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徒闻,未卜此生(下)
初春的风试探性地摸了摸草原,留下了肉眼不能及的新绿,又像个渣男似的缩了回去等待草原再次呼唤以及更合适的时机。
天下城目前处于冷战阶段:政府分成了两三派:青城汉裔、青城蒙裔、四川强龙。三足鼎立,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
城管大队目前是那顺布和在管理,只对童隰负责,但被青城人骂成牛粪。
童隰威望到了最高点,但是他是真心累了。有前面革命演讲力挽狂澜作底子,他去哪里都是天下名士待遇,给何庥、水硕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碰他。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继续在这个漩涡里搅和?
见好就收才对,至于青城平民想夺权,关我何事?夺得好!抢得妙!屁事儿多的草原才是好的蒙元。
退休!
大会小会上童隰开始吹风。五年任期已满,该找人接班了。巴图和巴特尔已死,那么谁来接班?
童隰的目光投向了东方——那里有承德新城。这位置更近海,连接着赵蒙清朝日五国,又有出海口,那么青城日后定位何在?如果说青城成为了蒙元核心,那么承德就将是五国枢纽。
凌三攴明显盯上了承德,替孙子铺路。王子腾拿走了城管队长的位子。那自己呢?童隰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甘心——凭什么老子替你金荣呕心沥血这多年,死里逃生好多次,承德难道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但是这话又说不出口:天下所有的好事都该让你一个人得了是伐?嘴里喊着退休,其实心里想的是换个赛道攀高枝,妄图再进一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过分地栈恋权势了……难道老子变成了夏言、严嵩?
门被“嘭”地一声撞开,林黛玉心急火燎地跑进门。她右手挥着一张纸,左手捧着胸口直喘,腰直往下塌,“大,大,大事不好,京城,京城危殆!”
贾珩领着他的一千人从东往西横扫草原,维持商路,震慑地方。草原无垠,蓝天无际,贾珩喜欢这自由行走的感觉,京城的城墙和礼仪让他如同带着枷锁一般。
天下会其实对他没有太多的管束,只要灭杀马贼,保护好各个汗国可怜没人使唤的汗王和台吉,在极北边境上揍那些投降俄罗斯的哈萨克人一顿……就好。
唯一不爽的是目前还不允许他扩军,据说是养不起,嘁,还不是怕自己坐大不听招呼?
贾珩调转马头,向天下城方向跑去。出来了一个多月了,该回去看看了,万一有事儿呢?
马队如风般飞奔,远处迎面三十骑呈进攻阵型向贾珩冲来。贾珩摆开刀,挥动两下,一千骑兵在高速运动中完成变阵,分三路包抄,迎上对手。
最前方那人做了个动作组合,贾珩吹哨,是自己人,解除警戒。
贾琛跳下马来,和贾珩抱在一起。这二人一个是民,一个是军,一个赚钱养老婆,一个给人当犬马——同病相怜啊。
众人解开马鞍,席地而坐,贾琛将情报给贾珩看。良久,贾珩放下纸条。
“哥,你怎么说?”贾珩问。
贾琛道:“蓉哥儿在四川动手了,没想到策妄居然同时行动——难道他们商量好的?”
贾珩道:“未必。策妄对蓉哥儿有戒心,就算他要找人合作,也只会找蒙人,不可能找赵人。我看他找的是恩和——没有恩和放开道路,策妄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横跨几千里?补给谁给?”
策妄的大胆让贾琛矛盾——毕竟贾政还在,如果这次贾氏不反身救赵,政老爷下场堪忧。
贾氏和水氏闹得再凶也是内部分赃不均,但是外人已杀上门了,再怎样也不能不识大体!
贾珩跳起来道:“策妄借道草原,天下会批准了吗?”
贾琛抬起头:“所以——”
贾珩看向东方,“此事天下会必不能袖手旁观,否则日后谁还把我们放在眼里?”
贾琛:“没错。另外青城的维拉特移民态度很重要,必须要控制住。”
贾珩道:“策妄丝毫没有把在青城的族人放在眼里,把战火烧到草原就是借刀杀人。这如何能忍?”
这个说法狗屁不通,但是——维拉特移民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维拉特人了,他们是青城人!关键时刻必须要站到土默特的立场上,否则你们就滚回老家去。
这当然是不肯的。青城是遍地黄金的天堂,回喀城去干啥?讨饭?
思路理好了,二人一声哨子,领着这一千人向天庙奔去。
远处的地平线上,天庙的穹顶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真是百看不厌的奇景啊!谁都不能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土默特汗国!
策妄,我们要跟你拼了!
恩和从他的帐篷里踱步出来。星空如盖,绵延万里的草原在星光垂照下是如此的卑微,烂泥一样。
恩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EEDS离青城只八百里,两天三夜就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但是,恩和有些不忍:好不容易团结一心的草原又回来了,而自己却要亲手毁掉它。这是何等的讽刺!
金荣占据了青城,恩和是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的。没想到从温泉山大火到青城自由贸易大卖场,诱杀清国王子到童隰焚城、水涗灭叛,几个大事件下来,土默特逐渐成了草原核心。
这不仅仅是贸易流通与强大武力的原因,更在于赵国举国资源向青城倾斜,从粮食到建筑材料,从刀枪到炸药,从建筑师到医生书生银行家……无数的桀骜不驯的汗王与台吉被拉上了金荣的战车开始大吃二喝……恩和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好在儿子宝音有出息,在天下会掌握了兵权并成了图播王,带着恩和的地位水涨船高,成了草原上说一不二的大佬。
天庙铜钟没料开不了工,多少人觊觎着EEDS,却不敢开口,为什么?还不是宝音和自己的威势。
但小儿子照那斯图出事儿后,恩和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土默特已经不再是蒙人的土默特!天下会成了赵人控制蒙元的工具,金荣根本不配当孛尔只斤,他只是赵国人的探子,是来吸蒙元的血的。
自从金荣来到了草原,蒙人就没有了勇武的热血,只剩下对金钱的热切;没有了天下大志,只剩下财货奢侈;没有了骑战力量,只剩下肥肉饭量。最后平民起义革命之后,无尊无卑,无上无下,颠倒崩坏,这个草原如今不知道变成了什么玩意儿。
你们这么玩儿,有没有问过我?!
我恩和不发声,你们就当老子是个泥捏的?!
我必要拨乱反正!
将天下会废了,重新回到祖宗留下的规矩上去!
什么红蓝牌,滚蛋!我说了算。
这次策妄阿拉布坦东来,完全就在恩和的指引和帮助之下,连军粮都是老恩和解决的——用赵人的粮食养活赵人的敌人并最终攻破赵国……嘿嘿嘿,恩和笑出声来。我真……(幽默一词尚未传入,请自行填空)。
他的老大从小就老实木讷,但认死理。EEDS终究是要交到他的手上的。达达萎靡,敖斯尔分裂,这此若屠灭了青城,就相当于吞并掉西部一半的土默特,看谁敢跟老子较真!只要守住三年,我就可以退休了,老老实实待在青城的妓院赌场时机享福喽……哎?不对。青城届时应该没有妓院赌场这种害人心的东西了。那么我该去哪里吃喝玩乐呢?要不在EEDS或者九原附近搞个新青城?
恩和注意到自己对未来的规划居然和现在的青城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禁有些气馁。
享受惯了,怕是再回不去了。
毁掉了青城是不是有点可惜?还有天庙……
远处传来隆隆的声响,好像打雷。
恩和抬头向声音来处看去,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排火把,延伸到了天边。
谁啊?大半夜急行军?难道是策妄吃了败仗?他们应该刚刚到张家口,要破关进攻BJ怕是没那么快吧?
火把越来越近,蔓延开来无边无际。恩和陡然注意到那个队形不是蒙元的进击队形,也不像维拉特的传统队形,更像是——
他没有机会想更多了,火把之下钢刀飞舞,恩和的人头飞上半空。
削去恩和及其家人的首级的是青城的解维军突击队,他们的任务就是踏平EEDS,杀光出现在王帐附近的所有人,不得有漏网之鱼。
穿着豪华丝袍的恩和及其家人在青城人看来实在是太普通了,维拉特人干三年活儿就能贷款买房,甚至穿上同档次的好衣服。恩和这种豪华不过就是个小包工头水准而已。
解维军继续前进,推倒、摧毁、踏平一切在刀锋前的直立行走的物体。
只有哈日珠拉及时看出了来者底细,大喊老乡,我是青城嫁过来的,才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若不是朝鲁早就将家安置到了天下城,只怕他的老爹和老婆孩子都要死干净。
解维军为了显示和策妄没有任何关系,下手加倍狠,当真是铁蹄过后,寸草不生。
恩和全家死绝,EEDS的残余军队三天后被贾珩剿灭。
如此策妄后路已断!如果他进攻赵国不利,恐怕就回不了家了。
休倚危栏,尽惹飞絮(上)
童隰坐在天下会议事厅的旁听席上,看着蒙人一个一个高谈阔论,轮流上台演讲,红牌蓝牌在下面翻来覆去,在心底没理由地一阵痉挛。
今日将有大事。
昨夜从EEDS传来消息,说恩和里通外国,出卖天下会和赵蒙一体化命运共同体,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族灭。
天下会的议员们兴高采烈地开始讨论“托管”EEDS,把铜矿开采了铸大钟……完全没有把远方的宝音放在眼里。
这是利令智昏呢,还是胸有成竹?
热烈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了舍旺爹,布日固德,上台。他混青城圈子也有一两年了,因为儿子舍旺在清国舍身做卧底,是以他的底气比一般人要足,经常上童隰办公室打听舍旺消息并且以他的方式暗示自己对青城是有贡献的。
当布日固德当选了天下会议员之后,他的腰杆就更直了,经常流露出“青城是草原的青城而不是谁一家一户的”意思,获得了相当的支持。
当然摄政王金珑的虎威他是不敢招惹的,人家也是孛尔只斤!但他对童隰的位子产生了强烈兴趣。
“请问童相,”布日固德站在演讲台上问,“您退休后,土默特相位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那样,向全天下开放?赵蒙清朝日越维图播人都行?只要公开选举,由青城人决定?”
童隰有些傻眼。
这个事儿……还没有细则。比如怎样投票,谁有资格投票,候选人资格认定,以及最重要的,天下会的地位和权力范围!能不能插手到金珑和金荣的势力范围之内呢?要付出的代价……
抢夺金荣权力和地位可以一步一步来,如果由童隰做计划,十年后土默特就没金荣叔侄什么事儿了。但是老子还在台上,你们算计着就要伸手了?杀恩和合着是给我上眼药的?我就是那个被儆的猴?
童隰道:“布日固德,此事是金荣大汗的设想,还没有细则。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最后的决定由摄政王一言而决。”
天下会想插手进来已经很久了,童隰寻思着,在金珑的时代稍微用点手段,天下会的黑手是能拦住的,但以后呢?土默特利益太大,人人都想咬一口,如果金荣儿子或者金珑儿子继承了汗位和摄政王位,他们小辈何德何能,拦得住天下会的渗透?
童隰陡然全身一震——当初金荣建立天下会是不是就是准备着有朝一日把青城让过去?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吃里爬外放弃自己的身家联合蒙元各部落以抗衡赵国?
成全蒙元大一统你图啥?
真当自己是草原人了哈?卖了赵国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给赵国找个对手防止皇帝腐化,国恒亡?
底下的议员们,包括平民、旧势力和维拉特新贵,一阵骚动。从阿苏特族灭开始,前赴后继的想拿下青城的可真不少,今天又来一位。可能觉得时机成熟了?如今金荣的音容笑貌早已在众人心中淡去,童隰再退休,青城只剩摄政王一家了。赵人离去的空白自然由受过教育的蒙人填补——你们三七学校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你们如此迫不及待……童隰冷笑,还要问问金珑允许不允许!人家是武宗师。
布日固德目的得逞,笑,“童相退休了,是不是要做个账目交接?”
童隰冷笑,“就算账目交接也是我和摄政王的内部事,与天下会何干?”
布日固德:“我怀疑你将草原财富转移一空去了赵国。你是个大贪官!欺负闻部长和陶厅长是女流之辈。”
这言下之意是既要打击童隰人品官品的同时,还又贬低闻侯二人行政能力了。
来者不善。
童隰很想说就算老子贪污与你何干。但是下面都是蒙人,他们必然是觉得大家都是亲戚,有责任帮土默特看住财富的……童隰冷笑,难道青城也有你们一份?你配不?
但是如果童隰不敢公开正面回答这个指控,是要捅出大篓子的。至于贬低女性……呵呵,口头上讨两句便宜,除了要当心闻部长喊朝克图过来砍人,其他没啥关系!
童隰:“想指控我贪污,可以向摄政王提交议案。我却没有必要向天下会报告的义务。”
下面一阵骚动,对啊,土默特之内政和天下会无关。
布日固德执拗地道:“我儿子被你们骗去了清国,相当于被你们出卖。我是替我儿子问你的,你在青城执政,所作所为对得起我儿子舍旺的付出和牺牲吗?”这人平时天天说舍旺如何冤枉,在此时发动,获得相当多的同情。
童隰:“舍旺也只是天下会议员,对青城内政无权过问。”
布日固德:“请你解答,在蒙元币上印的天地会监制,青城城市管理中心授权,土默特汗金荣主持发行一百元/五十元......是什么意思?”
童隰早和金荣讨论过,答:“监制的意思是,天下会认可蒙元币是合法地在蒙元流通的货物交换的证明。”
句子一长就容易迷惑人,布日固德并未听出来童隰的语病,反正他也意不在此——“我认为,这句话意思是天下会比青城城管中心大。所以可以管到你,对不对?”他吼出来的时候下面叫好声不绝,红牌如云。
布日固德吼:“我提议投票,天下会有权对青城城管中心查账,保护金荣大汗和摄政王不被丞相欺骗——”红牌如云,叫好不绝。
童隰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天下会虽然几经清洗,但加入了无数的大人物,他们开始要夺权青城了。金荣不在,金珑就算是宗师也拦不住。
既然赵蒙一体化,那么蒙元内部也应该一体化。如果说天下城是蒙元核心,那么青城就应该是全体蒙人的青城,金荣大汗会同意的——如果他不同意,何必要跑?又劝金珑一走了之。
金荣在纵容蒙人夺权!
童隰终于明白了金荣最底层的逻辑!以蒙制赵!
恶梦终于来临。
金荣早就暗示金珑携全家离开,那是多么多么的睿智!但是金珑全家为了摄政王的虚名选择留下——那就是把自己的政治生命和人身安全放在了蒙人手里。
蒙人迟早会向青城伸手!而水焉和贾氏根本不会与蒙人对着干。他们双方会苟且在一路。
恩和是第一个动手挖青城墙角的,借用了策妄阿拉布坦的蠢蠢欲动,可惜失败了。那么布日固德代表某些势力第二个动手,利用合法程序,利用投票机制先将了童隰一军。
很明显,在肉眼可见的一体化进程中发生了“和平演变”,童隰和金珑已经翻不了天了。
怪不得金荣要另立新城!这人脑子怎么长的?也太聪明了吧!他派老娘老婆坐镇承德,就是要明目张胆地抢青城资源。
天下会发出的信号是:我们可以承认赵国势力的存在——水焉、水涗或贾蓉——但是青城必须要归拢到天下会手里,由议员共治。
布日固德高呼:“伟大光明永远睿智的金荣大汗啊!不愧是长生天人间行走!他早就给我们指明方向:青城是全体蒙人的青城,他根本就没有把它据为己有的意图。他远离蒙元,走遍天下,就是教导我们,蒙元必须要团结一致,一心一意,最后才能屹立于万国之颠!我提议,尊金荣大汗为圣君,感谢他打造了人间天堂青城,尊摄政王是青城的唯一最高领袖,请他指定大法官之人选,行执法权。而丞相、城管大队队长一职要完整地交到全体蒙元人手上!这是金荣大汗六年前就制定好的规矩。请投票:青城城管中心改组!”红牌齐现,无一蓝牌。
童隰心底一片冰凉,完了。金荣处心积虑,暗藏杀机,千里埋线,借蒙刀杀人,杀的是颟顸瘀滞的赵国。对方虽然给金珑留下了司法权,但其他的立法行政军事权要收走!
