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五九章 蛾王的杀机
鬼面蛾王冷淡的一笑道:“神首德高望重,却又朴实无华,如此看来,已臻圣体佛心,无欲无求之境界。晚辈不胜尊崇。”
木前辈道:“蛾王谬赞,圣体佛心遥不可及,单是这无欲无求便难实现。每日每夜,我于云端,见到这世间种种悲欢离合,心中七情不免波动。尤其见不得那些伤丧离别,彼时心如锤擂斧割,亦然是痛不欲生。”
鬼面蛾王惨然道:“晚辈听说成大果或老道者,无喜无悲,逢事只念些果号,或说些“罢了罢了”而已。晚辈舍弃不了世间烦恼,总是困惑不解,今日但闻仙首亦然断不了七情六欲,我心反倒坦然。不瞒您说,晚辈此次来中州,就是为了解决一件故人旧事,本已经年历久,原想有生之年,将其深深埋在心底,但没想到午夜梦回,常常无端惊厥,便不眠不寐,脑中历历旧事,耿耿于怀,不能解脱。”
木前辈缓缓说道:“我已看出,蛾王眉头紧锁,心中似有万千愁绪。何不说出,让老朽助你想个解决的办法,免得再被旧事所扰。”
鬼面蛾王道:“曾经确有此意,但今日见神首也是性情中人,必难跳脱凡尘俗世烦忧,此时我若说出,神首必然朝思暮想,苦思其中因果,空空劳费了许多精神,晚辈本已深受其害,如此再连累神首,晚辈更是不忍。晚辈此番即来中州,便是心中有了一个计较,欲将此事做个了断,纵然是与一国一州为敌,身为齑粉,也再无遗憾。”
木前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可怜王侯将相,一念之间,便有许多寻常人命归黄泉,老朽但请蛾王莫要伤及无辜。”
鬼面蛾王喃喃低语:“无辜,无辜吗?世间还有无辜的人吗,难道我不无辜吗。”又似在询问自己。鬼面蛾王缓缓抬头,眼中碧色被雾气笼罩:“寻常人,若是不辨是非,助纣为虐,也算是无辜吗?”
木前辈道:“寻常人都是俗胎凡体,生于世间,总被世俗名利遮眼,若无智者点化,难免受人鼓惑,如此算来,这千种错,万种误倒是要算到老朽头上。”
鬼面蛾王嗤嗤一笑:“神首何必包揽这些无妄之灾,有道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此时昆悟山已然岌岌可危,方才山下巨兽,被我以巨石暂封,不刻便会冲出樊牢。神首当多思及自己安危才是。
木前辈道:“老朽但觉近些年地上黑气缭绕遮目,原本的大地上的秋毫,已见不得仔细。又觉几日之内,天地间忽然生出许多异兽,各个硕大无匹,凶猛异常。这山下巨兽便是其中之一,不仅具有蛮力,而且懵懵懂懂,混混沌沌,不可理喻。蛾王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对此有何见解。”
鬼面蛾王晦涩沙哑声音道:“仙首过赞,天地之间忽生许多巨兽,我亦猜不出其中因由。但此时山下巨兽却有确凿来源,它本是西北艮山州,石族人磐石矮子的坐骑,名唤石甲独角犀。石甲独角犀高大威猛,有寻常马匹几倍大,每逢战时,无人可当,矮子十分喜爱。”
鬼面蛾王,身体微微舞动接着说道:“但有一日,一个蒙面黑衣人来到石刻城,磐石矮子发现他时,他正在石殿内抚摸石甲独角犀。矮子视石甲独角犀如心肝宝贝,又豢养在隐蔽的僻静之处,怎么能任由陌生人抚摸,矮子疑他别有用心,严厉斥责。二人言语不和,当场动武,矮子用飞锤赶走了蒙面人,又未发现其他异常。谁知过不了几日,那石甲独角犀突然暴躁起来,身体竟然大了百倍,变成了一个如山般巨兽,踏伤了石磐王,撑坏了石殿,毁了石刻城墙,众人拦挡不住,又被那巨兽踏死,撞伤无数,也不知是谁出了一个主意,将它引到悬崖边,坠下河中。没想到它在水中蛰伏数日,竟然来到此处。”
待鬼面蛾王讲完,众人各有所思,石室内一片沉寂。
王信在玉族时,也听说过磐石王勇力过人,号称九州战神,是石族乃至老金六族的骄傲,他的坐骑更是享誉老金六族。虽未见过石甲独角犀,但也有耳闻,此时听鬼面蛾王讲完,联想自己所见巨兽,尤其是那鼻子上巨角和有如岩石般的皮肤,便知正如鬼面蛾王所说,此时昆悟山下巨兽,就是石族圣兽——石甲独角犀,但能变大如山,一时间又令人匪夷所思。
木前辈也禁不住感叹:“经人抚摸一下,就变成了巨兽,不知那人有如何大神通,从前闻所未闻,更不曾想过,世间竟然有此种事情。”
鬼面蛾王叹道:“只见它被人一摸,暗地里不知有何机谋。此时天下乱象频出,料是帝王将相无道不修,以致天怒人怨。某人正可趁此时机,肃天下以还之清白,又解我胸中之旧疾。
木前辈道:“蛾王所言有理,或许有其他因由,其实老朽早有察觉。九州之间,尤其山谷澡泽,多有幽暗烟瘴笼罩,时浓时淡,其中似由万千冤魂日夜哀嚎痛述。木前辈缓了口气又道:“近年来竟然蔓延在昆悟山下百尺之处,我与之试探,但觉此消彼长,进进退退,纠缠不清,我亦十分无奈。”
鬼面蛾王躬身施了一礼,喉咙微微颤动道:“此番来中州,原本最怕神首会阻我,但见仙首自顾不暇。晚辈也就放宽心,大刀阔斧的去干他一场。”
木前辈道:“当然,世间事应由世间人去解决,我亦不欲横加干涉,但有一事相求,便是请蛾王宽限十年之期,待九州之劫难平安度过,百姓生息得以休养,届时若有缘,我愿助蛾王讨回公道。”
鬼面蛾王听过静默无语,忽然嘿嘿冷笑:“十年?不知故人还能否活到那么久,若不由我亲手血刃,我岂不苦等十年。”鬼面蛾王咬着牙关道:“血流漂杵或许就在今日,有劳木神首做个鉴证。”说罢一甩衣袖,向山室门口走去。
鬼面蛾王走到石室门口,忽然回转身来,喝道:“还不随我来。”大手箕张,伸向小蝶。小蝶被他手心中传来的力量所牵引,身子悠忽飞起,她慌忙中一把抓住王信的手腕。
鬼面蛾王看着被小蝶拉在身前的王信,双眼中碧色闪耀,忽道:“你是圣裔智人?”王信被他眼睛一看,顿觉心中慌乱,话到嘴边,却又忘记了如何去说。
小蝶慌忙道:“舅舅,他不是圣裔智人。”
鬼面妖蛾没有看小蝶,低声说道:“不论他是谁,都不配做小蝶的朋友,让我替你了断烦恼。”说罢五指伸出,抓向王信的头颅。
鬼面蛾王杀机大露,威慑力仿佛四散开来,王信但觉四周的空气都已凝滞,周身似乎陷于囹圄,浑然没有躲避之处。
小蝶举起双手想要托住鬼面蛾王的手臂,但那手臂缓缓落下,好像有千万斤力量,势不可挡。小蝶勉力支撑,但觉眼前一片黑暗,似有一座大山劈头压了过来。
眼见五指便要抓在王信头上,片刻之后王信便要丧在掌下。但那手掌忽然一滞,停在半空不动。小蝶心如乱麻,本已闭上眼睛,此时抬起头来,只见舅舅的手放在半空,停着不落。
鬼面蛾王面色沉重,牙关紧咬,举起的手迟迟不肯落下,手臂微微战抖,似向手掌上输入力量,与那股阻碍他手掌落下的力量相搏。
小蝶和王信二人都感觉到莫名煎熬,周围仿佛热浪炙烤,没有一点风声,仿佛山室内时间似已停滞,两大高手无声无息的交战,令修为浅薄的普通人,感觉到痛不欲生的压抑和窒息。
大约一刻钟后,鬼面蛾王鼻洼鬓角汗珠滚动,他陡然间收回手掌,低声道:“前辈得罪了。”语毕,双肩微颤,黑翼从身后探出,半展的黑翼微微抖动,激荡着风声大作,呼啸中夹杂着磨牙吮血的酸涩声音。
王信听到这声音,仿佛有无数蚁类藏在脑中,拼命的咬啮着大脑,一时间头痛欲裂,坐立不安,急的双手拍头。小蝶知道舅舅蛾翼发出的声音厉害,急忙双手捂住王信耳朵,王信但觉那酸涩声音消失,抬起头来见到小蝶俊俏的脸庞,心中升起一阵暖意,知道是小蝶帮助自己。又怕那魔力奇强的声音伤到小蝶,赶紧举起双手捂住小蝶的耳朵。
二人相互捂住耳朵,四目相对,把心中的烦恼全部忘掉,浑然置身于大战之外,但觉石室内春意正浓,仿佛有漫天鲜花旖旎开放。
鬼面蛾王正使出浑身解数,全力与木前辈对抗,忽见王信和小蝶二人捂着对方耳朵,眉目间似有无限相倾相慕的笑意。顿时心中大怒,陡然间双翅大振,顿时金戈交鸣,万马奔腾之声大作。
石室内四壁岩石被那声音激荡,咔咔擦擦皲裂之声四起。
第零六零章 蛾王暂且去 神首永别离
木前辈叹道:“蛾王何必毁我陋室。”
石室内氤氲陡然大盛,那金戈铁马、鼓缶敲击的声音被氤氲雾气隔绝,威势大减。蛾王见声音渐杳,蛾翼陡然又起,此番蛾翼发出的怪异的声音,有若猿啼狼啸,又似子夜鬼哭。
王信双耳虽被捂住,但这哀嚎反啭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终于敌抵不住,胸中一热,一口鲜血涌到喉头之上,破口而出。
木前辈一改平和语气,怒然喝道:“邪门歪道。”
顿时石室内,千千万万的根须在烟尘中陡然浮起,乱舞当空,那些幽长哀婉的声音被舞动的根须阻隔,发生扭曲变形,又被切断的支离破碎。
鬼面蛾王暗暗积蓄力量,一番更尖锐的声音大起,似要突破氤氲和万千根须的藩篱,但经几番挣扎,渐渐无力,悠长诡异的曲子,渐渐化作只言片语和散碎的音符,飘落四下。
鬼面蛾王面若死灰,忍不住俯下身来,片刻之后才平息急促的呼吸道:“多谢木前辈不吝赐教,晚辈拜服。”
木前辈缓缓道:“但请蛾王勿忘十年之期。”
鬼面蛾王站起身来哼了一声,踏出石门,陡然回手抓住小蝶手臂,小蝶被他一带,身子飞了起来。
王信勉强站起身子,伸手去挽小蝶,一枝柔枝挡住他的身体,王信只得停步不前,但见氤氲中小蝶回眸,眼神中幽怨难舍。王信绕开树枝,扶着石壁走到石室门前,只看见鬼面蛾王抓着小蝶的手腕,远去的身影渐渐模糊,只有鬼面蛾王喝骂声传来:“将你锁在黑风盘丝狱中,永世不得见人。”
王信目送二人离去,忽觉与小蝶一别,待她回到翼族,若是真被关在那个什么盘丝狱中,必定遭受难以想象之苦,而且从此我与她天南地北,或许穷其一生也不能再见。想到此处,心中猛然生出一阵酸楚来,不禁眼眶中泪水转动。
王信低着头,慢慢踱回石室内,忽然被眼前景象惊呆,只见室内氤氲已经散去,满地根须胡乱委顿于地,王信蹲在地上,拾起这些根须,原本柔和嫩绿的表面已经干黄褶皱,毫无生息,似已枯萎成柴,王信但觉不妙,心念所及,慌道:“木前辈您怎么了?”
木前辈平素朗朗声音变得嘶哑:“王信不必担忧,命中当有此数,千百年来的小小波折之一而已,算不了什么。”
王信看着满地委顿的根须,心中半信半疑,忍不住想问是真的吗?还没等他开口,木前辈道:“王信,一别几日,你经历了许多磨难,这也是人生中应有的历练,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王信道:“回前辈,已经无大碍,可以行走了。”
木前辈道:“是么?走近些,让我看看。”
王信向前走了几步,忽然两枝粗壮的根须搭上王信肩头,顿时两注神奇的力量,涌入王信的双臂。
【嘀嗒......提醒宿主,能量+131072,纳入储备。】
【嘀嗒......提醒宿主,能量+262144,纳入储备。】
【嘀嗒......提醒宿主,能量+524288,纳入储备。】
【嘀嗒......提醒宿主,能量+1048576,纳入储备。】
......
王信双臂上的伤口以肉眼可以看到的变化,快速的复原。原本麻木不仁的双臂先是疼痛,再到搔痒,最后痛痒的感觉渐渐消失,失去的力量似乎重新回到了双臂。
王信知道是木前辈又为自己疗伤,眼见此时木前辈自身堪忧,王信怎肯再让他老人家相助,于是举起双手去推双肩上的根须,但木前辈似乎十分倔强,两根树须浑然不动。
王信但觉双肩上能量滚滚而来,稍顷双臂如块垒一般坟起,怦然律动,似有游龙潜虎藏在其中,浑欲挣破皮肤,冲将出来。片刻之后,这种奇怪的感觉遍及全身,王信再也忍受不住疼痛,大叫一声,昏睡过去。
一阵清风吹来,王信本在梦中昏昏沉沉,忽觉有万千愁事压在心上,顿时烦恼徨急不已,陡然间惊醒,嗖的一下跃起,环顾四周,只见石室内布满黢黑如炭的根须,石室上方生出许多的石隙,从其中传来了阵阵风声,凛冽呼号。
王信见此异变,心知不好,慌忙大呼:“木前辈,木前辈。”
此时有风来袭,石室内氤氲雾气都已消散,石室的一壁上显现出一幅巨大的面孔,庄严肃穆而又不乏慈祥。
木前辈的面孔点点头道:“我在这里,王信你这一觉睡的可香,身上可还有痛楚吗?”
王信但觉周身汗水淋漓,四肢轻浮,仿佛一场大病初愈,但身上的伤处已经不在疼痛,伸手去摸,惊觉那些伤口已经复合如初。慌忙拜伏在地上道:“木前辈,您老人家何必为我疗伤,晚辈......晚辈出身低微,资质又不济,您为我疗伤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实在不值得啊!”
木前辈哈哈笑道:“怎么不值得,英雄不论出身,将来擎天立地的重任,就要落在你的肩上。”
王信面露尴尬之色道:“木前辈不要拿晚辈开玩笑了。”
木前辈正色道:“王信,看见你面前的荆棘王冠了吗?拿起它戴在头上,从今日起,你要忘记过去,担当起擎天立地、庇佑众生之任,未来的万植之主,众神之首就是你。”
王信这才注意到面前,那是一个由藤蔓编织而成的帽冠,枯黄的叶子边隐藏着许多荆棘的尖刺,尖刺似乎长年受到血液的给养,乌黑中泛着时而墨绿,时而黑紫的光芒。
王信把那荆棘王冠,拿在手上,忽然感到这件简单质朴的物事,却有着万夫难承之重,那千万年沧桑的历史,化作一种难以抒怀的悲壮,缓缓释放出来,此刻,王信仿佛茫然的站在历史长河之边,看着历任的戴王冠者,从远处姗姗而来,又向远方踽踽而去......
王信嗫嚅道:“我......我......”
