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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全文阅读

作者:不懂拐弯     金荣的石头记txt下载     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黑云压城,金鳞向日(下)

    贾宝玉还没出门去寻凌宣,坊间传言凌大爷被江洋大盗分尸,其惨状为百年来京城人命案之仅见。贾宝玉立刻缩回书房,让下面人去打听详情。

    京城侦骑四出,看过现场后,大家一致认为此乃宗师所为。于是在京城的准宗师们被皇城司一一拜访被请到现场观察指认线索。如果准宗师不愿意合作,说不得就有了嫌疑。

    凌府闭门谢客,上门悼念的好友也只得了凌宣的国子监同学接待,凌家人一个外客都不见。

    先前惜春还以为是贾葆对凌家下手报复贾宝玉被拉下水,结果贾葆自己也一头雾水,他手里只有普通高手,准宗师都在贾珍那边,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贾珍在族老议事时赌咒发誓凌家事与贾氏无关,与会的元春记下了贾珍之语,随后转呈皇帝。于是京城人的目光渐渐聚拢到了金荣这边。

    且不说能力,皇帝、贾氏都没有干掉凌家二代的动机,难道金荣就有吗?贾瑞对上门的莫名其妙的人反问。金家有宗师吗?

    金荣就是宗师。

    好吧,就算金荣有能力,他为什么要杀掉凌大爷?金荣与凌三攴是笔友,书信往来的忘年交,他去杀掉一个亲厚老友的儿子干什么?

    笑话!

    贾瑞以他一贯了得的不烂之舌将来人——皇城司或应天府的谁——喷了个满头包,基本上没给对方开口机会就抱头鼠窜了。

    连飞自从皇帝亲自打上门后就一直在“养病”,皇城司的差事也交卸了,基本上处于半脱离状态。朝鲁和金荣碰过了头也消失在去张家口上班的路上,跟京城这边划清了界限。

    凌家命案一出,将嫌疑放在金荣身上十分符合各方面的利益:现成的替罪羊,又没有错综复杂的关系与诉求,还能打击一下鄢国公主那个不安分的女人,不抓他金荣抓谁?

    哪怕贾瑞吼得再响,九门提督、顺天府、皇城司终于还是在命案后第三天将金宅团团包围,开始抄家抓人。

    正如人们所担心的那样,整个金宅冷冷清清,人迹罕见,除了金荣本人好整以暇地端坐正堂,诺大的金宅空空如也。

    皇城司包围万喜楼的人来报,万喜楼自从会试后就没有开业,里面也已经空了。

    守在九个家将物业门口的人同时报告,所有的人手,包括新娘子,全部消失不见。

    为什么王唯勇、智、勤和水家三个小子没有送出消息?难道成了人质?

    金荣悠哉悠哉地捧着茶杯,饶有兴趣地盯着每一个冲进来的武士、衙役、特工。他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几句高考必背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我以我血荐轩辕”、“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呸呸呸汪精卫死开。

    迎面五人并排走来,威风凛凛,相貌堂堂。贾瑞跟在后面,一脸无奈。

    当先一人道:“刑部张㺫,”第二个道:“顺天府王晗,”第三个道:“御史台李㓉,”第四个道:“皇城司赵壬,”第五个道:“理蕃院钱企,见过金荣大汗。”

    金荣点头道:“不知各位前来,有失远迎。请坐。”

    赵壬道:“请问金大汗,水沂、水渑、水涓三人何在?”

    金荣讶然:“他们几个大活人,想去哪儿去哪儿,我又不是他爹,我怎么知道?”

    赵壬道:“他们拜在您门下,如今下落不明,问一声岂不是应该的吗?”

    金荣点头道:“应该应该。”然后就没了下文。

    沉默良久,张㺫道:“您家还有王家三个孩子,如今去了何处?”

    金荣点头,“问得好。”随即又沉默。

    李㓉忍不住怒道:“金大汗怎么不说话?”

    金荣讶然,“你要我说什么?”

    李㓉道:“给我们一个交待啊!”

    金荣道:“交待什么?”

    李㓉大怒,一脚蹬碎地砖:“那六个人是死是活?你怎么回事?”

    金荣脸一板,“你在审问我吗?”

    李㓉道:“我不能审问你吗?”

    金荣道:“我犯法了吗?还没开口你就认定我有罪了吗?证据呢?首告呢?随随便便就破门而入,赵国有国法吗?”

    王晗:“我们怀疑你与三天前凌余睿死亡案有关,前来请你去顺天府问话。”

    金荣:“既然是什么命案,你们一上来就问水家三个孩子,王家三个小子,难道他们与命案有关?”

    钱企:“我们只想知道金荣你为何要杀了凌余睿?”

    金荣讶道:“凌余睿告诉你他死在我手上?凌余睿是谁?”

    钱企:“金荣你别狡辩了,就是你杀的!除了你还有谁?”

    金荣道:“这就是赵国审案全过程?我说你有罪,你就有罪?不要证人,不要证据,不要口供,于是案子就破了?滑天下之大稽!”他含怒出口,最后一句有如雷音,钱企首当其冲,头晕脑胀,差点跪倒在地。

    王晗刚要开口,金荣道:“你刚才说,怀疑我杀了人——所以赵国的审案方法是,只要怀疑就能定罪?公平呢?正义呢?怪不得民意呼唤包青天,天下无官不蠢!真是只要有两个肩膀就会当官,有没有脑子无所谓吧?随便找个替罪羊指认一下就能破案!不招的话打个半死,拿着手指画个押就好了?这就是孔孟徒子徒孙干出来的事儿?你们都是科举出身,自己说说自己是不是个玩意儿?”