童隰代表赵国来管理青城,给赵国输送了无穷利益。铸币权、人员流动、超低税收、银行,哪一个不是利用赵国的人力智力财力吸血蒙元?
童隰腐化草原诸王,挑动阶级分裂,三七学校将诸侯子女一网打尽,接受来自赵国皇宫的贵族教育,文字、音乐、礼仪、观念、兴趣、道德标准……草原再下一代王的母亲和下一代汗王将无法摆脱赵人的影响。
大家终于看懂了。如今草原根本离不开赵国了——被人拿捏住了,也是没办法。
水焉和水涗敢来天下城,不就从侧面说明赵国其实已经不怎么担心草原局势的反复了?事实上EEDS的灭亡也证实了这一点——蒙元与清国早早地决裂了,吃赵国红利吃得脑满肠肥,只好帮着赵国擦屁股。
与赵国做对的势力被一把接一把的火烧得干干净净……一旦两国脱钩,赵国最多就是不赚钱,但蒙元会分裂、内战,会饿死人的。
我们蒙元承认命运共同体基本成型。但是——
休倚危栏,尽惹飞絮(下)
现在布日固德就是在代表蒙元向赵国喊话:是时候把蒙元的还给草原啦!你们赵人已经吃得太饱了,适可而止吧!
不就是要打压蒙元文化自信、制度自信、军事自信嘛!的确都是高级手段!甚至两个来自赵国的家庭妇女也比所有的蒙元高官强!
不行!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你赵国不能捆死我们的手脚、禁锢我们的灵魂、磨灭我们的尊严、扼杀我们的创造力、钝化我们的思想、退化我们的体魄!我们要重新站起来!我们绝不能堕落为赵国的羊马倌。
今天的会议投票就是绝杀,是天下会统一思想,向童隰下最后通牒的大会。圣君的名头给了金荣,保持金珑摄政王地位,手里还有审判权,我们委命了贾珩掌握兵权,继续允许银行赚取超额利润,承认薛家永远印制流通货币……这些我们做不来,算你们本事大!但是,其他的东西都得让出来,比如青城的管理权、人事权。
金珑不是贪权的人,让他母亲和王妃先退休一个,保留另一个,再干五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童隰,如果你不肯和平交接,正好刚才布日固德提到了贪腐……
童隰于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一切:
金荣反对赵国吞并草原,所以才培植出天下会这么个怪胎,统一草原,形成联邦——和美利坚一样的政治生态。但他自己却高高在上成了代天行走,如今更成了圣君。
金荣反对帝制,所以离开青城,向全天下展示没有皇帝,一切能更好。甚至建议摄政王也退出这个体系,撒手不管。这是对赵国帝制狠狠的一击,只是目前大多数人尚未意识到此,不过应该也快了。
金荣反对家天下,所以限制了自己本人的权力范围,也限制了自己的打手——城管中心的权力和寿命。这是做给赵国看的,任何政府都应该有寿命限制,包括世袭罔替的小吏都应该轮替。
金荣给草原一个精神支柱:天庙!腾格里有了具相,草原有了信仰,那么赵国不能再以蛮荒视之。
金荣推行了贵族教育,把赵国的宫庭规矩推行给草原的贵族女子——她们的夫君、子女都将是具有赵国文化气质的贵族,离日后文学音乐美术大爆发也不远了。
金荣再以种种手段,如唱反歌,挑起平民心气儿,允许牧民自由迁徙,如此几乎是剥夺了贵族对部落的产权和兵权!
大小势力不得不依附于天下会,再以议会的形式进行整合、协调、平衡。以讨论、投票的方式来决定是否对外战争——蒙元将以一个声音对外说话。草原各个势力整合成一个体系,才能与赵国、俄罗斯抗衡。
金荣主张公平、公正、公开审讯案子,所以温和正直的金珑地位特殊,威望崇高,如此可逼迫贵族善待普通牧民。而牧民只会将自己地位的提升归功于金荣本身——有不公,哭金荣——这句话深入人心,让贵族和议员惕然,不至于让社会矛盾尖锐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此机制将成为天下师表,倒逼赵国改革。
童隰在内心深处叹息一声,自己与金荣的战斗可算完败,输在战略。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子,连文章都写不好,行没正形,卧不正意,流氓一枚——怎么那么的……童隰一时找不到比睿智、博学、通透、通达更高一层的形容词了。
但是布日固德并不打算完全放过童相,这个赵人未免名声也太好了点,不泼他点脏水,下一届政府日子怎么过?
他笑咪咪地道:“青城税收一半流向了赵国,能不能请童相解释解释?”
童隰整理一下思路,极正式地介绍——金荣为草原找到了出海口,建造新城承德,借路赵国,面向大海,走向全球的强国之路。而且已经收获了五条巨船,有十多门炮的那种。
全场轰动。
所有的议员齐声赞颂金荣圣君对草原的恩德。
普通汗王只晓得谋一日之利,而金荣考虑到了百年、千年之发展之道。
也有不合时宜的置疑:哪有这么巧,问到你就说有船,问不到你就没屁事……船呢?拿来我看!
童隰道:“此事由大公主的天网在跟进,具体进展还要询问天网那边。”
这个容易,水焉的家就在天庙隔壁。十分钟后,水焉的蒙元事务助理费锞被请到会场。
费锞奇怪地道:“难道你们不知道?咱们的五艘万石大船已经开往南越,去行灭国之战了。”
全场大哗,凭什么我们蒙元掏钱造的船要去万里之外打仗?损毁了怎么办?谁赔?那个南越跟我草原有几文钱的关系?
费锞冷笑道:“蒙元的船?你们想多了。”他掏出账本,将投资比例一列,居然从青城公账上走的银子还不如金荣汗妃陶可敦的私房钱给的多!陶可敦拿了一百五十万两私房钱,公主掏了一百万两嫁妆钱,金荣大汗从赵国赚了二百万两一文不留,青城只掏了区区九十多万两。
……但是不管怎样也有九十万两之多!
议员们的心尖尖开始滴血——九十万!如果换成瓷器、茶叶和丝绸的话……
费锞道:“我正好要去承德新城公干,如果哪位议员有意,可以由我护送去秘岛看船。”
这个可以有!
议员们纷纷打听承德位置——其实早就有所耳闻,但具体细节赵人方面瞒得风雨不透。现在既然赵人开放了新城和秘岛,同去同去。
金家五仙听费锞介绍了前因后果,脸色各个不善。作为土默特汗,金荣随意支取税金,买船甚至买美女瓷器丝绸玉器红烧肉萝卜干又有什么稀奇?
要你管?
居然有人敢闹腾?仔细看看老子的刀,从来不是吃素的!
费锞使了个眼色——这些蒙人有大用!
金家五仙早就视六弟为海盗王,无条件遵从其指令。既然金荣要哄着这些议员玩儿……五仙们将脸一抹,立刻嘴角上扬,眼中含笑,如此一来热情洋溢宾至如归的气氛就有了。
“客人呢?”仙桦笑得能有多假就有多假,“还不请来说话!”
费锞捂着脸道:“我是打前站的,他们还在承德和胡太太、陶夫人扯皮。”
仙柚奇怪地道:“小夫人和弟妹跟他们说得着话吗?”
费锞道:“他们的妹妹或者女儿大都是胡太太的干女儿,这次带了礼来拜见太太,怎么着也得说说话,问问这四五年的情况吧?”
五仙们一齐道:“小夫人有多少干女儿?”
费锞道:“基本上草原每个王帐都有她的干女儿在——哪怕家里人闯了祸,该被灭族的,太太都能保证其他家人不死、不被卖了做奴隶,甚至能留下不少羊马。”
仙桦惊叹道:“小夫人竟然有如此威势?”
费锞:“前面有人造反,其妹曾经给太太送信,让她快跑,结果一句话保全了自己家里人没有被杀光。此后太太的干女儿数字翻了好几翻,凡是家里有女孩儿的酋长们削尖了头也要把女儿送进三七学校,然后托关系拜干娘……”
五仙们大笑。
费锞道:“太太每年收的礼即使是大公主也很看得上的。”
仙杛道:“张蓁那老东西这次来不来?”
费锞道:“太师可能未必来,他另有公干。”
严保根咂咂嘴,“腿都断了,六爷还给派活儿?”
费锞看大家脸色,心里知道大家误会了,忙解释道:“张太师是去清国给金振和贾环打前站的,见见清国皇帝。人家来去乘的是沁阳王车驾,别提多舒适了。这颠得出人肚肠的船有什么好?”
仙柏道:“蒙元议员带了几个人来?我们要等多少时日?先前已经约好了去广西接贾莴和贾藻,据说他们招募了一两万疍民呢。”
费锞道:“我已经把消息送出去了,十日内他们必然会来。”
仙柏道:“我们只等十日,第十一日就启航南下。兄弟们,搬东西吧,别让外人给偷看了去。”
庙前春雨,兰棹空伤(上)
远处传来嘈杂呼喝之声,大门被撞得嘭嘭直响。院子里的人锦衣残破,满脸血污,断手残腿,能站直的已经不多了。除了外面的吼叫、嘲笑、狂笑,大家能听到的只有断断续续的喘气声。
蜀王叹了一口气,从余立根手里取过一柄狼牙棒,山贼的死伤已经很可观了,却依然没有退却的迹象,而且更多的人正在赶来。
蜀王土地方圆有万亩,住了有近万户,能打的至少也能凑出五六千人,加上邻近州县的大头兵,一两万人总是有的。但是敌人进攻极有章法,骑兵、步兵互相配合。虽然都在喊外语,但是掺杂着“格老子”、“龟儿子”、“板板”的声音那是错不了的。
用脚底板思考一下,就知道了是贾氏勾结外国势力——图播和蒙元,以及山贼黑道来报复了。
哪怕三一法师没有亮相,但是偶尔惊鸿一瞥的道袍衣衫背影还是清楚地指向了青城山。
围攻蜀王的至少有几万人!
蜀王有十七个子女,功夫最高的要数老十七,就是唱戏的那位水砾,送亲去了BJ。其余儿子女儿最多就是会骑马打猎,参差不齐地连队形都摆不直。
借着地利,蜀王已经坚持了一个月了,包围他的人也从纯图播蒙元人渐渐被江湖人所替代——大概川陕云贵的黑道势力都闻风而起,聚集到了这个地方。
在用最强的图播人和蒙人特种兵消耗掉蜀王的精华侍卫之后,蜀王这里只剩持刀农民了,而对方的黑道山贼才刚刚登场。
幸好皇城司倾巢出动,余立根作为四川武力值尖锋人物,领着农民们学习配合进退,发陷阱、油火烧、半夜袭,施展出了十八般武艺,才将将保住几个核心庄子。但他本人和手下诸如于释怀等骨干都受了重伤。
看来要把命交待在这里了,也罢。
投降?听说投降的庄子也被屠了个干净,女人更是躲不掉被凌辱的命运。
坚持到了现在,虽然能战者不足二百,但杀掉了远超两倍的对手,也值了,唯死而已。
蜀王脱下了道袍,收好了念珠,玉牌,拂尘,提起了他的狼牙棒,走出禅房。
面对着歪瓜裂枣一般的佃户大军——最后二百好人加三百残废——蜀王勉力笑道:“想当年,老子也是打遍BJ无敌手的。”他看了看拄着拐的余立根,一笑,“大家心里明白,一旦贼人破了我们这个庄子,别说财物、性命、女人保不住,小孩儿、老人怕是也难过此关。”
下面的士气本来已经落到冰点,几个关键词如同充电器,给酸软的手脚里注入了最后的能量!包括王子、王妃、贵女、丫头、厨子都穿着利索,在蜀王身后,提着武器。虽然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老老少少、胖胖瘦瘦、高高低低、七零八落,能有勇气面对,没有哭泣报怨,也算不曾堕了皇家体面。
都已经坚持那么久了,川西将军、汉中、达州、渝州、犍为、南充的官兵都没来救,其背后有什么含义,思之不寒而栗。
庄子大门由断了一臂的于释怀和另一皇城司百户推开。数不清的山贼就在门外,听到门响,他们警惕地退后十步。
于释怀左手挥舞着大棍子,挡在蜀王身前——就如同九岁小女孩拎着一篮子小菜,而大虫们则张开了嘴,流着馋涎守在女孩面前——乖乖的,不疼,快的。
看到站立不稳的王府残余,山贼们欢呼一声,迎面冲锋,将鼓起余勇的蜀王手下踏成了粉末。
于释怀失去了喉咙的完整,他倒在了田陇之上,等着鲜血流干,这片土地将因血而沃。他死死看着蓝天,舍不得眨眼——四川的蓝天可真稀罕啊,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死不瞑目。
三一大法师自然不会为了于释怀这种货色停下脚步,他的身体依然飘忽,处于拖把精和圆木桶的中间状态。值得他动手的仅余立根一人而已,前几天已经怼过三五拳,贾淮估计余立根一条命剩下的不多了。
只见蜀王披头散发,左突右冲,狼牙棒早已不见踪影,现在手里只有一柄破刀。山贼们将他围在中央,嘲笑、起哄、污言秽语不绝于耳。蜀王横砍直劈,换来的脚踢掌推——他在求死,偏偏人家就不让你死。
三一法师斜了蜀王一眼,不再理睬,继续向里走去,余立根的尸体横在正堂门口,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盒子。
两个中年贾道士还在清场,将依然有一口气的男人全部杀光,女人则被聚在后院,严加看管。
贾淮从余立根手里取出那盒子,果然是蜀王金印、“丹书铁券”身份证,微微一笑。挥手道:“毕竟是皇族,他不认我为祖宗,我却要留三分颜面的,放火。”
烈焰腾空而起,王妃、贵女、丫头全部惨遭生焚。好在没有被山贼凌辱,算是贾淮格外开恩。
如此,整个蜀王府浮财被四十八路黑道瓜分,贾氏分文不取。宝音的特种兵被蜀王杀掉一大半,剩下的在拿到工钱后也被四川黑道全歼灭口。
从此EEDS一系的孛尔只斤只余宝音一人,领着五百亲兵逃往缅甸。守在四川边境的川西将军因拿了二十万图播人头,哪怕没有救下蜀王,却也有功无过——说不定能入兵部,当尚书,去打脸皇帝。
崔晨和吴烨在蜀王庄子上大捞了几票,听说贾蓉快要到了,他们决定还是莫与他碰面的好,否则就是贾氏拿捏金荣的一个把柄。而且山贼越来越多,颇有些人在打他们这些“图播蛮子”的主意。
崔晨在一次联合行动中将他们这三百人的衣服全换成了山贼套装:白头巾、蓝短衣、光脚黑中裤,或者白头巾黑长衣蓝破洞裤光脚。然后全体溜号,转战了另一个蜀王庄,又捞一票。再次换衣,成了翩翩贵公子和他的打手。
蜀王有几十个庄子,都装满了好东西,不愧是天下第一富豪,够大家伙分的了。当年蜀王曾买通黑白无常,保一府平安无事。这兄弟二人死在金荣手里后,江湖上就再没有能镇得住场子的黑道大佬给蜀王看住后路,所以这一次黑道联合行动,蜀王虽然得到了消息,也调动了皇城司和周围几个州县的兵丁救援,依然全军覆没。
虽然四川黑道也差不多死亡殆尽,但依然有能残喘者维持着架子,可以说四川已经变色,黑多于黄。
吴烨看看财货已经多得八百匹马都驼不动了,于是跟崔晨一商量,二人呼哨一声,全体向东,溜之大吉。此刻蜀王还在抵抗,山贼们还没吃饱,贾蓉正在赶来的路上……
三一法师高高在上,哪有心思关注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势力?崔晨吴烨他们退得毫无压力,甚至得闲跑到成都把岳父岳母家剩下的活口接了,往渝州而去。连山贼联军都不知道曾经有这么一批来自BJ的趁火打劫的家伙在大部队里混过。
从此成都杀虏案成了悬案,直到三十年后,吴烨的舅舅的邻居家的老三带着手下人从欧洲抢劫了茜茜公主的爹几百万两银子凯旋而归,才不小心说漏嘴——“两万对两万赢了有啥稀奇?我们年轻时三百对五百,一人不死全歼敌人,那才叫爽呢……老子会吹牛?你去成都打听打听,当年成都被图播人偷袭……”
彼时水氏皇帝已经变成了林黛玉的儿子了,猜到了老蜀王灭门惨案多半也有这些人的份儿,但这批人个个在海外立国或者身居高位,也没道理为那个无凭无据的案子兴兵讨伐。要怪也只能怪贾蓉!水砾虽然还活着,权势滔天,但也是个卧床老人了……年轻的皇帝自然不好再跟这些个五六十岁老土匪计较什么。
这伙人全身而退,一人不损,举世不知,就叫做奇迹。
庙前春雨,兰棹空伤(下)
阿嘎康宏照着从威尼斯进口的镜子,纤毫毕露,有些不好意思。他的身边是冼晴晴,凑得极近给阿嘎将乱眉刮去。原来阿嘎是个老核桃,突破后得到一个改造肉体的机会,于是他长高了,皮肤白嫩嫩的像个剥了皮的地瓜,又白又水,如今被冼晴晴一打扮,简直就是个杨六郎。
阿嘎康宏忍不住在冼晴晴脸上叭了一口,然后看着娇羞的俏脸傻笑。
金振坐在凌府小院儿门口,翻来翻去地看贾惜春给他的一封信,一会儿脸红,一会儿脸白。不知道那位奣凮“传人”又在弄什么幺蛾子。
连飞坐在墙角的牡丹丛边,一杯茶接一杯茶,只是那表情好像在喝醋。
金荣浑身上下五彩斑斓、流光溢彩,来自蒙元的仙灵微光没完没了,拼命地往皮肤里渗透,他手里的铅笔似乎也在发光。
巴雅尔和毕力格送胡氏等到达承德,和张蓁、费锞等碰头后就又回到京城,带回了蒯汲书信。地形图已经画好了,河曲湖堰山川相缪,人迹罕至,空白处正好做画。
在大致规划了承德新城的模样后,金荣放下笔,看着幸幸苦苦做出来的有三十多页的城市图册发呆。
人人都以为他要行险招去拜访北静王水溶,其实那只是一个以攻为守的障眼法,让水硕对金荣提高警惕,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乱来,所以最近日子比较安稳。
金荣扔下铅笔,走到书房门口,今天还要给水焉写信,给王吤写信,给德王回信……真忙。
忽然坐在门口的金振跳了起来,引起了阿嘎的注意。脚步声传来,凌三攴亲自陪着一个中年人走进院子。
皇帝?
