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马吴钩,绵羊肥肉(下)
晚饭后金荣带着巴特尔去了羊肠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住人,没想到到了这里才发现房子修的好好的,他家飞走的大门都给修好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贾珍:干好事不留名的就是我了。)
现在只剩下张唢呐一家要跑,但是带着巴特尔又不方便去张唢呐的秘密办公室,那只好先住下来再说,看看明儿去万喜楼,让万喜楼给张唢呐带个信儿还是怎么样。
羊肠巷的新邻居好像都不认识了,花姐走了,金家搬走了,半条小巷子被拆掉了,现在住进来的人也不知道是有多少密探杀手,所以金荣低着头,谁也不理睬,谁也不说话。只在门口和闻大娘和闻哥稍微说了几句,回到自己的家里把门一关,与世隔绝。
老屋里其实没什么东西了,血手没进屋所以没有砸烂的东西,只有沤坏的衣服,搁臭的食物。两个人捂着鼻子扔掉了几乎全部,只余箱底的被子褥子枕头。这里留下的回忆从来不怎么好,幼年金荣的记忆已然随风飘逝,穿越而来之后的回忆多半是吃不饱吃不好,唠唠叨叨老娘或者其他人粗话骂街,昏暗,冬凉夏热......
屋顶似乎也漏了,星光涌入,当然也有仙灵微光的射入。最近几日仙灵气收入丰富,看来小黄书的确比较受欢迎,皇帝攻略也比较好卖。估计不少胸大有志的女孩儿天天来上课吧。臭男人来听皇帝攻略是为什么呢?反套路老婆小妾?
嘿嘿。金荣心满意足地睡去。
半夜三更的,黑暗中金荣突然醒来,似乎有个人影站在床头。喜欢半夜吓人的盖魁、血手死了,花姐失踪,桃叶被收编,还有一个.........幕后黑手!
寒毛直竖!
那黑影动了一动,旁边房间里巴特尔呢喃一声,吧唧吧唧嘴巴。黑影道:“可以了,金荣你耳朵听好,不要开口。”是闻大娘的声音。
闻大娘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过得艰苦,花花也知道。但是我们被严令不得资助你们。男孩必须穷养,才会有奋斗的动力!你的父亲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他十五岁时就能帮助你爷爷做生意。海上的生意,你不知道,是用刀的。价格货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胆大心细,不贪小便宜,更不能小气。否则在海上讨生活比沙漠中的马匪更难。”
金荣想问您还认识我爷爷,结果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闻大娘道:“其实你应该叫我奶奶,你爷爷和我生的孩子就是你口中的闻大哥。可笑不可笑?一家人分三处,各人顾各人,不相识不相认!”
晴天霹雳!我这祖宗都是些什么人呀?金荣扭了扭身子,残疾了?被点穴了?二次元怎么啥功夫都有啊?
闻大娘道:“花花告诉你的宝藏地址,我是不知道的。但是我知道这笔财宝的来历。在你离开中原之际,我终于可以把这个秘密交给你了。现在的你有资格听听祖宗的丰功伟绩了。”
闻大哥从黑暗中走来,坐在床沿,这碰一碰就嘎吱作响的床居然悄无声息。
闻大娘,或者奶奶,道:“你太爷爷为什么逃离京城?李自成刘宗敏为了陈圆圆打成一团,李自成死,而闯军掘地三尺杀人无数才聚拢的财宝去哪里了?李岩得国后费尽心思也没找到这笔前明的百年财富,嘿嘿,其实是被你太爷爷和爷爷得了。”
惊天秘闻!
“具体怎样的过程,没有人知道。我只知道这笔钱分成了三份。最大的那份埋在花花告诉你的地方,二十岁时你可以动用,以后你要把用掉的钱补回去,留给后人。第二份给了你爷爷买铺子买房子买地,其实羊肠巷全部是咱们的产业,没想到吧?你姑姑得到的铺子其实是最小的一个。第三份,号称来自海上,王直藏宝,给了你父亲买船跑海。”
闻大哥动了一动,床依然很稳。大娘道:“因为当家人都死了,所以我们全部隐在后面,这样才不会引起注意。当然就算有人算计我们也不怕,花姐功夫也还行,你闻大哥也懂点,他的功夫来自宝藏,有不少是失传已久的绝学。而你爷爷有个小兄弟,一直在默默地保护我们,他就是皇城司的张蓁,拉你进皇城司,扩展你的人脉,并且教会你许多外面学不到的东西。”
张唢呐你个老东西,怪不得我总觉得中了你的套路,果然如此!这老货奸诈到了极点,每一步都做得扎实无比,绝不留下任何破绽。
那么他去春柔馆接我其实就是保护我了?不知道他还存着多少秘密?
闻大娘道:“你爷爷的确是海盗,谁想得到家眷被他藏在京城?你爹其实已经不能算是海盗,而是海王。他在日本南洋都有自己的十来块地盘,他在外面生了好几个儿子女儿,继承了他的海上帝国。”
所以最没用的是我,守着宝藏饿肚子!金荣腹内腾腾腾地火气上涌。
闻大娘道:“不要感觉委屈。中原水太深,你没可能自立为王。而海外则不同,七八十个人就能打下一个国家,自己关上门当王。你背靠贾府平平安安的,焉知非福?”
好吧,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闻大娘:“像你以前那样的不上路、吊儿郎当,我们不可能告诉你这些,把百年家业交到你手上。只有你干成一两件大事,表现出来城府眼光和能力了,我们才会现身。”
哼,幸好本人是穿越人士。
闻大娘道:“本来我家小子还能和你争上一争,如果表现出色,让花花心服口服的话,宝藏就该由我们支配。”她拍拍闻哥,“可惜你口齿不伶俐,心思太单纯,行动力差。如果你先杀掉血手,平息了事端,哪会有哪么多后面的事?”
也未必!你闻大娘搞风搅雨,未必兜得住底!
那日从头到尾这闻哥(叔)都没有出现过,基本上被判出局。他的气力还不如连飞,脑子也不大好使,一个子柒嫁熊的故事就让他难以自拔,深陷其中。浑浑噩噩地好几天,娶个媳妇儿生一群小子可能才是他应该过的日子。海盗与海王实在离他太远了。
闻大娘对儿子道:“我对你很失望。也许就这样也好,收收房租过一辈子算了。”
她又看向金荣:“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背后安排。我利用张蓁的关系向皇城司发警告,再泄露了海盗王宝藏的消息给你姑姑,传到贾珍贾蓉耳朵里,然后基本上半个京城就知道了。等各方都相信了宝藏并派人监视你的活动了,我再通过花花,钓出所有的势力入局,顺便把你周围的潜伏者,例如连飞,全部洗一遍。只要宝藏一日不出,你和花花就是安全的。我要看的是,你能不能反客为主,控制住局势,保护好自己。”
金荣苦笑,真要是亲奶奶,她决不能干出这事儿啊!
闻大娘笑道:“我扔了块石头命令花花立刻交出宝藏地址给你,血手偷听到了第一个动手。本来我儿你可以出手救下花花,以此功劳分享宝藏的秘密。可惜你怂了,没敢动手,是不是被他们俩的功夫吓到了?其实你是练暗器的,不用直面他们,远程攻击不行吗?”闻哥一声不吭。
闻大娘道:“贾府的人看见打起来了,不管信不信宝藏的事,总是要争一争的。然后余立根代表太上皇势力加入争夺,戴乐乐出来损了余立根一顿,划清界限,最后忠顺王出来捡便宜。贾氏召集江湖人跳出来抢人,而金荣你是天网内定的目标。我费了好大力气,通过可靠的讽门朋友才打听到这个程度,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最后证明了,你能力是过关的,有没有功夫不要紧,脑子最重要,胆子最重要,遇事有静气最重要。我很满意”
恺恺三王,逃家威龙(上)
第二天金荣一大早起床,头晕乎乎的,感觉脑子里突然多了点什么,感觉生命当中又失去了一些什么?
他冲出门,向对面望去,闻大娘一家好像还没起床,进入上前敲门,没人回答,用力推开走进去,只见桌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好自为之。
金融有一些失神,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看着陌生的羊肠巷,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其实闻大娘可能早就暴露了,直到现在才走,既是因为在某些力量的荫蔽下还算安全,也是因为要给金荣交代这些事情。
巴特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跑到金荣身后。“哎,好久没有睡这么一个好觉了。连你跑下楼都没有听见。”
是啊,你被人打晕了,在床上躺着你都不知道,哎,还武功高手呢。
二人匆匆忙忙吃过早饭,金荣去几个王府投了请安的帖子,表示我来拜访过你了,不要说我们当初约好要来上门拜访的话不算数。随即便直奔万喜楼。
一大早的,怎么万喜楼里还有这么多人?上座率的怎么着也有百分之七八十吧,难道这帮人都不要上班吗?
五个说书的先生还真是不够用啊,每天都要讲到喉咙干哑,第二天不得不得歇一天。春柔馆本来说想把这些先生都给挖走,结果北静王接手了万喜楼,于是这些先生就变成两头跑。为了挖墙角的事儿,范姐还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万喜楼的学生,在春柔馆和其他的几个茶馆坐镇说书就权当是练兵了。
扈四娘一看到金荣,那表情兴奋激动,恨不得扑上来咬一口,把金荣给吓的。
一连声的喊吃饭,好好招待,呦,你要去北方当王爷啦,可别把姐姐给忘了呀,胸脯拍得是一阵波涛汹涌,金荣的眼睛又有点发直。什么,要找张蓁送信儿?小事儿!那谁,过来跑一趟去皇城司送个信儿,请张副千户来吃饭。
说书先生的生意实在是太火爆了,他们基本上都住在万喜楼的地下室里,房租都省了,老板娘还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这帮人一听说金荣来了,都连忙跑上来拉手的拉手,拍肩的拍肩,说些吉利话奉承话。
金融说,“这几本书的后续就全靠大家伙了,我要去北方了,等我回来之后咱们再继续,我还有三十个故事和大家分享。”
大家一起说,那是那是,三十六个剑仙,三十六套故事可以说到一辈子呢。小王爷到了北方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保护好你的千金之躯,那是最重要的呀。大家于是转战到了地下室开会,继续讨论李莫愁和杨无过的荒唐生活,以及北宋如何失了天下。
中午大家吃了一顿便饭,张蓁没有出现。晚上大家喝得酩酊大醉,张蓁也没有出现。
巴特尔出马,一个灌俩,喝趴下了五个说书先生!这些说书人,扈四娘在内,谁不是酒中真仙?居然被蒙古人一个人干翻了五个,这怎么能忍?大家蜂拥而上,轮番大战。终于把巴特尔灌了个半死,缩在桌子底下不肯出来了。米酒而已,古人的耐受力很一般嘛。(巴特尔:喝喝不觉得,米酒真上头啊,奶酒不是这样的亲)
扈四娘安排了大车,把巴特尔和金荣送回了羊肠巷。大晚上的,门口还有三四个管家守着呢,原来北静王忠顺王和六王子的管家都在这儿等了一天了。明后天还有三场宴会要赴的,哪怕巴特尔醉得半死,还是激灵打了一个冷战,醒了过来。啥?明天还要喝酒,救命啊。
北方难道不急吗?金荣还真不着急。我们的骑兵还没有准备好,我们的马贼还在路上,敌人还没有全部聚集到HHHT等着被我们一网打尽圈起来交钱,你着什么急呀?慢慢儿的,反正是他们等我去,又不是我等他们去。
在大雪风冰封锁草原之时,哪怕见不着我,他们都得回自己的老巢,就算要吞并土默特部落,也是明年的事了。
如果真有胆肥的,守在HHHT不肯走,那对不起了,我们家的马贼也不是吃素的。
窗外秋风渐渐的有力了,金荣头昏脑胀的起了床,口渴的紧,就着灶台上的隔夜的水,稍微喝了一点,洗洗头,洗洗脸,终于舒服一些了。巴特尔早已到了街上,买了早饭回来,今天的早饭是豆浆,包子和大饼。金荣哪有胃口?只对着大饼发呆,当当当,有人敲门。
巴特尔自觉的担任了门房的职责,把门打开,只见一个小孩冲了进来,对着金荣说,“傻大个儿,我来啦。”
金荣惊奇的说:“小豆子,你来干什么呀?”
小豆子仰起了头,“我是偷偷的溜出来的。”
“咹,难道你叛变了天网不成?”
小豆子拍拍肩膀上的灰说,“其实我压根就不是天网的人。我娘以前在春柔馆做事,后来她死了,范姐看我可怜就收留了我,也没怎么让我进天网的培训部吃苦,我就在馆里这么荡啊荡着。”
金荣以一种奇怪的怜悯眼光看看他。
小豆子大怒,“我是有爹的,他出远门了。”
“请问,小豆子你的大名是什么呀?”
“我叫,……要不就用你帮我起一个呗,连飞的名字你就起的挺好,你帮我寻思一个好听的。”
金荣摇摇头,“如果范姐没有同意,那我是绝对不可能收留你的。拐卖儿童是重罪,你知道不?”
“呵?”小豆子一跳八丈高,“我可不是儿童,我是武林高手,你就根本打不过我。”
巴特尔瞧的这小孩好玩,就说:“来咱们过两招看看。”小豆子冲上来就是一拳,巴特尔左手一挡,冷不防小豆子底下一脚,当时大腿上被小孩踹了一记。
金荣冷笑着,“你看看他挨了你一脚屁事没有,你要挨他一脚的话,你不得立马上天堂去啊?滚滚滚。”
小豆子被骂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看着冷笑中的蒙古大块头,随即蔫不唧地回去了。
刚关上门窗,又有人敲门,巴特尔把门打开一看,你谁呀?那人穿着灰布衣服,脚底下蹬着一双超级奢华牛皮靴,手里还拎着一个金丝缠的马鞭,他冲巴特尔说:“起开。金荣金荣,你看,你要不立刻就带上我去草原吧。”
金融眼睛瞪大了盯着他一看,“哎哟,这不六皇子吗?天哪,六皇子你也想翘家逃跑啊。哎,在北方草原打生打死,不是你们家后花园遛狗跑马打猎好吧?而且严格的说咱们还是有过节的,万一你缺胳膊少腿儿死在外头了,皇帝会不会以为是我故意害你啊,那怎么能行?”
六皇子喊,“哪怕死在外头也总比被关在家里闷死的好。”
金荣郁闷:“我就不应该送你那张拜帖!早知道我悄悄的走了就得了。”
当当又有人敲门,今儿真热闹。
巴特尔正生气,六皇子喊他起开----得罪他了,想老子在草原也是跺跺脚半个土默特震动的人物好吧?
金荣便亲自跑下去打开门一看,一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他深深一揖对金荣说,“请问是不是金小王爷当面?我是忠顺王府的管家,王爷请您务必立刻往顺天府跑一趟,他们抓住了一老一中两个小贼,问问您家里有没有丢东西啊?”
金融心里一动就问,“这一老一中是什么样的人啊?”
管家道,“是一个老太太还有一个彪形大汉,据说半夜三更从你们家偷了东西就走了,王爷问您家里有没有丢东西,要不要去看看赃物啊啥的?”