    李㓉:“自打我们进来你就阴阳怪气的,能不能好好说话?我们哪敢对你屈打成招?”

    金荣道:“要我好好说话,先滚出去,敲门,等主人允许再进来!礼仪之邦?我呸!”

    张㺫:“杀掉凌余睿的肯定是宗师,京城内有这能力者不过三四人。金大汗在春柔馆暴起杀人,手法跟凌余睿的死法极其类似,不值得怀疑吗?”

    金荣道:“你们的皇帝也有这个能力,他杀掉西方教主所显露的手法极其残暴,你去质问你们的皇帝吧。”

    钱企:“金荣,不要给脸不要脸。如果不是没有直接证据,我们早就拿下你来问话了!”

    金荣目光凝视着钱企,“所以你是来求死的?拼命激怒我,逼我动手杀掉你,以我的手法来判断那个凌余睿到底是不是我杀的?或者因不知道我的底子,用你的死来寻找我功夫的弱点?”

    钱企再承受不住宗师级别的精神压迫,又被戳破了用心,一下子软倒。

    金荣道:“何必?虽然在长生天眼中你我都是蝼蚁,生死在祂看来不过是花开叶落一般……我建议你惜身,你的父母儿女舍不得你死。”

    钱企跪坐在地上摇摇欲坠,汗出如浆。

    金荣冷笑:“你们不动手,只是因为我的家小全部走了,你们抓不到人质而已。倘若我儿女母亲在,你们会这么客气?你们又不是什么好人,装什么装?”

    众大佬们尴尬沉默,小兵们手上开始出汗。

    “我此次进京,主要就是要看一看,”金荣冷笑,“看看赵国的头脑——皇帝百官,再看看赵国的良心——国子监之类的儒生,加上赵国的脊梁——你们这些本该主持正义,守住道德的底线的执法者。”

    金荣哈哈大笑:“放眼赵国朝庭角角落落,本以为所谓的盛世能吏清廉爱民和兢兢业业。”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了敲,冷冷地道,“但我看到了什么?”

    金荣站直身子,身边的桌椅全部垮塌成灰,“百官俱以私利为念,颟顸驽钝,无非一群鼠目寸光的贪婪小人。国子监之类所谓贤者智者抱残守缺,沽名钓誉,夜郎自大,拉帮结派,是非不分,虚伪自私,一堆愚钝蠢物而已。贵族世家贡高自慢,狂妄自大,轻浮无状,开国来的英雄气无一寸存留,聒噪浅薄,酒囊饭袋一坨。而你们这群执法之人,为求晋升发财,不择手段,不管道义,无论是非,欺上瞒下,执法监督如同儿戏,坏了国事而不自知,臭了国誉而沾沾自喜,污浊了世情人心却自以为得计。”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传遍整个金宅,让隔壁奋笔疾书者不要写错,写漏。而对面五个大佬已然被金荣气势所夺,完全僵直,如同魂不附体。

    金荣又停一停,迈步向外行去,每步踏下隆隆作响,整个大地在晃动,几如天威,又似地龙翻身。金荣道:“我来赵国,实则是为救赵国于危急,此乃赵国生死存亡的最后自救机会。可怜,朝堂不闻智,未见德,唯有一群衣冠禽兽,沐猴而冠。”

    金宅正堂柱子开始倾斜垮塌,往下掉砖瓦,以金荣为核心一层一层的墙壁向外倒下,当金荣走到自家大门时,耗时半年,费尽人力物力的大半个金宅化为尘埃。

    所有的兵丁如雷下的蛤蟆,雨后的蟋蟀,蔫头搭脑、高一脚低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金荣背后,魂魄被夺了一般。

    南霞从后面追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宫妆嬷嬷。“怎么回事?金荣,还给不给人清净了?又是兵又是匪,还带拆房子的?”

    金荣躬身道:“见过令贵妃。”

    众人吓了一跳,这位就是打了皇帝一巴掌然后皇后还得巴着把七公主嫁给她儿子的那位大神?

    南霞身边的宫妆嬷嬷怒道:“哪个是作主的?上来说话。”

    金荣道:“好教贵妃得知,我正要去向凌相讨个公道。您目前只能暂时移驾逍遥观了。”

    南霞担忧的目光在金荣脸上停留片刻,道:“当心。”

欲求余味,了不可得(上)

    金荣前面走,上千人灰尘铺面,泥浆沾身,跟在后面。金荣高歌道:

    “观心世间,听语道旁,或说无可救药。

    苦心噫语,孤诣凡愁,只笑痴心空抛。

    命该无有,运去财留,慧眼无识亏少。

    生气渐紧,活眼未成,棋行终局虚劳。

    瞽者不稀,聪明罕遇,空图酒醉今朝。

    死者不去,活者淹留,荦荦何堪排扰?