如果不算半夜去万喜楼抄家的那次话,这是金荣第二次面见皇帝。前几日在对何庥详细说明了何为“赵蒙一体化”后,金荣有一个预感,皇帝大概会再次接见。
没想到居然是大驾光临,亲自前来。
凌三攴给金荣安排的院子五脏俱全,会客厅算是宽敞,皇帝、凌三攴、金荣团团围着茶海坐下,其他人都被华太监挡在门外。阿嘎冷冰冰的眼睛在皇帝和华太监身上滑过,立刻引起了二人回应,三个宗师目光相交,空气中仿佛出现了一道波纹,三道目光才各自让开。
凌三攴亲自布茶,拿着小泥炉、水壶、茶笋、茶籝、茶鼎、茶瓯、茶杯一阵摆弄。他趁着水尚未沸便问喝什么。
皇帝点了铁观音,金荣则点了峨眉雀舌。
皇帝笑道:“金大汗果然好品味,峨眉雀舌连朕也只喝过几次,难道凌相这里竟然有?”
凌三攴笑道:“前儿从金大汗送我的礼物堆里发现这个好东西,密封在大竹筒中,开筒后才喝过一次,味道尚佳。”
隔年的绿茶如果保存不好的话,到现在阳春三月,肯定是不能喝了。
皇帝兴致勃勃地道:“就喝这个!以前蜀王曾经……”他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半个月前报说蜀王遇袭,附近州县紧急救援,还不知道如今怎样了。
金荣道:“今日皇上兴致这么高,莫非有什么好消息?”
皇帝看着金荣的脸色,点头,“图播二十万大军被一把火烧了,宝音仅以身免。”
你以为宝音是我的人?所以亲自来报告这个消息要我好看?
金荣摇头:“宝音可惜了,如果他听我的,好好经营图播,大有可为。行差踏错一步,烟消云散啊。”
凌三攴帮皇帝开腔:“宝音是你的手下,他失败了,想必天下会对图播的掌控就丧失了,你竟然毫不伤怀吗?”这时水沸腾了,凌三攴将滚水倒入空壶,热壶稍晾再洗茶。
金荣看着凌三攴屏息给大家分茶,饮尽一鼎,才道:“凌相说错了三件事:一,宝音从来都不是我的手下,他只是天下会的议员,跟我没关系。”
皇帝道:“天下会不是你在山西大同天下楼倡导成立的么?”
金荣笑,“倡导者我,但我却未曾入会,也未给他们拨款。”
皇帝和凌三攴沉默,细思金荣这样做的道理。不入会自然是因为不愿意给自己上枷锁,高高在上地指导他们多有逼格。
等第二杯茶下肚,金荣道:“凌相不知,宝音所作所为定然是他一意孤行。”
凌三攴道:“你在万里之外,未必全知?”
金荣道:“如果真是天下会撕毁一体化协议,就不会任由宝音孤军深入。长城外就当是维拉特与蒙元联合进攻。”
这个判断倒和皇帝的想法一致。
金荣又道:“至于我是否伤怀……作为朋友是有一些。作为土默特汗,我必要杀恩和全家的。”
皇帝开玩笑道:“你这个汗王一直在外面瞎跑,他们还承认你吗?”
金荣瞅着皇帝道:“他们承认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当初本就是他们求着我去当那个劳什子汗王,难道我不在他们就不活了?”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呛着皇帝的鼻子,但是皇帝自觉占了上风,暂时不用介意对方的态度。水硕欺负金荣尚不过瘾,又道:“金大汗上次告知朕,欲周游天下以隧平生之愿。下一步你打算去哪里?”
这是要撵我走了?
金荣笑,“目前尚有几件事未完成,还需叨扰凌相几日。”
凌三攴忙道:“好说好说,住三十年也没问题。”
金荣道:“他们在重修羊肠巷了,所以最多在贵府住到年底。”
皇帝翻了个白眼,自从金荣发出要“找北静王鸣冤”之声后,刑部、御史、顺天府立刻凑钱给金荣重新盖房子,以赔罪——其实就是跟皇帝要拨款。
皇帝心道,你拆房子一时爽,倒要老子掏钱给你重修,还不能比贾珍搞得差。
皇帝道:“说说呗,哪些心事儿未了啊?”
金荣道:“承蒙皇上关照,答应在山海关附近建造港口,我于承德的新家参差开始动工了,前儿朝鲜王送我万两银子,说有日本大名也想住到我家隔壁去……所以嘛,建城之事繁杂,一时走不开啊。”
朝鲜王李颀刚刚继位,遣使求封来着,没想到居然顺路给金荣送了一万两!朕才得了十万两!看来李颀在青城赚了不少啊,穷得要当裤子的朝鲜人居然出手大方起来了。
金荣又道:“南越阮光絺驱逐其兄,我被人家求到面前,不能不帮。正好我的船刚刚下水,就借与阮光缵复国去了——否则我应该上路去美利坚了。”
皇帝眼皮跳了一跳。那个阮光缵把贡品都给了老岳父贾赦,想烧个冷灶。皇帝正憋足了劲要看好戏,没想到金荣真帮忙。这就是跟朕做对!那些贡品本来是我的!但是皇帝又不能说造反有理,夺位有功,否则日后人家来撬你皇位,就不好骂人了。
至于阮光絺那倒霉孩子既没给朕什么好处,又没来京伏首称臣讨封,我管他去死?
金荣道:“清国求贤若渴,金振和贾环总不能空手去北方?我正在多方绸缪,送他们上马,扶他们一程。”
皇帝对此事极其敏感,自家培养的人材被别人挖走又不好说什么——两个清国的四品高位给了你赵人,偷着乐去吧,还要叽叽歪歪?
金荣连打皇帝四闷棍,但还没完,道:“水焉还有许多旧物没有带在身边,托我找找——宫里的东西就麻烦皇上您问一声了。”这是给他到处找老人打听旧故事找借口了。
水硕隐隐开始胸痛。
金荣看凌三攴想转移话题的样子,道:“我叔叔龙宗师在青城,正发愁童隰退休后没人手用——我也总得给他们写写信,谈谈规划,给天下会吃个定心丸。”
听到“童隰退休”几个字,凌三攴的眼皮一跳,接过话题,“青城为何只给丞相五年任期?是不是太古板了?童隰年轻力壮,再做一届又有何妨?”
金荣道:“先声明我没有针对谁的意思,凌相是圣君之下的贤相,自然替童老师不值。但反观历史,丞相在其位时间太长了必然专权、腐败、朽烂。豫则立,不豫则废。以制度防水防火总比厨房点着了或者小麦被淹了再救来得省事吧?”
皇帝虽然一秒钟前被封作圣君,但他早已经放弃了凌三攴这个“贤相”,很是怀疑金荣说话背后是不是有小飞刀。但他亲耳听到金荣解说这“任期满必退休”制度后,又感觉大有收获,没白来。
金荣道:“策妄阿拉布坦现在何处?”
皇帝郁闷死了,“还在关外游荡,寻找长城防线的弱点。”
金荣沉吟片刻道:“也差不多了,旬日内维拉特必去。或者策妄的人头送到陛下案前也未可知。”
皇帝明显不信,但人家善颂善祷,他只好道:“借金大汗吉言了。”
又喝一杯茶,皇帝起身,与凌三攴说笑着向外走去。就在门外,华太监举起一张条子道:“恭喜皇上,策妄阿拉布坦的人头已经在返京路上了。”
皇帝看向金荣道:“金大汗当真是好本事。”
捐躯国难,视死如归(上)
策妄死在贾珩领导的天下军之手,基本上就是一边倒的屠杀——没了恩和支应,策妄连馒头大饼都凑不上。打劫商队?贾珩正好埋伏在往来商队里,策妄一攻,立刻反杀。
可能策妄至死都不知道他的军队里埋伏着张炽、张炘兄弟的人,在策妄扔下佯攻部队直奔BJ时,张家兄弟便威逼利诱将部队收编了。但有不从的统统杀掉,多简单。
从水焉到史鼎都很满意天下会的动作和张家兄弟的机灵。报捷文书八百里加急送回BJ,同时还有EEDS被天下会“代管”、恩和一家老小全殁的好消息。
张家兄弟和解维军会师后,便各奔东西。张家兄弟分南北两路去抄策妄的老家,解维军在贾珩的带领下回青城休整。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消息都是捷报。
最新的一期《天网报》和蜀王全家遇难的消息同时摆在了皇帝面前。
水砾提着他的大关刀跪在御书房外,全身上下的寒气让路过的小太监、堂官、侍郎、学士避之唯恐不及。
皇帝最近一直有些上火,总是口干舌燥,他端起茶来猛灌两口,仍旧是东北老参蜜调配玉泉山丑时汲的山泉,但是并不解渴。
皇帝翻开天网报——每次打开这玩意儿心里都慌慌的,似乎里面随时会探出个爪子来在他脸上抓出一条血痕。
这一期封面文章是《金荣:治国、窃国、亡国者皆自称儒家门生,他们与孔夫子何干?》。皇帝草草看了一遍,与金荣船头采访时讲话基本无异。“熵变”又冒出头来,评论说从董仲舒、王莽、诸葛亮、匡衡到姚崇、张说、张九龄、李林甫,再后来有寇准、欧阳修、王安石,到秦桧、贾似道,最后严嵩、徐阶、张居正……那么多的名相,有贤有奸,有革命鼎新有逢迎溜须,共同点倒是和孔子相似——贪权。但他们自称孔子门生,孔夫子敢答应吗?把国事搞得一团糟或者欣欣向荣,难道都是我孔某人教的?我自己都从来没有尝试过大权独揽,最多砍了几个歌舞伎的手脚就下台滚蛋了……哦对了,还因嫉妒杀掉了一个没有恶迹的同行,小老师卯。
儒家学说也就论语、孟子那么点儿东西,后面的著作冠之以儒门传承,其实与孔孟无关。朱熹的学说恐怕在孔子眼中压根就是邪说。云云。
皇帝读得入迷,暂时将悲痛抛诸脑后。又看下一篇:《清国聘请赵国人当府尹,是谁赚了谁的便宜?》。水硕正在纠结此事,忙细读此文。东拉西扯之后,那作者得出的结论是,赵人入清国做地方官,得利者竟然是蒙元!
水硕愣了半天,怕自己误解了,又读两遍之后才看明白了,此文作者压根就在搞怪,开三国玩笑,相当于写了一首烧脑的打油诗。
水硕气得将报纸抛在桌面上,结果最后一页上露出来几句:“是以若要民与吏、民与官和平相处,官吏必不可滥用权力。民者之弱在于独力难支,任人鱼肉;民者之强在于合则共振,山呼海啸,摧枯拉朽。是以执法者当能上应天心,下达民情,不畏官,不惧兵,不为吏欺,解民倒悬——非王室子弟无以能为也。为万年长青之水氏江山计,当独开一部,专设高、中、低三级法官之职,公平断案,扫除豪强刁吏狡民之为恶,宣泄民愤,还乾坤之朗朗青天如洗。”
皇帝掩面,这才是金荣发起的进攻啊!连遣词用句都那么的乱七八糟颇具金荣特色。“乾坤之朗朗青天如洗”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是,任谁读到这平易的文章,哪怕是老农,立刻就懂了!将执法与审判权从治政权里单列出来,不互为统属,且全部由皇室人担任,拿族内份例和职务津贴、出差补贴,个个都是青天大人……倒是解决了孩子们的出路,吃皇粮也心安理得,还能在民间留下无数个“赵德芳”传说,借审案子满世界收拢人心,水氏之江山遂固若金汤。
如果有贪赃枉法的水法官……那就家法伺候,削爵去䘵,全网通报批评!哎呀,金荣,你有这么好的主意怎么还藏着掖着呢?我上门去打你的脸……的时候怎么还端上了呢?
朕——刚刚想到此,华太监悄悄又送上一杯参蜜茶,顺便冲门外指了指。水砾虽然跪着,却也没闲着,正撅着屁股读《天网报》,刀扔到一边也不扛着了。
水硕踱出来,水砾猛然看到一双鞋走到面前停下,吓了一跳,然后被皇帝一只手给拎到半空,扔出去十多丈远。
“皇上好功夫,”水砾先拍一句,“我父王……”
皇帝道:“你是想去缅甸杀宝音呢,还是带人去山里剿匪?”
水砾聪明肉发作道:“但请皇上安排。”
皇帝道:“你先在尚书房读书吧,专攻律法。希望日后捉住了元凶,”他一字一字地道,“由你来审判他们。”
水砾迷惑地抬头看着这个堂哥,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皇帝道:“不懂就去请教金荣,看他怎么说。”
金荣翘起来二郎腿,摇头摆尾地道:“我可不是你们皇帝肚子里的蛔虫,”见水砾点头,就别有用心地道:“很明显,蜀王的仇肯定是要报的,但是要找到幕后真凶才行。”
水砾迷惑地问:“难道不是宝音?”
金荣盯着他看了半天,才道:“可能是,也可能未必。等专案组下去调查之后怎么说吧。你就听皇上安排,读书练武,在京里当个闲散王爷也好?”
水砾傻眼了,“闲散王爷?”
