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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回 纪氏宗族

    草庐之旁,眼见两个逗比旁若无人吵个没完,纪泽忙迎向张氏问道:“娘,这俩家伙是谁啊?我不是两代单传嘛,咋不记得纪家有这等亲戚啊?”

    “他们确是你纪氏同宗,那胖子纪斐是现任族长,算你族叔,家在边上的蕲县,但过去与咱家少有来往,是以你不记得。”张氏喘息稍匀,淡淡说道,不乏幽怨,“你祖父乃蕲县纪家庶出,编入军户之后,更被宗族疏远,后来你爹还曾与他们一度闹翻,以至你这一辈连族谱都未得进入。”

    纪泽脸一黑,继续问道:“那我爹过世时他们来过吗?你与芙妹挨饿时他们帮过吗?”

    “人死恨消,你爹过世时,他们倒是遣人来过,烧了五十钱的香钱,一点不比普通村人多。”张氏一脸憋屈,愤愤不平道,“去年咱们娘俩饿得不行,厚颜前去借粮,找到了纪斐,跟他磨破嘴皮,他倒是同意借粮两斗,可最后下人拿到我手里的仅有一斗二,那下人还好一顿奚落于我。别的,就再也没了。”

    纪泽无语,那中年胖子纪斐一身绫罗绸缎,昔日却像打发要饭似的打发自家亲人,如今定是知悉自己发达了前来寻靠山。只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死胖子当时毕竟还是给了一丁点,可怜而可恨的一丁点,倒也不好直接撵走。那么,是加倍还上百钱带四斗米,然后叫他们滚蛋,还是狠狠敲上一大笔,然后依旧叫他们滚蛋呢?

    远远的,纪铭与纪斐仍在吵闹不休。只听纪铭怒道:“你这死胖子,分明小我十岁,小时还追我屁后求带,如今却成天仗着辈分训斥我,咱至少也是武林高手加岐黄妙手,昔日华医门首徒大弟子,你呢,一个浑身铜臭的商贾,有何资格对咱说三道四?”

    “商贾怎么啦?”纪斐寸步不让,双手掐腰怒斥道,“没我这个商贾,就凭咱纪家这点地,一年能有多少进项?能培养出数十人识文断字嘛?能培养出十余二三流高手吗?你又能窝在家里搞那些乌七八糟的岐黄探究吗?”

    纪铭的声音顿时弱了不少,但仍不服不忿道:“若没咱给你镇场子,你行商能一帆风顺嘛?”

    纪斐继续斥责:“你还好意思说?哪次出手,你没从我这敲诈一大笔?还有,你掘墓偷尸案发,连华医门都跟你划清界限,不是我拼命砸出千万钱,你能光明正大上街吗?还有,你搞那些外科探究,除了战场军医是一顶一的妙手,寻常有几人会寻你看病,,没我兜着能搞到现在吗?”

    纪泽算是听明白了,这纪斐哪里是在骂纪铭,分明是在向他纪某人显摆纪氏实力嘛。但还别说,他纪某人真就吃这一套,谁叫他缺乏人才,尤其是忠心可靠的人才呢。不论哪个年代,即便是后世,有着血缘联系的宗族,都是最为可靠的群体之一。既然纪斐将肉送到了自己嘴边,他纪某人又怎忍拒绝呢?

    纪虎一家过往的不爽本也人间常态,多敲些回来顺顺气便是,总要大度的向前看嘛。纪某人很快便转变心思,无耻选择了搁置旧怨,面上却是不显,他干咳两声,冷着脸喝道:“二位,你等吵完没有?此乃家父墓前,若无它事,还请速速离去!”

    纪斐一怔,面现尴尬,眼底却闪过狐疑,见纪铭意欲发飙,忙一把拉住。小眼睛两圈乱转,他对纪泽赔笑道:“贤侄,为叔听闻你重修父墓,心下伤感,特来拜祭堂弟一番。”

    纪斐的理由足够强大,纪泽本也没想真撵。于是,暮霭之下,烟香淼淼,纪斐抚碑长跪,好一番哭丧:“堂弟啊,为兄对不起你啊...当年为兄仅为一名子弟,帮不了你啊...与你挑事的那厮,已经被我打断腿了啊...你在下面好好安生,一笔写不出两个纪字,咱们定会和睦相处的啊...”

    纪斐哭得惊天地泣鬼神,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直令众人都躲得远远的不忍再听,以至于纪斐后来“哭晕”过去,也没人近前搀扶,还是他自个受不得地上冷,无可奈何的“苏醒”过来。

    一脸幽怨的行至纪泽身前,他挤出笑容道:“子兴贤侄,可否借一步说话?”

    “别叫得这么亲热,俺还没入家谱呢。”纪泽不假辞色,却是带着纪斐走向一边。

    眼底闪过喜色,纪斐紧跟上前,笑呵呵道:“子兴贤侄,为叔知道族中昔日对你等有亏,可一个宗族那么大,年景又不好,为叔也照顾不过来呀,这里为叔向你赔罪了,但若你能顺气,为叔愿代族中做出适当补偿。”

    纪泽淡淡道:“有事说事。”

    纪斐却不在意纪泽的态度,很是诚恳道:“为叔已将你的名字续入家谱,只待你有空暇,随时都可认祖归宗。甚至,你若有意,为叔这族长之位也可让给你。”

    纪泽这下倒是一愣,狐疑道:“你如此舍得?却不知你那妻儿又能舍得吗?况且,我还是庶支呢。”

    “屁个舍不得,庶支又如何?我汝南纪氏百年沉沦,如今依旧摸爬于底层,某这族长每每思及此处,皆夜不安寝。难得出了你这一俊彦,复兴有望,但若你能将我纪氏发扬光大,再显祖辈辉煌,别说族长之位,便是要了我这条老命,又有何妨?”纪斐抬头挺胸,傲然而决然道,一脸的大义凛然,仿佛浑身都散发出了高大上的光辉气息。

    古人说家国而非国家,家族重于国家乃至自身,倒也不虚,这胖子一身商贾气息,不想对家族也尽心如斯,纪泽不由心中感慨,他虽不稀罕这个族长之位,但对这个胖子也算第一次有了点好印象。

    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他淡淡道:“昔日族中弃我等不顾,而今却想某相助宗族,你且说说,认祖归宗于我何益?”

    纪斐面露不悦,义正辞严道:“贤侄何出此言?一笔写不出两个纪字,我纪氏源自上古,先祖便为周王纪室大臣,是以得有此姓,可要比他司马家的养马出身还要高贵呢,认祖归宗乃纪氏族人之荣耀,何来利益一说...”

    “得,得,得,别说那些虚的,某家另立祠堂,同样可以得享那些不靠谱的上古荣耀。”纪泽挥手打断纪斐的滔滔不绝,依旧淡淡道,“务实些,你既为商贾,当知务实。”

    纪斐小眼睛一阵眨动,继而恢复商贾形象,从怀中掏出两本书册递给纪泽,不无自傲道:“既然贤侄务实,为叔也不兜圈子了。为叔许你三样好处,你便率我纪氏子弟一道光宗耀祖。这第一样,乃是为叔玄祖,也即乃父玄祖所留。”

    纪泽接过书册一看,这两本明显刚抄录不久的书册,第一本名为《纪灵战阵随笔》,第二本名为《三尖刀法》,封面上更是赫然画友一把三尖两刃刀。他不由心中一震,难道纪虎的先祖竟然是纪灵,袁术麾下第一大将,三国演义中与关羽大战三十合不分胜负,却又被张飞十招刺死的争议性猛将?

    按下心中疑窦,纪泽大略翻看两书。第一本讲述的多是排兵布阵、安营扎寨、城寨攻防等等,乃是具体务实且切合当前的经验之谈,非沙场宿将无法写出。第二本则是三尖两刃刀的刀法秘笈,倾向马上阵战,比起寻常刀法更多了刺、挑、锁、钩等变化。纪泽心下颇为欢喜,他虽已搜得不少兵法功法,偏生就缺专注于具体战阵与马上厮杀这等将军理当精通的部分,这下倒是恰好补了短板。

    纪斐在一旁适时解释道:“昔日玄祖追随袁术称帝作乱,最终兵败身死,我汝南纪氏本为豫州一等一的士族,就此被定为叛逆,一蹶不振,甚至隐姓埋名,直至曹魏篡汉后方才恢复纪姓,仍不敢公开先祖名讳,也愧于公开先祖名讳迄今。是以,你家身为庶支,之前也不知其中就里。”

    纪泽心头一乐,不想自己还能撞上这样一份出身,若非今日小有成就,或许永远也不得而知。这汝南纪氏,乃至纪灵的名头,虽然早已过时百年,但毕竟曾是显赫一时的士族,在这个全民习惯于拼爹的时代,其对自己日后收拢人心仍然大有裨益。此行返乡,虽因接受张氏改嫁而有伤声誉,得此出身倒也补回,真可谓塞翁失马啊。

    满意的点点头,纪泽道:“第二样呢?”

    冲纪铭努努嘴,纪斐道:“你大兄那厮虽然为老不尊,有时还发个疯,花钱也如流水似的,但于武技和岐黄两道,确是一等一的好手,只要你能说动他,便让他伴随你左右吧。”

    纪泽点头,不用纪斐送,他也已在打纪铭的主意了。而纪斐不待纪泽再问,便接着笑道:“这第三样,想必贤侄手下缺乏可用之人,所谓打虎亲兄弟,为叔可送出三十纪氏子弟,或颇通文墨,或武艺精湛,其中不乏郡县之才,另附私兵百名,任你调配。”

    纪泽一愕,纪斐拿出的人手对一个没落宗族而言委实不少,这是在自己身上压下重注了,但是,硬货可也不能少啊。此行南下想要再辟据点,钱粮自是多多益善,更重要的是,只有欠下纪氏一大笔,他们在挣回投资之前,才会对自己更加尽心不是?

    目光一闪,纪泽挂上类似纪斐的微笑,不容置疑道:“这第三样可不能算作给我的好处,纪氏族人就任各职,也该从中获益,必须令给一样。也不劳你琢磨,就给些钱粮兵甲吧,算是某家暂借。先声明,我随便打劫一场就有两三千万,总值若是低于亿钱,就别开口了。”

    纪泽的狮子大张口令纪斐全身肥肉一阵乱颤,但旋即,他从纪泽脸上看见同道之人的神色,顿时一滞,继而一跳三尺高,哭天抢地道:“贤侄呀,这族长换你做成不,或将为叔这两百斤卖了凑数如何?你这委实强人所难啊...”

    三千万!二人好易通唇枪舌剑,辅以哭天抹泪、撒手威胁、温言款语等等招数,恨不得就差撒泼打滚了,终是彼此妥协,敲定了这一钱货总额。

    “族中子弟你可在后日之前一并送来此处,某会量才录用,并多给锻炼与立功机会。”收到足够好处,纪泽这才答应合作,却也不无警告道,“记住,仅是多给立功机会!你须叫他们明白,跟随某家是创业,而非享福,在某麾下,纪氏子弟的赏罚与他人一视同仁,甚至更加严格,吃苦流血将比他人还多!那些眼高手低、仗势欺人抑或游手好闲的货,你就别送来让我一正军法了。”

    话到最后,纪泽已经收起市侩嘴脸,自然带出了源自战场的凛冽杀气,令得纪斐心下凛然,诺诺点头之余,心中已在盘算如何调整原计划的人选,更对纪泽的前程高看了一线。二人又一番细节磋商,待得回转众人面前时,已是一个三叔叫得亲热,一个贤侄喊得慈祥,宛如相处多年的好叔侄了。

    “虎子他娘,过往某与纪氏一族多有不是之处,对你、芙儿乃至堂弟有所伤害,后日我定给你一个交代,只愿你大人大量,能将那些不快揭过。”纪斐先是冲张氏抱拳一躬,一脸诚挚道。这是他答应纪泽的附加小条件,倒令张氏手足无措不提。

    然而,当纪泽与纪斐二人将目光齐齐投向纪铭之时,根本不待他们开口,纪铭已经猜出二人心思,抢先怒道:“这小子太过阴险奸猾,要咱日后跟着他混,没门!”

    纪泽淡淡一笑,伸出三个手指头,一一落下,伴随着充满诱惑的话语:“大兄,听完小弟这三项建议,再行拒绝也不迟嘛。第一,跟着我,战场尸体有的是,也没人说三道四,你钻研外科哪用傻缺的掘墓盗尸?第二,我血旗营有专设医护营,还有学堂,我可挑选一批少年作你徒弟,帮你钻研医学。第三,我可帮你出版医书,只要你有水平,包你扬名大晋,羞死华医门!”

    纪铭顿时眼前发亮,嘴巴几次开合,仍是忍住道:“你,你小子奸猾,哼,那些事情老子自己费些力气也未必办不到。你无非是诓我去做打手而已,老子不喜杀生,才不上当!”

    看来得出绝招了,纪泽笑得愈加和煦:“大兄,小弟知道一种输血之法,可起死回生,相信华佗神医都没弄明白,想知道吗?嘿嘿,不过,那可真得要给小弟我兼当打手才行了,放心,不违反江湖道义,不违背天地良心,不用冒生命危险...”

第一百五十二回 驰援周新

    永兴二年,二月二十六,辰时,晴,老槐村。

    旭日东升,村外墓地的草庐内,纪泽正盘腿而坐,五心朝元,双目紧闭。纵有千般事务,只要条件允许,练武保命他是每日不辍。只是,已往已是练拳舞刀结束的时间,今日他竟仍在吐纳调息,而他那张愈显硬朗的脸上,此刻分明写着凝重二字。

    “已往吐纳只需半个时辰,可今个这都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结束?看他面色难看,不会出甚问题吧?纪老,你不是岐黄圣手嘛,可有办法保其平安无恙?”草庐之外,剑无烟焦躁的问道。说话之间,她还一个劲的踱步转圈,数度想进草庐却又生生顿足,哪里还有丁点女侠风范,分明是个兜不住事的女孩嘛。

    “小妮子,你都问咱十几遍了,再回你一次,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拜托,你就别走来走去烦人了。”被称为纪老的正是纪铭,他不耐烦道,不忘神色古怪的瞥了眼那张木板脸。虽说没能抵抗住纪某人的诸多诱惑,选择了跟着纪泽,但也别想他会有多少好声气。

    蓦的,闭目静坐的纪泽霍然浑身一震,直令剑无烟与纪铭二人一时都屏住了呼吸。良久,纪泽忽的一声轻笑,长身而起,施施然步出草庐。沐浴着金色阳光,他咧嘴冲庐外二人笑道:“多谢二位护法,让二位担心了。”

    “谁担心你!”两个声音不约而同道,一个是充满嫌弃,另一个则是略带娇嗔。

    “哈哈哈,那便算某家自作多情吧。”纪泽一乐,难得没有斗嘴,而是选一空处,练习起了五行拳,显然其此刻心情大好。

    切莫以为他转性成了弥勒佛,实是他今日修炼混匀真气诀再有精进,想不乐都难。或因圆满了结了纪虎的直念,这三日守墓期间,冥冥间他感觉自己躯体内少了些什么,以至前所未有的心念通达,内息随之通泰,打通任督二脉的进程也得以突飞猛进。非但迟滞近月的百会穴在两日前贯通,就在刚才,他还一举打通了印堂穴,也即真气灌入了所谓“藏神”的上丹田。

    一套拳法打完,纪泽笑得更开心了。倒非他得以功力大进,而是他发现,他有了一份异于功法阐述的收获,那就是他的“神”竟然有所跃迁。随着印堂穴的贯通,他的六识变得极度敏锐,甚至隐约产生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可以感受到一些武官难察的东西,恰似一流高手对身周危险的特殊感知。

    这一跃迁对实际攻击力帮助不大,但对闪躲保命却是大有裨益。按照那套混元真气诀的描述,这种情况本该出现于炼气化神突破化境,从而成为一流高手的时候,纪泽不确定这是否因为自身脑域大开之故,可原因并不重要,对他这个智将而言,又有什么本领比起保命本领更有意义呢?

    冲纪父的坟头恭敬的磕了四个响头,纪泽怀着愉悦,离开了守墓三日的草庐。进入老槐村,这里几乎成了一个军营。正有血旗老卒指挥着雏鹰屯新兵进行队列晨练,其中不乏一些纪氏子弟,观其泰然神色与规矩表现,纪泽心下满意,纪斐倒也识相,此番送来的纪氏子弟且不说能力如何,至少没有桀骜不驯抑或游手纨绔之类扶不上墙的主。

    昨日下午,纪斐低调来了趟槐树村。除了送来钱粮物资与文武子弟,也带来了几个纪氏族人以及下人,或跪地赔罪,或一顿鞭打,或墓前忏悔,算是给得了势的纪家人一个交代,也算熄了张氏与纪芙的怨气。不过,按与纪斐之前商定,纪泽并不会前去蕲县认祖归宗,倒非气仍不顺,也非摆架子,而是预防日后有所不轨被朝廷定为叛逆,是以低调处理与蕲县纪氏之间的关系,免得为其招灾。

    三日来,除了纪氏,也有郡县的军政官员闻讯前来槐树村,拜谒与交好纪泽,更有许多乡邻送来子弟追随,纪泽对此一概好言相向。而乡党宗族的子弟经过遴选,业已达到两百多人,被纪泽抽调教导队军官,配上纪氏提供的刀枪弓盾,组建了一个满编的雏鹰屯。加上南下随行的人马,以及一百纪氏私兵,纪泽在老槐村倒有超过一曲的人马了。

    唯一令纪泽遗憾的是,周新这个昔日袍泽并未能够前来一见,但纪泽也不会婆妈,只待中午收拾停当便欲携张氏等人率众离去。然而,好似老天偏生要他此番见上周新一场,队伍将发之际,本该于午时赶来汇合的马涛却直到傍晚才火急火燎的出现,更是带来了几名周家族人,以及周新遇险的突发消息。

    “大人,云德兄怕是中了奸人算计,竟被多家山匪联合埋伏,此刻正兵困山中,且是以数百残兵对三千贼匪,恐难持久,而南阳援兵却迟疑缓进,颇有见死不救之势。”马涛躬身长揖,一脸期盼道,“大人,我等同袍一场,既然恰逢其会,可不能置之不理啊!”

    南望莽莽大别山,纪泽目光一阵闪烁,继而询问为首的周家族人道:“此番云德兄被五六股山匪联合所围,张昌余匪想联络邀买这么多山贼出动,可非一日之功,定是事先早知消息。敢问云德讨贼是奉谁人之命?援兵主将是何人?援兵此时又在何处?”

    “族兄此番乃奉南阳太守卫展之命!援兵校尉名为卫胜,乃卫展之族侄。在下两日前便已出山求援,可援兵迄今尚未抵达入山口。”那个名为周遥的周家族人早已长躬不起,苦苦哀求道,“大人,族兄此番定是被太守所算计,除我周家勉强凑出百名私兵,恐将再无外援,还请大人相助,我周家定将铭感五内!”

    纪泽已经大致理清脉络,周新是刘弘培植的人,在南阳募兵立营未必不是刘弘掺沙子,以牵制卫展这个地方太守,此番遇险,当是不觉间卷入了高层博弈。这周遥是周新派出求援的使者,拼命杀出重围却求告无门,恰逢马涛告知了自己所在,显是将他纪某人看做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扶起周遥,纪泽再次南眺莽莽群山,终是毅然决然道:“云德乃我血旗故将,昔日同生共死,焉能不救?不过,此事不可声张,你周家之人也须配合于我...”

    一番交代,纪泽派出两名亲卫携带一只最新培训出的飞鹰,随同几名周家族人与周家那百名援兵会合。自身一行人则在水足饭饱之后,按原定路线出了老槐村西北而去,但入夜不久,纪泽便留下一队雏鹰屯新兵,护卫张氏等一干妇孺文弱继续上路,自身则带着六百人马趁夜折返向南,并未绕道更易行军的南阳,而是直接扑入了大别山。

    纪泽一行近半为本地人,熟悉大别山的不在少数,一夜行军,他们已入山六十多里,天明时分抵达了乌鼓岭。从这里再往西南五十余里,便是周新被困的虎跳峰。没有继续赶路,纪泽下令众军休息,并派遣熟悉地形的好手四下打探敌情,当然,远行必带的海东青,自也少不了被放出辅助侦查,而它的第一方向,正是西南。

    此刻,西南五十里外,沐于金色晨辉的虎跳峰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并不险峻的东、南两麓,半山腰已被紧急修建了环形工事。六七百南阳郡兵则躲在工事内圈,焦虑迎接着新一天的到来。而他们对面,正有三千嘈杂不休的贼匪,驻扎于山豁险要,却是卡住了虎跳峰向外的所有出路。

    山岭高处,铠甲蹭亮的周新身形突兀,他左手端碗蛇肉汤,右手抓块干烧饼,正不紧不慢的享用着早餐,给人一股成竹在胸之感,可眼里的血丝与不时闪过的焦虑依旧出卖了他。大军已经被困三日,所带干粮即将耗尽,即便控制餐量,并配以采集捕猎,最多也就半饥半饱的挺至明日,可明日之前能脱困吗?自个能摊上传说中的绝处逢生嘛?

    “大人,昨夜又有三十多名伤兵弟兄没能撑过去。”亲兵队率黑着脸过来,低声说道,“若是再无援兵带来医师药材,怕是更多伤兵只能...”

    三日前,他们这支千人队伍在进军途中突遭大股贼匪的埋伏,幸得周新经验丰富,当机立断,在敌匪全面展开之前,集中兵力杀散了虎跳峰上的一股贼匪,并紧急依山设防,抗敌围攻,这才免于全军覆没,却也伤亡两百多人。岂料贼匪们见强攻难克,竟然卡住隘口,不紧不慢的围困起了官军。他们这两日数度突围未果,反而徒增两百余伤亡,如今可战之兵仅剩五百,而缺乏医治的大量伤兵更在接连死去。

    “援兵?连贼匪都知道我等没有援兵,否则又岂敢不急不慢的围困我等?”周新苦涩一笑,拳头却已将手中那块烧饼捏成了面团。入山前他便觉此战不易,但他被刘弘青睐不假,毕竟受卫展节制,只得奉命入山,可他想过卫展意欲令他损兵折将甚或大败亏输,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勾结贼匪,致自己和千名官军于死地,狠绝至此!

    “梆、梆、梆...”就在此时,一阵梆子声在岭下响起,伴随着八百喽啰乱哄哄的涌至。队伍摆开阵脚,几名首领模样的人排众而出,个个恶声恶相。居中为首一人皮肤黝黑,身材普通却肌肉紧绷,看长相与汉人略有差异,此人号为张太岁,正是此番张昌残匪的首领,也是这群山贼们的临时盟主。

    跨至阵前,张太岁扯开喉咙,冲山上叫道:“山上的官军弟兄们听了,你等已被官府所弃,中了奸人算计,何必再执迷不悟?想要活命的,只要下山投诚,追随我张太岁,定保你等吃香喝辣,岂不胜过做那饿死鬼...”

    “......”山上无语,唯有隐约的嗤笑传来。这张太岁出身义阳山蛮,本即大别山贼匪,阴狠狡诈,穷凶极恶,行事狠绝,前年跟着族人张昌闹了一圈农民起义,事败后拉了些溃兵,转回来再做了拥壮近千的山大王,可他的恶名依旧为人所知,真没官军敢相信他的话。

    吼了一阵毫无效果,张太岁暗悔自家往日食言太多,索性一挥手,吩咐一众喽啰道:“弟兄们,开骂!”

    于是,虎跳峰下,这一拨吃饱喝足的贼匪开始了新一日的挑衅骂阵:“山上的贼厮鸟们,有种的下来啊!你们不是官军剿匪嘛,咋跟乌龟似的猫在石头缝里?哈哈哈哈...”

