在身,总好应付不是,俺看骑兵曲就不错,弓马驰骋,那才叫带劲!”
这都谁家培养出来的极品人才啊?纪泽无语...
十六日上午,雄鹰寨聚义厅,纪泽召开了返寨后的第一次高层集体会议,中心议题是太行三十六寨的规划与实施。其实,建设新寨安置流民的工作在张宾统筹下一直在推进,纪泽的这个方案更多是将这一过程变得系统化和制度化,也更加鼓舞人心,纵有诸多查漏补缺,其最终的全案通过自然不成问题。
三十六寨规划的基础仍是粮食。纪泽拿不出土豆、番薯和玉米这等源自美洲的高产作物,但相对当前产量低下的五谷种植,他决定发掘推广块茎块根类食物的种植,譬如山药、芋头等华夏土生作物。
尽管它们本非主粮,大量食用甚或引发身体不适,可它们五至十倍的亩产足以压倒一切。只要搭配着其他主粮食用,影响不会太重,总比饥荒时吃观音土强吧...
第一百八十回 整军备战
之所以整出三十六寨方案,纪某人的核心目的其实是明确行政,细化管理。如今他的辖民已达四万之众,西晋许多郡的百姓也不过这个数目,血旗营必须彻底消化这暴增的数万流民,使之成为一个如臂使指的战斗集体,以发觉其最大民力,而非垂拱而治下的松散放任。
如果说雄鹰寨仅是一个军户村抑或军属营,那么三十六寨其实就是一个由血旗营创建的真实政权。在纪泽的方案里,每寨将设三名官员,其中寨正一名,管理寨内民务;设寨守一名,主管民兵训练与寨防安全,由退伍老卒担任;射教员一名,主管寨内初级学堂与思想宣传等事务。另外,雄鹰商会也将在各寨派驻代表,协理寨民生产。
由是,军事上建成战兵—辅兵—民兵系统,行政上加强户籍管理,形成署—城—寨系统,经济上利用雄鹰商会进行准计划管理,文化上则由宣曹与礼曹将文化教育推广到每个村寨,也将思想宣传彻底做到基层。三十六寨若成,血旗营的太行根据地也就彻底稳固了。
血旗营发展到如今规模,纪泽已经无力事必躬亲,而随他创建血旗营的一干老兄弟也愈难胜任,尤其民政事务更是如此,必须大量提拔新人任事,并州流民中倒是不乏文才,但上下一心就难了。是以,订立制度,掌控财权,任命人事,这些便是纪泽所需紧攥的权力了。
为此,纪泽在监察厅下新射了计曹,用以审计复核财务物资的收支,调钱惠主事,仓曹则由韩威接管。又在民务署下新设吏曹,调徐靖主事,医曹则由纪铭接管。同时,纪泽给自己新设了书记室,设八品左右记室小史各一人,各下属书佐三人,分别对应军政事务的整理、分级归档等等。
会议最后,纪泽解除了张宾流民安置令史一职,由张敬兼任,保留张宾血旗营行军司马之职,并正式任其为参军署掾。并州流民的安置已有颇多经验,有张敬加盟的民务署应能应付了,纪泽不可能让属下长期军政同管。当然,将张宾从民务中解脱出来,也是为了让他更好的投入抗匈备战事宜...