金荣道:“当然是闲散了,你还以为……”
水砾打断他,“我自然知道闲散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能当王爷?”
金荣眼睛飘忽起来,“好吧,我忘了你排十七,就算轮到了你袭爵也要降等的。”
水砾兀自抱怨,律法书那么厚,看一遍都要一整年,皇帝要他全部记熟好日后断罪断是非……怎么办得到嘛?
金振坐在窗口,连飞坐在墙边,他们都在为余立根戴着孝。冼晴晴和阿嘎坐在门廊下。这几个人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各个抿嘴扭腰捏紧拳头或者捧着肚皮落荒而逃。只有阿嘎一边撤还一边在问,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们想笑不笑?
待四下无人了,水砾松懈下来,泪水一滴一滴地跌落胸口。
金荣道:“不装啦?”
水砾露出尖牙,咆哮一声,“贾蓉、贾珍、贾赦、贾政,”他犹豫了一秒钟,终于还是没有提贾琮的名字。
金荣道:“皇帝也要避一避他们的锋芒,你装傻充愣是对的。但也别装过了,他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但是却绝不会放任你去拉队伍扛大旗建根据地。皇帝是对的,你不可出京。”
水砾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那我该怎么办?”
金荣看着窗外的斜阳,清冷地道:“等。等皇帝反击,等对方露出破绽。”
水砾抓住金荣的手:“姑爷爷,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
这个称呼简直是……金荣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拾起热毛巾,擦擦不存在的额头之汗。“你要我怎么帮你?”
水砾道:“让我想想。”
金荣看着这位一夜之间长大成人的少年点点头,“凭你是天网特约撰稿人乐不思蜀的身份,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听到乐不思蜀四字,水砾眼泪又掉落下来,他用力捶胸,要把哭声憋回去。但终是没忍住,呜咽之声回荡在整个屋内。
金荣看着水砾,心道:“贾淮下手还真是不留情面啊!连自己的亲孙子、亲重孙、亲重孙女都杀光了。贾蓉,我也错看你了。”
捐躯国难,视死如归(下)
夏天的到来使得留在京城的人们烦闷不已。十八家到齐,崔晨吴烨带着三百穿得像大公鸡一样的孩子们也回来了。他们将三百人扔给苗敢教导就自己度婚假去了。蒋宏、苗敢打听到了蜀王全家死亡详情以及成都战图播人的经过,不禁咋舌。
贾蓉之锋锐真是……幸好跟他割裂了。这些人做事没底限,又毒又绝。
崔吴顺手牵羊打劫了蜀王,虽然良知上有一点点过意不去——当初蜀王可是送了不少,但是从崔吴的立场看,蜀王盘踞蜀中,金山银山,良田万倾,和金荣这种“独善其身”、“绝不吸血天下而自肥”的圣人根本就是南辕北辙的两路人。我们没有义务为了保护你牺牲自己,况且一共三百来虾兵蟹将,在以万为单位的两军对垒战斗中没有半分作用。连你体制内的将军、总兵都在装聋作哑、袖手旁观,我们能顶啥用?
从贾蓉和宝音手里抠些好处走,杀掉五百图播人,就算对得起你水氏了。
我们拯救了成都,才收这一点点好处……也是应该的。
讲得通吧?
来自蜀王的财富人人有份,连金荣也收下了一个纯金太上老君。至于其他人,就没有不说崔吴二人懂事的。
连飞置办的产业已经全部卖出,凌三攴得了一尊玉鼎,便大方地又给腾了个大院子出来,让三百人安置了。
金荣早上向来都是起不来床的,因此当一大早有人来访,又不肯报名,差点跟阿嘎打起来时,金荣有些不解。敢硬杠康宏宗师者基本上都死光了,除非……
金荣牙也没刷,花蝴蝶似的飞出来,看着客厅里等候的书生吼道:“果然是你。”然后一把揪起对方衣领,搂在怀里,转身就往内室跑。
巴雅尔和毕力格面面相觑,大汗饥不择食,白日宣……那啥,我们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那书僮在一边伺候着,此刻松懈下来,也没个正形,“咣叽”一声坐下,喝了一杯茶,道:“两个没眼力劲儿的笨蛋,滚去给姐姐端早饭来。”
巴雅尔惊喜道:“娟娟姐?那里面的——”
男人打扮的成娟娟当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本来面目,皮肤又黄,面目又丑,唯独眼睛漂亮,里面闪动着莫测的光芒。
巴雅尔喊了一半,立刻闭嘴。然后跟毕力格去端早饭,今天凌府做面条。
金荣和水焉有一年没见面了,尽管水焉各种拒绝,金荣久旱渴雨,对于送上门来的鲜肉哪有不大嚼的道理?其实水焉旱得比金荣更久远,从土里被刨出来后就没碰过男人……
金荣获得了新的身体,桃叶完全不能应付,一动就瘫软,正好现在可以与水焉宗师研究发掘这新身体的功能潜力……
老房子着火,说的未必是火的事,也有房子。红楼无肉戏?你们怎么想的?
天色已晚,这二人还没出来吃晚饭。直到半夜三更,连飞往他们门口跑了第五次,两只鸳鸯才收拾羽毛浮出水面。
水焉又戴上了面纱,今天太过放纵,实在见不了人——其实也就成娟娟、冼晴晴、连飞和金振,三、四个天网核心而已。连贾瑞都没来。
金振没有在图播高原见识过莫姒姒、成娟娟的玩法,对水焉的“不讲究”大为震惊,眼睛偶尔一瞟一瞟,臊得水焉恨不能挖了他的贼眼。成娟娟最可怜有气无力哀声叹气了一天,她的三个姐妹们都有了归宿,只有自己还单着,这是脾气暴躁的代价吗?
金荣一边大口吃肉,一边给水焉挟菜,二人风卷残云将一桌子东西吃光。金振眼睛又直了,冼晴晴在桌子下面踩了他一脚。
水焉有点后悔没有早点将金振一脚踢出门去,看什么看?有没有叫嫂子?礼物不给了!
等保心保肝收拾好餐桌,送上茶,室内室外都没人伺候了,金荣才道:“难道皇室还要继续与贾氏开战?连你都要上了?”
水焉不语,她这次是存了死志的。蜀王不能白死,必取贾淮、贾蓉性命。
在没有金荣的历史里,没有人知道这些事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但如果属实,那么水焉死在四川是大概率事件。
“哪怕贾三一已经功力大降,没有当场格毙余立根,恐怕也不是你们能轻易触碰的。”
那是当然!贾氏敢搞这么大,必然对皇室后续手段有预算。
水焉道:“雪宗师已经答应做我的护卫了。”范雪君自称欠水焉和金荣一个人情,她又是皇帝亲妈,说服她不难。天网从一百多年前建立时就是以贾氏为敌,天网莺门前门主必须要完成使命。
金荣道:“要我去给你们兜底吗?毕竟我是你的男人。”
水焉脸红了,良久才道:“你答应过贾敬关照贾氏后人,所以——”
金荣叹息,有个职业女性做老婆,还是高级白领、黑社会克星、传媒巨头、皇帝姑姑、杀手头子,作为这样一个女人的男人,好难。
金荣道:“当当和叮叮怎么办?儿女都不要了吗?”
水焉沉默良久,“我返京前去道过别了。”你的事业难道比亲情更重要?!你这个当妈的负过几天责?!
你是个不称职的妈妈,不称职的媳妇儿,不称职的老板,不称职的杀手。
水焉扭头道:“我会带上秦丽妃和十皇子去打贾蓉,要么贾蓉杀掉他自己的女人儿子,要么贾蓉死在自己儿子手里。”
嗞——水氏看来的确是被激怒了,这么下作的手段也用上了。
“十皇子天性纯良,与人为善,”水焉尽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合情合理,“所以对待反贼,必然有自己的是非判断。”
金荣已经无力吐槽了,这些人都是疯子,是权力、仇恨、杀戮、贪婪、嫉妒共同铸造的怪胎。
水焉:“连飞,我正式任命你为下一代天网总管将军。”她扔出来一块金牌,连飞跪下接过。五六年前,连飞还是个没发育的孩子时,这事就已经定下来了,皇室也都接纳了他——这是连飞凭实力挣来的。
水焉道:“如果我死在四川,你代管天网,下一代总统领是七公主水姮,等她完成了训练,通过了考验接任。”
连飞沉声道:“考验的内容是什么?”
水焉道:“保证皇帝死后权力和平过度。”
连飞大惊:“皇帝是宗师,他还有至少还有五十年可为。”
水焉叹息,“皇帝着了戴权的道!如果他不突破宗师,寿命当还有三十年,但戴权那老狗,处心积虑日复一日给皇帝服用极阳的老参蜜泡丑时山泉水——虽然一时助皇帝霸道的功夫一日千里,但是不能动怒、动情、伤心。皇帝情绪起伏跌宕,已经吐血两次,其实力早已不及当初,而且还在天天下降。三年后便会功夫全失。你猜他能有多久寿命?”
贾氏之深谋远虑,简直骇人听闻!大补之物竟然是大毒之药!如果皇帝武功低微,就是滋补他玩女人的好东西。一旦皇帝突破,改造了身体,那玩意儿就会变成毒药。再被七情六欲刺激得吐血——肝脉、心包经大损,根基已败。
金荣道:“皇帝本人知晓吗?”
水焉道:“皇帝有所怀疑,就打穿了宫中地道,暗入荣国府,从戴权口中套出了真相。”
金荣道:“想必也是戴权自知难逃一劫,便在言语上吓皇帝一跳。”
水焉摇头,“皇帝一指点死了咏坤,果然功夫损失了不少,又踏死了戴权,仅仅泄愤而已,手脚其实已经软了。回宫后找御医商讨病情,只怕戴权还说轻了。”
连飞点头道:“皇帝荒淫,贾德妃和花姐被他隔三差五地玩弄,听说后宫更是荒唐,无女不欢,夜夜颠鸾倒凤。刚不可久,孤阳不长。”
在座的见识都不差,连飞说的道理,大家听个句首就知道句尾。
只有金振打了个寒战,他和阿嘎在山东窑子里似乎玩得也好疯狂,不能停手的那种,最后花光了一千多两银子。
金荣道:“既然皇帝已知,何不早立东宫?”
水焉摇头不语。
大家都明白,立东宫就是皇帝分权给儿子!前明后期太子产生之困难,是皇帝一劫,也是大臣一劫,更是皇子一难。什么怪事都会发生。
金荣道:“皇帝钟意何人?”
水焉摇头。
除了老六还有谁?此人行动力第一,一听说金荣有宝藏,立刻动手绑架。又说金荣去蒙古冒充汗王,立刻刺杀想安排秦钟代之。这种雷厉风行的风格只怕早就入了皇帝和先皇之眼。最近在蒙古纵横捭阖,手段相当圆滑纯熟,看来皇位非他不可了。
金荣道:“京城形势复杂,你们能不能缓行四川?”
水焉:“贾淮不除,京城形势更坏。必须要在皇帝大行之前将贾氏斩草除根,或退一步,抄家灭门,按照当年之约只留贾兰一人。”
金荣道:“有把握吗?”
水焉:“本来是没把握的,幸好有一人背叛了贾氏。你猜是谁?”
金荣看着连飞:“这是一道考题,你若做不出,这统领将军之职不做也罢。”
连飞头也不抬,“贾宝玉。”
金荣闭嘴。
金振道:“难道贾宝玉贡献了贾氏关系图?”
水焉笑,“天下贾氏势力,皇室尽知矣。我们在四川一发动,全国范围立刻拿人。”
窗外有人弄出了点动静,众人回头,阿嘎递进一张纸条,金振接过看了一眼道:“贾氏退出了京城,一夜之间走光了。”
君子之交,不谄不渎(上)
金荣看着水焉道:“这是要大决战的意思了?”
如果贾珍、贾赦将所有人手往四川聚集,那么毫无疑问就是在挑战水氏、裂地分国了。
冼晴晴也接到了消息,她的消息多了一句话,“贾珍、贾赦带孝离京。”
地道原本封死了,现在却出现了通道。有人夜探大观园,一指点死了咏坤,一脚踏碎了戴权,却无人惊觉。除了皇帝还有何人?
真相是如此直白,现实是如此残酷,水硕和贾敬等本来是堂兄弟,还在五服之内,如今终于走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怎么会?
一切从皇帝勾搭宗师开始。
罗教投天网是第一块骨牌。宗师们是墙头草,贾敬软弱、贾珍无能、怎么看贾氏也是前景黯淡,于是渐渐向皇帝抛媚眼、甚至投怀送抱。皇帝心里有了底,在宫内围攻戴权,同时荣宁两府差点被查抄,逼贾珍亮炮。随后元春被贬,皇帝杀言教主,贾珩夜逃——至此京城一战一直是皇帝先手。然而戴权逃脱,和尚道士双圣突然灭杀大将军,逼和第一回合。
贾氏开始反击。朝堂上贾政打脸皇帝逼其废掉一双皇子。皇帝命宗师围攻青城十二道场也失败,凌三攴黯然去职下野。但贾政则被打发到忠顺王手下去干苦活儿,离开了权力中心,如果水泾不能翻身,贾政前途堪忧。但是贾氏看中的是六皇子水涗,皇帝这个玩笑开得有点恶心人。
第二回合,平。
贾蓉毁了成都,吊死知府,屠灭蜀王全家,并散其家财。这第三回合如果皇帝不拿出雷霆手段,以后天下就是水贾共治,这如何能忍?
所幸蒙元天下会中立,否则水焉、水涗、童濕大战贾珩、贾琛、天下会,不仅可能断送了赵蒙一体化协议,更可能给维拉特人可乘之机——万一贾赦在军中的势力孤注一掷开关揖盗,整个中原局势糜烂都是有可能的。
皇权与豪强之争最后闹到要亡国的地步——是否正好说明了五权分立是错的?
但如果皇帝最后胜,将五权收于一手,步了秦汉唐宋后尘,岂不正好说明贾氏的抗争有其合理性?
人性不足与谈。
蠢不是错,错的是贪:皇帝贪权,豪强贪利,兄弟阋墙外侮即来。
信矣。
金荣把这些话和水焉一说,众人一起叹息。
双方都有错,双方又都没错。
在皇帝看来,豪强宗族的存在是阻碍政令下达,无法管理基层,导致吏治腐败,内耗严重的最大毒瘤。
在豪强看来,权力分享、利益分润,保持民间活力是国家强盛的关键!如果全天下只有一个声音存在,控制着一切资源,自以为是,“任意”分配,甚至绝对“均贫富”、运动式治国,动不动“干掉一个行业”,哪怕是抑强扶弱——那么迟早民心尽丧,明、宋、唐、汉、秦、陈涉、李自成、黄巢……一路看上去——亡则是必然。
这是理念之争。
一个要集权,一个要分权鼎立。以后世哈耶克,凯恩斯、斯大林、里根等处于大势转折点的重要人物分歧看,两三百年也没试出个对错来。而金荣连张五常都没听说过,更别提弗德里曼等有预设立场的专家了。
如果放任贾与水相斗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赵国内战就在眼前,大好河山眼见得要分崩离析!蒙元倒是团结起来了,准备跟你“一体化”。
赵国出路何在?
谁能拯救赵国?
大家目光向金荣看去,如果有人能挽狂澜于既倒的话,非此人莫属。
谁让你自称长生天人间行走呢?检验你这神棍成色的时候到了!
金荣摇头,我只是个画家,说书人,又不是太上老君。祂们都未必能解决这问题,最多会走遍天下的一招鲜——推倒重来。
无解。
大家都有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反正世界灭亡了每个人都有份,没有哪片雪花是雪崩发生时的无辜观众。
如汉末,几方诸侯杀到千里无人烟,自然有其他民族来“大融合”你的子孙。
其实掌权者也未必比寻常人高明多少,连猎人也知不伤幼与孕,农民也知休耕可养地。但到了权力之争,打着国事、族事、家事的标签,就偏要将事做绝,把话说尽,不留余地。
为一己之私,个人至少还有道德与法律约束着。而为一国、一族、一村之私呢?无耻就会换了马甲,改叫做“集体利益”,可以无底限。
成娟娟从冼晴晴手里接过情报念道:“适才宫内又闹妖怪,杀二人,洒血而去。”
众人目光转向冼晴晴,怎么没听你说过?