    “......”山上依旧无语,却是没人回骂浪费力气。事实上,这两日官军并非不敢出战,实在是山下的贼匪们太过奸猾,只要官军下山,贼匪们就后撤,逗引官军前往不利地形再行开战,左右贼匪们吃饱喝足也不怕浪费气力折腾。周新自不愿白吃亏,每每只能撤回。三番两次下来,本就缺粮少药的官军也就不愿再跟着折腾,却也成了不敢出战的受气包了。

    虎跳峰高处,周新扫眼一个个没精打采甚至目光呆滞的己方军卒,心中颓然,更知不能这般继续了。默默的吃完早餐,直至灌下碗中最后一口汤水,他霍然站起,点指几名传令兵,断然吩咐道,“你去通知伙夫,莫再节约粮食,安排至晚餐清光。你等分头传令,让弟兄们轮班警戒,吃饱休息,务必在白日养好体力,今夜我等最后一次突围!”

    “诺!”一众传令兵凛然应诺,个个面露决然,显然已有决死之心。

    “大人,要不,要不,晚上你我换甲,您便从后山遁走,凭您身手,目标又小,当能走脱。”那亲兵队率却是忠心,待得他人走开,附耳周新道,“大人若能逃生,至少可以照顾我等家小,甚或为我等报仇啊。即便此战惨败,荆州暂时容不下您,您大不了还可再回血旗营嘛。”

    “休得胡言,弟兄们本就是被我连累至此,我又何颜...”望着这名与自己一同离乡从军,一同转战河北,一同暂居血旗营,一同投入荆州军的铁杆心腹,周新心中温暖,鼻头发酸,却是断然拒绝道。

    “唳!唳!唳!”然而,不待周新与这名心腹亲卫进一步互诉衷肠,甚或虎泪夺眶,天上突然传来一声声嘹亮的鹰啼。仰首看去,二人顿时呆如木鸡,继而目露异彩。却见虎跳峰上空,竟然多了一只盘旋的大雕,浑青一色,双翼平展,盘旋疾飞,好一个鹰击长空!

第一百五十三回 局外有局

    “海东青!?”虎跳峰上,周新的那名亲兵队率举目仰望,禁不住惊声叫道,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他一样发出惊呼的,官军中还有十数名大小军官,因为他们都曾随周新一起在血旗营呆过,去年在雄鹰寨对战幽州征剿军的时候,他们可没少在飞鹰岭上空见过这头大雕。

    “难道是纪将军碰巧返乡,闻讯来救援我等了?”周新口中喃喃,却不敢确信这一太过美好的猜测。毕竟这未免匪夷所思,天上的那头大雕的确很像雄鹰寨那头,可万一是别有其雕呢?

    “看那边,西面峰顶,有红旗摆动!”忽的,峰上又有军卒叫道。

    循声看去,周新心头一震,眼中顿觉水雾缭绕。隔着山沟深壑,与后山绝崖遥遥相望的远山峰顶,一面红色大旗正在朝霞中迎风猎猎。他并不知道那里仅是他周家援兵的几名好手,按纪泽安排打出红旗而已,但他知道,与疑是海东青一块出现的红旗,代表的必是血旗,而那个不可置信的猜测,竟是确定无疑了!

    “血旗!血旗!定是将军大人来了!”同样确定纪泽来援的,自然还有官军中的那十数名军官,看懂了其中意味,他们一边口中喃喃,一边不用招呼,自发围拢向了周新,人人神情激动甚或热泪盈眶,只为在绝境之中,获得这份来自千里之遥的意外救援。

    当然,海东青与血旗在荆豫两州并无名气,大雕的出现,仅让绝大多数官匪觉着好奇,那面望山跑死马的红旗倒是引发一小阵骚动,却也很快平息。毕竟,虎跳峰四面的山道都被封锁,更远范围内还有大量贼匪的探哨,能溜到那个峰顶舞动红旗的,只会是小撮好手,无非声援罢了,对于战局仅是个笑话,旗帜舞得再酷炫,没大军配合又有嘛用?

    山岭之下,张太岁却是皱起眉头,转向其余几名贼首,不无蛊惑道:“那红旗虽仅声援官军,不足为据,但为防日久生变,我等或该主动些,尽早结束此战。如今,山上官军被困三日,水尽粮绝,已是强弩之末,不知哪位兄弟愿意抢这头功?若能攻下此峰,兵甲缴获将独得四成,张某再奉上黄金千两。”

    可惜,贼首们压根无人应腔,之前一战,他们都看出这部郡兵厉害,那校尉也是个猛人,况且,峰上本有溪潭,前日更下了场小雨,官军可没水尽。他们都是大别山各家山寨的当家,没人傻缺,自家虽已收了张太岁的定金,却是一道来发财的,而非为张太岁送死的,自然不愿为了些好处,便轻易出手徒增自家伤亡,甚或有好处没命拿呢。

    眼见张太岁面色愈加难看,他身边一名白面书生出来打圆场道:“大当家,我等已将官军牢牢困住,直待官军自行饿死,抑或在隘口险要下撞个头破血流,何必这般性急呢,还是让弟兄们骂骂阵,坐等他们今夜再度狗急跳墙吧,左右也没援兵会来。”

    没有援兵嘛?张太岁心中忐忑,慑于官府对张昌余匪的打击力度,不久前他已暗中投效了卫展,此番也是按照卫展的指示对付周新,这名白面书生其实就是卫展派来的密使。可是,以他对那些士族官僚的了解,张太岁真就不敢保证自家是否会被搂草打兔子一块算计,还是尽早完事躲回山寨才安心啊。

    只是,别的贼匪不会理会他张太岁这番苦心,人家大不了见势不妙撤退便是,而他自己更不愿傻缺打头阵啊。脑中念头转了好几圈,张太岁最终告诉自己不必疑神疑鬼,无奈的一摆手,他转身离去,各贼首也各返自家营头,而虎跳峰下,那干喽啰则继续开骂...。

    “大人,一定是将军来救我等了,听说他年后会返乡探亲,当是碰巧撞上了,哈哈,我等有救了。”虎跳峰上,十几名领悟内情的军官已兴奋的聚拢周新身畔,其中一名性急的队率更是催促道,“大人,该通知弟兄们做好准备,随时里应外合,俺早就想教训下面那帮鬼喊鬼叫的贼人了!”

    这一下,始终强抑热泪的周新却是垮下脸来,他急声道:“别,千万别,告诉弟兄们将有援兵便可。将军当不会立即助我等脱困,至少白天不会,别让弟兄们白攒劲了,一鼓作气再而衰啊。将军南下最多随行三百精锐,你等想想,以他过往习性,怎会轻易以寡击众?”

    一众军官面面相觑,那亲兵队率一拍脑门道:“是了,将军发此讯息,仅是为了让我等树立信心,多坚持些时间。”

    众皆恍然称是,周新则继续苦笑道:“多半我等还得靠自己离去,至于将军会怎么做尚还难说,张太岁的凤凰寨就在东方二十里,此刻正是空虚之际,将军或许会去那里,攻敌必救,围魏救赵嘛,反正少不了别人倒霉他得利,但即便那样,我等还得欠他救命之恩...”

    乌鼓岭,纪泽一众休息了两个时辰,直到午时,他们这才继续上路,方向却是南方而非西南。不过白日行军,队伍走得愈加小心,更多的探哨被派了出去,甚至纪铭也被纪泽打发到了队伍最前。

    救命稻草这般南辕北辙,随队的周遥自然耐不住,他急急赶来面见纪泽,不无焦躁道:“大人,您搞错方向了,族兄被困的虎跳峰是在西南,不是南方啊!”

    “可是张太岁的老巢凤凰寨在南方呀,若被我等攻下凤凰寨,夺了他的钱粮,他将一无所有,更将没钱继续雇佣别家贼匪,是以只要我军作势攻打凤凰寨,贼众多半会撤围退兵。嘿嘿,围魏救赵你没听过吗?”纪泽理直气壮,不无批评道,“你也不想想,我这六百人马,近半还是新募,行军尚且不整,如何硬抗三千贼匪?直接去救云德,是救人还是送死?哪里比得上去凤凰寨发,发,发威?”

    死死咬住差点出口的那个“财”字,纪泽转头看向一众雏鹰队的新兵,心中暗自点头,不愧是大别山下的军户子弟,大多人走了这么久山路仍能步履如飞,他喝了一声:“弟兄们注意队形,权当这是一次野外拉练,同一队什的要互相提携,加把劲...”

    周遥无言以对,队伍继续南行,一路无事,唯一令纪某人眼前发亮的,却是沿途不时看到的茶树,茶叶嫩芽碧绿,居然混在灌木间无人问津,直令他心头暗喜不已。

    日暮时分,队伍抵达三岔岭。顾名思义,这里是个山间的三岔路口。据熟悉山路的一名军户子弟介绍,三条岔路除了纪泽一行南来之路,向东的一条是这片山区东向的唯一通道,而沿着第三条西南方向的岔路,再走不到二十里便是凤凰寨。

    派出暗哨,队伍再度修整,只待天黑后再行行军,偷袭凤凰寨,纪某人的如意算盘恰似周新预料般别无二致。然而,入夜时分,纪某人率众出发后走上十里,前导探路的纪铭却是颇显狼狈的窜了回来,并带回一个劲爆消息:“前方有拨人也在摸向凤凰寨,行迹鬼祟,老子与他们的伺候撞上了。”

    勉力装回惊掉的下巴,纪泽连忙叫停队伍布置警戒,随即压低声音急急问道:“大兄,怎生如此狼狈,对方追来没有?”

    “你当咱傻呀?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小子吃过的米还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哼!”纪铭翻了个白眼,不无吹嘘道:“老子这般狼狈,仅是因为扮成山猪窜了一段路,迷惑对方伺候罢了。而且,老子先往东边窜了一阵,这才绕回来,包管对方不知你我存在。”

    “高,高,实在是高!还好有大兄这样智勇双全的高手做前导,令得我等率先发现对方啊。”擦了把额头冷汗,纪泽旋即一蹦三尺,气急败坏道,“直娘贼,这帮人多半是跟我等抢生意的,岂有此理!大兄,你可否看清,对方有多少人,装备如何,什么路数?”

    纪铭摇头道:“我能不暴露自己便溜回来报信已经不易,哪有时间细究那么多?”

    纪泽一脸难以置信,狐疑道:“对方是什么人,怎生这般厉害,竟让大兄这等高手都没法探出究竟,甚至落荒而逃?”

    纪铭再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你小子别来激将那一套,老子早在小时候就玩腻了。得,老子再去一趟就是!”

    看着纪铭离去,纪泽目光一阵闪烁,随即下令众军暂先隐藏休息,做好掩饰。一番布置停当,他召来队伍中的几名头头以及周遥,简述完纪铭的发现,肃容问道:“诸位都听清了,可有什么想法?”

    众人一阵讶然,可又哪来的头绪?正面面相觑,纪铭却已赶回。此番他明显颇有收获,却见他不急不慢的喝了口水,这才幸灾乐祸的说道:“对方皆身裹黑袍,刀枪为主,兼有弓盾,看装束像似江湖帮派,但细看其行动颇有组织,倒又像是军队。嘿嘿,别个人数近千,可比我等多上五成,看来这个便宜轮不到你小子了。”

    “其实,我等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帮助云德脱困,若是有人代劳围魏救赵,我等不去凤凰寨也好嘛。”纪某人强作笑容,言不由衷道,“毕竟没吃亏,若是我等袭寨之时他们出现,那才叫憋屈,甚或是大麻烦呢,呵呵。”

    终究心有不甘,纪泽略一思忖,还是对纪铭道:“烦劳大兄带上几名伺候,尾随监视这支队伍,注意莫要打草惊蛇,但有异动,还望速速来报。或许,他们攻寨不利以至损失惨重,还需要我等帮忙守寨呢。”

    “无耻!”纪铭掉头就走,幽幽留下一句,“但这次咱欣赏!”

    纪铭离去之后,马涛不无兴奋道:“难道是周家请到了别的私兵,抑或请动了其他营兵相助?”

    “不可能,若有办法,我也不好为难纪将军前来相助了。再说,南阳若有兵马调动,我周家当能收到消息。”周遥直摇头,一脸疑惑道,“难道是大别山中另有贼匪想要浑水摸鱼,只是,左近除了虎跳峰那里的几家,没听说有这么大规模的贼匪啊?”

    “或许,会有官军从义阳郡杀过来也有可能,义阳就在南阳之南,距离凤凰寨并不算太远。而且,义阳本从南阳分置而出,与南阳素来交往密切,或是闻讯前来浑水摸鱼。”一名相貌普通却颇显精干的纪氏族人道。他叫纪庄,字孔方,纪氏私兵统领,虽是纪氏庶出,却是投奔纪泽麾下的纪氏族人中,功夫仅次于纪铭的一位二流高手。

    众说纷纭,却莫衷一是。商议间,纪铭遣回一名伺候报信。那伺候冲纪泽行了一礼,急声道:“大人,前方队伍已在凤凰寨一里外停驻,暂时潜伏下来,无法探知其是何意图。不过,他们向西派出了不少伺候,纪铭前辈现已尾随那些伺候而去。”

    “向西!?”纪泽眉头一皱,旋即一挑,目光不由望向西方虎跳峰方向。好一番沉吟之后,他吩咐那伺候几句,继而又快速写了条命令,交给海东青传给随同周家援兵的亲卫。

    处理完毕,纪泽忽然问周遥道:“你之前前往郡府求援,可曾透露过云德军中粮草情况?”

    周遥一愕,不知纪泽何来此问,但仍实言答道:“既是告急求援,当然会告知郡府族兄军中粮草短缺,正常仅能挺至今日。”

    纪泽再问:“若无纪某恰时出现,以你对云德之了解,粮草将尽,外无援兵,他会决死突围,还是压缩粮食消耗,再多苟活一两日?”

    周遥几乎不假思索道:“族兄必不会坐以待毙,今晚必会决死突围。”

    纪泽沉下脸来,语气淡淡道:“既然你如此笃定,想来不少人也当有此预料了,譬如前方那支匿名队伍。他们此刻的停驻潜伏,不一定是为了布置袭寨,而可能是为了等待西方变故。也即是说,他们未必会围魏救赵,也可能是隔岸观火之后再行趁火打劫,从而坐收渔翁之利呢。甚至,这一切本就是一盘大棋,云德兄中伏被困而非直接被歼,也是局中之局呢...”

第一百五十四回 翻手搅局

    永兴二年,二月二十七,亥时,晴,清元山口。

    清元山口是南阳郡通入大别山的一处要道,昨日下午,一支南阳郡兵由卫胜统领,谨慎小心的由此入山,并在入山五里后扎下营盘。还别说,经过剿灭叛贼张昌的两年磨砺,荆州郡兵的整体素质明显高于普通的大晋郡兵。单看卫胜的这处营盘,不论择地还是布置,皆无可挑剔,整一副军容严整,生人勿进的态势。

    今日上午,卫胜校尉派出两百先锋前导开路,作势救援被困虎跳峰的周新一部,怎奈贼匪势大,竟然沿途择一险要之地设防,双方遭遇后一番酣战,开路郡兵留下十数具尸体,只得无奈撤回。自此,卫胜军便紧闭营门,却不知在憋什么大招。

    月黑风高,一条黑影借着山石树木的遮掩,动如猎豹,轻如狸猫,悄然摸近布防颇严的郡兵营寨。避开可能的暗哨,等过巡逻的营兵,黑影纵身一窜,疏忽间便已越过一处营栅,没入营盘内的暗处。一阵观察,营内并非想象中那般防御严密,甚至少有人走动。

    良久无事,黑影窜近一个帐篷背后,附耳倾听片刻,继而摸出一把匕首,轻轻划开帐毡,借着天光向内一窥,顿时面色一变。只因本该宿满军卒的这顶帐篷,其内却是空空如也。黑影眉头紧皱,接着再度摸向别的帐篷。但接连四顶下来,皆是如此。

    “直娘贼!”黑影忍不住低骂一句,也不再停留,顺着原路小心退出营寨。待得出了营盘外圈的警戒范围,他立马拔足狂奔,直到窜入里许之外的一片密林。然后不久,却见一只青色大雕从林间飞起,空中一个盘旋,继而疾飞东去...

    三岔岭之南的一处密林,纪某人犹在效仿东方的狄仁杰与西方的福尔摩斯,侃侃而谈道:“诸位方才推测前方队伍之时,却是忽略了一支官军,也即卫胜的那部郡兵,驻留山口的假象还是不难伪装的。当然,即便前方的匿名队伍是卫胜军,他们也不会好心的围魏救赵,而是算准时间,直待虎跳峰那边决战开启,才会偷袭凤凰寨,收那渔翁之利。”

    王麟眼睛一亮,若有所悟道:“将军莫非是说,卫展过河拆桥,也要除去张太岁?”

    纪泽点头,冷然道:“之前纪某一直疑惑一个问题,即便卫展意欲除掉云德兄,又怎敢做得如此明显?再说折损千名郡兵,他太守同样罪责重大,就不怕刘弘大人揪住处罚吗?”

    纪庄却是惊叫道:“好一盘棋局,好狡诈的卫展,他勾结张太岁设伏周校尉,除去眼中钉,同时又以周校尉为饵,将张太岁等一干贼匪引出老巢,待得张太岁与周校尉拼得两败俱伤,他再坐收渔翁之利灭了张太岁。如此下来,张太岁与周校尉一起覆灭,好处都落入其囊中,而剿灭张昌残匪搭上一个校尉并不过分,他对上也好交代了。”

    赞许的点点头,纪泽道:“孔方兄所言,正是我之所想。只不知布局之人胃口究竟多大,若想全歼所有贼匪,单是千人或还不足。我已遣伺候探查凤凰寨周围十里,不知会否另有发现?”

    周遥早已听得咬牙切齿,哪里还管纪泽在那儿分析卖弄,他急声道:“大人,我这就前往虎跳峰寻那张太岁,告知他这一切,让他别傻缺的跟族兄死拼了。”

    “不急,云德兄知道我来了,定不会急于突围,以他的能力,短期守住虎跳峰自保无虞。云德兄不动,张太岁不会动,前方队伍也不会动,时间尚足。”纪泽却是摇摇头,沉声阻止道,“况且,这些都仅是推测,尚需一些佐证,且稍安勿躁。”

    旋即,非坑敌不舒服斯基挂上一脸坏笑,目光幽幽道:“况且,云德兄已经损兵折将,若按你这般了结此战,他难免罪责。我等身处暗处,棋子又这么多,嘿嘿,能做的可不光是替他解困那般简单!”

    就在此时,纪铭送回了又一劲爆消息。他尾随匿名队伍的伺候,竟然在凤凰寨西方八里的山林中,发现另有一支类似装束的队伍潜伏,人数暂还不详,但凭其布哨情况,怕也有上千之数,而这支队伍的潜伏位置,恰在凤凰寨与虎跳峰的必经之路。

    棋盘越来越大,局面愈加难以掌控,众人挠头皱眉之际,纪泽却是岔开话题,仔细询问起了各家贼匪的情况:“天王寨?你们是说,贼匪联军中除了张太岁的凤凰寨,东方的天王寨地势最好,地盘最大,且靠近淮河源头?你等有谁对天王寨贼匪比较了解?”

    “确如大人所言,那天王寨大当家自称混世天王,人称混世魔,乃大别山老牌贼匪,实力颇强,近些年借着天灾人祸招兵买马,如今已拥壮八百。”面对这个似不相干的问题,纪庄却是恨恨道,“这干贼人去年曾经劫过我家商队,虽未得逞,却杀了我数名部下,是以我曾对其十分关注。”

    纪泽嘿然一笑道:“好,既然本有仇隙,就选他了,却不知孔方兄可敢冒险...”

    言说间,海东青盘旋而下,正是带来了周家援兵按照纪泽要求,对卫胜军山口营盘的暗查结果,其内果真多为空帐。局势更显明朗,尚未搞清的仅是匿名伏兵的具体配置,这只需出手捉拿几个舌头便可。但大局业已明晰,有些行动却可同步展开了...

    三更过后,凤凰寨山门处,突然来了三个一身匪气且模样狼狈的人,他们冲寨门喽啰大声叫道:“上面的兄弟,快开门,都他妈的别睡了,俺们有重要敌情,上千官军都快到你家门口了,还不赶快聚集寨内兄弟,一块儿防守!”

    旋即,一个充满疑惑的声音从门楼上传出:“你等是何人,哪来的官军,休要半夜唬人!”

    “俺们是天王寨的,老子叫拔地虎,咱家压寨夫人有事遣俺寻大当家,去虎跳峰路过这边,恰好撞上敌情,还折了几个兄弟。”寨门之下,说话的却是越岭绕道而来的纪庄,他粗声粗气,不耐烦的叫道,“奶奶的,你哪来那些废话,若非你家张大当家答应俺们天王寨的赏钱,还有一半在你凤凰寨,俺早别处溜了,才懒得管你凤凰寨的破事呢!”

    对方带来的敌情足够震撼,守门喽啰不敢自作主张,忙将寨门口的骚动报给了留守的凤凰寨三当家。三当家火速赶到门楼,再几句询问,未能察觉破绽,无法确定三人是否来自临时盟友天王寨,不过这没关系也不重要,三当家当即派人出寨,对“友军”三人所指的方向予以探查。

    结果一刻钟后,凤凰寨出去十人,只仓惶逃回来两个,身上还都插着箭。没说的,前来报信的三位是大大的好人,定是天王寨的友军无疑,且作上宾款待。继而,凤凰寨锣声大作,全员守备,而代表最高危险级别的四道冲天烽火,也赫然照亮了整个凤凰岭。由是,许多双原本紧盯虎跳峰的目光,只得愕然而恼怒的转向了凤凰寨...

    凤凰寨下,匿名潜伏的这支队伍最为憋屈,自家队伍好好的躲在林间数星星,只待虎跳峰那边战斗打响,自家再抽冷子对凤凰寨实施突袭,以寨中仅剩的两三百喽啰,全力抵挡尚且不易,在突袭下哪能幸免?岂料凤凰寨的贼人不知抽什么风,好端端的派出一拨探哨,还偏向着自家隐匿之地搜来,想不暴露都难啊!

    紧急战备的队伍中间,一名心腹幕僚不无忧虑的对着主将建议道:“校尉大人,贼人突然来探,其间恐有蹊跷,且凤凰寨烽火大起,张太岁多半会放弃围困,转而救援凤凰寨。局势不明,贼众将归,我等还要攻打凤凰寨吗?”

    “最多有弟兄们没藏好,被山间什么贼人发现了纰漏,哪来的蹊跷?我等弟兄们在山间折腾一天一夜,如今凤凰寨就在眼前,且防御空虚,哪有不攻自退的道理?”不待那校尉答复,另一名军候却是不满道,“卫大人,听说那张太岁从江夏溃逃入山之时,可没少带出金银财帛,否则也不能轻易拉拢众多贼匪帮他出战啊。”

    二人开头,一众军官跟着各抒己见,直搞得中央的校尉左右为难。这校尉正是卫展的族侄卫胜,之前他玩了一出空城计,看似虚应故事的救援周新,其实八百主力昨夜便已绕道入山,潜入凤凰寨左近。原本好一局黄雀在后,不想事到临头出了差错,黄雀变成了螳螂,怎生恼人!

    卫胜心中快速盘算,周新此番虽损兵折将,却主力犹存,返回后无非贪功冒进受些训斥,甚或还能反咬自家一口。自家若是就此退去,手无寸功,虽能自称围魏救赵,可仍难免畏敌怯战并陷害同僚之嫌,但若夺下凤凰寨,且不说大把钱财,军功上也可大书一笔,更可封住悠悠之口。

    “你带几人立即出发,去通知义阳友军,请他们按原计划伏击回撤贼匪,至不济也要为我军拖住一个时辰。事成之后,寨中财宝分他们七成,嗯,你先说六成试试!”终于,卫胜下定决心,吩咐传令官道,心中却已生了虚报缴获的主意。

    “弟兄们,凤凰寨空虚,内有财宝无数,升官发财在此一战,杀啊!”又一番紧急布置,卫胜一声大吼,带着八百健儿,气吞山河,直扑凤凰寨...