金荣吃了一惊,我就知道,顺天府不会这么容易就打发了,闻大娘闻大哥实在是太不小心了,明知道耳目众多,还半夜三更的跑我家里来。你看看,被抓现行,连锅端了。
金荣一把拉住六皇子说:“要不您跟我跑一趟忠顺王府吧,让他来评评理,您到底是呆在家里舒舒服服正常老死好呢,还是跟着我到草原上冻死或者被人砍死的好。”
恺恺三王,逃家威龙(下)
六皇子挣脱了金荣,转身想溜,没想到,巴特尔一把揽住,“我说,想溜可不行!一定要把话说说清楚,万一以后您出了什么事,皇帝还以为是我们出了什么幺蛾子呢?”瞧不起人,没礼貌的报应来得好快。
六皇子脖子被扭,脸上变形,痛苦万状。
管家拧着脖子看了半天才道,“六皇子,原来是您啊,怎么穿的这件衣服?我都没认出来,要不和我们一块儿顺天府跑一趟呗。”
六皇子垂头丧气地跟在金荣的身后,看来他这个哥哥的威力可真是不同寻常啊,小小一个管家轻轻一句话就把他给摁死了。
金荣还从来没有到衙门来参观过,只见顺天府门八开间,石狮子旁边一个小门儿开着,里头是一排栅栏,门楣上高高的写着某一代皇帝手书的顺天府三个字。走进府门就是一个门厅,有两个门房正坐在里头吹牛,京城治安已经好到了顺天府没公务,半开半关了?大白天的。
往里进了大堂,有人进去禀报顺天府尹忠顺王。
不多时,穿着五品官服、英气勃勃、走路虎虎生风的少年王爷大踏步出来。怪不得皇帝最喜欢他,如果起点女孩穿越到红楼里面,估计最愿意倒贴给这个霸道总裁吧。和阴柔的北静王比,这个忠顺王简直是穿越女完美淫思对象。只是蒋玉函跟忠顺王是怎么回事……金荣很八卦地想。
二人客客气气的见礼,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了。第一次忠顺王站的屋顶上,金荣还是一个小小的人质,混迹于尘埃之中。第二次见面是太上皇的下乡欢迎趴,金荣时时跟在太上皇身后,横眉竖眼的盯着他泡自己的老娘,没怎么跟这孙子说话。这第三次居然是在公堂上见,人生际遇之奇妙,不可思议呀。
六皇子礼一礼,喊了声五哥,霸道总裁没理他。
王爷请大家落座上茶,看着金荣道,“因为最近京城的治安不怎么平靖,我们加派了人手巡逻。昨晚上,正好有一队人手看到从你家里房顶上冒出两个人影来,飞檐走壁跑了,还背着个大包。他们立刻就追上去,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老太太,还有一个彪形大汉。我们弓箭一指,这两人就怂了,落到地上任我们带回了顺天王府。现在这两人还在大牢里呢,我们还没有上刑,要不您先看看家里有没有丢什么东西啊。”
你说你个闻大娘,走掉就走掉,大白天正大光明地走不香吗?还要半夜三更翻墙跃顶的,唯恐天下不知道自己是大隐隐于市?要跟我说话,大大方方串门儿不容易吗?非得打昏一个,打僵一个。
糊涂成这样了,两个人都!还想着要玩弄天下英雄于股掌。哪怕你看看气氛紧张,环境压迫,咄咄逼人,我偏就顶住了不动弹,难道他们有证据?就算明知是您老人家干的幕后黑手,他用什么罪名抓你二人?就死赖着不挪窝,谁能拿你怎么着?现在非得玩儿高端,来个事了拂衣去……飘然落陷阱!
金荣看着王爷得意洋洋的脸,一脸的“我虽然输了一招但是要找回面子其实不难无敌真寂寞”的假笑,气的恨不得给他来上一拳,这两人是谁难道你还不知道?你不就是等他们暴露现形、自投罗网嘛,哎。
虽然你很年轻,但也应该是一个成熟的王爷了,不要这么幼稚浅薄好不好?
巴特尔因为被弄得睡晕过去了,所以啥也不知道。金荣看着忠顺王想了一想道,瞟一眼六皇子,“要不我们一块去看看。”
这时候王爷仿佛才注意到某人,“咦,这不是老六吗?”一脸意外,把六皇子给气的。“老子刚才给你见礼,合着现在才看见我?”
当兄长的严肃道:“这时候你不在家里头反思,怎么跑出来了?”
巴特尔笑着说,“这位要跟着我们往北方跑,要去草原上打拼呢!我还在想,这偷偷的溜出来怎么是个事儿呢?怎么着也得皇帝陛下允许吧,万一这位王爷缺胳膊短腿儿的,或者被蒙古人捉了卖了,甚至折在北方怎么办呢?”两个王爷不约而同翻个白眼,这人会不会说话?故意恶心人来的吧?捉了卖了的……你不就是个蒙古人?
六皇子盯着忠顺王说:“五哥你是知道我的。最不耐烦安安静静地坐着,我想和金荣一块去北方草原看一看。”
忠顺王没好气的说,“你的事儿我知道了,到时候我禀报父王,看他怎么罚你,好了现在我们一块去地牢看看吗?老六你也跟着,万一你在草原被敌人给抓走了,被关在牢里.......至少也该看看地牢是什么样子的。”
地牢又阴暗又潮湿,漫长曲折的阶梯,时不时的发出的呻吟和惨叫,阴森森的风带来的血腥味儿,墙上的刑具刀剑让六皇子心惊胆战。金荣倒是面色很镇静的样子,毕竟在电视里都是看过无数次了,电锯魔、汉尼拔、丧尸群了解一下?
看金荣这样镇定,忠顺王倒也挺佩服他的,很少人像他这样第一次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听到钻心裂肺的惨叫,看到这么阴森可怕的地狱般的情景有不害怕的。
到了最底层(水老五,你有意思吧?把人关重犯区),一个老头打开了一间小门儿,几个人低着头从低矮狭窄的小门里钻了进去,闻大娘和闻大哥正披头散发的坐在铁栅栏后面的地上。
金荣道,“这俩人是我的邻居,不管他们犯了什么事儿我都不会追究,要不王爷你就把它们放了吧,没了苦主,你有什么理由来抓他们呀?”
王爷严肃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哪能这样就算了,半夜三更的从人家家里飞出来,非奸即盗啊。”
金荣小声道:“国法之外还有人情呢,要不这样吧,王爷您瞧,把他们放了,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看如何呀?”
忠顺王哈哈大笑,然后叫老头把牢门锁打开,日后金荣若真的发达了,这个人情才会值钱。这两个人最多就是和海盗有点关系,小角色,放了也就放了。谁会想道他们是海盗王的小老婆跟孩子呢?失算啊。
巴特尔陪着那二位垂头丧气地背着大包袱回羊肠巷,金荣则留下和忠顺王喝茶,六皇子打横相陪。三人(两个半)都是饱学之士,见多识广,皇室教养,搞气氛引话题都是高手。从太上皇说起,又说到剑仙故事,再说草原秘闻,再说蒙古美女风情,再说本朝人物,越说越投机。若不是皇上口谕到,让六皇子滚回府里继续面壁,今天的这场拜访简直可称完美。
婉拒了一块儿吃午饭的邀请,毕竟六皇子“滚”回去了,单独吃饭未免有站边的嫌疑。五皇子很是理解金荣的谨慎。臣不密则失身......哎,如果自己失身于五皇子,好多穿越(腐)女会尖叫会流泪会哀叹会诅咒会失落会“老娘早就知道”........
为了不落嫌疑,金荣陪着六皇子从顺天府大门一块儿出来,分道扬镳。
闻氏母子气色不大好,却不是因为被拷打或侮辱,纯粹是对自己的失望。江湖经验还是太浅薄,心思太简单!
算计了一次天下英雄,偶然的成功使她们失去了判断力和谨慎。一句话,闻大娘飘了,犯了一个是人就不会犯的错误,然后把自己打包送进顺天府!
可想而知,贾府、天网、皇城司、罗教、北静王的报复即将接踵而来,一个小小的副千户张蓁哪能保她们无恙?而且到了现在,金荣喊破嗓子张蓁都没有出现,肯定也出事了。
闻氏她们在失去了环境保护色之后,当务之急,需要一个靠山傍身。
金荣小孙孙,是唯一的选择!
金荣抱着一篮子吃食回到自家,不出意料,闻氏母子和她们的大包都在,而巴特尔骑在井沿上舞刀。闻哥一边看,一边撇嘴。
金荣暗笑,闻大哥功夫应该不错,但是从来就没有见过血,就是个花架子,居然还看不上杀人如麻的巴特尔。如果两个人真的对上,闻哥活不过三个呼吸。
唉,眼界狭窄,心胸狭隘,对自己认识不足,又不懂突破自己,又胆小如鼠,还自以为是。这个人........还是个宝宝。
大家聚拢,沉默,所有的情绪都化作饭量。吃了两口,闻大娘对金荣道:“荣哥儿,我儿.......”金荣立刻将她打断,“闻大娘,您管了闻哥一辈子,任何事情只要您不点头他不敢做,您做错了他不敢反对。我问一句,您打算把他养成一个怎样的废物?”
怛怛巨婴,悱悱婢女(上)
轰轰轰,从闻哥脑后爆出来火山爆发般的仙灵气,微光如电刺入金荣心房。
作为阅学生无数,自相矛盾的教育理论体系研究过,背诵过、考试过且体验过,心中装着一打左右的格言箴言。中教二级美术老师金荣深深地体会过,强势的娘是窝囊废儿子怎样的恶梦!
六十岁的巨婴也见过,更何况三十岁的处男,闻哥这种心智发育畸形的高智商宅男宝宝?
他们有一技之长,却永远生活在被父母长官打击之中,自尊心如高山雪莲,久经风霜却娇若春草,只能躲在厚厚的石块缝隙中寻找一线生机,自我安慰,用猛烈的狂傲来掩盖极低的自我评价。用永不认错、强词夺理来保护脆弱的自我认知。他不平衡的心智和成熟的学业能力形成的矛盾的认知风暴,会严重影响到其为人处世之道和心理承受能力。
空虚,自杀、自残,变态,狂悖,极端自恋,歇斯底里,自闭,裸奔,杀戮无辜,吸毒酗酒,无止境的贪婪......幸福的孩子都一样,不幸的孩子则不幸地拥有各有特色的爸妈。
闻哥很可怜。金荣决定拯救这个亲戚一把,莫让他变成了徐渭,弥衡或阮籍。
金荣拿出家长会普及教育理论的姿态,对面色精彩的闻大娘道:“十五年前的闻哥和现在的闻哥有什么不一样?”
闻大娘:“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啊。”
金荣:“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您该逼着大哥立刻成长为顶天立地的汉子呢,还是把他装在十五岁少年的躯壳里禁止他变成另一个人?”
好深奥。
金荣:“极遥远的北方,有个永生岛,仙人里有一位少年得道的,十二岁就有大机缘,巧合之下服用了仙草未死,成了人仙。此人被天道诅咒,禁锢在了少年身体和心智中,永远不能长成大人,他自己也拒绝长大。”
巴特尔早知道金荣一肚子奇妙故事,立刻小板凳搬上,瓜子捧上一大把(这蒙古汉子何时染上了汉人大妈病?)。
“这个少年仙人姓潘名比德,聪明伶俐,机变百出,可惜,没有担当,粗鄙无礼,前事后忘,任性惫懒。在仙界惹事生非,因其法力天授,无人能制。天界、仙界、妖界、半人界、鬼界都被他祸害,简直是仙不聊生。”
这故事太好玩儿啦,众人听得目炫神迷。
“潘比德最大的弱点就是,好奇心旺盛,下手没轻重,说话不经大脑,喜欢听凡间故事,喜欢掳掠凡人小孩一起玩耍,弥补心理空缺。后来被人算计,从凡间来的孩子被宿敌屠杀一空,潘比德被激得怒火攻心走火入魔,神志全失,被围攻致死,陨落当场。而三界众仙竟然齐声称快。”
众人叹息。
金荣道:“心智如孩童,本事越大则下场越惨。想来闻哥本事不会太差,请问闻大娘您去世后,他能在这艰难世道勾心斗角中活多久?难道你要他前半生靠你,后半生靠我不成?他何时才能自立门户、自强不息成英雄男儿?”
啪啪啪仙灵气从巴特尔和闻哥脑后涌出,微光闪亮,从印堂流入金荣心里。
闻大娘:“我就是担心.......”
金荣打断:“你更应该担心的是,你把闻大哥当残疾人养到现在,以后永远站不起来怎么办?”
闻大娘冷着脸半天,一拍桌子:“不要说了。不就是嫌我们娘俩没用,是累赘吗?我们走!我就不信......”
闻哥嗫嚅道:“娘,您回家吧,我跟着荣哥儿。他们看在荣哥儿份上,必不会把您怎么样。”
闻大娘勃然大怒,“反了你个兔崽子!”双手化虎爪,直奔闻哥,闻哥同样施展虎爪,转鹰爪,再熊爪,眨眼间两人连续二十多招对攻,房间里面桌椅触之即碎。
金荣大怒,你们内斗请便,为啥拆我房子?大骂出声。
闻大娘跳出圈子,随手一拍三枚飞刀直削儿子面门。闻哥左扭右舞,姿势飘娆,躲过两枚,手指夹住一枚。
闻大娘更怒,五枚飞刀直扑儿子胸脸,闻哥手中飞刀飞出,在空中击落两枚,双手在空中开花,另外三枚飞刀则被收于掌中。
金荣、巴特尔闭嘴,这两位哪是在打斗,简直是在炫技。要点脸吧,这么强大的功夫,居然在前半年精彩绝伦的京华风云里毫无建树!
海盗王金老爷若知道了,必然从坟墓里气得跳出来,再卒。
这二人要是认真出手,血手兄活不过三招,也就予落如雨或者余立根能应付一下。
闻大娘笑嘻嘻地住手,“荣哥,你看你闻哥功夫还看得过眼吗?我把他交给你了,希望你让他打破心中桎梏,站起来做真男儿!我好累。”
金荣击掌:“闻哥神乎其技!”
闻哥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却又得意洋洋。
金荣道:“大娘您也的确该累了,但也都是自找的。”闻大娘本来正在得意,听这话笑容一滞。
金荣继续:“我猜那飞刀既没开刃也没淬毒吧?”
母子二人一愣。
“如果知道了那刀能轻易地开膛破肚,见血封喉,大哥你身法还会这么飘逸潇洒吗?那刀敢一手接三枚吗?”
闻哥脸都白了,然后涨得通红。巴特尔本来佩服得五体投地,方才恍然。
金荣结论:“拿桌子椅子练什么爪子啊?它们又不会还手。这是江湖卖艺假把势,有屁用?杀过人见过血吗?”
闻大娘惭愧道:“我年轻时就是跑江湖卖艺的,哪敢杀人......”
闻哥抱着头蹲下。
金荣:“好了,闻哥你就跟着我,大娘你去乡下找我妈,就说是我让您来看着她,莫被一个帅老头拐跑了。巴特尔大哥,明天您带大娘乡下去,然后帮我做件事儿........”