敲定了民务的最大事务,纪泽随即将重心放到整军备战之上。十七日,聚义厅,他在军方高层会议上,正式公布了血旗营扩编之后的军官任命。左中右三部步卒的校尉自然仍由郝勇、孙鹏与钱波担任。三部中,统带老兵的左军候分别由梅腾、刘耿、赵能三名血旗老卒担任,统带新兵的右军候则由刘灵、纪庄与魏复担任。
骑兵曲军候定为段德,其左右屯长则分别为科其塔与赵海。近卫曲军候由纪泽自己兼任,其亲卫、教导、陌刀与特战四屯的屯长分别由纪铁、潘权、石大柱、黄雄担任。雏鹰屯与纪氏私兵撤销,人员与教导队军卒以及选自流民的部分文人一道,拆散后视能力与功劳,分入个部曲担任大小军职抑或功曹诸史。
大扩军自然意味着人事大调整,也非一日之功,好易通争执协调不提。会议之上,孙鹏却是提出一个意见:“将军,诸位,血旗营经此扩充,战力恐将大减,鹏以为,我等西入并州之前,须得加强整训,最好能有实战磨砺。”
孙鹏所言令众人纷纷点头,此番整军,纪泽的动作不可谓不大,亲卫队与教导队几乎重组一次,新建曲屯的军官过半为原有老卒升职调任,而新兵中表现优良者,包括那些较武入围者,则过半被掉入老兵队伍。这样的交叉调整虽然保证了纪泽对血旗营的掌控,但也降低了军卒间的协同性,而近半新兵的入营更令血旗营的整体水平下降,真正融合成军还急需战斗磨练。
这时,吴兰出言建议道:“兰倒有一目标,那便是滹沱河上的滹槽帮。我探曹经三月暗查业已侦知,元宵之日在太平寨刺杀将军之人,多是来自滹槽帮。那名被将军当场格杀的道士,实乃滹槽帮一名供奉,其余刺客也有五人已经确定为滹槽帮众。虽不能确定刺杀主谋便是滹槽帮,但我等已经有足够理由攻灭滹槽帮了。”
纪泽含笑点头,刺杀纪某的人焉能轻易放过?老弟兄就是贴心,他返寨后自已从暗影得知此事,本就想着择机报复,倒被吴兰先提出了。而且,滹槽帮控制着掘鲤淀至赵郡间的滹沱河水道,清除滹槽帮也利于血旗营的水路掌控,即便没有刺杀,纪泽也早就打主意了。
然而,不待纪泽拍板,张宾却是抢先道:“那滹槽帮宾素有耳闻,其在赵郡三岔河口有一集市,如太平寨一般从事违禁商贸,我太平寨与之有竞争之嫌,其敌对我方恐是为此,探曹消息应当可信。但宾以为,我等此时不宜出兵攻之,还望将军暂先忍耐。”
“哦?还请孟孙兄细言之。”纪泽心中不爽,面上则淡笑道,“须知剿灭滹槽帮可不光是为纪某出气,还涉及我等从太行至掘鲤淀的水路交通呢。”
“滹槽帮虽做违禁买卖,却是合法商会,一直承接冀州官府部分漕运,其背后更有多个士族豪门做靠山。按说其核心帮众不过五六百人,我血旗营灭之并不困难,但不说探曹并无证据,便是有了证据,有那些世家大族关注,血旗营也绝对难脱一个越境动兵之罪。”张宾不疾不徐的解释道。
李良看出了纪泽的不悦,便不服不忿道:“我血旗营盘踞太行,幽州军都无可奈何,还怕冀州那些官府定罪吗?孟孙兄太过小心了吧。”
张宾并不着恼,淡淡道:“血旗营出自成都王一系,本就不为东嬴公兄弟与关东阵营待见,而今血旗营开办太平寨黑市,大量兜售武器,更当为人不喜甚或眼红,仅因抗匈而姑息罢了。但若血旗营越境动兵,出山肆掠,惊扰地方,他们恐怕再难容忍。即便不来攻山,掐断商贸交通、封住出山通道总不难,届时我等如何购粮入山?”
“好了,粮食为大,孟孙兄言之有理,滹槽帮之仇且搁至粮食无忧之后吧。”摆摆手,纪泽不无郁闷道,“这样,三十六寨计划若要实施,划定区域中尚有不少区域需要肃清隐患,南北方向也当拓展探路,而划定区域极其周边或有匪寨须得清剿,这些就由众军轮流出手吧,其磨砺其实更胜攻灭滹槽帮。”
高层军事会议结束,纪泽留下部分核心军官及涉及西袭之人,进入军司堂议事。大厅中央,摆有一张大型沙盘,正是以铁谷城为中心,方圆五百里的地形图。其涵盖了太行山中段极其周边地区,北起井陉,难至滏口陉,西起并州东部诸郡,东至赵魏之地,不少地方还标有代表军队归属与人数的各色小旗。这是暗影与探路军卒的心血结晶,其上太行山区域仍有不少黑幕,但已足比时下的任何地图都要详细了。
手持示杆,纪泽指向沙盘西南角,肃然道:“纪某外出期间,幸有诸君努力,我军西穿太行业已畅通无阻,但纪某以为,有一点尚且不足,那便是运粮回撤。诸位须得明白,我血旗营抗匈固然为了民族大义,但也必须考虑自身,黎亭谷粮便是我军利益所在,而我军战略布署也必须围绕此项展开。”