    朝生夕死,随波逐流,春秋不够催老。……也罢,不如放手。”

    到了最后突兀的“不如放手”时,他身后已经跟了近万人。

    这个热闹真值得一看——金荣已经站到了凌府门口。

    他微笑道:“凌相,金荣来访,请开门。”

    凌府大门紧闭,门房龟缩,白色的一对灯笼摇摇欲坠,素布缠花,黑纸黄钞,隐隐有唢呐急吹。

    金荣背着手静静地等着,春风的寒意从高檐、危楼、砖墙缝隙中透出,午后阳光从稀疏枝叶中透出照在金荣脑袋上,他的五官的金属质感越发地明显了起来。贾瑞站在他背后,偶尔会不安地咳嗽一声。

    一个小脑袋从高墙上探出来,向金荣等人望去,本不宽敞的胡同全部站满了,大家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的风刮过卷起一场呜咽。

    那个小脑袋摆了一摆,另一个更小一圈的脑袋从他肩膀后面冒出来,两人似乎惊叹外面居然聚集了那么多人,发出了不明含义的声音。

    金荣愣了一愣,那俩孩子说的是“没用。”张唢呐的徒弟给出个没用的结论?那么是什么没用?等候别人开门没用?

    金荣大声道:“念天地之悠悠,怀逝者之音容,愿丧者以安息,劝生者以节哀。金荣告退。”仍然没有回应,金荣转身,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孩子方向,墙头空空如也,也不知道是溜了还是被捉了。

    金荣走下台阶,中门轰然大开,凌府终于不肯失礼,还是以最高礼节迎接金荣到来。

    街面上波动如涟漪般散开,无数人伸长了脖子向内望去。凌宣全身缟素站在门内,扶框向金荣看去,目光复杂。

    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二人对视了半晌,没有人肯首先迈步。一声长叹,凌三攴在华太监搀扶下从凌宣背后转出来,迈步出了中门。金荣抢上两步将凌三攴扶住。

    凌三攴的气色正如同传言那般败坏,头发粗砺,虽然养尊处优,但年轻时练武给他的眼睛中留下了强大的杀气和决不认输的傲气。

    这杀气和傲气与金荣疏落庸懒的神色一对,双方都立刻收敛了——与对方保持安全距离才是最佳选择,否则就是自找不痛快。

    金荣和凌三攴目光又一碰,默契于心。

    凌宣看着金荣在爷爷强大的气场面前毫不示弱,二人大大方方地向灵堂走去,虽不甘心,也只好跟在后面,心里郁闷。如果刚才自己与金荣平辈作礼,爷爷立刻就会取得辈分优势,甚至能倚老卖老将金荣夹在胳肢窝底下。现在因自己的傲慢,逼迫爷爷降低身份与金荣并排而行,结果吃亏的只能是自己了。

    唉,轻慢误事啊!怪不得三七校训要禁轻慢。凌宣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缺了太多东西。

    贾瑞这是第二次登堂入室宰相家,虽有些紧张,但更多的还是兴奋。随金荣一路走来,当真是步步登高。

    给死者上过香,化了锭,磕过头,孝子凌宣跪下回礼之后,大家都松快了下来。金荣没有听到“刀斧手何在”,凌三攴也没听到金荣辩解说,“不是我杀的,你们找错人了。”

    大家,包括华太监,都知道,杀人者不可能与金荣有关——甚至如果金荣碰到此事,必然是要救凌余睿的——但是赵国团结友爱、和平共处的政治气氛只能把这事儿往外国人身上引,哪怕那个人名字叫金荣。

    金荣毁家破门,上凌府祭典,那就是最后通谍了——是敌是友,你凌家必须马上拿出决断来。小密探现身,给金荣一个含义不明的信号,让人惊叹!金荣崛起果然不是偶然,居然在不知不觉地中于凌府安排了人——《凌三攴回忆录》现在何人手中,呼之欲出。

    金荣坐下后道:“我家已毁无处安身,求凌老相爷赐一床一桌。”

    凌宣咬牙,这是赖上我家了?爷爷让我刚刚把儒生资料送到你手里,勾通款曲,你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华太监眼皮抬起,金荣要和凌三攴结盟,这并不符合皇帝意愿,但是对凌家来说机会来得不能更好了!

    果然凌三攴立刻便道:“只怕蜗居简陋,委屈了大汗。”唯恐有人从中作梗似的。华太监鄙视,你答应得实在也太促急了些!矜持点岂不更好看吗?

    大家又松了一口气——日后凌宣可以理直气壮地宣布他是土默特的人了,去承德或者跟着金荣都行;而凌府保下金荣,就是洗清了他的杀人嫌疑,顺天府、皇城司、刑部、御史台只好闭嘴。

    凌府借给金荣一个梯子,甩掉命案,这个人情不小,否则金荣只好退出京城——不管他进京为的什么,可算完败。如今金荣家人撤离,少了许多后顾之忧,正好大展拳脚——而且他手握着无数底牌,一张都没动用呢。

    凌三攴也想看看金荣除了鄢国公主一张牌外还有哪些手段——反正你住我家,客随主便,主动权在我……

    金荣:“给凌相添麻烦了。”一面给出个戏谑的眼神,凌三攴将眼皮垂下,嘴角动了一动。

    当即管家指挥婢女将客房收拾好,准备妥当了,凌宣请金荣、贾瑞更衣。

    这小院子有主卧二,客卧二,会客一,盥洗二,西侧有夹道直通大街,不用走凌府大门。东北两个方向还有厢房,够二十多个家将、仆从挤着住下。很贴心,很方便。

    金荣打开香樟木衣柜看了看,内衣、中衣、裤袍全是苏绣、蜀绣、湘绣和松江棉精品——大概是下面每年进贡皇室的“冗余”。

    贾瑞去了自己的房间更衣,金荣没形没状地四肢张开,往床上一躺,好舒服,真不愧是老牌耕读世家!