    战局之中,最愤怒的无疑是张太岁。原本还一门心思谨防周新军决死突围,岂料周新军没动静,自家却已后院起火,且看烽火强度,还是最严重的那种起火。张太岁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被卫展设计了,左近的大股贼匪都在这里,能让自家山寨烽火全开的至少有五百之敌,只能是大股官军,咋想都少不了卫展的份儿。

    没说的,老巢重要,这光景谁还给他卫展卖命,虎跳峰上的千套兵甲诱人不假,又哪比寨中财宝值钱啊?看见烽火之后,张太岁仅是愣怔了几个呼吸,便怒声吼道:“小的们,老巢危险,快点,跟老子杀回去!对了,将那个小白脸绑上带着,莫叫他给溜了。”

    “杀回去!杀回去!杀那帮偷袭的狗娘养!”凤凰寨喽啰纷纷鼓噪呼应,立马操家伙聚集,谁在山寨老巢里没个三瓜两瓢呀。所幸原本料定周新军今夜会有动作,大家都没睡死,今番集合出发耗时甚短,倒是前所未有的反应迅捷。

    其间,张太岁眼珠两转,没忘许以重利,拉了支两三百人的山贼替他紧守虎跳峰通往凤凰寨的隘口一个时辰,更没忘让喽啰带话给一众友军的当家:“还想要之前说好那一半财物的,现在就跟着救援凤凰寨,去的再加一倍!否则凤凰寨没了,榨干老子也没钱给诸位了啊。”

    队伍出发,张太岁一边急急奔往凤凰寨,一边愈加确定,定是卫展那厮搂草打兔子,可恨自己投靠于他,虽然没有死心塌地,可多少也在为他办事啊,怎能没卸磨就杀驴呢,莫非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莫非其间还会另有埋伏?毕竟是造反作乱过的,他也略有带兵经验,却是吩咐喽啰们加了小心。

    张太岁直接撤离,等着后一半佣金的其他贼匪们这下犹豫了,同行倒霉自然是好事,可张太岁若丢了凤凰寨,自家的损失总不能问夺寨的渔翁报销吧?得,留在虎跳峰也没了意义,干脆跟着张太岁打打太平拳,见机行事便是。于是,张太岁身后,两千贼匪联军随后坠上,留下了一个撤围解困的虎跳峰。

    “撤了!贼匪撤了!嗷嗷嗷嗷...”虎跳峰上,本就随时待变的周新一众,同样观察到了凤凰寨方向的烽火大起,继而发现贼匪们纷纷撤离,顿时欢呼一片,生死之间一度转圈,幸福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等来了,涕泪横流者不知凡几。

    然而,当周新带着一众残兵败将下了虎跳峰,连滚带爬的占据了西向出山的隘口之际,带着粮食药材前来接应的周家援兵中,却是走出一名周新熟识的血旗亲卫。仅仅一个军礼之后,那血旗亲卫便急急道:“将军大人让我问您一句,是认栽撤兵,还是反扑雪耻...”

第一百五十五回 鹤蚌之斗

    大别山西北之裕,由于某只黑手突如其来的搅局,原定于今夜的一盘大棋,注定将成为一局乱棋。乱局之中,最无辜的棋子当属在凤凰寨与虎跳峰之间半道埋伏的一支人马。他们也是荆州郡兵,共有三曲之多,恰如纪泽等人之前的猜测,他们来自义阳。

    “直娘贼!你等南阳人在搞些什么,西方不亮东方亮吗?之前跟老子吹嘘得好,群贼的第一波劲道由你南阳军自行消受,我义阳军只需与你卫胜军合力,一同伏击久战兵疲的群贼,可如今呢,怎生变成我义阳军独对归师勿恶的群贼?运筹帷幄呢,胜券在握呢,不费吹灰之力呢?”密林暗处,一名细目鹰鼻的校尉正在怒斥身前一名军官,尽管压低了声音,但其口水却已喷了对方一头一脸。

    被训斥的正是卫胜派来的传令官,他向对方说完卫胜的要求之后,已经被训斥好一会了,纵然憋屈,却不敢反驳义阳友军的上官。人家是卫展从义阳太守那里请来的,是为了军功与钱财过来助拳的,大不了一走了之,连卫展的面子都能不卖。

    有求于人,传令官只得一边擦口水一边赔笑道:“我家大人也非故意,谁知凤凰寨贼人如何察觉不妥,竟然提前发现了我军...”

    廖校尉并不买账,直接打断对方,继续怒斥道:“我等本准备伏击,仓促间却要变为阻截,哪来得及准备工事,让弟兄们硬抗三千贼匪吗?”

    见廖校尉一脸腻歪,根本不听解释,那传令官只得陪着笑强调道:“廖大人,如今事已至此,难得凤凰寨空虚,贵我双方辛苦埋伏,总不能空手而归吧。听说那张太岁昔日随张昌一起造反作乱,攻城略地不少,还曾跟着杀入过江夏城,没少洗劫大户,掠财无数,光是带回凤凰寨的财宝就值上亿啊!”

    上亿财宝,自个能捞多少?空手而归,等着分赃的太守能给好吗?廖校尉心头一阵盘算,三千贼匪又如何,乌合之众面对埋伏偷袭,还不作鸟兽散?自家军卒也非孬种,想要功利双收,冒些险倒也值得,大不了损失些大头兵,见机不妙再撤就是。

    面色一阵变幻,廖校尉终是拿定主意,却仍一脸怒容道:“哼,平叛剿贼乃本官天职,自不会半途而废,你让卫胜快些,尽早前来支援。不过,弟兄们徒增损失,光加一成缴获可不行,我军要七成,嘿嘿,本官派十人随你回去,帮你等一道清理缴获,可别点错了。”

    事态紧急,卫胜的传令官自然无有不允,双方就此敲定。也就在这时,负责伺候的一名军官赶来禀道:“校尉大人,贼军已距此三里。此外,东北方位似乎有名伺候失踪了。”

    东北方位,与来敌并非一个方向,谁知那伺候死哪偷懒了?群贼将至,廖校尉心念一转便将伺候失踪抛到一边,沉声下令道:“传令三军,各就各位,升官发财就在今夜,待我发令...”

    西方三里,十几里山路走下来,张太岁此刻虽仍怒火滔天,却已冷静了许多,也已稍稍放慢速度,汇合了后方的群贼友军。其间他也没忘让人审讯那个卫展派来与他联络的密使,可惜那厮仅是个小角色甚至就是颗弃子,压根不知会有如今变故,更不知官军动向,只知上令让他避免群贼一举伏歼周新军,促成群贼围困周新军,以通过拉锯鏖战顺道削弱贼匪势力。

    当然,救兵如救火,张太岁仅能尽量督促己方谨慎小心,保持队形,却不可能在夜间探一步走一步,于是,不可避免的,他带着群贼们急急走入了必经之路上的一个山谷,正是义阳郡兵的埋伏之所。

    然后,就当所有贼匪都进入了山谷,偏生队伍重心距离山谷中心还差上十几步的时候,前方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略显苍老的暴喝,响彻山谷:“住手!大当家小心埋伏!伏军只有八百!”

    “咳咳咳...”整个山谷瞬间寂静,却令廖校尉的咳嗽声愈加突兀。右手高举半空,目中兴奋犹在,正蓄劲丹田只待一吐为快的他,愣被这一嗓子吼得真气乱窜,好险没走火入魔。

    “台词不对呀!还有,自家有一千五兵卒呀!”暗中已经搭弓上箭的伏兵们齐齐一愕,而那声暴喝中的第一句“住手”,却令他们下意识的放松了弓弦。当然,也不乏少量胆弱的郡兵被吓得一个哆嗦,手中羽箭就势射出,力道参差不齐,却足以宣誓自家的存在了。

    “竖盾挡箭,往左边林里冲,别干挨射!”张太岁毕竟见过大阵仗,本也心有警惕,立即反应过来,挥刀拨开两支预先瞄向他这个贼首的箭矢,继而一边高声下令,一边抓过一块盾牌,挥刀冲向树林。

    “杀啊!杀啊!”乱哄哄的杀声从群贼中响起,贼匪们不及多想,纷纷拔刀架盾,在一众当家的吆喝下,跟着张太岁做出选择。他们缺少弓盾,自要入林躲箭并贴身肉搏。至于那声暴喝是谁发出的,喊的是哪位大当家,伏兵是否真是八百,他们可没空细究,左右是自己一边的好人无疑了。

    就差十步,要是再早一点下令发动,要是那个杀千刀的再晚点喊,该有多好,完美主义害死人啊!脑中闪过懊悔,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回过神来的廖校尉忙也大喝道:“射!弟兄们动手!别听那厮鬼扯!”

    “嗖嗖嗖...”箭雨泼洒,鲜血飞溅,哀嚎惨叫,群贼们一阵混乱。毕竟中了埋伏,缺乏装备,也缺乏组织纪律的乌合贼匪们面对两侧射来的一拨拨箭雨,尽管勉力格挡躲闪,但几无配合防御,伤亡仍不可避免的节节攀升。待得他们冲入山林,与官军短兵相接,伤亡已有六七百之多。

    暴喝来得突然,走得无影,不过它对贼匪一方的局势倒也功不可没。第一句住手的迟滞,令所有贼匪得到了拔刀防御的第一时间,大大减少了首轮袭射的杀伤;第二句提醒则令一干当家们避免了突被斩首的厄运,令贼匪们不至一上来就失去指挥;而第三句谎报军情的鬼扯最狠,遇伏最怕不知敌军虚实,而今得知己方以三千对郡兵八百,有了自信打顺风仗的贼匪,自比见势不妙作鸟兽散的贼匪要凶悍太多!

    带着被算计的愤怒,带着人多势众的自信,带着突出包围的决心,贼匪们冲入树林,冲往埋伏其间的郡兵。而伏兵们作为堂堂荆州官军,本就经历过平叛大战,兼有以逸待劳、埋伏偷袭加居高临下等优势,自也不会轻易退让。于是,双方皆鼓劲呐喊,奔突冲杀,酣战不让,山谷伏击战正式拉开绞杀。

    山谷东北方的一个小山包上,纪某人手持千里镜,贼眼好易通扫视,欣赏着被自己小小拨了一把的战争天平。直到一条黑影窜了过来,伴以纪铭那略带粗喘的声音:“小子,照你交代的喊了,管用与否,就跟老子没关系了。”

    “呵呵,有劳大兄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无视纪铭的态度,纪泽笑道,“不过,看目前情势,贼匪们溃不了,通过山谷恐怕能行,却不知这拨义阳官军损失如何,能挺多久了。”

    再次看了眼山谷,谷口东端出口已被义阳郡兵用备好的火木与大石堵住,而南岭的郡兵也已部分增援北岭郡兵,战事愈加焦灼了。他满意的点点头,转向身边的王麟道,“子安,我这就前往凤凰寨,将两队雏鹰军卒留下给你,接下就看你见机行事。最好是贼匪们伤亡惨重后赶回凤凰寨,那边还有一群郡兵等着他们死磕呢。当然,你等莫要肉搏参战,最好不损一人...”

    当纪某人一路疾行赶到凤凰寨的时候,这里的战斗刚刚告一段落。卫胜军已经结束了第一次试探性攻寨,还在凤凰寨下丢下了近百具尸体。不过,凤凰寨一方也没落好,留守的本就不是精锐,还以少抗多,装备尤其弓弩方面更是远逊于官军,是以虽然占着地利,伤亡却一点都不比郡兵少,如今说是待宰羔羊也不为过。

    “大人,你总算回来了,刚才官军差点就攻入山寨,卑下也差点就作势增援了,还好马署掾劝住了我。”凤凰寨北方的一处山头上,一见到纪泽,新任的雏鹰屯长夏田立刻上前,摸着后脑勺道。他之前仅是教导屯一名队率,让他判定这等战机委实有些难为他。

    “呵呵,谁都有开始阶段,多学多看多用心,习惯了就好,我看好你。”纪泽拍拍夏田的肩膀,转向前方寨下,嘿嘿坏笑道,“你我再稍等片刻,就让卫胜替你我再削弱一次凤凰寨守卒吧。”

    “弟兄们,寨中贼人已经不到两百,且个个带伤,滚木礌石也基本用光了,正是我等大展神威之际。弟兄们,寨内可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就等弟兄们去拿了。”郡兵阵中,卫胜尚不知自己在给别人做嫁衣,犹在慷慨激昂的给布下军卒们打气,“卫某在这撂句话,第一个站稳寨墙的,老子赏钱百万!”

    恰在这时,亲兵带来一名义阳军的信使,那信使一身是汗,气喘吁吁,显然赶路很急。他一见到卫胜,便焦急道:“卫大人,贼势浩大,我方抵挡艰难,还请卫大人速速前往增援!”

    卫胜一脸惊愕,旋即怒道:“算下来你义阳军与贼军交锋尚不到一刻吧,堂堂三曲官军,装备精良,以逸待劳,凭借地利,阻挡两倍数量的贼匪难道都这般费劲吗?”

    “三千贼匪呢,我方本待与贵方一同设伏,仓促间也不及改变作战布署呀。”那信使一脸憋屈道,“最可气的是,就在我军将要伏击之际,有贼人提前吼了一嗓子,非但令贼匪略有准备,更是壮了贼匪士气,令得我军伏击效果大减...”

    “我军若是现在撤兵,前去相助贵军,寨中贼匪必会携财物潜逃,你我双方将前功尽弃!”卫胜却没兴趣听对方解释,他断然道:“凤凰寨攻破在即,我军再攻最后一次,你且回去,请廖校尉再多坚持两刻!”

    “弟兄们,上啊,胜败在此一举!”没再理会义阳军信使,卫胜举刀直指凤凰寨山门,大声下令道。

    “杀啊!”南阳郡兵们或扛云梯,或架盾阵,或张弓搭箭,颇有层次的冲上山坡,对凤凰寨发动了再一次仰攻。寨上虽有零星流矢射出阻敌,甚至还有两架床弩,可对于近千大军而言,这点攻击仅能算作隔靴搔痒,反是那些露出头的贼匪,却在郡兵的箭雨下不断丧生。

    攀过坎坷,挨过流矢,乃至抗过所剩无几的滚木礌石,郡兵们丢下具具尸体,终将云梯再次搭上了寨墙,借着己方箭矢的掩护,他们一个个窜上寨墙,与凤凰寨贼匪们展开了最后的肉搏。

    “杀!弟兄们挺住,当家们很快就会杀回来救援了。”寨墙之上,一人浑身是血,疾步如飞,每每出现在战斗紧要之处,手起刀落,斩翻一名名郡兵,口中还不时大声呼喝,为贼匪们鼓劲。不过,这位仁兄并非凤凰寨三当家,甚至不是凤凰寨的贼匪,而是据称来自天王寨的拔地虎,也即纪庄。

    好人啊!许多凤凰寨贼匪发自内心的呐喊,更被纪庄刺激得拼出了自身的最大潜力。便是颇有心计的凤凰寨三当家,也不得不为拔地虎兄弟的贼际主义精神折服。只是,一个拔地虎远不足改变战局,不足两百的贼匪再是发飙,也难以对抗郡兵大军的碾压。

    官军后阵,卫胜目睹己方已有三十多军卒上了寨墙,不由手抚下颌短髯,做豪迈状,仰天长啸道:“呵呵呵,毕竟仅是贼匪,哪能抵抗我堂堂官军!哈哈哈...”

    “滴滴答,滴滴答...”就在此时,一种怪异而清亮的号声从卫胜身后的岭上传来,盖过了这片战场的喊杀。随之出现的,是岭上处处飘舞的旗帜,响彻山林的喊杀,以及一支直扑卫胜本人的凶悍队伍...

第一百五十六回 翻云覆雨

    凤凰寨,眼见贼匪一方陷落在即,卫胜军就差临门最后一脚的时候,紧邻其北的山岭上,突然锣号震天,杀声大作,更有一票人马沿岭直扑而下,黑夜中难辨人数,但单看亮光便有三四百火把在移动,后方更有大量旗帜在飘舞,怎么着也像有上千人马。伴随杀来的,还有不甚整齐的口号:“杀官军啊!杀官军啊...”

    “弟兄们,援兵来啦!挺住,哈哈,咱们有救了,挺住...”寨墙之上,已经身披数创的三当家一抹脸上血水,举刀长嚎道。原本大势已去,只待惨淡收场,不想否极泰来,他都开心得想哭了。

    “我去,直娘贼,哪来这么多人马,早不来晚不来...”同一时刻,正待享受胜果的郡兵们齐齐转头,不可置信的确认着菊花被爆的残酷,心中憋闷、惊惶、惋惜不一而足,更有人怒骂出声。只是,他们方才志在必得的那股气势,却在顷刻间如潮般退去。

    “杀啊!将官军们赶下去!”拔地虎并没三当家那般兴奋,而是趁机砍翻一名发愣的郡兵队率,继而怒吼着冲向下一个,势如疯虎。但没人注意的是,一直紧随其后的两名同伴却是失去了踪影。

    作为张昌余孽,凤凰寨贼匪深知自家被俘后的下场绝非寻常贼匪可比,如今生机乍现,根本不需鼓劲,顿时爆发出最后气力,吼叫着扑向左近的郡兵。而后路被抄的郡兵们哪还有心恋战,死心眼的犹在苦盼鸣金,眼皮活的已经开始撤了,原本告破在即的凤凰寨,转眼便成了保全在即。

    “校尉大人,怎么办,是否收缩阵型?”亲兵队率的一声急呼唤醒了呆若木鸡的卫胜。眼珠慢慢转动,卫胜看清了业已呈现败相的攻寨队伍,更看清了杀奔自己的突兀之敌,蓦的,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呼:“鸣金!”

    “当当当...”鸣金声令寨墙上下彻底解脱,郡兵们以比来时翻倍的速度退去,动作慢些的则被雄起的贼匪们永远留在凤凰岭。卫胜也没敢留原地直应敌锋,当即率着后军预备队向西战略转移,而将旗的挪动更令郡兵们的撤退演变为逃窜。

    “嗷嗷嗷嗷...”凤凰寨墙上,一众贼匪们纷纷高呼,击掌相庆、脱衣挥舞、扭臀扬臂,各显风骚,颇有群魔乱舞之势。一直神经紧绷的三当家终于喜极而泣,口中不断喃喃:“嘿嘿嘿,不知是哪路的朋友前来救场,呵呵呵,我凤凰寨此番是欠了个大人情啊...”

    “恭喜三当家,贺喜三当家!以三百弱旅硬撼上千官军,三当家必将扬名大别...”拔地虎那爽朗的笑声传来。享受着友军好汉的吹捧,三当家转过头来,正欲回以几顶高帽,却见笑呵呵的拔地虎蓦然面色大变,继而,三当家突觉胸口一疼,低头一看,那里赫然多了根犹在颤巍的羽箭,而拔地虎的惊叫随后响起:“三当家小心!”

    “妈的,若非你叫我,老子怎会扭头,不扭头怎会中箭...”三当家无比幽怨的想着,身体软软倒下,耳中则最后一次听见拔地虎的怒吼:“是那个家伙!右前那个持弓的队率!射他!”

    只因没舍得丢下一把好弓,那队率便无辜的迎接了一拨箭雨。而拔地虎已经抢步上前,一把抄起即将摔倒的三当家,口中没忘很负责任的提醒周围贼匪:“别声张,别吵吵,别乱动,官军还没撤完呢!记住,三当家仅是受了小伤而已。”

    将军胜前中箭死,何等憋屈,却非绝无仅见,贼匪们虽然心有惋惜,却皆选择了大局为重。于是,远处的贼匪们继续欢呼,近处的贼匪则装出若无其事的跟着欢呼,寨墙上维持着诡异的和谐,几名小头目更已聚在一处,低声争论起由谁来暂领大局。伴着官军们的快速离去,不知何时,两名拔地虎的随从也出现在其身后,其中一人还背着一把好弓。

    “卧槽!卧槽!卧槽!卧...”当凤凰寨贼匪们犹在争论由谁领纲的时候,狼狈西撤至安全处的卫胜大人正在指天骂地,懊悔至极,甚至直接抽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只因凤凰寨所谓的上千援军业已现出身形,分明一人一火把,总计不过三百多人。方才他若凶悍些,率领后军与亲兵队顶上片刻,凤凰寨就是自己的了,可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当时事发突然,贼势看来又那般强大,他哪敢冒险啊?

    此刻,趁着卫胜军向西败退的空隙,那支三百多人的贼匪援军已经奔至寨下,而郡兵们犹在乱糟糟的奔窜,聚集成军最少也得半刻时间,那时贼匪的援军早已入寨了。不消说,想要短期攻取凤凰寨已是痴人说梦,煮熟的鸭子原来就是这样飞掉的啊!

    “贼人狡诈,竟然使出疑兵之计,真该千刀万剐啊!卫大人,想开些,凤凰寨跑不了,那些贼匪也跑不了,咱们还是尽快合兵一处,先打退西方贼匪大军,届时合两家之力,再杀回凤凰寨,灭了那帮贼人吧!”义阳军的那名信使还在,见此上前劝说道,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眼底却已闪过幸灾乐祸。

    “卧槽!卧槽!卧槽!卧卧卧...聚集军兵!”又一番跳脚大骂,卫胜终是认清现实,答应了信使所请。

    但当义阳军信使急急赶去报喜之后,他犹又不甘的令道:“稍微等等,援军不一定是凤凰寨的贼人,没准另有变故呢。若是对方得以进寨布防,我等便先前往接应义阳友军。否则...”

    凤凰寨门,纪泽气喘吁吁,散乱的衣衫令他看来一身匪气。他手指门楼,操起豫州口音,急声喝道:“上面的兄弟还发什么愣,快他妈开门啊。咱们就这么点人,好不容易唬退官军,官军看出虚实,马上就要卷土重来了,快放我等进去,大伙儿一块防守啊!”

    门楼之上,刚还争先担纲的一众小头目们这会都没了动静,只因援军已经抵达寨下,是否放入却是个大问题。虽然对抗官军时对方是好兄弟,可谁知关起门来彼此就非生死大敌呢。这个责任太过重大,没有一个头目胆敢顶缸,事实上,身为底层小头目的他们,甚至难辨下方贼匪的身份,哪来那个能力领纲?

    既然小头目们踌躇难决,友军的好人自然要代劳发话,拔地虎当仁不让的提出质疑:“您不是大丘寨的赵三当家嘛,怎的没与大军一块,反而从北面来了?”

    “赵三当家”急声道:“我大别山联军见到烽火便火速回返,半途却遭遇官军拦截,大军一时难以突破。张太岁张大当家担心这边吃紧,便与众家首领商量,各出了些许人手组成援军,绕道提前增援凤凰寨。好了,说明白了吧,快开门!”

    西方八里外的动静凤凰寨还是能察觉的,寨内贼匪之前便有所担忧,这下听说正是自家队伍被另一拨官军拦截,不由一阵惊惶,看待寨下援军便更亲切了。但拔地虎却不放松,再度问道:“赵三当家,既然各家共出人手,为何不见我天王寨的人?”

    “这位是天王寨的拔地虎兄弟吧,官军阻截,敌情不明,是以援军分为南北两路,我等乃是北路,你天王寨与凤凰寨都在南路,或许另有拦截过不来吧。”衣衫略乱的马涛跨前一步,不耐烦道,“拔地虎,你有完没完,凤凰寨何时轮到你做主了?凤凰寨的兄弟们,官军马上就会重新杀回,你等再不开门,兄弟们就走了,没得巴巴赶来,却死在你凤凰寨门外!”