木前辈道:“我再说一遍,王信,今日起,你必须担当起擎天立地,庇佑众生之任,不可推脱。”
王信长长的喘了一口气终于说出话来:“晚辈不仅头脑驽钝,懦弱胆小,加之又不会武功,怎能担当如此重任。”
木前辈道:“你并非头脑驽钝,也非懦弱胆小,只是缺乏江湖阅历,凡事多思前顾后,不能雷厉风行,这也不是坏事,至于武功,可以慢慢学习。”
王信道:“无心大师三位,还有熊晓达等七兄妹,也快回到山上,他们无论武功和阅历都远在我之上,这等重任或可由他们担当。”
木前辈道:“也罢,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戴上它将有许多你不能承受的痛苦,你先留在身边,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再戴吧。山下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去办,青麟前辈也在危难之中,你不要耽搁了,速速下山去吧,莫要让我失望,若有难处,了然老僧就在左近,寻他即可。”
王信还要推脱,但听木前辈的声音渐渐低沉,抬头看时只见木前辈面孔所在的那面墙壁,渐渐分崩离析,化成碎齑粉沫,从空中飘落,而周围那些本已经炭化的根须亦然化成尘霾飘散在空中。
王信心道:“木前辈的身躯怎么消失不见,难道是......”想到此处,心中徨急,手足无措。忍不住大喊道:“木前辈,您怎样了,您怎样了?”但觉石室顶冷风袭来,呼啸中夹杂着哨音,浑然听不见木前辈的回答,王信抬起头只,见木前辈的面孔已然消失不见,但有木前辈的和蔼的笑容隐约的浮在空中。
王信见那隐隐约约的笑容,无论怎么样询问也不言语,似乎正在渐渐消散,眨眨眼睛再看时,似乎又出现在眼前,如此几番,终于不见。
王信心道:“木前辈此时消失不见,莫不是死了,想想即是不死,再也不能相见,也如死了一般。想到此处,心中悲伤不已,又把木前辈与自己的相遇的从来过往,如何一次次帮助自己,如何帮助小蝶的事情回忆一遍,脑中木前辈慈祥的音容笑貌,和那挥舞的枝枝蔓蔓和根根须须,终究挥散不去,眼泪不争气的夺眶而出。所幸那山洞中又无他人,王信也不拘谨,伏在地上,放声大哭。
这一哭,不知过了多久,哭得疲劳,倒在石室中沉沉睡去。睡梦中忽见木前辈挥舞着浓密的枝丫,款款而来,王信暗道:“原来木前辈没有死,而且风华正茂。”但闻听木前辈郎朗说道:“三千年了,我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世间有许多美景,我又何必拘止于昆悟,此番四处走走,权当散散心吧。”
王信想看看木前辈的面孔,但木前辈始终没有转身,只见到他的背影,那些枝枝叶叶在风中摇摆。
“你如我的曾经,我似你的未来,希望我没有看错!”木前辈的声音随着树影摇曳而去。
王信猛然惊醒,才知是一场梦也。
他回忆梦中之事,心中终是说不出来的悲伤。
过了半响,睁开双眼,抬头望去,四周黑漆漆的,心中料想此时应是夜晚,忽又想到这石室,与外隔绝,即使在白日阳光也无法进入,也不见石室内有什么照明的油灯石蜡,但平日里亮如白昼,猜不出木前辈他老人家平素用的什么照明方法。
王信捧起荆棘王冠挂在腰间,伸手摸索,终于沿着石墙走出石室,一团朦朦胧胧的光线隐约若见,王信向光线摸索而去,石洞内道路终究是曲折,绕了很久,终于走出石洞。
第零六一章 与尔是非同路人
此时山外虽然看不见太阳,但是光线明亮柔和,料是午后时候,王信坐在石洞边,眼见掩盖于草丛下面似乎有一条蜿蜒石阶,迤逦穿过云层似乎通向山下。此时虽然双腿乏累,身心俱疲,但山下青麟前辈,无心大师等人安危未卜,王信但觉时不我待。
脚下不敢稍停,回首望向洞内,触景伤怀,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忽然惊觉山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办,赶紧强止住眼泪向山洞处拜了三拜,转身向山下行去。
那些石阶远看似一条小路,但走近才发觉山石十分陡峭,岩石杂乱倾畸,若稍有不慎,便会坠落山下,王信四肢发抖,慌忙振作精神,一步一步向山下捱去。
脚下云雾渐渐浓厚,王信此次形单影只,孤独无助,走了一段路,难免想到小蝶和木前辈,顿时又伤心不已,神情恍惚,宛若隔世。此时又有云雾遮眼,忽然一脚踏空,再想收腿已然不及,身子跟着悠忽坠落,王信回手一抓,山石在臂上划出几道血痕,身子稍稍停滞,又快速坠下。
王信心想坏了,这样跌到山下是必死无疑了,但觉耳边呼啸的风声大起,身体刮在岩石凸起上,血肉淋淋,心中慌急又无能为力,但因过去所经历的突变太多,此刻也来不及伤怀了,索性两眼一闭,任由身子坠下。
扑通一声,王信双脚猛的踏在硬物上,咔嚓一声,双腿似乎已经断折。片刻之后,伴随着大脑一阵眩晕,王信睁开双眼,但见周围几十双眼睛看着自己。王信心中纳闷,不知身在何处,揉揉眼睛,仔细看了看,只见周围有男男女女,约三、四十人,正用同一种陌生而又茫然的眼光盯着自己。
那一众人,方才盯着王信好奇,此时见他睁开眼睛,都转过脸去不再理会。王信心中纳闷,待的时间久了,又见这些人,神情木讷,举止迟缓,行为十分古怪。而且多数时间都在静坐,沉默不语,不觉心生疑问。
王信静坐了片刻,乏累稍解,双腿依然疼痛,倒是勉强可以忍受。这些日子,王信身上的伤,已经不下千百处,好在自从得了木前辈医治后,每遇到伤时恢复得极快。
他此时坐在地上,四处张望,见那地面上的圆形凹陷的痕迹十分熟悉,忽然想到那是僧猿千千的圆头痕迹,原来此处正是王信当时与千千相斗时的云海石台,彼时千千的头卡在其中,不能拿出,在王信哄骗下做了他的犬首,虽然已经过去一些时日,但是王信记忆犹新,想到此处难免叹了一口气。
转念一想:“这些人如何上了昆悟山上这么高的石台?”
王信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纳闷,于是用双手撑着地面,勉强挪动双腿,来到左近一位中年男子身边道:“这位大哥请问你们缘何在此山上?”
中年男子虽然年逾不惑,但羽扇纶巾,颇为风雅,此时他面带迷惑的看了看王信,反问道:“阁下又是如何上得山上?
王信道:“说来话长,是一位前辈大师带我来到山上的。”
中年男子道:“那当然,我们都是前辈带上来的。”
王信心想:“难道这些人都是无心大师带上来的,也不知无心大师所为何意。”
王信心中疑惑,又待去问,见那男子表情颇为不耐烦,只好止住。
那男子见王信欲言又止,挥挥手道:“小子,不要浪费口舌,保存体力吧。”
王信见其他人也如此人一样,少言寡语,不苟言笑,都不便去打扰。其时天色渐晚,暮色将临,又加身体伤痛不适,无法行动,正好趁着夜色,坐在那里,默默养精蓄锐。
坐了片刻,渐渐睡去,梦中历历往事,奔涌而至,王信但感头疼欲裂,睁开双眼,不敢再睡。又怕打扰他人休息,只好顶着黑眼圈,瞪着疲惫的双眼,坐等到天亮。
天色微明,王信心中已有计划,不顾伤腿疼痛,爬起身来,扶着山壁行走,他沿着山壁在石台上走了片刻,心中不免大惊,原来那些长在石缝中的藤蔓,前几日尚且绿油油的,此时尽皆干枯,仅剩的几根用手轻轻扯拽,便断裂破碎。
王信大为不解,一脸愕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昨日与他讲话的那个中年男人来到身边,低声说道:“小兄弟沿山壁行走,是要寻条下山的路么?”
王信见他难得说话,便道:“是啊,本欲寻些藤蔓,系在腰间,以为更加安全,但这山壁上藤蔓,却尽数枯萎。”
中年男人道:“小兄弟啊,劝你莫徒劳了,这山高万仞,一不小心,坠下去,便跌得粉身碎骨,不如同我们在这山上打坐休养,待有哪个修成大道者,有缘路过此地来度我们。”
王信道:“这位大哥说的在理,但我山下还有要事去做,哪能在这里苦等。再说众人似乎没有口粮,再等数日恐怕要饿死在这里。”
中年男人道:“小兄弟可闻听过,修道至精极时,常常昏昏默默,杳杳冥冥。又曰无饥无渴,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心将自清。小兄弟何必要为饮食担忧。”
王信细细揣摩其中话语,但见众人形容木讷,饿的东倒西歪,心中清或不清倒不知晓,但若说形将自正,看来已似大谬。
这时人群中有一粗犷壮大的汉子,向中年男人怒道:“鹿道友,和这小子废话做甚,大道虽然通天,又岂是人人都能行得,修德不济,任吾等如何提点,总是凡夫俗子,终不配做吾等之伙伴。”
这位叫鹿道友的中年男人忙道:“鲨兄,我见此人也在昆悟山上,算是孽缘,便有意度他,不料他昏聩如此,恐难度也,罢了,罢了。”说罢摇手转身,慢慢踱回自己的位置,俯下身来,坐在那里。”
那姓鲨的粗犷汉子,还不罢休指着王信道:“兀,那个衣衫褴褛的瘦子,到大老爷这里来,我倒是可以度你。”
王信见他言语粗俗不敬,有意与他争辩,忽又想常闻这修道之人出言有所忌讳,举止亦然收敛。但总有大成,小成或不成之别,譬如田间禾苗杂草,良莠不齐,这本就是世间人生百态的一个缩影,对与错,何必与其浪费口舌。况且自己还有要事去做,于是便不加理睬。
但那鲨姓汉子,过了嘴瘾,不依不饶道:“且让大老爷我抓你两条小腿,抡开了,像抛蛤蟆一样将你扔到山下去,度你到另外一个世界去吧。”
那鹿姓的中年男子,但觉粗犷汉子言语不妥,皱了皱眉头,终究没有开口。人群中几位女子中,有一位女子长得尤其美艳动人,她似觉得可笑,呵呵呵呵的笑出了声。
那鲨姓男子被笑声鼓舞,有意哗众取宠,便大声调侃王信,言语更加粗俗低鄙。王信毕竟年少气盛,初时尚且气愤,有几次恨不得冲上前去暴打那人一顿。但因木前辈等事情,伤心不已,加之怕误了山下正事,便强自忍住。到后来渐觉那人可笑无知,实在不值一理。
鲨姓粗犷汉子见王信置之不理,心中更是懊恼,愈加大声喝骂,众人颇不以为然,但似惧怕他淫威,都默不作声。
姓鲨的粗犷汉子骂得气愤,忽然一瞥间,见那鹿姓男子在那里默默嘀咕,好像在说自己坏话。
于是大骂道:“姓鹿的,你有什么不满,嘟囔个甚么?”
鹿姓中年男子慌忙解释道:“我在回忆一段心法,对不住,鲨兄。”
姓鲨的粗犷汉子,瞪了鹿姓男子一眼,转身冲着一位短壮的浓眉汉子道:“枭道友,你去把那个蒙昧的瘦乞子,扔下山去,免得他在这里碍眼。”
那姓枭的浓眉汉子,慢腾腾的站起身来,嘴上道:“这个......”
姓鲨的大眼一横道:“这个什么,从今日起,我便是这昆悟山的王法,我让谁死谁就得死。”说罢大手一挥道:“你去是不去?”
姓枭的浓眉汉子身子微微战抖,嗫喏了半天,方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哑着嗓子道:“鲨兄,咱家这腿短,恐怕追之不上,倒是惊走了他。”
姓鲨的汉子极好面子,心道:“今日若不把这瘦乞人抛下山,便失去了威望尊严。”此时场景如箭在弦上,不发不可。他骂道:“蠢货。”说罢晃动身躯便要站起。
王信在这不到一刻钟功夫,似乎已领略过世间人生百态,但这并不是他最在意的。因为他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情——下山。
他此时已经决定搏一把,王信陡然间回转身躯,走到鲨姓粗犷汉子近前,严肃的盯着他的双眼,鲨姓汉子被他犀利的目光盯视,不由得浑身一冷,本欲站起来的庞大身躯又慢慢坐回,但嘴上依然不让:“看什么看,挖你眼睛。”
王信默默的注视着他坐下,方才转身对着众人道:“谁愿意同我一起下山?”众人面面相觑,没人相信眼前这身形瘦小,衣衫褴褛的青年有下山的本事。
第零六二章 三十六道生灵何以饲
王信道:“这是我第二次下山,第一次下山有无心大师相助,此次我也没有把握安然无恙,但我想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强一些,有信任我的,便和我一起走。”
姓鲨的粗犷汉子道:“谁也不要和他一起走,跌下山必死无疑。”
王信待了片刻,见众人犹犹豫豫的,不肯同行。暗道一声:“我尽力了,庇佑众生之任,实在是担当不起。算了吧,等见了无心大师,再图救人之计。”
想到此处,王信转身走到石台边,手中握着两块尖状石头,蹲下身子,就要翻身爬下,这时忽有人道了一声:“且慢,我随你一起下山。”
王信回转身子,但见一位美艳女子,走出人群,款款走到王信身前,语气温柔道:“请小友讲解下山之法,我愿随你下去。”
王信道:“也无甚好办法,只以丝绦系在众人腰间,每次只一人向山下攀爬,其他人找岩石缝隙或棱角处稍息,待第一人停止,第二人再向下攀爬,如此纵然有人失足,也有众人可以拉住。”
鹿姓中年男子赶紧跑到近前,面带痛楚,对那美艳女子说道:“鸿儿师姊,此山高千万仞,你怎能涉险,不若待昆悟山上仙人下来,便帮助我们下山。”
那叫鸿儿的美艳女子道:“我们来此山已有多年,从未曾见过仙人一面,此时众人餐风饮露,依此情形,恐怕时日不多。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冒几分风险,也有一丝希望。”
鲨姓粗犷汉子语气一改粗鄙,反倒温柔关切道:“鸿儿妹子,听老哥一句话,待老哥再吸收一些日精月华,身体强壮些便背着你下山,何必冒此风险。”
那美艳女子瞪了姓鲨的一眼,并未搭话。
王信焦急万分,心想山下事情,正瞬息万变,每一刻都有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我怎能在此浪费时间。心中忍无可忍道:“愿意下山的且向我这边来,不愿下山的也不强求。”
众人正自窃窃私语,忽有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咱家愿下山。”众人抬头见是那枭姓浓眉男子,走出人群,向王信走去。”
鲨姓粗犷男子骂道:“姓枭的,你不怕死了,敢公然和大老爷我作对。”
姓枭的虬髯男子回首道:“咱家都如此般光景,走路都踉跄蹒跚,死不是早晚的事,还怕个什么。”他似对姓鲨的不满已久,说到兴奋处,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又道:“姓鲨的,你生来是比咱家胖大些,死了还不是一堆烂肉,有甚骄傲的。”
姓鲨的大怒,便要起身去打姓枭的。但众人的仇恨情绪,像一团干草,被姓枭的几句言语点燃,顿时众人口诛笔伐,把个姓鲨的骂的狗血淋头。
姓鲨的纵然粗犷,但见众人群起而攻之,也自知力有不逮,只得蔫巴巴委顿于地,不再言语。
众人骂的累了,又见鲨姓汉子不再言语,也觉得无趣,便走上前去,与王信讨论如何下山。
一番七嘴八舌之后,终于达成一致,由众男子解下丝绦,或将外衣撕扯成条状,紧紧的连在众人腰间,每人携带两柱坚硬的石头,以便途中插在山石缝隙处歇脚。
又将身强力壮的间隔开,每人身边挨着一个体弱的,以便相互照应。
王信询问得知,众人虽然此时精力不济,但从前都有些武术功底。此前慕名来攀神山,大都是攀过近半时,遭遇了危险。有人险些坠崖,有人险落狼虫虎豹之口,危机时刻忽然被送至树枝之上。
有人到昆悟山上几年,甚至有人到山上几十年了,说来也怪,虽然山上没有吃食,但众人也不饥不饿,而且天上偶有鲜果落下,众人食用了便觉精力大增。众人便在树杈间搭些木棚,遮风避雨,倒也过得舒坦。此间没有尘世的柴米油盐困扰,专心下来采集日精月华,修道养性,渐渐乐不思蜀,不念下山之事。
但最近几日,只觉得那日精月华淡泊缥缈,很难感受到,众人但觉烦躁不安,心性不定。忽那日一阵风过,吹的树枝摇曳,将众人吹到这平台之上,好在清点人数时众人都在,也无人受伤。但这平台之上,似乎少了树枝上的庇护,不几日便是又饥又渴。偏偏心性也似乎受到影响,以姓鲨的粗犷男子为首的几人,时常暴躁,对众人非打即骂。
王信暗暗揣测众人所说,心中也大概了解其中因由,心中想到木前辈,内心抽搐,禁不住悲伤,心道:“哪里来的那许多日精月华,只是有人在背后默默奉献,而众生却浑然不知。”
想到此处,叹了一口气,又想:“木前辈的庇佑众生,实在非是我所能为之事,我曾下过一次山,此刻带领众人下山倒是正解,也算了却木前辈一段夙愿。”
想罢王信看看众人,只见大家无精打采,有气无力。王信晃晃自己手臂但觉力量充盈,腿上的伤痛也好了许多,忽然想到昔日,木前辈常常以根须和枝枝蔓蔓为自己传输力量,心道:“我能否以我之力,渡给众人,让众人有些体力下山。”
王信想到做到,呼来姓枭的男子,双手搭在他的臂上,周身旋转,将一股气力推至掌心。姓萧的汉子一惊,刚要躲开,王信双手抓住他臂膀,示意他勿动。
片刻之后,王信松开双手,姓萧的汉子眼神一亮,但觉体力大增,呼呼喝喝的练了一趟拳法。王信赶忙止住,让他保存体力。
众人看得愣怔,纷纷想要体会其中奥妙,王信便不惜自己功力。
待众人除姓鲨的汉子外,都觉精神振奋,气力大增,王信鼻洼鬓角汗珠滚滚,但觉身似虚脱一般,此时已经无力说话,他以手一点姓鲨的汉子,示意他过来。
姓鲨的汉子,惊诧不已,眼见众人状态大好,心中本是十分愿意,但又碍于前嫌,所以此时见王信点首唤他,心中羞愧难当,扭扭捏捏,不肯上前。
王信也知他心里所想,便道:“不独留下你一人在这昆悟山上,过来吧。”
姓鲨的粗犷汉子红着脸,晃晃荡荡的走了过来,王信依样为他传了一些功力。
粗犷汉子本想道谢,借机套套近乎,但王信精力损耗过大,无心注意他的举动,兀自从他面前走过。粗犷汉子只好红着脸站在一边。
这时王信活动一下周身,酸楚疲惫的感觉稍稍缓和,但见日光渐亮,心想不能再等,否则等传给众人的功力殆尽时,又要功亏一篑。
于是召集众人,绑缚腰间丝绦后,从那云海石台上鱼贯而下。当第一人站稳后,喊一声号子,第二人再下,依此类推,到最后一人时,连下两步,再喊号子,如此一行人,如水波荡漾一般向山下缓缓推进。
最后一人是那姓鲨的壮大的汉子,因为体量过大,众人怕他从山上坠落,连累自己,无人愿意与他相邻,只好落在最后,和那姓枭的浓眉汉子连在一起。
王信怕有失足的,为了方便出手相助,自己腰间并未连那丝绦。
前几日众人抖擞精神,攀爬的稍快。待到了四五日,攀的久了,众人体力不支,失足连连,好在有腰间丝绦相连,又有王信在一旁相助,都是有惊无险。
到了第十日,众人体力不支,行动起来颇为缓慢,王信心中焦急不已,忧虑之间,独自一人攀在前头,把众人落在后面。
这时那鲨姓粗犷汉子,一不留神,脚步蹬空,呼的一声,坠了下来。他身旁的枭姓浓眉汉子,被腰上的丝绦猛的一带,手上插在岩石缝隙中尖石,嘎巴一声断裂,紧跟着身子也向下坠去。旁边的人惊呼一声,抓持不住,也随着向下坠去。
王信此时正在枭姓浓眉汉子不远处,他慌忙向上跃起,赶在浓眉汉子身边,一把将他按在石壁上,浓眉汉子身子一停,但身边两位的身子尚且悬在空中,坠着浓眉汉子在石壁上摩擦,痛得他惨叫一声。
叫声骇得王信一惊,险些松开双手,转头但见浓眉汉子,龇牙咧嘴,好不痛楚。又见那鲨姓壮大粗犷汉子身子空中,惶恐不已,把双手胡乱抓来抓去,身子晃来晃去,带的腰间丝绦不断的拉扯浓眉汉子。
王信双手按在浓眉汉子背上,仓促之间,只得向下伸出一只左脚,踏在粗犷汉子的肩头,想用脚腕将粗犷汉子勾向石壁。姓鲨的粗犷汉子见王信伸出脚来,哪肯放过,猛然抓住王信脚踝,欲要向上攀去,王信脚踝哪能禁得起他那三四百斤重量,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王信但觉脚腕痛楚,慌忙向粗犷汉子喊道:“松开手。”那鲨姓粗犷汉子身在空中,无依无靠,出于求生本性,怎肯放开双手。
王信被他一抓,身子一晃,险些从山壁上跌下,慌忙空出一只手抓住石壁,但恰恰那块山石,十分阔大,滑不置手,周围山石缝隙又相距甚远。王信的五指在山石壁上缓慢滑动,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
第零六三章 三十七星下昆悟
王信左臂酸楚,唯靠意识支撑,心想若是左手一松,之后的事情浑然不敢想象。但此时手臂已然酸麻不听使唤,五指再也抓拿不住,陡然间脱离开石壁。王信心口一紧,脑中一片空白,随后蓦然清醒,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此时他的身子在山石壁上,跌跌撞撞的落下,双手依旧砰砰乱拍,忽然身子一滞,停了下来,片刻之后,王信才明悟过来,睁开双眼,但见双手撑在一块略略倾斜的山石上,手指上和缝隙间生出无数的根须,仿佛大树的根须扎根在山石壁上,此刻这些根须正在渐渐消失,王信但觉不可思议,闭上双眼重新睁开,再看时已经不见那些根须。
王信心中纳闷:“难道木前辈,他老人家......”