冼晴晴道:“从去年始陆续有宫人被杀,先是虐杀,后来有被吸血迹象。春天时又有几个孔武的太监被吸干。此事一直是张天师女儿在查。”
张出尘?
金荣问,“张前天师在忙什么?”
冼晴晴道:“皇帝怕刺客怕得要死,张天师不离他左右。”
以前天师道还假装跟皇室不熟,女儿还交给贾敬教育,到如今也看明白其真正立场了。
金荣道:“二十年前宫中的虐杀案是张蓁乘值班时做的,结果倒霉的是义忠王。这一次也定是人在装神弄鬼。”
冼晴晴喜道:“你是长生天人间行走,定是不惧鬼妖的,要不……”
金荣翻了个白眼,“我说了是人装神弄鬼而已。去查查死者,有没有共同点,被杀的时间地点,找规律,去深挖。”
成娟娟道:“其实跟我们也没啥关系,宫内事务早让给皇城司了,天网不插手,所以晴晴没有向大家通报此事。”
此时天色渐亮,几人竟然坐着谈了一夜。
金振打开窗,让清晨的风吹进来涤荡室内污浊,阿嘎从角落里探头道:“贾琮来了,正在门外徘徊。”
看来一夜未眠的人不少。他难道没有跟着他爹撤离?
金荣道:“康宏宗师,麻烦你将他捉来。”
哪怕贾琮功夫强悍十倍于过去,在阿嘎手里也不过就是三招两式的事儿。
当他揉着手腕站到众人面前时,脸都红了。
水焉冷冷地道:“你是来跟我们割袍断义的吗?”
贾琮摇头。贾瑞听闻贾琮被捉,忙来说情,金荣冲着他摇摇头。
金荣看着和自己闯荡天下六七年的兄弟拗着脖子那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冷笑道:“想求我解救贾水相争的死局就说话!”
贾琮盯了水焉一眼。
水焉怒道:“有法子赶紧说!还拿乔?”
贾琮目光灼灼看着金荣。
金荣道:“既然你在最后关头来找我,我必不令你失望。我写一张条子给贾珍和贾赦,你让他们在敬老爷的玄都观等等看看,不用急着走四川,我保证皇帝不能追杀你等。”
水焉眼睛眉毛都立了起来,你能做皇帝的主?皇帝千防万防,防的就是你!
贾瑞眼睛也剜了金荣一眼,说大话!莫非你飘了?
金荣在一张纸上涂涂划划,一挥而就,塞进贾琮手里。“这张条你看不得,交到你父亲手里就行。”
水焉冷笑地道:“告诉你爹,水氏不惧的。”
贾琮依然一言不发,却乖乖地转身离去。
在他即将踏出房门前,金荣道:“我今天哪儿都不去,等你回音。”
贾琮消失之后,金荣将另一张纸条也写好了,交与冼晴晴道:“发动所有渠道,立刻将此条子交到皇帝手里。”
水焉探头一看,只见金荣写的只一句话:“你若轻举,双圣必然妄动。”
贾瑞凑上来道:“双圣弟子还在宁国府住着,没有离开的迹象。”
嗞嗞。水焉倒吸一口凉气。双圣长久不出现身,大家似乎都没有算到这二人立场。
水焉问金荣:“你给贾珍写了什么?”
金荣道:“你若一走,贾氏族亡。”众人都一呆。
水焉问:“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为什么别人不能看?”
金荣:“我越说不能看,他们就越要看,我这是写给那些好战的族老看的。”
水焉讥讽道:“然后他们就信了?”
金荣:“他们一半人就会怂了,另一半就会怒了,然后双方开始吵。三天两天未必能吵出结果来,我的时间就有了。”
贾瑞大笑,果然如此。
这人太鬼了。贾琮把条交给贾赦,他是个炮仗,大怒或紧张,必会把这玩意儿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去。贾珍必然要与众人商讨,如此便能拖延他们时间。
水焉道:“如果贾琮、贾赦果然谁都不给看呢?”贾琮本人偷看是一定的,至于别人……
金荣:“在大战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你贾赦拿着小条子秘密找族长说小话,不公开的话,贾氏立刻就会内讧。”
忽然大家对金荣信心增长了两三分,这人脑子是怎么长的?把人心算得死死的。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他偏要复杂化,搞出点阴谋的颜色迷乱人眼、搅乱人心、制造矛盾、打开缺口、分化人群。
幸好他是自己人。
君子之交,不谄不渎(下)
各人找地方休息,大白天的,小院里鼾声如雷。家将们练武都远远绕开。
临近午时,一个不速之客凭空出现。水焉和阿嘎立刻醒了,披衣而出。
许庆华这一次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抹了香粉遮掩身上尴尬的味道。
许庆华见过了公主,又与阿嘎点点头。
公主对此人极为恭敬,活着的天网老人已经不多了。她请许太监坐,许庆华扭捏了片刻便坐在下手方,虚悬着半个屁股。
聊了不少往事之后,公主道:“许老师居然和金荣有交情,真是没想到。”
许庆华道:“金大汗身份高贵,还愿意与奴才们平起平坐地以知己相称,唉,奴才……”
金荣出现在客厅里,打断他道:“许大珰忠义无双,金某佩服。你是不是为宫中的吸血案而来?”
许庆华行过礼,复又坐下道:“最近和老朋友走动多了些,也得知了一点消息。本来嘛,宫中死个把人是每个月都有的,大家武艺不错又是竞争对手,还各有靠山,下死手的事很常见。”他放低声音,“但这一次不同。死者身分地位越来越高,已经接近了伪宗师。”
所以这个祸害皇室之人的功夫在大幅度进步?
许庆华低声道:“当年义忠王……其实也曾经走上这条邪路。”原来你不知道张蓁的事……那么你老人家就别知道那么多了吧。留下个美好的遗憾也好,不然加倍为冤枉的义忠王不值,岂不自己难受?
许庆华道:“这个人大有可能突破到宗师,因为他可能找到了专门为皇室量身打造的极阳生阴,孤阳养阴的法子。只要找出他是谁,皇室不出宗师的桎梏就会……大公主的突破全在生死转换,凶险异常,难以复制。而皇上的突破是另有传承的缘故……”
他有些口齿不清、语无伦次起来。好在大家都是人精,许庆华说这个人的办法可以大规模铺开,宗师管涌大概指日可待。
但这个人是谁呢?
许庆华道:“我来寻金大汗原想是请您进宫看看,这个案子极其重要,一定要把背后那人挖掘出来。张出尘怕是难以担当此任,她毕竟年龄不大,功夫倒据说还行。”
金荣道:“我还另有要事,关乎贾府与朝庭争斗,正好到了你死我活的关节上……”
许庆华撇嘴道:“没听说贾氏有什么英雄人物啊……如果不算跌落境界的贾淮的话。”
水焉道:“虽则如此,但贾珍纠结了一批亡命之徒与朝庭做对,又有枪啊炮的,比较难搞。”
许庆华道:“可惜了戴权。”众人沉默。
许庆华起身道:“我尚未销假,入不得宫,不然我倒要亲自会会这个高手。”嘿嘿,你能轻易销假却偏偏不去,还时刻心系皇帝事……真是又当又立啊。
金荣水焉起身相送,“许大珰要用钱的话请任意向成娟娟或者冼晴晴支取,当年都是你的学生,不用客气。”
冼晴晴就立在门口,闻言立刻去安排银子。
许庆华眼睛又红了,连连点头摆手。这个准宗师高手怎么动不动就哭!
凌府暂时不知道是许庆华干掉了凌大爷,所以任其自由出入,金荣道:“日后有事,您出入凌府……方便吗?”
许庆华接过晴晴递上的褡裢,背在肩上,傲然道:“方便,当然方便。嘿嘿,天下有哪里是我去不得的?”他略停一停,“宫中血案似乎和凌大爷遇害之案颇有相似之处……莫非都是那个妖人所为?”
众人低笑。
冼晴晴一本正经地道:“我看大有可能。”
正如金荣所言,两张纸条送将出去,京城波险云谲的形势有所缓和。贾珍贾赦就驻扎在玄都观,周围搭了三十个大帐篷,搞得好像军营。
皇帝在朝上轻描淡写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想走就走吧,强留就无意思了。”竟然高调举起轻轻放下,没有喊打喊杀,也没有遗憾伤怀。
贾琮、贾琏、贾蔷、贾环、贾宝玉天天在各府各家奔走,巩固盟友,寻找同情。偶尔遇上水家人,也拱手而别,并未刀剑相向。
孔小衍圣上书之后便回家,从容主持父亲大葬,然后又回到京城,力辞“衍圣公爵”,愿以平民身份主持春秋大祭。此举引起了轰动,大家这才知道这孔小衍圣竟然在玩真的!从曲阜返京后,孔爷住进了国子监,每日和学子们一起上课、讨论,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最热门的话题是“五权分立之有害于国”,不绝于耳。留在京城的人们几乎全部卷入了五权利弊大辩论。完全避而不提贾氏离开京城是不是对朝庭失望,准备另起炉灶。也没人提到圣恩苛薄,行事不敞亮。
只有金荣知道,这就是解放思想全民大讨论,没有这次新旧思想交锋,一切改革开放都会成空。这也是为什么金荣自掏腰包也要强留知识界在京城,没有这个机会彻底改变知识界的观念,赵国何时才能摆脱老循环?原本大儒们要回家了,却被金荣挽留,吃住费用皆由金荣包了——朝鲜国王送来了万两银子,这个费用正好支持大儒门留在京城,相商国是。他们的学生和高考落榜生们也各寻门路,乘机留下,整日里开文会讲学辩论交际。同时推动科举改革、社会结构分析、蒙元制度优劣评析等课题的最新进展。
渐渐地从某大儒家、高僧庙传出一些说法,比如,内斗当止!煮毛豆燃豆梗儿,相煎何太急;或者天下不是两家三家天下瓜分了的,怎能三二人说了算?百官万民都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云云;又或者中国千万年来都是大一统国度,吵闹归吵闹,大家在一口锅里吃饭,砸锅坏灶的事不能做;又或者蒙元那么多山头最后都结成一股绳,赵国反而一团散沙,真是从根子上坏了——此劣根性之滥觞也……
这算是将水贾各打五十大板。
忠顺王把万喜楼等几十家没人要的茶楼改造成聚会讲学场所,茶水费用极低,吃饭也由金荣出饭费,京城文气大炽。
很快消息传来,据说朝庭已经派人北上去调研青城的三七学校讲习内容和考题真解。说年内就有大批女教授会回京任教。
全城轰动!听听!“女教授”!学子和老儒们开始想入非非。
朝庭开始假装商讨对洋布的配额问题研究——如果朝庭税收制度没有改变,估计三年五年也未必研究出个子丑寅卯来。
宫布退休,从蒙元新来了个老人自称布日固德,到理藩院任赵蒙联络官。
张家口皇城司百户朝鲁请假探亲,一去不回。
贾瑞正在准备去承德的大堆文件,涉及城建进度、人员培训、税收制度、武装力量建设、最高议事团成员、决策流程……顺便提一下,贾举人将是承德城建委员会书记官、金骁大将军(金小小)任参谋官,水渑任朝鲜日本事务办公室主任。
刘塬和莫姒姒的能力完全不能应对承德的日常事务,对未来规划更是一无所知。承德的具体事务将全部由贾瑞接手。
他想要的位子终于到手,心情澎湃了一个晚上,然后就被要管的如山的事务惊呆了。
看着贾瑞瘦成麻竿的样子,金荣拍拍他的肩膀——水家三个小子合用吗?王子腾的孙子乖不?
被提到名字的六个人但笑,也幸好有这六个背景深厚的文武助理,不然贾瑞将会被方方面面的妖魔鬼怪给生吃了。城管大队将由王唯勇接手,由十八家将中出五六个帮他训练新兵。三水负责外交事务。
从此瑞大爷简在帝心,可惜他已经投身承德,对帝王没有期待了。
金荣道:“马上公开招聘一百名书生,无论科举成绩,去承德新城培训。合格者有大用,不合格者去青城重新培训。”
贾瑞问:“会有人来嘛?万一来几个老童生怎么办?”
金荣唰唰唰写下几道“鸡兔同笼”、“相遇追击”、“运粮吃粮”、“平均分饼”问题,道:“这些题目就是门槛!先培训再考试,及格者录用。老童生?嘿嘿……”
想起他们被这些题目恶梦般纠缠的日日夜夜,王唯智、水沂等人都嘿嘿笑了起来。
碧海冰轮,为谁圆缺(上)
等待蒙元视察团的日子并不难熬,毕竟在海上厮杀了也有近两个月,金五仙们需要修整。船体被英国炮、法国枪、荷兰撞头亲密接触后留下一些“虽然不严重但是如果你不理会有可能让你关键时刻掉鞋跟”的毛病,也要维护。
天网岛的船坞曾经改造过水焉亲自设计的失败海船,算是修复技术过硬,而且老人被罗颜和柳氏喂得很饱,精神头很足。加上胡安大笔银子发下来——反正是抢来的,不用白不用——热火朝天的船坞迎来了蒙元观察代表团领导。
带头的是扎鲁特、巴林、奈曼、敖汉、喀喇沁、阿鲁科尔沁几个金帐汗国的台吉,另外还有一些跟他们要好的中小部落公子,出来见见世面碰碰运气的。都是年轻气盛,武艺高强,能言会道,汉语四级起步的赳赳少年,身后都有万亿家财,手下虽然凑不出十万铁骑(主要是怕引起误会),但这次千里“远游”,金帐汗国的台吉依然每人带了三百骑兵,浩浩荡荡。小四千人挤上小岛,让严保根安排摆渡就忙了三天!
摆渡船当然只是天网岛上的保姆船,舒适而缓慢,保守而平庸。蒙元少年们第一次见到海,又上了“大船”,摇摇晃晃,晕晕乎乎,胆战心惊,大呼吃不消。
等上了岛,在山坳里看到正在油漆保养、更换桨舵、修理炮口窗的“真正的”五艘大船,众少年的反应居然是——欢呼。
胡安和五仙们面面相觑,这些位都是什么毛病?
领头的少年莫日根喊:“我们终于有船啦……可以冲出大陆走向……”
阮光缵问费锞:“那小子在喊啥?”
费锞翻译,有些脸红。
把仙柚给气得,问:“我老金家的船跟他有一文钱关系吗?”
费锞道:“里面用了青城的九十万两税金……”
呃,五仙都吓了一跳。
费锞道:“不过陶夫人、大公主、闻部长、摄政王和金大汗一共另外拿了小五百万两投入。”
五仙有点晕,我家小老弟随随便便就动员了六百万两银子造这五艘破船?要是我有小六百万两银子,还造什么船?躺家里数钱不好玩儿吗?
阮光缵算了算,这个价钱应该不止!宁波那边还给打折了。他道:“南越的一年的国税也就这么点儿——这几条炮船动用了举国之力啊。”
仙桦道:“他们怎么个意思啊?分一条船走?他会开吗?”大家注意到登上大船的某两个少年立足不稳差点摔倒——波涛起伏和马背上的感觉可不一样。
阮光缵早就看这帮人不爽,冷笑,“更何况这九十万两是青城的税金,和他们敖曼、巴林有屁关系!”你们敢影响我复国?侵害老子的利益?跟你们拼了!
皮猴子皇帝说得很对!五仙立刻有底了,腰也挺了起来。
胡安眼珠子一转,将五仙聚拢来,围在阮光缵周围,阴测测地道:“哥儿几位,这些蒙元少年和手下的战斗力可不差啊。国主你要复国,用得上啊。”
还是老姜辣!