夜深人静,巴特尔又被闻哥给弄昏睡过去,闻大娘、金荣、闻哥三人聚在马路对面闻哥的小卧室里。
金荣施礼道:“奶奶,小叔,今日白天对不住了,说了好多过分的话。”
闻大娘唉声叹气,“如果三十年前有人把我骂醒,你叔也不会这样。”
金荣道:“我叔的大名是?”
闻大娘道:“金珑。”
金荣笑道:“龙啊,了不得。”
金珑道:“配不上这名字啊,该叫金虫才是。”
金荣捂嘴笑。
闻大娘道,“就以金虫之号行走江湖好了。什么时候飞天遁地,能大能小,行云吐雾,朝游苍梧,幕宿北海了,再用本名儿。”
金珑苦笑,“让荣哥看笑话了。”
金荣道:“我已计划好了,虫叔.....嘻嘻,专攻弓箭。以你的眼手功夫,三年练成草原第一射雕手应该不难。”
闻大娘本来愁眉苦脸的,闻言大喜。远程攻击什么的最喜欢了。
“虫叔马术如何啊?”金珑一听又要抱着头蹲地,金荣赶紧拦住,“凭您的身手,三天就能骑马砍杀,马上开弓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儿。”
跟巨婴交际,真心累!哄骗吓手段一个不能少,还必须保护好自尊心。压一压,再捧一捧;推一下,再拉一把;问题少年.....中年毛病多。一身横行天下的功夫竟然是绵羊一般的人品!狂起来不可一世,愧下来一无是处。
“明天虫叔跟我去拜访北静王,您得端起来。我是蒙古王子,你是跟班。温和有节,不卑不亢,彬彬有礼,硬来硬挡,反正谁也不敢拿咱们怎么样。”
懂了。
怛怛巨婴,悱悱婢女(下)
第二日午时,金荣带着金虫便到城门口候着,不多时,长长的蒙古骑兵护着豪华马车悠然而至。手持特别通行证的蒙古骑兵在金荣身边停下,桃叶的娇嗔小脸从车窗里露出来。
金荣钻进马车,娘的,不愧是太上皇的随侍坐驾,宽广深遂,连马桶都有。那他本人的车驾得夸张奢侈到何等程度?
一个三十多岁的教养嬷嬷微微一礼,金荣点头,大喇喇地坐下,长腿伸出去,正好顶着桃叶的大腿。把桃叶恨得牙痒。
金荣道:“给北静王妃的礼选了个什么?”
桃叶取出来一个木盒,里面是一块手绢,绣着一只长着滚圆眼睛的玉米,承光线角度变化,那玉米可爱得瑟嘲弄的表情简直是一言难尽。
教养嬷嬷苦笑摇头。
“这个是太上皇挑的,让北静王以后眼睛睁大些。”桃叶猫咪一样的声音好听得不得了,让人联想起撩人夜色。
金荣捉狭地笑,“回娘家.....别介,又不是去显摆,且不能吵架,也不用去讨好,化解尴尬第一,出口恶气第二。你是蒙古王的女人,和北静王妃说不好就是平起平坐。当然平起平坐不可能,至少可以赏个坐位吧?但是如果你讲讲太上皇大爷在乡下闹腾的趣事,总不能得罪了谁。当然人家若是小器巴拉的气死了,也不是咱们的过错。对吧,这位嬷嬷?”
教养嬷嬷苦笑道:“北静王妃毕竟是女子,年纪又小,文文弱弱太太平平长大的人,哪经得住这狂风暴雨撕扯的?”
桃叶笑道:“如果你被她卖到妓院自生自灭,还要主动上门跟她握手言和,就不会这么想。白说两句话打个脸算得了什么,又非皮肉之苦。”
说话间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到了北静王府,蒙古骑作怪,呼喝奔跑,把守门的吓得差点闭门锁户。一张名贴由金虫递送过去,随即中门大开,王府辅官亲自降阶相迎。金荣和桃叶得了大脸面,扶着手进了府。金虫昂然跟随,气势凌人,看来老娘不在,立刻放飞自我了。
那辅官被三人气魄所慑,满脸堆下笑来,客气话连串成篇,说北静王已经从上书房当值的差事下来了,正在和王妃喝茶。
到了内堂会客厅,王爷王妃在门口相候,双方见礼,桃叶看着王妃回礼,明显是不情不愿,勉强之极,心头乐开了一朵大喇叭花。
辅官将金虫请到外间休息喝茶,金荣点点头,这个小叔不错,气场全开,高手风范端得很足,暂时还没有暴露其银样镴枪头的本色。
落坐上茶,桃叶道:“今儿个早上太上皇得知臣妾要拜访王爷王妃,就亲手挑了一份太太手绣丝巾作礼物。请过目。”
北静王夫妇忙立起,请过太上皇安,宫女教养嬷嬷答“太上皇安。”二人这才注意到此人全身宫装,气势恢宏。
愣一愣后,二人谢过太上皇,谢过胡氏,赞过桃叶有心了。随即接过教养嬷嬷双手捧着敞开盖子的木盒,那玉米小人目光轻佻,别有用心地看着他二人,果然生动活泼趣味十足。
看着王爷夫妇强压着恶心还要赞不绝口,金荣对桃叶的恶趣味简直是无语凝噎。
王妃哪肯吃亏,赞过之后,啪地合上盖子交给旁边妒火中烧脸色青白冲着桃叶瞪眼运气的女官。那女官侧身退下,从桃叶身边走过,故意用屁股撞了桃叶肩膀一下。桃叶脚尖斜出,在她脚踝一划一推,扑通一声那侍女摔出去老远,又正好踏在神出鬼没的金荣脚背上,从踉踉跄跄变成了狗吃屎,伴手礼木盒飞出一条完美的正弦函数曲线,降落在了大门外。
金荣抱脚惨叫。
那侍女从地上爬起来,怨毒地看着桃叶一眼,跪倒请罪。
桃叶捂着心口道:“这个贱婢,撞了我、摔了太上皇亲手挑选的礼物、踩了我夫君一脚,还这么凶?你把王爷王妃置于何地?王府的规矩家风还要不要了?”
王妃咬住下唇,待要说话,北静王阴柔的脸上全是怒色,“拉下去打二十棍家法,然后撵出去。”
金荣道:“王府的体面就是朝庭的体面啊,万一有人心怀怨怼,在外面乱叨叨,成何体统?传到民间已是不妥,若传到番邦……比如蒙古……朝庭脸面何在?”
王爷道:“罢了,打死!打死!”早有婆子侍卫将那女官捂了嘴拖了下去。
桃叶亲自将散落的丝巾收进木盒,交予一个战战兢兢的婆子,春风吹拂一般回到座位上,轻声叹息道:“唉,还是自己动手比较放心啊。”
这是报仇的意思?是那女官把你卖到妓院?金荣用目光询问,桃叶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王妃平静一下,饮一口茶道:“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婢女,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是有的,骄横轻狂,死不足惜。”
桃叶被她积威所慑,不敢直接怼回去,噎着一口气上不来。
金荣笑道:“是啊,人命说金贵也金贵,说下贱也下贱。如果不是蒙古王帐里的汗王一家死绝,女人被掳,哪轮得到我这个莫名其妙的小民去蒙古直面千军万马呢?呆在京城混吃等死不好吗?可是身份越是高贵,摔倒死得越难看,连累人就越多,搞到夷九族十族的,不都是贵人?还是当个小民比较潇洒啊!桃叶这人素来胆小,一想到前宋的公主妃子被野人掳掠到北方任野人亵玩,简直是出门的勇气都没有了。”
王妃气得脸都紫了。桃叶配合地捂胸,给金荣扔了个好看的白眼。
北静王道:“草原野人那么可怕,女人如货物,父死子承,兄死弟及,想必桃叶你会留在京城侍候金荣母亲的了?”
王妃笑道:“男人就该在外面打拼,我们女人家家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有什么用?男人赢了就是登了高枝飞上天去,男人输了就会身不由己被千人品万人尝,想死都死不了,得多惨不忍睹。”
桃叶捏捏拳头道:“哪有相公在外拼命,女人躲家里享福的?先开国皇后红娘子那般的英雄人物比不了,端茶倒水烧饭洗衣的活总是能做的。桃叶又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相公在哪里,自然桃叶就在哪里。富贵贫贱同生共死而已。”
金荣翻了个白眼,真是个傻姑娘,这就中了激将法了。
王妃一脸同情:“哎呀,万一形势凶险,你们要逃,女人不就是个累赘?你相公别被拖累了。”
金荣抢在桃叶前,把她大义凛然地赌咒发誓,说定要死在前头之类的话堵住,道:“男人总是要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孩子的,阴阳调和就是女人对男人最大的支持。”
桃叶嗔怒地剜了金荣一眼,北静王和金荣一起大笑。
王妃乘机道:“你们男人说天下去吧,我们女人说女人的私房话去。”起身拉着桃叶的手便走。
金荣对教养嬷嬷陪笑道:“有劳嬷嬷了。”
王妃回头看看那宫装女官,嘴角略沉一沉,一脸假笑地扶着桃叶去了。
那教养嬷嬷略福一福,便跟着去了。
桃叶一开始紧张迟疑,姿态僵硬,被王妃拽着有些局促,待走到门外才放松了心态。太上皇都被老娘捉弄得不要不要的,你个小王妃,还能把我怎么着了不成?不怕我在太上皇面前上眼药啊?
脚步轻松了,笑道:“王妃娘娘,我跟您说说太上皇好玩儿的事儿吧,可有意思了。”
王妃咬咬牙,放出一抹极其可爱的笑容来道:“妹妹天天和太上皇一起玩吗?”
桃叶银铃般笑道:“可不,我们玩儿猜单双,摸鱼儿,摘杏儿,捡蘑菇,斗草.....大爷,就是太上皇,我们都喊他大爷.....故意输给太太好多东西,您瞧这镯子钗戒指,都是太太赏我的。”
王妃越发娇嫩的声音笑得那么开心,“快摘下来给姐姐我瞧瞧.......”越走越远。
金荣收回目光,对北静王道:“贱内不懂事,让王爷您看笑话了。”
北静王道:“说什么桃叶也是我王府出去的人,品格性情颜色都是一流,配你正好。”
金荣谦虚道:“是我高攀了。”
北静王脸色现在才好看了些。
家有一老,国有一宝(上)
王妃和桃叶咬着耳朵嘻笑欢谑地从后院返回会客厅时,金荣正在北静王脸上摸来摸去,然后在纸上勾勒。王妃大奇,上前与王爷并肩观看,只见卡通北静王跃然纸上,或作飞剑舞,或骑巨脸狮,或仰察星空,或在月下独酌,或低头沉思,或拔剑怒目血滴剑尖,或摇扇侧视含情脉脉。各个王爷角度各异,服袍不同,表情夸张,俊美比本人尤有过之,却一望就知是王爷本人,别无分号。眼大溜溜,鼻口缩小,神色俏皮,豪气干云,目光坚定,阳刚英伟。
王妃与桃叶同时尖叫,啊啊啊,帅呆啦王爷,俊秀无朋啦,好可爱哦,巴拉巴拉。王妃倚在王爷胸肩,骄傲地道:“妾身夫君真是人中龙凤啊。”
桃叶金荣俱大笑尖叫拍手跺脚大声喝彩,教养嬷嬷从人缝中偷眼看着,嘴角上扬。
金荣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要告辞。王妃哪里肯放?扯着桃叶不让走。
北静王自然深悉夫人心思,诚邀金荣二人晚饭,同时请金荣设计王妃画像。
当然摸脸是不可能的,允许你多看一眼就算福利啦!不过,那仅凭目测可能就会画不准确,最多三五分相似。金荣丑话在前头说完,王妃自然略有遗憾,不过王爷虎视眈眈在侧,你敢说摸摸就摸摸?
金荣请了丝线,让桃叶测量王妃五官脸型数据,详细地打了草稿,果然只得三分相似。其实素描是基本功,七分像是没问题的,抓神情抓特征自然毫无难度,不过老子又不是画匠,难道天天给人作肖像画不成?三五分相似就可以了,金荣装模作样改了又改,停留于在多数人看来处于弃之不惜、得之可喜的边界上。
又涂涂抹抹卡通化之,该放大就放大,该缩小就缩小,仅限五官不涉腰身。万一哪天王爷觉得你画人家胸腰无异于亵渎,砍刀冲你来了怎么办?
笑嗔娇喜思怜几个表情画到位,众随从女官拍手叫好了。
王爷也处理好了事务(故意躲开,其心可诛)重新回来,笑称画得又像又可爱。王妃本来颇不满足,往深处想想,知道最多也就这样了,便微笑致意,谢过金荣。
金荣一脸疲劳之色,桃叶道:“王妃姐姐,画这个最耗心思心血,这两个画得不是太令人满意,以后我让他再来重新画过。”
这话也就听着好听,当不得真的。王妃却诚意谢了又谢,万一哪天有空人家来了呢?
当下宴席摆开,金荣本想故意问问那裘先生何在,恶心恶心人。但前面气氛融洽,王爷放开了说笑也不摆架子,自己不好再提请府内清客作陪的话,也就罢了。
两对夫妇围圆桌而坐,倒更像开家宴一般。轮流敬酒,觥筹交错,轻歌曼舞,四个人都是心情舒畅,极是痛快。阴柔的王爷不自觉地向画中人方向调整气质,豪气干云,酒到杯干,小胖子居然也发出了万丈光芒不输忠顺王的风采。
深夜了,金荣才被放回家去。蒙古骑自有落脚馆驿,金虫则住回自己家,宫女嬷嬷住闻大娘房间,桃叶和金荣挤在自己小床上吱嘎吱呀了一夜。
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金虫那边半夜开始也吱嘎吱呀的,桃叶和金荣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自己的事儿还顾不过来,管那么多其他人的苟且做什么?便甩开那有的没的,忙自己要紧。
第二天一大早,宫女嬷嬷便买了早餐来,金虫和金荣神清气爽地见了面,对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然后不自然地错开。
今日本来要拜访六皇子,但前天他不请自来,又被皇帝撵了回去面壁,所以就有了一个空档。
有车有马有钱,金荣便提议野餐。此时天还不算太冷,地气尚温,是远足佳期。金虫和宫女嬷嬷名婉婷的二人,目光里头长了钩子似的,哪肯分开?野餐之议受到热烈响应。尤其那个金虫,在狭窄的金荣家饭厅里连翻三个跟斗,奇迹般地没有碰到碎片状态的桌子椅子。此人小巧功夫当真可怖。
当当当有人拍门,金虫开门一看,贾琮背着一丈高的大包站在门口,一脸的不自在。
“金荣,我来了!”贾琮朗声道。
“咦,不是说三天汇合嘛?应该是明天?”金荣道。
贾琮横冲直撞地进屋,左看右看没桌子没椅子,只有一地木屑,便站在地当中道:“我受不了她们冷嘲热讽每日训斥。早点跟着你,和大家熟悉熟悉,”环视一圈,果然一个人都不认识。
来都来了。金荣让他自己把一丈高的大布包袱提到楼上胡氏房间里,然后下来吃早饭。贾琮骑了匹阿斯顿马丁级别的高头幼马,只是传说中的家将呢?联想到他如霍比特人背甘道夫行礼的造型,大家默契地不提这事。
你说贾赦作为一等将军,虽然不是实力派当权派,但是级别资历在那里摆着,对自己儿子好一点有错吗?合着当日拍着肩膀说生了个带把的......也就是说说而已。荣国府大房的眼光胸襟勇气和对属下的控制力.......只能打低分了。军中势力最是抱团,估计给贾琮一封给边军老下属的书信傍身就是他的底线了。
怪不得原著贾府两府被抄,贾赦连个浪花都没有翻就沉了底,立身不稳,情商低,待人刻薄,德艺双亏啊。
当当当,又有人拍门。金虫举着大饼开了门,童先生踱了进来,门外木桩上又拴着一匹小毛驴,正跟贾琮的大马挤眉弄眼、擦擦挨挨,还驼着两个包袱。
金荣奇怪地道:“童先生,难道我约的不是去您家里接您的吗?”
