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高声远,非藉秋风(上)
张前天师道:“我已经惩罚过了戴权和咏坤,给足了你面子,但你竟然去追杀他们,这是你先坏了规矩的!还没算上你围攻贾淮,他是你爷爷,亲的!你的儿子走上了邪路,行残暴之事你却置之不理。这一样两样的事情,总得有人管吧?我帮你扫污除垢,不用谢。”
水硕嘴硬道:“我铲除那些个毒瘤也是为了整个天下!”
张前天师笑道:“你口口声声说豪强是趴在赵国身上吸血的毒瘤,难道还有比皇室及外戚更大的毒瘤吗?你们利用权力争夺资源,作威作福也就罢了,现在还出了个吸血鬼!还有脸说为了天下?真正的为了天下无一己之私的圣君是金荣!与之相比,你们就是个渣。”
他比了个手势制止了皇帝的抗议,“你的天赋自然不比你爷爷贾淮差,但是性子、心胸、眼光、格局、战略思维实在不行,根本立不起来。所以处处输与金荣。”
水硕脸色苍白,极其复杂的目光缓缓转动。
张前天师道:“人人都以为双圣才是制衡皇帝的最后一关。你也是这样想的吧?呵呵,其实天师道才是。我们永远站在皇帝身边保护他,扶助他,还要替他挨骂,背黑锅。真正看护这个天下的人是我们,不少皇帝扶植释门想对抗道门,嘿嘿,他们搞得乌烟瘴气,最后无一例外皆惨淡收场,亡国灭种。”他严肃的目光看着皇帝:“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没用的。就算你行得正、走得直,天下也不希望再出现一个朱元璋、汉武帝或者秦始皇。”
他的目光很坚定:“我们要一个管理国事的家族,但绝不接受一个盘踞天下的巴蛇,吞食民众血肉以自肥。天下苦暴戾、贪婪、自私、强权、欺骗、盘剥、愚弄久矣,杀光了贾氏,自然还有千千万万个仁人义士站出来。”
水硕道:“我已没几日好活了,你们当可放心,何不放我们一马?”
张前天师道:“你们何曾放无辜丧命的太监宫女一马?由我亲自保护你,你不会活到超过我们预期的那一天。乖乖的,给你后代留下一个平稳的天下吧。别折腾了。”
水硕站直,“太监宫女这些虫豸一样的东西,你既然为他们做主,就是藐视皇权!来来来,闻名天下的张天师,我们以武论道吧。反正朕一切一切都没了,不最后拼一场,怎么甘心就此认输?”
张前天师一哂:“你咋还不懂呢?此非个人恩怨。赢了我又如何?至强武夫难道就是明君不成?你的前二十年基本上可算明君,说你千古一帝也未必就错。但最近一年,自从你突破了宗师之后,膨胀得不像样子。凌三攴还能约束着你,但何庥一味逢迎,你作为君主已经迷失了。”
水硕停止了脚步,脸色不悦:“为帝者不能一言而决,岂不窝囊?”
张前天师笑:“因为窝囊,所以才是明君啊!若真的言出法随,独断专行,天下危殆矣。”
水硕不服气地道:“就学识、能力、胸襟、辩识来看,天下有几人能及我半分?”
张前天师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天下非一人能治理,皇帝三头六臂也不见得能揽天下事于一身!天下人治天下事,方能万代无忧!如英法奥俄,顺从大势之所趋,皇帝垂拱而民治。你何德何能敢与浩浩天道做对?”
水硕卷起袖子,摆出拳架,整个乾清宫就是一晃,好像经历了一场地震。皇帝冷笑,“有没有违逆天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是李岩,连自己的姓氏、自己的江山都保不住!嘿嘿,来做过一场!我死之后就不伤这脑筋了。”
张前天师道:“李岩若有其妻三分之一的贤惠与胸怀,何至于此?来吧。”
他袍袖挥出直扑皇帝面门。二人气劲相撞,全身都是一抖。
这时乾清宫反而不晃了,它下沉了三寸。
皇帝合身扑上,四肢从四个角度攻来,好像要拥抱对手似的,当真是诡异莫名。张前天师随手破去其中三路,对左手进攻不闻不问。
皇帝左手拍在张前天师肩上,阳燥之劲透体而入,钻入地下,旁边的铜香炉轰然上天,洒出香灰漫天飞扬。
张前天师肩上挨了一击却也不亏,脚尖点在皇帝下腹。水硕的鲜血哇地一声喷向张前天师,天师袍袖一挡,鲜血将袖子打得粉碎。
张前天师右肩膀某处骨头已经断了,他左手一指,又是剑法,刺向皇帝脖子,但是这次他并未建功,指尖滑过一边,没有造成伤害。
张前天师知道不对,立刻飞退,果然范雪君从皇帝身后飞出,二人在空中交换了十几拳。张前天师无暇换气,被范雪君双拳结结实实打在胸膛上。张前天师和东来、南渔比斗次数太多,他的套路落在别人眼里,早被摸了底去。哪怕今日他弃剑用拳,也没逃脱范雪君的算计。
张前天师倒飞而出,撞断了窗棱,惨叫声传出去老远,张出尘一直守在乾清宫外面的暗处,闻声脸色转黑,泪水喷涌而出,随即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范雪君将张前天师打得奄奄一息,却没有立刻让他死,她走到张前天师跟前道:“何苦来哉?”
张前天师用下巴点了点室内。
范雪君恍然回头,水硕委顿在地大口吐血,内脏碎片不断从口中飞出。
范雪君大怒,回首将张前天师踩成两截,鲜血流下台阶,将丹墀云龙染红。
范雪君冲入宫内,可惜,皇帝全身血脉经络皆碎,再也救不回来了。
水硕奋起最后的气力,手指颤巍巍地点向乾清宫匾牌,溘然而逝。
清晨来临,夏日独有的刺目阳光肆意地向大地倾泄着热火。早起觅食的鸟雀因无法站在滑不留爪的紫禁城房顶,感受到了自己不受欢迎的事实,越过绵延的宫室,投向北方。那里有景山、燕山、阴山……
等候在正阳门外的朝臣们早在天亮之前就聚集在了金水桥前,结果宫门不仅不开,还有侍卫大声喝斥。群臣大怒,议论纷纷,后又半天才被告知朝会取消,宫闱禁止出入。于是谣言四起:有说宫中闹妖精,吸血又采精。哈哈,闻者尽皆大笑。
三骑插着黄旗的八百里急报向西城门奔去,令人侧目。
午时不到,水焉打起鄢国公主旗号车驾回到了禁宫。她身边全是天网高层:连飞、金振、冼晴晴、成娟娟、罗姥姥,浩浩荡荡。
皇后独召何庥入宫,秘议半个时辰。何庥回到值房,一言不发,闭门不出。
猜测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安的寂静在禁宫上空盘旋,不祥的预感弥漫在BJ城的大街小巷,急促的脚步声在四面八方响起,快马加鞭的信使蜂拥出城,消失在烟尘深处。
水氏族老被请入宫时,大概事情比较明朗了,话不明说,但任何一个眼神都能激起一片唏嘘。更多的目光看向北静王、忠顺王府,可惜风平浪静,凡是接近这两家大门的,哪怕是卖菜的,皆被砍死。
死亡更出现在皇后的兄弟父亲府门口,尸体一具一具从家中被抬出来放在大街上给人参观。
九门提督入宫,他身上戴着孝。
再迟钝的人也晓得出了什么事了。正值盛年的宗师遭遇不可言之事,难道是刺杀?
傍晚时分有旨意下来,皇帝痰气入心宾天。九皇子为吸血妖人所害。张前天师除妖降魔与之同归于尽。
贾珍、贾赦一行回到宁荣二府。有人去请金荣议事,但被婉拒。贾府灯火通明,里面的人彻夜未眠。
居高声远,非藉秋风(下)
林黛玉如今真的是粗壮了不少。原来是风摆杨柳,娇怯怯,弱兮兮,低眉顺鼻从眼角看人;如今是风风火火,豪气干云,双目炯炯有神,颇能给人以压力。喜欢言词诛心的毛病倒是从来没有改,只是在外面依然披了一层娇滴滴的糖霜作为伪装。
虽然她依旧没有怀上孕,但蒙元大夫保证她三年五年肯定能生芽结果,姑妄听之吧,这话也听了好几年了。
有一次林黛玉笑着问水涗要不要在草原上踅摸一只小金花雀给你作妾呀,吓得水涗指天发誓绝无此意,云云。林黛玉好看的眼睛立刻长大了一倍,从最深处洋溢出摄人心魄的光芒道,干嘛这么紧张,好像我就是个母老虎似的……我可很大方的,为了王爷开枝散叶计,要不在某家金帐里挖掘一个小鹿小野猫小熊宝……来试试呢,说不定就生出儿子了。
好吧,只要敢娶进来,畜牲的绰号就安在人家身上了是吧?还说你大方?水涗立刻转换话题,开始讲别的。
最近水涗的处境实在算不上好。自从贾琛、贾珩来到草原,贾蓉的腰杆硬了十倍。要不是有水焉坐镇,居绪旗帜鲜明地站在水焉身边,皇室权威早已被掀翻了。草原上有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而巴图、巴特尔那些和水涗常厮混在一起的大佬人头落地……水涗直接被这一系列巨变打得晕头转向。
幸好童隰稳住了大局,朝克图虎老雄风在,及时站出来维持和平,金珑以摄政王身份将各方蠢蠢欲动的心思掐灭后,水涗才感觉安全了。
他在草原上招募了两千流浪汉或没落贵族子弟,交给副将阿息保训练。但是贾琮的先进练兵法阿息保根本不会!流浪汉成的军简直是要了阿息保半条命去——论队形没队形,要仪容没仪容,看素质没素质,刀都不会拿!除了胆子大,舍得拼命,一无是处。
阿息保花了大价钱从城管大队拐走了两个残疾退役老兵帮着,从头再来。经过半年多地狱训练,才总算有了点样子:汉语也能说了,进退也知道看旗号了,砍人也知道配合了,逃跑也知道保持队形准备随时反击了。
水涗原先还和新兵蛋子一起训练,但城管老兵要求之苛刻,管理之严格,动不动鞭子抽你,管你是王爷还是土鳖,站到队伍里就是战士的一员!按照他们说法,“只要一个人坏了队形,整个团队可能就会因你一个人的松懈而全部死光!所以,对待害群之马应该怎样?”
在众人怒目而视下,水涗狼狈退出训练,成了光荣的观察员一名。少了这个公子少爷拖后腿,阿息保的团队立刻运转流畅了一倍。要知道清国内部八旗大和解之后,阿息保如果不能建立自己的势力,那么可就全完蛋了。
艾新角罗不吃废物点心。
抱紧水涗大腿,建立自己的人马,该拔刀时天下皆惊,才是阿息保的目标。好几次他们想伏击一下贾珩的应天军,但是人家的队伍却极其严整,基本上没有破绽。斥候往来,旗号消息传递极其迅捷,哪怕露出了破绽,在消息传递的速度优势弥补下,破绽竟然能随时转换成陷阱。
阿息保有两次化妆袭击贾珩,根本占不到便宜!自己有两千人,比应天军多一倍,硬是啃不动!战损比常常是三个换不到对方一个。好在对方从俘虏口中知道这些人是谁后,也没下死手,双方默契地只打你落马就罢,决不补一刀。
阿息保觉得真是不服不行!贾珩在天下会地位特殊,那是硬生生打出来的,可不像自己,是投胎得来的!
来自赵国的商队有好几条线是算在水涗名下的,所以钱粮完全不缺。但是他想要再扩军就不行了。新任天下会长比死掉的老僧格更难说话,警告过水涗好几次。
幸好赵人内部矛盾重重,否则这么多赵人控制着强大军队在草原上游荡,怎能让人放心?
蒙人自己能控制的军队倒是日渐式微,因为所有的汗王明面上只能养五百常备军!再多你也养不起!牧民渐渐开始自由迁徙,原来自己一招呼就能逼着每帐出一人一马,上南边去打砸抢,而现在再想玩这套基本上没人理你。
除了青城养着四千城管,算是强悍的打手,其他任何人也再拉不起上万大军了。
年初俄罗斯领着哈萨克人和鞑靼人侵扰外蒙,近五万骑兵居然被贾珩领着应天军一千人、解维军五千人、加上那顺布和的四千城管打得稀里哗啦,溃不成军。
蒙元欢呼雀跃之余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儿的问题……
城管军由此独立成军,直属摄政王金珑。
四月童隰大笔一挥,再从草原招募四千新城管,报名者踊跃。大汗们觉得更不对劲儿了,却又说不出是怎么回事。
反正童隰退休了,朝鲁接替他成为新的青城大总管——土默特丞相。众大汗稍微松了口气,只是那不甚妥当的感觉依然不散。
于是他们将宫布撵下了赵蒙联络官之职,由布日固德接任。
这总能放心了吧?
朝鲁接任土默特相的第一件事就是建立了免费医药局,由退休的闻部长任局长。只要是土默特牧民,曾经交过税的,都能得到免费的医药服务——但是你或你的家人必须要在治疗期间做青城的“志愿者”,领取力所能及的任务:比如扫街、拾马粪、洗外墙、给政务大厅维持排队秩序等等。
朝鲁这一招立刻引起全草原轰动,其贤相之名传遍遐迩。还带动了更多的牧民上青城来买卖,只为得到一页完税凭证!日后这玩意儿能换药!这些首次来出售羊皮牛皮或者野兽皮的牧民来了就不想走了——看不过来的吃喝玩乐,听不够的双语故事戏曲,到处都在招人,养活自己或者全家很容易,还能跟着商队去南方见更大的世面!家里儿女多的开始盘算,老大放羊牧马,老二来青城打工,小妹来上学当导游或者毕业直接嫁人,老小来读书考公务员或城管……
青城以惊人的速度吸纳着草原人口,一部分去天下城投身房地产,一部分青城内部消化,一部分被赵蒙商队带走去南方,一部分被骗去承德发财。
三七学校的学生更是一拨一拨地往承德送,尤其是赵人后代,那里正在土地分配,如果会种地,可以直接拿未来地里产出来换眼下土地。大家略一盘算,一文钱不花,大概十年后就能赚到大块土地!全家往承德搬的可不在少数。
天气炎热,正在那顺布和汗流浃背地训练新城管军齐步走热火朝天之时,三匹插着黄旗的骑士从身前风一般飞过。
那顺布和虽然没有弟弟们读书多,但是赵国八百里加急的标志是知道的——出事了。
他目光示意之下,一个小个子点了点头,尾随而去。
风高气爽阳光普照,能有啥事?
新年时薛家和水家是一起过的,薛王氏、贾琛和薛宝钗年前从BJ搬到天下城,住在水涗完工没多久的大宅子里。薛宝钗和林黛玉见面哭了三天,说了三天话。
原本警幻仙姑硬加在二人心上的隔膜与排斥早随着时间流逝、环境变迁而消失殆尽。薛宝钗乍一看见林黛玉,好险没认出她来!这个黑不溜秋的疯婆子居然是原来走三步喘一路,吃一碗饭要半个时辰的雪白公主颦儿变的?