“据相关消息,黎亭目前至少储有十五万石谷粮,我等自然不能留给他人,晋军也不行,但从山间将之运回可是一项浩大工程。我军偷袭黎亭即便得手,恐难长期抵挡胡酋反扑,掌控时间必然有限,如何尽快安全运输方是我军此战之关键。”
叹了口气,纪泽道:“之前参军署所订计划乃直接运粮入山,藏粮于山洞密谷,待得日后再行搬回。但入山至少二十里,仅能人力背运,一名青壮一日最多运送两石,我血旗营最多仅能调集四千青壮参与运送,如是至少耗时半月以上,恐难如愿。况且,匈奴人为了粮食,不会轻易放过我等,更会搜查山中藏粮,入山二十里并不安全。”
张宾讪然道:“卑下思虑不周,还请将军指正。”
“孟孙兄莫要自责,你公务太过繁忙,且此事本也不易。”纪泽摆摆手,示杆指向沙盘中的黎亭道,“黎亭邸阁地处滁黎盆地,四面环山,但其也有浊漳与清漳两河各居南北,向东流往壶关,而清漳河流至壶关之前必然途经数十里深山峡谷。我等可船运谷粮至一合适之地,将谷粮吊运至山内,如是最多三日便有望入山,匈奴人若想三五日便杀至那里,却就难了。”
“粮食入山,可稍事搬挪,再用溪涧水运至大山深处。太行西高东低,河涧众多,夏季山涧水涨,健妇便可协助水运,而我军却可多出动近万健妇。如此不用五日,十数万石谷粮便可真正进入我军掌控区域,届时匈奴人仅能望山兴叹了,呵呵。”纪泽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计划,不无自得的看向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这未免有些玄乎,却也不无可能。张宾质疑道:“山涧运输哪里那般容易?且我军何来船只水运?”
“所谓善战者谋于前,这些便需我等夏收之前做好一切筹备了。”纪泽一笑,转而肃容道,“清漳浊漳两河本有水运便于黎亭运粮,我等可出动白洋水营,与偷袭黎亭之时,同步偷袭匈奴水港,劫船并阻断匈奴水路运兵。自然,亦可紧急伐竹为排,相助水运。”
“至于山间河涧运输,亦需提前伐竹为排,当以制作竹箱为名掩饰秘密。”吐沫横飞,纪某人滔滔不绝道,“当然,军方必先探清相关区域,择定最佳运粮路线,雄鹰兵工也需准备相关工具,再有民壮疏通河涧甚或蓄坝成河。总之,此乃一项浩大工程,一月时间准备亦显紧张,且需秘密行事,但为了十数万石谷粮,我等务必倾力而为...”
随着军政两项高层会议的结束,辅以对正民备民的诸多激励政策,血旗营军民上下被完全调动起来。民务上以三十六寨蓝图为指导,重点展开了铁谷城极其周边工矿的建设,以及各地河谷的农垦;军务上则是血旗军的全面整编,以及随之而来的磨砺整合。同时,各城寨的行政管理与民兵系统也在逐步完善。一时间,本还人满为患的血旗营,却显得人手紧张,处处捉襟见肘。
在这片繁忙的掩饰之下,西袭计划也在悄无声息间全力筹备。老右曲与特战屯继续前沿探路,新军伍的磨练区域则有意识的偏往西南,大量携家带口的可靠青壮也被悄然转移往西南河涧,雄鹰兵工则被诸多乱七八糟的工具订单搞得手忙脚乱,而掘鲤淀的白洋营也闷声做起了西进支援的紧急布署。
其间,纪泽倒也没忘自家在黄淮地区新开的地盘,借着雄鹰兵工、雄鹰酒业等产业筹备西迁的变动,一批技术骨干被悄无声息的护送转移,南下黄淮,伴随的还有一批可靠的军政人才。而随着各地暗影站点的发展,尤其是第二代飞奴的成功繁殖应用,血旗营对南北各地的信息掌握与彼此沟通也在快速加强,预计最多三月后,雄鹰寨至鳌山寨之间就可飞奴联系了。
血旗营忙得热火朝天,大晋诸方与匈奴巴氐则保持着短暂平静,毕竟春荒是老天爷定的,谁都躲不开,斗来斗去也得先填饱肚子嘛。只是,赵魏之地的粮价就愈发离谱了,市面购价每石一千五百钱,是晋武帝时的十倍,还动辄有价无市。便是太平寨日进斗金,自诩不差钱的纪泽,也暂停了外购粮食,将有用之钱留至夏收之后。
一月倏忽而过,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制定完方案规则,选定完人手,盯着点钱粮,纪泽自己倒是愈发轻松起来,没事接送一下妹妹上学,看看纪灵传下的兵书,练练三尖刀法,最多再四下去军民间转转,指手画脚一番,倒是整一副成功人士的范儿。只是他却不知,酒香不怕林子深,别人已经盯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