    “赵三当家,情势紧急,在下可不敢在此等死,便率自家兄弟先撤了,有钱也得有命拿啊!哼,亏某方才还尽心尽力献上疑兵妙计,真浪费!”见寨墙上仍然无人敢做决定,马涛冷哼一身,冲“赵三当家”拱手道,随即招呼一声,上百人随之转身,其中还不乏有人发出打进寨去的咆哮。

    “弟兄们,咱们也走,哼,好心当成驴肝肺,不知所谓!”“赵三当家”也怒骂一声,跟着转身,寨下贼匪立马仅余小半还在面向寨门,但皆已面显愠怒。

    “胡二先生别急啊,赵三当家等等,事发突然,谁家没个担心呢,这就开,这就开。”拔地虎连忙叫停,继而转向寨内一干头目道,“几位,若再不开让他们进寨协防,下一刻官军杀来必然寨破,兄弟我怕也只得先走了。”

    众头目不无郁闷,咱早想开门了,即便落入贼匪手里,大不了换个山头,总比落入官军手里要好吧,不是你一直问个没完嘛。事实上,有拔地虎这个可靠的好人铺垫,寨下寨上的“三簧”表演互相印证,互相担保,早令寨内贼匪们相信了援军的友善身份,左右是多家联军,每家也不过百多人,凤凰寨也不怕被哪家给占了。于是,凤凰寨的山门终于吱呀呀的打开...

    “卧...出发,留些人盯着!”眼见贼匪援军在寨门口耽搁一阵,终是进了凤凰寨,卫胜业已无力吐槽,只得不甘的率部西去,仍没忘记留下些眼线监视凤凰寨。但他并不知晓的是,同样有人在监视着他,而当他这支官军开始西进的时候,一只海东青随即从南方山林中飞起,以远快南阳官军的速度西去。

    凤凰寨西方八里,义阳军仍在山谷和贼匪主力纠缠。官军人少,却有着地利、训练与装备的优势,贼军人多,山林中更是如鱼得水,双方倒是杀了个旗鼓相当。最初的短兵相接最为惨烈,均觉自家牛叉的双方几乎不计损失的攻杀混战,结果官军不久便折了近五百,贼匪则又折了六七百,双方这才彼此认清形势,打得愈加务实。

    此时,廖校尉已将主力撤至东部谷口一带,并借助山势建立了一条阻截防线。而贼匪一方,除了张太岁的部署是真的拼命,其余贼匪其实更多的打起了太平拳。所以,双方时下的死伤已经远不及伏击之初那般惨重,且还有得磨。

    “廖三,带一队人上去,给我挡住张太岁那条疯狗!”北岭之上,廖校尉急声下令,一脸阴沉,毫无挡住贼匪大军的得意。杀敌千五有毛用,一帮乱民能得多少赏格,自损七百才叫惨重,其间更有不少自家辛苦培植的心腹,这么多损失寻谁报销去?但就像一个压住太多的赌徒,他此刻已经无法停止跟庄,否则之前的付出将血本无归。

    眼见廖三那队郡兵上去,总算稳住了防线,廖校尉松了口气,转眼瞥见卫胜的那名传令官还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的骂道:“你小子给老子去告诉姓卫的,两刻钟,两刻钟他再不出现,老子立马撤军...”

    “杀啊!杀官军啊!杀官军啊...”就在此时,一阵高亢的喊杀声从南方传来,惊得廖校尉一个哆嗦。循声看去,却见山谷南岭之上,上百火把从东方山林间突然冒出,火光映衬下隐见一面面旗帜迎风飞扬,而火把们的突进方向,恰是南岭官军防线的背后。

    “贼人狡诈啊!快,快,你,还有你,立刻过去增援!”廖校尉再也顾不得那个受气桶,几乎是吼叫着点指身边几名军官道。原因无它,南岭那边只有两百郡兵,正与五六百贼匪打着太平拳,本是谁都懒得关注的局部,岂料竟有贼人突然在那发动了背后突袭,战场均势恐将就此打破,而一个口子必将意味着整条防线的崩溃。

    可惜,廖校尉的援兵还在半路,便迎上了南岭下来的溃兵,一名屯长奔至廖校尉面前哭诉道:“大人,贼人势大,也不知从何而来,一出手就有上百箭矢,连顾军候都挨了一箭,重伤不醒。兄弟们措手不及,对面贼人也趁机发动猛攻,防线,防线被破,贼军,贼军还向北包抄过来啦!”

    包抄过来了!?还多了百名箭手,这至少得是五百规模的贼援!廖校尉一阵惊惶,尚不及做出应对,突见自己派往卫胜军的那名信使大汗淋漓的赶来,哭丧着脸道:“大人,凤凰寨突有援兵杀到,卫胜未能取下凤凰寨,此刻正在来援途中,尚约五六里吧。可这边...”

    想想接二连三的敌方援军,再看看士气暴涨至狂化的贼匪,以及士气暴跌至崩溃的郡兵,廖校尉眼前一阵发黑,好险没跌个趔趄,蓦的,他歇斯底里的吼道:“早点不来,如今没拿下凤凰寨的钱财,他又来做甚?撤,弟兄们快撤!老子不玩了,管他卫胜去死...”

第一百五十七回 趁火打劫

    永兴二年,二月二十八,寅时,晴,凤凰岭西。

    暖春风清,残月晚斜,树影婆娑,春意怡人的大别山区,血色棋局却在演绎。冲破义阳军阻截的贼匪业已损失近半,但是正如被迫跟庄的赌徒,他们必须杀回凤凰寨,必须分得财宝,必须弥补损失,左右这年头只要有钱有粮,就不怕拉不到流民入伙。

    突破山谷防线,剩余千五贼匪在张太岁的带领下,士气更增,高歌猛进,如同开闸的洪水,迅速通过山谷南岭,急急东去。至于是哪家的好兄弟从背后打开防线,他们又到了哪里,反正是联军中的好人,没时间也没必要去查问。自然,有部分“好人”混入贼军也是无暇深究的。

    相比之下,作为最无辜的棋子,义阳军伤亡过半,防线告破,士气大跌,更是“钱”途渺茫。所幸贼匪们也没兴趣啃他们这块硬骨头,只管绝尘而去,让他们得以不受打搅的收拢聚集,留得七百战力。欲哭无泪的廖校尉实在输不起了,怂了,打算斩仓不玩了,不过,不看到大戏彻底收盘,他却也不会轻易撤走。所以,等到呼啸而去的贼匪们没了踪影,义阳军还是一步三探头的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作为最憋屈的棋子,卫胜军正在披星挂月的赶往山谷,企图继续拉义阳军助拳,先击溃贼匪联军,再重夺凤凰寨。于是,穿过一条沟,绕过一道岭,他们与贼匪主力迎头相撞。

    “卫胜,你这无耻小人,出尔反尔,与那卫展老儿一丘之貉!老子在前帮你等铲除异己,打生打死,你等却背后捅刀!无耻贱人,纳命来吧!”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张太岁咆哮震天,“弟兄们,他们没背包袱,定还没能拿下凤凰寨。但后有追兵,只有宰了眼前这帮官军,我等才能安全回寨大秤分金,跟我上,杀啊!”

    “弟兄们,狭路相逢勇者胜,贼人后方便是友军,只要挺住片刻,我等便可歼灭贼军,重夺凤凰寨发财。给我上,顶住!”事到如今,卫胜心中发苦,却已别无选择,也无从狡辩,只得指挥着剩余的七百多郡兵杀上,心中则在盼望着无能的义阳友军快来夹击贼军。

    “嗖嗖嗖...”官军再度以箭矢开局,却因仓促所发而威力不显,贼匪们则借着山石林木的掩护,狂呼着猛扑而上。一方是怒火滔天,另一方是满心憋闷,一方是归师勿恶,一方是友军可期,本就天敌的官匪双方各不相让,很快战作一团。

    “卫胜小儿,休要龟缩阵中,过来与你家张爷爷大战三百合!”张太岁的确悍勇,带着一帮精锐悍匪直奔卫胜。他素来出尔反尔,却是最恨别人对他出尔反尔的。

    “哼!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卫某单打独斗?卫四,给我上!”卫胜反口讥嘲,却只敢令打手上前。作为士族子弟,他的智将风范绝对更胜纪某人一筹。

    暗月之下,夜林之中,双方一开战便进入了白热化,残肢断臂,鲜血四溅,伴以喊杀震天,以及此起彼伏的哀嚎惨叫。但很显然,山林间骤然相遇,郡兵没机会摆出擅长的大规模战阵,人多势众的山贼们却可利用熟悉的山林环境,充分发挥个人勇武与人数优势,形式很快便占据了上风。

    就在官匪双方再一次浴血苦战的时候,他们打生打死所为的凤凰寨,已经完全落入阴险的渔翁之手。守寨贼匪本就被卫胜军打得仅剩百余,且几乎人人带伤,面对一直以逸待劳的血旗亲卫,还是入寨后发动突袭的血旗亲卫,他们根本翻不起任何风浪。而当被俘被制的贼匪们看见拔地虎也被打翻捆绑的时候,不由一个个目露惭愧。

    “弟兄们,快搜掠财物!快!快!快!一刻钟后就撤,大丘寨左边,三星寨右边...铜钱不要,古玩大的不要,只要金银细软,丝绸用来打包...”凤凰寨内,四处荡漾着本地口音的催促。一个个亲卫如同下山猛虎,在山寨中往来穿梭,其激烈程度并不亚于西方五里外的那场殊死战斗。

    棋局拨弄至此,战况将如何演变已难掌控,第一份渔翁之利到手,纪某人一个千里之外的血旗将军,贼匪不疼官军不爱,帮周新一把,顺道再捞票油水就行,他可不敢呆在火山口挨烤。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还是尽快拍屁股走人,将这烫手山芋当做人情,交给更有需要也更能担当的人吧。

    寨门口,纪某人自已脱离了亲自点钱的低级趣味,此刻他正拨弄着卫胜军丢下的一架组装式云梯,口中称赞连连:“嘿,还别说,这些竹制云梯挺有门道嘛。啧啧啧,梯箱挠筒,一竹多用,拆装简易,轻巧便携,绝对是翻山越岭、偷寨旅游的必备佳品啊!我说官军一路潜伏越岭,哪来的云梯呢,瞧瞧人家这设计,这思路,中原人杰地灵啊,学,学,好东西咱们必须得学!”

    “大人,你猜这凤凰寨有多少好处?”马涛两眼放光的走来,想要卖个关子,可自己却先忍不住说了,“八千万钱!我这粗估了一下,光是便携的金银细软就有这个数了!咱们大发了,哈哈,只可惜,至少还剩两三千万带不走!”

    “八千万!?随便打劫一个千人贼匪,就这般富有?中原不光人杰地灵,难道还金银遍地嘛?那咱还在太行山折腾个啥?”幸福来得太猛太突然,纪泽如遭雷击,口中喃喃,眼中更已爆发出恶狼般的炫彩。

    “大人,我审过贼匪头目们,张太岁真的是张昌余孽,这些财宝是他们从江夏败退时打包带回的,并非他们在左近劫掠所得。”马涛连忙解释道,及时纠正了纪某人即将失控的人生观。

    史载,两年前,新野王司马歆为政严急,失蛮夷心,义阳蛮张昌聚党数千人,欲为乱。适逢荆州以壬午诏书发武勇赴益州讨李流,号“壬午兵”。民惮远征,皆不欲行。诏书督遣严急,所经之界停留五日者,二千石免官。由是郡县官长皆亲出驱逐;展转不远,辄复屯聚为群盗。

    时江夏大稔,民就食者数千口。张昌因之诳惑百姓,更姓名曰李辰,募众于安陆石岩山,请流民及避戍役者多往从之。官军数讨而败,张昌遂据江夏,造妖言,诈汉后,立天子,自为相国,诈作凤皇、玉玺之瑞,旬月间众至三万,大掠江淮,乱及数州之地。

    那张太岁跟着张昌叛军,四方公然抢掠世家大族,缴获自非寻常贼匪打家劫舍可比。纪泽想通此节,总算甩脱虚妄,却是急声令道:“咱们更得快走了,云德也该赶来了吧。传令弟兄们,差不多就行,留点汤水给他人接盘嘛。”

    很快,海东青盘旋北去,不久之后,纪泽的“联军”人马,清一色背着沉甸甸的大包,火速离开凤凰寨,消失于东北方向的沉沉密林。凤凰寨只留下一大群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贼匪在那不知所以,以及卫胜军远处盯梢的几名伺候在那狐疑不定。当然,官匪双方的目光无疑都在熊熊喷火。

    “杀啊!杀啊!杀入凤凰寨啊...”就在凤凰寨贼匪听天由命,卫胜伺候们急急报信的时候,喊杀声从凤凰寨北方那道山岭的西侧传来,伴着火光点点,隐见来军将旗上绣有豆大的“周”字,显然他将成为凤凰寨的又一任主人。可令既有官匪双方吐血的是,他们的到来凭啥恰与“联军”前后脚擦肩而过呢?

    “此番多谢大人仗义来援,救我等于危难之际,新铭感五内,此生不敢稍忘!”密林之间,周新带着十数名昔日的血旗老兵,恭恭敬敬的向纪泽行了一个半跪军礼。只是,除了周新本人还算真挚,余者看向一个个背负包裹的昔日同僚,言谢的神情多少都带着些幽怨。

    “哈哈哈,你我昔日袍泽,同生共死,这点小忙算个什么?都起来,都起来,地上冷,哈哈哈...”纪某人一脸仗义,上前扶起周新等人,不忘调侃道,“瞧你等一个个羡慕嫉妒恨的小样,本将何曾吃过独食,还怕没汤水留给你等吗?”

    你不吃独食谁吃?一众昔日老兵心中齐齐鄙夷,好在纪某人接下一句令他们喜笑颜开:“寨内剩余不少盆盆罐罐,至少两三千万,够你等一嘴油了。不过,此番咱最终打的是天王寨的名头,你等知道的,纪某素来做好事不留名,你等可得让某家闷声发财呀...”

    时间紧急,一番简短的家长里短聊天热络之后,纪泽与周新密谈片刻,给其留下两条锦囊妙计,旋即告别了这群难得一见的昔日部属,率队急急北去,真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整一个成功人士的风范。

    “两三千万说留便留下了,啧啧,将军数月不见,大气多了。就连做起坑蒙拐骗,也不似过往那般猥琐了。”目视纪泽消失于暗夜密林,那亲兵队率感慨道。

    周新同样感慨:“人总是要变的,我等离开之时,将军所辖仅三四千人,如今已翻了十倍,自然不同。也许,我不该带你等回来。”

    “呵呵,人哪有前后眼呢,现在不也挺好嘛。”亲兵队率笑道,“只是,大人,将军怎生走的如此之急,似乎比我等还要忙碌?”

    周新苦笑,不甚确定道:“战局尚且不明,将军可能被贼匪与官军一同针对,自然要走。也或许,一个凤凰寨还不足填饱将军胃口呢,今番大别山群贼皆损失不小,正是落井下石之机,却不知哪几家又该倒霉了。好了,咱们还是赶快入寨办正事吧...”

    且不说周新军入寨后一番布置,凤凰寨西方五里,卫胜军与贼匪联军的战斗已出分晓。双方各有优劣,且皆为疲惫之师,原本该当持续到义阳军姗姗抵达。但是,贼军为首的张太岁是“跟我上”,郡兵的卫胜校尉却是“给我上”,这一份差距随着战斗推移迅速放大。

    某一刻,当卫四终被张太岁斩杀,心中怯怯的卫胜被张太岁的悍勇突击逼得稍微后退,以至带动将旗后挪。就此,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卫胜军终于败退,继而彻底崩溃,连带探头探脑刚刚赶来的义阳军立马刹车,在廖校尉的带领下迅速战略西进。

    不过这一次,张太岁并未打算放过卫胜,他手挥钢刀,大声吼道:“弟兄们,杀光这帮无耻的南阳官军,得卫胜首级者,张某赠金五百两!”

    “杀啊!卫胜在那,红披风那个就是!”打顺风仗痛扁落水狗是贼匪们的最爱,顿时有许多贼匪呼喝着追杀往卫胜。暗林之中,喊杀阵阵,贼焰滔天,直骇得卫胜校尉丢去披风,甩掉亮甲,抱头鼠窜,别说聚拢溃兵,连自身亲兵都没空管了。

    跑!跑!跑!借着一众郡兵的垫背,卫胜带着十来名亲兵,直接窜入道北的山林。尽管已经发福,毕竟练过武,逼急了逃起命来,比速度谁怕谁呀,他愣在贼匪们合围之前窜入夜林深处。躲于一棵大树背后,再一次紧张回望,并无追兵,卫胜校尉终于长舒口气,不无阿Q的冷哼一声:“想要老子的命,谁都不行!”

    “嗖嗖嗖...”就在此时,数十支羽箭兜头射来,却是来自卫胜前逃方向。只叹卫胜与他的亲兵之前逃得太过投入,一时忘了留些盾甲之类的挡箭物事,更无亲兵在关键时刻以身相许替其挡箭,于是,卫胜校尉甚至未能挨过第一轮箭袭,便被人要了命。

    幸存的亲兵无奈的作鸟兽散,暗林之中传出一个幽幽的声音:“哪里不好逃,非向我这边跑,可惜了,黄金五百两啊,王某看来是无福消受了,悔不为贼啊,却不知会便宜哪个贼头?不行,我这是给云德兄出了口恶气,转头要寻他说道说道...”

第一百五十八回 挑拨离间

    大别山内,乱局渐明,原本的两只黄雀终因真命黄雀的数度坑害,在螳螂们的决死突击下一举出局。不过,就在一众贼匪螳螂依旧追砍卫胜军兵之际,少有人注意的是,作为最大一只螳螂,张太岁早在鼓动完贼匪联军的第一时刻,便留下些样子货原地站场,本人则悄悄集结了三百精锐,趁黑先一步赶往凤凰寨去也。

    莫怪人家张太岁做戏做得这般鬼祟,实因他深知黑道难混,官军退去,下面便该是与虎谋皮,他必须在贼匪们窝里斗之前,率先巩固好自家凤凰寨的防御,以免己方陷入被动啊。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若动作稍微慢些,本该能从官军伤俘中打探到凤凰寨更多详情,那样,针对他的某条连纪某人自己都觉不靠谱的锦囊妙计,或许就不会得逞了...

    人生如戏,处处为台,此刻,凤凰寨后院,也在上演着另一场剧目。剧目场景为一间昏暗的仓库,这是一间关押被俘贼匪的临时牢房,其内是十几名凤凰寨贼匪,皆被反绑手足。适才,他们被所谓的“联军”援军突袭打翻之后,便被丢死狗般弃于此屋。即便凤凰寨二度易主,稀里糊涂的他们也不曾改变处境。

    一片压抑的沉寂中,仓库大门突被打开,两对军卒各拖着一名贼匪模样的人进来,随手一推将人掷于地上,几名军卒便即出了仓库。哐当一声,仓库大门关闭,屋内再度陷入昏暗与死寂。

    “兄弟,咱是野外做伺候时不慎被周新军包围,这才束手就擒的,你凤凰寨至少有寨墙,怎的一点反抗都没,就被那周新给拿下了?”新来贼匪中的一人似很健谈,主动向身边的凤凰寨贼匪搭讪道。

    “还不是那狗屁联军,那个大丘寨的赵三当家与三星寨的胡先生,说是帮我等抵御官军,结果反将我凤凰寨洗劫了。”尽管因为前途惨淡而无谈兴,但提起破寨一事,那名凤凰寨的贼匪依旧怒火滔天,“直娘贼,抢就抢了吧,干嘛将我等关在这里留给官军,这不是送我等挨刀吗?”

    “说什么呢,我大丘寨何曾派出过援军?再说了,赵三当家腿脚不便,从不出寨做生意,不少人都知道的啊!”新来贼匪讶异道,“不可能,定是他们假冒身份!”

    “怎么会?那赵三当家是天王寨的拔地虎指认的呀?”凤凰寨贼匪狐疑道,“难道拔地虎...”

    二人的谈话声音不大,但仓库本就寂静,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虽不至于就此信了大丘寨的新来贼匪,但对那位好人拔地虎却也不免有了狐疑。再度陷入沉寂的仓库中,许多人的眉头却已皱紧。

    “呵呵,拔地虎,你天王寨这趟干得漂亮啊,经此一战,张太岁元气大伤,你等又得了他的财物,日后压他一头将轻而易举呀。呵呵,回头可别少了我等兄弟的那份啊。”某一刻,仓库外突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哪能呢,我天王寨素来言出必行,大人放心便是。呵呵,那张太岁自以为聪明,焉知你我两方早有筹谋了。”另一声音显是赔着笑,但旋即又紧张道,“大人,人多口杂,咱们...”

    第一个声音却是不以为意道:“拔地虎,别那么小家子气,这里的都是本官的心腹,至于那些关押的,哼哼,带回去也麻烦,转头都给祭旗便是,反正前寨留下的那些仅知‘联军’而非你天王寨...”

    “直娘贼,那声音就是拔地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狗贼真是狡诈,太也可恨了!”仓库内,一名凤凰寨的贼匪低声咆哮道。听得出他的牙齿正格格作响,可谓仇比天高,恨比海深。

    “呵呵,我等现在知道了又能如何?左右都是个死字,呵呵呵!”仓库内的另一贼匪歇斯底里道,令得一众贼匪黯然无言。

    仓库外,两个声音逐渐远去,而仓库内,气氛更加沉寂,其中有得知死期的绝望,更有对那拔地虎的无比痛恨...

    视线再回到凤凰前寨。寨门紧闭,寨旗半残,守卒歪斜;寨下断梯折戟,横尸犹在,墙上箭矢弩枪,血迹斑斑,寨内更有痛呼呻吟,唉声低泣。这就是张太岁匆匆赶回时,得到的第一印象,正如所料的好一副苦战惨景。好在,寨旗未改,面孔仍熟,老巢未丢,喽啰们死就死吧,有地盘与财宝,这年头还怕招不到人嘛?

    “大当家,您总算回来啦,咱们好惨啊!呜呜呜...大当家,您快些啊,三当家只剩最后一口气,正苦挨着见您最后一面了啊...”有气无力的欢呼声中,一个小头目远远便冲张太岁喋喋不休的哭丧道,“大当家啊,留寨的兄弟们战死过半了啊,三当家就在打退官军的最后一刻,被一名官军给冷箭偷袭了啊,呜呜呜...”

    真是个短命鬼,死就死吧,还见什么见,只可惜过往对他下的那些本钱和精力了!张太岁心中惋惜,可苦瘪一夜的他现在其实很累也很烦,他并不知这名小头目涕泪横流实因腰眼被一把尖刀顶住,心中已经决定寻个机会,将这个爱哭的软蛋丢去送死。

    但是,身为一名称职且有抱负的大当家,张太岁自然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如何表现,于是,他一边加快速度奔往吱呀呀打开的山门,一边挂上满脸凄戚,捶胸顿足的悲呼道:“三弟,三弟,三弟呀,你等等呀,都怪大哥来晚了啊...”

    或因月色太过晦暗,或因一路太过疲乏,或因表演太过投入,也或因那小头目的哭丧太过乱人心神,“悲伤过度”的张太岁并未察觉出他本该能察觉的些许不妥,就这么领着一众贼匪,风风火火的,一如既往的,毫无所察的大步迈入了寨门,迈入了纪某人为其专门设计的锦囊妙坑——关门打狗。

    然后,张太岁就听见一个颇为熟悉的断喝声,突如霹雳,怒如雷霆:“放!”

    “轰隆!”伴着震人心魄的巨响,断门石在张太岁等人回过神来之前,便从门楼轰然落下,带起烟尘血雨之余,也将三百贼匪精锐一截为二。当然,放的可不光是断门石,还有劈头盖脸的数百箭雨,辅以慑人心魄的嗖嗖尖啸,对着寨门内外的贼匪展开无差别的猝然射杀。

    “弟兄们,报仇出气的时候到了,杀啊!”箭雨过后再有一声断喝,一名威武雄健的官军校尉,带着四五百全副武装的军兵,咆哮着窜出暗处,蜂拥着围杀过来。

    这场寨门战斗没有悬念,寨外的半数贼匪还好,至少有七八十人得以从箭雨下逃出生天,仓惶退回山下。寨内被瓮中捉鳖的半数贼匪则悉数殒命,甚至没能拉上几个垫背。而一身刺猬装的张太岁在倒下的最后一刻,犹自不敢置信的憋出一句:“姓周的,你怎在这里?”