林黛玉见到薛宝钗也吓一跳,原本是冷漠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宝姑娘现在是热烈如火,侵略如风,你不去招惹她,她就先把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原先她是大事小事在肚子里算得清清楚楚,现在则根本不去管细枝末节,只大方向把握住,给下面留了不少腾挪做手脚的空间。
当然她的夫婿是有名的杀胚,动不动断人腿甚至砍人脑袋,到现在大概敢做手脚的已经手没了、脚断了吧。
黛玉夫妇与来草原送信的贾琛见面己有好几次,这贾琛气质一次比一次平和,看来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恢复成了正常人。
草原上还广为流传着贾琛写汗王谱的故事,说只要写完一人,此人必然倒霉:或国破家亡,死在乱中,或生病掉下马摔断腿。即使如此,缠着他编写小传的汗王没有三百也有二百五。
到了夏季,薛家活动中心移至青城,而黛玉则仍长住天下城。两人相隔三十里地,平时就写写信,分享最近的诗作或别人家的八卦。
今天早上薛宝钗确认自己怀孕了,府内一片欢腾。不过贾琛一大早出去应酬了,有新到青城的汗王约好了一起喝酒。
薛王氏立刻开始下命令,府邸大扫除。然后准备采购东西,吃穿用度必须要考虑到孕、乳、养,要做九年规划。好在她们在天下城的宅子还没最后完工,改造起来毫无难度。薛家商队将于下一拨专门送母婴用品来。
薛宝钗趁母亲拟单子没空说话的空闲,开始给京城里的亲友们写信。给林黛玉的信放到了最后,因为这封信最伤脑子:要从措辞、语气、篇幅方方面面小心谨慎地控制住愉悦,别让人以为自己在显摆,刺伤了某人的自尊心就不好了。
贾琛“砰”地推开门,冲进书房。薛宝钗惊讶地看着他的脸,竟然全是笑容。还没下午呢,就醉了?
“皇帝死了。”贾琛简单地说,然后一屁股坐下。二人一起沉思随之而来的变化。
宝钗道:“童相怎么说?”
贾琛道:“不知道他要不要回京。”
宝钗忽然道:“不管那么多,收拾东西,我们去承德。”
贾琛一愣,为什么?
宝钗道:“水六必然要回京争一争的,赵国形势必然动荡。我们要去承德把印钞任务拿下。”
贾琛笑,“不用。早有九成稳了。”
风雨西楼,残红欲尽(上)
贾环终于从被囚禁状态被释放了,他像一头咬碎缰绳的哈士奇般撒着欢冲出祠堂,跟赵姨娘说了一声,茶水也不喝一口,一阵风一般冲向羊肠巷,然后看着热火朝天的大工地挠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找了个路人打听了情况,毁家求清白?皇帝给重建?佩服佩服,金荣真是了得!随即他就在泥土石头之间绕来绕去找人。自从金荣一巴掌扇飞了牛大少,贾宝玉有《煌言》的司职可以逃禁闭,但贾环就没那么幸运了,被锁在祠堂里读书习武。今天的解放也是因为皇帝死了,贾氏紧张了好几天,看看没动静,才把他放出来见人。
金荣身边环绕着十多个姓蒯或不姓蒯的工匠,七嘴八舌地争吵着,贾环远远地看见,立刻上前来打招呼。
作为一个即将走马上任的知府大人,这位贾公子的打扮实在是不大像样啊,歪戴着帽子(主要是太热,草帽要歪戴才有范儿),敞开着胸——总算没有像别的BJ大爷们儿那样露出肚脐眼和圆滚滚的小腹来。
金荣跟他点点头,继续解释,“这个二楼的楼梯当设在两侧,紧贴边墙,楼中最好也要有通道能贯通上下——如果着火的话,便于楼上的往下跑。以此类推,圆厅既然高达三丈,容纳千人,头等大事就是,一旦着火……好吧好吧,走水!走水!……大家都必须要知道往哪儿跑,并且要跑得掉。所以楼梯入口当如此设计,既美观又方便,进出还不影响主讲台的演说。”
一个少年道:“金大汗,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造如此庞大的圆厅,只为了让人说话吗?”
金荣微笑,“小兄弟,世界上最重要,也是最难的事,就是让你的声音被人听到。几百年后,有许多人为了让自己的声音被听到,不惜在讲话里塞入许多违心之言或者降低自己品位与格调之物以求为人所知,被人重视。”
这话说得太虚,除了贾环注意到了“几百年后”,心头一动,和以前听到关于金荣的传说做了对照,其他人耳朵里听过就算。
金荣又道:“不仅要防火,还要注意照明。诺大的进深,光线从窗口射入,三尺外即暗。所以我再三强调要用透明琉璃窗、琉璃顶。如果京城找不到高一丈宽五尺的巨琉璃,我让青城用船送,转用羊皮筏子放在马车上托着底,才防震。”
一个师傅道:“我的爷爷,光这五六十块琉璃运来那得多少钱?”
金荣道:“所以皇帝才批了一百万两——一次性多运几块琉璃板来,一是防止他路上损耗,另一个还能在京城贩卖,如果哪家改造房子,大大小小的琉璃窗总比黑乎乎的木棱窗亮堂。”
这是开辟商路的意思了,为青城的砖窑找市场。听说这个砖窑是金大汗的私产。天下能做大块琉璃的目前只有他们砖窑,如果五颜六色的花窗在BJ风靡开,金荣能赚翻……
金荣道:“你们负责把楼盖起来就好,室内室外的装潢就不烦劳了。我从青城调惯用的维拉特装修队来,干活儿又快又好,经验丰富——青城外墙瓷砖和天庙的白玉砖贴砖的活就是他们包的。”
去过天下城,拜过天庙的老师傅们立刻开取吹嘘青城城主府的碎瓷砖拼图和天庙美伦美焕的装饰风格和装修技术简直是开创性的革新……
当即有人喊我们要不派人去青城学习先进造房经验吧,顺便向砖窑下琉璃板的定单。
又一阵热烈的讨论。
金荣脱离了这群建筑师,和贾环躲到一间未曾被金荣踩塌的小角房里坐下喝茶。
金振从外面走进来,给贾环使了个眼色,然后递给金荣一个文件袋。这二人在清国搞革命根据地时合作得很愉快,最后都活了下来,很幸运。
趁金荣读文件,贾环手指头在空气里划着长篇大论,金振站在金荣身后点头摇头,再回两句。很快二人就谈得投入到把金荣都给忘了。
金荣从文件袋中抬起头,看着贾环的哑语,也比划了几下。门口花子来报,说朝庭来人了。
御史台李㓉,老熟人了,从门外走进来,金荣并未起身相迎。李㓉行礼道:“金大汗日安。”
金荣道:“这位大人好眼熟,莫非,好像,似曾相识的样子。”
贾环一本正经地道:“这位李㓉大人可了不得呢,向来以不阿不附出名的。”
金荣也不请他坐,就问,“这位李不阿先生,有何贵干呢?”
李㓉哪曾受过这个气?虽然他不过六品,芝麻一样的小官,但是御史台的狗也比外面的五品官有面子啊!金荣还记着仇呢。
李㓉僵直地道:“御史中丞大人请金大汗过御史台一叙。”
金荣大惊,“皇帝宾天那日我一直在凌府和凌相手谈……你可别又冤枉了好人。”
李㓉咬着后槽牙道:“金大汗真会说笑话,这就请吧。”
金荣缓缓起身,掸一掸袖口道:“今天来工地看进度,也没穿合适的衣服,要不容我更衣,先?”
李㓉按耐住两千华氏度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个谄媚的声音道:“金大汗,御史中丞正在翘首以待,请上车吧。”
金荣对身后的两大四品清国府尹大臣道:“你们看看人家的派头儿,想找你说话你就得立刻应召,耽搁不得,既不预约,也不尊重别人的计划,早知道……”
贾环憋着笑道:“金荣,强中丞是自己人。”
金荣牢骚满腹地道:“自己人?上次还派人来泼我污水,吸血鬼杀人也赖我……李不阿先生,上次来抓我的不会就有你吧?瞧着挺眼熟的……”
李㓉不答,大步走出院子,向一溜马车走去。金荣一边上车,一边欣赏李㓉的臭脸,一边想,御史中丞找我干嘛?就算皇帝死了,老十或者老六争皇位,你们去闹呀,拉着我干嘛?不怕我使坏啊?
御史台是著名的脏乱差卫生死角,不是没人打扫,主要是不让打扫。要“保密”的文件堆得到处都是,谁都可以来翻一翻……
来迎接金荣的强中丞满脸堆笑将金荣迎进他的会客厅,哪怕是会客的地方,厚厚的文件也从地板一直堆到了一人高。
这位虽然姓强,却是干瘦高飘,方脸长须,感觉既不经揍又不经踹,哪像是一张奏折能干翻一个三品大员的狠人?
金荣坐下,情不自禁地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这地震般的乱相,想起当年做美术老师时办公室里全是未完成、已完成的,准备展示、已经展示的,准备评奖、已经评奖的——素描、油画、书法、雕塑,以及学生习作、社团项目、KT板、丙烯、电脑、打印机、纸、废纸、水粉纸、毛边纸、沾了墨的宣纸、每天的日报和晚报、杂志、图书馆借来的参考书、参观了全国各地博物馆后买的纪念品小册子、七十多本字帖、画贴、仿清明上河图……
强中丞取了一张小纸条回来坐在金荣侧手边,金荣道:“真是大开眼界啊……”
强中丞挥手笑:“这些材料都是保密的,但又经常要查用,所以堆得到处都是——除了我们内部人知道要上哪儿找要用的东西,外面的人想偷资料,给你三天你也找不着。除非全部搬走。”
金荣恭维道:“有道理,若要藏起一颗树,最好的地方就是造一片森林。”你们不怕着火?一旦冒了烟,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熏成烤鸭。
强中丞明显没猜到金荣正想着扔根火柴看看……他大笑,目光中全是欣赏之意。“金大汗回京也差不多半年了,先帝曾说您有神仙之姿,相处半年下来,您果然风姿高妙,智慧如渊啊。”
咱们相处过?您对我如此了解?还是这一堆堆的资料里说的?
强中丞道:“金大汗对我赵国朝政有何观感?”
金荣感觉更奇怪了,笑笑道:“得中丞大人垂询,不胜惶恐……不愧是泱泱大国,上国气派,我等蕞尔小国来的土包子哪有置喙处?”
强中丞和缓地道:“金大汗过谦了,您于青城搞的天下会已然统一了蒙元,”金荣一激灵,这是要找我算账的意思?“难得金大汗生于斯长于此,难道竟对赵国之不足与后进者吝于赐教吗?”
金荣掏掏耳朵,警惕心更大,这是什么情况?捧杀?
强中丞看自己似乎把金荣给吓到了,只好收起夸张的语气和矫伪的表情,沉痛地道:“皇帝大行,”他拭了拭没流下来的眼泪,“在某个隐秘的角落留下了密旨,指定了太子东宫的人选,以及顾命大臣。”
他的目光在金荣冷静的脸上一转即收,看着手里的条子一字一顿地道,“皇帝指定由你担任首席顾命大臣,授摄政王王爵,大学士位,赐九锡,剑履上朝。”他惊恐地看见金荣掏着耳朵打了个哈欠,一口气呛住了自己。
等他咳嗽停当了,金荣无所谓地道:“新皇帝是哪一位啊?老六还是谁?”
风雨西楼,残红欲尽(下)
强中丞死死盯着金荣道:“皇帝说由你和鄢国公主视各王表现而定。”
金荣“嘁”了一声道,“我又不是赵国臣子,可以拒不应诏的吧?”
强中丞按住金荣的手,“我的小祖宗啊,别闹啦,您可给个说法吧?”
金荣把手抽出来,制止了想在衣角上擦擦的冲动——你应该没得新冠吧——道:“你们皇帝想让我打白工啊,呕心沥血地帮着将赵国变成天下第一强国,舒舒服服地传给他的随便哪个儿子……凭什么?我又不欠他的!”不管得罪了谁,你们再把我这个改革派当商鞅给扔出去以平民愤,我又不傻。
强中丞喘了两口气,然后以一种心如死灰的语调道:“皇帝说,如果金荣不应诏,就让水涗继位,并拜你为师。”
金荣笑,“这个皇帝死都死了还要跟我斗心眼。老强啊,不是我说,如果我答应了第一个诏书,去当什么劳什子摄政王,恐怕就死无葬身之地啦。”
强中丞呆了半晌。
金荣道:“只要我剑履上朝,鄢国公主、范雪君、美霞嬷嬷和一百支火枪就会将我撕成碎片!多么阴险狡诈!走了!随便你们怎么弄吧,我是不管细务的。想让我干活?还要拜我为师……让新皇帝打钱!”
金荣起身向门外走去,忽然笑道:“如果御史台忽然着火,你说谁最开心?”
强中丞一口气被噎住,金荣那句话里面的意思实在是太深,而且正好戳中了御史台的居心所在——在正确的时候发生一场火灾,有时候是能救命的。这些材料说不定就成了索命小鬼……
凌三攴的回忆录,不言而喻,是为了自保,让人投鼠忌器也好,逼人行事有节也好,留着或者烧掉,看形势需要。
看着金荣在金振、贾环哼哈二将的陪伴下远去,强中丞呆呆地站了良久才清醒过来,将今天的交谈从头至尾捋了一遍又一遍,叹气道:“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子,第一清醒的神仙人物啊。”
有水焉在,水氏族人就翻不起风浪来。九皇子已死,北静王脱离中枢已经快一年,羽翼尽折,忠顺王名誉有所恢复但毕竟前面臭得太彻底,云皇后根本没有太多的操作空间。
六皇子携一千蒙元骑兵回到了BJ之时,大局已定。一切开始井井有条地过渡。
这一次权力交接之顺利,充分体现出李岩当年设立天网的苦心所在,成效斐然。
水硕意外去世经过只有范雪君一人知道详情,她报告给了水焉后便飘然而去。她需要到红尘里去,沾染些人气,冷冰冰的心亟待被温暖……
别来找我了,倦了。
两个儿子都死了,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已没有了牵挂。孙子孙女,包括水溶、水泾都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这个女人惹不起。天家是不需要亲情的,她的男人和儿子都是权力生物,她自己也在秘密机构中一辈子挥洒着权势带来的快乐。如今亲人逐一去世,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哪里去,甚至开始怀疑这一世她过得是否值得。
当年父亲去世时她回家和母亲住了半年,母亲劝自己要寻一个“知冷疼热”的男人……女人权势再大,毕竟只有一个完整的家才能真正给她带来内心的温暖、坚持的力量和存在意义——
母亲最后的日子是在BJ度过的,范雪君不能忍受娘一个人在老家望着水井发呆,最好在女儿身边,好吃好喝尽尽孝。可是母亲仅活了一年也去了,她被葬在了父亲身边。范雪君没有亲自送葬。
她坐在乡间旅店的客房里,望着暴雨倾盆,听着哗哗水声,看着一滴一滴的雨水从墙角漏入房间……现在好了,天地间一片水茫茫,冲洗得大地真干净。她抱紧肩膀,哭得像个三岁的宝宝。
“铎铎铎,”有人在门上敲。
范雪君置之不理。
敲门的人执着而坚定。
范雪君继续痛哭。
门外传来一声叹息,柔和而慈悲,亲切而慰籍,那个声音道:“雪君,开门。”
范雪君听到这一声呼唤,傻了,好像是妈妈的声音?她鬼使神差一般将门打开。
在门口站着一个尼姑,身穿红色藏袍,干净得好像水洗过后的蓝天。她的脸白嫩而柔美,眼睛里充满了仁慈、悲悯、垂怜、同情与亲切。她的眼睛似乎有魔力,你一旦陷入进去,就无法再注意到五官的端正精致与否。
范雪君痴痴地望着这张脸,不是妈妈,但好像妈妈。
佛母降临。
金花觉姆走进范雪君的房间,在窗口转过身道:“人生无常,众生皆苦,只有放下执念,方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究竟涅槃。雪宗师,你愿意随我出家么?”
范雪君完全不问这个人怎么知道我是谁,又是如何跟踪而来,她痴痴地问:“出家便又如何?”