这时从脚下传来一个声音:“王信兄,您好大的神力。”
王信低头只见那鲨姓的粗犷汉子,趴在一处倾斜处,仰着头看向自己。
王信心道:“险些让你这莽汉坠了下去。”转头再看看枭姓浓眉汉子和其他人,只见大家都有停脚之处,看似无虞,王信心下稍安。
那鲨姓的粗犷汉子又道:“今日幸得王信兄相救,姓鲨的感激涕零,我言语粗鄙,不善表达,他日到我庄上,咱们大缶黄汤整羊烤肉的,喝个痛快,吃个痛快。”
王信还未答话,那姓枭的浓眉汉子道:“姓鲨的,你不当心些,险些要了咱们三十几人的命。”说罢也转头向王信谢救命之恩。
那鲨姓的粗犷汉子道:“枭兄,我承认是我姓鲨的错了,他日我老鲨做东,请大家黄汤烤肉,我先自罚三缶,给枭兄和大伙谢罪。”
姓枭的虬髯汉子道:“凭什么你先喝三缶,咱家要先喝三缶。”
那叫鸿儿的美艳女子道:“枭兄、鲨兄,你们又要喝黄汤,又要吃烤肉的,不修行了么?”
姓鲨的粗犷汉子道:“哎,不瞒大伙说,这几日,我也想开了,修行是好事,但不是人人都能修成的,像我这样的人,心性不定,也不勉强自己了,现在啊,能活着就心满意足了。”
众人见鲨姓汉子此时一反常态,对众人言辞颇为客气。又听说有黄汤有烤肉,不免兴奋,七嘴八舌的探讨起来。这个说带大伙到自家喝窖藏几十年的黄汤,那个说到自家品尝豢养的珍禽异兽,还有说树上的鲜果子、冒着热气的粟米馍馍......一时间昆悟山壁上仿佛举行了一个赛食会,虽然什么东西都没有,但大家说的口齿留香。
过了一会,姓鹿的中年男子道:“其实我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是奢侈,只要有一口山泉水喝就好了,河水也行。”
众人被他一句话说的口中干渴,心中美好的幻想也顿时都烟消云散,不免各个唉声叹气起来。
王信见众人士气低落,赶忙安慰道:“据我上次下山的经验考量,此处尚余不过三分有一高度,大家用不了几日便可到山下,到时候大家便可痛饮一番。”
众人听闻下山路程不远,情绪稍有缓和。王信也不敢再催促,长长的队伍逶迤的向山下缓缓行去。
就这样又七八天过去了,王信心中煎熬,面上却不敢露出焦虑,有时伏在山壁上也难免走神,心想:“青麟前辈不知怎么样了?一众熊猫人们都不知去向,这么多天也未见有人登上昆悟。柳絮和晓琪二人报信结果如何,路上有狼人和那指路僧人,可谓危机四伏。丁痈和三僧猿等也绝非善类。”想到这些,王信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下山去。
转念一想,若是此时,自己抛开众人,独自下山而去。众人恐怕凶多吉少。想到此处,只好安慰自己:“庇佑众生和擎天立地的说法,实在是有点大,但保护众人安然无恙的到达山下,力所能及,也算是木前辈让自己担当的责任。”
念及木前辈,忽然想到那日在山上险些跌下之事,于是把手掌拍在山壁上,沿着指缝间左右观看许久,终究也未见到有一丝根须,王信心中纳闷,那日之事,此时再思之,也不知道是幻觉与否。
想不通的事情有许多,只有暂时放下,王信整理精神,只专注下山之事,又过了三日,众人发觉山下的雾气渐渐浓厚,料是到山底距离已经不远,众人精神抖擞。
又过了两日,已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山下地面,昆悟山下虽然秋景萧瑟荒凉,但那土黄色的路面,带给众人的是家一般的踏实感觉。此时众人兴奋异常,姓鲨的粗犷的男子,高声欢呼,又道:“兄弟们随我下去吧。”说罢张开双臂,就要跳下去。
王信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臂膀:“此时离山下还有十几丈,虽然看似不高,跌下去也是要命的,你若愿意下去,莫要连累他人。”说罢上前把姓鲨的腰间丝绦解开。
姓鲨的粗犷汉子,见腰间丝绦解开,慌忙道:“王信兄弟,不要解我丝绦啊,这东西不在,心里就好像没有了着落。”众人哈哈大笑。
王信道:“不必慌急,到山下已不足半日路程,待今晚夕阳一落,你便可以跳下去,管保性命无虞。”
姓枭的浓眉汉子道:“老鲨皮糙肉厚,现在跳下也无妨,充其量摔个半死,可是咱们这些皮包骨头的可不行啊。”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姓鲨的粗犷汉子,没了腰间的丝绦,好似丢了勇气,爬起山来蹑手蹑脚,众人看了好笑,一时间倒也解了许多疲惫之意。
果然到了夕阳西下时,昆悟山下的砂石古道就出现在眼前。
众人陆陆续续的攀到了山下,此时山下乱石堆积,相互畸枕。王信想起当时与巨兽相搏情景,心中依旧不免紧张。众人不知有巨兽之事,也顾不得山石混乱,便扑扑通通的倒在地上,各自选择舒适的姿势休息,或仰或卧。
王信也休息了片刻,坐起身来,但见众人如同散了骨架一般,各个瘫软在地上,心道:“也难为众人了,十几天来攀登如此陡峭的险峰,体力消耗巨大,何况滴水未进,粒米未食。”
眼见众人到了地面,没了危险,此时王信但觉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喜悦之感,或是如释重负一般的解脱。忽又想到牵挂之事,心中又似被千斤巨石重压。只好安慰自己,重整心情,将那些烦恼的心事一件一件的解决。
想到此处,王信不顾疲惫,站起身来,本想向众人道别,但见众人或呼呼憨睡或闭目养神。
王信不想打扰众人,缓缓挪步,走出人群。忽又想到,此时若有狼虫虎豹来袭,恐怕众人必遭毒口,待要转身回去,但觉尚有要事去办,不敢有太多耽搁。
如此一犹豫辗转,便惊醒了那女子鸿儿,她坐起身来惊道:“王信兄弟,这是要去何处?”她这一呼喊,众人纷纷醒转过来,姓鲨的粗犷汉子道:“王信贤弟,莫急出发,随我到庄上,先痛饮十日再说。”众人纷纷站起身来,七嘴八舌的挽留王信。
王信赶忙躬身示意大家坐下勿动,见众人坐稳后,便抱拳道:“王信能同各位兄长姊姊,同攀昆悟仙山,实是幸运,此时已到山下,小弟尚有要事在身,在此向大家道个别。另外此时这昆悟山附近异事频发,危机四伏,愿各位不要逗留。”
姓枭的浓眉汉子道:“王信老弟有要事,本不该挽留,但咱家有那精铁兵器,又有一副精致铠甲,恰好也与兄弟身量相仿,愿赠予兄弟,以助兄弟成事。”
众人又是一番热情相邀,王信不知如何拒绝是好,心中慌乱。
这时那美艳女子鸿儿站起身来,众人见她站起,纷纷转头看向她,嘈杂之声渐渐安静下来。
美艳女子鸿儿向王信一拱手道:“王信兄弟,请容我说几句话可好。”王信点头道:“当然,鸿姊请讲。”
鸿儿转身面向大家道:“王信兄弟助我们攀下仙山,我等皆感激不尽,都愿意献出最好的东西给他。但大家庄园府邸遍及四海,少则百里,多则千万里。山高路远,来来去去,不知要误了多少时光岁月。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众人纷纷投以诧异的目光。
鸿儿道:“此番王信兄弟有难处,我们不能坐视不管。何况我们都是昆悟山上的修者,都有武艺在身,我愿意随王信兄弟前往,助王信兄弟一臂之力。”
众人纷纷称是响应。
姓鲨的粗犷汉子道:“鸿儿妹子说的对,我们此番从昆悟山上下来,虽不算大道修成,但也算有识之士,不能各回各家,苟且余生,此番必然要做一番大事业。”
姓鹿的中年男子捻捻短髯,忽道:“素闻苍天上有天魁、天罡、天机、天闲、天勇等共三十六星。每每化作人形,潜于人间,救众生于危难之中。此时九州之间战乱频仍,天灾人祸丛生,时机相合。此番除去王信不计,我们共三十六人从昆悟山上下来,正符天罡三十六星宿之数,当是上天有所显应,合当就此聚义,或可成就一番大业。”
第零六四章 没有擎天志 唯余归鸿心
众人闻听慌忙清点人数,若不计算王信,刚好三十六人,于是纷纷喝彩赞同。
忽然姓枭的浓眉汉子一声怒喝。
众人无不诧异,姓枭的浓眉汉子手指鹿姓中年男子道:“姓鹿的,王信兄弟待咱家不薄,为何要除去王信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鲨姓粗犷汉子道:“众人聚义同心,成就事业本是好事。王信兄弟助我等下山,此事怎么能将他撇掉。姓鹿的,那苍天上星宿止于三十六位么?难不成就不可有三十七位,此事是哪个定下的。”
姓枭的浓眉汉子道:“鲨兄言之有理,咱家忽生一计。王信兄弟论人品,论武功,都比咱家强许多。我等若算是星星,王信兄弟便是太阳,三十六位星宿加一位‘天阳星’,刚好三十七位。”
鹿姓中年男子听的眉头紧皱。
心道是自己失策,将王信忽略在外,但又觉得这三十七人中,若除去一人,又非王信不可。
正犹豫中,忽然眼珠一转,待众人怒气稍息,慌忙解释道:“枭兄、鲨兄各位暂且息怒,非是鹿某不计王信兄弟相助之恩,乃因聚义之事,实非小事,王信兄弟尚且年轻,未来读书求学,还有许多路要走,不可草率。”
姓鲨的粗犷汉子道:“你若这么说,也有些微道理,但你若是欺我王信兄弟身子瘦小,我这瓦缶般的拳头,嘿嘿,可不让啊。”说罢举起自己的大拳头,冲着鹿姓中年男子晃了两晃。
鸿儿呵呵笑道:“鲨兄,还不是你先说人家王信兄弟,不是我等伙伴么?”
姓鲨的粗犷汉子道:“哎,那不是因我当时又饥又渴,老眼昏花,不识少年英雄,好在知错就改了。”
王信心中着急,至于什么三十六星宿,还是三十七星宿的事情倒是不在意,此时见众人拌嘴稍停,赶紧向大家拱手说道:“小弟王信,未曾修行,且年岁不长,阅历颇少,不敢与众位兄长姊姊共谋大事,恐拖了大家后腿。”
鸿儿朗声道:“王信兄弟谦虚。自从万仞的昆悟山而下,众人心中便已清明,弟虽然年纪轻轻,但谋略周全,担当有加,假以时日,必成大事。”
姓枭的鼓掌道:“鸿儿说的对,咱家愿以王信兄弟马首是瞻。”众人轰然大起,纷纷表示唯王信命是从。
王信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
怎耐众人的盛情难却,他不能翻脸,又被众人拥在中间,走脱不得。
王信心中忧急,忽生一计,便道:“众位兄长姊姊,当真愿意听王信所言么?”
众人道:“唯命是从。”
王信道:“好,当今九州危机四伏,可怜黎民百姓有惨遭涂炭之虞。你我都有庇佑众生之志,且众人来于四海,理当归于八荒,解一方百姓之忧虑。”
鸿儿并众人道:“难不成让我等解散吗?”
王信解释道:“王信不是此意,但望众位兄长姊姊暂且先回故里,看望自家父母亲人,如遇邻里乡亲困难,可以助之。”
众人想到父母亲人,一时间都心生归意。但又恐此番一别,便不能相见,谁都不肯先行散去。
片刻之后鸿儿道:“我等先各归故里,此番只是暂别,他日又会聚在一起,共举大事。”说罢又转头看向王信道:“众人居无定处,如浮萍般飘在江湖,聚凭缘分,分难再遇。但请王信兄弟约定一句相认的口号,众人切切记住。他日若再见时,勿要将我等遗忘。”
众人尽皆附和。
王信自忖胸中笔墨不多,刚要拒绝,忽见头顶一行鸿雁飞过,心中若有所思:“想那鸿雁春来秋去,正如我们一样漂泊无依,今日聚,明日散。若得一处冬暖夏凉之地栖身,方可免于四海八荒间疲于奔波。”
想到此处,已有计较,便对众人道:“小弟才疏学浅,忽有四字,跃出心胸,便是‘四海归鸿’,不知各位觉得如何?”
众人闻听“四海归鸿”四个字,顿时欢呼愉悦。连才华横溢的鹿姓男子也不免啧啧称赞,浓眉汉子以为他虚伪,便道:“姓鹿的,偏偏你和王信兄弟作对,此时你叫的什么好。”
姓鹿的白眼一翻道:“枭兄,我何时与王信兄弟作对了。我叫好,只因这四个字中有一个鸿字,和鸿儿妹妹的名字相合。每每读起四字,心中便生出了一个美好的景象,便如鸿儿妹妹一样。”
鸿儿还他一个怒目嗔视,众人亦觉得姓鹿的说话,让人酸溜溜的尴尬。王信怕众人难为鹿姓男子,难免又是一番唇枪舌剑,便道:“各位兄长姊姊,‘四海归鸿’这四字可好?”众人大声喝彩。
王信道:“即是如此,我有事在身,便先行告退,各位保重。”
鲨姓粗犷汉子道:“众人皆是‘四海归鸿,’王信兄弟便是我等雁首,他日如再相遇,愿随兄弟,四海八荒驰骋,叱咤九州风云。”
枭姓浓眉汉子道:“姓鲨的,你抢了咱家要说的话。”
鲨姓粗犷汉子道:“抢你的话又怎的,不是王信兄弟在,我还要让你吃我一顿饱拳呢。”
枭姓浓眉汉子豹眼圆睁,双拳紧握,直欲冲上前来大战一场。
王信本来转身要走,但见二人争吵起来。忽然心有所思,停下脚步,回转身来。
鲨枭二人见王信停步,都止住吵嚷。
王信道:“多谢大家如此护我,我有几个小要求,不知当说否?”