    这边周新率军在寨门内外绞杀自投罗网的三百贼匪,同一时刻,寨内某间仓库,则在发生着攸关生死的越狱一幕。越狱情节其实颇为老套,天理昭昭之下,愤怒绝望的贼俘们并未含冤而死,因为两名大丘寨外来贼俘中的一人居然是个经年惯偷,身上更是暗藏了一把刀片。

    趁着看守军卒因关注寨门战况而暂离木屋的空隙,那名外来贼俘用刀片割开了自己与同伴的捆绳,顺道也好心的割开了几名贼俘同道的捆绳,直至该屋内的所有贼俘均脱捆绑,其间的扣人心弦与惊心动魄便不再细表。

    继而,由那惯偷轻松打开仓库大门,众贼一道溜出牢房,趁着寨内兵力都被寨门战斗吸引,疯狂逃往山寨一角,那里有条通往岭下的狭窄通道。当然,源自纪某人用以挑拨离间的锦囊妙计,贼俘自然不能这么容易的逃脱,那会显得太假太天真。

    于是,逃窜一半的贼俘们被官军适时发现,少不了喝停乃至追杀,其中更有拔地虎原形毕露,凶相尽显,愣是狂追猛砍了三名逃窜贼俘,喋血惊魂与险死还生仍不细表。最终,仅五六名贼俘带着箭伤逃出生天,偏生没包括那两名新来的大丘寨好人。

    当周新军结束寨门绞杀的时候,回过神的其他贼匪联军也姗姗赶到了凤凰寨下。可惜,这群寨主没能寻到许下诸多承诺的张太岁,却是汇合了七八十狼狈下山的凤凰残匪,从而也得知了凤凰寨与张太岁业已落入周新手里的残酷现实。

    坑瘪!郁闷!不甘!三千贼匪折腾大半夜,迄今已经只剩近千,损失这般惨重,如何能够就此退出赌局,放弃传说中的上亿财宝?周新军也不过五百,贼匪们自然不甘退走,已在商量着是否各自再从山寨拉来留守喽啰,再度围杀一次周新军了。

    然而,就在这时,九死一生才越狱成功的几名凤凰寨守卒,伤痕累累的出现于联军面前,当着上千贼匪的面,他们由一名小头目代言,向一众贼头们怆然揭发了天王寨以及拔地虎的斑斑劣迹:“都是天王寨,都是拔地虎,他们冒充联军援军,骗夺了我凤凰寨,抢走了所有财宝,并勾结官军,将山寨转手给周新,设计害死了张大当家!他们简直就是卑鄙阴险无耻下流...”

    “闭嘴!你这小杂碎,胆敢血口喷人,污我清白!”天王寨的混世魔哪能接受这等污蔑,更不敢接下这份栽赃,顿时怒吼出声,甚至呛啷拔刀,就欲斩杀那名小头目。

    “住手,混世魔,我凤凰寨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斩杀!”凤凰寨仅余的陈宏陈二当家挺身而出,挥手令人护住小头目之余,目光冷峻道,“身正不怕影斜,混世魔,你急什么,莫非是做贼心虚吗?”

    作为老牌贼匪,兼而实力雄厚,混世魔可非忍气吞声的主,他大怒道:“姓陈的,你凤凰寨没本领守住财宝,干嘛要赖上我天王寨,老子从未听过拔地虎这个名字。想赖掉张太岁许诺的财宝,你就直说,焉知不是你等监守自盗?”争辩之余,江湖经验丰富的混世魔已提高警惕,暗示自家喽啰聚集防御了。

    “若是监守自盗,他们就不该现在抵赖,而应待到诸家兄弟替他们攻下凤凰寨之后再说。并且,凤凰寨之人适才所言与卫胜军俘虏交代吻合,所以,此事凤凰寨当无虚言。混世魔,你还是给大伙儿一个解释的好,免得我等彼此生疑。”素来与天王寨邻里不和的三星寨寨主淡淡插言道。虽然心中直悔自家之前为啥没这么着大捞一笔,但他说得却是条理清晰,义正辞严,完全站上了道德的制高点。

    “对,给个解释!混世魔,咱们中间,有这心计,也有这实力的,恐怕也就你天王寨了。做人不能这般没有下限,弟兄们损失惨重,都等米下锅呢!”又有当家落井下石的附和道。

    场面升温,并在转眼间从夺寨掠财演变为对天王寨的公审大会。左右凤凰寨里已确定没钱,周新军的五百人防守有余却进攻不足,众人也就没必要团结一心了,那么,对于最大嫌疑人,以及凤凰寨倒下后的最大势力,不管有仇没仇,借机打压却是众当家都很乐见其成的。

    其实,喽啰们信了凤凰寨的控诉,混上当家的可没多少笨蛋,不少人心理也觉事情太过巧合,若是天王寨干的,又干嘛不更小心些呢?但是,正如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离间计本少天衣无缝,它的成功历来靠的不是证据充足,而是靠的有人愿意相信,抑或有人故意去相信,本就被张太岁以重金勉强拢到一块的众家贼匪,不乏陈年老账,不乏勾心斗角,纪某人挑拨离间的锦囊妙计不过给他们提供内讧的充足借口罢了。

    公审快速升级,天王寨作为大别山东北区域的霸主,过往可没少欺压同道,这会众家聚集,人多壮胆,不断有陈年旧账被翻出。什么天王寨某某月抢了自家生意,什么天王寨某某日杀了自家弟兄,天王寨愈加成为众怒所指。而现场局势,也逐渐由当家们的声讨质问,演变为小弟们的吹胡瞪眼、口角怒骂、张臂撸袖、你推我搡,直至最后,乍然出现了冷箭偷袭...

第一百五十九回 坐收渔利

    “嗖!”“嗖!”“啊!”“啊!”凤凰寨下,黑暗之中,群情汹汹之际,不知是哪两个“冲动过头”的缺德鬼,“激愤”之下不顾大局,竟然暗中下了黑手,向着天王寨众贼射出两支冷箭,完事后更是隐匿无踪。

    “直娘贼,敢下黑手,当我天王寨好欺负吗?”怒吼声从天王寨贼众中发出,伴以回射的嗖嗖冷箭,以及更多的惨叫呻吟。就此,在当家们还想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时候,不知从哪冒出的小弟们已替他们做出了最后抉择,彻底点燃了这场大别山群贼间的大规模内讧。

    自此,凤凰寨下闷哼不断,怒骂连连,继而刀光剑影,喊杀震天。起初还是众家以众凌寡,一致围攻天王寨,但随着时间推移与战场混乱,组织松散且服装驳杂的众家贼匪之间开始出现有意无意的误伤,继而是完全故意的误伤,接着各家之间陆续冲突升级,直至贼匪们最终人人自危,彼此混战一片。

    月没星隐,黎明将至,这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刻,对联军群贼而言,则是数年来最黑暗的一刻。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一众当家的掌控,他们起初想的仅是从混世魔那里讨些好处,可没打算与混世魔血拼,更没想过大规模内讧啊。只是事到如今,局势之乱更胜营啸,便是有当家嘶声喝止,也已无济于事...

    凤凰寨门楼,周新正率着一众郡兵军官,有滋有味的隔岸观火。包括周新在内,许多人迄今犹自如坠梦中。两个多时辰之前,他们还处围困绝境,思念一家老小,待得凤凰寨起了烽火,贼匪联军撤围,不甘就此败退的他们在某人蛊惑下,将伤员丢给周家援兵,携五百可战之兵绕道赶来,愣谁心里不是七上八下?

    不曾想,他们就这么轻松的攻取了一个毫不设防的凤凰寨,还小捞了一票汤水,继而又轻松围杀了自投罗网的张太岁,也即凶名赫赫的张昌余孽,此番入山的军事目标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达成了。本以为守住胜果还得消受一拨贼匪残军的孤注一掷,谁知贼匪们真就自个闹起了内讧,仿佛幸运女神今夜就赖在自家头上不走似的!

    “大人,将军这次真就神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别人打生打死,连带我等也跟着隔岸观火,怕是诸葛孔明也没这么厉害吧。”亲兵队率远眺北方,不无感慨道,“呵呵,若是仗都能打得这么轻松就好了。”

    周新同样一脸感慨,喟然叹道:“虽说皆是雕虫小技,可积小胜为大胜,最终四两拨千斤,周某不如也。哎,只可惜这等俊彦出身寒微,终难大成,周某毕竟先祖曾为两千石大员,却是无法投他。”

    “大人,贼人大乱,我等不妨趁机杀下山去,一举击溃残匪,再斩几名贼首!”一名军候凑近周新,双目放光的建议道,这是想将幸运女神利用到底的夯货。

    “呵呵,暗林混乱,敌我不辨,我军加入未必讨好,况且敌情难明,焉知不是诡计,我军本也疲惫,隔岸观火便好。若贼匪果然内讧,我等天亮后去捡人头便是。”周新笑着拒绝道。事实上,斩首张太岁,攻破凤凰寨,此行他非但将功补过,甚至凭此升个偏将都有可能,已无必要徒增折损甚或冒险了。

    不由的,周新将目光瞥向角落中的两人,也即纪庄与一名铁甲亲卫,亲卫肩上还站着一只小鹰。这是纪泽暂留周新身边的联络近卫,毕竟两条锦囊妙计皆非天衣无缝,成功需要运气,纪泽可不敢像人家诸葛孔明那般装逼,还是担心自己把周新给坑了,是以留了一条求援渠道。

    礼尚往来,周新略一思忖,便踱往角落纪庄的附近,像似自言自语道:“天明之后,我军当能捡拾不少兵甲,鸡肋之物,就随便寻些人运送吧,却不知会否出现意外...”

    就在大别山群贼摸黑混战,内讧正酣之际,凤凰寨北方五里,百余人陆续汇集于一片山林。他们衣衫混杂,背弓挎刀,一副标准的贼匪行头,但细看面容,兴奋激动间却毫无匪气。这群人正是王麟率领的两队“雏鹰”,黑暗中,却听王麟低喝道:“哪位还没归队的?自个儿吱一声!”

    “哈哈哈...”人群自是一片哄笑。待得笑声平息,王麟这才清清嗓子,沉声令道,“各队各什清点人员,报告伤损!”

    “一队一什全员到齐,我等射了天王寨两箭就溜了,全员无损!”一个犹在亢奋的声音答道,颇有黄鼠狼偷鸡后的舒爽。

    “一队二什,仅参与山谷偷袭,不曾参与贼匪内讧,全员无损!”另一声音接着道,明显没精打采。

    “......”

    “二队一什全员到齐,我等匿于天王寨左近,助其回射几箭便即撤离,但撤离仍显稍慢,被混战波及,一人大腿中了流矢,一人左肩挨了刀伤,皆无大碍,余者无损!”又一声音答道,言语间略带懊恼。

    “......”

    “好,圆满达成目标,仅三人轻伤,诸位好样的,且待大人封赏吧。弟兄们走,让贼匪们自行火拼,咱们三岔岭去!”清点结束,王麟满意的赞了一句,复又瞥了眼混战方向,旋即带着一众“雏鹰”们悄然北去。

    旭日初起,朝霞满天,峰岩崖石,各争其秀,松桃樱李,尽演其芳。当王麟等人穿山过涧赶到三岔岭时,大别山的疯狂之夜已经过去,不过,白日的战斗尾声仍将延续。一到谷口,便有头戴草圈的夏田迎出,将两队雏鹰兵卒带走隐藏,王麟则被带到谷口东坡一块山石之后,见到了同样头戴草圈伪装的纪泽。

    看出王麟眼中的怪异,纪泽二话没说,先取出一个用枝条草杆编制的草圈给王麟戴到头上,这才笑道:“怎样,这顶草帽可是纪某亲手编的,专业伪装,且美观大方,呵呵,偷袭埋伏必备道具呢。好了,贼匪内讧我已知晓,干得不错,仔细说说过程吧。”

    “咕咕!咕咕...”正当王麟向纪泽详细汇报战况的时候,西方林间传来颇有规律的鸟鸣,三长两短。二人不再言语,透过草丛,却见有四五十人队形散乱,行色匆匆的往东面谷口赶来。他们大多衣衫破损,身染血迹,一身狼狈,颇有丧家之犬的风采。

    “居中那名手持双板斧之人,便是天王寨大当家混世魔。那厮端的厉害,竟能杀出重围,这混世二字倒有几分当得起。”王麟夜间已经见过混世魔,忙向纪泽低声解说道。

    此刻,混世魔同样浑身是血,却不知多少是他自己的。不用想,这是从贼匪内讧中侥幸逃生的天王寨残匪。可叹昨日这个时候,他们尚有五百之数,如今一夜混战下来,却被坑得仅余一成了。

    “弟兄们,加把劲,出了这个谷口,我等便容易摆脱追兵了。”眼见谷口在望,混世魔放声鼓劲之余,没忘诅咒道,“等老子回了山寨,定要将那几个山寨给平了。还有那帮假冒我天王寨之人,老子日后定将他们查出来,扒皮抽筋,大卸八块...”

    “哈哈哈,日后再查吗,甭那么麻烦了,就现在吧!”纪某人大笑着从山石后现身,一脸嘚瑟,居高临下道,“下面的人听了,立刻弃械跪地,双手抱头,或可免死,否则当场射杀!”

    随着纪泽一同现身的,还有山谷两侧的六百余军卒,他们或张弓搭箭,或投枪待发,森冷的箭头枪头在晨辉中寒光闪闪。苦战一夜,伤亡殆尽,贼匪们早已身心俱疲,如今再陷重围,哪还有心反抗?仅是短暂的惊愕之后,不消混世魔表态,哐啷连声,已有许多喽啰依言丢却兵刃,抱头跪地。

    贼众中间,混世魔面色数变,直至一脸落寞,他一边作势弃械跪地,一边喝问道:“敢问足下是何方英雄,我等可以降,某更可交出一份财宝,但请饶过我手下这帮弟兄!”

    看这厮言行,颇显一副末路英雄的仗义风姿,可他垂头略低的双目中,却是凶光毕露,闪烁间更在四下瞟寻。不过,就在混世魔急思脱身之法的时候,耳中忽听一声尖啸,悚然瞥去,一道寒光已至胸前。

    “废话真多!亲卫一队,射杀此人!”纪泽眼中寒光闪过,一声断喝紧跟着手中箭矢响起。他已看出,这混世魔又是仗义又是献财,似乎要放弃抵抗,身体姿势却处随时爆发的状态,所谓的英雄气概仅是装样麻痹而已,那他纪某人还浪费什么时间?

    “噗!”箭矢入肉,血花飞溅,尽管混世魔竭力闪躲,怎奈纪泽的一箭先声而发且疾如霹雳,依旧射中了他的大腿。而大腿中箭,混世魔更是无法避开紧随而来的数十支箭矢,连累其身旁几名心腹一同成了喷血刺猬。

    懊悔与憋屈齐飞,愤怒共惊惧一色,混世魔瞪大眼睛,愣愣的看着身上那些箭矢,眼中的凶光与狡黠正迅速黯淡。他作恶无数,江湖阅历同样无数,却不想对方竟然比他还狠还狡诈,不说就射,不教而诛,压根不按套路出牌啊。

    “哼!谁还有话想说?”纪泽冷冷喝道,根本没再给混世魔一个正眼。实力不同心态也有不同,如今他纪某人拥众数万,手下人才渐多,大晋也不乏出头无望的草莽好汉,他现在可不会惋惜一名恶名昭彰且心机狡诈的江湖高手。

    “降!我等降了!还求足下饶命!”伴着一声声惊恐哀告与兵刃落地,所有贼匪都忙不迭的抱头跪地。有了混世魔这一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反面教材,喽啰的再无侥幸,更不敢拖延,纷纷彻底投降。

    天王寨一众贼匪很快被绑了个结实,现场也被迅速清理干净,恰似这里方才并未发生过什么似的。而当一切完事后仅仅半刻钟,又一波火拼散场的贼匪匆匆而来,又一场张网捞鱼再度展开...

    就在纪泽率军好整以暇的黄雀在后,一一收拾三岔岭以东数家残匪的时候,西南二十里外,凤凰寨下早已曲终人散,周新军则已优哉游哉的一路向西,捡拾起贼匪们主动献上的剿贼战功,其中不乏兵甲弓盾,不乏贼匪人头,甚至还有数名之名贼头的悬赏首级。更有甚者,次日撤离途中,他们还捡到了混世魔这等重量级贼头的首级,不要太爽呀!

    美中不足却瑕不掩瑜的是,周新部属们辛辛苦苦捡拾收集,并经过初步筛选的近千套兵甲弓盾,竟在运输途中突遭“泥石流”全部告失。天知道这个时节哪来的泥石流,对于这种黑心后勤官们常玩的猫腻,郡兵们见怪不怪,在得到凤凰寨财物的大笔分红之后,也就按照上官传下的封口令,选择性的遗忘了此事。

    向上提交的战报里,捡拾与运气这等不严肃的字眼自要被缴获与血战这等振奋人心的字眼所取代,此番入山剿贼,周新军临机应变,绝地反击,血战数场,战死战残近三百,轻重伤近两百,终是捣毁了凤凰寨,斩杀了张昌余孽张太岁,捎带灭了混世魔等数名大别山悬赏级匪首,并歼灭了贼匪两千有余。相比身死兵溃的卫胜,以及兵败远遁的廖姓校尉,周新及其所部绝对堪称大放异彩。

    战果送至南阳,继而传遍荆州,一颗颗人头封杀了所有质疑,周新顿时成为荆州军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即便是深恨周新的南阳太守卫展,也不得不在诸多场合对其大家褒奖。当然,卫展太守乃至义阳太守的一应家什,随后被他们砸烂了多少遍呀多少遍,那就纯属个人隐私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周新校尉的声名鹊起乃至升官可期,对应的却是大别山北部群贼的哀鸿一片。且不说一夜疯狂的大量死伤,数家大中型贼匪的元气大伤,带来的绝非贼匪界的休养生息,更将是新一轮的势力更迭乃至血腥洗牌,大别山内顿显波诡云谲。

    譬如,不知是出于报复,还是为了那批财宝,此番“罪大恶极”的天王寨,次日夜晚便被莫名势力血洗一空,连带左近一家地处黄龙岭的山寨同遭厄运,直吓得该片区的二号贼匪三星寨忙不迭的收缩人马,甚至放出风声,要金盆洗手,要封寨三月,摆明了是想躲过这一轮的腥风血雨...

第一百六十回 布子淮西

    永兴二年,三月初二,申时,小雨,三星寨。

    三星寨,位于大别群山的东北部,地处淮河上游,属汝南郡与淮南郡的辖境之交,也是豫扬荆三州的辖境交界,正是贼匪立寨最喜的三不管地带。这里山势险恶,林深道陡,三岭之间却有一片通坦宽阔的山间坪坝,也即三星寨所在,颇有别具洞天之意。

    此刻已是大别山血腥之夜后的第四天,三星寨内的气氛却与外界所想的大相径庭。轻品花香鸟语,闲步寨间阡陌,透过竹舍茅扉,若有外间人至此,必将惊愕的发现,这里非但没有风声鹤唳,一日三惊,反是井井有条,生气蓬勃。并且,这里的人数足过两千,比起大别山血拼一夜前不减反增,其中更有不少本属天王寨与黄龙岭的面孔,仅是妇幼贼眷的比例明显高起罢了。

    聚义厅内,谈笑风生,居中高坐者纪泽是也,下首两侧自是马涛、王麟、纪庄与夏田等人。这些位置原来的主人,多已在血腥批斗中沉冤作古。不消说,大别山东北区域的这场贼匪洗牌,正是纪泽一众的杰作,而天王寨、黄龙岭与三星寨残部的鲸吞收纳,才是纪某人黄雀在后的收关之笔,也是最重要的一笔。

    手握六七百人马,辅以三岔岭截捕的大小贼首做带路党,采用夜间诓骗赚门的经典套路,对付防御空虚的天王寨、黄龙岭乃至最后一站的三星寨,纪某人的收关不要太容易!仅用一天两夜,血旗军便以轻微伤亡的代价,连拔三大匪寨,并将三寨的人财物资悉数汇集于此,说是挣得盆满钵满都显含蓄了。

    马涛满面红光,朗声笑道:“经三日清洗整顿,三寨剩余贼匪、寨奴,加之将军调拨自亲卫、教导、雏鹰、女卫的近百军卒,目前三星寨计有寨民两千三百余口,青壮男子八百余口。此外,此番大别山一行,不计诸多物资辎重,单是金银细软缴获便值一亿二千多万钱,用将军最新的说法,就是十二万贯。而成套兵甲算上云德所赠部分,约合一千五百套,另有刀枪之类近千。实在,实在太值了!”

    “唏!”厅中众人一致倒吸冷气,之前便猜想今番大有收获,但得到这一统计数据,依旧令人心潮澎湃。说来血旗营从赵郡起兵,一路坑蒙劫掠,血战缴获,直到去年底的三个月时间,收获总额怕也没有今番大别山五日时间抢得多啊。

    纪泽同样笑眯了眼,对他而言,此行最大的收获不在于缴获本身,而是在于这些人财缴获令他能在短期内建立一块大别山根据地,且是实力雄厚的那种。尽管大别山根据地本不在此番南下计划,但与原有南下计划堪称相辅相成,更有裨益,之前收到周新的求援,他便有了这一想法,而两支官军黄雀的及时窥破与憋屈顶缸,更让他这只真命黄雀获得了他自己最初都不敢想的好处。

    少不了一番吹嘘得色与封赏议定,纪泽继而道:“子安,整编情况如何?”

    王麟笑得更为开心了,他起身禀道:“将军,本曲人马已完成初步整编,满员六百五十人,业已投入全面训练。另有女卫吸纳年轻女子,编成了一屯三队。”

    纪泽嘿笑道:“子安,怎生如此没见过世面,单是一个军候就这般开心了吗?再说,谁答应让你做军候了?”

    众人哄笑,王麟迥然加晕然,之前让他负责整编一曲军卒不就是让他当军候吗?稍倾,纪泽面色一正,宣布道:“好了,本将就此成立血旗营大别山分营,称...就称淮西营。特擢王麟为别部司马,主管淮西营,七品军候衔,夏田为别部副司马兼别部参军署掾,亲魏屯原功曹屯史苟啸为别部民务署掾。他日你等若能练出一千劲卒,王麟便为六品校尉衔,你二人职衔也将随之擢升。”

    “谢将军提拔!”三人闻言欢喜,在一众恭贺羡慕中,忙单膝跪地接受任命,神情激奋道,“愿为大人效死,赴汤蹈火,必不敢辞!”

    “当然,你等对外暂时仍称三星寨,沿袭故往当家的匪号,掩饰血旗营根底,暂避官府冲突,以免各方打压。诸般规章,以及与血旗本部之衔接,皆仿白洋水营,日后我自会安排商会与两署人员前来协助。”纪泽扶起三人,复又交代道。

    犹豫片刻,马涛还是忍不住出声道:“大人,大别山距离我雄鹰寨千里之遥,我血旗营在此另设别部,且不说是否有违法度,恐招朝廷责罚,单是鞭长莫及之下,对我血旗营又能有何裨益?”