金花觉姆道:“脱离苦海,忘忧忘情,寻找本性,勘破世情,得大自在。还不够吗?”
范雪君道:“吾当如何?”
金花觉姆微笑:“抛开舍掉,且行去。”转身当先向窗外飞去,那一尺高半尺宽的窗户竟然任其飞出,毫无阻碍碰撞。这是仙法?
范雪君迟疑。
金花觉姆站在窗外好笑地道:“放下我执,所识皆假,你就出来了。”
范雪君心道:“我若这般穿过去,整个房子都会倒塌。”
金花觉姆在窗外道:“你若得出,当能证与我佛有缘。”
范雪君心一横,大不了赔点银子,便向窗子飞去。原以为必然要撞墙了,但是空间明显发生了变化,那窗户变大了十倍!还没等她悟出道理,人已经站到了窗外,回头一看,窗还是窗,墙依然完好。
大雨浇在她身上,冰冷。
金花觉姆道:“贪嗔痴愚执慢疑,孩子,你甩掉了哪样?”
范雪君回头看着完好的小窗户还不如自己肩膀宽,又看看金花觉姆,当即在雨中跪下道:“请上师容我追随伺奉。”
金花觉姆笑道:“起来吧。我们去找个人好好玩玩。”
范雪君道:“是仇人吗?”
金花觉姆摇头,“吾不知也。当属一个妙人。是金荣,你知道此人吗?”
范雪君垂下了头。
金花觉姆恍然,优秀的人迟早会相遇。
她转身道:“你若不想见外人,就换张脸吧。”她掏出一粒丸药道:“吃下去,你就是另一个人了。”
范雪君抬起头,看着这个女人。
金花觉姆道:“怎么,还舍不得这个没人在意你的红尘世界吗?跟着我,而能得解脱,大圆满。”
范雪君触动心事,想接过那药丸,这才发现这粒药好像在另一个空间,这只雪白的手好像也在另一个空间,雨水穿过手臂、衣服、药丸,却没有湿哪怕是一点点。
范雪君呆呆地看向那金花觉姆,雨水穿身子而过,她的衣服却是干的。
神人也!
范雪君心一横,罢了罢了,伸出手去——就在她心中下了决断的同时,她忽然知道她能接到那颗药了。
果然如此。
雨水从天而降,范雪君虽然衣服早湿透了,却再感受不到新的雨水了。
那金花觉姆道:“既入我门,是为我弟子。跪下。”
范雪君虔心跪下在污泥地上,但膝盖是干爽的,跪淤泥而未染。
金花觉姆抚过她的头顶,头发开始根根脱落,她吞下了那粒药丸。
金花觉姆道:“从此你法号了残。”
范雪君脸上剧痛,五官扭曲,身体缩短,成了一个光头鬼面女。
金花觉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道:“过去的一切与你无关了,只佛旨是听。”
范雪君俯首道:“谨遵佛旨。”
金花觉姆道:“你领着我去找金荣吧。我们站在远处先看看他是怎样的为人。”
她手一扬,从客栈里飞出范雪君的行李包,金花觉姆让范雪君把脸蒙上。
范雪君如行尸走肉般做着金花觉姆要求她做的一切,心头仿佛出现了另一个自己,冷冷地站在高空,看着这一具肉身的所作所为。
我是了残,了此残生吧。
人无刚骨,安身不牢(上)
作为寄名儿子,贾璜及其一家给戴权守孝已有一个多月了。贾莅小朋友最怕戴权爷爷,老逼着他练武。好在他们磕磕碰碰过了一个多月后,老祖宗就不再强迫自己了。只偶尔在自己和全家给他磕头请安时会叹气道,“莅儿啊,又胖啦。”
金荣哥哥回来后,贾莅小日子过得极舒适放肆,除了偶尔被表侄子金小小揍一顿外……但是能从小小那里骗到很多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作为补偿。
可惜好日子太短,很快小小他们就走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莅儿妈自从胡氏和桃叶走后,就疯魔了,整日里念念叨叨,动不动将胖璜骂一顿,又时常去找族长媳妇儿尤氏哭一顿——似乎多出来的五个海盗侄子是一场梦,似乎凭她的身世,为如今的生活她所付出的边际成本高得让她无法承受!
她本该是纵横天下的海盗小公主!如今只能操持着柴米油盐酱醋茶,围着灶台转。她连京城都没走遍,更别说外省,甚至外海了。
她有一次数着自己小金库的银子呆呆地看了一个下午,似乎在盘算能不能买船下海——后来金荣告诉她五艘大船花掉的费用以及海上厮杀、背信弃义、两面三刀、误入埋伏的可怕……
我们熟悉的璜大奶奶消失了,代之以一个整日里念诗的女人——“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或者“浮天沧海远”,或者“‘日出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贾小妹抱着从美美那里得来的娃娃玩偶就坐在璜大奶奶脚下,看着她一边绣鞋面,一边念唐诗,还问是啥意思。可怜璜大奶奶一共搜罗了五六句,还背了一个多月才记住,至于什么意思……那重要吗?重要的是那种宏大庄严的感觉!
哦,贾小妹似懂非懂地点头。
每当这个时候,贾璜娘就会从角落里冒出来,指使璜大奶奶烧水啊,做面包啊,切黄瓜啊,拖地啊,计划小妹的嫁妆啊——总之要让她忙到飞起……省得给闲出更多的毛病来。
总得来说,金庄的日子很舒适,左邻右舍都是皇族,安全没问题,还能拿不少好处——比如东家会送地瓜,西家可能送羊奶。璜大奶奶就会打扮得整整齐齐去回礼,多半是她手制面包。并且会把其来历(金大汗设计,胡太夫人创造)讲了一遍又一遍。
到前几日水氏和贾氏要开战时,左邻右舍的表情十分僵硬,虽然没有剑拔弩张,但是关门闭户的,偌大的村子方圆十里就没人和贾家人说话。
直到皇帝驾崩,家家披麻戴孝了,气氛才有所缓和。特别是消息传来,先帝指定金荣担任摄政王被拒绝,仅仅接受帝师的荣誉称号,金庄附近十里的气氛立刻升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昨日下午贾璜送信来,说下了铺子要回宁国府一趟,族长召开族老开会议事,晚上就住宁国府。璜大奶奶心里开始不大自在起来,那府里颇有几个姿色不错的、裤腰带不怎么结实的女人……
如今两府里有一个说法,贾璜可能会晋升族老,有权议事。听到这消息,就有许多不要脸的媳妇开始在贾璜面前作妖,而贾老娘和贾璜则兴奋地唱唱跳跳一个晚上,直到璜大奶奶幽幽地道:“还不是沾了我家金荣的光?”那二位才偃旗息鼓,各自去睡了。
璜大奶奶现在只求一件事——贾珍作死,别带着自己相公!大起大落的心脏受不了。开会议事?有什么好议的?逃跑只逃了三里路……反正我就守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贾珍今日里穿着素衣素袍,给皇帝带孝期间,禁娱乐,禁同房,等等。哪怕大家早就翻脸,但这个礼不能废。新皇帝水涗在看着呢!谁知道这个傻狍子在蒙元住了两年有没有长进了,心眼、手段储存了多少。
金荣一张纸条就镇住了贾珍,事后大家才完全回过味来,个个脸红。
照理族内意见分歧再大也不应该影响到贾氏的决策与行动力,一旦决定说离京,哪怕天上下刀子也是不能留的。
但是贾珍是个弱势族长,他自己立身不正,手段简单粗暴,在两个极端之间摇摆不定:一会儿强硬得没必要,一会绵软得没品格。这个威信不足的毛病使他根本不能做到一锤定音。来自各房的老家伙不少是上过战场领过兵的,犟起来真是谁也不买账。区区一个贾珍他们其实根本就没太在意过!当面硬顶也是常有的事。
有时候贾珍很庆幸贾蓉用钱把四川砸烂是多么的干脆聪明,要是也像他,这个商量那个讨论,一百年也干不掉蜀王。
正是儿子贾蓉在四川打出了威风,族老们才纷纷闭嘴,听话地收拾东西,反正离京是既定计划,各自的去处都打理好了。贾珍身边的江湖势力也没有因咏坤、戴权的离奇死亡而崩盘。
金荣一张纸条却让贾珍疑神疑鬼起来,族老们众说纷纭,有说就不该捐赠那十门炮给皇帝壮胆的,有说肯定会动军队了,有说咱们分散开来正好给人各个击破……于是决定驻扎在玄都观。
这也是没办法,既找不到回府的理由,也没有出京的胆子。
好在皇帝死了。
经过此事,贾珍的“不能成事”的底色完全暴露在公众面前,族老们编了不少段子,而江湖人则纷纷请辞回乡——白混京城一年,你倒是可以无过就是功,但我们还有地盘要守着。如果继续听你贾珍的……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揍你一顿。
窝囊。
贾珍其实也很委屈,妹妹贾惜春凭她统领江湖势力的身份专门和自己做对,唱反调。四川来的贾葆总是阴阳怪气,立场游移,仗着贾三一的势还挺活跃,拉拢人心。当然在一片混乱不堪与自相矛盾之中,江湖人行动有序,贾四姑娘和贾出云是有功的——但这二人分去了大块权力,想法又多,整天搞事情,这让贾珍的工作量平白多了三倍。比如,惜春一开始不肯撤出京城,好不容易说服了她,现在大家决定回贾府又遭到她反对了——简直是不可理喻。
好在还有贾蔷,忠心耿耿,忙前忙后,办了不少事。
最令贾珍头痛的还有贾赦!仗着有个好儿子贾琮,对任何事都指手画脚。好几次贾赦强力逼着贾珍妥协,搞他那一套,简直是气死人了!
好在贾琮游走在金荣、贾氏之间充当联络人,轻易不开口。否则以他的能力和声望,在小辈中说一不二的咖位,又是个头痛的事。
哎,贾珍忍不住怀念老爹——如果贾敬还在,哪有这些人啰嗦的余地?早就一个巴掌烀上去了,你还不敢躲。
人到齐了,济济一堂,贾珍忽然生出一股豪气来。凭我贾氏子弟——哪怕是歪瓜裂枣,都能活下来,真是祖宗保佑,我的功劳啊。
主持会议的是贾蔷,他是重点培养对象,以后要做族老的。他就国内国际形势简短地做了报告,通报了外面传说纷纭的圣殒的内幕以及新任皇后林姑姑已然于天下城上路返京,由贾珩护送等消息。
下面开始兴高采烈地议论,贾宝玉大声地吹嘘他和林妹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同吃同住的往事,令人侧目。惜春和贾葆换了个眼神。
接下来由贾珍讲话,先解释了为什么要撤出京城,又返回京城的原因,重点驳斥了逃跑说、投降说、首鼠两端说、绥靖说和拖延说,表示当初离京是为了避开与皇帝直接战斗,如今回来是看看新皇帝的成色。
哄笑声虽然没有,但是嗤嗤声不绝于耳,贾珍自然假装没听见。
第一个议题,接下来大家怎样个去向?是将族人招回,还是按原计划散入九省十八路。
贾惜春举手道:“我将带人去东北,在群山中落脚,组建骑兵。”
大家轰堂大笑。
直到贾琮咳嗽了一声,笑声才渐落。
贾珍抚额,“小妹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知道,金振在清国撑不过十年,要么被人吃掉地盘,要么进清国朝庭被高高挂起……咱们可没那么多资源投到QQHE去。”
贾惜春冷笑道:“我去创业与金振何干?那个地方宝藏无尽,只要开采利用得好了,是百代生发之地。鲜卑人饱受女直人欺压,我借金振、贾环之势正好收编整治五千鲜卑猎人,组建军团。金振也好、环三哥也好,万一在白道上混不下去,还能投奔我!我们在雪国立寨开山总比死守着祖宗基业、被人家一张纸条压得动弹不得的强!”
哈哈哈,下面终于有人不再给贾珍留面子,开始叫好。贾环本人不在,他就挂在金荣屁股后面,根本不愿意回来跟族老们扯皮。贾政在上班,就算要揍那个不理事的儿子也是后半夜的事儿了。
人无刚骨,安身不牢(下)
贾珍气道:“别自己一条小命丢在白山黑水之间。”
贾惜春道:“多谢关心,管好你自己一摊子事就挺好的了。”
呜哇,小惜春也太飒了吧?如果金振拿到他哥金荣的资源,东北那一块又有贾环的配合,三个支点倒是能撑起一个大摊子了。
贾珍环顾道:“其他人有何想法,都开诚布公地说出来!有话当面说清楚,别当面不说背后瞎扯蛋。”
一个族老道:“咱们的既定方针是退出京城,皇帝归天,岂不是最好的安全撤离机会?干嘛回来把自己置于险境。族长你怎么说?”
贾珍道:“新皇还未登基,千头万绪的事情,哪能顾得上咱们?只要老营无碍,咱们回来说不定能捞点儿。”
那人道:“咱家还缺那点儿好处吗?此时不走,以后只怕想走也走不了。”
贾珍大怒,“怎么就走不了?到时候你瞧我的腾挪,说不定咱们根本不需要退出京城呢?”
下面有人附和说就是就是,几代人建立起的权力王国,说放弃就放弃吗?前面一百年的拼搏岂不是白干?
一人道:“子孙肖,自然不用跑。请问你们第四代哪位比较让祖宗放心啊?贾琮,你说,军队里有你的位子吗?宝玉,你能考上举人吗?哦,忘了你只是个童生……”
贾宝玉气得脸都紫了。他爹贾政得官只是个恩典,如今落难到忠顺王手下搞研究,基本上可以宣布政治死亡了。贾赦早就不去军部上班了,一直在跟皇帝冷战。贾珍也离了职,贾氏权力版图缩水之快,简直是闪电不及。
一人道:“族长,莫非你力主回京是因为竟然还想着重回朝庭吧?何庥得多傻了才会允许我们回去?”
贾珍被说中心事,沉默以对——此人不仅无能,还有私心。
一人道:“今天我们没有被抄家,完全是借的贾蓉、贾珩、贾环的光,他们手握重兵或者海量金钱或者即将去当封疆大吏。哪一条说,文字辈或者王字辈还能东山再起啊?”
打脸是吧?
众人怒目,谁啊这么不留情面?一看,是贾菌,他身边坐着贾芸。
好吧,没事儿了。双圣弟子,一掌拍死了大将军毁了五里石墙——这样的人有资格说这话。
贾珍臊得要坐不住了。
贾芸起身道:“我们将接了娘回乡下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明年贾氏再有事请自求多福。”
这怎么可以?双圣弟子不可以走!下面一片乱噪。
贾芸环顾道:“如果我们继续偏帮宁国府,双圣将收掉借与我俩的神通,逐出门墙。”
下面人立刻闭嘴。
贾珍不得已道:“如此,请代问双圣安。”
贾芸点头坐下。此次危机之后他们将不欠贾氏什么,可以一刀两断了。等母亲去世,他们将忘记自己出身,流浪江湖,与权贵作对,完成双圣职责。
贾璜第一次观摩这个级别的会议,唇枪舌剑、刀光剑影之中,影响天下局势的决策一条一条地过。
虽然是扩大会议,其内容依然是绝密!倘若惜春北上,双圣与贾氏决裂,贾珍想讨好新皇这消息传出去,就是轩然大波。
贾珍应付了惜春和双圣弟子显得很疲倦,贾赦接过话头道:“贾璜站出来。”
这个风头……也太要命了吧?我宁可没有来,你们告诉我结局就好,干嘛把我按在这儿?贾璜在座位上瑟瑟发抖,赦老爷啊,你想干嘛?他犹犹豫豫地站直了身子。
贾赦道:“你的那个海货铺子就盘掉吧,”贾璜以为族里有人看中了他的命根子,头一晕,身子一晃,差点摔倒。那是媳妇儿嫁妆啊,我哪能有权力盘掉?金荣会怎么办了我?活剐了下火锅?