大家立刻明白了。好的水手培养起来不容易,难道好的打手就容易培养了?五艘大船易得,但人才难啊!金荣的二十四家将多棒的人材,五仙根本收买不了!反而金荣派出四个不结婚的,也没有媳妇儿要偷的家将随船监督,大家还要对他们笑脸相迎,言听计从。他们是和崔晨吴烨同等级的武装流氓啊,惹不起。
无耻男胡安嘴角冲着金荣的家将们一呶,“现成的四个将军,加上四千骑兵,加上我们五条大船,千余海盗,帮国主复国难吗?咱们金家何必委屈巴巴地窝在富国岛上?纵横四海难吗?把从南洋到印度所有的英国法国据点端了,和华人国家结为奥援,可以与赵、蒙、朝、日、越平起平坐啦!”
阮光缵并不太介意胡安已经开始计划让自己跟这帮子海盗平起平坐了,如果运作好了,这个庞大的计划是可行的。有十多个小国互为盟友的话,自己屁股底下肯定就坐稳了,弟弟们哪敢轻举妄动?
五仙嗞嗞地嘬气。
不愧是老赌徒,这个眼光和赌性也是没谁了!我们跟了!梭哈!
费锞在一边听得眼睛闪闪发光,恨不能就说算我一个!其实他想利用这帮子人从草原运人口去承德做苦力的。如今看来,格局小啦!
仙杛道:“这小四千人怎么骗得来?”
胡安笑,“瞧我的。”
他在严保根耳边叽咕了几句,严保根便命人准备,不多时,金荣的家将们操着熟练的蒙语喊吃饭。阮光缵坐在主位,其他人就在沙滩上团团而坐。
台吉们还没从参观大炮船的兴奋中缓过劲儿,无数大碗已经排成十排。
会须一饮三百杯!
蒙元台吉们大喜,正要捉对厮杀,胡安端着碗站起来,那笑嘻嘻的模样根本就是正在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我代表尊敬的南越国主欢迎来自草原的朋友……”巴拉巴拉一顿说。“听说这五条船有青城的投资在?”
少年们七嘴八舌表示果然如此。
胡安道:“你们哪位代表青城城市管理中心啊?摄政王、童丞相、闻部长或者那布顺和将军有授权吗?”
哑火。
一人嚷嚷,“我们代表天下会而来。”
胡安笑:“在青城投资造船之时,你们天下会不是还在内战嘛?何时入主青城了呢?”
天下会入主青城?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回去要闯祸的。
胡安:“那么说其实这船和你们没什么关系喽?”
一个少年喊,“我们掏钱!不就是九十万两嘛……”几家拼凑拼凑的话……
胡安冷笑:“这五条船共花了六百万两,还没算维护、保养、水手、炮弹、火药的消耗,你拿一百万两也买不来半条船!懂吧?小兄弟!”
大家一想果然如此,维持那个小型船坞就要一年五十万两费用。
胡安道:“既然好朋友来了,又对大海感兴趣,我们总不能让好朋友扫兴,是不是?”
有门儿!
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精?否则也不可能从家族里脱颖而出,立刻有捧哏的接茬儿:“胡大舅,您说,我们听着呢!”
好吧,舅舅都喊上了,胡安这一辈子没这么风光过。他叠起两根手指向大海一指,“海外就是金山银山,你们小兄弟可有意一人立一国乎?”
哈?少年们荷尔蒙指数已经要涨停、熔断、爆炸了,个个激动得浑身发抖!傻子都知道金荣不做亏本买卖!十倍百倍的生发在人家眼里也就是开胃菜!看看青城!金荣一个大子儿没花,赚了亿万倍的财富!还带着草原、赵国、清国发财——甚至朝鲜的一两个铺子就帮他们国主赚翻了!
小伙子们当即站起,嚷嚷道:“胡大舅你说,我们干了。”
胡安举起酒碗:“你们不用掏一文钱,带着你们手下算入股,瞧见这四位将军没有?”他一指金荣的四个监军家将,“归于他们麾下,指哪儿打哪儿,日后打下千海万岛,每人一个国王做!”
胡安自己都不知道他的临场发挥造就了怎样的奇迹——千岛百国的雏形就此始。十数年后,除了唯一的某人外,沙滩上的喝酒举杯的所有人全部建立了自己的王国!每五年这些人还回到这个破船坞聚会一次,对全球的贸易、战争、环境保护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几十个核心王国有一个统一组织,号称“日不落合众国”。而胡安则被封为“日不落大舅”。
这个唯一的例外就是躲在角落里偷听的——金叮叮。在承德大工地上她就像个影子似的在各个帐篷间游荡,桃叶和胡氏哪看得住她?后来索性随她去了,反正最后小脸花花的,衣服脏脏的,肚子扁扁的,嗓子干干的你还总得回来。
三百杯将进酒把少年们的热血激情激发上了天际,躲在阴影里偷听偷看偷吃偷喝的金叮叮也下定了决心……
半夜三更的,费锞正要睡觉,他的房门嘭地一声被踢开,金叮叮恢复了女孩装扮,在门外喝道:“费大哥,我跟你说个事儿。”
费锞魂儿都要吓飞了。“叮叮少主?你怎么……天啊,陶夫人、胡太太非得杀了我不可!”
叮叮得意地道:“我给她们留书了,说随你出来见世面。”
费锞一把将叮叮拉到客厅里,然后叫从人去喊金五仙和胡安说话,不久连阮光缵也听着动静出来了。
惊吓到了骨子里的众人面对着金叮叮说不出话来。阮光缵倒是头一回见到叮叮,才七八岁的小姑娘,面对一群大老爷们儿丝毫不慌不怯场。和那个人憎鬼厌的金小小各有异曲同工之妙。
叮叮道:“国主,老舅爷,各位伯伯,费大哥,请莫惊慌。本叮叮在此向你们宣布,我要随你们去大海深处冒险,去建立自己的国度,去最南最北的仙岛观雪,去最热最毒的丛林里寻蛇捉鸟……”
胡安打断她:“你娘你爹同意吗?”
金叮叮犟嘴道:“从小他们就没好好管过我,早早地把我扔到荣国府就跑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资格替我做主!”
碧海冰轮,为谁圆缺(下)
胡安:“但是既然你要跟我们走,就必须听大舅爷、大伯伯的话,但是我们要听你爹娘的命令!你怎么说?”
这个逻辑很正。
金叮叮道:“那就请费大哥去一封信给我爹,看他的意思。我娘可能已经去四川打仗了,她万一死在四川……我……”她的眼泪开始滚落。
只要我听不见她阵亡的消息,她就永远没有死。
众人黯然。
费锞安排了一个老成的船娘照顾好叮叮,然后信使如飞一般去通知承德和BJ。
傲娇的金叮叮自然不晓得,她的这个冲动的临场决定影响到了未来五十年的天下大势和欧亚大陆政治版图:无数国灭,无数国兴。
不到十天,金荣一系所有当家人开始往这个没名字的小岛聚拢,全天下的目光都将焦点放在了金荣和船上面。
水焉还在跟金荣争论赵国需要不需要大法官——分散各地的中级法官肯定是要的,地方上没有好人——但是大法官其实是分走了皇帝的权威,有必要定个最高法官吗?这不是乱国嘛……
金荣一边跟水焉斗嘴,一边还要给工部准备一大本图纸——羊肠巷重造必须按照他的图纸来。此时土地刚刚平整好,值钱的东西当作旧货给发卖了,归于改建费用,其实地基还没做。
这新图纸一出,工部大为惊讶,占地一亩的大屋你见过能不用支柱的?这得用什么技术?祈年殿同款?这房间外方内圆,中心座位如水塘波纹涟漪一圈一圈,团团围住圆心,能容纳一千人,而且中心低四周高。在圆心最低点还要造个高台,能站三个人。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唱戏还是说书用?大师傅跑了凌府几次,跟金荣敲定了所有细节——除了这个超大厅堂,其余还有三十间卧室、十五间公房、三个厨房、和多达十五个的厕所要安排进去。把整个羊肠巷挤得满满当当。
直到金荣骂他们死脑筋,完全没有考虑过修二楼、三楼、四楼吗?不会啊?我叫蒯汲来教你。
工部将预算做出来吓了一跳,石材要运,木料倒是现成——在丹东总兵贺㓠手里,走海路很快,但是人工贵啊!算上地毯、窗帘、灯具、床具、灶台……起码还得要一百万两银子!
真是拆房一时爽,盖新愁断肠啊。
水焉放下大法官的话题,走过来看着图纸评论道:“你这个大法院根本不像法院,倒像一个戏台子。”
然后成娟娟像中了箭的兔子一样跑进来。水焉正想斥责,你是多年老人今天怎么回事,稳住!
娟娟挥舞着信道:“叮叮出事儿了。”
水焉biu地一声就飞到成娟娟身旁夺过信一看,然后把纸张往金荣怀里一摔:“还不管管你女儿!”
每次叮叮当当露脸了,水焉就放话,“瞧我闺女,看我儿子!”如果他俩闯了祸,水焉就说:“你这爹怎么当的?还不去管管你儿子/女儿!”
金荣读完信,笑,“咱叮叮长大了啊!这是好事!”
水焉板着个脸一跳八丈高,“什么!?&@%#¥*[]……”
好不容易将水焉安抚了,金荣唤送信来的天网少年进来详细询问了胡安、五仙、蒙元少年团的情况,一一读过了这些人的书信,拣能分享给水焉读了。
水焉坐下道:“女大不由娘啊。”
叮叮那句“她们从来没有管过我,凭什么替我做主?”深深刺伤了她。
直觉告诉她,叮叮绝对是个主意正的主,又从小没吃过亏。有水焉这个娘、金荣这个爹,天下敢直面她的人本来就不多了,至于敢给她吃亏的可能要么已经打成了残疾,要么还没生出来。
金荣道:“我倒知道将叮叮托付给谁可以放心。”言下之意是支持女儿放飞喽。
水焉气急败坏地道:“如果你说的是花姐那个海盗婆子的话……”
能点出花姐这个名字,就说明水焉一直在心底盘算。她多半也知道自己的女儿不是省油的灯,不帮她安排好了,她自己玩儿指不定能闯多大祸。
金荣道:“除了她,你还能指望谁?娟娟还是晴晴?或者罗姥姥、柳氏?”
这几人在水焉的权力金字塔中都担着要职,风生水起,呼风唤雨,手下能人无数。突然把人家拿下去海外看孩子、做保姆、当保镖?——你是不懂人性呢,还是不干人事儿?
花姐正在元春家忍受皇帝的三天两头的操弄,借此打开局面另辟蹊径,倒是脱身良机。
水焉让冼晴晴立刻去跟皇帝打招呼,又命娟娟去找花姐问她本人的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金荣、连飞、金振、阿嘎、断手、花子、瞎子、水焉、成娟娟、花姐一行人跟着信使直奔天网岛而去。将保心保肝扔在凌府和家将练功夫。
此时桃叶、金骁大将军、金美美、金当当也已到了天网岛,正在围攻金叮叮,劝她不要拧巴。
当双方团聚时,已经是第十天了,胡氏也急急坐车赶到岛上。
至此,金荣的石头记男主角的家人终于到齐。
这是这家人第一次团聚,也是最后一次。在未来岁月里,这团聚的半个月将成为他们一生中关于父母、奶奶、兄弟姐妹、伯伯、舅爷、爷爷的小老婆互动的唯一记忆。
可惜金珑夫妇、闻奶奶、金哼哼、贾璜、姑姑、贾莅、贾小妹没有赶来,是为遗憾。
此事古难全。
聚,就是为了分离。
看着大船、海浪,阿嘎忽然动了归乡之念。但是回去的话要征得冼晴晴同意,还要跟金荣讨个恩典弄艘船……他暗自盘算起来。
金婷婷——这个名字之普通让叮叮很不满,但是老爹就喜欢婷婷玉立,那也是没有办法——紧紧搂着水焉的腰,嚎啕过后,还是坚定地登上了大船。
金骁大将军——不要误会,他正式的名字就是骁大将军,如果有人喊错,简化成金骁,人家会生气——冲着金婷婷的背影喊:“姐,如果你当了女王,要派人回来接我们啊。”
金婷婷挥手,没有回头。当当咬着手指,美美流着眼泪,桃叶和胡氏哀声叹气,眼睁睁地看着金婷婷和花姐消失在海浪深处。
胡氏和花姐也多年未见了,重逢一搭眼,胡氏就知道花姐过得并不如意。双方做邻居多年,竟然不知晓她的身份!以胡氏的包打听性格,简直是个耻辱!
两个人见面很尴尬,拉着手无话可说。胡氏便劝花姐放开心思,海外自有良配云云。算是代表金多多放花姐自由——严格说来,胡氏自己也不是金多多正室,和花姐地位差不多。唯一幸运的是胡氏养了个好儿子。
花姐直到现在,快四十岁了,可以称自己是“老身”了,还没个着落,无儿无女。她先跟金多多,老公死了。随过贾蓉,关系崩了。睡过皇帝,连名号都丢了。
这一世过得潇洒是够潇洒了,但到了这个年纪,心里空空荡荡,夜不成寐。她空有一大包金子银子,却又要如浪打浮萍一样,和同病相怜的金婷婷闯荡天涯。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都在大观园的地下迷宫里自怨自艾抹眼泪,没想到这竟然是她们缘份的发端。
命运之曲折离奇,作者不懂拐弯之恶作剧,安排人物大结局下手之毒简直是骇人听闻!见之者流涕,闻之者唏嘘。
五条船准备齐备,载着海盗、蒙元骑兵、大炮和泪水驰入叵测的大海。骑兵将在靠近广西的南越沿海登陆,从北进攻南越。再装满贾藻贾莴的疍民新兵,收复荃兰岛,再与北军配合夹击升龙府河内。王子腾家族将会从南方进攻富春,三路齐出消灭阮光絺的有生力量。
灭了阮光絺后,花姐、蒙元少年将会各自招兵买马,雄据大海,以英法荷西班牙为踏脚石,步步生莲,走向人生巅峰。
老干新枝,俯瞰凤池(上)
皇帝读完了关于金婷婷的全部报告,不禁为这个小表妹的坚定、强大、决绝感到震惊!毕竟她八岁还不满。也为金荣、水焉竟然敢同意这个疯狂的主意感到佩服和不屑。虽然花姐是个积年老狐狸,但是武功低微……那些个海盗们到底靠谱不靠谱还两说。你们懂不懂为人父母之道?
忽然想到皇子们一个一个也不怎么样,自己这个当爹的也未必成个话,便抛下此事,转而研究金荣新宅的拨款报告。
一看递上来的预算报告皇帝也吓了一跳,以为金荣趁机要打劫——但他细细研究了这个厅堂的结构与思路,不禁掩面。这个金荣称圣君可真不是下面人拍马溜须!蒙元人尊其人品,那是因为此人果然是真的大德啊。
联想到自己的身体……目前看要发动各地皇城司将官场上的贾氏力量全部铲除恐怕力有未逮——其实要消灭敌人的办法远不止抓人这一种……要动贾氏官员什么时候都行,也不必急在一时。
当然他绝不承认自己是怕了双圣插手。到了自己卧床不起的那一天,再行动手不迟,可能还要仰仗金荣的影响力。
水焉回京,范雪君随时待命,给皇帝莫大鼓舞。母亲大概也知道了贾氏用补药下毒之事,她会替自己报仇的。
至于东宫……皇帝又烦躁起来,他重新拾起今天的奏折和最近一期《煌言》。虽然是老生常谈,但贾宝玉总是能说出让自己熨帖的话来!
《四海宾伏赋》听听!《二十万于一炬》这是替贾蓉表功,呵呵,嘁。《五权之于天下》虽然立场仍然持中,不敢直说老祖宗搞得过了,但是也提到王令不下乡,恶吏欺压百姓,百姓对豪强敢怒不敢言。——这是回应金荣说太学生没骨头、软蛋、只会谄媚。
《大法官之于官场》又是什么鬼?