    扫眼厅中诸人,皆算亲近可靠者,纪泽略作沉吟,索性透露道:“如今大晋陆上几为士族把持,且战乱不断,我血旗营难有大展身手之地,物资钱粮始终匮乏。纪某为长远计,欲将发展重心置于海上,此番南下便为在淮海设一据点,研制海船,发展海贸,沟通南北,补我血旗营所需;甚至,日后若有条件,我等可以谋那夷州、婵州,为全营上下乃至大晋流民们寻一桃源之地,也是根基之地。”

    这是除了与张宾那次高谈阔论,纪泽首次跟属下明确自己的发展方向,也是首次展露野心。王霸之气放呀放,怎奈厅中几人皆为晋时的内陆之人,对那大海除了茫然便是惊惧,纪某人的跨度又这么大,以至他们非但不曾伏地下拜高呼主公英明,反而个个怪异的看着他不做言语。

    纪泽不由暗叹,时人的眼界毕竟有限,倒也没有再说,但心中的想法却丝毫不改。其实对他而言,设立大别山据点的核心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日后接纳中原流民,从而迁至海外,种田养活他们,而非让他们消失,就此来看,大别山的战略意义丝毫不亚于太行根据地。个人野心尚在其次,保留汉家人口,也是保留汉家元气,这是纪泽无论如何都会倾力而为的。

    西晋末是汉人大量灭绝的一个时期。西汉平帝元始二年,也就是公元二年,全国有近六千万人口。在经历了黄巾起义、三国乱战,直到晋武帝一统之时,全国统计人口只有一千六百多万,晋武帝十年陈平,驾崩之际人口当有两千多万,算上孩童、奴隶与隐户或能有三千万。但晋惠帝登基十数年来,贾后乱政,诸王战乱,异族屠戮,加之天灾瘟疫,如今人口至少少了三四百万。

    必须说,八王内战虽狠,带来的人口损失却还远不及日后外族入侵带来的损失,只因任何一个少数民族若想统治华夏,就必须大面积灭绝汉人,否则统治根基必然不稳,匈奴如此,石羯如此,鲜卑如此,蒙古如此,满清如此。到了石勒一统北中国,长江以北的汉人已由两千万降至六百万。华夏地大物博,但若人口锐减,必致外族更加壮大,然后便是中原汉人数百年的饱受欺侮。

    当前,纪泽无力迅速改变大晋格局,也无力制止内外战乱,甚至想得一任合法太守安生济民都难,却又无法容忍汉家人口百万百万的减少。指望司马诸王与士族阶层体恤民生就是个笑话,而他这条殖民海外曲线兴邦的路线,虽有投机取巧捏软柿子之嫌,可从保全人口角度来讲,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可奈何下的出路。

    良久冷场,还是马涛厚道,打破尴尬道:“不论大人如何去做,我等都将唯大人马首是瞻。只是,只是那海上惊涛骇浪,海难无数,昔日东吴以一国之力,支持魏温攻略夷州,最终仍因瘟疫频发而被迫撤离,我等又哪有东吴那等底蕴?”

    “呵呵,东吴不行,纪某却是未必,瘟疫又非无可克服,他日你等自会知晓。”纪泽摆摆手,收起不成功的王霸之气,不无索然道,“且不说那些远的,利用海运沟通南北确为我血旗营必要渠道。大别山位居中原,人力物资经由淮河入海,太行坐镇北国,可经由海河入海,恰似两个拳头连接两条手臂,海河、淮河与大海之上的既有势力又远较黄河长江弱小,我等便可籍此避开陆地交通,补给太行了。”

    纪泽的这一出发点倒令众人心悦诚服,纷纷点头间,纪庄却是好奇道:“庄略有不解,大人为何不先将据点射于渤海之滨,以便雄鹰寨尽早沟通海上?”

    “渤海历来海运颇盛,既存诸多势力,反是淮海因为岛屿稀少,且内陆便是邗沟运河,此地海贸不兴,势力弱小,便于我等涉足。”纪泽赞许的看了纪庄一眼,解释道,“况且江淮物资丰富,便于开设产业,尽早产生收益,譬如酿酒便无需顾忌粮食,还有淮盐...”

    其实,纪泽还有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理由,也即他前生的故乡便在黄淮之地,自有一份别样情怀。见众人再无疑问,他补充交代道:“淮西营当前任务便是生存壮大,在大别山内扩充人手地盘,并开展生产,垦荒山田,藤甲竹器,采果酿酒,在山外秘置产业,涉足船运,还有,我将传一炒茶之法...”

    阳春三月,下晌日隆,豫州沛国,相城的街头业已颇显燥热。南门大街两侧,各家伙计缩与店铺,没精打采的打发时间。两个乞儿蹲在街角,懒洋洋的闲扯打望。一条老狗趴在道旁,呼哧呼哧的伸长舌头。还有那本算紧窄的道路,竟因人迹寥寥而显得格外空旷。一郡治所的相城,似乎带上了慵懒和寂寥。

    “哒哒哒…”伴着城门方向传来的马蹄声,一支二三十人的队伍风尘仆仆的行来。牵马而行的多是些魁梧彪悍的护卫,他们行进间左右警惕,目光中隐隐透出凛然气息,直吓得那些行人、闲汉纷纷避让。有些眼力的,已经从中看出这是一群见过生死的精锐兵卒。

    当然,最吸引眼球的要算头前的一名华服青年。他头顶镶玉冠,唇蓄八字胡,腰系金丝带,脚蹬千层靴,手持白折扇,锦衣华裤,衣冠楚楚,大太阳的也不觉热。可装束如此光鲜,护卫如此精悍,这青年却口叼草茎、东瞧西瞅、吆五喝六,一点都没个正型。整条街道上,不知有多少人在心中或愤慨、或嫌恶、或不屑、或惋惜、或羡慕的哀叹:“又一个纨绔!”

    打扮得如此骚包,行为又如此不守常礼,正是顺路溜达的纪某人。结束了在大别山的祸害,两日前,他率亲卫纵骑东行。余人则由纪氏族人安排,沿淮河乘舟而下,并与之前绕乘颍水的张氏一行会合,直接前往徐州境内的淮河入海口,届时众人再行最终会合。

    此行在大晋王法下置业,且徐州是东海王的老巢,心中有鬼的纪某人可不愿被人凭此拿捏血旗营,是以他直接改用本名纪泽而非血旗将军纪虎,并贴上胡子略作乔庄,改头换面为魏郡一名有据可考的富家子弟。谁知这一改扮,倒叫他扮出了纨绔本色。

    “听说了嘛,内使大人得了件重宝,名为九龙樽,樽内盛上酒水,可见九龙环绕,饮之便可益寿延年,神着呢。啧啧,真羡慕内使大人,俺若能用那酒樽喝上一口,不枉此生啊。”行走间,一个声音传来,却是两名寻常路人边走边在闲聊。

    “你那消息都过时了,内使哪配使用这等宝器,听说范阳王知晓了此事,遣人前来索要,内使已经乖乖现出交给了使者,明日这九龙樽就不在咱相城了,呵呵...”另一路人笑道,见识显然更加到位。

    两名路人说笑着离去,队伍中却有一人凑近纪泽,低声建议道:“大人,入城已听多人提及这九龙樽,看来此事不假,直娘贼,这等宝器,留给那些贪官污吏委实可惜,不若咱们给他劫了。”

    说话者年近三旬,身高体壮,肌肉虬结,隐带匪气,他叫黄雄,本为黄龙岭大当家,堪比二流高手,颇有劫富济贫与行侠仗义的名头。之前纪泽在大别山吞并的三家贼匪中,黄龙岭是唯一没有寨奴的山寨,其内都是穷哈哈的贼眷,没法进行血腥批斗,且黄雄在三岔岭被擒后主动率领全寨降了纪泽,是以纪泽算是和平吞并了黄龙岭,但黄雄等几名骨干却被纪泽充入教导屯,随行带离了大别山。

    听闻黄雄此言,纪某人眉头一挑,目光一阵闪烁...

第一百六十一回 相城恶少

    永兴二年,三月初五,申时,晴,沛国相城。

    相城街头,听闻九龙樽之事,纪某人也不由心起好奇,大晋真有这等传说中的宝器吗?这时,纪铭显也听见黄雄所言,凑前附和道:“莫非真有这等神奇之物,要不我等半途劫来看看,研究一番?”

    “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我乃大志之人,焉能受区区宝器诱惑,玩物丧志,图增变数?”目光一阵闪烁,纪泽迅速压下贪念,义正辞严道,“再说,我血旗营乃大晋官军,正义之师,以匡扶天下为己任,行事当有规有矩,安能见宝而生歹意,恃强打劫?”

    “噗...”黄雄当即喷了,他的山寨可是几天前刚被纪某人劫了个底朝天呢。

    “虚伪!你小子能否别这般恶心,看看你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劫匪的气息,哪有匡扶天下的样儿?”纪铭也是一脸嫌弃道。

    纪泽嘿嘿一笑,折扇甩了又甩,这才斜睨二人到:“你二人太也憨实,九龙樽这等要紧重宝,行程动向怎会人尽皆知?是官府中人傻吗?哼,要么就是假消息,要么就是圈套,等着蠢贼上钩呢,你二人这还想去劫吗?大兄,都年纪一把了,叫我怎生说你才好?还有汉方,多收收性子,多动动脑子,为啥你那黄龙岭昔日干不过天王寨与三星寨...”

    纪铭与黄雄二人齐齐愕然加愤然,旋即垮下脸来不再吱声,纪某人则再度叼起草茎,哼起小调继续前行,挥扇间左顾右盼,偶尔吹个流氓口哨,更显纨绔本色。

    说来他纪某人如今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枪有枪,刚又大发了一票,正值小人得志,偏生平素得忧国忧民,整出一副温良恭俭的扮相,这心里难免有所郁结。此次难得乔装出行,暂且抛开那些沉重之事,享受几日封建人生才是。这不,路过郡城,他想嘚瑟又怕惹眼,便毫无义气的将大部近卫丢城外喝风,自己却带上些人入城潇洒来了。

    长街尽头,是相城的东西大街,路口有一家豪华阔气的客栈,匾额上书“相天楼”。相传数千年前,颛顼帝为修历法,遣专人在相山设台观天,相城也由此而来。这家客栈处于这等黄金地段,敢起这等嚣张店名,想来在相城的档次该是一等一的,沉浸于恶少角色的纪泽自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里落脚。

    相天楼不愧是郡城顶级客栈,琉瓦红梁,精雕细琢,绒毯青帐,雅致错落,内外装饰丝毫不亚于后世的高级酒店。其门厅、酒肆等重要场所,甚至都摆上了用于降温纳凉的少许冰块。相比这里的豪奢享受,纪泽在这个世界经历过的地方,除了上次与刘琨在许昌偶遇之处,简直就该算作乞丐窝。

    “进对了,到这里才对嘛,万钱一晚,小意思,不贵还就不来住呢!小的们,走喽!”纪某人手摇折扇,一脸装逼道。小民出身的他完全遵循起自己前生的最高理想,摆出了阔少统御恶奴的派头。

    花了数万钱,纪泽一行要了相天楼后院的一间独立小楼,一番梳洗小憩,待得天色近黑,他们并未在闭塞的客房就餐,而是前往了沿街营业的客栈酒肆。众人在侍者引领下方于雅间坐定,立刻就有漂亮的侍女上前侍候。面对美女那如水般的秋波,本就想摆阔的纪某人当即喊出了自己印象中最酷的台词:“有好酒好菜尽管给爷我上来!”

    只是,当侍女殷勤的为众人送来店中的招牌酒菜,纪泽立即傻眼,差点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而一边的纪铭、剑无烟等人则哄笑不已。因为,那酒水正是百果酿,饭前开胃料竟是冰糖,那主菜则分明是他雄鹰楼的盗版菜式嘛,原来大晋也兴同业交流呀!

    对于奸商,最郁闷的是什么?纪泽现在知道了,那就是将石头当成黄金卖掉之后,自己一不小心,又以钻石价将之买回来,结果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天知道那些分销商怎就将酒和冰糖卖到了这么远的相城,他纪某人大老远的从太行山跑来,难道就是为了整上自家的这几口吗,纨绔就活该这般坑瘪吗?

    “贵客,这种一斤装酒水刚刚到货,据说来自遥远的太行山中,色如露液,味比琼浆,饮之可舒筋活血,延年益寿,本店用尽手段,也仅得百坛而已,售价两万委实不贵呀!小女子见客人仪态雍容、谈吐不凡,这才请贵客品尝一二…”听着侍女那云山雾罩的解说,分明源自他自己的原创,纪泽暗自苦笑,但又哪愿当冤大头,连忙摆手道:“开…”

    “玩笑”二字尚未出口,纪泽就郁闷的看见,那位侍女已经麻利的拔出瓶口的蜡封酒塞,恭敬的为他斟满了一杯,同时还笑吟吟的奉承道:“贵客果然大气,不愧是俊彦英豪!”

    “贵客,这种小瓷瓶内所装之物称作冰糖,以北海玄冰为核,由百糖之精自衍,晶莹剔透,甘美绝伦,可是来自极远的深山宝地哦…”不待纪泽感慨,侍女接着热情的介绍起了冰糖,手也随着伸了过去。

    眼见侍女要开启冰糖瓷瓶,纪泽连忙摇头,手则抢向小瓷瓶,嘴里也叫道:“吃…”

    同样,“不得”二字未及出口,那侍女已经飞速开启了那筒不求最好、但求最贵的冰糖,其手法之老练、动作之敏捷,让纪泽这个暗劲高手都阻之不及。他只能一脸沮丧的看着侍女那张笑靥如花的俏脸怔怔发呆,干脆放弃了后续的无谓挣扎。

    “嗤!粗鄙,没钱就别来摆阔,真伤大雅!”正当纪泽不爽之际,对面的雅间传来一声冷笑。他抬眼看去,两个雅间恰好门都开着,他则恰好与一名一脸蔑视的华服青年遥遥相对。看那青年一身文士打扮,面貌倒也俊美,只是眼袋松弛、印堂阴晦、气息虚浮,配以那对薄薄的嘴唇,明显是个沉溺酒色的正版恶少嘛。

    恶少对恶少,跟班斗分晓!纪某人气正不顺,哪容有人当面嘲笑,当即对身边的黄雄喝道:“汉方,给我上!”

    黄雄苦笑着起身,因为性格直率鲁莽,他一路没少被纪某人指正,可不想此刻,一直批评他毛糙的纪泽居然会如此无聊的跟人斗气,还让他充当打手,简直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腹诽归腹诽,黄雄可不敢在纪某人的气头上对着来,当即招呼一声,带着几名亲卫呼啦啦的出门走向对面雅间,嚣张的架势直将那名侍女吓得一声尖叫。

    “足下,我家公子言语的确有所唐突,不过些许口舌小事,不如给老朽一个面子,就此罢手如何?”对面雅间走出一名五旬老者,青衣黑靴,横在门前不卑不亢的拦住黄雄几人,言语间中气充沛,气息磅礴,浑身隐露惊人气势,分明是名臻至化境的一流高手。

    于此同时,或因那侍女的惊叫,客栈的几名护卫也迅速循声奔来,温和却坚定的挡在两拨人中间。领头的显然也非弱手,他笑着冲纪泽拱手道:“这位贵客,仅是些许口角,看在我相天楼的份上,就此罢手如何?”

    “嘴欠的小子,我今个给酒家与老人家面子,放过你一马,不过你出门在外嘴巴最好把严些,别没事找抽!汉方,回来吧!”见到客栈的阵容以及对方老者的强势,素来玩低调的纪某人也无意多事,抢先放了句场面话,随即顺着台阶就哧溜下来了。

    其实,有纪铭在侧,纪泽倒非怕了对方,如此干脆的罢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老者称呼华服青年为“公子”。要知道,“公子”顾名思义为“公爵之子”,这个称呼在周理中只有公侯贵胄方可使用,即便华夏人民向来擅长将称号降格使用直至最终搞臭,西晋时期也只有士族门阀的嫡子才能这般公开称呼,至少纪某人迄今还没被人称呼过公子。

    这名青年身份尊贵,且有一流高手护卫,显然大有来头。作为一个势力的首领,在别家的场子,为了一点小事跟颇有来头的另一家死磕,这种同时得罪两方强劲势力的事情,他纪泽是不会轻易做的。

    纪泽见好就收,黄雄等人则依言退回雅间,关上房门。对面的华服青年还想再“交流”几句,却被那老者劝阻,对面的房门也随之关上。见双方熄火,客栈的护卫自然离去。这桩小小的冲突似乎就此了事。

    只是,对面雅间内,那华服青年依旧不忿,他不满的对那老者说道:“赵老,那厮什么东西,竟敢当众数落本王,甚至还想对本王动手,本王何曾受过这等憋气?你缘何要放过他,难道是怕了不成?”

    “大王,对方护卫杀气很重,必是军中精英,那青年想来也有些根底。我琅琊王府自然不惧这等人物,老仆更是不惧对方武力,只是,我等应东海王之请,来豫州机密行事,若是在此闹将开来,恐怕泄露行藏,倘若事情传开,恐将不美,或为东海王不喜啊!”见到华服青年依旧不依不饶,青衣老者只得压低声音解释道,“况且,我等今夜本也另有安排,难得解决顾敏之事,委实无暇其它啊。”

    听得青衣老者提到东海王与顾敏,华服青年顿时闭嘴无语,可他眼中依旧愤怒难平,干脆喝起闷酒,不再理睬老者。见此,老者无奈苦笑,他虽然在府中资格够老且颇受信重,却也不敢玩直谏恼了这位主子。稍事沉吟,他只得再度凑前低语道:“大王倘若心中不顺,老仆可安排人盯住对方,只要明日他出城...”

    再说纪泽,来到千里之外,花上一笔冤枉钱,吃上一顿并不满意的酒菜,他自如牛嚼牡丹,几口便填饱了肚子。等待他人的闲暇,他随手拿起手边作为高档器皿的琉璃盏把玩,看着那些随机混杂的颜色,以及偶尔出现的气泡,他不由讶然,这样的货色怎配出现在这样的高档客栈?

    心头一动,纪泽不禁想起中学化学课中学过的玻璃制法,顿时眼中金星直冒,这不又是一个发财大计吗?由是,他想到了各种玻璃器皿和玻璃衍生品镜子的制作,想到了制作玻璃的主要原料也即天然碱,南阳的大别山区不就有吗?还有,以天然碱为主原料的香皂肥皂等化工产品似也不难制作嘛,真叫商机无限啊!

    同样的食品,黄雄和一干亲卫可没纪泽那么挑剔,吃得津津有味。这让商机思路正值爆发的纪泽又产生了将罐装食品作为军用干粮的念头。由此,他想到了前生那吃得发腻却往往不得不吃的一种食品——方便面,那可是老少皆宜、出征家居两不误的上佳干粮啊。

    饭后,伴着玻璃、天然碱、镜子、方便面等等带来的发散思维,纪泽领着众人逛了趟相城夜市。或是白天日头的缘故,夜晚的相城显得热闹不少。毕竟是沛国的治所,淮北富地的重镇,街面上的大小店铺摆放着琳琅的商品,大姑娘小媳妇说笑着随手挑捡,更有孩子们蹦跳着四处玩闹,倒是还有一点盛世繁荣的残影。受此影响,纪泽也寻摸了几样小物件,以备回头应付赵雪与纪芙等人。

    转了大半个时辰,沿街店铺逐渐打烊,接上行人渐趋稀少,纪泽一行也返抵了街口的相天楼。恰在此时,城东突然呼声大作,夹杂着路人的喧哗惊叫。巧合的是,嘈杂的声音正向着相天楼这边快速移动。隐约间,纪泽听清有人在高声叫喊:“贼子休走!拦住他!别让他逃了...”

    就在此时,似为配合城东的追捕,相天楼不远处的一座宅院突然中门大开,二十多骑鱼贯而出,风驰电掣般沿着东西大街向东奔去,引发了更大的骚乱。

    官军抓贼?还是有预谋的抓贼?不会就是被九龙樽骗来的蠢贼吧!纪泽心中好奇加得意,不无卖弄的瞥眼黄雄,却见黄雄等几名大别山贼习惯性的做贼心虚,大多已面露紧张,有两人甚至已将手放到了刀柄上。纪泽吓了一跳,可别不打自招找麻烦啊!他连忙使劲干咳几声,摆出云淡风轻之势,这才令他们平复下来。

    再转眼长街东侧,纪泽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前一后、一追一逃的两道身影,在街北屋顶间奔跑腾跃。从气息与身法来看,本领似乎都不在剑无烟之下。只是,头前逃窜的那厮怎的如此眼熟呢...

第一百六十二回 无妄之事

    “咳咳咳...”相天楼前,纪泽猛一阵咳嗽,竟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一把。几乎同时,剑无烟乃至不少亲卫都神情怪异,非呛即喷,症状与纪某人如出一辙。原来,随着一追一逃的二人接近,众人皆已看清,那名前方奔逃的贼厮鸟,不是丐空空那货又是何人?

    为甚每次遇上,这厮都在被人追打呢,这样的人生真的精彩吗,真就不累吗?纪泽心中吐槽,却也颇为赞佩丐空空的身法,其相比后方紧追他的那名中年大汉,修为似要差上一筹,可奔跃闪窜却相当迅捷,且还显得气息绵长,虽然无法立刻摆脱中年大汉,却始终甩开对方十丈,甚至距离犹在逐渐拉远。很显然,丐空空应是全力施展了高明身法,即便被中年大汉牢牢锁定,他仍有很大的逃脱可能。

    “姓铁的,你已追捕我一个多月,每次都无功而返,何必继续白费力气,还玩什么圈套钓鱼,铁扇门就那么闲吗?再说了,你也算个汉子,身手也不错,做什么不好,却要为那群狗官卖命呢?”丐空空似乎依旧游刃有余,奔逃中居然还有余力高声嘲讽。只不过,那中年大汉正追得辛苦,根本不愿开口搭茬,只顾发力猛追。

    就在丐空空距离街口尚有六七十丈的时候,前方街北的又一座宅院内,突然飞出数十支箭矢,迎面奔他射去,同时还有十多名军卒登上屋顶拦住他的去路。显然,追捕一方的官差早有准备,在中心街口的附近事先安排了不少人手。

    孰料,丐空空却不慌张,双脚猛点,身形骤然变向,竟如纸鸢倒栽般从屋顶飘然落地,继而一个燕子抄水,掠向左前方的一条巷口。由于他身形太快,宅院伏兵乃至前方骑兵仓促射出的箭矢,均纷纷落在他的身后,如同在为他送行一般。

    “啊!”然而,恰在丐空空即将窜入巷道的时候,他不远处的街道中央,突然传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一名身着红裙的半大女童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糟糕的是,奔过街口的二十多骑正在向她迎面撞来,而那些马上军卒居然只顾搭弓射箭,根本无暇闪避女孩。

    女童显然被吓坏了,站在街道中央一个劲的尖叫,却是动都不动,眼见就要被马匹撞上,可以想见那将是什么结果。现场尚余的百姓纷纷闭上了眼睛,这边的纪泽等人则是出离愤怒,只可惜距离太远,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啊...”奔骑如雷,眼见小女孩即将葬身蹄下,已有百姓跟着发出惊叫。但出人意料的是,待人们定睛再看,女童竟未被马匹撞倒。一条绳索及时缠住了他的腰身,将他拽往一边。而绳索的那一头,竟是那位正被追捕逃命的黑衣飞贼丐空空。千钧一发之际,他竟然不惜迟滞自己的身形,冲女童伸出了援手。

    “好!好样的...”现场的百姓们顾不得立场之分,禁不住发出阵阵欢呼。欣慰之余,百姓们不由对这青年盗贼敬佩不已,这该是一名多么心善的贼啊!可是,不待那些感性的百姓完全绽放笑容,令人愤慨乃至恶心的一幕上演了。

    “嘣!”“嘣!”就在丐空空拽动绳索将女童拉近身边的刹那,两道寒芒突然从女童双臂发出,直奔他射来。那是两支袖弩,其头部蓝中泛青,似乎还带有某种药物的色泽。

    圈套!无耻的圈套!践踏良心的圈套!