    老贵族的讲究之处都在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比如这枕头是和田玉的,整整一大块,冰沁青白,絮状丝极少,算是罕见。这床单是纯棉织成,竟然没有一个接头点!其柔软平整,花色艳丽,是金荣穿越来之仅见。床下棕棚软硬合意,弹性较小,十分契合背腰曲线。棉褥散发着阳光香味,好享受!

    凌宣引路,此时一屁股坐在窗下的圈椅子上,看着金荣不像个人样的睡姿,冷笑道:“大汗今天好威风,好杀气。”

    金荣打上门逼凌家公开态度,让背后借命案涂抹金荣的诡谲手段落空,还打了凌三攴一个措手不及。以后凌府再不能脚踏两只船了,左右逢源的手段也少了许多。——甚至儒门发觉凌相叛变了,还不知道背后有什么手段使将出来,能聒噪到什么程度!甚至将他打成国贼也不稀奇。

    金荣道:“赵国之危非常人能得看透,凌相智计无双,眼光如炬,就算我今天不上门,想必明后日他也会出手救我。”

    这个金荣把凌府上下心思拿捏得极准——借辩论之机与金荣“惺惺相惜”为日后投奔新城做铺垫。方便凌宣顺理成章地入蒙,二十年后成为新城总理大臣,就是如今童隰那个位子。

    算盘打的如意,可惜凌余睿突遭横祸,凌氏背后出现了阴影。这个时候再按原计划一步一步走肯定是不行的了。

    所以金荣上门,凌三攴必定是要倒履相迎的,哪怕华太监不携旨意来,这个中门必然是要为金荣而开。敌人是谁目前不得而知,有金荣坐镇凌府,说不定对手会乱了手脚——金与凌各取所需,很难说谁沾了谁的光。

    这计算之深,普通人看都看不懂!双方在局势变化之时,立刻把握到破局关节,迅速变招,金荣甚至不惜代价毁家一搏!如同对弈,双方都要作出最正确的应手,使局势保持均衡,这棋逢对手的感觉真是爽快!

    凌宣感觉自己爷爷吃亏了,所以有此抱怨……金荣一听就知道这个孩子看得不够深远,但他并不打算给凌宣上课——等他自己想通,脸红一下,岂不是更爽?

    凌宣自然知道爷爷一定会给金荣解围,但自家的应手被金荣算得死死的,心里极其不得意。他冷笑道:“大汗手下流散,我这就给大汗安排几个跑腿儿的下人。”

    话音未落,门外挤进来一串人:连飞、金振、冼晴晴,都跟在贾瑞后面。金荣坐起来,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

    凌宣自感无趣,甩袖子走了。

欲求余味,了不可得(下)

    连飞叉手道:“启禀大汗,太太、夫人和公子小姐们已经出了京城地界,被成娟娟接走了。”

    金宅学堂屡次三番搬家,这是障眼法!借搬学完成了分批离开……其实昨天早上也有人通风报信,所以这边连夜出城,留下南霞镇宅……

    金振学连飞叉手道:“启禀大汗,九处物业都已卖了个好价钱,尤其是苗敢他们那个第一京剧院,价格翻了三倍。”剩下的没媳妇儿娶的除了两个去四川偷人,其余四个在金家五仙身边,目前正在船上。

    金荣看着连飞:“万喜楼……”

    连飞道:“一出正月就处理掉了,忠顺王接的手。”这是五爷拿钱来还金荣人情了,既然暴露了,万喜楼就没了价值。只是花子、瞎子、断手干餐饮上了瘾,很为此可惜。

    金荣笑道:“要好好跟芹红解释解释。”

    连飞道:“银子都在她手里,解释什么!先让她开心几天……再交到夫人手里。”金荣眨了眨眼,等杏儿跟橙儿把“交钱给夫人”的命令一传达,连飞家里会闹成啥样?

    冼晴晴对金荣道:“《天网报》那边传话来问,你是不是要将矛头对准帝制?”

    金荣饶有兴趣地问,“哪个龟儿子在问?”

    冼晴晴道:“庄濉那个老猴子。”

    金荣想起那个中年大帅哥,金小小理论上的老师,笑道:“此人大才!但步子走得太急,太快,基础不牢,会摔。”

    冼晴晴道:“庄先生和公主打赌,说如果大汗果然将赵国之困归结于帝制,他就要接管《天网报》主编之位,要大展鸿图……”

    金荣笑道:“他输了。连儒门之事还没理顺,再树敌于皇室?我疯了吗?颠覆帝制算是中级目标,还早!”

    贾瑞、连飞和金振张大嘴巴,原来金荣入京的目的不仅要拉下儒门,改革教育,更是冲着皇帝来的!

    当年太上皇和皇帝算计要借金荣人头把手伸进土默特……作为报复,太上皇早被金荣气到中风而逝!至于皇帝——大家恍然大悟,你是长生天代天人间行走,与皇帝是天敌!