贾赦不耐烦地道:“明日去族里小账上支二十万两银子,”贾璜的头立刻不晕了,血压也恢复了正常,身上的脂肪神奇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这是贾三一成名的功夫,天魔解体法。但是现在又没有敌人,你解体干啥?
贾赦瞪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全家搬到承德去,先买铺子,越大越好,再带十万两银子的货,一万两银子的礼物,把摊子支起来。可能承德需要的火药、火枪、火炮要晚些时候才能运到,你跟金荣和贾瑞打个招呼。”
贾璜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贾瑞是哪个?他心里犯迷糊,哦,想起来了……
贾赦三言两句打发了贾璜,任其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傻笑。
贾珍忽然想起来似的,“日后贾环、四姑娘开山立寨要用钱用炮用火药,都从你那里走账。别掉了鞋跟,会出人命的。”
这话就是一桶冰水浇在贾璜沸腾的脑浆上,他打了个哆嗦。贾惜春冲他拱了拱手,贾璜手忙脚乱地回礼。承德真正的话事人可能是贾环也可能是惜春,他们和自己的身份地位关系万万不可搞颠倒了。
还有,儿子女儿的教育必须要提上日程了!贾璜杀气腾腾地想,没个屁本事,金骁大将军会甩你几眼?亲戚亲戚,必须要够优秀才配得上人家啊。金小小现在稀罕你,若没啥拿得出手的特长,很快就不记得你是谁了。还有美美要贴住,小妹若想做人家一辈子的闺蜜,必须要诗书琴画唱跳厨武妆容……样样来得!
十里开外的贾莅和贾小妹各打三个喷嚏,感受到了冥冥中传来的无尽恶意。他们拉紧了薄衫继续在田间疯跑,要抓青蛙和夏末的最后几只蝴蝶。
贾珍又道:“贾瑞那边用钱你不用管,他那个位子极端敏感,你千万不要自作主张给他送钱去用,反害了他。”
这是贾蓉在天下城、青城混出来的经验!公务员家里再有钱,也不能随便给送,公私要分明!童隰、贾瑞他们只能顾公,绝不可动私心。只要手一伸,就是把柄,除非是正大光明的工资和过了明路的股份。
贾璜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当夜,贾璜留宿宁国府,无数有脸面的管事、田庄庄头、长随、书僮伴读的爹娘……带着儿子、孙子、侄子、外甥来寻贾璜说话,墙角堆着小山一般的礼物。
贾璜看着人来人往,和过去无人问津时候一对比,感慨万千。自己这算是登顶了,人上人了,但脚下怎么还感觉这么空落落的呢?自己的核心力量在哪里?以前自己牛逼靠的是北静王用自己拉拢金荣;后来自己有面子是因为金荣超牛逼;再往后大家发现自己干爹是贾代泉,英雄族人,宗师高手,自己还得学了几招武功才能霸道横行;到如今是因为贾赦看中了自己要到承德去铺摊子——如果自己做不好,耽误了惜春、贾环和族里的大事,或者比贾蓉做得差了……粉身碎骨都是轻的。
又或者万一行差踏错,被人利用去打击金荣或者打击贾环、惜春,自己死不足惜。
一念及此,贾璜醉意立刻醒了。他点亮油灯,开始回忆平日里听到的关于小辈的风评。哪些人可以带到北方去,该怎么用,得好好计议计议……
哎,也没个人可以商量商量!
他复又将油灯熄灭了,开始回想有什么人是可以请来议事的……到天快亮了才睡着。
日上三竿,贾璜陡然惊醒,要寻可用的人还不容易?问贾琏、王熙凤啊!
王熙凤最近得了妇科病,女儿都没法子带,整个儿平躺倒着。荣国府全靠王夫人坐镇,但王夫人要念经,要陪着老太太,哪有心思管账?便把日常家务交给李纨。
李纨被王夫人左防右堵了一辈子,儿子的入国子监读书机会又被贾宝玉抢了,这一整年都气得半死不活。如今管家大权一到手,在惜春帮助下乘机将刑夫人和王熙凤那边的管事婆子狠狠地打了几个、发作了几个,几辈子的奴才全撕了脸面扔在地下。其雷霆手段将荣国府上上下下都吓了一跳。
所以找李纨也行。
贾璜和李纨搭不上线,但是找贾琏倒是方便,但又怕贾琏塞私人进来,有些人是屁本事没有脾气还大,又得罪不得。
只除非是……那个人。
富贵不能,好为人师(上)
贾母已进入了弥留之际。
在贾氏水氏大战初起之时,荣国府屡遭大难:先是围墙倒了四五里;贾敬死后,惜春去了武当山,江湖打手天天在大观园打擂台,把荣国府搅得乌烟瘴气——就是字面意思:天天有人点火烧烤,搞得人上火焦心。
贾琏夫妇为了有人偷东西、被调戏、赌博、打群架、喝酒吐一路而每日里焦头烂额。贾琏的功夫聊胜于无,根本弹压不住——直到惜春、贾葆归来才稍微好点。而戴权和咏坤的到来则是江湖人彻底收了骨头的转折点。
落难的咏坤宗师只一根手指头就杀了跳得最高的几个流氓,哪怕她一个肩膀和一条腿没用了,她手执长鞭坐在树枝上将一百多江湖高手打得跪地求饶。
戴权已经不能动手了,他看着遍地羔羊摇头道:“一群废物。”
当时就有人不服,大声喝骂。戴权对侍立一旁的贾璜道:“我教你三招,取那人头来。”众人看着贾璜大笑。
贾璜功夫在羊肠巷斗血手双煞陈氏兄弟时就证明了是个样子货,仅能添个人场。众好汉对他的底细知之甚详。而闹事的寨主在川陕一带颇有名望,号称小马超的。
戴权在寄儿子耳朵边嘀咕了几句,贾璜壮胆上擂台和那位寨主放对,只五招就断了那寨主双腿。
从此以后荣国府才安静下来。江湖好汉们拜二位宗师为师,每日聆听教导——直到皇帝出手杀了戴权和咏坤。
贾史氏早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开始准备后事。贾政却对此一无所知,他在忠顺王手下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整日里长吁短叹,愁眉不展。贾赦是个二货,就算老娘当着他的面咳血他也浑然不知,医生不吼,他以为贾母只是微恙。
皇帝归天,水氏退缩,贾母的心情陡然一松,然后开始陷入“不言不语不认人”的状态。先是搞不清丫头名字,后来叫错孙女,对着迎春喊玉儿,对着惜春喊敏敏。
贾政这才知道母亲不好了,连最心爱的孙子宝玉也不认得了,对着宝玉喊珠儿。
李纨一边垂泪一边还要安慰婆婆王夫人,一边还要听管家媳妇回事报账。贾母身边的大丫头们帮了李纨不少忙,渐渐地把刑夫人、王夫人、王熙凤架空。王熙凤放出去的高利贷情况也被李纨掌握了,有几笔钱根本收不回来,李纨又提到了迎春的嫁妆……
贾琏被她敲打了好几次,烦闷不已。如果明年阮光缵重新登基,前来迎娶迎春,这二万两的大窟窿怎么办?
贾璜得了二十万两的预算,让贾琏看到了希望,只要贾璜愿意拉自己一把……
王熙凤听贾琏一说,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对,必须要摆平贾璜!
天亮时贾璜还没起床,贾琏夫妇就联袂来访。巧了,对贾璜来说,这真是心想事成啊!
毫无营养的客套话之后,贾琏将高帽子一顶接一顶地送上。若是在昨夜之前,贾琏这番作派指不定能将贾璜给灌得晕头转向了。但贾璜忽然有了人生难得几回搏、身家性命在承德的觉悟,贾琏的那一副“吃定了你”的嘴脸格外让人讨厌。
我欠你的?
贾琏道:“哥,你不是要领二十万两银子的嘛?能不能借五万两给兄弟周转周转?开春连本带利给哥哥接风。”
贾璜冷笑,这个贾琏怎么拎不清到这个地步?这笔钱是你能动的?
贾璜道:“这笔钱要分十万进货,还要去承德买铺子的,估计要买三进的铺子,一亩或二亩,十万大概是用不了。”贾琏一喜,王熙凤素来是惯会这样说话大反转的,贾璜这么一说,她眉毛紧了起来,同时捧住了心。
贾璜道:“前年北静王还问我来着,有没有在青城买铺子置地。我说都是蓉哥儿在运作——听说蓉哥媳妇两年投了近百万两银子下去。”贾琏的脸色不好看起来。
贾璜道:“族里铺货才给了十万两银子预算,这真真是连铺子都摆不满……哦对了,要起铺子还得请人工造房,大概十万两银子起,缺口恐怕就有十二三万。琏兄弟一直管家,想必手头流水怎么着来去也有五万十万的……你也别去搞什么高利贷,风险也大,总不至于打死人或者烧人房子逼债吧?让人卖儿卖女的也伤阴德。不如你们将手头的活络钱都交与我来运作,给你在商铺里留点股份如何?”
王熙凤咬着牙道:“璜大伯打算拿出多少股份来呢?”
贾璜扳着手指道:“廊下七房的玖爷、前头三房的琉三爷……都预定了股份,大概他们一家能掏五万到八万不等的银子,琏兄弟大概能拿几万两出来?”
打脸是不?我要能掏五万八万的来你这儿打秋风?贾琏郁闷死了,眼见得承德如果和青城一样生发,这个机会是天下掉馅饼啊!可惜没本钱。
王熙凤东拉西扯了几句,拖着贾琏要走——贾璜道:“如果琏兄弟肯割爱,光平儿一人可抵一万两银子。”
二人同时一愣。贾璜惭愧地道:“手上没有合适的掌柜,我看琥珀、鸳鸯几个大丫头也不错——她们来就做掌柜。”
王熙凤啐道:“男人!”
贾璜拍拍肚子,“别误会啊,家有河东狮,只是请来做掌柜,来去自由。如果她们有心上人,一起来投奔我也是欢迎的。”
贾琏道:“来托你的管事不少吧?没有看得上的?平儿……”
王熙凤打断他,“休想!”
贾璜道:“托付于我的多半是少年学徒,能抵多大用?二位考虑考虑,如果能帮我在夫人太太面前说句话,把琥珀之类的大丫头放出来的话,感谢不尽。”
贾琏哼了一声和王熙凤去了。鸳鸯、琥珀、玻璃、翡翠、玛瑙这些个丫头在贾母去世后就会放出去,如果能携男人一起投奔贾璜的话,倒也是条好路。
至于平儿……
当贾璜带着总共二十一万两的银票和二十万两的许诺回到金庄时已近傍晚。金大奶奶早就从尤氏那边得知了详情,已盘算了半天。
海货铺子必然是要自己留着的,老娘我的嫁妆你赦大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啊?再没这个道理!那么托付给谁打理呢?用顺手的掌柜自然是看他意向,愿意留下还是去承德。为了放心,还最好能有个厉害的人带只眼睛关照一下。谁呢?
金荣看着保肝一本正经的脸有些发懵,啥?图播僧王多吉帕姆求见?他人呢?正在和凌老相爷交谈?
不见,就说我不在!
保肝一脸难色。
金荣道:“怎么了?”
保肝道:“皇帝不让说,他跟多吉帕姆一块儿来的。”
金荣奇怪地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水涗以为他当了皇帝就了不得啦?拜师礼准备好了没?”
保肝挠头道:“他们空手来的。”
金荣道:“不见。”
保肝道:“那我用啥借口呀?”
金荣道:“我出一题,若他们能答,我就出去见他们。”
保肝立刻兴奋起来,出题!鸡兔同笼还是相遇追击?我看那个青蛙爬井的题最好玩儿,进三退一,绕死他们。
金荣道:“忠顺王那边第一个成果已经做出来了,你们上次玩儿了一个下午的。”
保肝开心地道:“哦,是那个天……”在金荣指使下,保肝从墙角搬出个大箱子来,里面拎出个小箱子,打开了小箱子又捧出个迷你箱子。
金荣道:“小小的羽毛扇子在窗子底下,一同带去。问那个番僧,他看到了什么。别理会皇帝,无论他说什么,你告诉他我的话就在这个箱子里。”
保肝得到了装神弄鬼的机会,欢天喜地地去了。
保心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抱着个百斤大缸,看来功夫进展不错。他放下缸问:“大汗,保肝他干嘛呢,屁颠屁颠儿的?”
金荣将缸里的盐渍青菜挑高了在太阳下细细地看,道:“有大热闹看,你还不去?”
富贵不能,好为人师(下)
水涗进京已经有半个月了。
云皇后成了太后,她被水焉死死压住,片纸不得出宫。水姮紧跟在水焉身后当助理,算是正式宣告了自己的地位。
祭告天地、太庙、奉先殿和社稷坛的丧礼由小孔圣主持,这是他人生最辉煌的至高点。
水涗快马加鞭地进京,一千野人骑兵初到天朝核心精华地,惊吓赞叹,难免仪容不整,举止失度。好在忠顺王、北静王都已是平民百姓了,没资格到乾清宫瞻仰大行皇帝遗容,也就没能骂他失仪。至于老十水涡,傻傻的像个木偶,在看到棺木时吓得软倒在地,差点闹出笑话来。
水涗带领皇族百官行“大殓礼”后,成功地将一切阻碍理清掉,朝政也渐渐地走上正轨,后宫事务也都安排好了。
番僧为嗣皇帝祈福这一项则是另加上去的。驻藏大臣人选已定,节度使的人选兵部还在拟名单,如果能一个月内定下来就算是进展快的。
多吉帕姆大和尚任务圆满完成,心情放松,便请示皇帝要见一见金荣,想看看这位攀着珠古袍子上位的家伙成色几何。水涗这人好动,这些日子规矩森严,丧礼朝争内务搞得焦头烂额,正好借机溜出来松快松快,于是他们就来凌攴府打了金荣一个措手不及。
凌三攴虽然也做过皇子们三天老师,但和水涗关系一般。不过水涗被关在王府里读书,忠顺王把他放出来时,凌三攴没有作梗,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大家聊得相当愉快。
多吉帕姆和水涗正在和凌三攴聊青藏高原的风土人情。看保肝捧着个箱子进来,金荣并未跟在后面,多吉帕姆十分不悦。作为红衣大主教珠古身边数一数二的僧王,赏脸见人已是大体面,今日上门求见,居然不给脸?要早知道的话,当年应该在绑架你时先砍你两刀打个招呼。
凌三攴对金荣为人行事风格渐渐有些摸得着脉了,对于请他不来早有预判,便笑道:“金大汗是不是又在闹脾气啦?”口气里透露出重要信息——金荣有孩子气。
水涗自小就跟金荣打过交道,自然知道那人是个什么货色。你看看,都圣君了还是那个惫懒样!装都不肯装一装!——当然这也是大家放心他的原因之一。
保肝和紧随其后的保心躬身道:“金大汗在研究腌制咸菜……”
多吉帕姆气得鼻子都歪了。
保肝赶紧道:“金大汗说客人既是高僧,想必智慧无双,广识博闻——他有一题请大和尚解说。”
水涗立刻兴奋起来。林黛玉在青城当老师时,题库里的数学题曾经难倒了无数四川书生、蒙元学生,办公室里天天挤满想考公务员的孩子们讨论进水出水。
水涗在青城时经常会接林黛玉下班,对这些数学题熟悉无比,而且也明白了金荣设计这些题的苦心。这水池就是携粮打仗的大军后勤保障。每日消耗的粮草就是出水,每旬送达的粮草就是入水。双方大军在对峙,多长时间粮尽可是一门大学问啊,如果算错,就会有官渡之战曹操差点粮尽之灾。
多吉帕姆一听要做题,想发作也找不到借口,因为当年图播的赞普最喜欢给唐朝官员出难题,甚至矛头直指李世民。如果题目难倒了中国人的话,他们会津津乐道一百年!今天报应来了。
保心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中打开这镀金的小箱子,又捧出一件包裹着绸布的精致玩意儿。看到这排场,多吉帕姆心气平了一些,看来对方拿出来的是件宝物。
这才与本僧王的身份对等嘛。
保肝上前帮忙,极小心翼翼地揭开绸布,一个天平出现在众人面前。
再怎样闪闪发光亮晶晶,这就是个秤!多吉帕姆鼻子又气歪了。
保肝介绍道:“这是忠顺王,咳,前忠顺王倾一万两银子打造的独一无二的超精准天平。”
听到一万两银子,多吉帕姆稍微气平了些……
保心用最小心的动作,调整机关让两边托盘平衡了。在这过场期间,水涗和凌三攴飞快地转动脑筋,猜测金荣的用意。
保肝给大家指出了如何看刻度,说明了原理后,在多吉帕姆变得不耐烦之前从怀里摸出了金小小的羽毛扇子,从上面拔下一根漂亮的蓝色羽毛。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从门外射入,那羽毛发出绚烂的光芒,好像一颗火苗。保肝缓缓地将羽毛放置在左边的托盘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左托盘缓缓地沉了下去。
保心躬身道:“大和尚,这是我家大汗带给您的口信。”
多吉帕姆目瞪口呆地站在当地。可能有风,那羽毛在托盘上动了一动。
多吉帕姆放声大哭。
凌三攴、水涗坐回到位子上,对金荣佩服至极,不得不说这家伙真有两下子。
多吉帕姆哭了半日,念道:“心本真空性本无,加诸一羽失真如。”他迟缓地、艰难地走下堂,回身对所有人一躬,道:“金荣大汗点拨佛理,使我大彻大悟。原来,走了几千里,我却依旧在原地踏步!这点醒之恩无以为报,请转告他,金花开来百花杀。贫僧告辞。”
看着番僧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走了,水涗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对保心保肝道:“头前带路,我去拜师。”
保心仗着皇帝素服白袍,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便开玩笑道:“皇上,您莫非空着手去?那大汗还不再给您出个题难为难为您?”