    面临这猝发的圈套,丐空空连忙尽力闪避,更是丢了那根倒霉的绳索。可惜事发太过突然,他尽管身法高绝,却也无法完全躲避,还是被其中的一支袖弩扎入了左腿。左腿受伤加上药物的作用,丐空空的身形明显变慢,看来逃脱是再无可能了。

    “铁凡,你无耻!”丐空空一声怒吼,索性也不再奔逃,靠着墙角拔出腰间一把软剑,准备殊死搏斗。于此同时,他周围的屋顶上出现了许多搭弓上箭的军卒,连同那些骑兵将他团团包围,上百支森寒的箭镞对准了他。而那名红裙女童则是快速退到骑兵左近,口中还发出令人恶寒的冷笑,直到这时,现场诸人才看清,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无辜女孩,而是一名中年的侏儒女子。

    “莫要放箭!”中年大汉铁凡转眼便已迫近,喝止军卒的同时出手如电,攻向了丐空空。或是本就不善格斗,或是受到药物影响,丐空空根本未能做出像样的抵抗,就被铁凡接连点中身体,继而软软的倒地被擒,但他的眼中依旧充满了愤怒不甘。

    待到丐空空被军卒用铁铐铁镣束缚住手脚,中年大汉铁凡从他背上解下一个包袱,不无惋惜道:“丐空空,铁某知你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盗窃财物只为扶危济困,可惜你终究违背了律法,甚至还对王公大臣屡屡作案。职责所在,铁某不得不追捕于你。”

    说到这里,铁凡长叹口气,略带歉意道:“此次为了捉你,铁某非但用宝物设局诱你出手,还利用你的心软,布了这一下作圈套,实在迫不得已。为表歉意,铁某可以保证,在你进入洛阳廷尉大牢之前,决计不会让你受屈,但也只能如此了。”

    铁凡等一干官差得手后并未耽搁,在四周百姓的嘘声中迅速离去。数十丈外的相天楼门口,纪泽等人清晰的看完追捕的整个过程,如同现场百姓一样,他们就像吃了苍蝇似的觉得恶心。素来中二的剑无烟更是目光灼灼的看着纪泽,那意思显然是要他营救丐空空。不过,尽管纪泽双拳紧握,却未有举动,而是带着众人不声不响回了住处。

    “大兄,这丐空空与那铁姓捕头身手不凡,应非无名之辈,您久居中原江湖,是否知其底细?”进入小楼,待到岗哨就位,众人坐定,纪泽立即将皮球踢给纪铭。

    叹息一声,纪铭却是卖弄起了江湖典故:“昔年,江湖上有一神偷唤做盖九宫,据称为空空门门主,其人神出鬼没、劫富济贫,尤善潜伏、易容、轻功,王公权贵无所不偷,江湖人称‘妙手空空’。不过,十年前他潜入皇宫行窃时失手,被宫廷侍卫围攻,虽最终逃脱却也身负重伤,之后便再未出山,空空门也随之销声匿迹。”

    “三年前,丐空空行走江湖,自称盖九宫嫡传弟子,空空门少门主,只身做了几桩大案。此人身手、行事虽显稚嫩,倒也与盖九宫相若,故而引来廷尉府不屑追捕。”喝了口茶水,纪铭不疾不徐道,“那铁凡人称‘铁面判官’,为人还算刚正,乃铁扇门知名高手,也是廷尉府当打硬手。此番铁凡定是探知丐空空身处左近,设局诱捕,但竟用上这等卑劣手段,显是被逼得狠了,却不知铁凡何来这等压力。”

    压力!?纪泽不由与剑无烟对视一眼,一个飞贼被如此重点针对,只能是卷上了政治因素,想来与上次那封信有关。以丐空空的中二秉性,既然有兴致在此盗宝,那封信定是已经送给了刘乔,只是,为何豫州并不见任何紧张气氛呢?

    “再是身手不凡,单打独斗终究难成大事,不过此人确也侠肝义胆,如此了结未免令人惋惜。子兴,若是可以,我等不妨救他一命。”一直忍耐的剑无烟不待纪泽深想,终于忍不住道,“况且,此人颇善潜伏、轻功,若能引入你那监察厅,不啻于一大助力呀。”

    纪泽眼前一亮,剑无烟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令他满意的是,剑无烟虽然依旧打抱不平,但已经有了分寸,并且还能从他纪某人的角度出发。欣慰的冲其点点头,纪泽笑道:“若有机会,我等不妨出手相助,但这相城内藏龙卧虎,一日便遭遇两名一流化境高手,可不是我等撒野之处。况且,不知诸位是否察觉,我等已经被人盯上?”

    纪泽此言一出,房中除了纪铭毫无异常,余人无不惊愣。纪泽看在眼里,转向纪铭眨眨眼,笑道:“看来大兄也已察觉,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啊。适才,我等逛街时始终有一名好手尾随,却不知是因为我等露财,还是因为酒肆中那点冲突,看来需要麻烦大兄今晚反探一番,甚或还得出城一趟...”

    次日上午,相城西方二十里,纪泽一行二十余人踏马官道。昨夜相天楼内并无异样,今晨一行人便不疾不徐的打马出城。若按原本计划,他们应该直接向东前往徐州,不过有人盯梢,或许又将生事,很有低调觉悟的纪泽自会刻意掩饰行迹,他们也就南辕北辙的选择了向西绕道。

    “那帮家伙怎么还不动手?这般被人盯着实在不爽!”战马上,纪泽忍不住抱怨道。他可知道,后方三里开外,一支百人骑队正不紧不慢的缀在后面,为首的恰是昨日相天楼内有所冲突的青衣老者,他们在纪泽等人出城后不久就一直跟着了。当然,本可轻松摆脱的纪泽等人何尝不是也在盯着对方。

    “这里是官道,看来他们是想等个偏僻之所好下狠手。”一边的纪铭显然见惯了世道险恶,更没兴趣无端生事,“小子,和气生财啊!这帮人虽然很菜,但应该挺有背景,我等本就不宜张扬,又何必与之纠缠,直接甩脱他们便是。”

    “哼,我本无意多事,但若他们敢有歹意,却也不愿憋气。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他们不轨,就得受到惩戒。再说,大丈夫傲立世间,岂可畏首畏尾,一遇困难便行躲避?”纪泽铿锵有声,顿时引来一圈白眼,谁不知道他是个专捏软柿子的阴险货色?

    当然,众人所不知的是,前生的纪泽出身普通,读书时曾被一名官二代同学欺负得很惨,却也只能忍着。如今易时易地,他有了一定实力,倒是准备将当年的这口恶气出在后面那个倒霉二世祖身上了。

    说归说,纪泽不愿在相天楼惹事,自也不愿大白天在官道上惹事。行进间,前方路边一棵树上,出现了一个隐晦的方向暗记,他们随之拐入了一条林间小道。这条小道还算平坦,通向山丘上的一座破败小庙,平素少有人迹,倒是个恶少私斗的好去处。

    行了不到一里便是山脚,路边再次出现一个暗记,纪泽环视一圈,满意的点点头,随即一声令下,众人纷纷下马就地歇脚。不出所料,后面的那支队伍不久后也跟着拐入了这条林间小道。头前的三十余名护卫率先气势汹汹的驱马上前,以那名青衣老者为首,将纪泽一行人堵在山脚。

    “下马!列队!”来骑中一名统领模样的人吆喝一声,三十余人根本不理睬纪泽等人,而是一同下马,牵马靠边,拔刀挺胸,排出一条整齐的通道,露出其后的一辆豪华马车,整一个摆谱了得!瞧人家这气势,这排场,直羞得纪泽这个冒牌恶少无地自容!

    靠!太拽了吧!对方如此阵势,起身戒备的血旗一众目瞪口呆之余,更在纪泽示意下,装得紧张不安,本该出头的第一高手纪铭干脆缩在护卫中间低头不语,而纪泽则是做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强笑着拱手行礼道:“老先生幸会,不知寻在下可是有事?”

    “哈哈哈…小子,你昨天的嚣张劲哪儿去了?”老者并未答话,那名华服青年却是悠悠然出得马车,施施然排众而前,一脸得意的笑道。

    纪泽脸色变幻不定,终是挤出笑容道:“这位公子,小子昨日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无礼冲撞了公子,这里向你赔罪了。”说着,他还鞠了一躬,“还请公子大人大量,念小子年幼无知,放过小子如何?”

    “哈哈哈…算你小子懂事,还知道害怕。”华服青年又是一阵得意大笑,显然对纪泽的胆怯十分满意,不过他并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而是手指身旁辕马前腿,转脸冷森森的说道,“臭小子,放过你也可以,只要你给本公子磕上三个响头,再从这马的胯下钻过就行。”

    一点小事就要给人胯下之辱,还是马胯之辱,纪泽心中暴怒,也没了逗弄的兴趣,他沉下脸来,冷声问道:“若是在下不愿又当如何...”

第一百六十三回 殴打元帝

    相城西郊,山丘之脚,听到纪泽所言,华服青年一声冷笑,竟是翻了个白眼,昂头看天,根本不屑作答。就像是演练过千百遍一样,华服青年装逼之际,青衣老者阴笑接口道:“小子,我劝你最好听从我家公子。否则,我家公子心地仁厚,或许会放过你,但老朽却不能容忍他人对我家公子不敬,只得废你一身功夫,再留下你一手一脚了!”

    “老匹夫,今日看是谁废谁!”纪泽大怒,呵斥间已经呛啷拔出腰间宝刀,弓身侧立摆出一个起手式,刀尖遥指青衣老者面门,意思不言而喻。从老者的神态口气,他知道这个青衣老者说的是真的。对方如此心狠手辣,纪泽已经出离愤怒,再也不愿与之啰嗦。

    “小子不知死活,我老人家只能留你一对手脚了,干脆就将你做成人桎吧!”感觉到纪泽的战意,那青衣老者冷哼道,神情云淡风轻,言语却极度恶毒。

    言说间,青衣老者大袖一甩,业已飞身跃起,半空中右手呈爪,苍鹰搏兔般抓向纪泽。或是为了在华服青年等一干人面前抖威,这个老东西只顾展现高手风采,竟然自信的连兵器都不屑使用,看来,这名青衣老者自始至终都未将纪泽一行人放在眼里,更是未能发现扮猪吃虎的纪铭。

    “该死!”一身暴喝从纪泽身后响起,伴随着一道刀光匹练直奔青衣老者,凭借那股惊人的气势,不用想都知道是纪铭出手了。

    说好的我先与这老货练手,可这纪铭竟然抢先下杀手,亏得他早上还念叨着和气生财,真假的这么嫉恶如仇呀?不想竟被纪铭抢去风头,刚刚摆好勇斗架势的纪某人心中不禁埋怨。

    当然,腹诽归腹诽,动手了就不能客气,纪泽当即跨步上前,跟着协攻青衣老者,同时不忘高声下令道:“动手!”

    那青衣老者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夜郎自大,剑都未拔的他猝然对上一名同级高手的愤怒出刀,不由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间,他勉力侧身躲避,左手则用最快速度扯动腰间剑鞘意欲封挡。

    只可惜,青衣老者的修为本就不胜纪铭,又是在自负之下遭纪铭偷袭,哪能落好?他的剑鞘尚未格挡到位,纪铭的刀光已至眼前,身在半空的青衣老者根本难以腾挪,勉强侧身让过了脖颈,却是再难及时收回抓向纪泽的那只恶爪。

    “噗!”“啊...”半空中,青衣老者惨叫着与纪铭错身而过,漫天血雨中留下了半截小臂。可他的惨叫不待完全抒发便戛然而止,本身更像破麻袋一样落地昏死。因为,就在他痛苦得翻滚之际,一柄钢刀闪电般插入了他的小腹丹田,拔出时还带出又一拨血雨。

    可怜这位青衣老者,原本凭借一流高手的修为,怎么着都能撑上数十回合,却在大意之下,遇上了纪铭和纪泽这对被惹怒了的无耻二人组。结果对纪泽所说的狠话尚未兑现,他自己倒是先被废了一身功夫,还丢了一只咸猪手。

    一刀突袭重创了青衣老者,纪铭也不回身,而是借着冲势直扑对方头前的华服青年。事发突然,华服青年的一干护卫尚在等待欣赏青衣老者大展神威,不想对方居然已经杀到。一众人中,仅有华服青年身边的护卫统领及时做出了反应。

    但是,护卫统领身手更次青衣老者,仓促间劈阻纪铭的一刀被纪铭轻易格开,本身也被震退一步。待到他回身再欲阻拦,纪铭的左手已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掐住了华服青年的脖子。而直到此时,那位牛气不可方物的华服青年方才将他那高昂的头颅摆正。

    “嗖嗖嗖...”当华服青年的一干护卫终于回过神来准备抢回他的时候,小道两侧的树林中突然冒出上百条身影,伴随着上百箭矢扎入猝不及防的护卫群中。尤其是处于队首或是张弓搭箭的护卫,更是受到了箭矢的专门照顾,就连那位伸手不凡的护卫统领也被其中一支流矢射中了大腿。总算纪泽事先已将这场战斗定义为恶少私斗,亲卫们的箭矢都是冲着非致命步卫去的,这群护卫才未出现大面积死亡。

    “住手!否则我宰了他!”纪泽大喝一声,他可不愿无谓死伤。这时纪铭已经提着华服青年回到纪泽身边,被剑无烟等人团团围住。纪泽自是毫不客气的将宝刀搭上了华服青年的脖子,威胁对方护卫的同时,还顺手给了华服青年一个大耳刮子,对他喝令道:“快令你的护卫弃械投降!”

    说来话长,但从青衣老者出手到华服青年被擒,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一些护卫尚未明白情况,战斗便已告一段落。局面陡转,第一高手被废,第二高手受伤,主子被擒,己方中伏被围且多人箭伤。这等境况下,护卫实在没法干了,他们皆停住身形,循着纪泽的眼神一道,聚焦于那华服青年。

    手捂脸颊,华服青年总算回过神来,可令纪泽讶然的是,他眼中虽闪过惊惧,但更多的却是愠怒,乃至怨毒。梗着脖子,他竟是横眉立目道:“天家贵胄,可杀不可辱!”

    这一刻,方才那个嚣张跋扈的纨绔青年,居然瞬间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威武不能屈的铮铮男儿,浑身上下更是散发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凛然贵气。感受到截然不同的这股气质,纪泽颇觉自己眼花了,禁不住眨了眨眼睛,但结果依旧,莫非这厮真是个天家贵胄,与自己一般因故扮了把恶少?

    “快!你等立即弃械投降,否则老子宰了他,管他什么贵胄甲胄的,大不了弟兄们换个地拉杆子就是!”心中顿觉不妙,但事已至此,纪泽却不手软,一边转头喝令那些护卫,一边刀子一紧,将华服青年的脖子开了条血线,殷红的血珠立马点点渗出。

    纪泽所料不差,危及华服青年的性命,本就中伏被围的那些护卫压根不敢违逆纪泽的意思。随着护卫统领第一件武器的哐啷落地,众护卫纷纷丢下了兵器。其间,华服青年脸色发白,倒也不曾喝止护卫,显然,他虽强撑不肯低头,心底也是怕的。

    这时,那名护卫统领弃械之后,挣扎着站起,面色焦急道:“足下...”

    “闭嘴!全都绑了先!”根本不给那护卫统领说话机会,纪泽立马喝令一众亲卫道。埋伏的亲卫们闻令一拥而上,很快便将一众赤手空拳的护卫绑得结结实实,连青衣老者也没放过。

    捆绑完事,那护卫统领终得开口机会,他苦笑道:“足下好手段,我等今日认栽。只是,我家公子,不,我家大王乃当今琅琊王,讳睿,车中有印信为凭!倘若他有所闪失,我等万死莫赎,你等却也一样,怕是逃至天涯海角也难躲朝廷追杀,更将累及全族!毕竟迄今我等尚无不解之仇,还请足下行事收敛,以免此事不好收场。”

    开始拼爹了嘛?纪泽早有心理准备,不由翘起嘴角,没听说沛地有什么了不起的司马王,真的得罪个皇家贵胄其实他也不怕。然后,他的谑笑在脸上凝固,继而他咽了口吐沫,一脸怪异的问道:“你是说,这厮是琅琊王司马睿?”

    “正是我家大王!”护卫统领肯定道,语态不无自得。

    听见护卫统领的话,纪泽心中狂突,仔细端详对方眼睛片刻,他已相信护卫统领所言不虚。扭回头再看这个华服青年,尽管仍在己方掌控,此刻脸上却已流露出趾高气昂的贵胄之气,显然他的确就是如假包换的琅琊王司马睿了。

    脸上一阵抽搐,小腿一阵颤抖,脑袋一阵发晕,纪泽咋也没想到只是行来无事斗个恶少,居然就会犯到这么一尊大神。他甚至暗恨自己前生干嘛不跟人学些看相,那样就能早点发现这厮绝非寻常恶少,就不会与他纠缠了啊!

    琅琊王司马睿是谁?正史十三年后,东晋开国之君晋元帝是也!尽管被人称为史上最无能的开国之君,尽管开创了“王与马,共天下”的政局奇葩,尽管其人现在仅是紧抱东海王大腿的一个小弟级司马王,可他毕竟是东晋半壁河山的开国之君啊!

    纪某人必须在心里羞愧的承认,刚到西晋有今天没明天的那段日子,他绝对不止一次梦想过南下投奔司马睿,尽巴结讨好之能事,以便将来作为从龙之臣,跟着东晋皇帝吃香喝辣;哪怕是在今天之前,他也还想着设法交好司马睿,给自家留条后路。可惜,这一切都没指望了,谁叫自个儿吃饱了非要装逼,谁叫自个儿非要扮恶少,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咕咚!”一个吞咽口水的声音突兀响起,在这片林间居然显得格外清晰。纪泽扫眼一看,自家的那些军卒个个面色难看,便是纪铭捏着司马睿脖子的手都有点颤了,显然众人均被对方身份吓得不轻,皇权社会袭击一位王爷可不是好玩的事,没准就得全家甚至全族掉脑袋。好在纪泽之前有所预防,先一步将对方打手都捆起来了,否则还没准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心神不宁间,纪泽突然瞥见司马睿眼中逐渐升起的得瑟,那神情分明在说,小小蝼蚁,快跪下舔咱脚趾赔罪告饶吧,是否灭你全族就得看咱心情了。顿时,纪泽无名火上撞,就是这小子给自己招的麻烦,你丫一个王爷,未来的东晋元帝,干嘛学咱一个将军玩恶少,这不是害人害己嘛,这叫咱如何收场?

    “啪!”骑虎难下的纪某人越想越气,索性抡圆了巴掌,又赏了司马睿一个大耳刮子,下手比方才还要用力,直接令其嘴角溢血。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寂静的树林,顿令在场双方所有人石化,司马睿更是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痴痴的望向纪泽,恰似深情款款。要知道,这一巴掌可是扇在得知他琅琊王身份之后啊!

    “咿?手不疼嘛!司马王也是人嘛,那就再来!”半是任性半是故意,纪泽这一打就未停手,索性对司马睿好一顿拳打脚踢,口中兀自怒骂不休,“不敢置信吧,打的就是你司马睿!叫你放着王旗仪仗不用,非跟老子扮恶少!叫你一点口角就睚眦必报,用心还那般狠毒!叫你那般不留余地,老子也让你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就你这德性还得赞恭俭退让,那仅是对士族贤达说的吧,问过老百姓没?”

    殴打之际,纪泽已在苦思此事的收场之法。有了这档子事,与司马睿几同不死不休,跪求**也没用,他第一想法是杀人灭口,可这样能解决问题吗?杀掉一个司马睿爽是爽了,可那是挑衅所有司马王的权威,成为大晋公敌,必将引来整个大晋最严厉的制裁,无分关西关东!

    关注度决定投入力度,进而决定破案概率,他纪泽虽有乔装,行踪可瞒住寻常调查,却经不起详细严查,若杀司马睿,最终很可能露馅并招致更爆裂的打击。反倒留下司马睿,性质仅是武装冲突,诸王不会大动干戈,自家仅需应对司马睿,凭其当前实力,自家还能勉强招架,甚或能暂时按下此事,至于长远,有他纪某人在,日后还有东晋和晋元帝吗?

    心中盘算,纪泽手上继续殴打,骂得则愈加发散:“司马家了不起吗?无君无父,篡夺皇权也就罢了,凭啥害得咱老百姓跟着受罪?你等争权夺利,凭啥拖着老百姓去死?就这几年时间,大晋各地,老百姓至少死了几百万,多少家破人亡!你等司马诸王还忙着打来打去,将你等都灭了,天下就太平了!以往老子还不明白为啥,今个看见你这倒霉样才知道,你等压根就将百姓看做蝼蚁,想踩死就踩死啊...”

    纪泽对司马睿好易通打骂,直到瞥眼自家亲卫们的惊惧业已消失,代之以愤慨坚定,纪铭的手也不抖了,剑无烟的眼光也不闪了,黄雄那厮更是一脸崇拜的直冲自己竖大拇指,他这才停下手来。

    这时,司马睿早已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不时还发出几声惨叫,一身贵气终被打得无影无踪,眼中除了惊惧还是惊惧!其实,这还是纪某人手下留情的结果,看似司马睿很惨,却无永久伤害,纪泽要得仅是给司马睿留下心理阴影,令其不愿想起自己,可不想让其天天看着伤疤恨自己。

    “清理战场,该抢的抢,该剥的剥!”满意的点点头,纪泽冲亲卫们喝道。他自身则狞笑着再度走向一脸惊惶的司马睿,口中温和无比道:“你我二人现在可以谈谈了...”

第一百六十四回 东解西救

    相城西郊,山丘之脚,当众对司马睿一顿殴打之后,纪泽丢下亲卫们打扫战场,自己则骂骂咧咧的拖起司马睿,进入其那辆豪华马车并关上车门,还令纪铭与剑无烟十丈外警戒。随后,马车内隐约传出司马睿的惊叫,继而是一阵殴打和告饶的声响,接着便沉寂无声。蓦然,车内再度传出殴打声与惨叫哀求声,继而停歇。蓦然,声响再起。如此不定期反复,直至后来,司马睿业已传出歇斯底里的啼哭。

    半个时辰后,纪泽施施然走出马车,车内是目光呆滞且五花大绑的司马睿。看起来,纪泽不过是一个人又寻司马睿出了番恶气,但只有这二人心中知道,在纪泽的怀里,揣着一叠司马睿书写签名与画押的材料,多是司马睿的声明,也有几份是其未署日期的书信。

    其中,声明内容充斥着对东海王司马越、当今圣上司马衷乃至司马家历代皇帝的诋毁辱骂,言辞之恶毒、秽语之不堪简直令人发指!而书信内容则是以司马睿的口气,勾结有关人等谋逆起兵,乃至谋杀司马越等等。

    五年前,晋武帝选定的隔代继承人愍怀太子,被贾后骗入宫中,逼其饮酒,醉后被诱写出一份大逆不道的材料,凭此贾后逼晋惠帝废了愍怀太子,最终还将之毒死,就此开启了八王之乱后期的大规模内战。纪泽却是仿效此法,逼迫司马睿写出黑材料,从而要挟其忘记今日之事。

    纪泽相信,有此小辫子,在司马睿摆脱小弟身份之前,当不会与他这个乔装匿名者鱼死网破,甚至连追查都未必敢大张旗鼓的进行。况且,方才在车内随时制造的小黑屋环境,他对司马睿的殴打可非简单的逼供,而是利用前生的心理手段,进行了无规律、无理由、无下限的恶魔式折磨,给司马睿留下了深度的心理阴影,足令司马睿日后压根就害怕想起自己,也算再加一道保险。

    出了马车,亲卫们业已清理完现场,不过,一名队率却是表情怪异的过来禀道:“郎君,另一车中还有四个女子,该如何处置?”