众人道:“当然。”
王信道:“我等既同属四海归鸿,不可内讧,不可辱骂彼此,当同心协力做事。说罢看看姓鲨的粗犷汉子道:“能做到么?”
姓鲨的粗犷汉子道:“兄弟说的,即是真理,我老鲨做得到。兄弟还有何其他要求?”
王信道:“多做善事,不能为非作歹。”
姓鲨的粗犷汉子道:“众人做的到,还有么?”
王信想了想道:“暂时没想到,待想到了再讲。”
鲨枭二人皆表示赞同。王信心中略略放心,这才告别众人,鸿儿等人依依不舍。
王信转身刚走十几步,那鹿姓男子忽然追了上来,他抓着王信衣袖低声说道:“兄弟借一步说话。”
王信道:“怎么了?”
鹿姓男子道:“一路与王信兄弟相伴,缘分不浅,哥哥有一句话同你说,信则当作哥哥肺腑之言,不信则当作风声柳絮,任他飘过耳畔罢了。”
王信道:“鹿兄,何必谦虚,小弟恭听。”
鹿姓男子道:“兄劝诫弟一句,年纪轻轻,以后行走江湖,莫要再逞强出头,此番众人能从昆悟山平安下来,实是侥幸,否则弟则成千古罪人。有句话叫‘千人千面’,又一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中虽只有三十六人,但哪个又是易于之辈?就说那个姓鲨的,原是海上盗徒,打劫船只渔民,恶事做了几斗。忽然心血来潮,修道养心,此番到底露出了匪气嘴脸;再说那个姓枭的,原本是山中匪类的......”
王信见他历数众人旧事,起初尚且好奇,后来见他尽说他人缺点,知他对众人不满,便道:“鹿兄,原来如此,往事已经过去。此时众人皆为‘四海归鸿’所属,理当勠力同心,鹿兄学识渊博,往后烦劳鹿兄多劝人为善。”
鹿姓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道:“当然,斯是我的责任,不可推诿。”
王信道:“鹿兄,小弟先走一步。”说罢又远远的向迤逦前行的众人挥了挥手,转身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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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信辞别众人,一边奔跑,一边四处张望。因为昆悟山下,尽是荒草碎石,并无明显标识,王信虽说来过多次,此时依然不知身在何处。
峰回路转,一座碎石堆砌的大山,出现在眼前。思及过往,王信心中陡然一沉,脚步稍滞后,便快步跑上前去,但见山石交错,浑然一体,久无活动痕迹,料那石内巨兽--石甲独角犀,终究是未能逃出山石镇压。
王信心下稍安,但思及巨兽埋在大山之下,以何为食,若是风餐露宿,不知怎么存活。想罢,王信透过石头间隙向内张望,但内部黑暗如夜,不可视物。
王信叹息一声,转身离开大山,奔跑而去。
此时有这座掩埋巨犀的大山作为标识,路途渐渐熟悉,王信径直奔河水而去。
越来越近,不敢想象青麟前辈情况如何,王信心中愈加沉重,不觉间放慢脚步。凝神之际,忽闻左近有窸窸窣窣声音,王信慌忙停下,侧耳倾听,只觉那声音时远时近,若有若无。
此时又到月色将起之时,是一天中最黑暗时刻,稍远处即不可视物。王信恐是鼠面狼吻等人,便蹑足潜踪,悄无声息的向那声音挪步而行。
片刻之后,只见一个渺小干瘦的背影,仿佛就是僧猿长渠千千,坐在那里,浑身不住颤抖,口中还发出啜泣之声。
第零六五章 青麟魂散成白骨
王信心道:“僧猿缘何在这里哭泣?”待要走上前去询问,又恐怕是千千的两个师兄,免不了又找自己麻烦。犹豫片刻转身要走,忽闻那瘦小的背影抽泣道:“苦主呀,我对不起你呀,我没保护好青麟前辈,我真该死呀。”王信慌忙转身,只见那瘦小背影哭的浑身乱抖,到伤心之处,呼天抹泪,痛不欲生,险些背过气去。
王信被他如此一哭,心中酸楚,也是泪萦眼眶。他慌忙擦去泪水,走上前去,俯下身来,只见千千一双大眼睛已经哭的红肿。
千千抬起头,看见王信,哇地一声,抱住王信大哭起来,王信感受他伏在怀中颤抖的身体,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也忍不住流出泪水来。
过了片刻,王信拍拍千千肩膀道:“千千不要哭了,快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青麟前辈她老人家怎么样了?”
千千又抽泣了一会,才勉强的止住道:“青麟前辈......她老......人家被......”
王信忙安慰千千道:“别急,慢慢说。”
千千缓缓了道:“青麟前辈她......她被狼人......给吃了。”
王信闻听如雷轰顶,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呆在那里。
过了好久方才醒悟,悲凉心酸之情,涌过心头,鼻子一酸.....
王信慌忙以手掩面,五指用力扣住脸颊,让疼痛的感觉掩盖住悲伤。之后抬起头向千千问道:“青麟前辈亡躯尚在否,一众狼人今又何在?”
千千道:“前辈亡驱尚在,被一众狼人丢弃在峡谷后,众狼人便逃之夭夭,此时只余粼粼白骨,甚是可怜。”
王信听罢举起右手,猛然拍在自己头上,心中懊恼不已,悔不该离开青麟前辈左右,才令她老人家遭狼人暗算。半响之后,王信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千千,带我去见。”
长渠千千摇晃着身躯站起,走在前面带路。王信跟在后面,想起木前辈随风而逝,此种忧伤心事,唯有同青麟前辈诉说,才可解心中苦闷之情,谁料青麟前辈又遭此劫难,禁不住伤心不已。
情到伤处,眼泪默默流下,恍恍惚惚,呆呆苶苶,仿佛一尊流泪石像,又似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一具庞大的骸骨出现在眼中。
王信虽然有所准备,但也被此惨烈情景骇得一惊,只见峡谷处陈列一副巨大的骨架,似青麟前辈的蟒躯身形大小,骨架上还残留一些血迹和肉糜,鲜血洒落满地,将周遭的土壤和荒草尽皆染红。
王信脑中空白,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骨架身旁,将头埋在血地中,忍不住啜泣起来。哭得累了,忽又觉得人生好生无趣,自打穿越而来,总见到生来逝去,不曾开过一次心,凄惨末日仿佛噩梦一般。
想到曾经战场上,珏璞王所说:“生为过客,死为归人。磊磊珏玉,万古封神。”心道:“人若逝去,便如烟消云散,封神抑或名扬千古,给谁看,给谁听,又有何用?”想到此处,忍不住长叹连连。
王信正胡思乱想,忽觉臂膀上一紧,想是千千来扶自己,便不加理会,不料双肩一痛,两手已经被人缚在身后。
王信刚一转身,一双毛手,按住了他的头,王信道:“千千你......”话未说完,便被那双毛手死死的勒住脖颈,喘息不得。
王信挣扎不得,身后又被人捆绑住双脚。那双毛手扯过王信碎成布条的衣服,团成团塞进王信嘴里。王信说不出话,转头看时,只见左右各一僧猿,都和长渠千千几乎一般相貌,心中顿时明白了,显然又遭了僧猿的道道。
两个僧猿将王信往地下一掼,用一根粗树杈挑着,晃悠悠的抬起,沿着山石路走出峡谷。因为二僧猿身材矮小,王信被拖在地上,脸上身上屡被山石剐蹭,血肉模糊。但此时王信早已木然,连愤怒都打不起精神,只是任由两个僧猿摆布。
后来到了平坦的路上,王信又困又累,身上不再被山石剐蹭,竟然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王信被一阵嘈杂声音惊醒,睁开双眼,勉强扭头四处张望。只见周围灯火通明,沿途两边各站一排士卒,盔明甲亮,执戈扶刃。
两僧又晃了两晃,过了两处门槛,把王信扑通一声扔在地上。王信手脚被绑在一起,在地上滚动了一下身躯,才将身子翻了过来。张目向四处瞭望,却被羊油大灯缶,亮得刺痛双目。
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只见所在处是一个圆形大帐,身后是两排执长戈的士卒,举起的长戈交错,守住大帐门口。王信对面坐着一个高大威猛的圣裔智人将领,正是丁痈,丁痈身旁蹲坐着离火州三个狡猾的僧猿,此时正冲着王信嬉皮笑脸。
王信气不打一处来,转头看向右侧,一看不得了,吓了一跳,羊皮大帐一侧并排坐着八九个圆滚滚的身影,正是熊猫人无心大师、无暇大师、无趣大师和熊晓达师兄弟等人。师徒几人口中同样塞着草团,手脚也被绑缚着,此刻正盯着王信。
王信口不能言,心道连无心大师都被俘了,不知道丁痈等人要干什么,也不知道圣裔智人中,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这时一个圣裔智人士卒走上前来,扯掉王信口中的草团,然后退到一边。
丁痈嘿嘿一阵冷笑,然后用尖细的声音说道:“王信大师,我们又见面了。”
王信默然不语。
丁痈又冷笑道:“想不到,你的命还挺大,火没烧死你,水没有淹死你,巨兽也没踩死你。”
一个僧猿跟着起哄,吱吱哇哇说个不停,长渠千千怕丁痈听不懂,给他做翻译说道:“我师兄荒野空空说了,王信十分狡诈,曾经使用诡计在我师兄手上逃脱过。”
王信哼了一声。但得丁痈和僧猿如此提醒,王信心中也觉得有一些道理,自己似乎的确有些侥幸。
丁痈道:“这次请各位来,没有别的意思,黄汤烤羊也吃过了,本该谈谈正事了,可是这几位熊猫大师,榆木疙瘩脑袋,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弄的好生不愉快。”
千千跳起身子打了丁痈一脖拐,然后指着王信道:“此人精明的很,你看,他眼珠乱转,闪着亮光呢。”
丁痈被千千打的一激灵,刚要爆发,见是千千,慌忙压住火气,盯着王信缓缓道:“王信大师,不必隐瞒,把你的事情讲来吧。”
王信压住心中烦恼,道:“丁大人,想听何事,”
丁痈面色一沉道:“事到如今,何必拖延,统统讲来,若有隐瞒,我们两家撕破了面皮,当真是不好收场。”
王信冷冷道:“我言语一向寡淡无奇,平铺直叙,说不出你想听的故事。
丁痈咬咬牙,恨恨的说道:“但说无妨。”
王信道:“也好,说之前我有一事想请教丁大人。”
丁痈道:“言。”
王信道:“这几位猴子,颐指气使,丁大人却又言听计从,不知与丁大人有何关系?”
丁痈闻听王信此话,但觉面皮一热,周身刺痒,顿时觉得坐立不安。
长渠千千倒是不在乎他家丁大人感受,骄傲的说道:“我是叮了咣当的苦主,叮了咣当是我的犬首,他乃是中州第......第二长人,还有一个犬首,因为品质不端,已被我们三人罢黜。”说罢毛腿一甩,跨坐在丁痈的脖颈上,另两个僧猿——空空和奇奇也不示弱,纷纷扯着丁痈的头发,攀骑在丁痈肩头。
丁痈左支右绌,费了半天力气,忙乎了一身汗,才把三个猴子从身上推开。也顾不得衣冠不整,把一腔愤怒的怨气都发在王信身上,狂拍桌案怒吼一声:“王信,我不和你兜圈子了,我问你,你身上所携白茧,现在何处?”
王信道:“已然化蝶飞走。”
丁痈道:“飞到哪里去了?”
王信道:“飞到天上。
丁痈道:“好、好、好,不说实话,那我就对不住了。”说罢向大帐口招了招手。
便有两个士卒扛着碗口粗的木棒,从大帐外走了进来,气势汹汹的站在王信面前。丁痈丢个眼神,两个士卒举起棒子就打。
熊猫人们说不出话,眼见王信要挨打,急的团团乱转。
王信眼睛一闭,心想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吃点棒子也不见得要紧。耳中只闻听噼噼啪啪一阵巨响,王信心中奇怪:“怎么棒子打在身上,并未觉得疼痛。”又过了一会,王信好奇难忍,睁开双眼,只见两个士卒,举着大棒,猛的砸在王信的身侧。
王信又见二人龇牙咧嘴,面目凶狠,心想:“难道这二人打一顿杀威棒,吓唬吓唬我么,这表情却是做的真格。”
丁痈在一旁拍案怒道:“你二人在做甚么?”
二士卒听罢停下手来,一士卒道:“丁大人,小人这手......这手抖的厉害。另一士卒道:“回丁大人,是这棒子怎么不听使唤,拗着劲道呢。”
第零六六章 草木不是无情物
丁痈骂道:“胡言乱语,棒子怎么能拗着人。”说罢站起身来,夺过木棒,又一脚一个,将二士卒踢飞在一旁。掂量掂量木棒道:“轻是轻了点,倒也是个好棒。”单手抡开了,对着王信头上砸去。
木棒到了王信眼前,悠忽一下向右偏转,啪的一声,砸在王信右边的石柱子上。丁痈一愣,眨了眨眼,双手晃晃臂膀,又一次狠狠的冲着王信砸去,这次木棒到了王信头上,陡然停住,丁痈双臂较力,将那木棒强压向王信头部。
王信本可扭头躲开,但见丁痈咬牙切齿,似在和那个木棒较力,心中奇怪,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一时间竟然也忘了躲闪。
丁痈运了半天力气,木棒也没有砸到王信身上,最后力量不支,木棒从王信身边划过,落在地上。
长渠千千等三个僧猿也觉得诧异,纷纷上前来试木棒。
待眼睛红肿的僧猿拿到木棒时,王信认出是千千,叹气道:“千千,你缘何绑我过来?”
千千抓耳挠腮,摇头晃脑,吱吱呜呜一番,顾左右而言他。
王信见他避而不谈,大声说道:“犬首可以打苦主么?”