童隰道:“今天我房租到期,难道要我多交一年租子不成?”
金荣翻了个白眼,笑:“莫不是你们一个二个的怕我溜走不成?”
童隰指挥金虫将驴身上的包袱解下,背上二楼放在贾琮的超级包旁边,“你要这样小人度君子之腹,也可以。老夫掐指一算,你小子这两天过得快活无比乐不思蜀,多半正事都忘了。”
金虫早已从自家把一张红木长桌搬过马路,塞到厅里,贾琮跑去帮忙双手抬了五张凳子来。金荣偷偷掂掂桌椅子子重量,伸了伸舌头,没想到贾.小胖.琮是个大力士。
众人一边将豆浆大饼油条鸡蛋放在桌子上,各取所需,一边聚拢在童先生周围。
童隰道:“我倒不晓得蒙古诸国算计着吞并瓜分土默特领地,为什么会乖乖等着土默特自己找个傀儡王来聚拢人心,抵抗他们?”
众人想了半天才听懂这拐弯抹角的意思,面色都不大好看起来。尤其贾琮,一想到蒙古汗国派出一拨又一拨的马贼来明打暗杀.......屋内这些人手,加上巴特尔宫布,加上太上皇投资的一千人马,加上余立根和连飞,嗯正好够人家一锅烩了下饼。
童先生道:“看你这厮胸有成竹悠哉悠哉,多半想着声东击西,奇袭人家老巢?万一有人也想到这个可能性,略略准备,你的部众人生地不熟,全军覆没几乎是肯定的了。”
金虫吓得饼掉桌上都忘记捡。
童隰道:“从宋以降,北强南弱,对付北人,南方所做所为不过就是花钱买平安,挑动草原部落内斗。虽然屡屡得逞,但如今不比往常,草原汗国林立,力量相仿佛,稍有脑子的都会防备有人挑拨离间设计陷阱。你拿什么重大利益让诸和平相处多年的汗国放弃唾手可得的土默特,互相攻訐,让你这个外人空手套白狼?”
金荣脸红,“我想着放弃青城,让他们打起来。”
童隰道:“天啊!你果真打的这个算盘?你们得多幼稚?谁敢独吞青城成为众矢之的?能和平瓜分土默特,自然能在青城归属上达成协议。”
哎,真是幼稚啊,还是太年轻了。
童隰道:“再请问金小王爷,咱们有多少兵马,从何而来啊?”
家有一老,国有一宝(下)
金荣惭愧地道:“太上皇赞助了一千人,还有敖斯尔万把人。”
童隰气乐了,“合着咱们的力量都是别人的,到了关键时刻,要以命换命,谁听谁的呀?你能指挥得动余立根呢还是巴特尔、宫布还是他们老爹?”
金荣哑火,贾琮开始深刻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太仓促草率.......如果反悔,回了贾府,刑夫人会怎么炮制自己,把自己摆成哪种姿势........芸蔷菱诸人会不会把自己活炖了?
童先生总结道:“咱们实力弱小,却心高气傲;计划浅陋,还瞧不起天下英雄.......死无葬身之地矣。”桃叶扶着墙,晃了两晃。
金荣收拾好表情,恭恭敬敬走向童先生,深深一揖,道:“金荣何德何能,得先生相助。想必先生早已有了通盘计划,请先生不吝赐教,荣洗耳恭听。”
童先生收了神通,不再兴风作浪,微笑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方是谁,力量如何,咱们一打听就能清楚。而咱们是谁,力量深浅,对方却是一无所知。只要咱们不亮招牌、不舞大旗,天下之大尽可去得。这就是咱们的不败之地。”
众人如释重负,桃叶扶桌坐下,贾琮翘起来二郎腿。金虫脸上首次多了点笑容,捏住了婉婷的手。那嬷嬷脸通红,甩了两甩没甩脱,就不敢给自己吸引更多目光了.....金荣那厮眼睛真讨厌,往哪儿看?
童先生道:“咱们有一千精兵,还有王子腾在背后,一封书信调来十万八万有困难的话,三万五万能有多难?有贾琮和余立根在这里,太上皇的目光隐隐地注视和皇帝陛下的注视下,态度总要拿点出来的。”
还没开打,已经有了五万人马,大家都有笑容了。
童先生道:“但是,这些都不是我们自己能控制的力量,用得越顺手,日后要付出去的代价就越大。你要喂饱借来的兵将,还要对王子腾、兵部、皇上、太上皇有交待。如果不是三五十万两以上的收获,我们不合适动用他们的手脚,否则就没有下次了。”
众人面色又严峻起来。草原上有哪家又好打又这么肥?
童隰拍手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以后讲形势,再没有当众宣讲的道理,非核心人员不得与闻,不得询问。若有人多问一句,第一次算了,不予追究,第二次以奸细论处。”
众人齐声道遵命!
不愧是老师,三十分钟把武林高手、宫中老鸟、高门纨绔、穿越来的小诸葛、以及新晋王妃给收拾得服首帖耳,唯童先生马首是瞻。
这样一个大咖,如果领导没点真本事,哪里用得起?三天能喷你一头包,五天叫你怀疑人生,十天让你否定自我价值,从此过上没羞没臊的傀儡生活。
幸好金老师也不是凡人,肚子里打着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的主意,又有免费政治经济学、军事理论、战时统筹学大师课送上,还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免费导师学!这样的好事儿上哪找去?
不把这位不知道通灵宝玉从哪里拐过来的穿越作者创造的角色的本事榨干吸尽,我跟你姓。
看看众人没话讲,金虫大声喊,“今天去野餐!好不好?”真看不出你个脱处刚刚五小时的耿直宅男......居然是这样的闷骚货!
贾琮第一个响应,童先生点头叫好,提议跑香山去看红叶。仿佛刚才那个挥斥方遒的战略家是天外灵魂附体一般,本质彻底暴露----也是个老顽童。
如是众人加速大嚼早饭,然后收拾东西,车马俱备,直扑香山。
金荣让半路赶来伺候的蒙古骑二人留山下看着太上皇的车,马以及童先生的.......驴,其余众人呼啸一声直奔上山。
避开热闹的主干道,(主要是蒙古骑都乘机要玩),大家越跑越偏,最后分成两路。汉人上后湖东,蒙古人跑北面去了,各玩各的。
大家都知道在京也就最后几日了,放开怀抱,纵马纵情。或放歌乱吼或举刀胡砍,或与情人私语,或与老师议论天下,可奔跑较量足力,亦可纵马游缰,或钻小树林。
金虫一出手就以飞刀斩了兔子一双,鹿一头,够五个人吃了。要是二百年后,打到活鹿你敢想?
桃叶和婉婷收拾干净,烧烤任务就交给了.......推三阻四半天,交给了童先生。
半大老头手忙脚乱地在火上翻肉,贾琮拾柴烧火,金家两个不要脸的东西一人搂着一个美女,躲到坡后不知道干嘛去了。
贾琮恨恨地道,“我们把肉吃完!让他们饿着!”
童先生笑:“他们的饥渴不在口腹之欲也。”
小路上忽然有杂乱的脚步声接近,有人道:“秋日森林天干物燥,怎么能烧野火?万一把山点了怎么办?守山人呢,快叫官府前来拿人。”
红叶枫林后面走来五六人,当先一人锦袍褐冠,足踩快靴,年龄在三十多或四十多,面白须短。
童先生道:“我们用大石头堆了个封闭的灶台,火星被这些湿叶子圈在灶台里面,周围都是石头,所以还算安全,不会引起山火。请尊客放心。”
那几个人细细看了看,果然如童先生所说的,做了好几层防护,便不再说什么,便要下山离去。
贾琮道:“哎呀,咱们没带盐。”
童先生笑,“你看这是什么?这草叶子拧碎,汁液是有味道的,酸酸甜甜,还不错,要不要尝尝?”
贾琮当即动手,把表面烤硬的肉撕下来,另一手拧出草汁淋在肉上。那五六个陌生人停下脚步,看贾琮表情。贾琮跟服毒自尽似的嚼碎肉条,随即面色一变,一脸陶醉。“啊,你还真别说,别有一番风味。”
童先生道:“东家,您是锦衣玉食惯了,偶尔吃点叫花子的东西新鲜新鲜吧。”贾琮多精明?一听童先生喊他东家,哪里不知道这千年老妖怪又在出幺蛾子了,便点头道:“先生说的是,咱年轻,见识短浅也是有的。”
金荣拉着桃叶奔过来,还没有问这陌生人的事,童先生已然怒气冲冲,“你个小厮,居然敢自己快活,把东家扔一边?太没规矩了。”
金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哈巴着脸,瞅瞅童先生,瞅瞅贾琮。
贾琮道:“滚过来,给老子捏捏腿。”
金荣极为狗腿屁颠屁颠的上来敲腿。桃叶抿嘴偷笑,替换了贾琮的烧火工作,细细地添柴。
那陌生人笑道,“相见即是缘份,这位少爷,不请我们一起尝尝烤肉?”
贾琮还没回答,金虫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陌生人面前,手里还拎着一只山龟。他阴测测地道,“我们的东西不怎么够吃,尊客请自重。”双手一合,一开,坚硬如铁的龟壳如刀砍般分成两截,鲜血滴滴答答落下。
就金虫之卖相讲,其高手风范能吓倒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武夫,当然功夫也是真俊。
陌生人随从们一起喝彩,“好功夫。”其中一人道:“这位使的好像是前明宫中大太监魏忠贤传下来的绵骨阴劲?没想到百多年后还能见此神功流传于世。”宝藏听说过吗?
说话之人年龄不小,全白的一缕头发从帽子里钻出来,于耳前垂下。
“这个机缘可了不得。”当先那人道,“高人,交个朋友呗。”
贾琮得了金荣暗示,抢道:“这位虫老师是我家供奉,从来不乱交朋友的。”
那中年人拱手道:“在下柳瀚,江湖人称玉面孟尝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好像没听说过。童先生提着肉道:“哦,我们不是江湖人,但也久仰大名了。东家?”
贾琮大咧咧地道,“既然是江湖豪杰,请坐。”一脚虚踢,把金荣撵开,心里这叫一个爽,“去搬几块石头过来请客人坐,连个眼力劲儿都没有,老子养你们一群废物有什么用?”
把金荣给气的,瞪着眼点头哈腰地去搬石头。柳瀚一群人哪看得上这个弱得像只小鸡仔一样的伙计?长得好看有屁用,能推得动石头?
自己提着石头坐下,几十斤重的石头在几个人手里跟拎根灯草似的。
羞刀难出,谦抑内圣(上)
童先生道:“柳大侠好像是在山东地面上混的?”这话不算客气,表明我们地位远在江湖豪客之上,不用太照顾你的面子。一个“混”字打压得柳瀚立刻矮了一截。偏偏江湖人真就吃这个,你太客气了就是心里有鬼,特别是有虫老师这样的高手在侧。如果你养得起金荣那种一看就是个辣鸡的狗腿废物,家世肯定不差,更无需对江湖人客气。
金荣金虫贾琮这三人立刻品出了童先生说话之外的味道,便不再紧张。放松心态之后,大家便自然了。婉婷从坡后转出来,手里提着一柄手弩。柳瀚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玩意儿谁家能随随便便拿出来?这几人得通天!
婉婷左右瞧瞧,袅袅婷婷地蹲在桃叶身边,手里的弩神奇地消失不见。
这个宫女嬷嬷也是个有故事的人,绝不是个弱女子。话说弱女子也不可能和金虫打得棋逢对手,整晚不歇第二天还能早起买早饭。看来也是对标天网的皇室口袋深处的妖怪之一。想想也对哦,红娘子传下天网,控制在历代公主或者妃子手里,传功嬷嬷能少得了?护法嬷嬷得有多少?万一天网出了岔子,宫中必然有正本清源的力量在。
贾敬怼上这股力量,虽谈不上自不量力,但百年积累的皇室以举国之力打压你,携天威而来,贾氏会不会立成齑粉?
柳瀚更加客气了,说些江湖趣事讨好几位。宾主尽欢,将兔鹿吃得干干净净。金虫一个人就干掉整只鹿腿,怪不得功夫这么好,饭量够大。
有人便借拉关系探探听魏忠贤的神功来源。这是宝藏中的一部分,闻大娘特地挑出来的,外人哪能见到?
金虫那巨婴只跟熟人能说上话,陌生人来招惹,简直是自取其辱。要么点头摇头,要么就是我不知道,要么就是毫无反应,不加理会。
大概高手应该这样?爱理不理......你敢炸刺?乖乖地笑脸相迎吧,说不定人家开心了赏点功夫诀窍,赚下一辈子的吃喝啊。
柳瀚众人知道人家信不过自己,随身携带的盐也就不拿出来找不痛快了。
金荣诱导着柳大侠说了平生最得意的几件事,便问从山东来有什么事务。
“这也不是秘密,”柳大侠道,“我有个大哥,夫妇俩早死,留下了个侄儿飘在京城。本来今年要去山东过年的,前儿接到他的书信,请我全家年前来京城住些日子。”
金荣天真无邪地道:“您夫人孩子没来香山玩儿吗?”
柳潮一指,“她们在香山寺进香吃斋饭。”
童先生笑道:“柳大侠赶紧擦擦嘴,莫被菩萨看出你偷吃了烤肉。”众人大笑。
金荣道:“京城姓柳的富贵人家还真不多,工部有个柳侍郎,礼部好像有个......”
罗教还有个柳媒婆!你敢说出来讨打?当然人家跟着罗姥姥投奔了大公主,虽然未必是天网编制,但是肯定不当媒婆了。
童先生打断道:“礼部那个不是柳,是卯金刀刘。”
金荣道:“喔喔,怪不得感觉不对的样子。”
柳瀚道:“我大哥是生意人,不混官场的。不过我那侄儿在公子哥里头有点小名气,仗义疏财好打抱不平,还喜欢唱戏行猎,朋友多!”