皇帝大惊,朕的喉舌竟然失控了?敢发这种文章?皇帝细读,原来说的是青城的摄政王自请天下会进驻青城,愿为蒙元汗国一体化做出贡献。而天下会则请摄政王任职“大法官”,以其公正、公平、仁爱主持正义云云。国子监的学子发出诛心之问:“法是何人制定?对何人有约束?摄政王的公子犯法又如何?某金帐汗国台吉犯法,比如撞死人,又如何?剥裤子打屁股吗?”
皇帝大笑,说国子监胆小,是肉头——金荣要吃亏了,《煌言》第一次动刀子就捅了青城、金荣一记狠的。好!太好了!
你这是求仁得仁,如你所愿。
他拾起了金荣宅子的重修预算报告,我倒想看看,法院我批给你了,如果皇子犯法,或者金当当犯法,你金荣怎么审。
别闹笑话哦。朕很期待啊。
于是他大笔一挥,从内务府走账,先支一百万两,不够再添。
工部咋舌,完全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根本看不懂嘛。小气吧啦的皇帝一口气为金荣造房划出去一百万两!还能再添。
京城内的纷繁事务给炎热的夏天增添了不少谈资,茶馆书院的议事会热度始终不减,也吸引了全国上下不少人的注意力。
同时史鼎冒险西进,将前线推到了伊犁,和喀城遥遥相望。张炽、张炘兄弟稳定了西域形势,将西域分裂成南北两国,然后自请内附归宗,请赵国封爵,请赐国名。
赵国国势蒸蒸日上!普天同庆。
理藩院渐渐开始忙碌,从图播寄来一封正式文表,请求重新归附赵国,肯求皇帝派遣驻藏大臣、驻藏节度使,并请重开商贸事宜。看来军事惨败把桑吉打懵了,不得不屈膝。
送信来的是一队红衣僧,领头的僧王名多吉帕姆,是个开悟的高人。在他的随从中居然有女性僧人,自称金花觉姆,不与任何红衣僧言谈,只说来京城拜访大德以修佛法。
这批僧人被安置在京郊的红衣寺中,只有那位金花觉姆不好安排,尼姑庵对住进一位女番僧颇有微词——毕竟是混在一群男僧人堆里几千里远道而来……难保其禅心是否坚定。
金花觉姆对理藩院道:“久闻京郊逍遥观大名,是皇家道院,乞请收留。”
水焉当天就收到消息,她对番僧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金朵朵在她心里留下了太大的阴影,便想拒绝。金荣却道:“逍遥观如今是令贵妃住着,贾琮保着,就借与她又如何?最多把这个僧婆关在外面不与南霞啰嗦就是了。”
水焉当即派人去问南霞意思,南霞回信道,既是理藩院客人,完全可以借住。
胡氏领着桃叶和孩子们直接从天网岛回承德去了,京城歪风太大,难免刮着邪气。贾瑞在请金荣讲解了亟待解决问题后率领三水三王于半路撵上了胡氏一行,结伴出关。
贾瑞随身携带了金荣对承德城市规划和治政模式的设想,要和四川书生们设计出细则,使制度和法律落到实处。刘塬来信说城建进度相当地快,维拉特移民都是熟练工,四川来的书生正好培训起来。承德必须比青城更公正、透明、强大。
不知道是不是金荣的恶趣味,入住承德的居民必须要对着长生天发誓:
我在这里郑重宣誓:我支持及护卫承德法律,愿意为保卫正义、公义、人道主义拿起武器对抗国内和国外所有的敌人。当法律要求时,我愿在政府官员指挥下参与工作;我在此自由宣誓,绝无任何心智障碍、借口或保留,请长生天监督我。
刘塬和莫姒姒目前焦头烂额地应付着波浪一般涌入承德的各路商人,而陆路通亲领着三千八旗联军也来坐镇,行使清国作为大股东之一的权力。
金荣托贾瑞转交给陆路通一封信,恳请清国派学者全程参与新城法律细则的制定,如果有朝鲜日本读书人有兴趣则一并请来。
对于王吤和庄濉想到承德看看的要求,金荣则理解为他们也想参与到城市管理中来。
欢迎之至!正好他们还是金骁大将军的老师(贾瑞擦擦汗),让他们从舒适的天下城搬到承德的大帐篷里来住几个月,可以接接地气。
盘子实在太大,贾瑞有些惙惙的。
金荣笑道:“会做八股有何稀奇?会做事才是真才能。做事要在实践中学习提高,没有经过操作,读死书有什么用?”
但这话根本无法安贾瑞之心。幸好凌宣动了入承德谋事之心,他其实已经对戏弄贾宝玉不感兴趣了。金荣对贾瑞、三王、三水做指示时他总是在旁听,认真记录思考。天下能亲耳听到金荣教导治国理政术者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这是大机缘。
相比国子监大放空炮的书生们,金荣所言处处落在实处,绝无虚词搪塞!他清楚地交待了你能依靠谁,敌人是谁,困难从哪里来,从哪里入手解决,原则是什么,细节先后顺序都掰开揉碎。
大开眼界!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博闻、睿智、脚踏实地并能付诸实践的人?
他还这么年轻!
最后他决定随贾瑞北上,说到实践,谁怕谁?反正金荣说了,失败就是成功的第一步!做事的人不应该被责备。批评别人的人,请你拿出解决问题的方法来并参与进去。
赵国官场风气是多做多错,索性不做。
金荣则是,不做?你就让贤吧!任何人可以竞选任何职位。到年底,全体老百姓要给大臣打分。如果你一年来啥也没干成,拿别人的成绩为己用,立刻就会滚蛋!
这也太爽了吧!瘟官混不过一年!做不到完美并不要紧,赶紧认错弥补!千万别死不认错!你越犟越嘴硬,分数就越低。任何老百姓都能当众当面置疑你,哪怕你是丞相!
太惊悚刺激了吧?青城也没搞这么狠!——当然童隰威望太高,谁也不敢挑战他的权威。接替他的新丞相朝鲁可不一定有这个威望……他的头两年日子会很难过。
贾瑞想和朝鲁轧一轧苗头,让他看上去像个傻子!
幸好给凌大爷守孝三个月已经满了,凌宣征得允许,泣别爷爷,低声下气地请金荣照顾好爷爷后,一步三回头地随贾瑞离开。
老干新枝,俯瞰凤池(下)
半路上凌宣被一只被压得脱了形的骆驼拦住——宫布那庞大的身躯现在只能骑骆驼了。凌宣和宫布抱了抱,咱们兄弟要互帮互助,努力奋斗了呀。
被撵下蒙赵联络官位子之后,宫布就在盘算着去承德,他在获得了金荣的首肯之后便悄悄出京等着贾瑞的马队。可是人家跑得像一阵风,幸好这次骑着骆驼,否则把马压扁了也追赶不上。
贾瑞跟宫布不太熟,吃过几次酒而已,并未单独详谈过,金荣也并未特别交待要厚待宫布。贾瑞想,好吧,一个二个的都想做出点大事来,那就比一比吧,看最后谁争得过谁。
如今金振日子也不好过。他领着断手、瞎子、花子入了天网,在连飞手下担任百户——新天网的业务和过去大不相同,但是既然连飞接任大将军统领之职,说不得许多线条要接管。金振若不去帮忙的话,光保心保肝那些个张蓁培养的孩子根本接不下来。
成娟娟和冼晴晴为了培养连飞,首先给他安排了许多课程——文件批阅和熟悉组织构架。
虽然暂时还不需要连飞做出策令,但是招聘“记者”,掌控《天网报》,收集整理全国各地的消息,资金的调配运作,对各省宗师子弟的经营进行打分,还要阅读各省地方官员的暗访报告,对其风评做到心中有数。还要整理各大宗族与白道、黑道豪强的基本资料,也要做到心中有数……
不算制定天网三年规划的功课,光只这些琐事,就算连飞三头六臂也应付不了,金振就成了连飞的秘书。
人一忙碌,就没时间伤春悲秋,哪有心思玩儿自杀?金振这辈子没有这么充实过。好在天网成员都不是读书人,用字简单粗暴,直来直去,基本上没有阅读障碍。
此外,还要和皇城司对接,和顺天府修补冷到冰点的关系。连飞亲自带着两个弄翻了忠顺王马车的孩子上顺天府给各位大佬斟茶,将上次得罪人的事做了解释。
这事做得漂亮!证明了连飞也不是一味强硬。该软的时候,身段是可以软下来的。水焉频频点头,天网交到连飞手里没有错。
江西的宋清安找了个出差的由头来拜访了大公主和连飞,流露出想回天网的意思。大公主无所谓,但连飞却劝说宋清安慎重考虑:你回来也不过是个闲散千户,但是在两江巡察使位子上却是无冕之王,何必?更何况新天网并不打打杀杀,你这个高手回来很少有用武之地呢。
宋清安本来就是找借口想见公主一面,以慰相思,哪是真心想回来?自然见好就收,说过就算,叙旧而已。
陆陆续续天网在各地的负责人都会进京拜见连飞,光接见这些地方大佬他将一直忙到明年三月。
阿嘎偷偷地问晴晴,是不是连飞、金振接管了你的线头,你就能退休了?咱们回日本看看吧?
冼晴晴生硬地道:“我是你的什么人?”甩手走了。
阿嘎愣住当场,晴晴从来没有甩过他脸子,为什么一说回日本老家看看就疯了?
百思不得其解。
万事不决问——扈四娘。
扈四娘扎根第一京剧院,把一出苦情搞笑戏做得场场爆满,钱是赚得不少,可惜忠顺王领了研习西方技术的差事,小心谨慎到了极点,和扈四娘根本见不到面。
唉。
阿嘎一来,四娘大喜。有个宗师朋友的感觉真是比有个王爷恩客的滋味强多了——至少在王爷那边没挣到钱,反而还倒贴。
阿嘎先问戏怎么样,对他最终没有上舞台露一手感到遗憾。扈四娘自然不敢说后面找的丑角都在学他,随意奉承了几句。
阿嘎便请教,如何拿捏女人心事。扈四娘一听,这个我拿手啊!是哪家姑娘让我们大宗师一脸愁怅?
阿嘎道:“我想带我心仪的女子回乡看看,结果她一甩脸,说,我是你什么人,就走了。”
扈四娘难以置信地看着阿嘎,然后爆笑。
阿嘎生气了,站起来道:“我诚心诚意请教,你再笑我走了。”
扈四娘一边起身拉着他的手,一边道:“人家让你赶紧去提亲啊,大兄弟!”
阿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蠢过,那么明显的大白话……哎呀,我在京城也不认识谁,找谁去提亲呢?最好请金荣和公主做证婚人,大媒怎么办?
扈四娘眼珠子一转,道:“如果你不想求金荣出面提亲的话,我倒是有个主意——”
前北静王水溶将当年金荣给他画的英武大头漫画又翻了出来,看了又看。当年的我真是雄姿英发,英武……略胖。还有王妃,她生了一个女儿后一直身体不好,可是当年她真好看呀。
小妾生的儿子和王妃生女儿都体贴听话,也算聪明,让水溶比较省心。家里儿女双全了,也算幸运吧。
自从金荣当众说要自己出掌大法官之职,水溶的心就没静过。原本自己这一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只有一面之缘的金荣还记得我。所谓三十六天罡,都是废物,加起来不如金荣一句话。当初让贾璜给青城的金荣送去一车车的礼物终于听着响了!
冯紫英之流前途光明的青年根本就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哪敢稍微露出“曾经是北静王门下”的意思?
世态炎凉。
当然金荣拿自己当武器打了皇帝一棍,把这位前北静王挂在半空任人品鉴……水溶自然是明白的,底里还是话语权之争。金荣是皇帝的姑父,又是天下师,藩国王,身份崇高,智计无双,他说的话从来都是大家研究的重点。
为什么他稍提一提自己的名字,整出点动静就消声了?他在暗示什么?
听得金荣口中一声雷,王妃本来稍微恢复了三分,结果这么久啥也没等到,她便又病了。
自己大概率是政治死亡了,但凡事都有万一!门外新增的两个看门老兵说……
当,当,当,有人敲门。想必看门的老兵又溜号了,北静王叹气。仅存的大太监去应了门,然后来禀报,说一个叫阿嘎康宏的人前来请王爷帮他做媒。
水溶气乐了,敢情半年没人上门,一来就来个二愣子?
他疲倦地挥了挥手,说:“就说这里没有北静王了。”
旁边有人道:“不然你又是谁呢?”
水溶和太监大惊。这二人都是有功夫的,那太监尤其不弱,结果人家都站在身边了居然一无所察。
水溶起身道:“我已经被圈禁罢黜了,指点你上我家的人莫非是要害你吧?”
阿嘎自言自语道:“扈四娘干嘛要害我?”
水溶大喜,“扈四娘?请坐。上茶。”
莫非扈四娘这三个字有魔法?阿嘎想,“您是王爷,怎么门头还比不上凌府?难道中国和日本一样,上下颠倒?”
水溶惊道:“你还是日本人……阿嘎,好像听到过这个名字?”
阿嘎赶紧打断对方的回忆,“我目前在替金荣大汗做事,想迎娶鄢国公主侍女冼晴晴,正因人地两生,一筹莫展。金荣和大公主将会是我的证婚人,他们都同意了,八礼也帮我安排。只是男方大媒还空着。”
水溶的声音在颤抖,“金荣知道你来请我做男方大媒?”
阿嘎奇怪地看着这个气血开始混乱翻滚的武功低手,“他当然知道,总不至于扈四娘瞎出个主意我就上门来请吧?我哪能知道王府在哪儿——居然还是这个寒酸模样。”
水溶完全没有听到后面关于自己府邸规制的评论了,他满脑子都是“金荣知道,并且同意……”
水溶喊,“王妃,王妃。”
里外只隔着一堵墙,王妃颤抖着回道:“王爷有何吩咐?”
水溶道:“给人做媒的规矩怎样的?你帮我掌总。”
王妃隔着墙应了,带着哭腔。
阿嘎挠头道:“本来我想找金荣讨个千把两银子做谢媒礼的,金荣说写幅字就好,请王爷过目。”
biu,呼啦地一声,水溶夫妇二人同时站到了卷轴前,也不顾忌有陌生人在场。
二人轻手轻脚拉开条幅,这是一首诗,曰:“人间不公何能见?庙堂高卧若不闻。强凌弱欺惧人知,吏迫官逼畏破门。民盼青天如乞雨,众求朗日唯拜神。愿君铁肩担正义,江山永续陆不沉。”
水溶看着这歪诗,读了一遍又一遍,音色越来越高。最后他喝道:“这礼我收了。你的大媒就是我了!”
佳人休老,浪子莫贫(上)
镇国公嫡孙牛鄄在东平郡王穆莳手下做侍卫也有多年了,搜索过海盗女,围攻过水焉,虐待过冼晴晴和成娟娟,狙击过抢走金叮叮的宗师,围杀过戴权,监视过若诗嬷嬷手下高手,又被顺天府借去应付大闹京城的江湖人物跟贾珍扯皮,还差点被言教主打死——幸好那天他轮休。
现在他要陪着出尘道姑查“吸血命案”。宫中出现尸骨很常见,小太监动不动就失踪一个,可能一年半载后会在井里、沟里、夹道里发现他们的残骸。但这一次不同!首先,尸体就扔在路边,也不遮掩一下!哪怕你把尸体拖到阴暗处或者扔河里呢?怎么会如此嚣张?好像杀手根本就不在乎尸体被人发现似的。
其次,尸体不全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渐渐地出现了高手和有脸面的宫人。
第三,鲜血被洒得到处都是,似乎是有意为之,为什么?让皇帝震怒吗?还是要陷害华太监?
第四,这么大事居然给按了下去,风平浪静!牛鄄可以肯定目击证人不会少,因为这里是皇宫!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但目前还没有出头控诉的,为什么?
牛鄄率领二十人沿着金水河向东走去,前面是南三所,水砾带孝搬走了,水洱回了老家,目前只有九、十这二位皇子居住。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南三所笼罩在一片阴沉黑暗的阴影里,连蛐蛐儿都不叫,莫说人,猫都绕着走。
门口照例该有小太监值守,但是今天是个好日子,连个鬼都没有看到。牛鄄想,嘿嘿,明天老子一闹,有人要倒大霉了!无论如何这里是皇子居,怎能门上没人呢?规矩呢?