水涗心情很好,道:“我都八年没见着金荣本人了,想当我的老师,嘁,让我先出道题难为难为他再说。”
保心保肝不敢再废话,低眉顺眼地领路。凌三攴起身笑道:“今儿个什么日子,热闹一个接着一个,皇上等等老臣。”
金荣将他费心心思腌好的雪里蕻、芥菜、油菜、冬菜一颗颗地挂在夕阳下的绳子上,这些菜是早些时候他委托金振找杭州府杨屷讨来的种子种的。上一辈子梅菜烧肉就没吃够过,这一世看来浙江暂时去不了,只好自己动手搞菜干。
凌三攴在水涗的搀扶下走到金荣院子里,立刻就火了——老子好好的地方怎么变成咸菜八卦阵了?这儿都什么味儿?还有苍蝇……
金荣解劝道,“老凌啊,等我的梅菜晒好做菜给你吃你就知道了。”
水涗叉着腰上下打量金荣道:“金荣,我也要一份儿……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难道那天书果然能让人改头换面脱胎换骨?”
金荣还没说话,水涗已经搂着他的肩膀道:“你记不记得上次咱们见面是哪儿?是五哥的衙门里……”
他足足说了五分钟没给金荣开口的机会。
保肝保心都看傻了。
这就是皇帝作派?
最后水涗道:“金荣,谢谢你。”
金荣终于得到了说话的许可,他呆呆地看着既成熟又弱智的水涗道:“呃……”
水涗道:“谢谢你放倒了老五,而且老三据说是你的师弟放倒的……”
这个很冤枉,忠顺王是扈四娘放倒的,在大街上搞行为艺术;北静王和陆路通私相授受,乱写情书……两件事跟我关系都不大。当然你一定要把功劳给我,那可就有愧受之了。
水涗一屁股坐在金荣的主位上,“我在青城的时候,人人都说金大汗如何如何,唉,谢谢你。要不是有青城可以容身,可能我已经完蛋了。”
这个话意思太深,没法子接口。
“也谢谢你为赵国做的一切。”水涗严肃下来,“别人不知道,但是我明白的,自始至终,你是赵国人。”
凌三攴惊叹,这个水老六真行啊!金荣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吃过谁的亏呢,今天老六能把他压得死死的,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金荣刚刚“呃——”了一声,水涗道:“刚才你为什么不见那个番僧?”
金荣张开嘴,又闭上,又张开,又闭上。
水涗道:“金荣你为什么不说话?”
凌三攴笑得快岔气了。
金荣道:“我和图播有太深的牵扯,一旦见他可能就会吃亏。”
水涗看着金荣漂亮得不像个人的脸,“我和你也有太深的牵扯,我会不会吃你的亏?”
金荣道:“或者我吃你的亏?”
水涗翻了个白眼,“先帝要我拜你做老师……”话只说一半,等着金荣自谦几句,然后顺坡下驴就混过去。
金荣嘁地一声,道:“你不肯就算了,我也不会冲你磕头。”
水涗道:“我们可以做兄弟吗?”如果是兄弟的话,你还得喊我哥。
金荣道:“论辈分我好像是你的姑爷爷?”二货就是二货,亲戚关系都没算明白,枉为皇帝。
水涗脸色先白后青,然后变得通红,最后变得漆黑,像开了染坊似的,然后一跃而起,喊道:“休想!”然后一阵风跑了。
凌三攴笑得死去活来,看着金荣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也有你搞不掂的人!”
金荣回嘴道:“皇帝是龙。”
凌三攴转身就走,嘴里说到,“用我的地盘晒了菜干,至少你得亲自烧给我尝尝是什么味道。”
金荣在屁股后面笑道:“得嘞,擎好吧您。”
柳烟弄碧,拂水飘绵(上)
“金花开来百花杀?”金荣玩味地咀嚼着这句诗,躺在整个被咸菜包围的世界里,看着绿油油的大颗青菜,嗅着类似青青草原的香气,陷入半梦半醒。
BJ入秋后的阳光极其有力,希望这些陆陆续续从坛子里挖出来示众的叶子能争气点,要表演厨艺用的,万一臭了还不得被凌三攴、水涗之流笑死?
石头记这个游戏玩到这个地步,连皇帝都被熬死了,通灵宝玉能用的手段应该不多了。贾家孩子个个出息,目前看也不像是会被抄家灭门的样子。除非再来几个穿越者,而且甘做通灵宝玉的狗腿。但是你们辛辛苦苦穿越过来……就算赢了又如何?难道还回得去?
水涗掌权,一片祥和。就算他不肯拜我为师,也没啥大不了。
金荣想,我这么努力奋斗是为什么?早晚还是白玩儿——但就算逼得通灵宝玉时间倒流,系统重启便又如何?我的美术老师真身肯定死了,而这个二次元灵魂还会再死一次。
既然反正也回不去了,那么输掉这个游戏也无所谓。散掉前生的回忆,魂归天地,其实这才是真正的福报。
为什么还不结束游戏?通灵宝玉在等什么?
或者祂在看南越?阮光絺应宝音和策妄阿拉布坦之约也曾兴兵北上进攻云贵,走到一半听说贾、王大军即将南下端其老巢,于是吓得又缩了回去。
蒙元骑兵加入后,阮光絺的成算应该又低几分。算来算去,如果没有人帮忙,大概他这个皇位差不多坐到头了。
直到此时金荣尚且不知五仙们扮海盗闯了多大的祸!未知的力量从英吉利海峡和地中海沿岸出发,遮天蔽日的英法联军正在奔向南亚次大陆的路上——欧洲人从日本“赚”来的金银铜被海盗们半路打劫,这个消息在通灵宝玉的作弊系统帮助下以光速传遍了欧洲大本营。半年不到,大队炮舰已经绕过好望角向向亚洲扑来。
原本的三次元世界里的疍民女海盗王郑一嫂还没出生,她与清朝大陆、英法的斗争与苟合恐怕再也不会发生了。金王两家假扮海盗洗劫了英法船只,给英国法国以借口征服南亚次大陆,并碰一碰赵国,看看赵国海军的成色。
战争的阴云正在聚集,而金王蒙贾四方对此一无所知。唯一可能打听得到消息的托娅、张炣还远在澳大利亚,此时尚没有澳大利亚这个名字——等他们从英国最新一批囚犯那里听到消息并赶来助战,恐怕要明年了吧?
就在多吉帕姆大和尚做出了最终选择——是走世俗路线成为图播执政官,还是回归修行成就大自在——的第二天,凌府又来一对僧侣。
不过这次是两位尼姑,同样来自图播高原:金花觉姆和了残。
金花也曾经想过勾一勾南霞,便借口感谢主人招待,表示想当面示意。结果南霞正在伤心皇帝之死与自己畸零的命运,痛恨苍天之不公——当然到目前为止她尚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公了——既要应付宫中来人询问去向,又要将贾赦派来的人撵走。
说到底,南霞依然并不知皇帝、贾赦哪一个才是真爱。或者她从来都没有爱过别人,她只爱她自己?
处于狂躁抑郁边缘的南霞哪有心思与番僧婆社交?自然派人对付一下了事。
金花收藏不到这个令贵妃,也只好怨运气不好、时辰未到,便熄了心思。有了残在身边已经是千载难逢的大机缘了,人不可贪心。
守在金荣身边侍候的还是保肝保心哼哈二将。其他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只有这俩货没心没肺——其实保肝改名叫保肺可能更恰当些。
凌三攴不想见人。这一年事情多,他已经厌了没完没了的会客,再加上他的儿子死了,儿媳妇回了山东乡下守寡,孙子又在承德,据说和莫姒姒、刘塬相处极好——意思是争权争得不亦乐乎。
凌三攴自己一个人不方便接见尼姑,更何况人家指名道姓要见金荣,于是凌三攴指点她们去金荣的小院子敲门。
这个老头子坏得很。
了残的脸像个干瘪的橘子,又黑又粗,身材也矮了三寸,和原来那位风流倜傥的雪宗师相比完全就是两个人,连说话声音都变得沙哑而刺耳。
金花觉姆戴着面纱,真丝僧袍随风飘摆,让身体各个形状完整而隐蔽地展现人间——确切地说,在保肝面前。小伙子的眼睛完全不够用了,那撩人的风景,不死盯足半个时辰是看不完整的。那种走路说话之风情万种,妖而不贱,媚而不淫……当真是个神级妖物。
当然她并非对所有的人放电,否则半个BJ要拥堵了。她还有一件厚僧袍,平时从头到脚包裹严实。其实只要遮住了太阳,也没想像中的那么热,更何况她的身体根本就是借来的二次元脑死活体——否则她要被抓去当观察者了。
到了金荣门口,那件大外袍就收在了残背后的包袱里,她的本钱开始发生作用——将保肝给迷得魂都没了。
金荣还没从写信的繁忙工作中恢复过来,保肝就先把女客让进了客厅,再前来禀报金荣。金荣扭过头来,注意到保肝脸红心跳,……那样子颇为可疑。
保心端茶上来,他抬头正好看见金花觉姆在欣赏书画摆设,之后又款款坐下。荷花戏风,莲花拂水,柳丝迎面,雏菊承雨之风情难及其万一。
保心手上托盘咣当一声跌落在门槛上,他目光闪烁着奇特的光芒,然后逃命般收拾地上的茶盘茶杯茶壶残骸,逃之夭夭。
金荣被这咣当一声吸引了注意力,远远地看了一眼,原来如此。但他并未放下手中的笔,不急不抢地把一封写给童隰的书信完成、封口后,才起身走向二位客人。
金花觉姆以最含蓄的邪异方式站直身体,恰好让金荣透过僧袍切切实实看到了她起伏流转的柔和与圆润,如同天成般的曲线尺度恰到好处。雪白的肩膀也露出一条缝隙,让你的眼睛能掉进去却探不到底。
美。
妖精。
面纱外的眼睛画着淡淡的眼线,将她的淡蓝色的眼珠反衬得如同明月、星海、珍珠、珊瑚、水晶、玳瑁、金丝檀木……任何一眸转动都能让你心跳慢半拍,或者漏一拍。
金荣赞叹道:“真不愧是金花开来百花杀的人物。能让心脏忘记跳动,让鼻子停止呼吸。春天的花、秋日的水不及你三分风情。”
金花觉姆脸色沉稳,其庄重、严雅、肃穆的表情十分真实,她略一凝眸思索,微微摇头道:“金大汗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淫词艳语……好荒唐好无礼。真是的……”
你勾引别人还要装……或者这就是女拳手的表达方式:我可以贱但是你不能说,说了就是你贱。
这个逻辑很强大,无懈可击。因为只有贱人才会说贱语,而圣人就算大大方方地看尽春光也不会说出来,只会在肚子意淫。
从无名空间里飞来一缕仙灵微光,飞入金花觉姆手心,这是金荣的感触而发。
金荣瞟了一眼她雪白的手心,叹了口气,通灵宝玉还真派了个穿越者来打擂啊。
胜负有这么重要吗?先前弄出个宗师皇帝,又如今再搞个穿越网红。
金荣道:“金花你穿来之前是做什么的呀?”
金花觉姆嗔怪地道:“自然是穿僧袍坐骆驼来BJ的呀。难道还能坐船不成?”
果然能装。
金荣道:“您和珠古大主教是何关系呢?”
金花眼白一闪,“贫僧出家前是他的女人。”
金朵朵说红衣大主教根本躲不过她妈妈的美色……
一家子穿越者。
金荣道:“桑吉是您的……”
书金花觉姆道:“他是我姐姐和珠古生的孩子。”
好吧,你们就是那一赐乐业公主了。
金花道:“此次上京主要是为谢过大汗恩情。”
金荣道:“此话怎讲?我也没有做什么。”
金花道:“你出的主意,让农奴翻身,将豪强撕碎,让图播生产力直接翻翻,岂不该谢?”
连生产力这个词都说出来了,这就是承认自己穿越者身份了。
金荣道:“如果还有可效劳处,请莫客气。”
金花道:“告诉我你把奣凮和观察者怎么了,我就不追究金朵朵是怎么死的。”
柳烟弄碧,拂水飘绵(下)
金荣道:“金朵朵是哪位?不认得。至于观察者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我也不太懂,说是生于通灵魂魄,得道于双圣。”
说了这两句后,金花觉姆等了半天,金荣没词儿了。
金花道:“然后呢?”
金荣笑道:“然后她们就不见了,只留下一本书。”
金花道:“书呢?”
金花对旁边保肝道:“把毕力格和巴雅尔叫进来。看一次书交多少钱来着?”他问保心。
保心脸红红地道:“还要交钱吗?她那么美……”
金荣假装要一巴掌拍过去,“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保心不躲不闪,依旧痴迷地看着金花的腰枝道:“mia,mia?”丑态毕露。
幸好两个车夫及时赶到,他们一眼看到坐在一边的金花,眼睛立刻就直了,口水从嘴角挂下一长条来,甚至都不知道要擦擦。
金荣抚额道:“无字天书呢?客人要看。”
连问了三遍,毕力格和巴雅尔才有了反应,一个恋恋不舍地去取书,另一个继续上上下下打量金花觉姆。
金荣道:“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夏末衣服单薄,包裹着两个车夫的下半身,其形状尺寸硬度之明显,简直是无法直视。
金花觉姆捂嘴直笑,眼风横飞,花枝乱颤。保肝保心打了个寒战,
天书到了,毕力格亲手交到金花手上,一只白皙的手指碰到毕力格的粗糙手背,毕力格也打了个寒战
天书一碰到金花觉姆,立刻五彩斑斓十倍的光芒四射,照耀在金花脸上,身上,手上,她的身体越发柔软,皮肤越发白皙,面目虽然痛苦地扭曲,却极其惹人怜爱。
.......