哦,原来是柳湘莲那厮。
贾琮这边缘人物年龄小,既没颜值,又没个靠山,从来混不进贾琏贾蔷贾柳湘莲蒋玉涵的圈子。
场面一度冷了,柳瀚以为这几位看不上柳湘莲,有些不开心,连名字都懒得提。
童先生道:“游侠人物啊,可惜没有来往。”
柳瀚得了个台阶,便道:“以后我给哥儿介绍介绍呗。您几位怎么称呼啊?”
童先生指着贾琮道:“这位是荣国府一等将军赦老爷幼子,琮公子。”
荣宁二府如雷贯耳,大公子贾琏之名大家都知道,虽然这位二公子年纪不大,声名不显,只看其随从作派,也是了不得的奢拦人物。柳瀚连声说久仰久仰,又谢过招待,拱手作别,带着打手们自去香山寺接夫人公子小姐。
童先生将众人聚拢,总结道:“适才我检验了诸位的应变和表演能力以及配合和对自己的定位。我很开心,大家表现默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句句话说在空处,不漏一丝的底,极好!”
咱人人看着你的脸色,跟你节奏走,哪能演砸掉?金荣腹诽。
桃叶不用说了,察言观色随机应变是本能,混邪教圈的王府丫鬟,在这个小场面都没太敢发挥。
同样,婉婷那女人,如果不愿意,谁知道她身上还有邪恶的弩弓?武功什么的不清楚,但被太上皇派来的耳目,应该是个超级人精精。
至于贾琮,本来就是公子哥,在荣府内部是渣,在外人面前是神,端起架子真要踢金荣屁股......踢了也就踢了,多大点事儿?
金虫虽然没有江湖经验,但却是被老娘管了一辈子的讨好型人格,心甘情愿当打手,还唯恐别人看不上瞧不起,不肯多走一步乱说一句,不开口,装酷就是了。
至于金荣自己,有流氓习气的文化人,就看他眼睛一眨就一个故事,现讲现编,还能骗得大公主整日里魂不守舍的,肯定不是个善茬儿,而且伏低做小惯了,不当脸面一回事。
童先生把每个人在心里掂了掂,品了品,暗自点头。
这个队伍还是很能打的。
到香山脚下,找到了无聊之极的二蒙古骑士和大车,童先生被金荣打发去金庄住。反正从香山回城的距离差不多。贾琮也想去,太上皇啊,真想看看真人到底啥样的。
金荣同意了,让两个蒙古骑士陪着这二人去金庄,行礼明天再送去。
贾琮坐在高头大马上,瞧着毛驴上的童先生,嘻嘻而笑。幸好那驴有点傻,视群马如无物......或者它以为自己也是马。
金荣钻出豪华马车,看看其他蒙古人有没有回来,然后又钻进去和桃叶腻歪在一起。婉婷自然早就出来了,坐在树林里石头上和金虫你侬我侬。听见车内嬉笑,二人蹑手蹑脚走老远,金虫说了句什么,婉婷随手摘下树枝就敲在金虫头上。太阳西晒,树影婆娑,风起尘落,偶尔有女孩子啊呜的声音,天地一片静谧。小黑马被拴在二三丈外路边嚼草,忽然抬头,耳朵旋转。唿地两声,两支箭钉在树干上,小黑马惊呼。远处脚步声渐近,还有刀剑相交之声。
金虫和婉婷疑惑细听,往回跑。金荣和桃叶丝毫不觉,还在儿童不宜地嬉笑。两个蒙古骑士从树林里扑出来,又是两箭从林中穿出,将二人牢牢钉在地上。
骑士发出长长的惨叫,金荣从车内探探出头,鲜血流了一地,吓得他腿一软,跪倒。
从林中跑出五个蒙面人,同样身穿蒙古特色长袍,厚背宽肩膀,一手提箭,一手提刀。
呼噜呱唧地说着外语,几个人将马车团团围住。一人用汉语喝道:“车里的人出来!”
金荣捂着胸,金虫快来护驾......半晌,外面人又喝道:“再不出来我们射箭了!”
金荣颤抖着下了车,“各位好汉,不要开枪.....躲箭,下来了下来了。”
那人道:“里面还有人,出来!”
金荣道:“是我媳妇儿,不用出来了吧?”
呛呛呛,马刀出鞘。金荣道:“不要!我有钱,各位好汉把钱拿去,不要伤人。”
那人道:“你是不是金荣?”
金荣道:“不是,你搞错了!”
那人不再啰嗦,直接一刀向金荣劈来。金荣吓得坐倒在地,一阵风过,那持刀的仰面倒下,脖子里渗出血来。
其他四个人大惊,不看四周,直接向金荣攻来。金虫提着一根木棍从天而降,将四把刀逼开。四个人先不管金荣,齐攻金虫。要说闻哥卖相够用了,但他心气儿的确不足,先前着急时还能逼开四把刀,现在看着刀光剑影,越打手越软,越打心越怕。
婉婷从树后冒出头,手里提着弩,箭仓已经空了,看来刚才救金荣的就是她。你出门不带够箭的吗?只有一支箭你出什么门?
金虫越打气越短,左支右挡,蒙古刺客武功不行,四个人也拿不下金虫。一人跳出圈外,搭箭射来。金虫身子轻轻一摆,箭就射空了,众刺客倒吸一口凉气,三把刀舞得更急了。
金虫慌得一批,手脚位置都不知道放哪里了,若不是武功实在太高,比这几个菜鸟强了十七八级,只怕早挨刀子了。
又一箭射过来,金虫单手接住,完全就是本能,但是脚步更缓。
婉婷喊,“虫子哥,你要是再这么没用,我再不理你了。”
金虫喊:“婉婷,别这样,我这就解决他们。”然后脚底下在蒙古尸体上跘了一跤,肩膀上被划了一道口子。
羞刀难出,谦抑内圣(下)
金荣喊,“今天要被你害死了!关键时候能不能别掉链子啊。”
金虫慌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三把刀将他的木棍切成四截。金虫哇哭出声来,要放弃抵抗了。
金荣喊,“想想婉婷会受到怎样的侮辱,想想你娘会怎么说?”
提到婉婷时金虫还在哭,一提到闻大娘,金虫陡然一个激灵,左手接住闪电一样飞来的羽箭,反手送入一个人脖子,那人高举刀子正要落下,箭头从他脑后钻出。
场内气场突变,金虫半闭眼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狂吼声中,身形速度提升到了肉眼看不清的地步,两个人头轰然爆开,两道血泉冲天而起。
圈子外射箭那个转身就跑,金虫这才敢睁开眼睛,扑通坐倒,手软筯麻动弹不得。
明明你可以一个打一百个,结果五个人就差点干掉你。
三个活人眼睁睁看着最后那个刺客跑进树林,无法可施。突然那刺客反向飞起,五个身影冲了出来,却是柳瀚一行。他们虽然赤手空拳,但乘其不备,偷袭一拳打在刺客胸口,刀弓俱失,这才现身。
金荣喊:“抓活的。”
柳瀚身体如一座山似的直压而下,那刺客手脚俱断。
月色朦胧,清风拂柳,血腥气弥漫。柳瀚夫人孩子们从林中走出,桃叶心惊胆战地下了车,婉婷抱住血池里的金虫低声安慰。
最后一个少年提着木棍从林中走出,目光如炬警惕地四下逡巡。
柳湘莲!红楼梦中唯一像个男人的正人君子,娶妻只问好不好看,但听说尤三姐名声不好就要退婚,逼她自尽,然后出家为道....直男癌晚期傻子。
柳湘莲打了个手势,大概安全了。
金荣走到俘虏面前,问:“会说汉语吗?”那人摇头。
“听不懂你还摇头?脑子不好使啊。”金荣冷笑。“闭什么眼?金虫,把他眼皮割了。”
金虫眼泪汪汪地抬头,“我杀人了。”
金荣道:“不,你救人了。我们都是你救的。乖,他们不是人,畜牲一样的东西,去把他眼皮子割了。”金虫看向婉婷,好像在寻求帮助,饶了我吧。
婉婷将他从血浆中扶起来,道:“虫哥真是了不起呢,听话,把那个差点杀了我们的坏人眼皮割了。”
柳瀚连忙让柳湘莲把孩子们带远些。
金虫摇摇晃晃地起身,手心里突然发出银光,手停在俘虏眼皮上,“一定要这样吗?”犹不死心。
那俘虏汉语一串串地冒出来,全是骂人的话,你们是猪,死后下地狱之类。
金荣道:“敢来暗杀老子,下地狱的是你。动手!”
啪啪啪,两片东西分成三份飞上半空,两个声音一起惨叫,一个是俘虏痛的,另一个是金虫,把自己吓得。
金荣柔声细语地道:“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哪个汗国的英雄?我们帮你扬扬名呢。”
那人啊啊啊,喊,“有种你来我们阿苏特,大汗会好好招待你的。”
金荣切了一声,“没兴趣。金虫,杀了他。”金虫认命了,提脚辗轧,那刺客哀号声陡然停歇。
柳瀚对金荣道:“你家公子和童老师呢?”
这个问题.......有点尴尬。
金荣道:“他们很安全,早走了。”
柳瀚这才注意到金荣居然隐隐是个小头头,而且一副杀伐决断的样子。他所有的命令都得到了执行,哪怕那个高手第一次杀人痛苦不堪,照样听命。一个想法浮上水面,难道他才是刺客的目标?
提前离开后,绕着山道回到金荣家,童先生和贾琮被安置在金庄的前院。二人终于见到太上皇,童先生唏嘘不已,反而老皇帝看得很淡。
见到了活着的太上皇,贾琮结结巴巴半天才说清楚自己是谁,然后被宫女嬷嬷无情撵走。
两个老上下级舒舒服服躺在柔软的林中挂椅里,望着月亮,闻着远处传来的新鲜面包香和秋日草木特有的香味,长长地叹息一声。真会享受啊,没那么多规矩仪式,想怎样就怎样,不用管皇帝会怎么想,大臣会怎么说,天下百姓会怎么看,史书将会怎么写。
太上皇笑道:“跟金荣混在一起要有准备,那小子根本视高低贵贱如无物,视规矩仪态如虫豸,视金钱权力如粪土。万事由心,做事拖泥带水,天授其才却好行小慧,目光短浅谈不上,心胸宽广倒是真的。又不务正业专门在小道上下功夫,真能气得死你。”
童隰:“这个孩子的确像个谜。我专门去贾氏学堂打听过他,简直是自相矛盾。先是默默无闻地人云亦云,被薛蟠欺侮屁都不敢放一个。后来胆子渐大,打架骂人嘲讽挖苦,到处惹事儿,连贾蔷都不想招惹他。再后来突然就会画画了,写诗了,把贾瑞那个品行不端的教授撵出京城。又突然会编剑仙故事了,把自己的娘当作仙人传人推出去,靠着刺绣小发一笔。发现故事有利可图,便设计三十六个剑仙传承,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骗了罗教的这一套田地庄子。又辗转周旋于皇城司、贾府、罗教、天网之间,滴水不漏。算计他的人都死绝了,他偏无事。此人收拢人心也很有一套,凡与他交谈了五句十句的,包括老夫在内,立刻对他心生好感,似乎为他卖命理所当然一般,想必操莽之辈不过如此。真乃奇人异人非常人也。”
太上皇道:“我倒不知你对他评价如此之高,匪夷所思。”
童隰:“老夫今晨故意言语突兀,咄咄逼人,将他们打击得体无完肤。众人都有不服,或者对老夫敬而远之冷漠相对,只有金荣,再怎样针对他攻击批驳,他始终笑眯眯的,认真听,不断点头,恭恭敬敬,并待我以师礼,诚心诚意。难得胸怀啊!一般这个年龄的半大小子满心只想出风头,让别人夸自己,听不得半句批评,不管对错,只挖空心思反驳你找回面子。而金荣则不然,他只看有理无理,并不在意对方的态度表情。其谦抑内省之态发自内心,虚怀若谷这状也并不是装的。我吼完了,他似不尽兴,恨不得我再骂他一顿.......呵呵,这个小友了不得啊。”
太上皇道:“友弼啊,朕倒要劝你一句。该放手让年轻人做的,哪怕你觉得很蠢,且得不偿失,也要坐视静观。不失败几次,年轻人哪能成长起来呢?”胡氏端上来一杯蜂蜜红茶,太上皇笑嘻嘻地调笑几句,胡氏一巴掌拍掉一只放错地方的爪子,扭头走了。
“顺风顺水,没吃过亏的孩子长大了就是赵括,”太上皇叹息道:“你放手,世界忽然就友好了,嘿嘿,再怎样笨,天塌不下来。咱们当初也是这么跌跌撞撞过来的,让孩子们懂得知错能改,而不是为了维护面子,一错再错,拒不认错,错上加错。”
童隰道:“做长辈的真是恨不得代他们做完一切,结果痴心汉办出怨恨事,真不值得。”
两个人各有怀抱,大叹委屈,很快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一根刺,及些许陌生感便化去不少。
无情有心,决断之夜(上)
柳家众人偏离大路跑到后山来的原因也挺有意思。柳瀚一女一子在下山途中听见马嘶,说要骑大马。众人笑,山上哪有马?而且为什么两个孩子听见了大人却没有?女孩五岁,男孩四岁,都到了最拧巴的年龄,仗着湘莲哥哥做靠山,一定要去找大马。
柳夫人也是江湖儿女,飞上飞下的人物,便央求夫君听小孩的一次。于是众人便玩耍一般地听孩子指挥,挑选的下山方向越来越冷僻,直到看到了马匹的尸体,十几具那么多。柳瀚全家立刻警惕起来,掏出小匕首。再往前走,尸体便出现了,有蒙脸的,也有不蒙脸的。弓箭马刀撒了一地。
柳瀚禁止大家捡拾武器,柳夫人和丫头捂着孩子嘴巴,躲在拉长的队伍核心。柳瀚等人探路,柳湘莲不知从哪找了根棍子断后。
一路碰到活马便拴在树上,尸体不碰,最奇妙的是,没有伤员。
最后听到刀剑碰撞呼喊声,冲下来正好看到金虫弱不敢战的丑态。柳瀚自然不会说得那么直白,只说看到虫老师大展身手,一个灭了四个云云。
众人回到山上,就着月光聚拢了剩下的十三五匹马,将蒙面尸体搜索一翻,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金荣等人下山,柳瀚命伙计骑着那几匹马去报官。
半夜三更的忠顺王听到金荣遇刺,不能成眠,将无数人手,探员、杵作撒出去。
理藩院早闹得天翻地覆,无数公文雪片般飞来询问阿苏特在哪儿是什么来历。
大学士府的灯光彻夜长明,北静王被喊起床去值房上班,一边瞌睡一边整理消息,汇总最新进度,并发往各个部委。戴权的人就守在旁边,手抄消息,老祖宗坐镇上书房听进度。
兵部御史监察院,各路人手纷纷连夜上山检查现场,沿途旅馆饭店摆摊的将被详细盘问。巴特尔和宫布一大早得了理藩院使者报信,立刻回城要看敌人尸体.......