    金振道:“怪不得皇帝对咱们防了又防,原来是长生天人间行走的地位比天子更高!哥,要不你把这个皇帝给废了吧,换个靠谱点儿的!”

    贾瑞感觉自己要疯掉了,抚额……这位傻兄弟确切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两只小猴子不知哪个角落里蹿出来,在门口探头探脑,走到连飞跟前一躬道:“青城三七学校首届毕业生保心、保肝听候飞爷差遣。”

    张蓁为了保密,手下第一批学生特种兵取名字极有特色,一听就知道是自己人。

    连飞当初来搬《凌三攴回忆录》时让这两个娃赶紧撤,没想到他们没走,居然活到现在。

    保肝道:“凌家早就知道我们两个有问题,但是他们应该把我们当作是皇城司或者天网的孩子了,就像当年您似的。不跑才是安全的,一跑必死。”

    连飞以己度人,总觉得这两娃危险,却忘了张蓁和柯剧教出来的孩子,人家一看就知道是皇城司、天网手法。既然是替皇帝办差的,那就好好待着,你跑什么?

    直到今天,这俩给金荣递了个莫名其妙的消息,大家才猜道他们应该是金荣的人。

    金荣招呼保肝保心道:“你俩说的没用,指的是什么没用?”

    保心是个子相对高的那个,抢着道:“我们说的不是没用,而是不要走。凌相就站在大门后面,正在接待华太监,凌宣扒着门缝在往外面看……”

    这个真实意思和现场表述相差也太大了吧?

    连飞脸都青了。

    保肝立刻领悟到了问题所在,他连忙补救道:“其实差不多,只缺了一个长元音……”

    金荣眼睛向连飞看去,连飞板着脸道,“今天你们救主心切值得表扬,但是工作不够细致,差错离谱,我要重赏你们的同时还要重罚——”

    阿嘎从门外挤进来,在冼晴晴耳边说了两个字。冼晴晴脸一红,冲他瞪了一眼。

    金荣吃惊地指着阿嘎和冼晴晴:“你们俩……”阿嘎也脸红了,低头不语。冼晴晴难得羞眉臊眼的,转移话题道:“杀了凌大爷的那位已经梳洗完毕了,就在外面。”贾瑞口里咬着一块杏仁酥掉在地上。

    金荣留下连飞训学生,向外走去。

    一个老头正在会客厅里喝茶,一身新衣服,头发还湿着,大概刚借凌府洗的澡。

    见到金荣出现,那人起身,冼晴晴道:“大汗,这位是当年我们的老师,天网总教习许庆华大总管。刘塬也曾经是他的兵。”

    这许庆华面如银盆,眉清目秀,身材不高,看不出年纪,在五十到八十之间……如果是宗师级高手的话,能得到一个改变外貌的机会,甚至九十开外都有可能。

    金荣拱手道:“原来是许大珰。”

    许庆华道:“不敢当大珰之称,先帝最早将我赐给义忠王,只是普通总管太监而已。”他柔和的声音有如教堂里的管风琴,磅礴大气,如无处不在的风吹在草原上,让人舒服。

    冼晴晴道:“戴权上位后,许总管就入了天网,义忠王死的时候许总管不在,被打发到清国去摸那个宗师太监的底去了。”

    金荣道:“难道先帝是要……”

    许庆华苦笑道:“不管先帝是何本意,我的小命幸运地捡了回来——因是出长差,就一直没有交差,在外面混着。”

    那就是有了怨怼之心了?哈,最喜欢这种人了!

    许庆华道:“前儿有老友说,金大汗在考古?”

    这话说得好!我就是在考古!贾瑞做了许多记录,厚厚的一叠。

    金荣笑道:“在宫中有不少老人,或者需要聊天,诉说心事之类,或者有些事不愿意让它湮没……我是个完美的听众。”

    许庆华点头,“听说了,听说了。金大汗在京城一不拜高官,二不访贵冑,只和亲友交际,还抽空接见许多别人不屑一顾的下贱之人……”

    金荣拦住道:“何为高贵?何为下贱?在其位不谋其政者就是下贱!勤勤恳恳、忠心耿耿的就是高贵!”

    许庆华大为感动,拭泪道:“想我为皇家拼命了一世,从老的伺候到小的,只是因为我同情义忠王就得了个去送死的差事!天地何其不公也?”

    此时会客厅挤满了人,连保心保肝都凑了上来,看着这个一肚子委屈的老人拭泪。

    冼晴晴道:“我们小时候都是得到了许总管的照应,否则早死在那个地狱里了!”

    天网淘汰儿童的手段极其残酷,哪怕连飞走到现在这个高度仍然在做恶梦。

    许庆华道:“天网弄死了不少孩子——只是因为他们不够优秀!唉,可怜的娃!”

    保心保肝屁股翘得很高,可能挨了几下,没敢坐,但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别人倒霉,他们很兴奋。

    金荣道:“那个凌余睿是怎么回事儿?”

    许庆华道:“晴晴约了我与您见面,我想找人打听一下您的喜好性格。结果那个凌什么的眼睛很厉害,大半夜地也没瞒过他,我索性就了结了他。”

    金荣笑道:“您跟凌相有仇?”