千千反应极快,瞥了一眼丁痈,慌忙道:“当然不可以,犬首一定要忠心于苦主,不可有一丁一点的三心二意。”
王信道:“若是犬首不忠于苦主呢,有什么后果。”
千千挠挠手腕道:“后果,后果很严重哩。”
王信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打我吧。”
千千拖着木棒,大眼珠滴滴溜溜的乱转,犹豫了半天,到底没举起来。
丁痈走上前来,千千一转身,扯着丁痈的衣襟,把他拖到了帐外,荒野空空和秀石奇奇两个僧猿也跟着蹦跳出帐外。片刻之后,大帐内的士卒鱼贯走出帐内,两轴羊皮卷帘哗啦一声落下,大帐内顿时闷热起来。
王信转头看向无心大师等人,想到木前辈随风而逝,又想到青麟前辈白骨嶙嶙,血肉模糊,心中不知如何对众人讲,犹豫了半天,才喊道:“大家不要着急,我......”后半句话没待说出来,嗓子已经嘶哑不已,忙转过头来,忍不住哽咽。
无心大师等熊猫人被绑在石柱上,似乎已经烦躁不安,身体不住的扭动。
王信心中不忍,但又无可奈何。
沉默了半响,大帐门口的皮帘子悠忽掀起一角,长渠千千从外面钻了进来,左手中提着一个瓦罐,右手拎着一扇烤熟的卷毛羊肉,上面兀自滴滴答答的淌着羊油。
走到王信面前,举着瓦罐放到王信嘴边,顿时一股浓烈的黄汤味道,刺激得王信流出眼泪,王信将头扭向一边。
千千道:“喝吧,喝吧,上好的粳米黄汤。”说罢举起瓦罐向王信口中倒去,黄汤顿时掩盖住王信的口鼻,王信张口喘息之际,两大口黄汤冲进口中,顶梁门上一热,腹内形成一股热流。
千千不肯罢手,王信想躲那瓦罐,身子被绑缚,十分不便。转念一想:“就再尝尝这黄汤是什么味道,又能如何。”便把口张开,任由千千将黄汤倒进来。
咕咕咚咚,看王信连喝了十几口,千千方才放下瓦罐道:“好气量。”又摇了摇瓦罐,听到哗啦哗啦的响声。走到无心大师等人面前。
看了看众熊猫人,辨识出其中一个苦瓜脸的正是无趣大师,将瓦罐放到无趣大师嘴边,作势要摘掉无趣大师口中塞的草团,无趣大师一阵挣扎,身子乱慌,鼻子中发出哼哼的声音,众熊猫人反应激烈。
长渠千千手一哆嗦,退了一步道:“你地,这么地凶,黄汤地不可以喝。”说罢转过身,拎着瓦罐又退到王信面前,举起手中的烤卷毛羊肉,塞到王信嘴里。
王信早已想开,心道:“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此时此刻,身在囹圄,听之任之罢了。”见烤肉到了嘴边,张口便咬。
烤肉入了口中,但觉软香滑腻,美味可口。正要咽下,忽然胃中一阵翻涌,呕吐之感突生,哇的一声,将烤肉吐出。
千千怕中了王信的污秽,慌忙向后跳开,回头见王信面带难色,似乎腹中依旧翻滚。千千再不愿靠近,提着瓦罐和烤肉,走出大帐外,口中还念叨着:“死到临头,没口福啊。”片刻之后,又反转身来到大帐前,揭开羊皮卷帘帐门,向王信说道:“嘿,快想想吧,好好交代,否则丁犬首不会留你到天明的。”说罢又放下羊皮帐门。
此时王信头痛欲裂,胃中翻滚。偏又昏昏沉沉,想要睡去,心道:“这黄汤如此凶猛,烤肉偏偏又无福享受。”无奈身子被缚,只得暂时靠在石柱子上休息,片刻之后,大脑中似乎有人神大战,百鬼潜行,乱遭遭的不肯稍停。
王信心道:“既然休息不得,与其坐以待毙,何不寻个逃脱之法。”于是双臂暗暗用力,去挣脱那捆在身上的绳索,此时他力量已经今非昔比,但那绳索似为牛筋等物编织而成,不但坚硬,而且韧性极强,王信稍一泄力,绳索就反弹回来。
挣了半晌不见一丝一毫松动,弄的浑身生出一些冷汗来,黄汤带来的醉意,倒也醒了一半。王信卯足力气,左右晃动,忽觉身后的石柱微微晃动,王信一愣,待得重来一遍,但觉石柱的确晃动,心中信心顿时大增。晃了半晌,重逾四五百斤的石柱,竟然被摇出了地面,轰的一声带着王信的身体,砸在地面上,顿时大帐内烟尘四起。
烟尘落下,王信躺在石柱上,心中侥幸没有被石柱砸到,转头间,瞥见那埋石柱处,生出一大丛菌菇来,王信心中纳闷:“这一石柱,偏偏埋在菌菇丛上,难免松动。”但眼见那丛菌菇顶开了石柱,见到了空气,便迅速枯萎。自从到昆悟山上,受了木前辈帮助之后,王信但觉即是花草树木,都可有些善行义举。心道幸亏这些菌菇助我,心中暗暗的拜谢了一番。
石柱虽然倒下,但王信身子依然绑在上面,脚不着地,站立不起。此时再左右摇晃,身下沉重的石柱纹丝不动,王信拼命翻转身躯,想用自身重量挣脱绳索束缚。猛然间翻过身来,但绳索极其坚韧,不但未断,倒带动石柱子随着王信身子翻转。
王信一心挣断绳索,顾不上石柱砸在身上的疼痛,带着石柱子扑扑嗵嗵的翻转,大帐内烟尘大起,响声大作,但大帐外似乎无人察觉,也无人进来查看。
忽然咔咔擦擦几声脆响,火光顿时大盛,原来王信翻身之际,石柱子撞倒一旁的羊油灯缶,斗大的瓦缶摔的七零八落,瓦缶中的羊油哗啦一声爆燃起来,油滴火星四下飞溅,落在地上的羊油大燃,火苗高高溅起,直冲大帐顶端。
王信知道羊油大火的厉害,焦急万分,忽然心生一计,不但不躲,反倒带着石柱向火焰深处翻去,只听到轰隆一声,火焰顿时四起。
王信双臂用力,吧嗒一声,挣断被火烤软的绳子,腾身跃起,回首穿过燃起的火堆,跃到无心大师等人面前,扯掉众熊猫人口中塞的草团,又解开无心大师等人身后的绳子。
众人相互解开身上的绳子,此时室内羊油烧着了大帐顶的羊毛毡子,烟尘滚滚,不可视物。
大帐门口已被大火阻挡,众熊猫人顾不得寒暄,相互扶将,来到大帐后方,熊晓达和熊晓山二人蹲下身子,抓住羊皮大帐,陡然向上掀起,谁知那羊皮埋在土下,又被外面木桩子楔住。
二人似乎用出毕生力气,竟然纹丝不动,无心大师心中慌急,也想俯下身来,但觉周身酸软无力,蹲下也是十分费力。
王信于茫茫黑烟中已经看出众人身上异样,赶紧抢在前面,牢牢抓住羊皮大帐,双臂猛然较力,咔嚓一声,羊皮裂开,帐内黑烟顿时向裂口处涌来。
众人拥出帐外,熊晓达走在前面,忽然尖叫一声,退了回来。王信等人借着大帐燃起的火光看去,只见荆棘满地,尖刺重重。想要后退,身后的火焰又炙烤周身,刺痛难忍。
大家慌急不已,团团乱转。
无心大师终于开口,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众人合力将羊皮大帐推开,阻止火势蔓延过来。”
王信知道众人身体虚弱,自己责无旁贷,冲到火帐左近,不顾烈火炙烤在身上的疼痛,猛推大帐,大帐滚烫的羊皮外围晃了两晃,挪动不得。
王信焦急,用力之下,哗啦一声扯掉羊皮大帐的一角,羊皮在燃烧处断裂,这一条火焰变成烟尘,火势倒是得了抑制,不再蔓延。
得到启发,王信几个起落,将大帐这一面的羊皮尽数撕开抛下,众熊猫人纷纷走上前来,踏灭其上的余烬。
好在当夜无风,火势不再向这一侧蔓延,王信又在地上拔出一根木桩,挑开近处的火焰。此时温度稍低,众人稍事喘息。
此时丁痈已率领几千士卒把众人围在核心,丁痈提马来到荆棘外,厉声呵斥道:“大胆王信,竟敢毁我大帐。”
第零六七章 彼猿狡焉 吾猫为质
王信心中惆怅,只想找到那些狼吻人,为青麟前辈报仇。他看着高高在上,又颐指气使的丁痈,心中虽然厌烦,但急于脱身,不好气恼,于是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丁大人,实在抱歉,方才帐中火焰太盛,一时间逃生心切,才毁了大人的帐子,他日定奉上银子来赔。”
“狡诈之辈,强词夺理,给我拿下。”丁痈马鞭一指,众士卒执戈围了上来。
前方先有几个士卒打扫荆棘围障。
“慢着。”王信心想无心大师等熊猫人,现在身体虚弱,这一圈荆棘围障倒是稍有保护作用,让他们免受战斗波及。
想到此处,王信止住打扫的士卒,一跨步沿着荆棘缝隙,向外走去。两三步后,王信惊觉那些枝丫交错的荆棘,似乎有意避让自己的脚步,竟然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自动让开。
于是故意放慢脚步,向一处荆棘踩去,果然那荆棘丛向左右散开,恰恰留下一脚之空隙。
王信心中惊讶,但故作沉稳,双目微闭,缓缓走出。
众人看他在荆棘上缓缓而行,如履平地,心中都十分惊疑。
丁痈看在眼里,暗想:“大火中烧他不死,木棒和荆棘又见他避让,难道此人真的有些异能。”再抬头端详,只见他形容邋遢,全身的衣物破破烂烂,满身满面灰尘,浑然没有一点威武的气魄,倒是像一个狼狈不堪的乞丐。
因为吃过僧猿的亏,丁痈知道人不可貌相,此时谨慎起来,他马鞭一指,众士卒将王信团团围住,随后自己拨马退到后方观望。
一士卒不知深浅,挥戈而上,但戈刃堪堪刺到王信的脸上,战戈的木柄便抖动不已。那士卒一愣神间,王信劈手夺过战戈抛在脚下。
丁痈站在远处,似乎看出其中蹊跷之处,便大喊道:“不要用戈,用刀砍他。”
众士卒闻听后,纷纷弃戈拔刀,果然铁质的大刀,不再颤抖,王信东支西拙,凭着一股豪气,打开靠近的士卒,但瞬间双臂上中了十几刀。
王信抬起手臂,看看翻卷的伤口,鲜血在向外流出,掩盖住臂膀上的尘垢,王信忽然想到青麟圣母的蟒躯上残存的血肉,与自己的血肉一般无二......
王信举起双臂胡乱的遮挡着。
此刻他双目迷离,似乎看到了血、死亡、两世相隔和亲人的悲伤......
“欺人太甚。”王信忽然惊醒,他用脚尖趟起地上的战戈,握在手中,用力挥出,戈刃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
进攻的士卒一愣,止住了前进的脚步。
王信缓缓收回长戈,只见长戈的利刃尖利而薄如麦芒。
“真是一口吹发可断的利器,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你们苟延残喘。”说罢,王信双臂用力,将铁质的长戈利刃从木柄上拔下,掷在地上。
跃跃欲试的士卒们,见他喃喃自语,而且行为诡异愚笨,心中纳闷,但忽然看到这个衣衫褴褛的家伙,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中闪过冷冽无情的光芒,竟然让人生出一丝寒意。
“上啊,不要发呆。”远处的丁痈催促着。
众士卒如梦初醒,发一声呐喊,又冲了上来。
此刻的王信不再犹豫,全然不顾砍过来的铁刀,长戈的木柄像冬日里扫雪的扫把,左右挥舞,噼噼啪啪的打在士卒的身上,众士卒抵挡不了他的勇力,纷纷退让,片刻之后,竟然打出一条狭长的人群通道。
王信扬起几乎被铁刀砍斫断裂的木柄,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丁痈和那三位挂在马上的猴僧。
丁痈一怔,僧猿中的空空和奇奇,嗖的溜下马来,盯着王信,小步轻移,蓄势待发,千千也跟着跳下马来,拦住两位僧猿,回首对丁痈道:“丁犬首,你地,可以应付,上。”
闻听此言,丁痈又重新的审视了王信一遍,瘦、弱、小......
丁痈拿过身边士卒的战刀,握在手中,但刀只有四尺多长。加之他高大魁梧,坐在马上,够不到王信,无奈之下,他跳下马来,路上的砂石硌在他柔软的鞋底上,有些不适应。
他又晃了晃刀,踢了踢腿,生疏的感觉让他变得有些犹豫。
虽然当年也是武将出身,但这些年来刀枪几乎不沾手,取而代之的是挥舞的马鞭和一串串算珠子。
“我是将军,没必要做这种事情。”最后时刻丁痈还是放弃了,他迅速的跳回马上,然后看着王信冷笑道:“想骗本官和你动手。”
说罢回转头来,高喊一声:“盾矛手上。”
一队高大强壮的士卒,每人扛着一人高的灰色石盾,冲上来将王信团团围住,另一队士兵持着一丈长的长矛站在后面,长矛从石盾的间隙中探出,到此一个完整的盾矛阵组合完毕,进可攻,退可守。
持石盾的士卒一步步向王信靠近,近百支闪着金属光芒的矛锋,指向王信的周身上下。
渺小的王信站在中间,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冲无法冲,退又无处可退,连此间的空气仿佛都在被压缩,王信感受到了铁和石的冰冷还有一种紧张的窒息。
冷冽的锋芒和岩石上的寒气,带给人一种不适的感觉,这和斗兽时的恐惧不同,这里没有双方的威压试探较量,这是一种冷冷的无情,因为它们不懂畏惧,即使石碎、刃折,都不会有一丝疼痛。
但看似完美无隙的战术,还是有一处破绽。
这一次王信抢在包围圈没有合拢时,率先出手,他拼命一跃,陡然间跳在一面石盾前,此时他明白畏惧使人失败,逃跑的最终结果就是无路可逃。
于是他欺身而上,将脊背紧紧的靠在石盾上,石盾两侧探出的长枪,左右摇晃,但根本扎不到王信,顿时显得笨拙无力。
持盾手拼命的挪动石盾,想躲开王信的贴靠,但不下百斤的石盾加之王信的黏着力,使得他累的气喘吁吁,却毫无成效率。
王信看准时机,双手猛然拽住石盾两侧的长矛,咯嘣,咯嘣,两声脆响,长矛断折。
执矛手一惊之下,本能的向后夺矛,持盾手也跟着向后趔趄。
王信急忙跃起,双脚踏在石盾之上,猛的借力跳出人群。
众士卒一阵慌乱,持盾手们拖着石盾,打算重新整理队形,一时间战场上石盾和刀矛相互碰撞,响声大作,烟尘迷乱。
......
“退下。”丁痈呵斥一声。
众士卒听到命令后,闪在两旁,让开一条道路。
丁痈不知何时绕到了人群后方。
此时他嘴角一瞥,手中轻舞着马鞭,慢慢的向王信踱来。
在他的身后,九个熊猫人,已经重新被五花大绑,身边站着手拿利刃的离火三僧猿。
“狡诈。”王信心中恨恨道。
“好身手啊,王信大师。”高大魁梧的丁痈面带讥笑。
“丁痈,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会跑么?那你跑啊。”丁痈马鞭指向远方。
“你每跑一步,就割一个熊猫人的脑袋。”
丁痈说罢转头看向长渠千千道:“千千苦主准备好了么?”。
千千拿着尖刀,向着一个熊猫人的脖子上晃了晃,喊道:“好了,丁犬首,让他走吧。”说完三个猴僧,嘿嘿嘿嘿的一阵奸笑。
王信本想痛痛快快的大战一场,输赢无所谓,生死也有命,但见此情景,只觉得投鼠忌器,一腔豪情难免气馁。
“丁痈,你敢不敢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嘿嘿,只怕你不敢动我一根毫毛。”丁痈举着马鞭,砸向王信,鞭子抡动半途中,陡然间停下,随后抛在一边,抢过士卒手中的一把铁刀,道:“我知道你有点邪术,不怕草木。”
铁刀围着王信的头和脖颈转了一圈,重重地停在他的肩膀上。
王信心想:“怎么办?夺刀?熊猫人们或被割杀。静待不动?”
这时铁刀打磨好的利刃,倏然划过,王信泥垢的臂膀上就出现一条雪白的伤口,随后鲜血才涌出。
丁痈抽回刀,挑衅的看着王信:“怎么样,想和我一战?你只能任我宰割。”随即转过头看看千千等。
长渠千千一龇尖牙:“丁犬首,你地大大地啰嗦,我拿刀的手在发抖,我不想等了,我就要咬了。”
丁痈说了声好,回头看向王信狡诈的一笑:“看见了吧,那几位猴大人可等不及了。”
“丁痈你到底要干什么?”王信叹了一口气说道。
“干什么?明知故问。”丁痈手中的锋利的刀刃在王信的脸上刮过,绽开了无数细小的伤口,顿时生出无数血痕,且伴随着蚂蚁咬啮般的疼痛。刀刃一转,刀背狠狠的拍在王信的脸上。
“白茧在哪里?”
王信缓缓抬起手抓住刀刃。
“丁大人仅为此事?何必动怒,容我细讲。”王信不愿意提及小蝶之事,但此时九个熊猫人,命在人家手中,他明白这是一个避不开的话题,不如先拣一些不甚紧要的事情,应付一下丁痈。
第零六八章 大战三僧猿
“那白茧是我在清河边拾到,只觉得其中物事奇怪,便携带在身上,但恰逢一阵狂风吹过,将我连同白茧吹到河水当中,沿河漂泊,而后遇见你们和你的那位猴子苦主,余下的事情,它都知晓,毫无秘密而言。”
“哦?你还是固执的很,不肯说实话,那么千千苦主,你看着办吧。”说罢丁痈猛然抽刀,但那刀牢牢地攥在王信手中,他只好弃了刀,快速的退到千千等三猿的身边。
千千站在无心大师的身后,手中的利刃抵着无心大师的脖颈,微微晃动间,便有鲜血流出。
“长渠千千,你又待怎样啊?”王信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冷冷的看着千千。
“王信,该算我们的账了,你在那高山上时,骗我做你的犬首,害的我吃了多少苦头,你可要加倍偿还喽。”千千说罢,阴仄仄的笑着,手上又加了力道,无心大师哼了一声,脖颈上的鲜血已经流到了前心处。
“长渠千千,我本以为你穿了僧衣,算是有缘人,有心度你弃恶从善,但你这厌恶猴子,不知悔改,坏事越做越多。给过你机会,别怪我无情,今天我要替天行道,清理门户,除掉你这腌臜犬首。还有你们那两个猥琐的猴儿,一起来送死吧。”
荒野空空和秀石奇奇知道王信所说,不是恭维之言,便龇牙咧嘴,挽了袖子,跃跃欲试。
王信把能想到的词语都用了出来,一番言语后,忍不住为自己的慷慨激昂点赞,此时他瘦小的身体,傲立于人群当中,周身破破烂烂的衣裳被风吹的鼓荡,仿佛虎入羊群,对狡猾的离火三僧猿和高大凶险的丁痈视如无物。
心有所感,他突然纳闷:“我现在怎么这样狂气啊?”原来的我一直很低调啊。
“一斗之胆撑肺腑,如磥之筋碍臂骨。”
对,王信悄悄的摸了摸自己的肱二头肌,嗯,的确有点碍臂骨,鼓鼓囊囊的,像一头小黄牛的腱子肉。
原来这就是底气啊,实力啊怎能允许我低调。
“木前辈的千万年正气,都授给了我,若不是有奇葩系统,为我存储,我也接受不了这些能量,更不能随心所欲的使用。多谢木前辈赏识,小奇葩在幕后也辛苦了。”
心念所至,忽然想到那棵深藏在脑海中的翠绿色小豆苗——奇葩系统。
但此时大敌当前,王信赶紧丢掉头脑中的思绪,转而目视战场上的敌人。
【嘀嗒......宿主,好久不见,怎么把我忘了吧。】虽然只是一念及此,奇葩系统立刻晃晃悠悠的出来报道。
“嗯,好久不见了,小奇葩,但是一会的画面将充满血腥暴力,不宜少儿观看,你还是先躲起来吧。”
【嘀嗒......那好吧,宿主注意身体,多喝水啊。】说罢奇葩豆苗摇晃着四片小绿叶,身影渐渐消失。
“等等,奇葩,恭喜你啊,又长出两片新叶子。”
【嘀嗒......嘿嘿。】小豆苗,陡然摇晃碧绿的茎叶,叶片悠忽张开,似孩童扭扭捏捏的一笑样子,躲了起来。
“嗯,我是得多喝点水,让小豆苗,快点长大。”王信在那一刻忽然领悟到小奇葩让他多喝水的原因。
王信在脑海中与小奇葩的对话,还是那么简单明了,一瞬之间,旁人只见他眼神定定的,时而怔愣,时而微笑,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
荒野空空是三僧猿中最为暴躁的,它见王信呆立不语,早已忍耐不住,瞬间暴然跳起在空中,身体快速旋转,呈现一个飞梭形状,猛的向王信撞去。
这又是僧猿们,惯用的那个招数——铁头陀螺。
王信知道它性格倔强,逢强更强,便不与它硬抗,待它撞到近前,自己先行向后跌坐。
荒野空空的一击没有达到实处,更加暴躁不已,双腿甫一落地,便如弹簧一般弹起,旋转的速度更快,第二个铁头陀螺袭到。
“錚、嗡、嗡......”