大赵朝庭的工作效率可能是有史以来最高的了,毕竟通灵宝玉没事儿就绑架穿越者来改造社会、制造仙灵气,无数新元素被发明创造出来注入二次元,工业主义、平权主义、民粹主义、大同主义........都变成了深入江湖庙堂卧室菜场......的毒素。
这时候的石头记可能连当年的警幻仙子都不认识了,如果红学家们例如脂砚斋、畸笏叟、高鹗、程伟元、王国维、蔡元培、胡适、俞平伯、张爱玲、周汝昌、刘心武、王希廉、张新之、姚燮、明义、裕瑞、周春、焕明、涂瀛、王梦阮、沈瓶庵、邓狂言、寿鹏飞、景梅九、王伯沆、吴世昌、吴恩裕、王昆仑、戴不凡、芙萍、张笑侠、***、鲁迅、林语堂.......穿越而来,要么乖乖地发明创造制造仙灵气,要么认知破碎爆头而亡。
大神会被砖石爆头吗?通灵宝玉不会这么好运气!被石头开瓢的都是金老师这种咖位的二货,连红楼梦书都不肯读完,最多就是看了几集脸盲症发作幻影游步鬼歌魂曲的电视剧........他连红楼梦原名《石头记》都不知道。
皇帝一脸欠睡,毕竟年龄一把了。锦衣玉食难保营养不足,躺在豪华大床上未必睡眠充足。否则为什么挑三拣四的太上皇在乡下粗茶淡饭,反而居然饭量增加一倍?以前女人唾手可得,而这个寡妇半老徐娘越是对老头子爱理不理,太上越是乐此不疲,小意体贴。
太妃在被窝里哭了好几次:早知道那老东西是这么个货,当年狠狠地甩他几个脸色,俺是不是早就当上皇后娘娘了?交待了胡氏“好好伺候”,结果胡氏要喝水,老头子给倒;胡氏要用线,老头子给绕;胡氏说个闲话,老头子陪着笑......据说在乡下闹腾得,睡眠也好了,腿脚也利索了,还能在小刺客学马术时冲着他扔飞刀........说是让他练马上翻滚?混蛋!你儿子我都没得到过这待遇!
说书先生在万喜楼讲了三天的“自我实现说”难道竟然是真的?
皇帝又翻土默特西贝汗王金荣遇刺案的报告,刺客哪里来的?不知道。怎么混进关的?不知道。谁提供的弓箭马刀?不知道。谁提供的金荣行踪?不知道。刺杀金荣的战略目的何在?不知道。如果真的是草原汗国来破坏土默特的新王继位,意义何在?就算这个死了,三天巴特尔就能又翻出一个“真正的”王子来。
这个刺杀更像是一个警告或者练兵。有些事情未免有些太过于巧合。贾琮和童隰离开了刺客才出现。柳家有六个江湖高手就在左近,随时可以救人。
巴特尔和宫布难得都不在金荣身边,宫中教养嬷嬷“正好“只有一根弩箭,又“正好”在最后一秒救下金荣。
贾赦没有给贾琮安派哪怕一个家将或书童长随,这次刺杀后,金荣一反省,立刻就会意识到,除了贾府力量还能依靠谁?难道刺杀是贾赦安排的?
还是顺便警告一下朕?老子准备让金荣死在去赴任的路上的事儿泄露了?
如果只是警告,那么此次刺杀简直堪称完美,教科书一般精准。如果真想要金荣的命,这次刺杀蠢到了极点。
除了阿苏特被安排了一口黑锅外,盘点一下:金荣收获了一个心智完整的宗师级高手;土默特骑兵嚣张气焰被团灭,讨厌的巴特尔被直接打脸,理藩院可能已经在庆祝了;忠顺王权力大涨;皇城司得到一个勾结草原人的内贼线索,很可能是高官贵胄;贾府立刻就有借口出兵;天网如果不傻,可能已经在往金荣身边塞人了。
唯一有损失的可能是童隰,话语权会被各方势力分薄。
柳瀚,柳湘莲,他们又是谁家的人?
水焉凝视着报告,左手心不在焉地玩着一口银钟,她幽幽地道,“我倒不知道,在京畿重地,居然还有我不知道的势力,能调动十多个刺客,还有弓箭。讽门洪门昃门三个门主全部降级。三天之内拿不到消息,全部发配蒙古,跟徴门主做草原生意去!”
大将军拱手称是。这是替心上人建立班底团队了?刺客是谁指使的,连我都知道了,你装什么?
片刻后,公主道:“柳瀚怎么评价那个团队?”
大将军道:“一开始他以为贾琮才是目标,完全没有注意到金荣。贾琮童隰离开后,金荣才凸显出来,做事手法干净利落。复盘后,柳瀚总结,金荣除武功不显,实则是人中之龙。能高能低,能隐身迷雾之中;潜则为鱼龟般无害,伏可为蛇鼠般无形;腾则驾雷,动如狂风,狡猾如狐;其笑容尤其有毒,办事说话手尾干净滴水不漏;还颇有急智,更兼深悉人心,轻松玩弄他人情绪操纵别人欲望于掌股之间。”
公主看着窗外,脸微微有些发红。
“此人深不可测,城府惊人,完全不像是十九岁的少年。”
公主稳定了情绪,想必是这个年龄让她心底某种情愫十分不悦地翻了个身,心跳也快了一拍,比我小六岁诶。
大将军明显注意到了总统领心跳加快,作为一个高手,这几乎就是惊涛骇浪了。
尴尬的沉默持续良久,大将军终于忍不住,“总统领,要不要派一路人跟着金荣北上?”
公主沉默不语。
又半晌,大将军行礼退下。
“老六那蠢货!要帮挑拨草原内部斗争,居然这点耐心都没有,等金荣上了草原再动手岂不是更佳?是唯恐天下人不知道是你帮着办的吧!现在就瞄准东宫未免也太早了点,你的父皇身体还好着呢,且太上皇没死!真是个不合格的皇子啊。”公主放下银铃,此时那铃已然无声无息化为一坨银白的难以描绘的物事,唯有公主深刻的指纹掌纹牢牢地嵌在表面。
六皇子:“什么?金荣遇刺?太好了!”
狗腿:“主子,戴乐乐在门外,说有话要问您。”
六皇子:“没空,让他滚。我要去找金荣慰问慰问。你也滚。来人,备马!赶紧的。”
“主子,上次您偷跑,害得奴才被扣了钱,您就当可怜可怜小的吧......我上有娘下有狗的。”
“滚滚滚,去跟你的狗过好了,老子不稀罕!”
“戴乐乐,你杵门口干啥呢?走,跟我去给太上皇请安。皇上让我在家面壁,可没说不许去给皇爷爷他老人家请安的。那谁,赶紧牵马过来,耽搁了时间拿你沉了河。.......问什么问,路上再说。你个混蛋,再哭老子踢死你。”
“我哪认识什么刺客?他们是草原来的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怎么知道是蒙古人刺杀金荣?哈哈,不是全天下都知道了吗?戴乐乐,你这么笨父皇知道吗?我的行踪?我从来不出门的.......上次,上次不算,我被五哥的人押送回府,你要问就问五哥好了。”
无情有心,决断之夜(下)
茗烟鬼鬼祟祟地从后门进了荣府,长随李贵的身影在大门外闪了一闪消失。宝玉从贾母房间下来,跟王夫人请过安后,立刻把茗烟招至假山背面。
“什么情况,金荣被谁刺杀?受伤没?”
茗烟道:“据说是蒙古部落冲突内讧,我们这边没人受伤,蒙古那边死亡惨不忍睹。”
宝玉倒吸一口凉气,“这.......我早就知道,这蒙古人多厉害,哪是金荣能应付的?京畿这中都冒出来杀人!哼!大伯怎么说?”
“赦老爷去兵部了,怒气冲冲的。可能要把琮三爷招回来。”
其实贾琮比宝玉大不了三岁,宝玉一向只和女孩儿斯混,虽然有所耳闻,但对刑夫人刻薄贾琮体会不深。便跺脚道:“贾琮就是个傻子,去苦寒之地干什么?冰天雪地,狼群环伺,兵凶人蛮。家里再怎样,日子不好过吗?活不下去吗?”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男子汉就该志在四方!哪怕只是想想无限广阔的天地,绝没有限制住你的心思的牢笼!若我是男儿,绝不在家吃喝等死。”
口气像探春,假山后面转出一个惜春来。
宝玉道:“小姑娘家家的,要那么大天地做什么!守着家,相夫教子不好吗?今天跑掉一只羊,明天死了一匹马,那日子有什么好?”
惜春道:“叔伯兄弟的这几十个,哪有个能撑得起来这摊子的人?你不肯出力去拼,我不肯吃苦去读书,大家在老祖宗基业上坐吃山空,还振振有词!哼,以后有的是让你们后悔的时候!”
宝玉道:“我们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说的咬牙切齿的,诅咒吗?”
惜春冷笑道:“好!好!好!我诅咒自己以后家里败了做尼姑去!你敢去当和尚吗?”
宝玉甩袖子道:“今儿个奇怪了,莫名其妙的,一个二个的。什么和尚姑子的。”扭头气呼呼的喘。
大丫头彩屏在惜春身后哀求道:“姑娘少说两句吧,年纪轻轻的,说什么出家,呸呸呸,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惜春道:“恨不得身为男儿!”转身扔下宝玉就走。
假山后又转出一个人来:“当男儿有什么好?咱们女人下定决心,未必就让了须眉男子。”
彩屏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花姐将自己全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在皇宫混到此刻,作为一个从来就没有被皇家规矩洗脑过的日本海盗女,能装傻充愣地应付住各种场景,算是步步惊心,同样也是步步生莲,步步高企。
把皇帝睡了,其实也不难。先找个老太监对食落脚,再找个时候出现在后宫花园里,把柔软的腰,柔软的腿,扭成一个闻所未闻的角度,碰巧让皇帝看见。
成了。
只是皇帝从来不问自己话,办完事就让太监把自己抬走......老娘是个泄火的玩具吗?连金银财宝都没赏几个,小器!今天是皇帝第一次上门,为什么?花姐将浴池侧的仅容一只猫出入的小窗打开。这是她的最后手段。
门外脚步声起,宫女们进来催促梳妆。花姐慵懒地披上轻纱,踏入高屐,走出浴池。有个把宫女表情诡异僵硬,见花姐目光扫过,忙低下头。
这种事多了,当初自己也曾混在宫妇堆里分享各种积年怨恨仇忿。
自嘲般动动嘴角,花姐坐在凳上任由宫女人收拾打扮自己,内衣内裤一件件搭在屏风上,这些东西一时用不上。
一个时辰后,太监们前来把门。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花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从心底里冒出来,她像只花蝴蝶般将纱袍巾帕裙从箱子里面取出来。在宫女们眼里,只怕这女人欢喜疯了,皇帝都到了门口,你还要挑衣服?
门开,太监喝问,“花选侍觐见。”
花姐拿出最媚的姿态摇曳生姿,俯身低头。良久,皇帝没有叫平身,嗯?花姐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皇帝道:“起来吧。”花姐委屈地嘟嘟嘴,抬头凝视着皇帝,目光中流露出一万情愫。
皇帝毫不相让地回视,叹气道:“为什么一个海盗女人让我如此欲罢不能呢?今天我来与你道别。你有办法从地下迷宫找到朕,想必也能从冷宫,也就是夹道,自救逃生的吧。”
花姐冷不防被揭穿老底,也不惊惶,福道:“皇帝还没有听过婢子歌,请让婢子为君歌一曲以为离别留念。”
皇帝负手道:“唉,好吧。”
轻纱一扬,有太监宫女上前一步护驾,皇帝摆手。花姐泪眼一哂,歌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旋转中,身上多了两条丝巾。蜡烛灭了两支。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她的身影从屏风后飘出来,肩上多了两件长袍。此刻她的身形已然很臃肿了,居然还在给自己加衣服。蜡烛又灭两支。两个太监挡住皇帝身前。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泪奔如雨,皇帝鼻子好酸。“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烛光摇曳,昏黄黑暗,她一边唱一边舞一边哭,幽怨凄美,最后一句转身,送皇帝一个明亮的眼神。皇帝心头一动,几乎就要喊“朕后悔了,要封你做妃子”之时,花姐所有的衣衫飞上半空。
当丝丝条条的衣物统统落地,花姐身影也已消失在了烛火照不到的黑暗之中,宫女太监们呆了两个呼吸去屏风后看,窗户大开,摇摇欲坠的夜色之中哪里还有人影?
“跪下!”一个威严尖利的声音喝道。
黑衣小帽的他不情不愿地跪倒在地。
“你消耗了孤多少资源人力?刺杀?咹?大赵从未有过刺杀大臣的先例!此例一开,大赵就成了先秦,先明啦!此亡国之兆也!”
两个人气喘吁吁,都怒不可遏。
地上那人道:“金荣把爷害成这样,小人怎么能忍?这还不是给爷出气?同时,如果他死了,小人难道当不得蒙古王子?如果小的能顶替金荣,爷就能借蒙古之力,取那个座位易如反掌。”
站立那人喘息更急,“起来吧。皇位不是你吃里扒外,借外国人之手,出卖国家利益能拿到的,就算拿到了也坐不长。”
灯光映照下,秦钟从地上爬起来,“皇上想等金荣上了草原再动手杀他,嫁祸于百部南狩盟,再顺理成章地派人调查真相,把手伸进草原。这个计划对爷有什么好处?必须在他出关前杀了他,咱们才能混进去。臣是殿下您派出去的人,如果能促成外蒙归附,那是大功于国啊!您凭借此功开疆扩土,当皇帝足够了。”
六皇子点点秦钟鼻子,“可惜你没有办成。”
秦钟笑道:“真的吗?”
(第一卷《青萍风波起》完)
塞草霜风,满地秋声(上)
秋风温柔地从送行的人群堆里将要远行者们推了出来。
当先的是一个昂藏大汉,浓眉大眼,不怒自威。他头戴纯黑璞头,头发不羁地落在后背和肩膀上,驾着一辆马车当先而行,左手里把玩着一柄小刀,刀把刀锋光芒在指尖若隐若现,神出鬼没地在掌心钻进钻出。
车帘搭在窗内,隐约的有一个灰扑扑的女子身影坐在车内发呆。婉婷终于还是被赏赐给了金虫,仓促间身份的转换并不能给她带来足够的安全感,看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不对劲。
脾气陡然暴躁的结果就是,金虫那个天下罕有的高手不敢跟她说话了。而二人之间的突如其来的沉默更加剧了某宫中待了一辈子的女子的慌乱与无助!她的自制自持已经快到崩溃爆发的临界点,而失控的后果可能就是无缘无故的眼泪和愤怒的发泄。这更加剧了金虫的心里压力。
女人一方面怨良人不懂自己心事,那拔吊不识的样子很像两代皇帝那无情无义的嘴脸。这个认知使得女人恨不得立刻跑回太上皇跟前求饶,回头是岸。但尚存的一丝理智在告诉她,二人间的关系并不是她所担心的那样,毕竟在闻大娘跟前,某人发誓要对自己好,一辈子!