    许庆华冷冰冰地道:“义忠王之死也要多谢那位板子学士在里头没少动手脚呢。”

    当时,二十年前,凌三攴还仅四十多岁,白发尚少。义忠王被圈禁,在王府的确出现了惨死的普通人,虐杀。许庆华屡次都被召出外勤,无法探查。

    随后几年里,辽王立了东宫,太上皇禅让,义忠王全家被赐死。许庆华被打发去清国刺杀新出现的宗师太监。

    这些事一件接着一件,云诡波谲。

    许庆华走到哪里都有阴冷的目光跟随着,在旵公主病故后,天网渐渐也不能为许庆华挡箭了。

    于是他借出差清国开始淡出,直到前几天老友找到他,说有人想跟他谈谈。

    许庆华一听就知道了金荣想要在宫闱旧事中寻找秘密。

    这有意思吗?

    哪怕全天下都知道坐上皇位的那个人杀了双胞胎哥哥,生于妓院、长于妓院,那又如何?先帝手把手扶上马,送一程,没有反对过皇帝的任何一道任免!这就是护身符!

青云速上,语小莫破(上)

    许庆华一讲就是半夜,皇宫的规矩,天网的运作,先帝的性格,义忠王的冤情……时喜时悲,时怒时伤。贾瑞手都要写断了。

    金荣访谈过的几位嘉宾里就数这位最放得开,讲得最彻底,来龙去脉清清楚楚,有问必答。甚至义忠王幼儿幼女被双圣带走也交待了猜想——如果当时他在京城,怎么也不会便宜刘塬吧?

    不过义忠王死了,他的儿女如何,对许庆华,或者这个世界来说又有多少意义呢?

    金荣道:“我也知道义忠王的确不是杀人狂魔。”

    许庆华又激动起来,把义忠王身边的小人一个一个点名臭骂一顿,金荣附和着,推波助澜一翻,老太监感动得老泪纵横。

    真是个性情中人。

    夜深了。晚风淡淡地带来丝丝桂花香,温热的地气还没完全被秋意带走。这是BJ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劳动模范凌三攴将厚厚的卷宗收进箱子,戌时已过,刑部早就走得人影无存。

    此时的凌三攴三十多岁,是个年轻有为的储备干部。是个刑部的秘书郎,他虽然可算科举天才,但是进士名次相对靠后,没有背景,不可能点中翰林,那么进刑部是他深思熟虑的选择——作为一个武艺出众的进士,很容易就出头了。

    义忠王府接二连三地出现死于残忍手法下的仆人——施暴者完美地避过了值夜的高手,鲜血如同是符咒画在地上,墙上,如同某种邪恶的召唤恶魔的仪式:大圈小圈,左右直线或符号,即非道教也非佛教或者萨满教符咒,更像是随性而为。

    类似的情形在两年前的山东出现过,一闪而逝。可能是与“夺魄招魂”、“冲撞了大老爷”、“花神夜游”有关?

    但是义忠王皇气饱满,百邪不侵,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怎么能靠得近他?

    凌三攴跟值夜的老头儿说笑两句,骑着小毛驴回到家中。将工作上的事放下,开始乘夫人指挥厨娘热菜热饭之机考考十多岁的儿子学问。

    他睡前打了几套拳,做了深度冥想才睡下。至半夜,忽然有人拍门,原来是春柔馆的老板娘儿子自杀了。凌三攴的汗水立刻浸湿了被褥——那个女人据说是手眼通天的,而她的儿子来历更是惊人。这个命案一个不小心,就是牵连众多的大案。

    既然是命案,刑部是要出人的——当然是专门干苦活、脏活、累活、当替罪羊的凌三攴,带着(老实巴交没背景的)捕快、(只会干活儿脑子糊涂的)杵作到了春柔馆。

    范老板娘哭肿了眼睛,稍微一露面便无影无踪——凌三攴在灯下细细地看了看这自杀的年轻人,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这就是长于妓院的小开?上吊而变形的脸完全走了样,嘴角挂着血丝,内衣外衣凌乱不堪,鞋子掉了一只,舌头堵着气管——但是,这细皮嫩肉的脸真的好像另一个人。

    杵作忙了半天,到天快亮了才停,低声对凌三攴道:“凌文书,报告怎么写?”

    这话蹊跷。难道不应该“是怎样就是怎样”吗?

    凌三攴的目光中闪烁着微妙的冷光。那杵作道:“此人一身衣服都是内造。”看来这个脑子不大灵光的家伙也看出了某种可怕的阴影如凶物潜伏……

    凌三攴便道:“你先做一份详细说明,另外再做一个说过得去的简洁版……先莫要签字。”

    杵作一行自有他们的一套,凌三攴一提点,立刻心领神会,自去了。

    捕快的工作比较细致,先叫门房和小厮将今夜来春柔馆的客人名单详细拟出,再于死者房间内外细细勘察一番,天色就到了中午。

    当凌三攴读到客人里有“辽王”、冯唐、牛铜时,冷汗又来了。

    他召来捕快,当面将这三人名字涂抹干净了,捕快心领神会。

    第二天杵作将两份报告送到了凌三攴面前,凌三攴让捕快随自己上辽王府拜会辽王……但是辽王病了。

    五天后再上门,辽王骑马受了惊吓,不见。

    五天后再上门,辽王还在宫中陪皇后吃饭,没见着。

    又五天,凌三攴终于和捕快见着了辽王,二人眼都直了。死者——复活了?