他鼻子张开嗅嗅,心中没来没由地涌起一股来自本能的极端反感与厌恶,好像空气中弥漫着毒气或臭味。
牛鄄四下看了看,正想吼人,一个机灵鬼随从扯了扯他的衣角,牛鄄转身看着他。
机灵鬼道:“牛哥,这个地方不能撒野,怕撞着啥……不如走吧。”
牛鄄犟着,“可是咱们职责所在……”
机灵鬼盼顾左右,从嘴角挤出一句话:“职责再大比不得性命要紧。”
嗯,这个家伙知道点什么。
牛鄄正要逼问,“吱呀”一声,南三所中门无风自开。那机灵鬼眼光一闪,扭头就跑,“鬼呀——”
牛鄄扭头,只见一道黑烟从东三所内飞出,怪啸一声向这边扑来,还有火星从黑烟里崩裂出来。
牛鄄拔刀相拦,转身喝人帮忙,但身后的手下哗哗地都跑光了。如果这是战场……牛鄄有点丧气,这些逃兵个个背景惊人,可能不会立刻阵斩当场,但是自己却死定了。
牛鄄一边叹气羽林卫没用,想着明天怎么处罚这些混帐,一面将刀指向那妖人。是的,他并不畏惧,对方的身法嘛也就那样,并不高明。黑烟火光就是个戏法,一文不值。
那黑影停下身形,背对月光,幽幽地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啊?
牛鄄扯了扯嘴角,这不是九皇子水溻嘛?怪不得那货们扭头就跑……合着所有的人都知道是九皇子在搞鬼把戏,除了老子——他在闹哪样?
水溻注意到对方在犹豫,不快地道:“快说,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若挡路的是太监或者卫士,早就张口就来“我是好人”。是好人最好!杀起来能让本尊的恶念更壮大!让好人的鲜血飞扬如雨吧,天地本无情,好人的慈悲善良正是天地最大的补品,同样天地会加倍地反馈滋补自己。
嘿嘿如果对方揭穿自己是皇子,那更好了,杀起来简直没有心理负担——反正你只会挨打不敢反击。
水溻没等来对方“好人坏人”的回答,心底不耐烦起来,“阻挡本尊巡查皇宫护卫皇上拯救后宫,该死!”水溻立刻宣布了对方死刑,扬手向牛鄄攻来,置明晃晃的刀锋于不顾。
牛鄄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妖精吸血是咋回事了,陪着九皇子玩儿呢。如果任由对方杀,你就是忠心耿耿的好奴才,死了也是死得其所、全家光荣。如果你竟然不肯让皇子杀,那就是心怀异志、行为叵测,正好该死!
牛鄄立刻理顺了这个逻辑,不由得暗中叫苦。怪不得没人揭穿此事,里面“居心”二字简直就是诛心。你要显示“忠心”就只能任人宰割,稍有反抗,就是不轨当诛。
天啊!这么倒霉的事怎么让老子碰上了?镇国公的面子能不能把自己从里面摘出来?但如果任由对方杀,则心有不甘。若竟然敢反抗,就会血染道途,四溅飞落。所谓的妖人吸血,其实只是泄愤,有心人到处宣扬鬼神妖怪,是为了隐藏皇家功夫的痕迹。
牛鄄简直要气疯了,在电光火石的半秒钟里他想通了一切,然后——转身就跑。
于是后宫出现了奇景:武功高强的牛鄄跑得烟尘四起,装神弄鬼的水溻跑得张牙舞爪,围观群众躲得七零八落。
牛鄄和贾蓉同岁,这两年就要放出去到边疆打磨军功,走王子腾、贾赦他们步步晋升的老路了。这个困境不算太难对付,他只一瞬间就想到了两个破解法子:去乾清宫,把事情闹大;去后宫让皇后处置……如果水焉在就好了,分分钟教水溻做人。
又一秒钟,他想起一个人来,哈哈,就是她了!
七公主水姮看着镜中的花容月貌有些失神。她的眼睛亮如明星,黑得极通透,好像能轻易看透对方。她的鼻子极小巧俏皮,中和了部分目光中的杀气与意志力。她的嘴角上有一个小酒窝,为了突显这个酒窝,她自幼爱笑。
在皇家女儿中,她不是最好看的,最好看的是老十一,小幺妹。但她是最受欢迎和照顾的,哪怕是二货水涗也得绕着她走。
水姮细心地将嘴唇上的绒毛清理干净,这个过程需要极其复杂的手法,一个不当心做过了头,细绒毛会重新生长,若变成胡须的话,那可做不得人了。
天气炎热,母亲和她比较要好的妃嫔在水边小酌,从北海捞出来的甲壳类生物据说有奇特的鲜香,浸了酒生吃是许多中年妇女的最爱。特别是晚上,月明星稀光线昏黄,就算吃得汁水四溢也不显眼,还能搭点小酒。
水姮并没有这个幸运,日前也不是该享清福的年龄。她白天要习武,晚上还要研读天网过去一百年的记录,特别是近五十年来的人事变动,敌对方的研究报告和国内形势研究,以及皇家尴尬之内幕。
出了这个门儿,记录上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能提一个字。否则要么亡国,要么灭族。
看看夜深了,水姮放下镜子,领着她的侍女慢悠悠地向自己的小院子踱去。那个院子曾经陪着她度过了人生最美妙的少女时代,但是她很快要搬到天坛那边去了,和历代天网总统领一样,开始建立自己的班底。
夜晚的后宫并不友好,有人影时不时地从暗处探头探脑,看着灯笼上的“七”字还不放心,要瞅瞅是本人才肯放行。
水姮耐心地等待着口齿便给的丫头和侍卫们交涉、打口水仗,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心底里涌出了一股“今夕何夕,天地无心”的感慨。
还没等她感慨完,从面前掠过两条人影,前面那人喊:“有本事你追上我再说。”后面那人喊:“呔,贼子停步!且让我杀了你。”
水姮一愣,目光看向丫头,示意她去干涉一下。其实不用她遣人,那牛鄄就是冲着她来的!如果天下还有人能震慑水溻,恐怕除了皇帝皇后妃子外,只有天网总统领了——下一代的也算。
果然牛鄄的阴谋得逞,那水溻嚣张跋扈的气焰在“七”字灯笼光线笼罩之内立刻收敛,变得和气有礼,翩翩若仙。
水姮看了看气定神闲的牛鄄,再看看气喘如牛的弟弟,心底里翻上一股厌烦。这二人的居心只一瞬间就如白纸黑字般清楚了。
“明天一早你二人来见我,”水姮毫不客气地道。在水溻入东宫前,水姮不必给他留面子,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除了要尊重皇帝意见,连九皇子的母亲梅妃也不必太给脸。
水溻咬着嘴唇不说话,牛鄄则应了声:“遵命。”
水姮抬起眉毛道:“老九,怎么长能耐了?”清冷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阴影中的羽林卫倒退了几步。
水溻道:“我在和牛统领闹着玩儿,七姐何必小题大做?”
水姮道:“闹着玩?那么宫中被你无端杀掉那么多人也是闹着玩儿的?”
水溻冷漠地道:“你为了几个下贱之人同我翻脸?”
佳人休老,浪子莫贫(下)
水姮道:“无罪而被杀,是为草菅人命。你读书读到哪里去了?权贵若都如你这般行事,岂不是人心尽失天下大乱?”
水溻声音如同铁棍摩擦:“人生下来就有高低贵贱,执贱役者乃是天罚,能成为我的玩具是他们的幸运。”
水姮大怒,“你不过是投了个好胎,仗着别人的势胡作非为,就你本身论,何德何能?”
水溻得意洋洋地道:“投胎到皇室就是我的本事,下人被我欺负又怎么了?高低尊卑不就是礼吗?”
牛鄄听自己被称为“下人”,即等同于“下等人”,脸都白了,拳头捏紧。九皇子的这种想法并不稀奇,皇室人都以为自己是神!金荣说要把孔子拉下神坛,如果说孔子都没资格当神,你水溻算老几?
所有把自己当神的皇帝都是昏君!
幸好本朝有天下群雄的制衡,皇室才没有膨胀成吃人的怪兽。五权与集权之争似乎在此时有了结果!让在场的“下人”看来,绝对的集权就是灾难的开始。
水姮功夫比这个水溻高不少,已经听到周围人呼吸转促,再让这个人说下去,就是离心离德众叛亲离的下场了。
水姮戟指道:“你这个混帐,信口开河,是非不分,今日我要将你拿下交与父皇处置。”
水溻冷笑道:“姐,有三五个攀龙附凤的东西捧着你,就以为自己真是天才了?在我眼里你算个……”
水姮不能容忍弟弟说出不雅之词,“大胆东西!”她怒喝道,压住水溻有可能说出的“屁”字,愤而攻出一拳。
水溻被她气势所逼,那个字终是没有说出口,但是他的拳脚并不慢,连挡了水姮三拳,道:“我已让了你三拳,再打可就没好手了!”
水姮气得炸了毛,指东打西,脚飞膝撞不成章法。毕竟长于宫中,实战经验太差。宫中嬷嬷能打的只剩美霞一人,哪里忙得过来陪她练手过招?上次皇帝看到她一个人练习砍葫芦,就很不以为然,敌人又不是葫芦,砍一万个也不如进行一场生死大战!
水溻轻松地绕着打法僵硬的姐姐转圈,可怜水姮基本功远超弟弟,但就是束手束脚,打不出花样来。
水溻尖啸,“是你逼我的。”他伸出手来一掌拍在水姮脸上,没用气力,但声音清脆可闻。
水姮当时就傻了,一条腿飞在半空……停了下来。牛鄄闭上眼睛,不忍心看这傻姑娘受辱。唉,这两个人都是温室里的花朵,闭门造车教育出来的傻狍子。就这武艺水准,比水焉、水䂴、水硰那一代人差得不止十个夏花花啊。
水溻伸出手,往水姮腿上推去——只要姐姐一个跟斗摔在这里,日后自己登基,天网将在自己面前永世不得翻身!
水姮这时也明白了对方激怒自己的政治目的——打击天网,重塑皇室权威!等水焉去位,水姮可就根本硬不起来了。就算明日皇帝狠狠地惩罚了水溻,但只凭他推水姮一把让其倒地来看,入主东宫的可能性凭空可增加十倍!
还有他的“恶念蓄阴平衡极阳”的心法,如果拼凑多方高手继续打磨,皇室瓶颈说不定迎刃而解。这才是皇帝任其胡作非为的核心逻辑——倒要看看你胡闹后能爬多高!
水姮又悔又恨:她的功夫一半在剑上,手法、速度、招式繁复花俏。但拳脚上只是普通,如果今天一剑在手,这个水溻就算背着乌龟壳来也会被削成人棍。
完了,自己的前途毁于一旦!水焉绝不会把天网交给摔了一大跤的女子手上。
水姮腿被水溻拍中,重心全失,向后倒去,她心一横,支撑腿飞起向水溻脸上蹬去,企图捞个本儿回来。但是水溻化作一道黑烟,后退了七八步,准备安安静静地欣赏未来的天网总统领的倒栽葱奇景。
一声叹息响起,一条淡如月光的身影出现在水姮背后,就如同水姮的影子突然得了形状和实体,活过来了一般。
水姮在此人身上一弹即站稳脚跟,场内所有目光向那影子看去,那人毫无烟火气地一闪身横跨五丈距离来到水溻身前。
水溻大惊,双爪翻起向那影子抓去,狂风大作,犀利无比。
那人轻声道:“那些无辜者就是死在这一招下?”这声音如同天籁,以春水为琴弦,涧中白石为柱,山风划过,美妙绝伦。
众人心中起了无穷暖意,只觉得天地浩淼,月白风清,你争我斗是如此煞风景,那些对天地不敬者,尽当诛。
那人转过身向水姮走来,水溻在她身后软倒在地,如同骨头被抽了去。竟然无一人看出那人用了什么手法。
“七”字灯笼照耀在渐渐走近的身影上,她面目逐渐清晰了。只见此人眉如黛水,目如秋阳朗星,面白娇俏,黑发高系——天师道最美道姑张出尘。
水姮敛衽为礼,心想:原来她这么美,可见平时她把自己画丑了十倍。而她的功夫真是可敬可畏。
牛鄄也是心服口服。如果自己出手认真对待,打倒那个水溻也不过三拳五脚,但她如此毫无烟火气,甚至手法都不显露的手段真是可怖!天师道纵横千年,人才辈出,当真是深不可测。连她平时现于人前的面目都是假的。
张出尘扶起水姮,“我天师道是维持正道、铲除邪魔的最后一关。此人已然入魔,我已警告过他三次,竟然屡次三番置若罔闻,我也只好不认得他是谁了。”
水姮道:“出尘姐姐,他怎样了?”
出尘冷笑道:“废了。”
这时众人已经闻到了屎尿味。
“仓”地一声刀出鞘声响起,华太监从黑暗中显身道:“虽然此人死有余辜,但是张仙姑下手未免太急躁了些。”
张出尘盯着华太监道:“我知道有些人想得到他的心法,呵呵,”她的声音有如从天而降,“得到了那邪法又能怎样?千年以来皇室不能出宗师,此乃铁律。敢违之者灭国!”
众人大惊。
天师道竟然从来没有将皇室权威置于眼中,竟敢当面称可灭国。他们和贾氏豪强果然是一伙的!亏皇帝对你如此信任,让你为其保镖……但是水焉和皇帝都突破成了宗师怎么没见你反对?
华太监喝道:“大胆!”他的目光中闪电般亮起一刀,不,是他手中捏着一刀向张出尘劈去,映在众人目光中,就好像眼睛里砍出一刀。
张出尘冷笑一声,“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仅伸出一指,华太监的刀光立止,碎成千粉万尘。
水姮众人的惊呼这才渐次响起。
华太监大声喝道:“你不是出尘,到底是谁?”
张出尘笑道:“死到临头还要聒噪。”长袖扑出弹向华太监,华太监双拳一挡,向后飞退,落在十丈外的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张出尘半截袖子化为飞灰,露出一段玉白如藕的粉臂。她脸立刻红了,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大家向华太监看去,他抚胸咳嗽了一声,身体分裂,碎成五块,鲜血铺满地表。
张出尘一袖竟然远胜准宗师全力!这究竟是武功还是道法?
孙女如此,那么爷爷如何?
张出尘闪了几闪,回到宫中的小道观里,将门关了,另一个出尘从帷幕之后站起身来。
出手杀人的那位在脸上搓了搓,露出了前天师那张老脸——此人年轻时相貌之美远胜出尘小道姑,如今五六十岁年纪了,稍微画一画妆依然雌雄莫辨。
张前天师三秒钟内换好衣服,迅疾消失在黑夜里,他是皇帝的保镖,怎能突然消失?
真正的张出尘将破衣服收拾了,打开道观门。此刻天交子时,夜凉如水,难熬的炎热正在消散。
她背起剑,向乾清宫方向走去。如果仔细看,她的落脚点全在最黑、最隐蔽的阴影之中。她青色的道袍和夜色融合在一起,如一块浮冰落入波涛,旋转着成了大海的一部分。不仔细看,完全意识不到她的存在,而仔细看,你也很难发现她的踪迹。
张前天师走进乾清宫,皇帝自然还没睡,他坐在窗前看着缕缕炉烟发呆。听到自己的保镖进来,他抬起眼皮。
张前天师身形一晃坐在墙边,皇帝酸酸地道:“有你亲自出马,必然是天下太平了?怪不得你们叫太平道。现在他们怎样了?”
张前天师道:“除了美霞,你现在手下再没有宗师、准宗师或者伪宗师了。那个装神弄鬼的邪恶儿子大概也变成了他喜欢扮的鬼。”
水硕叹气道:“好不容易外患平息,相逼何太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