    “一道绑了就是。”纪泽毫不在意道。对方队伍中另有一辆寻常马车,想必这四个女子是侍候那司马睿的婢女,这种境地下纪泽可没心情怜香惜玉。

    “可是,其中有两名女子正被捆绑,且在晕迷。”那队率解释道,面色不无怪异,“郎君还是过来亲眼看看吧。”

    纪泽随那队率来到另一马车门前,看着车内两名晕迷的女子,他不禁怔了怔,甚至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两名女子一个是中年妇人,看服饰像是随从,而另一个则是二八少女,面戴素巾,可看那无比熟悉的眉眼,颇似雅馨的眉眼,这少女不正是半月前在汝南马家集遇上的那位莲花圣使吗,也难怪队率之前会表情怪异了。

    再见这莲花圣使,纪泽不光惊愕,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不假思索的,却又手指颤抖的,他一把掀开了少女的遮面巾。这一刻,他心绪难明,既幻想她是惠馨,又不愿她像惠馨!

    “哎...”面巾掀开,露出了她的真容,纪泽随之长叹口气。这少女琼鼻挺俏,樱口红唇,鹅颈桃腮,肤若凝脂,一双微凸的颧骨略显刚性却无损柔和,配以那对柳眉杏眼,活脱脱一副天香国色,只是,其长相确实与惠馨天差地别。这令纪某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产生了幻想破灭的无尽怅然。

    “你在做什么?如此无礼?”剑无烟颇含愠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惊得纪泽手指一抖,面巾落回原味,引得剑无烟一声轻咿,“咿,这不是那个莲花圣使吗?怎会被擒在此?对了,说你呢,干嘛掀人面巾,有何不轨企图?”

    “尽瞎想些什么?这女子晕迷不醒,某仅是观其面色以探症结而已。”感受到雌虎之威蓄势待发的气息,纪某人眼珠一转便给出解释,还不忘一语双关的反诘道,“你说这些女子也真是无聊,面容乃上天所赐,丑美只在一心,何必遮遮掩掩,令人徒增隔阂,岂非麻烦?”

    或被击中心思,剑无烟没了动静,纪泽松了口气,关注再回莲花圣使。现在可非研究长相之时,他斩断捆绑二人的绳索,只是,二女虽然呼吸均匀,衣衫整齐,应无生命之危,也未受过侵犯,但毕竟处于深层晕迷。没说的,自要解救。

    纪泽召来真正的岐黄圣手纪铭,让他检查二女,结论是二女中了一种厉害的迷药,生命无忧但非解药难以苏醒。纪泽自然问讯司马睿,这位王爷已被收拾得服帖,相当配合,竹筒倒豆子般将有关二女的一切都给招了。

    少女名为顾敏,其出身竟是故吴四大士族周氏某房的嫡女,另一中年女子则是顾敏的随护剑婢夏竹。顾敏幼年因体弱多病,按迷信说法被送往时为天师道徒的张继处拜师修行,继而在家族默许下,跟着加入了其师张继后来创建的道教旁支莲花教。莲花叫亦宗教亦帮派,是散布江淮的一股不小势力。顾敏非但貌美,更是身兼莲花圣使与顾氏嫡女的双重身份,价值不言而喻。

    司马睿一度偶见顾敏芳容,惊为天人,再探知顾敏身份,却是动了将她收为侧妃的念头,目的自是鱼与熊掌兼得。怎奈生性好强的顾敏更喜江湖游历,对嫁给司马睿成为笼中之鸟并无兴趣,顾氏也对当前的琅琊王并未看好,不愿嫡女嫁为侧室。故而司马睿一时不曾遂愿,但仍不愿放弃。

    办法总比困难多,因顾敏有家世背景且受师傅喜爱,成为几位师兄、也即另外几位莲花圣使争夺下一任莲花教主的强劲对手。是以,几位师兄获悉司马睿心思之后,颇想将之“卖”给司马睿,既除了对手又讨好琅琊王,双方一拍即合,所以此番顾敏在不知就里下遭了暗手。

    昨夜,便是顾敏的二师兄勾结琅琊王府,由心腹教徒趁着暂留相城的顾敏不备,对其下了迷药,并送给另事路过的琅琊王府诸人。自然,接下本该还有一场司马睿英雄救美从而博得芳心的预定戏码,却因司马睿气不过纪泽这一恶少而生了变故,以至顾敏反而落入纪泽手中。

    听了司马睿的一通啰里八嗦,纪泽明白了事情原委,丝毫没有英雄救美的喜悦,反是头疼不已,这个顾敏真是个极有缘份的麻烦人物啊。又是琅琊王府和江南顾氏的官场纠结,又是莲花教的内部纷争,他纪某人身为血旗将军,可不想连累自家卷入这种漩涡。看来,自个与这顾敏的莫名缘分,还是就此打住的好。

    诸事了解,纪泽下令将那辆豪华马车推入林中,将琅琊王府的所有人也悉数捆到林间树上,顺道从青衣老者怀中搜出解药,继而架着载有顾敏二人的马车,带上所有马匹与缴获扬长而去。期间,琅琊王府的一干护卫高手被点了穴位,大约两个时辰后才能恢复,相信那时候他们自会解困。

    人声马声渐去,这片树林陷入宁静。良久,却听一声凄厉犹如狼嚎的嘶吼在林间突兀响起:“藏头露尾的贼人,本王誓与尔等不共戴天!待他日捉住尔等,本王定将尔等剥皮抽筋,烹肉炸骨...”

    “咔嚓!”正当司马睿歇斯底里的抒发恨意之际,或是松鼠踩下了什么枯枝,林间蓦然发出一个声响。旋即,本还恨意滔天的某人,抒情戛然而止,代之以一声惊恐彻骨的尖叫:“啊...”

    惊叫悠长,继而又是良久无声。直到半个时辰后,司马睿似也终于恢复了大王本色,显是为了遮掩糗事,他再度开口,面色狰狞的对一干护卫厉喝道:“我等途中休息时骤遇山体塌方,刘老为护我被击成重伤,顾氏那小贱人不知所踪。尔等只须记得这些,余者即刻忘却,若谁胆敢泄露其它分毫,本王誓将灭其全家,不,是全族...”

    再说纪泽一行,出了树林西行十里,他们寻一偏僻处停下马车,给二女喂下据说见效颇快的解药,并将自己手书的一份有关她们被掳内幕的材料留在显眼处,算是对这份莫名缘分的仁至义尽。最终,再度凝视那双眼睛片刻,纪泽终是关上车门,翻鞍上马。

    “英雄救美啊!你真就这般离去,连个面都不见,话也不说一句?”马车之旁,剑无烟驱骑凑前,齐头并辔,既喜且惑道,“我觉得你对这莲花圣使颇为上心,今番咋就这般做好事不留名呢?”

    “呵呵,此女背景复杂,牵涉过多,未免我等暴露,甚或陷入更深漩涡,还是少些交结的好。”淡淡一笑,纪泽再度回望马车,凝视良久,终是难掩伤怀,悠然喟叹道,“至于上心,非为此女,而是为了一段过往,怎奈逝者如风,往事不可追,哎...”

    略感情怀的纪泽并不知道,此刻的封闭马车内,顾敏的耳朵动了一动,眉毛挑了一挑,嘴巴撇了一撇,微显不爽,又带三分迷惘,两分感怀,倒是不曾出声,其实暂时也无力出声。只因那得自青衣老者的解药效果超好,服药的又是颇有根底的江湖儿女,是以顾敏业已恢复神智,竟将纪泽的话给听入了耳中,也记入了心底。

    “哒哒...”车外蹄声响起,并迅速远去。车内的顾敏渐渐有了气力,那位夏竹剑婢亦然。却听夏竹率先道:“敏儿,此番你我竟在自家道场遭遇暗算,所幸为人相救。却不知是何人援手,可惜对方不愿留下姓名,不能答谢了。”

    夏竹是莲花教主张继属下春夏秋冬四大剑婢之一,顾敏自小受其照顾长大,二人感情甚笃。与她一块,顾敏自不掩饰,撇着嘴道:“哼,那厮定是害怕被我等连累,面都不敢见一个,胆小鬼!他日行走江湖,若让本姑娘遇上他,定要羞他一羞!”

    夏竹听得一乐,噗嗤笑道:“敏儿,你又胡闹了,咱做人可不能这样。呵呵,算了,我等还是想想事情来龙去脉,如何应对吧...”

    一刻钟后,夏竹终于率先坐起,一眼便看见了纪泽留下的那张书文,抓过看了两眼,夏竹顿时面色阴沉,并将之递给顾敏。顾敏接至手中,其上的文字写得一看就缺书法功底,但罕见的瘦长字体倒也颇为好看,只是那内容就不让人开心了。快速浏览完书文,顾敏顿时杏眼圆瞪,咬牙切齿的叱道:“这群混账!简直利欲熏心!简直不为人子!简直衣冠禽兽!简直...”

    愤怒之下,顾敏好险没将书文给撕了个稀烂。但就在玉指发力的最后一刻,她瞥见其上那些颇为独特的瘦金字体,却又住了手。蓦的,她嘴角一撇,笑意一闪,便将这张书文仔细叠好,小心装入了绣包之中...

    忧伤如酒,往事如烟,纪泽挽鞭信马,心绪缥缈,直到某一刻,数骑从身后官道飞马赶来。他们是留在城中打探丐空空消息的近卫军卒,为首的队率夏爽气喘吁吁的禀道:“大人,铁凡率领百人,押解着丐空空,于巳时出了相城北门,据悉他们应欲赶回洛阳...”

    桃花渡,是梁国境内一处重要的颍水渡口,东西官道的必经之地,因此地盛植桃树而得名。初七这天,这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荒唐事,申时过后,渡口两岸的十数艘渡船被一群号称官军的铁甲军卒悉数征佣,以至轮渡业务被迫暂停。

    据小道消息称,此事错在桃花。阳春三月,正是桃花缤纷时节,颍水两岸更是千树万树桃花开,佳人争相泛舟来,其中便包括剑舞大家曹诗诗。刺史家刘二公子仰慕曹大家久矣,协一帮官N代追风捧场,今夜恰过此地,心血来潮下便撒钱雇佣了附近所有船只,意欲整个百舸争流以博美人一笑,是以渡船们皆星夜追拱芳踪去也。

    刺史刘乔不差钱,刘二公子雇船并不犯法,告到天上去也在理,只是这就影响了来往的行人商旅。好在日已近晚,众人在羡慕别人有个好爹之余,也只得一边恨着桃花,一边在渡头将就投宿一晚。而这群旅人中,恰包括押解丐空空途经此地的铁凡一行...

第一百六十五回 恩收神偷

    永兴二年,三月初八,子时,晴,梁国桃花渡。

    桃花渡东岸,码头旁有三家客栈,最大一家为刘记客栈,据说老板是刺史大人八辈内的同宗。客栈占地颇大,除了门面楼内的普通客房,院内还有三套独立院落的楼房。而在此落脚的铁凡一行,正是包了西向渡头的一套。

    月明星稀,清风徐徐,树影摇曳,花香袭人,桃花渡一片宁谧。但三更时分,河畔桃林之中,却有两名黑衣蒙面人窜出,蹑手蹑脚摸近刘记客栈,方位正是西向院墙。其中,一名身材消瘦的黑衣人动作最为迅捷,觅得院内巡逻的一个空档,他轻轻一跃,便如飞燕般窜入客栈内院。

    入院者正是纪铭,另一人则是黄雄。昨日收拾完司马睿,纪泽等人凭借顺手牵羊来的百余好马,几是一人双骑,当夜便赶到了桃花渡这个丐空空入京的必经之地。时间紧迫,机会只有一次,纪泽等人可没少做准备,至少这里的三家客栈早被摸得烂熟,更有被重金收买的伙计作为内线。

    有着店家伙计做内线,纪铭对丐空空的关押之处了如指掌。入院后,他毫不停歇的掠向二楼一个后窗。继而,令人咂舌的是,纪铭毫无做贼觉悟,并未设法偷偷打开那紧闭的窗户,而是以最粗暴最野蛮最嚣张的方式,砰一声直接撞入房间,顿令夜间的桃花渡掀起惊澜。

    “哒哒哒...”像是发令的战鼓,窗破的声响一出,那片桃林中立即杀声大作,一队铁甲骑兵两人成排,呈长蛇状鱼贯而出,沿弧线快速冲向院墙,并利用马匹高度,站在马镫上向着院内发射出根根箭矢,一时压得院内与楼顶的巡夜官差抬不起头,也为纪铭保证了进退之路的毫无阻扰。

    铁凡一方,最先反应的正是破窗房内的两名值夜官差,他们一边起身操家伙,一边怒声断喝道:“大胆,什么人?”

    然而,没人向他们作答,作答的只有一片白色迷茫。就在进入房间的刹那,纪铭便甩手一挥,一大团烟粉当即笼罩了整个房间,也覆盖了两名正欲出手的官差,烟粉中的刺鼻气味顿令二人咳成一团。

    “咔嚓!”下一刹那,纪铭已经窜到床边,右手猛挥鹰翅宝刀,斩断了将丐空空栓联床腿的铁链,左手则用力一捞,已经夹起了手脚被缚的丐空空。

    “嗖嗖嗖嗖...”机括声在室内响起,两名目不能视的官差不愧为经年巡捕,愣是压下身体不适,射出了随身准备的袖弩与暗器,而他们的攻击目标,则不约而同的对准了窗户方向,只因这样一来,他们虽无法捕捉来袭者的及时位置,却可封住其逃路,只要拖延片刻...

    “砰!”然而,墙壁的一声巨响令两名官差齐齐一愕,更是预计落空。因为,纪铭压根未再从那扇窗户跃出,而是悍然撞穿了房间墙壁,窜入隔壁一间卧室,继而不待他人再做反应,便从该房的窗户撞至楼外。显然,纪铭对这一栋木楼的结构乃至坚固程度十分了解,而他的既定路线,也确实躲过了两名看守下意识射向窗口的弩矢。

    粗暴意味着迅速!从纪铭撞入关押丐空空的房间,到他跃出另一房间的窗户,总计不过短短一个呼吸。尽管声响不小且掺杂着铜铃示警,但却没几个官差来得及反应。直到纪铭跃上客栈墙头,并已将十分配合的丐空空甩给墙外黄雄的时候,刘记客栈中的一众官差,以及桃花渡的其他宿客,才纷纷喧闹起来。

    “砰!”蓦的,丐空空囚室另一侧的窗户被粗暴的撞碎,铁凡愤怒的从房中跃出。他从梦中惊醒到回过神来,再到抓起兵器撞窗而出,连衣鞋都未穿,反应可谓快到极致,但见到的已是纪铭跃出墙外的背影,以及那队骑兵鱼贯驰离的身姿。

    说起来,铁凡并未因为捕获丐空空而松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犯人没到廷尉大牢就不算完,为此他不光安排人内外值守,还在窗户和房间内设置了两道报警设施,就是担心丐空空得以偷偷逃脱。谁曾想自家的看守和警报装置倒是都正常反应了,可对方却根本不和他来阴的,干脆粗鲁的来了个一快破万法。

    “何方贼子胆敢...”身在半空的铁凡喝问仅喊了一半,便被十数支箭矢的迎头痛击打断,尤其是其中一支还混蛋的箭后有箭。

    “咄咄咄咄...”好在,铁凡也有持盾突进的好习惯,袭来的箭矢被他悉数挡下。但他仍被弄得手忙脚乱,身形也不得不有所停滞。而这一刻,更令铁凡惊怒的是,他的内劲运行竟然有所不畅,虽不至严重伤损,但足令他的修为短期降下一截。

    中毒?铁凡心中疑惑,他并未吃客栈的食物,就连喝水都是打的井水自己烧的啊!他又哪里知道,针对他这种行遍江湖的精细人物,纪泽可是在桃花渡三家客栈的所有水井中都做了手脚。源自纪铭的特效“滞气散”,功效不强、无副作用却绝技无法被发现,光这一项所用药材就价值百万钱。但为增加营救成功率,并减少亲卫损失,纪泽却是丝毫不曾犹豫。

    铁凡遇阻之时,黄雄抱起丐空空撒丫子就跑,纪铭跟在后面掩护,三人直奔六七十丈外的渡口。而在他们前方三十丈,纪泽业已带着一队亲卫列出弓盾阵,一边后退一边放箭,以压制阻敌。

    “跟我追!带上盾牌,决不能走脱丐空空!”铁凡自然不能接受这般失败,忙招呼着值夜的与反应快的官差紧追不舍。可惜,他刚追了十多丈,就被迎面而来的更多箭矢硬生生拦截。这拨箭雨却是来自渡口,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大船,五十余人正在其上张弓放箭。

    “啊!”就当铁凡心中焦急之际,身侧传来一声惨叫。他扭头看去,中箭的正是那名红衣侏儒女子,其身上已经插了五六支箭矢,红衣也被浸成了酱色,看来定是不活了。没办法,这名侏儒女子太惹人恨了,知晓其相城所为的亲卫们在射箭之时,大多不自觉的瞄向了她。

    侏儒女子在铁凡部属中颇有地位,她的殒命顿令一众官差更加踌躇。而就铁凡两度被阻的时间,纪泽等人已经悉数跳上了大船。从出手抢人到逃上大船,所用时间尚不够一般官差穿衣配刃。凭借着周密设计,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无伤无损的完成了这一场虎口夺食般的救人之举。

    看着对方的阵容,小两百的披甲精锐,铁凡再看看己方逐渐赶来的属下,一个个明显比平常弱上一截。他知道,即便加上驻守此地的五十名郡兵,对方此刻的实力也不在己方之下。对方一味逃走,仅是不愿无谓伤亡而已。

    “算了,别再上去送死了!”无奈的摆摆手,铁凡沉声喝令道。看明白双方形势,他明智选择了放弃。不说己方很难追上乘船的对方,就是追上了也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还是以后设法再找回场子吧。于是,一干官差揉着惺忪睡眼,呈不舍状目送着大船迅速划向河心,与那里另几艘船只会合后顺流而去。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令铁凡懊悔得心窝剧痛,那是刘记客栈老掌柜的声音:“渡船,那些人乘坐的不是被刺史家二公子雇走的渡船吗...”

    “哈哈哈,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丐兄弟,久违了,这两日没受苦吧?”渡船舱室,纪泽掀帘而入,向丐空空招呼道。看其笑得合不拢嘴的热情样,其实更像黄鼠狼看见小母鸡,甚至令丐空空一阵恶寒。

    “听声音,你,你是在高阳国救过我的那位黑衣人吗?”丐空空豁的站起,不无激动道。他的手脚镣铐已被取下,看其行动灵活,想是并无大碍的。

    “呵呵,丐兄弟好耳力,自我介绍一下,某乃血旗将军纪虎,也即太行雄鹰寨寨主。”纪泽笑着取下两撇小胡子,略做抱歉道,“之前多有顾忌,不曾吐露身份,却是纪某小家子气了,呵呵。”

    “恩公两次救命,大恩不言谢,他日恩公但若有命,丐某定不敢辞!”丐空空忙冲纪泽行了个长揖,一脸感激道。

    扶起丐空空,几句寒虚客套之后,纪泽开门见山的发出邀请:“丐兄弟屡次身陷险境,皆因单打独斗之故,不妨来我血旗营,暂任七品探曹佐史,我等一同行侠仗义,除暴济民,岂不快哉?”

    言罢,纪泽不无期盼的看向丐空空。莫怪他如此看重丐空空,他的暗影首要便是窃取情报,而窃取之事又有谁能胜过丐空空抑或空空门的神偷呢?

    丐空空一愕,略作沉吟,继而语态诚恳道:“丐某亦尝听闻血旗营盛名,多谢恩公如此看重丐某,但丐某有一问题,须得恩公令丐某满意,丐某方可加入血旗营。否则,丐某只能另外设法报答救命之恩了。”

    西晋版的双向选择,还好没一口回绝!纪泽暗自腹诽,面上则笑吟吟的问道:“还请丐兄明言。”

    “丐某虽仅一介游侠,却有自身所持。在下也曾关注过血旗营,颇觉血旗营明里扶危济困,暗中大肆扩张,远超一将一营所为,敢问恩公究竟志在何方?”丐空空问出心中所惑,随即双目炯炯的直视纪泽。纪泽可以确定,如果自己一个回答不好,对方将会毫不犹豫的拒入血旗营。

    “丐兄自称游侠,可知何为侠?”自觉被对方控制了交谈节奏,纪泽下意识的转移了一下话题。

    被纪泽冷不丁的反问了一句,丐空空一个愣神,继而稍一思索便答道:“侠者,除暴安良,扶危济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短短的一个缓冲,纪泽已经意识到自己因为昔年的武侠情节,过于在乎一名江湖神偷的加入了,若是为此刻意诡辩迎合,反倒落了下乘。由是,他迅速调整好心态,坦然正视丐空空道:“丐兄所言,不过侠之小者,即便终丐兄一生,至多短暂惠及数百上千人,能否极我血旗营一次赈灾?故以纪某愚见,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当行大事,然欲有所成,实力不可或缺。”

    “丐兄那封书信想是送入刘乔之手了吧,可知后续为何毫无风声,恰似石沉大海?”淡淡一笑,问出一个令丐空空尴尬的问题,纪泽直接给出答案,“据纪某获悉,刘乔已将消息私下转给东海王,用作筹码秘密媾商,以图更大权利,时下双方正在紧锣密鼓讨价还价呢。而丐兄今次被如此针对,力度如此之强,怕也因为让双方一同厌弃了吧。”

    纪泽这并非信口胡言,前日收拾司马睿之际,他从司马睿的竹筒倒豆子中,恰好得知司马睿此次秘密出行豫州,竟是作东海王司马越的密使,前去与刘乔磋商合作之事。这会他将此事挑明,自是为了敲打丐空空那颗幼稚的中二之心。

    “什么!?”丐空空豁然站起,目中喷火,横眉立目,青筋暴起,双拳握得咯咯作响。直到良久,面色数变之后,他却只得一脸颓然的坐下,毕竟这一层面的事情根本不是他一个飞贼所能干涉的。

    “其实,何止丐兄有和平之愿,天下两千多万黔首,谁愿内战,司马诸王与士族官僚不知道吗?他们知道,但无所谓,因为他们根本不受黔首制衡!”趁热打铁,纪某人挥动手臂,自吹自擂道,“为什么?因为百姓没有力量,而纪某就是希望拉起这样一股力量,他们不听话就揍他们,再不听就干掉他们!”

    “丐兄问及纪某志在何方,实则想问纪某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是否有举兵造反、荼毒百姓之意吧?纪某保证,绝不为一己之力起兵征伐,更不会将我华夏百姓带入生灵涂炭!”做足铺垫,纪泽这才正式回答丐空空的问题,“纪某如今志向乃是强大自身,于海外开疆扩土,以容纳拯救更多汉家流民,搏一个永载史册!他日中原若平,纪某自当归入版图,若依旧这般乌烟瘴气,甚或生灵涂炭,纪某也不介意以暴制暴,荡清寰宇,给华夏一个太平!”

    瞥见丐空空听得专注,纪泽心中得意,继续侃侃而谈:“纪某心中有国有民,但于我而言,国者,华夏社稷也,民者,炎黄后裔也,却非司马一家一姓之大晋,也非士族枯骨之大晋...”

    “相比恩公,丐某不足万一,还望恩公收留!”蓦的,愣神半天的丐空空不待纪泽说完,居然直接单膝跪地,一脸拜服道。

    “收!收!当然收!哈哈哈哈…”纪泽开怀大笑,叽叽歪歪半天,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嘛,难得“王八之气”爆发一次啊。

    然而,得意之余,搀扶之余,君贤臣忠之余,纪某人却又不免心中嘀咕,这丐空空怎会如此干脆就答应了呢,自己真有那么大魅力吗,不会另有玄机吧?其人性之恶,由此可见一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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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穿西晋末,附身一溃兵,他摊上了一个华夏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刘渊刘耀,石勒石虎,鲜卑慕容,怎一个汉家内轧,怎一个诸族并起,怎一个兵荒马乱,怎一个人肉为食!且看主人公如何流窜乞活,如何厚黑经营,如何血战求生,如何辟土桃源,之后又如何兼济天下...乞活西晋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乞活西晋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