    凌三攴寥寥几句说出了大家都喜欢听到的结果,退下将验尸报告毁去。自杀,不必立案。世界上根本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冯唐、牛铜两年内升官三级。

    在凌三攴的留意下,注意到贾赦回京去辽王府拜会了几次,没几日,贾赦复离京去守长城。

    凌三攴将此事原原本本记录下来,包括杵作姓名,捕快姓名,日期。

    此案水花都没翻起来一个,就淹没在浩瀚的文书之下了。

    凌三攴也开始了他的升官节奏,一年一个脚印,一年换个部门。刑部的差事做了没几日,就转工部,没两年又转理藩院,几年后又去了顺天府。在顺天府当差时,许庆华多次想给义忠王翻案,重启虐杀案,都被凌三攴压下。后凌三攴升官吏部侍郎。十二年前太上皇退休,水硕登基。义忠王度过了人生中最平静的几年后终因“狂悖”被赐死。这一年凌三攴成为大学士。

    金荣合上了《回忆录》,清楚了。

    天下佛门向来门开得很大,什么牛鬼蛇神都往里面请,所以叫做“方便之门”。不仅鲁智深、武松能进来,甚至还很欢迎朱允文、李自成、孙传芳……

    佛门也人才济济,有姚广孝、支道临、鸠摩罗什、一行这些大学问家。甚至于到了二百年后,另一群读书读到分不清现实与想像的博士、硕士们纷纷流落庙宇,寻找心灵的归宿,其口号却是“科学的尽头是宗教”,宣称要“找到真我”。

    当金荣挑战佛门、道教和儒门时,佛教高层是不屑一顾的。做为形而上的祖宗,深刻把握着人心的大师,解决掉区区一个金荣还不跟玩儿似的?那个凌云寺没见过世面的住持因其佛学基础太差,被一句“如来神掌拍碎心动无明”给迷惑住了,完全没有发起反击——以“自性”本无,“无明者,目不见也。”无论什么神掌,哪里能拍到本无之“无明、无识、无障见”?

    “掌”是外道!一念不觉,妄见生起,无明乃生。外来的棒喝或者能止念念偏差、念念执着。但是心中念念相续,一念而万念,错误的念头是内在的垢,遮蔽了内心的光明和本性的“所执”。

    完全是两条线路!

    那个吃了亏的和尚没有从概念上找到金荣给下达的似是而非的“对无明的定义”错误,后面陷入被动而不自救。只想着捞取“凌云阁讲学主持人”光环带来的好处,没有发出佛门达者想要听到的声音,还想进步?真不自知!

    是以,以“掌”破“觉”,根本就是个伪命题!

    正确的应对是,自性圆觉如白纸,杂念如墨点,污了自性,当以水磨功夫消除执念之污,重归自性清静无垢。撕了纸,墨还在,没有任何作用意义,徒惹烦恼。

    那主持落入了金荣的节奏,将话语权拱手相让,输得很惨。是以佛门大德一直想着找回这个场子,重正视听。

    孔氏号召儒门、佛门、道家围殴金荣,大和尚们有的不屑为之,有的却觉得此乃学术界盛事,当成其好事。三教大论,正好是个展露水平的机会,压道教一头……自从王阳明的一部分徒子徒孙由儒化释之后,近年来佛门还没翻出过浪花来呢。

    新年将近,和尚们渐渐启程北上。因修行需要,大多数和尚们背负行李,托钵拄杖而行——他们不舟不车,用脚掌丈量大地,以肉体的痛来打磨心灵的圆融,以空间地“移”来体味“本来”与“不变之变”。

    不管怎么说,金荣抛出“船之变”说,大得佛门欢心!日替一板,此船已非彼船,难寻本来面目了。但船性乃自性,自性只会被蒙蔽,其本来永远不变。

    这个题目好啊!大有佛缘!许多大和尚恨不得立刻鼓动金荣入佛门,修习经年,或成千年以降的最高上师!

    但是孔小衍圣被金振堵在船上不得上岸,这给许多磨刀霍霍的大和尚们当头一棒。你若准备得不充分,只怕你都到不了金荣身前就会给怼回老家去休。

青云速上,语小莫破(下)

    高僧们正聚在BJ郊区的小庙里秘密商量策略,忽然得到一个五灯小和尚的支援。此人与金荣相处甚久,颇能揣测金荣心思。和尚们打听了第一手金荣资料,都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这是个游戏人间的假疯子,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道听途说加上有几分小聪明,混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混话,正好得了红衣大主教青睐!

    视其所以——不过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观其所由——惯会洞察人性、诱惑人心,有点小尖锐但不甚读书,所知实在有限;察其所安——温柔乡富贵窝离群索居地,随便到哪儿,倒头就睡。

    唯一可取之处在:其情深却不为世俗所牵绊;其智广,而混迹于愚者之中却不被拖累;其气度平和,但任你说破天也动摇不得其心志——有所执却又舍得,无所恃却理所当然。

    是个有文化有理想有抱负的浑不吝。

    金荣毁家求助于凌三攴,和尚们觉得机会来了。世上居然有人,有说毁家就毁家,这不是现成的佛门有缘人吗?住在凌府多不方便?——佛门可送你一座庙!