了残面色不愉,但佛母不讲究,拿红粉骷髅之说随便搪塞,她也没办法。
天色渐晚,金花觉姆渐渐停止了痛苦的呻吟,脸色也从白如墙变成了红如粉。
金荣看了一天好戏,大开眼界。
知道金花觉姆的酷刑结束,金荣好心好意地道:“你……要不就在我这儿休息一晚吧。”
金花微嗔起身,白烟升起,她的僧袍已然干洁如初。她向门口走去,一边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的结局本也应该是观察者其中之一。至于我女儿的性命,虽然今天得了你的恩惠,我终是要弄个清楚明白的。”
了残目光复杂地看了金荣一眼,紧随其后而去。金荣看着金花觉姆摇曳多姿的背影有些发呆,没有注意到蒙面鬼脸女的目光有三分熟悉。一个人的脸再怎么崩溃破碎,眼睛却很难发生变化。
金荣错过了发现了残的秘密的最后机会。
不管谁死了,朝庭终究是要回复正常流程的,地球不会停止转动——资本家、奴隶主、班主任的鞭子会把牛啊马啊打得团团转。
任谁也没想到水涗入职的第一个旨意是:为平息官民矛盾,让天下万民都沐浴皇恩,有申冤处,明年春增恩科。只考一门课——《赵律》条目及断案操作。最终取分最高者授大法官衔,三品。名次从第二到第十三者授中级法官,五品。名次从十四到四十者授见习法官衔,七品。从童生到举人皆可报考,无身份门槛,性别也不限制。女性报考者年龄限定在二十到四十岁,男性年龄二十到三十五。
天下轰动。
三天之内全国书铺摆出来的《赵律详解》、《宋慈洗冤集录》甚至《包公案》、《铡美案话本》全部售空。薛家这一次没有参与,将这一票生意让给了其他印刷商铺。
第二天,水涗第二条旨意颁布:授原北静王水溶“法务部”总理之职,监督法官考试与任选。
天下轰动。
这个兄友弟恭的故事必然流传千古。
云皇后虽心有不足,但如今两个儿子都自由了,尽管爵位暂时还没恢复,但是待遇和以前一样,府邸发还,而且都有职责权力在身,不必吃喝等死。
水涗第三条旨意颁发给了金荣:封咨政博士,享受王爵待遇。京城纷纷扰扰,说其何德何能?结果金荣拒不应诏,封还。京城人议论说金荣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水涗遂改封其为太保。京城轰动,都说陛下遇之太厚,过矣。结果金荣再次不受,封还。此时开始有人说金荣果然是天下名士,不为利䘵所动虚名所累。水涗再改封其为七海之主,号平波王。京城愕然,莫非陛下在开他的玩笑?
没想到金荣竟应了。人送外号“海王”。看来他真心想扬帆起航,其走遍天下高山大海之志未堕啊!
全天下人对新皇帝都极其满意:首先创造了新岗位——法官。虽然法官必将分去地方官一大块权力,但同时也给出了读书人除考科举外的另一出路。到目前为止老百姓还不知道法官将主要以水氏族人为骨干,日后法官数量必将缩减,或者往县乡下渗透。
这个福利让水氏子弟极其满意,几百个身份尴尬前途不明的皇室远支都在摩拳擦掌,拼命背书。就算目前他们凭借血统占先、走走后门,但是日后上了岗,露馅了才丢人呢。甚至有不少女子也想当个法官玩玩,正积极备考,准备和哥哥弟弟相公侄子外甥较量较量。
只有一个姓水的欲求不满——水砾。大仇人贾氏依然风光无限,眼见得南越如果再被他们拿下,自己的家仇还有得报吗?但万事得有个轻重缓急,新皇帝还未正式登基,连林皇后都还在草原上缓缓赶来,报蜀王灭门惨案不能急。
但是水砾心头火焰完全不能得到释放。满京城跟他要好的只有回乡的水洱,但是宁夏的德王对此并无办法,没兵没将,只有钱。但是在这种事上,钱没用——难道贾蓉没钱?他的钱怕能吊打所有的王爷,除了被灭门的老蜀王外。
放眼世界,大概能替水砾说话的只有金荣了。
水砾隔三差五地上凌府跟金荣唠嗑,虽然也没什么卵用,但有个人可以开解开解。十八家将对自己这个娘家大媒总得说句公道话,对不?
水砾在金荣独院儿门口看到了正在穿外袍的金花觉姆。他立刻知道机会来了。
他走到了两个尼姑身前作礼。
了残挡住了水砾的眼光道:“这位公子爷,请问拦住上师有何贵干?”
水砾道:“请问这位上师尊号?”
了残道:“我们来自图播,来为图播内附送官文的。”
水砾道:“我是蜀王第十七子,我家被仇人灭门,我正想请僧尼做水陆超度大会。请问这位上师和金荣是什么关系?”
了残道:“金荣大汗与上师有旧。”
水砾喜道:“请问上师驻锡何处?”
金花推开了残,打量着水砾道:“小公爷,您的超度法会是不是应该请大乘系和尚?我们是小乘佛法……”
水砾道:“新皇也会来敬香,您觉得大乘香好还是小乘香好?”
了残身子颤了一颤。
金花觉姆道:“您找错人了。请让开让开。”
水砾颇感遗憾,咋把咋把嘴,不甘心地让到一侧。
金花和了残向前行去,经过水砾时,金花道:“我们借住逍遥观。”
水砾大喜。
当水砾敲开金荣大门时,来应门的是一个家将,名萧碎云,为人最老实,总是被人欺负,但功夫却相当不错,可比蒋宏。
“怎么是你应门?巴雅尔呢?”水砾随口一问。
萧碎云脸都红了,只说你去里面一问便知。
水砾也没当回事,等挤进客厅里才发现十八个家将都在嘲笑车夫和两个孩子。金荣反而不在。
等听明白了情况,水砾暗自惊心,原来那个尼姑竟然也是宗师高手,被天书击打而不动如山。而且媚术惊人,除了金大汗纹丝不动,心性如山海,那几个之丑态毕露,简直丢了土默特的人。
被掏空的四个人穿着一百年前的旧裤子,还回味无穷地叭嗒嘴。终于保心道:“我们一看到她,就像看到了神仙,她对我微笑,走到我身边亲我爱我抚慰我……”
这是幻觉、臆想。
羁危万里,哪堪飘泊(上)
车夫们也打开了话匣子,“她对我一抛媚眼,我的魂都飞了……”
为什么金荣没有受到影响?只能说,能一夜御十女的人不是寻常女子能勾引的。水砾暗忖。如果再花费点心思,说不定就能说服她对皇帝使用媚术。我的事就好办了。
水砾溜达溜达地进内室——反正女眷都在承德,这边全是能打耐操的糙汉子,不太需要小心避嫌。当水砾找到金荣时,他正呆呆地看着桌上的一幅画,完全没有和水砾说话的意思。
这个是一幅六尺立卷,廖廖几笔,深浅浓淡变幻无方,线条滑润、干脆、流畅、冷硬、精简,将半蒙面的金花觉姆的妍媚与庄肃体现得淋漓尽致。她的眼与脖颈的曲线是如此的柔媚,似乎点缀一侧的清高的梅树与白石都像是亵渎。她的目光并没有多加勾勒以求多么细致入微,但那种悲凉、弱小、无助、凄清却跃然纸上。她的目光的终点延伸到画外,似乎穿透了宇宙的边际,直达不可测的过去或未来。
全画未见一丝丝色彩,但这个经过巧妙墨色渲染、立体感十足的肖像根本不需要颜色来定义她的高贵与典雅!水砾直觉倘若添了黄绿粉紫,反觉艳俗。
盯着这画,与大门口见到金花觉姆惊鸿一瞥相印证对比,一时间水砾有些恍惚,哪个才是心中最贴切的印象?画?还是回忆?他偷偷瞧瞧金荣的表情,这人丝毫没有迷醉、赞叹、得意或者怜惜,反而一脸的冷漠、清淡,目光中只有极其职业化的欣赏,有如劳作了一年的农人在看他的收获,或者解剖了肥猪的屠夫在看分类摆放的下水,又似编织女一边擦汗一边计算着她脚下的一摞草帽能换多少油盐。
水砾有些害怕这个魂处云端的金荣。他偷偷咽了一口唾沫,长叹一声,“世界竟有此等妖物,是我坐井观天了。”
金荣瞟他一眼,转身坐下,极其不屑地扫了一眼他的大作,就好像这杰作污染了他的眼球。
水砾道:“此画能借我观赏几日么?”
金荣道:“还需喷抹一层松香以隔绝空气。”
水砾挽袖子道:“你来裱糊喷松香,我给你打打下手。”
金荣转过头看着水砾,“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水砾嗤之以鼻,帮你干活儿有啥奸不奸的!盗什么盗?读书人……窃画是雅事,懂不?
一切为了艺术。
金荣道:“你也算读书人?你不是演关公的川腔名伶嘛?想要这画就正大光明地拿去,什么盗啊窃的,小家子气。”
水砾气道:“我已家破人亡,除了几套房产,屁都没有了——拿幅画而已,你不会还想收我的钱吧?一文都没有!而且今天我还要在你这儿蹭饭!”
金荣笑,“蹭个饭,多大点事?欢迎你天天来吃饭——反正凌老头儿请客。又不费老子一文钱。”
这脸皮……
水砾逼着金荣落了款,钤了印,这才恋恋不舍地卷起画,郑重其事地交到他的随从手里,嘱咐要仔细着,破了一点点打断腿。
吃过饭,水砾剔着牙道:“你的家将借我俩使使?”
金荣警惕地道:“干什么?他们可都是我从贾氏那边抢来的。你想干啥?”
什么贾氏贾氏的?现在他们都姓金!水砾道:“我还戴着孝哪,能干啥?是为国选将,好事儿!”
金荣道,“还得问问人家肯不肯。”
水砾道:“只要你不反对就好。我借五个家将,还有那三百个骑兵。”
金荣更警惕了,“这些人可不便宜,休想让我掏钱。”
水砾挖挖耳朵,“虽然老子穷了,也不至于百八十万的银子掏不起——”
金荣道:“你说清楚,借我的人哪里去干什么?”
水砾道:“最近领了个差事,要建立一个特种部队,能适应高山平原大海沙漠各种环境的,人人不畏死,个个是斥候。你的家将都是人才,一个抵一万人,又直爽干净……就说借不借吧?”
金荣道:“也不用借不借的,愿意为国效劳的就跟你走,我支持你。”
水砾喜道:“真的?我以为你——”
难道我金荣还能耽搁了下面人的前景?这个差事明显是皇帝亲自在抓,要建新军,收兵权,一步登天的好事!怎能不支持?必须的。
金荣当即召集剩余家将开会。金荣将这意思说清楚——已有五人去了承德帮王唯勇练兵;剩下的人中崔晨、吴烨还在婚假中,一时不能明确他们的意向;水砾得到了三人投效。
水砾心潮澎湃地道:“建国初最能打的是黑羽,是你们的老师矛落如雨的爷爷亲手打造,可惜……”
家将们一阵骚动。他们在贾氏当家将原因很多,赵国军队的孱弱和腐化是重要一个因素。能升上去的都靠血统而非本事。如李落雨那般根正苗红却落得个在勋贵家容身的下场非其所愿。当然李落雨是天网高层,这并不为人所知——但大家都知道京城第一高手过得不得志。
金荣讲,跟着水砾进入赵国体制是个不错的选择。你们都成了家,不妨安定下来。
蒋宏、苗敢却坚定地要守在金荣身边,他们相信金荣绝非是区区一个承德就困住的人!皇帝封其平波王,七海之主!后面的精彩还早着呢。
听他们俩一说,答应了水砾的三个又有点犹豫不决起来。金荣道:“你们先一人一个将军当起来,把赵国的新军队打造成型,日后还想加入我们的话再回来!这一两年恐怕我只会待在赵国,下七海……哪有那么快?”
如此便定下来,水砾生怕人反悔,立逼着人去找那三百骑兵,从里面招人,最后召集了二百多,戌时后这二百人离开凌府,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十年打穿欧亚大陆的铁军就此开始了它的辉煌,其声名远胜当年的黑羽,威震天下。
海浪连绵,看看并不凶猛,但打在船体上你就知道了,水,从来都不温柔!特别是其持续的打击推动,抛高甩低,船再多么巨大,也只是波涛的玩具。貌似无坚不摧的大船,在水面上,其脆弱还不如小小的贝壳。而对这些不敬天地的人来说,大海最喜欢的游戏是让你失去平衡,尽情地吐。
金婷婷剪了个光头,麻衣麻裤,完全变成了个男孩子。花姐本来是绝对不会让人碰一碰她任何一根秀发的,但是虱子、跳蚤、盐水、臭汗、潮湿的空气说服了她。她想起了自己幼年也是光着脑袋的——怪不得老金看不上自己。
如今这船上唯二的女子都变成了男人。
金家五仙一人掌控一条船,排好队形向南方疾驰。金婷婷和花姐跟费锞待在中军金仙柚的船上。蒙元骑兵和马匹分散在其他船上。每天都有马匹死去,好在金婷婷眼不见,也就心不烦。
没想到海上生活是这么的无聊!在适应大海脾气之后,金婷婷不甘寂寞地从上到下将整个船探索了一遍。除了金家海盗外,船上还有从英法船只上掳掠的水手和不知道真实身份的人,一律当作杂工使用:升降帆、拖地、洗衣服、卷绳子、端茶送水、搬东西。面孔也是五花八门,许多一看就不是赵人。
金婷婷最喜欢爬上桅杆眺望远方,她身轻如燕,功夫基础不错,眼睛又好。很多时候她承担了瞭望手的职责,偶尔还给其他几艘船发旗语,问问饭吃了没。
花姐一开始还想管管这只猴子,但很快就败下阵来。再后来金婷婷学会了水手专有骂人名词二百个、黑话三百句、脏话五十,还能喝酒、赌博、打架、出老千、威胁砍人、以及偷东西。
花姐气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唠叨唠叨吧,金婷婷就造反:“我才不要当淑女”、“你又不是我娘,要你管?”、“在海上就要入乡随俗!”、“上次你也和海盗吵架、打情骂俏来着,我也没说啥”……
费锞来教育金婷婷,也被她骂跑:“我娘比你大,所以你管不到我”、“海盗是我们金家的海盗,为什么不能接触?”、“以后他们都是我的人!”……
白天金婷婷和海盗吵,晚上和花姐或者费锞吵,只有五伯仙柚是好人,站在自己这边。
五仙船队在福建外海和占据台湾的一拨海盗做过一场后,金婷婷越发得无法无天起来——我们太强大啦,七艘战舰无往而不胜哪!
从对方海盗船上还解救了不少鬼佬,黄头发、蓝眼睛、白皮肤,高得像巨人,金婷婷觉得大开眼界。统统抓来干活儿。
越过台湾,金婷婷忽然发现海盗们都不搭理自己了,嗯?她想逼着海盗跟自己赌博或者喝酒,没一个人有空——直到她偷听到海盗们用广东话说花姐和费锞下了死命令,谁再把毛病传染给婷婷,执行家法!