另一方面,婉婷又恨自己是如此软弱。受了那么多年的特训,自己也算是有一技之长的,怎么就和自己鄙视的那些个小女人一样了?没有男人又怎样?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就像传说中的不需要男人的缧祖剑仙一样。
在她繁复起落的心情纠缠不休之下,还没出京畿之地呢她就撕碎了三块手绢。天啊!感情既伤人,更伤帕子。
马车里实在是太闷,但是婉婷还没有下定决心,直接说还是拐弯抹角地探一探金虫到底是想怎样.......该死的男人!天生不懂拐弯!
桃叶怎么回事?怎么还不上车里来安慰姐姐我?
她将头探出窗外,桃叶和金荣正陪着胡氏缓步而行。
胡氏今天穿上了太上皇亲手挑选的大衣服,似乎有点像是把自己嫁掉了一样,可是脸上却是一片茫然。这树、这草、这天、这河.....为什么在我眼前是这个样子的陌生?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了远山不再灰暗,小河不再曲折,风也不再奔腾,田野不再熟悉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儿子这是要走了?
她摇摇头,这个想法到底是什么意思?走了?走到哪里?不是一两时辰就能跑个往返的城里吗?喔,她悚然而惊,想起来了,对了,是蒙古草原........蒙古在哪里?听说要走一个月,要赶在第一场雪之前到的地方。
天啊,我干了什么?竟然同意了唯一的亲亲宝贝儿子去那跑断马腿也走不出来的草海荒漠去挣命?
她头轰地一声爆裂开来,金色,红色,黑色,白色,紫色的布条在眼前飞舞,蓝天好宽广......这是她晕倒前最后的映像。
一个梦!这肯定是假的!只要我睁开眼,一切都会消失!
遥远的呼唤将胡氏惊起,忽然着急慌乱四下看,一眼看到了儿子,赶快抓住!他还没走!他还没走?好险!幸好.......梦醒了?
胡氏慌乱地说着好险幸好,用尽全力抱着金荣,忽然看到马车,甲士,武器,桃叶......这个女人是谁?天啊,这竟然不是梦!
胡氏放声大哭,撕心裂肺地哭,毫无保留地哭。除了眼泪,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表达恐惧。风声呼呼,云落草低,这是天意还是命运?除了用最大的哭声压倒这残忍的狞笑,她不知道如何抗争命运。
挣扎,拼命,努力地活。
一切都是选择。儿子的,也是自己的。
怨谁?
她心思急转,万一儿子不要娘了怎么办?万一儿子想我了怎么办?万一儿子生病了怎么办?万一儿子想吃娘亲手做的豆饭了怎么办?万一儿子晚上踢被子了怎么办?万一他吃不好吃不饱了怎么办?万一其他小朋友欺侮他怎么办?万一他回不来了怎么办?万一他.........
我活不成了。
当年他在怀里吃奶,满意的样子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他紧紧搂着腿喊妈妈抱,然后被举空中咯咯笑;他因找不到妈妈而眼泪挂在眼角,因忽然看见了妈妈开心地笑;他抱着手臂问,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他迟疑地看着海外归来的爹爹不敢上前;他抱着要去海外的爹爹,不肯放他走,然后哭了三天;他看着冰冷的父亲的尸体一个晚上没有睡觉;他半夜里望着窗外星空发呆,跳出窗子坐在房顶;他被自己骂得惊惶无助却一直不肯低头;他倔强地扔掉书,吼读书有什么用?他从学堂里拿回一两银子说是薛大爷给的赏,但目光里却藏着一些看不懂的东西.......
胡氏终于想通了些什么。
我不要当退休皇帝的女人,我不要大富大贵,我不要漂亮衣服。我只要儿子在身边,他是我的全部世界,他是夫君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
他走了,我是谁?他走了,我怎么过?
哭,哭,哭。
没有办法,只能哭。
我要和儿子在一起。
她在金荣怀里哭了半个时辰。直到金荣保证,天气暖了就回家。
贾璜媳妇、金荣姑姑第一百次地保证把金荣的消息第一时间送到。
金荣道:“娘,我一安顿好了就来接您。现在的分离是为了以后永远在一起。您看着天边的大雁,说不定有我寄来的书信绑在腿上呢。”
胡氏破啼为笑,这一辈子的眼泪都倒出来了,但愿以后再不落泪。
连飞保证一定护着爷平安,自己一定死在爷前头。胡氏摸着长高了一截的连飞勉强露出一丝丝笑容,“你们都必须活着,我还要给你娶媳妇呢。”
闻大娘走上前,她刚刚骂了儿子一顿,逼着金虫钻进车里陪着婉婷说话,各种奉承小意儿赌咒发誓剖心开肚。
但是她没有哭,虽然她也是娘,也是单亲。
她搂着胡氏,二人同病相怜。
如果不去拼,这个世道哪有活下去的可能性?
大不了一起死。到了地下,一家三口就团聚了。
有了这个认知,胡氏的眼角挂上了笑容。俺要替儿子和那死鬼多念老母和家乡,替他们在真空家乡预定位子,菩萨会保佑的。
童隰的马车赶上来,他保证将金荣完完整整地交还到胡氏手上。胡氏深深地福了一礼,然后看着三辆车在荣国府赞助的一百骑士的簇拥下向远方走去。
贾琮走在最前面,没有人为他送行,他的心已然飞到了天边,幻想着日后万骑相随踏平荣国府的一天。
他们将在大同和余立根汇合。
塞草霜风,满地秋声(下)
是夜,远征小队露宿于山野之中,营帐支起,篝火点燃,分配好值夜人手。群山环伺,高坡低岗,霍比特人出行魔都的即视感有没有?
贾琮可能是所有人中最开心的一个,跟连飞打兔子射麻雀钓鲤鱼,玩得不亦乐乎。
家将中有三个四十以上的老人,曾跟着贾赦戍边的,其他都是年轻人,众人很快就熟悉起来。虽然贾琮没摆啥架子,主仆之别还是拘束了骑士们的言谈举止。
三辆马车抛在旁边,十多个帐篷围成一圈将马匹藏在中心,帐篷外围点燃篝火,很快大家陷入梦乡。
一个黑影倏忽出现在火光之外,伏地观察,值夜家将每过半个时辰就会起身巡视,活动活动,疏散筋骨。黑影身形飘忽,从后面摸上巡查,逐个打倒。此时连飞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从帐篷里钻出来,见火堆边空无一人,立刻大喊“敌袭”。金虫第一个光着屁股跑出来,稍听一听,直扑那黑影而去。连飞也加入战团,三人鹰飞鹘落,打作一团。
十招过后金虫被一脚踢个跟斗,然后余立根手里拎着连飞,大摇大摆地走进帐篷圈,看着参差不齐衣冠不整的众人道:“你们死了,马也跑了。”
金虫捂着下半身溜回帐篷。余立根扔下连飞,冷笑一声,退出篝火圈,隐入黑暗。
众人垂头丧气,相对无言,只有婉婷埋怨了某人两句诸如“幸好桃叶还没醒,不然就大饱眼福了”之类。
三个巡夜一瘸一拐地走回来,大家七嘴八舌商量好对策,双人巡视就能互相有个照应。
如此到了下半夜,在巡查迷迷糊糊地似醒非醒之时,又被余老师一一放倒。
这一次金虫第一个听到动静,穿戴半齐地冲出帐篷,先喊敌袭,让剩下四十七人在帐篷外,整好队形,四面戒备,才手势钢刀,直奔偷袭来人。
连飞早潜入黑暗中,等金虫与余立根拼了三四招,陡然冲出来左飞针右飞刀,将余立根击退。余老师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此刻天色渐亮,星辰慢慢地融化在了晨曦之中。
金虫回去穿戴齐,捂着水杯,里面泡了枸杞,摇晃着脑袋走出来,笑道:“飞啊,暗器手法不行啊。”
连飞正在喂马,深深一揖,“请虫老师赐教。”
金虫道:“我看你力量天授,可以如此这般.....”
然后二人一阵奸笑,把起床尿尿的金荣吓了一跳。“你们一大早的,闹啥呢?”
金虫惊道:“昨夜你干嘛了?”
金荣狐疑地看着他,“昨夜我睡得很好,多谢垂询。”
金虫手里的水杯跌落,在触地之前又被虫爪子救了回去,枸杞居然没有翻落地上。他转头问连飞:“你主子难道竟然是这个德行?一直这样还是偶尔如此?”
连飞用力咬住上扬的嘴角,平息了情绪,道:“就是你心里所想的那样,全对。”你做他邻居一辈子,居然不知道他?
金虫转身就走,一口将杯中物吞了下去。
桃叶半遮半掩地用袖子盖住没化妆的脸,头发如美杜莎般飘飘扬扬,差点迎面撞上金虫。金虫瞪她一眼,身形微扭,消失当场。
桃叶疑惑地问:“虫老师怎么了,一脸不高兴,难道没睡好?”
金荣道:“咱不理他,自己睡好就行。”
贾琮一手抱着马鞍,一手捂着嘴,一边倒退一边喊,“没错没错,昨夜虫老师被婉婷姐光着屁股撵出了帐篷,所以他看到你们俩心里很不爽......”
桃叶恍然,婉婷姐真是奔放啊,光屁股的虫老师也往外撵,嘻嘻,也不怕被人看了去。
家将们目光中全是奇特表情,一看金荣视线扫过来,立刻转身忙自己的.......甚至有位把自己肚子“啪”地一声拍在了童先生的驴屁股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坐马车的童先生还要牵头驴,难道怕太上皇偷偷拿去宰了熬阿胶?
童老师从帐篷里探出头,向连飞招手道:“你的针和飞刀扎到我的帽子了上了。”
连飞忙道歉,金荣更加疑惑,看诸人都忙,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都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就恨恨地道:“我去问婉婷姐去!一群混帐!”
队伍很快上路,为怕白天有人偷袭,贾琮将家将分成三组,前后拉开距离,既不会被一网打尽,也不至于来不及救援。前面还有三个斥候探路。
为防弓箭,所有人盾牌置于在背上,短刀悬腰,长枪挂在马脖子上的钩子上。
根据老卒建议,所有的家将人手一个木哨,学习长短音传讯之法,每个音声组合对应数字,以及步、骑,进攻、暂停、撤退命令。这套密码极其复杂,先学会听懂的,赏一两银子。先学会吹奏的,赏十两银子。
当天晚上日落前,全部家将完成任务,金荣开心地将十一乘一百,共一千一百两银子亲手发放到人。
贾琮伸手道:“我也学会了。”
童先生阴森森地道,“领钱的都是值夜的,贾琮你想排上半夜呢还是下半夜呢?”
贾琮立刻把手伸得更长,一把搂着童先生的脖子,顺便把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老头儿身上,笑道:“莫谈钱,多俗气?”
童先生从怀里掏出来一只蝎子,贾琮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扔下一句:“我去给马喂黄豆去。”
童先生将蝎子又揣回怀里,这老头儿也是个不好惹的。事实上,这个队伍里除了桃叶跟金荣两个肉头,其他就没有善茬儿。
第二夜,众人商量了一下,把营地扎在一块巨石旁边,马车护住马群正面,这样防线就缩短了许多。
帐篷布置也颇加了点心思,武力值为负数的金荣和童隰被安排在核心,三个火堆放在最外围。值夜的骑士共五人,一暗四明分三组,下半夜再换五人。
如此安排之下,平静了两三个时辰。交班之时,那暗哨忽然发难,将同组四个人击倒。幸好新交班五人发现不对,大喊敌袭(忘了吹哨)。
金荣一夜不曾合眼,第一个跑出来要教训余立根一顿。刚拎刀冲出来两步,就被金虫一脚踢进防线。防线分三个圈,如齿轮咬合一般结阵,守得水泼不入,首尾呼应,在任何位置可以局部以多打少,以弱灭强。
金虫和连飞则在暗处游走,趁偷袭者不备连发暗器。
连飞早备了十个石块在网兜里,巨力使发了,呜呜呜作响,又快又沉。余立根不得已身形一滞,被金虫无声无息的飞刀刺中,入肉之声被金虫听见,哈哈大笑。
余老师冷哼一声落荒而逃。
众人齐声欢呼,终于胜了一场。三个老卒这才松了一口气,贾赦将军掉了一地的面子算是拾回来了。众人又检讨一下,商定了换班的暗号,才各自睡去。
第三夜有马惊了,花了点时间安抚。第四夜无事。
第五夜,刚刚入夜,百多骑士从黑暗中现身,暗哨立刻吹笛示警。笛声变化,所有的人,连桃叶在内,立刻知道来了百十余骑兵。
值夜家将躲到火光之外,偷袭者只能变换策略,改为强攻,弓箭如雨直奔帐篷。
金虫连飞大惊失色,二人手持长刀使得如旋风一般,拔开金荣和童先生方向的箭支。家将们则迅速支起盾牌,结阵。已经听见有人受伤惨叫。
金荣跑出来,被贾琮一把按在地上,随即破口大骂,“余立根,你什么意思?万一真伤了人怎么办?”
一个老卒低声道:“禁声。这次是真的敌袭。幸好我们发现及时,不然对方发射火箭,我们就糟糕了。”
金荣立刻闭上嘴。
盾牌阵内陆续又有人受伤,闷哼吸气呻吟声此起彼伏。
圈内家将和婉婷一起执弓弩反击。金虫和连飞在黑暗中如鬼魅般,长刀飞针真扑黑暗中的敌人而去。
童隰笨手笨脚地四肢着地,用沙土压熄了两团篝火,伸出来的爪子还差点挨了一箭,高呼“杀敌杀敌”然后又爬了回来。
金虫连飞在七八个呼吸间,连杀十余人。圈内家将忽然转动圆阵,长刀伸出,砍死好几人,对面正要反击,正面对手已然移走换人,蓄势待发的第二刀搂头砍下,又杀十数人。
敌骑想下马,三个圆环突然扩张,将二十多人卷入内部,随即浪花吞没石块一般吃下。
剩下骑士呼喝一声想要撤退,马匹还没提起速度,就被一人执枪正面截住。
因风舞袖,秋至不知(上)
刺客们一拥而上,刀光闪烁。余立根大喝一声,长枪舞动,以一人之力,就站在地上,连挑八人。
真正是好功夫,不愧是皇城司第一高手,空中飞人们手舞足蹈摔落在地。
残余四五十绕过余立根那杀神,逃出三里地。巴特尔与宫布率几十骑冲杀而至,将夜袭者斩杀干净。汉人多有夜盲,哪敢半夜来袭?来者必是草原客,管他哪个部落来的,反正只要不是土默特,不须问,抹干净就对了。
战场安静下来,唯有粗重的呼吸声与闻。
余立根先不问伤亡情况,命金虫、连飞巡视方圆十里之内,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或窥视者。
众家将正要上前去翻尸体,被老卒制止。其中一人对着五具尸体连射五箭,贾琮正想喊“你变态啊”,边上一具尸体跳起身来往暗处就跑。
贾琮咽回口水,差点出丑!战场之上,将敌人想得再怎么下流无耻都不为过。
不用余立根出手,那夜奔者被五把刀刺中,哎呀一声仆倒。
老卒和巴特尔诸人继续用弓箭一一点名,管你半死不活,将所有的伤者和死尸再杀了一遍。
活口?不需要!反正你给的口供也不能采信。
阿苏特?我替他们谢谢你啊。
此第一战,金荣方以十五人受伤、零死亡的代价换来一百十九名刺客全军覆没,得到马匹一百多,武器弓箭若干。但估计有斥候逃走,必须料敌从宽。
巴特尔和宫布迎上金荣,好几日没见面,亲热地拍肩搭背。金荣力排众议,要以己为饵将刺客钓出来的计划终于成功。
而且在余老师的言传身教压力之下,练兵成绩见到了!所有的新人包括连飞通过了压力测试,而且见了血。队伍走得这么慢,两三百里走了五天,傻子都知道有问题了。然后真来了一百多傻子想硬吃这一百人的队伍。
童先生跟几个核心分析的结果:朝内有人希望利用土默特挑拨离间,把草原变成春秋战国群雄逐鹿。
成吉思汗的土地,给哪个不行?有本事来争一争嘛。蒙古族其实也是上百个族群组成的,英雄不问出处,匈奴契丹突厥党项土谷浑羌戎狄......现在何处哉?民族大融合嘛。
小伙子们,土默特能不能吃到肚子里去,哈哈哈哈,看看你牙口好不好,大家答应不答应喽。
就是明明白白这么阴险。你咬我啊?