一声金石相撞的声音,带着回音响起。
“好厉害,果然是铁头猴子。”
王信扶着一面巨大的石盾,微微笑道。
空空抬起毛手,摸了摸自己的圆脑瓜,似乎生出了一个鸡蛋大小的肉包,按下去又痒又痛。
“哎呀,呀呀呀、吱吱吱。”荒野空空气的说出大家听不懂的离火语,它欲起身再撞,又有些惧怕那面石盾,一时间抓耳挠腮,踌躇起来。
“嗷......”秀石奇奇,张开双臂,向天怒吼一声,众士卒慌忙捂住耳朵。
秀石奇奇吼罢,跃到一个持盾士卒近前,一把推开那士卒,两只毛手握住石盾的柄手,蓦然使出一股力量,竟然将石盾举在空中。
众士卒一阵喝彩。
王信放才拿着那石盾,觉得有些沉重,估计有一百五六十斤,那些高大强壮的士卒,搬运起来,也颇显费力,但这瘦小枯干的猴子,竟然举重若轻,似乎得心应手,心中也不免赞叹。
秀石奇奇将那面石盾高高举起,身体和脚步不停旋转,那石盾也跟着越旋,越来越快,待旋转到速度极致时,陡然间,一撒手。
石盾带着旋转的劲风,呼啸而来。
王信慌忙躲在自己所持的石盾后,用身体抵住石盾。
咔嚓一声,犹如炸雷,两面坚硬的岩石盾,狠狠的撞在一起,王信的身子一晃,那一瞬间的感觉,五脏六腑如被大锤敲击,和昆悟山下被石甲独角犀撞击,是一般的痛苦感觉。
王信心想:“这猴子力气怎么这么大,看来上次在树林中装死的猴子,不是这家伙,幸好如此,否则那时,恐怕我已经被它撕了。”
这时千千惊叹道:“师兄,你果然练成了巨力。”
奇奇报之一声震天的怒吼,作为回应。
“原来这死猴子,不知练了什么功法。不怕猴子恶又贱,就怕猴子会修炼,看来免不了一场恶战。”
想到此处,王信随手拾起一块石枕大小的残盾,向秀石奇奇掷去。
奇奇浑然不避让,任凭石块砸在身上,回手间又举起一面石盾,旋转着向王信抛来。
王信慌忙跃起,险险的避开。
猴僧秀石奇奇,见这一击不中,便又扯过一面石盾。
王信心想:“这猴子就喜欢将这石头抛来抛去,看来是在秀肌肉呢。”
原来那猴僧秀石奇奇,几日来有了奇遇,新练成的巨力,一是为了显摆,二来也是自身好奇,想试试自己有多大力量,如此一来,将石盾抛来抛去,竟然乐此不疲。
此刻熊猫人们,都还在长渠千千的控制之中,投鼠忌器,想要速战速决,确实不可能,若是激怒僧猿们,伤了熊猫人,反倒适得其反。
“且让我陪它玩一会飞盾,拖延一下时间,直到想出解决办法。”
想到此处,王信托起一面石盾,也模仿秀石奇奇的样子,身体加速旋转,嗖的一声,抛了出去。
众人惊呼,原来这瘦小子抛出石盾,也是如此轻而易举,有几位壮硕的士卒,心中怀疑,也试着去举石盾,才发现即使举起都十分勉强,何况抛出。
秀石奇奇蹿跳着躲开飞来的石盾,圆眼睛一瞪,心想,怎么这小子抛的比我还远,这怎么能忍,随手拿起一面石盾,又呼啸着抛出。
一人一猴,将士卒手中的石盾抢来,互飙起来,一时间小战场上,烟尘大起,石盾乱飞,众士卒哪敢靠前,干脆弃了石盾,远远的躲开。
狂飙一阵,石屑碎了满地,僧猿秀石奇奇累得气喘吁吁,又抛出一面石盾后,嗷的低吼一声,俯下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王信也是累得鼻洼鬓角汗水直流,把脸上的尘土,冲出一道道沟渠。
秀石奇奇虎头蛇尾,气势虽然夺人,终究还是和王信战成了平手。
长渠千千见两个师兄都不能赢了王信,气的吱吱哇哇的说了些离火语的脏话,又将铁刀在熊猫人身上乱割。
丁痈见状,怕暴躁的猴子苦主再迁怒自己,赶紧吆喝众士卒:“大家一起上,杀了他。”
众士卒闻听,纷纷拾起长矛、铁刀、石盾等,呼呼啦啦的围了上来。
王信暴喝一声,止住众士卒。
“难道你们,没见过我的功夫么?何必冲上来,做那死猴子的替死鬼。”
众士卒闻听,面面相觑,果然止住了脚步。
“他会个屁功夫,只不过有些蛮力,杀王信者赏金币一百。”丁痈大声怒斥完,眼角余光却发现猴僧千千,正举着手臂,怒视自己,他慌忙挺直腰杆,防那猴僧再抽他脖拐。
千千见够不着丁痈,只好放下手臂道:“丁犬首,你怎么这么抠门,加钱。”
丁痈心想:“这是中州金币,不是你们离火元,一百也不少了。”
但又不敢和千千争辩,只好大声吆喝:“有斩杀王信者,赏金币一千。”
众士卒见赏金厚重,纷纷向前冲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人诚不欺我,原来异世界也是如此。”王信正在感慨,刀矛已经加在身上,他慌忙夺过两杆长矛,以矛当棍,左右开弓。
第零六九章 我今当替天行道
众士卒虽然知道王信勇猛,但为了金币,全然不顾危险,各个奋力相争。
顷刻之间,士卒们倒了一地,哎哎哟哟的喊痛,王信也是满身鲜血,有的伤口尚且翻卷,虽不致死,但看起来十分可怖。
此时王信已经夺矛十几杆,矛杆尽皆打的断裂,他忽然瞥见那羊皮大帐埋在地下的柱脚,一根如小腿粗细的圆木,头部已然烧的焦黑。
他迈步上前,一把拔出圆木,抄在手中,只觉的木质致密,沉重相应,较那纤细的矛杆合手太多。
王信手中的圆木呼的一声抡开,阻挡住进攻的士卒,随后断喝一声:“等等,我有话要说。”
众士卒闻言,稍一停歇。
王信郎朗说道:“我本来并非此世界之人,只可怜众生受战争的杀伐之苦,又得神木前辈授意,以拯救天下苍生为任,只可惜......只可惜......哎......”
王信只觉得情绪激昂,热血喷张,身上似乎龙蛇游走。
心中激情豪迈,忽然想要吟诗一首:
“上天本有好生德,可惜世人蠢如狗。我今当替天行道,杀尽无情无义人。”
王信右手中的圆木呈现举火烧天之势,左手剑指众人:“尔等快来送死吧。”
见他义愤填膺,又加之身上鲜血淋漓,脸上更是红一道黑一道,相貌异常吓人,好似凶神恶煞临凡一般可怖。众人心生惧怕之意,互相推挤,不肯先一步冲到前面。
......
“咳咳”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咳嗽声,透过人群的嘈杂,达到每个人的耳朵中。
众人忍不住翘首观望,只见远远的走来一行四人,为首者是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一身黑衣,外面披着红色大氅,长发长髯,龙行虎步。
正是圣裔智人上将军庞辙,众士卒慌忙让出一条道路。庞辙身旁是一位瘦小的布衣老僧,白髯飘飘,颇具仙气,但身上的棉布袍子却是脏兮兮的,打满补丁。
庞辙和布衣老僧身后跟着两位年轻人,王信一看心中高兴,原来这二人正是熊晓琪和柳絮,他刚要上前与二人打招呼,忽然庞辙沉声道:“我方才听到,哪位高人要杀尽天下人啊?”
说罢目光扫过王信,微微笑道:
“原来是这位青年才俊。”
王信不知道庞辙能否认出自己,方才口出狂言,觉得有些面红尴尬。
柳絮欲要上前和王信打招呼,被庞辙挥手拦住,只好作罢。
这时熊晓琪蓦然发现被挟制的众熊猫人,慌忙奔上前去,只见众人,浑身是血,又见那猴僧,执着明晃晃的尖刀,在熊猫无心大师的身上割来割去。顿时又惊又气,冲过去与猴僧拼命。
还没待冲到长渠千千近前,一旁的秀石奇奇,早就了闪过去,一把抓住熊晓琪的手腕,任她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
三僧猿相视一眼,都嘿嘿嘿的怪笑起来。
事发突然,王信没来得及阻止熊晓琪,此刻他知道三个猴子,不怀好意,急忙冲上前。
没待王信出手,庞辙对着一旁杵立的丁痈怒道:“丁痈,怎么回事,谁敢对熊猫大师如此?”
丁痈愣愣神:“这个......”一时间编造不出合适的理由。
“熊猫大师,名满中州,岂容你们这些鼠辈折辱。”
庞辙知道是丁痈捣鬼,又看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心中愤怒不已,抬手两个嘴巴抽在丁痈的脸上。
丁痈疼的龇牙咧嘴。
这可恼坏了一旁的三僧猿,长渠千千怒道:“你这厮好生地狂妄,竟敢打我犬首,活的不耐烦了吗!”
荒野空空和秀石奇奇,嗖的跳到庞辙两侧,三僧猿怒目嗔视,龇牙低吟,以三角之形,将庞辙围在核心。
庞辙环视四周,冷冷一笑:“这三位又是从哪座山,哪座庙里来的?”
丁痈见情况不妙,赶紧躬身上前说道:“回上将军,这三位是来自离火州的高僧,武功奇高。”
“对,我们就是名震九州的离火三僧猿,叮了咣当是我们的犬首,你打了他,今日便是死定了。”
“哦?来自离火州的三僧猿,叮了咣当?犬首?”
庞辙还在品味这猴子般人物的话语,荒野空空已经蓄势而动。
——铁头陀螺。
空空飞起的身子快速旋转,大到比例失调的猴头,如同一个旋转的铁锤,带着劲风,猛的向庞辙的小腹撞去。
噗的一声。
仿佛石沉大海,又像针入棉絮。
人影一晃,只见布衣老僧,站在庞辙身边,身上穿的破布袍子一阵舞动,散发出一阵阵腌臜难闻的腐朽气味,口中呵呵笑道:“哪里来的猴儿,好生活泼,钻进老头子的裤.当里来。”
说罢又呵呵呵呵的笑个不停。
众人见那猴僧荒野空空,被裹在布袍子当中,左右乱串,却无论如何也冲不出来,秀石奇奇一旁看得气恼,它不晓得布衣老僧用了何等高明招数,只觉得自家师兄,躲在人家衣服里,挣脱不出,简直丢尽离火三僧猿的脸面。
“嗷!”秀石奇奇自打练成神力以来,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若是天有个把手,它都要举一举试试,它出场的方式也与猴哥、猴弟不同,先是怒吼一声,响彻天地,气势如虹。
三僧猿一向以速度和铁头见长,但奇奇偏偏反其道而行,它迈着缓缓的步伐,慷锵有力,瘦瘦的毛脚每一步落地,就印下深深的足印。缓缓的靠近布衣老僧后,伸出筋骨突出的毛手,抓向老僧的衣襟。
那老僧浑然不顾,兀自嘿嘿哈哈的笑个不停。
秀石奇奇抓住老僧的胸襟,伸出另一只毛手,抓住老僧的腿,瘦小的腰身稍稍一弯,猛然将老僧举起。
布衣老僧身在空中,大声惊呼,慌的把四肢乱摇。
秀石奇奇怒吼一声,身体猛然旋转。
王信站在一旁,惊觉不好,这大力猴子恐怕要用它掷石盾的那一招,想到此处,赶忙做好准备去接布衣老僧。
此时秀石奇奇举着老僧,身子已经转到极速。
众人惊的提心吊胆,仿佛心都要随着老僧的身子飞出。
片刻之后,奇奇竟然没有抛出布衣老僧,反而渐渐缓慢下来。
直到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将头探进布衣老僧的袍子里,它心中纳闷:“我的空空师兄呢?”
哗啦一声,布衣老僧宽大的棉布袍子落下,盖住奇奇的身子,老僧的身体也从空中落下,他摇摇晃晃,显然是被转的迷糊了。
众人见老僧落下,才放下心,但又见老僧宽大的袍子中,两个物事,东冲西撞,看形状大小,估略就是那两个僧猿,似乎是被困在那破旧且脏的袍子当中。
王信也忍不住称奇。
忽然那布衣老僧的身子悠忽升起,布袍子下面露出两条纤细的毛足。
秀石奇奇再一次将老僧举起。
众人惊叹。
紧跟着秀石奇奇遒劲的纤细毛腿,快速挪动,老僧的身躯也跟着快速转动。
这一次秀石奇奇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老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离心力飞出。
众人皆掩面惊呼。
但一刹那后,竟然没有老僧身体撞在地上的声音。
众人睁大眼睛,只见秀石奇奇依然举着老僧的身体,脚步踉跄,仿佛它将老僧抛出时候,竟然没有撒手,结果带着自己一起飞出。
待秀石奇奇稳住了脚步,再一次旋转起来。
结果,还是带着自己飞出。
如此又旋转了七次,奇奇终于挺不住了,纤瘦的毛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在地上。随即被布衣老僧的脏布袍子盖住。
老僧脚落实地,摇摇晃晃,两眼迷苶。
而布袍子里面,两个猴子依旧扑腾不止。
片刻之后,老僧一边摇晃身体,一边闭着眼睛,把自己散乱的白须细细的捋好。
这才睁开眼睛,自言自语的说道:“这猴子力气好大,但是蠢的很,这个转风车的把戏,把老头子转的迷糊。”
说罢,他又晃了两晃,陡然间停住身子,把眼睛瞪大,盯着长渠千千,呵呵呵地笑道:“这个猴子长得鬼机灵,一定比那两个好玩,过来让老头子耍耍。”
长渠千千正探长了脖子发愣,忽听老僧这样说,吓的本能的退后两步。
迷茫了一会,千千见老僧没有过来擒他,随即丢了铁刀,伏在地上,半爬半跪,一步一鞠躬,两步一叩首,捱到了布衣老僧脚前。
抬起头时,双目中竟然饱含着热泪,它又鞠了一躬,泣泪横流道:“老禅师,小猿有眼不识真人,小猿自离火州漂洋过海而来,只为来中州拜师学艺,今日能遇见老禅师,幸甚幸甚。”
说罢抱着布衣老僧的裤腿抹着眼泪。
因为僧猿千千的态度,变化的很突然,众人还还没有回过神来,王信忽然惊觉,大声提醒道:“猴子要耍诈!”
果然僧猿千千将探出的毛手收了回来,一计不成,它只好假戏真做,继续哭天抹泪的哀求老僧收他为徒。
布衣老僧倒是毫不在意,腾出一只手来,提着千千的耳朵,看着它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这猴子倒是够机灵,戴个和尚帽,穿个修行袍,像半个和尚样。但我这老头子,年纪又大,记性又不好,我能教给你什么?”
第零七零章 老僧的袍内乾坤
“教我武功啊!”千千激动的说道。
老僧闻听一愣。
长渠千千察言观色,见老僧似乎有不悦之色,心想:“是凡得道之高人,都不喜欢打打杀杀,我如果只求武功,恐怕目的性太强,难免被他拒绝。”
想到此处,千千又抹了抹脸道:“老禅师啊,你看我这瘦小模样,我学武功只为强身健体,不被人家欺侮。但我真正的一生所愿,就是随着您这样的高人修行,修心养性,不被俗事所扰,超然于世外。”
布衣老僧见状,哈哈大笑。
“我这老头子窝囊的很,既不会我功,也不懂修行,只是我身上有这样一件宝物,你要不要瞧瞧?”