金婷婷大怒,想找花姐闹,又心底里知道人家是为自己好……她忍不住躺在船舱最底层,嚎啕大哭起来。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牢笼无处不在,老有人想约束自己,管着自己。
人不是生而自由的吗?爹爹说的。
羁危万里,哪堪飘泊(下)
她想起爹爹,又想起当当和小小,大哭。只有跟海盗们吵架赌博喝酒时她才能极力不去想温暖的家——甚至面目可憎的荣国府也不那么让人讨厌了。
唉,或许自己一直是个让人讨厌的小孩。金婷婷比一般孩子要成熟些,尽管这辈子没有真的吃过亏,但是没有亲生父母陪伴的童年能让人快速成长……往事不堪回首。
金婷婷在别人眼里,就是天生的小公主,母亲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父亲是天下最智慧的男人,他甚至打架也找不到对手。所有人都怕得罪了她、冲撞了她;要么就是怕她父母责怪,而拼命管教她,约束她;还有的怕被人说苛待小孩,要什么给什么……
就是没有几个真心对待她,无保留地爱她。
“如果我跳到海里去,她们会不会伤心?”金婷婷自言自语。但是她毕竟不是金振,没有付诸实践的勇气——八岁的女孩子要自杀也只是在发嗲,而男孩子则可能是认真的。
金婷婷又哭了一会儿,擦干泪水,脸上灰一块黑一片而不自知。她原路返回到甲板上,想爬上桅杆看看海,迎面撞上了一个鬼佬。
这个鬼佬应该是英国人,金婷婷依稀记得曾经审问过他,年龄也不小了,都二十一岁了!
好可怕!
这个鬼佬为什么抱着一个大箱子?
“站住!”金婷婷尽情挥发着作为主人的霸气,“抱着个大箱子干什么?偷东西?”
那个鬼佬对她的黑灰脸视而不见,指了指箱子,又指了指远处,一大堆人围成一个圈。
金婷婷指头道:“他们在干什么?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鬼佬道:“Thatmanhasjustfainted.Icheckedhimandgavehimsomemedicine.”
什么鬼?说人话!
那鬼佬皱着眉毛叽叽歪歪半天,喊出来“病,病,药药。”金婷婷看他不像非奸即盗的样子,就让他起开,跑过去看热闹。
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呢?
即将到达广西了,七艘船在偏僻的海湾平缓处下锚,将半死不活的蒙元骑士和他们的马放下岸。
金婷婷羡慕地看着他们歪歪斜斜着走路的样子,唉,他们倒是自由了。船将在这里休整几日,等待贾藻、贾莴以及补给。
由于此地是三不管地带,名义上是赵国地界,但由于太偏远,根本没有政府的派出机构驻扎于此。除了偶尔的渔船、碰上海难的商船和走私鸦片的船,根本看不到人烟。
穿过一道道山岗,踏平密林,渡过河流,南越才会在他们眼前铺开……
王氏的海船在五天后也到达了此地。他们的船数量要多得多,但看上去有些寒酸。
三十条船将水面铺得满满的。金婷婷站在桅杆顶看着这些船突发奇想:如果有人用火攻,炮弹无差别饱和攻击——金荣专用术语——这些船能沉一半。
金婷婷立刻发旗语,让船散开,散到外海去。港湾虽好却太狭窄了。看到了金婷婷的旗语,王氏外围船只乖乖地向外海驰去,很快海面上就稀稀拉拉了。
当天晚上费锞和金仙柚大力表扬了婷婷的战术意识,齐呼金家后继有人!
金婷婷得了表扬,兴奋之极,跳起来差点顶到花姐的下巴。
第二天起了暴风雨,外海浪潮渐渐变得汹涌,船只们不得已又聚拢过来。闪电出现在天海之间,粗如巨桶,枝杈横生有如枯木。雷声伴随着雨水在天地间回荡,波浪撕去了大海温情脉脉的浪漫,充分展示其狂暴无情的本色。巨大的船只随着波涛跃起又落下,船只上所有东西早已紧急捆扎好了,水手们各就各位,挽救着突发的断裂。
暴风雨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阴暗的云层包裹着这个港湾,似乎想要将这些人类造物全部砸得粉碎。
最终风平浪静了,半个太阳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所有的人疲惫欲死,坐倒或躺倒,动弹不得。
忽然警报声起,大家紧急集合——海港外面聚来了上百艘炮船,将出海口牢牢封死。
看国旗,是英法联军,暴风雨刚过……难道是暴风雨把他们吹来的?
怎么会有这么凑巧和不可理喻的事!老天爷在作弊?
毫无疑问通灵宝玉就是在作弊!
祂用暴风雨困住金王两家船队,还把八竿子外的英法越联军船队吹到你鼻子底下。
双方甫一见面就是午时最适宜进攻的时候——金家海盗逆光、逆风、逆流。
通灵宝玉,你真是输不起啊!
在南越小中型船队的护卫下,英法大船直接上来十艘——再多水面上就施展不开了。
但金王两家船队却挤在一起,虽然火力可能占优,但被人压着。当年的韩世忠就是用这一招打了金兀术一闷棍。曾国藩也是差点被石达开逼得跳水自尽,参差也是这个地形水势。
更惨的是王氏船队在外线,火力又弱,完全够不着对方。他们全靠群狼咬狮战术,吃灵活饭。狭窄的海湾限制了队形展开,腾挪余地基本上就是零。
万一敌人百炮齐发,射程之内,你就是个活靶子。
料敌当宽。
王家船队发来旗语,希望贾氏新船顶上来跟对方别别苗头。
金五仙犹豫了一分钟,不得已只能冲上前线,由王氏船做护卫。
大对大,小对小。更何况金五仙还有最后一招……
广西天黑较晚,正好可以做过一场,熬到天黑再说了。
水手疯狂地做着开炮的准备,甲板上、炮口内吼声不绝,脏话齐飙。
花姐瞅准机会一把将金婷婷拎着脖领子下到船舱躲了起来。
突然船身剧烈震动,震耳欲聋的轰鸣响起,金仙柚发出了第一炮。
船身抖动,旗舰开始向前斜插,估计是要拉近距离。轰鸣再起,连续不断,欢呼声随即响起。不久咒骂声起,然后大船一声闷响,全身上下开始吱扭吱扭,花姐咬着牙道:“我们中弹了。”
船上迅速大叫灭火,堵口子,加弹药,上帆,贴上去的喊声。大概要近身作战了。
炮声以固有的频率持续着,晃动的船身显示着战斗的激烈。“宫”地一声,船头翘起老高,金婷婷身子向后飞出,被花姐从空中救下,“撞上了。”花姐冷静地说。
随即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不久有皮靴声“麓麓”传来,刀剑枪声不绝于耳。花姐担心地探头向外望去,人腿如飞,断臂残手不停地落下掉在下层船舱过道上。
花姐叹气,缩回头,等着吧。她抬头看见金婷婷慌乱的脸,不由分说从地板上抹一手灰擦在金婷婷脸上,将她涂得灰扑扑的看不出本来面目。
大声喧哗从远及近,花姐侧耳倾听,道:“敌人下来了,你不要说话。”
花姐立刻开始往脸上又涂又抹,她变成了一个面黄肌瘦的糙汉子,病得奄奄一息,往床上一躺,把金婷婷护在身后。
门咣当被踢开,一个人影冲进来,两只手向金婷婷抓去。花姐大惊,跳起身拦住,“轰”的一声枪响,花姐向后摔倒,这回真的是奄奄一息了。
金婷婷嘶哑尖叫,又踢又咬,但仍然被顺利地拖了出去。
金婷婷听见有人喊:“Gotthekid?”
身边的人回答道:“Done.”
她被巨力拖着到了船舷,那人一推,金婷婷就向海里摔下。一根绳子不知何时早拴在她的腰上,还没落水,她就被拖上另一艘船。
她费力地爬起来,坐在地上,原来自己被抓上了南越人的小船,向敌方大船划去。
金婷婷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死定了。”她听到一声尖叫,是花姐,她全身都是血,伸手在空气里徒劳地晃动着,越退越远……
翛然随波,禄山舞狂(上)
金仙柚的旗舰和一艘大船卡在了一起动弹不得,上面的人还在互砍。而其他金家大船还在轰炮,完全顾不上旗舰。王氏小船则散落得到处都是,和南越的小船以一敌三打作一团。
金仙柚因斜插速度太快,配合的王氏护卫舰落在后面,前后脱了环,结果对方旗舰和自己对轰之后撞到了一起。
船上海盗都在忙着开炮送药灭火,甲板空虚,船上的鬼佬俘虏反水,还搞到了火枪。等花姐提着被火枪打得如同蜂窝一般的胸甲,浑身是血找到他说婷婷被人拖到小船上捉走了,金仙柚脑子里“嗡”地一声。
费锞还在甲板上厮杀,完全没有看到婷婷被带走,听到这个消息也懵了。
二人一碰头,看来只能用那一招了,宁可让婷婷死在海上也不能任由其被带走!一个八岁的女孩孤身被抓,其下场用脚后跟想都知道。
金仙柚当机立断,旗语命令发出:释放火神。
命令立刻得到了执行,无数装着石油的木桶从水面下放出来。这些装了半桶油的桶平时被保存在最稳定的龙骨密室之中,到了紧急时刻,抽掉龙骨上的木板,这些半桶油就会被推入海水,随波逐流。由于比重原因,桶不会沉底,将慢慢地向外飘去。
唯一的好消息是现在是退潮的点,海水向海湾外涌流的速度极快。这些桶用了厚厚的胶封口,这些胶很快将会被海水冲化,石油渐渐在海湾口外上浮到海面上,粘上了英法船只。而海湾内正在交战的金、王船队、南越船和英法战舰却神奇得没有沾到油。
金家和王家没有实力救下金婷婷,因此必须要下死手,搅乱局势,或许金婷婷还有希望保住清白。
一个时辰未到,炮弹开始无差别向海湾口射去,点着了油,大火从英法联军腰部正前方爆发,热气腾腾而上,气压急剧下降,空气开始了快速流动,火花乘风,卷起帆帐。吓得挤在一起紧贴海湾外部的英法巨舰开始转向,结果和小船发生了碰撞。一片人仰船翻。
刚刚被带到船上的“赵国海盗重要人物”金婷婷还没跟司令官接上头,这大炮船就陷入混乱,人人要换船逃跑。
着火的单边船舷越烧越旺,很快点着了火药库,爆炸的浓烟滚滚,火花四射。金婷婷已经没人管了,她迅速地混上一艘救生船,躲到了火光照射不到的另一面。
刚才那艘倒霉的船轰地断成两截。可惜石油量太少,铺开面积有限,无法扩大战果。
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被火焰封锁在海湾内部正在死斗的双方立刻形势逆转。英法越开始慌张,瞅冷子想退,金家海盗则找到了节凑,不慌不忙地开始用炮点名。在夜幕降临后,海湾内部的英法船只全军覆没,而海湾口依旧火光冲天,外海进不来,内海逃不掉。
冲天的火光吸引着几十里外的贾藻、贾莴的疍民船队。他们的出现,给英法联军带来了更大的压力,于是英法联军缓缓后退。
可惜疍民船太小太低,最多能射箭杀掉一些南越的水手,但对英法巨舰是束手无策,最多听个响、挠挠痒。而英法的大船对灵活地钻来钻去的小船办法也不多,最后无奈双方脱离了接触。
没有人看到或听说金婷婷。
金荣陡然惊醒,他听见叮叮在喊爹爹,心底剧烈悸动,似乎有大事或惨案发生。
现在是午夜,那孩子应该在海上……金荣跨出一步,穿越层层空间来到金婷婷所处的船上。
女儿脸上黑漆漆的,头发若有若无,趴在一艘大船的船舱底下,和煤堆挤在一起。金荣眼睛向上看去,数十个英国人正在上层船舱里激烈地吵架,东方的天空依然火光冲天,西方的船正在沉没,北方的金氏船队还在开炮,东南方更远处无数疍民小船正在赶来……
金荣伸手去拉女儿,忽然心头一紧,立刻知道了悸动的根源——只要自己碰到了金婷婷,这一局“金荣的石头记”就结束了。
直接拯救女儿意味着金荣完败于系统。
你可以钻规则的空子,因为你已经取得了观察者身份,宗师资格,但是一旦你的作弊手段用到了剧本里……
金荣呼唤道:“叮叮。”
金婷婷忽然惊醒,她抱住了胸,“爹爹?”
金荣道:“叮叮,咱们回家好不好?咱们不玩了行不?”
金婷婷:“爹爹你在哪里?你死了吗?”
这熊孩子!
金荣:“爹爹永远和你在一起……要死一起死。”的确,只要你说一句“爹爹带我走”,那么大家就都死了。
是的,金荣向通灵宝玉认输后,恐怕这局红楼续就要重启了,一切红楼梦原著中没有出现过的人物尽皆会消失。金荣光荣地晋升为观察者,神入道书,魂归天地、重入轮回。(不懂拐弯一完结此书,就可以去干点别的,比如钓鱼或者跳广场舞)
金婷婷:“爹爹,你知道我本可以安安静静待在家里,有金银无数,奴仆无数,想当女王只是一句话的事。为什么一定要出海?”
金荣沉默,他知道答案。
金婷婷虽然只有八岁,但她真的很有自己的见解:“我住在荣国府的时候,她们当面都敬畏我,奉承我,但背地里嘲笑我没有爹娘管教。又说我是个大麻烦,是个讨厌的东西。”她的小脸有些发绿,金荣的脸则发黑。
“为什么我喜欢逃到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只有在别人看不到我而我能看到他们的地方,我才能感受到真实不虚。放松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想娘,想想你。我哭,也只能背着人哭,她们如果看到我哭会加倍看不起娘,骂她,嘲笑她。但是娘一定有她的苦衷对不对?她并不是不要我了对不对?”
金荣流泪道:“娃,你受罪受委曲了。娘最爱你了,她死过一次,是念着你的名字才活过来的。”
金婷婷说,“我也听她们说娘死过了一次。有人告诉我她是为了生弟弟才死的。我恨弟弟,他差点夺走了娘!本来娘是我一个人的,现在却要和弟弟分。好!现在我走,把娘让给你!嘿嘿,娘还是没有把他接到身边过。”金婷婷说着说着又哭,“可能娘心里的事太多,装不下儿女。我就走了,死在外面吧,倒要看看她伤心不伤心,后悔不后悔,难过不难过。”
金荣想替水焉辩解,刚一开口,金婷婷艰难地笑,“事实证明她只伤心难过了一小会儿。既然她不要我和弟弟,为什么要把我们生下来?就让她和那个鬼天网过去吧!我们也不要她!”
金荣愤怒地咬牙,如果水焉在现场,金荣能手撕了她。
金婷婷擦擦流也流不尽的泪水:“一想到这里,我恨不能毁灭了这个世界,这个没有妈妈的世界!”
金荣很想去搂住她,但是他做不到,还不能现在就让游戏结束……
金婷婷道:“我宁可继续在船上流浪,我也不回去。或者明天这船就被一炮轰沉了……我不后悔。我不哭。”越说不哭,她的泪水越是珍珠散落流成线。
“在爬上这船的时候,我看着这些黄头发妖怪跑来跑去,忽然想,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他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们有爹娘吗?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金荣略微有点颤抖地道:“他们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只是外貌不同,习惯不同,语言迥异。”
金婷婷:“既如此,我没必要害怕什么,只要他们不吃小孩儿——”
金荣含泪笑道:“他们不吃小孩儿。如果你碰上贵族或者骑士,他们还是很和善的。”在小事情上他们是绅士,在大事情上他们是盗匪。
金婷婷辩道:“这个倒没看出来,我觉得他们像野兽。”
金荣笑:“我们赵人也有像野兽的。”
金婷婷道:“他们既然能来赵国,我们自然也能去他们那儿。爹,我既然能在荣国府那么可怕的地方活下来,就能在任何地方活下来。别为我担心——你能帮我拿一套画妆工具吗?”