金荣拍手,不管跟何人利益冲突,已经迈开腿张开了嘴,就没有回缩的道理。焉知我金老师在贾氏、太上皇扶植下就不能开辟自己的天地?草原很大。
现在两支队伍合并,达近二百人。
敌方在京畿道办事有点缩手缩脚,明日将进入山地,哪怕是官道,如果有人设计一下,还是能作怪的。山路十八弯,驿站相隔三十多里,有的是偷袭埋伏的机会。
宁国府荣国府最近气氛极其严峻冷峭。
二爷贾琏和京城当红炸子鸡金荣交往不多,现在回忆起来,金荣那货的确是有点神神叨叨。
金荣本人很少进荣国府,但每次来都能翻出不小的浪花。或者表演春晚节目,或者办诗社出书,或者来请客人去乡下玩。
特别想起那日金荣死活不肯透露贾敬老太爷召他说话的内容,却留下了另一个话头。
贾琏清楚地记得,当时金荣貌似无意地问,“曹魏的江山是怎么改姓的司马呢?”
等金荣摇身一变,成了王子,他的每一句话都具备了深意。
这曹操说的是谁?司马又是暗指谁?
为这句话,金荣在张唢呐指导下,研究贾府人事开销几个月,得出结论:赖家为首的奴才是伏在贾府身上吸血的最大蚂蟥。虽然这些贾家纨绔子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让奴才们欺负成那样,还是罕见。一半的开销都是虚耗!
鼓动贾老爷们杀贪自肥,金荣没什么心理压力,还能让贾府念自己一个好(贾府开销远远大于明面上的收入,里面有无数文章可做)。
这事操作起来难度仅次于让皇帝杀贪官污吏。贪官干活得力,养肥了,一旦有了天灾人祸,急需用钱的时候,五天揪出来一个吃掉,可以填补亏空,还占了大义,享受民众欢呼。
所以朝庭是鼓励贪官的。一个和珅倒下去,千万个和珅站起来。这个乱伸手的毛病深藏于中国人基因之中。前世的民办中学校长买凶杀荣,现世的贾府奴才雁过拔毛。如果你看到有一个不伸手的,其原因想必是嫌蚊子肉太少了。
一说公中的钱被奴才贪污了去,再没有跳不高的贾家娃。
贾琏调研之后,心里膈应:难道这府中人心里只知有赖,不知姓贾了?
此外,公中的钱真不够用啊!贾赦这亲爹每次见到自己非打即骂地伸手要钱,但是为建省亲别墅,几百万两银子用出去了,哪还腾得出来银子给贾赦潇洒?
姓赖的必需打倒!
清洗贾府的大动作必需要贾赦贾政贾珍三巨头同意,特别是要贾母不能拦路做梗!
说服贾赦最没难度!钱在哪里,贾赦的心就在哪里。
贾琏立刻去找父亲,递了无数小话,暗示赖家这三十多年从府里至少捞了百万两银子。
贾赦从小就怕赖嬷嬷这掌权媳妇,哪敢去问责她的儿子?但一想到百万两银子,怒从中起,不可莽撞,立刻去找贾政问计。
贾政这人冷面冷心,最恨贪腐之类歪门邪道。他沉吟片刻,提出整治改革可以,但要真凭实据,不可听风就是雨,冤枉了好人。
贾琏阴森森的道:“老爷竟是没去过赖府?人家花园就有十几亩,摆设用度比咱们主家也不差什么了。我倒不知道这些东西里哪些原本姓贾?”
贾政眉毛竖起,悚然一惊,汗毛凛然。
三个人咬耳朵半个时辰,决定先从贾琮的长随和贴身小厮渎职入手,让贾母出手打赖大脸子。只要府内风向一变,立刻就有人暗中来举报赖家几个收受贿赂,漂没公中的阴事。
此外要通过吴新登出手查账,就算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出了辣手皇帝也不能拿这事说话。
按照贾琏估计,赖家得有上百万两银子的身家。就算还须跟贾珍分,大家可就能过个肥年了。
贾母首先亲手整治府内风气。
贾母将掌事媳妇全部召来,琥珀高声通报了处罚决议——贾琮的贴身小厮被打了二十棍,准备发卖去南洋(如果还能喘气的话)。
贾母阴着脸道:“这种死活不肯跟着主子吃苦,只会享福的奴才要来干什么?贾府欠你的?吃了几年干饭,不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是吧?祖宗十八代传下来的规矩,主辱臣死!你们喝府里的血,吃府里的肉,翅膀硬了,当自己是只鸟了?日后府里有事儿,还得看得看你个奴才眼色啊怎么着?”
众媳妇噤若寒蝉。尤其刑夫人,再坐不住,直接起立。贾母盯着赖大家的和众媳妇一顿好骂:是不是我老了,管不住你们这些活猴子了?是谁惯着你们主不主奴不奴的?(这些都是贾政原话,贾母深以为然)王夫人也再坐不住,和王熙凤起立听训。
管事媳妇们惊恐万状,跪倒一地,瑟瑟发抖。
同时在外堂,所有的男仆长随聚拢观刑。三个屁股白花花的,家将直接上藤条,揍!
特别是那贾琮的长随老婆,当众被脱了裤子打,还能有脸活着?
这是在打谁的脸?
赖大站在前排,飞起的血肉直接溅他一身。
当日贾琮那长随与小厮曾拐弯抹角托人送来一百两银子求自己,不想去草原吃苦。赖大便说,你们告个病吧,将此事揽了。
因风舞袖,秋至不知(下)
贾赦向来对赖大客气有加,偏这次盯着眼睛冷笑道:“你兄弟们管着宁荣二府,家里的下人都快爬到主子头上去了,你们两个管家是怎么带人的?贾琮上草原挣个前程,长随和贴身伺候的人居然敢硬顶不去,你还有脸来求情市恩?”后面一句听不懂,但肯定不会是好话。
自从母亲赖嬷嬷退休,自己爬上管家这个奴才之巅以来,就再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什么情况?
赖大把脸一红,膝盖僵硬艰难地弯了,跪倒请罪。
贾赦看在眼里。这奴才果然是起了不臣之心!怎么,当自己司马昭,准备要鹊巢鸠占了?
随即一顿藤条打死了三个背主的奴才,替贾琮出气。府内男女个个惕然,不知道下一个是谁倒霉。只看王夫人的脸就知道,整风还没完!
五日后,贾珍捆绑了一个管事直接扭送顺天府,据说从他家里搜出来一副玉杯盘,原来是秦氏用的,丧事后就没有人见过。
顺天府从这管事家里搜出来一千多两银子。你个三等管事,一百年怕也攒不下那么多现钱!更别说还买了一个摆设豪华家具的二进院子!
宁国府管家赖二亲信也折一个,脸被搧得叭叭的,只好向珍老爷跪倒请罪。
贾珍温言安慰,赖二信誓旦旦,必要抓紧队伍建设,法制教育,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还宁国府一个朗朗乾坤!
话音未落,赖二家媳妇被一个小丫头举报曾经无缘无故扣工钱。尤氏不信,当场打了小丫鬟一掌,叫她滚下去。哪知自这天起,天天有人喊冤叫屈:或者是延迟发饷,或者是收钱未办成事,或者发陈粮,或者侵占宅基地,或者是赖尚荣性侵某小厮......乌烟瘴气,臭不可闻。
赖大赖二媳妇先顶不住,拣能说的说了两项。然后赖嬷嬷亲自出面解释,并打了孙子赖尚荣两掌。于是两媳妇卸了差事,回家养病。半年后赖二媳妇因跟夫君吵架,被撵回江南老家,不知下落。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赖家又爆高利贷逼死过一个鸦片鬼,贾珍出钱平了此事。
再一个月,爆出来赖嬷嬷当年曾经逼死过太老爷房里的丫头。贾母大惊,立时召赖嬷嬷来问询,赖嬷嬷气恼地差点自尽以明心声。贾母极大度地揭过,毕竟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但此后嬷嬷再未踏入荣国府半步。
赖嬷嬷被贾母打了脸,心灰意冷,便要全家回乡下给贾氏族田去守庄子。还没成行,就有顺天府的衙役来捉人,说赖大与某**毁尸案有牵连,证人就是宁国府的门房。赖大在牢里吃尽苦头,花了两千多银子才判了个徒千里,后死在山海关外。
一年半过后,赖家老人全部离世,家产充公,赖尚荣带着幸存着的家人逃往乡下,半路遇匪全家遇难。
这一家兴衰史的贾府下人们不禁唏嘘,人生起落无常,不过如此。
此乃后话揭过不提。
花姐又一次裸奔。
上次从地牢迷宫中摸索出一条活路来,有一份幸运因素。
首先贾蓉过分迷信传说中的蓉魅力,铁链,黑暗,岐路,和无衣耻感。
而作为海盗堆长大的无父无母的忍者、从小能裸泳至十米深处寻蚌采珠以自娱的美人鱼、只服从海王金多多却依然保持独立姿态的床头合伙人、忠实执行金多多遗命却因金荣差点死于非命而暗喜的后妈,花姐的复杂性格,多重人格难以尽述!深层歇斯底里、浅层文艺复兴.......想来草根心理学爱好者可以就其写上一大本《原生集体农庄,体罚下长大,具备毁灭人格,却渴望爱,忠诚与背叛矛盾统一的二次元独立女性,被传统女性温良恭俭让意识形态荼毒,又田园女权意识觉醒,类达尔文主义暴力女之人格分析》。
不管怎样,她凭借超高的智商,敏锐的本能,奇特的功夫,柔软的身段,绝不存在的道德约束,和一言难尽的耻感,抗击着被扔进宫城夹道自生自灭的命运。
那夹道便是传说中的冷宫,无数可怜女子的最后归宿:冻饿而死,埋骨于此。
在和“红眼病发作潜伏期”的宫女闲谈中,花姐充分了解了宫内地图地形地貌,做过无数次的逃跑预演,就像过去十多年里天天要完成的压力测试一样。
花姐很明白她的活路何在:秦可卿或者贾元春。
她与秦可卿名义丈夫有过露水姻缘,天然将这二人视作盟友。想必这二人也渴望着多一种可能性。比如,生出下一个皇帝。
不想当皇太后的妃子不是一个好巫婆,也不是个好战士。
正好秦可卿刚刚产子,而贾元春整合了一众可团结的诗词爱好者联盟,其庞大的政治影响力和朝堂推动力,便是皇帝本人也不可硬撼。如果自己凭本事站在了这个组合身后,天下事大有可为。
纵横捭阖嘛,朝庭之中角力和海盗山头互咬有多少区别?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前头就是秦可卿寝宫了,很容易辨认,灯笼不是传统红色,而是淡红,这是皇后对她的羞辱。若不是有了皇室子嗣,这个身份低贱,生活放荡(寄养在宫庭侍卫卧室里),面目妖娆的狐狸精,哼哼,也想攀龙附凤?须知皇帝陛下不是纣王,你也绝非妲己。
花姐觑得一扇开着的小窗,缩小身量,如流水般滑入,随手穿上不知道哪个宫女的衣服,一晃眼就站到了秦可卿身边伺候。
数十个女官婆子奶妈,竟然无一人意识到房间里多了个不速之客,更不知道此人能几个瞬间就能杀掉视线内所有能呼吸的活物。
皇子还未满周岁,吃过奶便手舞足蹈地哼唱了好一会儿。秦氏丰满了不少,面色红润,头发油光锃亮,含着小朋友的手指,拍拍捏捏,玩了一阵,直到有宫女来请就寝。今日皇帝不得来此了,不用白等。
见秦妃一松气,众宫女一拥而上,卸妆,换衣服,捧洗脸水、漱口水、香水、头道毛巾、二道毛巾、润肤油、谈木匠特别定制梳子......诸多用具都有专门人负责。这就是有娃的特权了。
如贾元春那种因家族政治原因而封赏的贵妃,哪能有这排场?
躺在密不透风的香厨里,秦可卿目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听见一个陌生的女人道:“怎么,在思念贾蓉?王熙凤?还是宝玉?”
秦可卿抖了抖,诈我?
小儿科!
冷笑道:“贱婢,半夜三更的,说什么疯话扰人清梦?”
花姐笑道:“他左边大腿比右边长。胸口上有一粒红痣。脖子后面有一缕逆生的黄发。”
秦可卿沉默半晌,掀开香厨纱门,定睛看着花姐:“你不是他身边的人。”
花姐坐下在她身边:“亲亲老婆,地宫相会。”
好吧,贾蓉果然不是一个能托妻付女的人。皇帝的绿帽子,说扣也就扣了。还奉送薛定谔之血缘亲生子一枚。
花姐:“他只想知道,是不是他的。”
秦可卿沉默半晌,道:“他认可就是,他不认就不是。皇帝不管认不认,都是皇家子嗣。”真有你们的,在宫中教养嬷嬷眼皮子底下偷情,还一路睡成了贵妃!这个操作我花姐是服气的。
花姐:“皇帝凭什么认下这个儿子?”
秦可卿:“贾府敲锣打鼓把我送进宫,不管是不是,都得认!”
好家伙!悍得紧!
你们把皇帝当什么了?某种生在污泥水塘里的冬眠爬行动物?
“皇帝怀疑过吗?”这很重要。
“我进宫后并没有侍寝过。”秦可卿说话也很光棍,真不愧是贾蓉媳妇,王熙凤的知己,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下流人。
花姐道:“也就是说,你实际上是贾府放在宫里的人质?”
“你要这样想,也无不可。皇室与贾氏联合斗争了百年,血缘相通,什么都有可能。”
花姐:“以后我就归你安排了。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杀人放火夺宝传信之类,可以交与我。”
秦可卿指指旁边的空榻,花姐慵懒地躺下。
“那些宫女被你......”
“打昏了。”花姐淡淡地道,“如果你睡不着,我也可以把你打昏。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