千千闻听,睁大眼睛,连连点头。
“我的宝物就是这个袍子,里面另有一个乾坤,你来看。”
说罢破旧棉布袍子一抖,随即散发出一阵难闻的腐败气味,将千千裹在其中。
老僧哈哈笑道:“这便是我的法宝,名字唤作袍里乾坤。你们三个猴子在里面聚会吧。”
说罢老僧往空中一跳,把脚缩在袍子里,同时袍子下面出来了六条毛腿,显然是三个猴子排成一列。
老僧把手向东一指,六条毛腿,便迈着整齐的步伐,载着老僧向东奔去。
老僧喊了停,那六条毛腿果然停住。
老僧又把手向西一指,那六条毛腿一起调转方向,又向西行。
众人啧啧赞叹,无不称奇。
老僧玩出兴致,半倾半仰,双目微合。东南西北,前后左右的逛了八方,渐渐生出鼾声,似乎已经睡去。
庞辙赶忙走上前来低声呼唤:“师叔祖,师叔祖,师叔祖醒醒啊。”
叫了片刻,老僧才缓缓睁开双目。
“师叔祖,咱们还有要紧的事要解决呢。”
老僧看了看庞辙,半响之后,恍如大彻大悟,忽地跳起来,踢开三个猴子,向熊猫人们奔跑过去。原地留下三个僧猿,坐在那里不住的瘙痒。
此时熊猫人们嘴里堵着的干草团,和身上绑着的绳子已经被熊晓琪打开。
因为有庞辙和布衣老僧主持,离火三僧猿也受了挫折,丁痈现在无人撑腰,不但不敢阻止熊晓琪,还悄悄的弯下腰身,躲进人群当中。
布衣老僧来到众熊猫人面前,见众人脸上身上血水和着泥水,衣衫褴褛不整,各个都是一幅颓败之像,忍不住心生怜意,问道:“熊猫,谁把你们害的如此?我杀了他给你们报仇,是不是那群猴子,还是那个大个子?”老僧说罢,回头张望,却不见了丁痈。
众熊猫人识得布衣老僧,想要起来行礼,但都是有气无力,只得作罢,无心大师低声叹道:“都是黄汤害我。”
布衣老僧直起身子,看向庞辙,怒气冲冲的说道:“哪一个是黄汤。”
庞辙赶忙过来躬身施礼道:“师叔祖,黄汤不是人名,是市井作坊酿制的发酵水饮。”
布衣老僧闻听苶呆呆的发愣。
“师叔祖,先让熊猫大师们回去,休养身体吧,稍后我派大夫过去诊治。坑害大师们的凶徒,待我找出来后,绝不轻饶。”
“好,快、快、快,让熊猫们坐马车回去。”
这时长渠千千半俯着身子,来到布衣老僧的面前,尖牙一龇,笑着说道:“师叔老祖,小猿想给您一千金币。”
布衣老僧,一脸鄙倪道:“我不会武功,也不会念经,不要烦扰我,否则还让你进我这袍里乾坤。”
长渠千千,挠挠毛头,捋出一只白胖胖圆滚滚的虱子,看了看后塞进嘴里。
嘎巴一声咬碎,咀嚼了一阵道:“师叔老祖,我不想学武功,也不学念经。”
“哦?无功不受禄,那你要怎么样?”
“师叔老祖,我给你一千金币,只想借这些熊猫人一用。”
“什么?”
老僧不解,庞辙等人也觉得惊讶。
长渠千千见老僧不解,左右张望一阵,低声说道:“师叔老祖,你附耳过来。”说罢跳起身来,攀住布衣老僧的脖子,把嘴靠近他的耳朵。
布衣老僧十分嫌弃,一把推开猴子道:“有事直说。”
僧猿见老僧不让他附耳,只好说道:“嘿嘿,师叔老祖,不瞒你说,方才我们师兄弟三人,想了一个赚金币的道道。”
众人见他神采飞扬,眉飞色舞,不知道他心里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
长渠千千接着说道:“我们离火州,什么都不缺,唯独没有熊猫人,此番若是带几个回去,必然能卖个好价钱。起初我见这几个熊猫人又老又丑,也没有这种想法,待这个小熊猫人来了,嘿嘿,我们三兄弟的想法不谋而和。”说罢一指熊晓琪。
荒野空空和秀石奇奇不会说中州语,但似乎也听懂了千千的意思,在一旁表情严肃,又挑起拇指,吱吱哇哇的起哄。好像在说:“这个小熊猫人很棒、非常地棒,带回去能赚大钱。”
长渠千千探头探脑,眼珠乱转,用毛手,指着熊晓琪,向布衣老僧神神秘秘的说道:“师叔老祖,这赚金币的门道,我只同你一个人讲,诀窍就在那个年轻漂亮的熊猫人,传宗接代都得靠她,嘿嘿嘿,你想想哦,她生了一个熊猫人,熊猫人再生熊猫人,然后熊又生猫,猫又生熊,嘿嘿,熊猫猫熊,无穷尽也......”
千千正说的眉飞色舞时,庞辙飞起身子,一脚将它踢飞。
待庞辙踢走千千,布衣老僧凝神自语道:“蠢猴子说的什么意思,熊怎么能生猫,猫又怎么能生熊?”
庞辙道:“师叔祖,它说的意思是......哎,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过了片刻,布衣老僧一拍脑门道:“我懂了。”
他冲着千千大声说道:“不要妄想骗走熊猫人,熊猫人永远都是我们中州的,谁也不能给,谁也骗不去。”
说罢,他转身督促众士卒搀扶着熊猫人上了马车,庞辙派了两个军中大夫跟随上了车。
熊晓琪还在马车车厢门口处张望,被布衣老僧一把推了进去,他用力的关上门后,上了一把锁,又谨慎的观察了一遍,回头看看兀自坐在地上的三僧猿,但觉还是不妥当,便对庞辙说道:“我随着熊猫人们走一趟。”
庞辙一拱手道:“师叔祖请便。”
待布衣老僧上了车辕上的副座,赶马车的士卒把大鞭子高高扬起,三匹马拉的大车,拉载着十个熊猫人和布衣老僧,骨碌碌的出发了。
王信方才站在外面,看那猴僧千千挤眉弄眼时,便知它又要使用诡计,想要挤上前来,但又被那些士卒拦着,他不想节外生枝,只得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看。
此时看见布衣老僧护送熊猫人们离去,心中顿觉轻松不已,他看着拥挤的士卒们,人潮涌动,心中生出些微感慨:
此番穿越以来从玉族来到中州,经历颇丰,但多是那些令人忧伤之事,木前辈灰飞烟灭、青麟前辈唯余枯骨,种种过往让人悲伤不已。唯有熊猫人们安全离去,倒算是略略安慰。
而我自己虽然来自异世界,但见了这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总是不能超然世外,心情一直随着起起落落。
哎,但愿此间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吧,圣裔智人和玉族不要再开战。但是狼人们食了青麟前辈的蟒躯,这件事着实可恶,我要为青麟前辈报仇。
一念及此,王信又想到:“我都有复仇之心,那玉族两万多士卒丧命于圣裔智人手下,珏璞王等人又岂能善罢甘休,憨虎和珏灿二人的怨恨怎么能消减。”
恩仇就像播下的种子,总得开花结果,怎可一笑间泯灭?但是冤冤相报又何时能了?想此种种,该如何选择,如何决定?王信心中矛盾重重。
或许我应该站在一个异世界人的角度,只观看而不干预,这样才是公允。譬如夺下狮子口中的幼羊,看似正义,但对狮子来说又何尝不是有失公平。这叫自然选择,自从造物主造物那天起,众生的命运归宿已经被安排妥当。
“此间的恩怨与我何干。”王信方觉想的通透,他抬起脚来,转身欲走,挥手间却撞的肋下的一件物事,手臂顿时感觉一阵刺痛。
以手抚之,荆棘的尖刺,刺的他瞬间清醒明悟。
是荆棘王冠。
“英雄不论出身,擎天立地的重任,就要落在你的肩上。”木前辈灰飞烟灭前,慈祥的声音似乎在脑海中再一次响起。
“我怎么能自甘堕落。”王信狠狠的捶了自己一拳。
“我怎么能愧对木前辈的托付。”
“造物虽分强弱,但弱者岂能只听信命运,任人宰割,何尝不能有挣扎,何尝不能有反抗。”
“对,这命运,我要与你斗。”
“这天啊,我擎定了!”
王信振臂高呼。
......
王信抬起头,见周围的士卒围着自己,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慌忙拱拱手道:“对不起各位,刚才心中想事情,想到兴奋处,便喊了出来,打扰大家了,就此别过。”说罢他往人群空隙中挤去。
“慢着,你也想逃么,罪人。”一只长臂伸开挡住去路。
第零七一章 在你的灵魂间游荡
王信抬起头道:“丁痈你找死么?”
丁痈面现冷冷杀意,但依然缓缓闪开身子。
“我们又见面了。”庞辙走过来,嘴角上扬,笑容很复杂。
王信感觉到其中有鄙视、有惊讶、还有些许嘲讽的意味。
“是的,庞将军,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你。”王信知道庞辙已经认出了自己,便回之以同样冷淡的话语。
他心中想:“此时战争已经开始,对玉族的伤害已经不可挽回,再使用那些合纵连横的战术,意义不大,也没有必要讨好这位狂傲的上将军了。”
“哦?我们有见过那么多次么?”
“嗯,只不过那一次,你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恰好我也在。”
“哦,天地虽大,但还没有我庞辙不该出现的地方。”
“当然,庞将军出现在什么地方,会见过什么样的人,我们寻常人没有权力询问。”
“哈哈,你说的很好,我的事情寻常人凭什么知道。”庞辙大笑道。
“然而,我知道你并不是寻常人,那场大战中你召唤来蝶群,左右战局。此番中州山川崩裂,大河截留,种种异象频生,每一处都有你的身影,你和圣裔智人作对也罢,为何要残害九州生灵,今日我要询问你,到底意欲何为。”
“庞将军,不要血口喷人,雨夜会骷髅,交换的是什么东西,不怕被他人知道么。”
“交换的是......摄魂术。”庞辙低沉的声音打断了王信的话。
“此时,我便要试一试这摄魂术的第二阶段。”庞辙的眼中闪过两道精光,随后双眼呈现一重幽蓝色的光晕。
而王信此时只能看见庞辙的嘴唇在一张一翕,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庞辙再一次侵入了王信的识海之中,这一次他拥有了更强大的控制能力,这近一个月来,通过黑暗的地下交易,他的摄魂术突飞猛进,已经跨过第一阶段的读心,冲破第二阶段——摄魂,隐隐向第三阶段夺魄发展。
本该直接施用第二阶段摄魂,但庞辙心念一动,因为上一次施用读心术,结果近乎于失败,出于好奇心,他还想再试一次读心,来了解对方的底细。
庞辙一如既往,通过识海开始询问,但施用摄心术对精神力要求极高,所以这次他要避开“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这样浪费时间的问题,直接了当:
“你心底最怕什么东西?”
“我怕没有水喝。”一个略显童稚,还带着些微青春期沙哑的声音回应。
庞辙暗想,此人想法和上次一样,还是想喝水,也不知他为何这么渴。不如问一个更加直接的:
“怎么能让你死?”
这个问题问出后,庞辙心中微笑,他不相信这样一个脏兮兮的人,有什么超凡的意志力,可以对抗他的读心术,至于他先前所说的召唤蝶群和中州异象,他明白和眼前这个人没有半点关系,只不过是他用来栽赃嫁祸的理由而已。
但他也明白,这个小子身上还是有一些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是有意藏拙么?不像,难道只是单纯的幸运么?也不像,所以好奇心使然,他才问出这样一个毒辣的问题:
——怎么能?让你死!
“如果不喝水,我会渴死的。”还是那个略显童稚的声音回复,简洁平淡而单纯,不含有一丝仇恨、恐惧或抗拒。
随后在识海中发出一阵沙沙沙的声音,仿佛秋风扫过树梢上的黄叶一般。
到此,庞辙决定结束对王信施用读心术。
他已经得出理论,和十几天前在玉族战场上几乎相同:这个经常自言自语,偶尔爱发呆,性格有些懵懂,行为也有些异类的邋遢小子,大概患有一种异物幻想甚至妄想的思想类疾病。大概就是幻想自己是一只沙漠中的骆驼,奔跑了很久,体内存储的水份都已经化成汗水挥发殆尽,此时口渴难耐。或者另外一种情况,烈日炎炎下,地面已经干旱的满是裂痕,他是一株幼苗,此刻已经枯黄萎蔫,多么渴望有人浇灌。
庞辙心想:“浪费的时间和精力已经够多了,直接施用第二阶段,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摄魂术,摄住灵魂,让它与肉体不能相依。”
当灵魂与肉体各行其事,两者不相依就难以为命,被摄魂者将有生而无命。
或许这是比杀死一个人更加残忍的事情。
但庞辙对这种诡秘残忍的摄魂异术,充满了近乎疯狂的好奇和热情,作为交换他早已经把道德、甚至九州世界的安危抛在了脑后,眼前这一个瘦弱而又脏兮兮的的年轻人,算得了什么呢。
活生生的生命?充其量也就是有点不同的实验品罢了。
庞辙在识海中,幻想自己化成一只遒劲的巨手,在识海的角落中,搜索到缥缈虚无的灵魂,那是由生生世世以来万千记忆所组成,所有记忆中的往事杂乱无章的混在一起,时而飘散,时而聚集。
找到它后,把它慢慢的捏扁,让飘散的灵魂永远的粘结在一起,肉身无论如何也调配不动整团的灵魂,人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回忆,从而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有的人心地单纯,灵魂会很聚集,有的人思想复杂,记忆杂乱,灵魂会很飘散,摄魂术用起来就更加费力一些。
但毕竟施用摄魂术,将耗费巨大精神力,而且这种邪恶有悖于人伦的邪术,不知道会带来多少寿元的折损,所以庞辙也很珍惜这次摄魂经历。
识海中,他的全部身体慢慢缩小退化,所有的能量集中到一只手和一只眼睛上,手在快速的放大,眼睛在散发着幽蓝的光芒。
发光的眼睛在搜寻,庞大的巨手在抓捏。
识海中记忆浮沉,人心中的隐私被逐一探寻。
爱过谁、恨过谁、遗憾之事、恐惧之事、愧疚之事、为何伤心,为何开怀......
前世今生,一个个凄婉悲凉的故事,一场场纵情挥洒的战斗,全部展现在庞辙的眼中:
时而金戈铁马,时而荒漠狼烟;时而低声啜泣,时而仰天长啸;时而春雨抚尘,时而秋风刻骨;时而美人回眸,时而英雄拔剑......
庞辙被其中被一幕幕往生今世的回忆所吸引,禁不住放慢了巨手的动作,一步又一步向那灵魂深处而去。
忽止步于一处,那里硝烟四起,有银色巨鹰,盘旋于空,于翼下飞出巨大火弩,遇物即燃,发出如雷之声。又有一行行翠色斑斓之大匣,形若巨棺,于地上迤逦行走,其头上有长颈,亦能飞出那呼啸火弩......
庞辙被此番景象惊得目瞪口呆,片刻之后,他才缓缓以巨手拨开这层悬浮画面,终究还是舍不得将这如浮絮般的记忆捏碎在手中。
于纷乱之中,继续前行。
不久,又被一处吸引而止步,只见火光大起,有千万颗大星,带着火焰连绵不绝的坠落于四野,山川被削平,海湖被填满。忽见一大河,状如清河,其中河水沸腾翻滚,俄而竟然浮出一圆盘,色白又温润如玉。
白玉圆盘越升越高,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河水一起跃出渠梁,到升入中天之际,终于将那河水弃掉,化作大潮向八方轰然袭来。
庞辙只觉得淘浪滔天,大浪如兽腹欲将自己吞噬,惊得他慌忙闭上眼睛,片刻才醒悟过来。料想那些惊世骇目的画面,终究是一团幻影回忆,无形之物,飘散如云雾,不必为之慌乱。
此时那画面中大江洪流漫过,无数猛兽在天地间狂乱的奔袭逃亡,尖声的哀鸣和绝望的嘶吼不绝于耳,巨蹄的践踏之声,仿佛敲在他的心胸。
但无尽的兽尸依然被留下,浮于洪流之上,庞辙被其惨烈所吸引,欲罢不能,心念所至,凭借一丝顽强的毅力,猛然将这一虚幻缥缈的场景推开。
“无论前方再有何奇景,也不能再看。”庞辙暗下决心,重新集中意志,但脑中的意志,似乎依然被识海中的虚幻回忆所吸引,散落四方而不得约束。
周身能量所化的巨手,仿佛已经虚弱无力,只能勉强,且缓慢的收拢一片片,一团团散落的回忆。
“此人的灵魂强大如此,不,是复杂如此,往事今生经历了几多故事。”
摄魂之眼渐渐暗淡,摄魂之手渐渐无力。
恰逢一团黑雾中的回忆,浮在眼前,摄魂之手缓缓抓捏,许是力量不够,待手松开时,那团回忆竟砰然爆开。
庞辙的眼前顿时漆黑一片,耳中哀婉低沉的吟唱,似一曲在墓地吟诵的悼歌,偶尔有一阵阵低昂的啸音,仿佛空谷中穿行的风声,断断续续,辗转而反侧,忽高忽低。
似乎在黑暗中有一只大手在抚摸他的脖颈,脊背上凉意来袭,庞辙努力的睁大眼睛,还是墨染一般的黑,这时周遭渐渐传来破土之声,窸窸窣窣,咯咯吱吱......
随后脚下竟然出现了点点绿光,一闪一闪,照着地下腐烂的土壤微微抖动,平地生出一个个小丘,庞辙紧紧盯着那些慢慢变大的土丘,连呼吸都生生的止住。
第零七二章 我是谁(但求一票慰平生)
“呜......呜......”悠长而又凄婉的催战号角,忽然响起。
土丘下涌出无数个,闪着绿莹莹光芒的白骨枯髅,它们抖落身体上的腐草和败叶,举着各种骨质的武器,上下颌骨咔咔嚓嚓地碰撞着,叫嚷着,纷乱拥挤而又嘈杂。
“呜......呜......”一个周身散发着墨绿气息的枯髅,正举着一根大腿骨制成的号角,放在嘴边。
号角声沉重幽怨凄凉,像断断续续的风吹进幽闭的森林,又融入到无尽的夜色中。
原本纷乱的白骨枯髅们,瞬间调整了身姿,骨质的武器指向同一方向。
“吱嘎......吱嘎......”令人心惊,齿寒的声音,像空谷中缓缓的锯木声,那是来自白骨枯髅队伍牙齿交错的呐喊。
关节响动之声不绝于耳,浩荡的白骨队伍慷锵而行。
突然,腿骨号角如颤栗般的响起,白骨大军的队伍陡然间转弯,向着庞辙冲来。
“不要......”庞辙睁大双眼,忽见队伍中一双空旷眼睛正对着自己。这幅面孔既陌生又熟悉。
“不,我不想见你的样子。”庞辙大呼。
枯髅的嘴角一咧,齿间蹦出一个字——杀!