金荣闪了闪身,一个小包“嘭”地落在煤堆上,激起一层灰雾。
金婷婷微笑:“现在我知道了,我的爹爹果然是长生天人间行走,法力无边。大概灭杀这一百船英法越人只要一句咒语吧?”
金荣抚住脸。
金婷婷道:“既然我是神的女儿,再怎样没出息,也不会就此半途而废。海神女上岸后,她的死活就和龙王没关系了。她嫁错了人,却成了人间剑仙——我想海神必是以之为傲的吧?”
金荣又开始流泪。
翛然随波,禄山舞狂(下)
金婷婷也泪流成河,“答应我,爹爹,当我想你的时候,你就来看看我,跟我说说话,行不?”
金荣点头。
金婷婷昂然道:“我是神的女儿,我最终是要君临天下做女王的。无论怎样,我要向爹爹只身入蒙,豪取天下学!权力财富我自取之。”
她取出衣脖子里的一枚金色极品天珠,“这个我将一直戴在身上,爹爹你用你的神眼看着我,我将是你最大的骄傲!”那是金荣脱落的左眼。
通灵宝玉,你听到了吗?
这就是我的女儿!你服不服?
她是独一无二的金婷婷!
金荣笑,“宝,就凭你说的这几句话,你已经是爹爹最大的骄傲了!”
金婷婷:“你告诉娘,我很好,能保护好我自己!别担心!”
金荣拼命点头,“宝,到了那过不去的槛儿,你就叫爹爹,我来救你。”
金婷婷傲然道:“我再呼唤你时,那一定是要告诉你我的好消息!”
金荣道:“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通灵宝玉,咱们继续玩!(不懂拐弯哀叹:写了一百六十万字了还没完没了的?这书就光自己写得爽了,不知道有几个人在看?)
金婷婷拾起煤堆上的东西——那是段妍妍的化妆品,包括面具、胭脂、颜料。却没有武器。
这个爹心够大的——但是只有这样的父母才会教出优秀的儿女。
一切的繁华,恩典,荣宠……都是——元春完全不能总结自己这一生,难道是一场梦?
是梦总会醒,是戏就有终。
梦中人泪沾衣,戏中人心迷情。
要找到真正的自己多难!
元春思前想后,我是谁?一个笑话?悲剧?闹剧?
皇帝薨后头几日,她心头涌起一阵轻松,一点开心,一点失落,一点悲伤,一点自怜,一点无所谓。
如今花姐走了,马道婆也不出现了。没人记得我了。该庆幸还是哀悼?既然如此,还维持这摊子干啥?
元春将所有的宫女聚集在一起,有妈找妈,愿意回宫地找路子回去,无处投奔的可以留下。
拿了一百两银子遣散费后,所有人一哄而散。
谁都知道这是个吃人的世界,乘着血盆大口很忙还没轮到自己,赶紧跑!回宫?多没脑子的人才会想回宫?那是不见天日的鬼域!
遍布赵蒙的三七学校缺大量的老师,如果没有合适的去处,大不了找个偏僻的地方自己也开个三七女子学校!校训嘛,都知道——三必正七禁止:心必正,身必正,行必正。禁邪淫,禁自矜,禁轻慢,禁贪婪,禁妄言,禁糜费,禁懒惰。
实在混不下去就寻个老实人嫁了。
幸福日子正在冲着自己招手,难道一辈子给这个落地沾灰的贤德妃洗衣服?
再见吧,再也别见面了。
元春刚眨巴眨巴眼睛,跟前儿就没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散了好,散了好啊。她笑着笑着开始哭……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是惜春。
贾葆在门口守着。
惜春抚着元春后背,替她顺气,但是元春完全止不住伤悲,她心神错乱、情绪失控,大哭大笑,头发散落,衣裙不整。
闹了一个时辰,元春才恢复旧观,她有气无力谢过惜春,到里面整理容妆。当她再次出现人前时,虽然白衣黑裙,但已经恢复成了那个强大自信的女子。
惜春道:“姐,我要走了。这是来和你道别的。”
元春握住她的手,她没有多问。事情是明摆着的,她会去金振战斗的地方给他打前站。
人家是夫唱妇随相扶将,我呢?盼夫光临顺便谢过其不杀之恩?元春不禁再一次悲从中来。
惜春看她那模样,不好揭露贾宝玉背叛之事、要她小心或怎样——贾宝玉再丧心病狂也不会拿情同母子的大姐作筏子。她已经失去在这棋局上落子的资格了。
想必贾政也不会饿着这个女儿,惜春决定还是闭嘴。皇帝死得太突然,许多事情大家都失了计较!既然都在手忙脚乱,那么能不添乱就别多事。
元春从内取出一个小紫檀木箱。她取钥匙打开精致的小锁,从箱子底下翻出玉器盒,从里面取出一对龙凤呈祥纹玉牌、一对喜上眉梢玉扣,一根花开月圆玉钗,一块早生贵子玉佩等一堆和田玉精品。其物料也罢了,从西域抢回来同等级的精品大家都有不少,但这做工当真是绝了,巧如天工。这种东西在外面不要说见不到,你听都没听说过。
惜春忙要推辞,元春道:“众姐妹里只有你一直想着我,时不时地来看我,还说要救我水火。姐姐我也没啥留给你做个念想……金振是金荣的弟弟,想必定是好的,少年英雄。姐姐在这里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了。”
惜春抱着元春,二人大哭,这一别恐怕就是生离永诀。一个立志要当女悍匪的姑娘大约不会再回BJ了。而心如死灰的寡妇无儿无女,大约也就是青灯黄卷过一生了。
贾葆忽然报警,惜春摸了摸手里的刀,与贾葆并肩立于客厅门口,将元春护在身后。她与贾葆的家则将他俩团团围住。
院门“嘭”地一声被踢开,一个黑瘦青年大步流星地冲进来。
贾葆身边自然有人知道此人是谁,低声在惜春和贾葆耳边说了两句,惜春命众人退下。
水涗怒气冲冲走进客厅,喝道,“无关人等出去。”
元春早已起身相迎,她讶然地道:“皇上理应日理万机,怎么会贵人履贱地?这位是我妹妹贾四姑娘,这位是三一法师徒弟,出云道人。都是自己人。”
水涗含怒瞟了贾葆一眼,兄弟啊。他咚地一声坐下道:“其他的不说了……从林妃那边算,咱们也是亲戚。我就称呼您一声姐姐了,大约不算违礼吧?”你该自称“朕”,算了,随便吧。不合礼的事这位干得不少,也不缺这一件。
元春早已被黜了贤德妃尊号,所以也无所谓了,辈分这玩意儿……王熙凤和贾蓉还打情骂俏来着,没人管。
元春道:“那我就僭越了,兄弟有话请讲。”
水涗“啪”地扔出来一张纸,“那个贾宝玉怎么回事?在外面浑说什么青梅竹马,同吃同睡,两小无猜,多情多病,倾国倾城?”
晴天霹雳!
元春暗恨贾老太和王氏,顺便在肚子里把贾政也骂了两句:那个孩子被宠了一辈子,终于要把自己害死了,还会牵连别人。
元春费力地蹲下亲自拾起纸片,惜春转到她身后共读。
“素手捻,铅云抹,参差几层胭红薄。
云蹙眉,雾含眸。任由秋镜,鬓染阿娜。
错!错!错!
怡红冷,潇湘默,常忆清欢悔心魔。
泪絮飞,葬花落,多少小意,尽付婆娑。
堕!堕!堕!”
学陆游,学成个半吊子,坏人名节!他这不是钗头凤,是刀下豕。
世上果然有蠢死之徒。
元春指尖发白,将那纸片抓成一团。
惜春却道:“有证据是宝玉写的吗?”
水涗抢过纸团铺开,颤抖的手指点着,“怡红,潇湘……是什么?”
元春道:“或者是有人假借……”嗓子眼儿里干涩得紧,有点说不下去。
惜春道:“皇上明年初一登基大典,我保证在此之前给您一个交待。”
水涗道:“我已命林王妃车架在大同多停留几日。腊月前她一定是要回京的,我要此事解决得无声无息,干干净净。”
贾宝玉之所以受先皇重用,水涗当然知其首尾。一张名单!
先皇之所以对这些贾氏官员宽容大度,一时没有下手铲除,无非就是因为这一百多人全是中流砥柱,撑起一方天地的良臣!倘若冒然下手清除,国事交给谁?赃官瘟官吗?
将贾宝玉出卖他们的所作所为宣扬出去,那些人惶惶不安之时水涗再大度地前事不究……哈哈哈,从公从私两方面打碎贾宝玉的一切,进而灭掉“他胡作非为所依仗的而又被他亲手出卖”的家族,多爽!
想必贾宝玉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否则为什么会任性、愚蠢到这个地步?
如今要元春、惜春清理门户……这算是先让贾宝玉“亲离”,贾政很快就会看到“众叛”。
水涗把能说的、想说的话说完,大踏步向外走去,脚下砖石俱碎。
惜春抱抱元春,转身也向外走去。那个祸害不能再姑息了,须及早解决!政老爷内室败坏,贾史氏神智已失,王氏的靠山王子腾将权势转移到了承德,本人闭门不出——时机已至。
图南难料,变化鲲鹏(上)
金婷婷从煤堆上爬起来,在脸上抹一把,用胶布将眼睛拉长变形,在下巴上贴了一层皮肤。哪怕是熟悉她的人也未必认得出她了。
她躲躲闪闪地穿梭在甲板阴影间,将能找到的水喝掉,捡到的食物吃掉,然后在走廊尽头的空房间里放松下来,在满是灰尘的床下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金婷婷从陡然的震动中醒来,船好像在加速。金婷婷正要从床下钻出来,忽然听到开门、关门、脚步声,一双皮靴停在面前,衣服裤子被脱下扔到角落,一声叹息,床铺下陷,将金婷婷出去的路挡住。
金婷婷放松呼吸,悄悄地移动四肢,花姐教她的缩骨术几乎没有任何用处,该出不去还是出不去。
这个房间虽有窗户,但光线流转,完全没有办法知道此刻几点钟。金婷婷无聊地数着床上人的呼吸,你怎么还没睡着?
上面的人翻了个身,大屁股简直要碰到地面了。金婷婷没办法,又往墙壁角落里缩了缩。
船摇晃得更剧烈了,速度在提升,金婷婷心头升起一个疑问——怎么没有打起来,难道……?
在爹爹面前说要当女王,那是吹牛。如今这船真的向远洋退却,金婷婷的心开始狂跳,泪水不争气地滑落胸前,将墨黑的脸冲出淡淡的条纹。
如果我一刀戳上去,这个男人就死了,金婷婷遗憾没跟爹爹要一把刀。不过反正她最喜欢躲起来偷听偷看,这个程度的禁锢并不难熬,但真要她杀人,那……
“噗嗤”,床上的人笑喷了。一张脸倒挂在金婷婷面前,他微笑着道:“Thanksfornotstabbingmeinthearse.”
那个慌慌张张的鬼佬医生!
金婷婷大张着嘴,什么情况?
“IsawyourfootprintswhenIcamein,”鬼佬淡淡地道,“IwaswonderinghowontheEarthyou'dgotinthere.Luckily,Iguesseditwasyou,oryouarealreadydead,sinceI'dseenpanionsandtherearesurelynootherkidsaround.”
金婷婷看着鬼佬伸出的手有些发愣,你这是?
“Don'ttakemewrong.”鬼佬严肃地看着他一把揪出来的小孩儿,“Idon'tbite......I'mnotkindofguywhowouldharmachild,evenifheorsheisofnothingelsebutanenemy.”
金婷婷一个字都没听明白这个鬼佬在说啥,但是也没反抗,此人无敌意。鬼佬在她脸上一阵操作,擦去了她的胶布和颜色。鬼佬点了点头。
“Pardonmeforbeingdisrespectful,yourhighness,”鬼佬抚胸行礼,“infrontofyoustandsthecountofPreston,oraused-to-becount.”
金婷婷回了一礼,完全不晓得你是哪位,但既然行礼,肯定不是坏事。
鬼佬指头自己道:“Alex.Andyouare....?”又指了指金婷婷。
如此几番,金婷婷回应道:“金,婷婷。”
Alex笑,“Tin-tinKing?JustasIsuspected.YoumustbeaprincessandIbelieveyourhighnessmusthavebeenstarving?”
他从床上口袋里取出一块面包和一小瓶酒。金婷婷这才注意到床上所谓的大屁股只是一个包袱。人家早防着你呢,就算一刀戳上来只会砍死一只面包。
幸好没。爹爹宁可给我画妆笔和颜料也不给武器,真是明智啊。
当然以金婷婷的功夫,就算力气小点儿,胆子小点儿,也不可能打不过这个医生——行走坐卧转身处处破绽。
Alex看着呛着了酒不断咳嗽的金婷婷道:“reatBritain.Iassumeyouwon'thaveachancetobidfarewelltoyourfamily.”
金婷婷茫然地看着这个自说自话的大个子。
Alex道:“HopeyouwillbeabletolearnhowtospeakEnglishbeforewesetfootinEuropeagain.AprincessfromChinaisrareenoughtoopeneveryRoyalgate.Wewillmakeafortuneandonedayyouebackasaqueen.”
他越说越激动,似乎欧洲王室已经为他打开了大门,而他重新夺回伯爵称号……
迫不及待,看金婷婷吃喝完毕,他恨不立刻开始给这颗可居之奇货摇钱树开始上课——“Pleasefocus,Yourhighness.Asyousee,weareinthemiddleofnowhereandIstronglysuggestavoidinganypossibleunpredictableencounter......Nevertheless,there'snoworthyacquaintancetomakeonthisboat....Anyway,whydon'twestartrightnow——thefirstlesson,tointroduceyourselfintheproperway?......”
大船以极快的速度向西驰去,他们将在印度做短暂的停留,装载宝石、黄金、奴隶、虎皮、象牙之后,才会继续西进。
英国人争吵的起因是,赵国只用三分之一数量的兵力,以寡敌众,就击败了英法越联军,这可怖的战力不是英法能惹得起的。
避让派认为,趁赵国没有得到英法军队挑起事端偷袭打截的证据,我们应该立刻退出南越和赵国的争斗。
另一派主和谈,说,我们既然亮了肌肉,就应该跟赵国和谈,说服他们开放通商口岸,放开市场。并可以把南越双手奉上做礼物去交换赵国的友谊……
Alex这个逃回英国船的俘虏带回了第一手资料。这三十艘船只是两个公爵家的私兵,是帮女婿复国,推翻南越篡位皇帝的,根本不是赵国的真正国家力量!
这个说法把英法联军吓到了。两个公爵的家族力量就能灭国?还把偷袭的英法联军打到损失一半武力,而我们的俘虏抢到了人家的出海散心的小公主?
而且小公主还下落不明?可能死在爆炸的那艘船上了?咱们不赶紧溜走,等公爵家派人来追杀吗?
等一下,你们为什么抓那位小公主?
没有人质,怎么逃走啊?咱们是俘虏诶,人家一炮就能干掉我们了。
唉,大家留神一下,看能不能找到那位公主殿下,千万别伤到人家……至少有这个人质,大家还放心些。
最后避让派占了上风。大家决定在印度缅甸干一票,然后一走了之。
花姐从海水深处上浮,攀住了最后那只船的船尾。她的胸口痛得厉害,伤口包扎得再牢,经海水一整夜浸泡也逐渐松垮了。隐隐的血还在渗透出血小板的阻拦,奔向自由。幸好海面上全是尸体,否则鲨鱼不会放过花姐这块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