万千把骨制的刀枪,瞬间扎进了庞辙的周身。
......
退出识海。
庞辙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头上和脸上滴着汗水,牙关咔达咔达的敲个不停。
士卒们紧张的围了一圈,因为上将军一直有命令,无论什么情况下,任何人都不准靠近他。所以他们束手无策,只能紧张和忧虑。
当庞辙睁开双眼,感觉自己的双手还在颤抖。
抬起头时,看到同样坐在地上的王信,面无表情,双目空洞洞、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庞辙缓缓闭上双眼,用深深的呼吸,来调整快速的心跳。
与此同时,心中默默的盘算,从王信那呆若木鸡的表情看来,终究还是中了他的摄魂术,只不过摄魂的过程,太过危险,如此复杂的灵魂前所未遇,只有疯子或是举世无双的天才能拥有。
但这一切经过他庞辙的干预,结果已经没有悬念,他将成为一个彻底的——苶呆呆的傻子。
“无论如何我成功了,摄魂术的修为渐渐加深,余下的日子,我将专心致致的攻克下一阶修为——夺魄。”庞辙心中暗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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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信的识海中,万千记忆组成的灵魂被勾动,不能平息,一幕幕,一场场模糊的故事仍然正在上演,仿佛是在播放陈旧又诡异的电影胶片:
混混沌沌的世界,天和地混乱的杂糅在一起。
已而,混沌中出现一个巨人,执斧劈开混沌,清者升而称为天,浊者降而称为地,巨人的身体皆化为万物,散于天地之间。
巨人之斧被弃之于地。
斗转星移,斧柄上生出一枝绿叶,几度春秋冬夏,竟然长成一株参天巨树,巨树大冠如盖,每升高一尺,天便升高一尺,渐渐生出一片广阔天地来。
沧海桑田,时光流转,那一日来了一个丐童儿,卧于树下,揭衣扪虱,露出瘪瘪的肚子咕咕作响。巨树便落下果子给他食用。
有一老翁路过,提着草篮,捡拾那些果核,散于各处去种植,巨树把百花种子悄悄的洒落在他的草篮中。
秋去冬来,漫天飞雪,天寒地冻,一条青麟小蛇,冻僵于树下,巨树便以枝枝叶叶将其抚入树洞中温暖。
冬尽春又来,冰雪融化。巨树惊觉一片六瓣雪花,隐于叶下,低声啜泣。巨树知她不愿消融,故用最大一片的叶子遮住太阳。
青麟小蛇,见太阳被遮住,冷的发抖,便去扑食雪花,雪花吓的乱舞。巨树见此,便将那片叶子撤开了一半,只遮住雪花这边的北方。青麟小蛇所在的南方,重归阳光温暖。
忽有一夜,地上生出浓浓黑雾,遮住天空,黑雾中风声鬼唳,幽魂时而高歌时而低泣。土地也渐渐被腐蚀,散发着朽败的死亡气息,草木尽皆枯萎。不久有巨蚁状白骨,涌出朽地,疯狂吞噬着天地间万物。
参天巨树,被骨蚁所噬,岌岌可危。
丐童在黑雾中东奔西撞。
老翁弃锄,捂住草篮。
青麟小蛇,紧紧的围在巨树之上。
晶莹的雪花,如同墨染。
......
咔......啦......啦......啦......
一声巨响,如炸雷响在当空,参天巨树摧折,向着王信直直的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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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信坐在地上,闭着眼睛,用手抚了抚脸上的尘土,缓缓而又坚决的说道:“这天不能塌,让我来擎!”说罢,他的手揭开破烂不堪的衣裳,拿出了一只由荆棘藤条编成的草冠。
他把草冠捧在手心,缓缓的举过头顶,自言自语道:“三千年挥手即逝,我如你的曾经,你似我的未来。”
“王信兄弟,王信兄弟......”
王信恍恍惚惚中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也有人在拉自己的手。
“你看我说他疯了吧。”
王信惊觉这声音,饱含傲然和不屑,听起来这么熟悉。
“我和他似乎有尚未解决的过节。”王信陡然间睁开双眼,只见周围围着几十张面孔,王信的视线左右搜寻,直到停在一个人的身上,长发长髯,嘴角微扬,神色高傲自据。
“你是谁?”王信警惕的问道。
“我是谁?哈哈哈哈。”庞辙仰天大笑后,俯下身来在王信的耳边,神秘兮兮的说道:“天就要塌下来了,快戴上你的擎天草冠,拿上你的烧火神棍,去擎天吧。”
庞辙说完直起身来,走到丁痈身旁低声说道:“不能杀他,我还有用。”说完话竟然走出人群,独自休息去了。
丁痈见庞辙将权力交给自己,对于特立独行的庞将军来说,这是平时从没有过的事情。他察言观色,发现庞辙面色惨白,似有难言之隐,料想是方才两强相抗,各自损伤,只不过庞辙将军损伤的小一些。
他本来忌惮王信突然暴起发难,但此时他见王信胡言乱语,似乎不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于是走上前来,对围着王信的众人说道:“此人估计得了邪病,他说的话都是些胡言乱语,你们怎么能信。”
“我们和王信兄弟,才分别半日啊。”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得了邪病?”
“王信兄弟,王信兄弟。”
此时王信看着围着他的这些人,心道这些人看的如此熟悉,却不知是在何处所见,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有一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挤开众人道:“王信兄弟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鹿兄啊。”
“哦?鹿兄,鹿丈克?”王信感觉不对,急的直挠头。
“王信兄弟,我是老鲨啊,你看看我,识得么?”
王信看了看,眼前高大魁梧面相粗犷的汉子,心想他是沙悟净么?也是不敢确定。
“王信兄弟,咱家是老枭啊,你识得吗?”
粗犷汉子一把推开浓眉汉子道:“连我都不识得,怎么能识得你这粗眉毛,咱们这些丑汉子恐怕都不识得了,还是让鸿儿妹子试试,看看识得不?”
这时一个美艳的女子来到王信身旁,坐下说道:“王信兄弟,你授给我们内力,帮我们从昆悟山上攀下,你忘了么?”
“容我想想。”王信手扶额头想了想,好像有这样的事情,但记忆似乎已经错乱,似是而非,时间仿佛又对不上。
“后来我们说你是第三十七天罡——天阳星,记得么?你还为我们起了一个名字——四海归鸿,这些你都忘了么?”
“我们分别后,你先行,我们一路慢行,一路询问,有士卒说你在这里,所以我们就过来了,可是你怎么变的谁也不认识了。”
王信越听越迷糊,越想越乱,大脑中混乱的记忆似乎要炸开一般,他举起双拳锤向自己的脑袋。
众人见他如此样子,似被这些往事和记忆所扰,痴痴呆呆,疯疯癫癫,于是都拉住他的手,也不敢再问那些事情。
“嘿嘿,嘿嘿,他怎么能识得你们,他只能认得我,嘿嘿。”一个灵巧的身影,从众人的头顶越过,蹲在了王信的身旁,正是离火三僧猿长渠千千。
众人见它身形瘦小,着了一件僧衣,转过头来,却是一副猴儿面孔,都骇的一惊。
粗犷汉子老鲨惊道:“你这个瘦猴子,还能说人话嘞,真是奇怪,王信兄弟怎么能认识你?”
“嘿嘿嘿嘿。”僧猿千千一见有人询问,便好似自己高深莫测一般,难免摇头晃脑,得意忘形,它掩口笑道:“嘿嘿,不瞒你说,王信还是我的苦主呢,我呢,是他的犬首,嘿嘿,他当然得识得......”它还要继续吹嘘,忽然瞥见人群外的丁痈,慌忙闭上嘴巴。
提及犬首,千千忽又想到王信在昆悟山上,哄骗自己做了他的犬首之事。在它们离火州,犬首与苦主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某种牢不可破的契约,犬首要终身听苦主差使,不得有一丝一毫违反之心,否则就要受到天谴。
长渠千千觉得做了王信的犬首,简直是一生永远洗不掉的污点。
想到此处,愤愤难平,他见王信此时正支臂思考,心中厌恶至极,咬牙切齿间,举起长满长毛的手掌,向王信劈去。
第零七三章 此一世 但求双手不染血
周围的鸿儿、老枭和老鲨等人赶忙拉住它的手。
长渠千千双臂被拉住,顿时凶相毕露,它一声呼喝,荒野空空和秀石奇奇立刻冲上前来,不消片刻,三僧便将三十六人尽数打倒在地。
丁痈立刻着士卒将众人捆了,押在一边。
王信向丁痈和三僧猿道:“这些人看起来不坏,为何要绑着他们?”
丁痈闻听一愣,回头和千千等小生嘀咕道:“看来此人真是傻了。”
“让我试试他?看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千千又跳到王信身前道:“小子,你是我的犬首,你还记得么?”
“犬首时什么意思?”王信问道。
“你是我的犬首,就是要给我做牛做马,凡事都听我的话。”
“为什么都要听你的话,如果你说的不对,比如让我杀人,我怎么能听。”王信疑道。
“犬首是不需要提问题的,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是让你死的话,你也得听。”千千颇不耐烦。
“原来如此。”王信点了点头。
“去把那些人杀了吧,然后自杀。”长渠千千向王信抛过来一把刀。
但王信没有去接,一闪身,那把刀摔在地上。
“犬首,怎么你敢不听我的话。”千千掐腰怒喝。
“别叫我犬首,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叫那么难听的名字。”
“哦,那你是不信我的话了?”千千反问道。
没待王信回答,荒野空空和秀石奇奇,两个猴僧已经急不可耐,他们不会说中州语,也早已厌烦了千千絮絮叨叨,此时就以行动出发。
两个猴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猱身欺上,秀石奇奇从身后搂住王信的腰身,王信用力挣扎,竟然没有挣脱。
这时荒野空空,双足蹬地,跃在半空,身形急转,一记狠狠的铁头陀螺,撞在王信的胸口。
王信顿时感觉气血翻涌,呼吸不畅,但见猴僧落地后,再一次跃起来冲向自己。
想要躲开这一击,必然要挣脱束缚,但身后的猴僧力量奇大,王信见甩不掉它,心中慌急,一瞥之间看见猴僧那瘦长的毛足,王信抬起脚来向上踏去。
纵然秀石奇奇力大无匹,但毛足上瘦骨嶙峋,被猛的一脚踩下去,依然痛不欲生。
趁它龇牙咧嘴之际,王信猛然睁开束缚,把秀石奇奇留在原地,恰逢荒野空空的铁头陀螺来袭,咚的一声,撞在奇奇的心口,二猴僧相撞一愣后,马上转过头,来斗王信。
王信自被庞辙施用摄魂术后,脑中杂乱无章,眼前这些人都觉得相识,但又不知道是敌是友,听人所述之事亦然觉得是似而非。
但三个着僧衣的猴子,如此撞他,他也知这三猴并非善类,必然要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幸好那些打、跳、躲、闪这些动作,属于肌肉的养成的习惯,自然用得出来。
他也知道这两个猴子样的人物,身量虽小,但力气奇大,又会铁头撞击之术,故而尽量不与其贴身缠斗。
僧猿千千见久战不下,也跳入了战斗圈中,此番一人三猴斗在一处,三僧猿自觉武力胜出王信太多,但偏偏又攻之不下,于是暴躁不已,忍不住吱吱狂叫。
长渠千千见王信东躲西闪,灵机一动,俯下身来,以其长臂专袭王信双腿。此招数果然奏效,王信顾上不顾下,顷刻间,腿上已经被千千抓出数道深深的伤口。
王信心中焦急,脚下只得胡乱蹦跳,忽有一物从腰间掉下。千千识得,那是先前王信捧在手里的草冠,是由荆棘藤蔓编织而成。
千千方欲以足蹴之,王信但觉这顶荆棘草冠,似乎十分重要,慌忙俯下身子去捡。一俯身时,脚步稍停,被荒野空空找到间隙一把抱住大腿,千千回手间抱住另一条腿,巨石奇奇猛的扑在王信背上。
王信被三人挟住,身子不由自主的扑下,正压在那顶荆棘编制的草冠上,草冠上的尖刺顿时刺入他的身体。
他身上刺痛,又动弹不得,正苦于如何起身之时,忽觉那顶草冠似有无形的引力,引得周身血液向尖刺处奔涌,已而仿佛周身的能量,也朝着一个地方汇集,王信但觉不妙,又挣扎不开,只得任由周身能量流出。
大脑中的浮雾渐渐空白,记忆渐渐回归,灵魂渐渐清澈,往事渐渐重新拾取。
【嘀嗒......奇葩系统即将与宿主分别,再见。】
脑海中那株四片绿叶的植物——奇葩,只说了一声话语,身体便飘飘忽忽,似大河中的浮萍,摇摆着随波远去。
“奇葩,你怎么忽然要离我而去。”
王信心思电转,恍然大悟,原来我要......了,怪不得奇葩离我而去,难道我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曾几何时,并不认为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但此时略略心有不甘,轻轻叹了一口气,脑海中飞速的播放着一幕幕难忘的旧事,他想与故人一一告别,但故人们围着他,不肯放手。
“你去哪了,这么久,也不打个电话。”白发的父母含着泪。
“小王,你下到谷底,找到那种能快速复原的生物了么?”李老师殷切的询问。
“王信,怎么现在才归队?我以为你失踪了。”池影假装嗔道。
“大巫吼,快逃走吧,不要为我们报仇,圣裔智人强大的狠,你打不过的。”嘴角带着血沫的憨虎和失去双腿的珏灿,围在王信的身边,拉着他的手,面带痛楚。
一个婀娜的背影,穿着缀满黄金饰物的红裙,被一群粉粉绿绿的女子相拥而行,回身之际,用幽怨的眼神看着王信,低低的说道:“我做了帝妃。”
荒丘连绵,遍地野冢,黑风隐隐,鬼魔呼啸,盘丝狱中。一人挂在蛛网之上,四肢被锁,阔大的蝶翼支离破碎,无情的毒蛛依然在她身上拼命的咬啮,她缓缓的抬起头,甩开脏乱的长发,扬起一张浮肿的脸,面目全非。她看见王信后,陡然间睁大双眼,王信你终于来了......
我......我......我不甘心......
轰......
三僧猿飞在空中,随后相继坠落。
吸收了血和能量的草冠,闪烁着墨绿色光泽,躺在地上。
王信立在那里,感觉到头脑一阵眩晕。他缓缓的坐在地上,周身有气无力,一幕幕往事,一个个故人,重新唤起了他的记忆,也激发了他的斗志,才发出了这最强但也是最后的一击。
此时已经油尽灯枯,他在脑海中轻轻呼唤奇葩,没有一丝的回应,这不是幻觉,奇葩真的离我而去,与此同时带走了木前辈授予我的力量。
他沉坐在那里,透过鲜血的咸星和战场上的尘嚣,用那具熟悉而又陌生的身体,去潜心感受......
得到的,重新失去。
混乱的,渐渐清晰。
世界变了就真的变了。人身也变了,但此刻又恢复到从前。
依旧是弱不禁风,孤立无援。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王信在心中轻轻的叹息。
......
“怎么?你有何不甘心的,不想死么?嘿嘿。”长渠千千受了重击,但它的身子骨结实,此时又跳起身,走过来一边冷冷的笑着。
荒野空空和秀石奇奇爬起来,重新围住王信。
王信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可是我觉得你还能挣扎一下哦,不忍心你就这么死去,毕竟你是我的苦主,要慢慢的,折磨而死。”说到后几个字时,千千咬着牙凶相毕露。
王信置若罔闻。
“哎......”忽然仰天一声长叹,随后缓缓说道:“我不甘心啊。”
“可叹十世修行,九世嗜杀,此一世,我潜心修佛,只求双手不染鲜血,临了却又生了杀念。”王信悲痛不已,他抬起头来,双目紧锁。
“苍天啊,难道必让我做这十世恶人吗?一世为恶,十世称魔,我若成魔,纵使杀光天下众生,也难抵消我心中的仇怨。”
说罢又低下头,以手抚额,轻声啜泣。
“从前我每杀一人,心中必生愧疚,以致心胸愁闷,无以抒怀。只好再杀一人,心又愁闷,便再杀一人,如此反复,可叹天下生灵,尚余几多,不久恐尽亡矣。”
已而又仰面大呼:
“苍天啊,你还能原谅我么?想我当年虐杀多少生灵,食哼哼兽之血肉,寝两角怪之毛皮,溺杀遁地虎,肢解百足魔,又碾碎八千蚊将,斩首百万蝇兵,双手沾满了鲜血。”
王信的声音时而高昂,时而悲歌,又极尽愧疚和无奈之情。
众人无不为他忏悔时的情绪所感染,似乎魔王本尊忍着难以忍受的痛楚,只为不杀我等生灵。魔王的付出,令我等众生,何其感激,简直要涕泪纵横,非五体投地,都难以表达钦佩之情。
此时,王信举起右手,放在面前,对着右手问道:“你......你......还是忍不住要杀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