    当金荣在连飞操练保心保肝两个废物点心的喝骂中醒来时,贾瑞来报,浙江天台山国清寺、江西庐山东林寺,AH岳西二祖寺三大住持联袂来请,就在前院相候。

    咦?从未闻天台宗、净土宗和禅宗上院的大和尚会上门说法的……莫非是找凌三攴的,让我去作陪?

    金荣收拾整齐,跟着小厮向大会客厅走去,三王三水谁也不肯让着谁,都要看这大热闹……机会难得啊。

    所谓上院,就是天下万庙之宗,背景深厚,实力雄厚,影响深广,底蕴无边——能藏兵千万者也。以贾氏之能也要想方设法在这些上院中培植自己人,建立自己下院势力,在江湖上搭建退路——如贾淮,躲在青城七十二道场中默默地注视着世界。

    这些大和尚背后,要么是千年家族,要么是会道门教,颇有能与贾氏抗衡者。没有哪个皇帝会得罪这些人——当然金荣不是皇帝,他已经得罪了所有的人,还作死要去把皇帝拉下马。

    至于为什么金荣得罪了所有人而现在还好端端活着……只能说是通灵宝玉君的偏爱、或者无良作者君的自圆其说——惯会拐弯众是不懂的。

    不出意料,三大主持都是谈笑风生,言辞雅致,举止随和,品味高尚,闻一知十之辈。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无一不是人中龙凤——穿上官袍就是翰林,披上素服就是大儒,哪怕硬要塞个龙袍过来,王爷气度不过如此。

    王家孩子都是武夫也就罢了,贾瑞、水沂、水潞、水渑都是文化人,立刻成了大和尚们的粉丝。

    金荣虽然如冲天鲲鹏一气振翅九万里,毕竟根基浅薄,积累欠缺,和这些大丛林的资深住持在一起,五分钟后就看出其言语不能合拍、举止不够稳重、难以应对别人的探寻之词、理解不了别人的默契与深度潜台词,应对艰难,磕磕碰碰,言不达意,扣扣索索。

    穿越以来,金荣第一次如同被人剥光了新衣的皇帝般示众,被血淋淋地揭开其虚伪之皮、矫饰之肉、软弱之骨,时时搭不上话头,大大方方地让大学问家们围观其无畏来自于无知的本质。

    当初在犍为,十大宗师的强势围观也没有让金荣如此刻般的狼狈不堪、左支右绌、不停地亡羊补牢、疲于奔命。三水大为吃惊——老师脑子没带?贾瑞坐在角落里,脸都红了。

    凌宣看出了金荣渐渐明显的自惭形秽,嘿嘿一笑,金荣你也有今天!再来俩道士就完美了。

    碰上高人了呀!这三个和尚哪个不是饱读诗书的大德?哪个不是和尚堆里强势杀出来的食物链顶层掠食者?哪个不是和香客谈道讲经,法会上连篇累牍辩才无碍,舌战群雄的无敌智将?

    金荣唯小聪明傍身的表演早就为世人所熟知,到了这三个和尚面前,敢拿些小聪明、小狡猾、小计谋、小陷阱出来“虚言弹拨”,句句落不到实处,就是自取其辱。

    漫无目的的空谈很快就让某人现了原型和底色,大和尚们失望地发现,原来这人只是个木鱼——敲得响,是因为腹中空。

    很努力想挖掘金荣高明在何处,是否会成为佛门未来大德?大和尚们半天也没有发现这个黄皮年轻人有何过人之处——谈吐不过简洁,却失之于陋;举止仅是有礼,束手束脚的谈不上通透;态度有些疏离,可能是被和尚气势所慑,是以胆气不足;言语无味,与传说中的天马行空有天壤之别;唯唯诺诺有酸腐气,哪像是笼络天下的雄主?倒是贾瑞垫了几句话帮着金荣应付了几次诘难,算是场面上没崩盘。

    哎,大和尚们心想,童隰你终是错付了。

    这样一个人敢杀凌余睿?凌三攴保下此人应该是不肯祸及无辜。

    和尚们颇为失望。

    辩论,是旗鼓相当才够味!斗争,是你来我往才好看!对手就是这么个浅薄无趣的玩意儿?如果释门为了此人大张旗鼓地摆开阵势,辩难或者邀请说法,是要闹笑话的。

    怪不得皇帝见过此人之后便束之高阁,不理不睬!大概这位能够凭些新句矫词、诡险谲辩折腾得举国不靖,但最多也就那样了,换言之,黔驴技穷。

    战胜孔氏甚至都不是他亲自下场,而是靠孔氏之私生子用明面上输得很难看的“辩论”让孔氏临场大彻大悟,急流勇退而已。

    今日一会,用脚后跟想想也会知道,学界对他能有什么正面评价?金荣想比肩孔孟,称“子”?多半这辈子不可能了。

    再坐下去实在是嚼之无味,和尚们郁郁而去。王子腾的孙子们尚没看出来,但三水都有些鄙视金荣了——难道我们竟然投入了骗子门下?又一转念,平时金荣没这么窝囊呀?

    凌三攴领金荣送走三位上师后,就在大门口转过头笑道:“你躲过了一劫……只是手段未免也太下作了些。”

    啥?凌宣、三水、三王、贾瑞都愣住了。

    金荣甩袖子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转身就走,看方向要出城。

    水渑狗腿大着胆子问:“凌相,啥意思呀?”

    凌三攴道,“与这三位大和尚辩,你敢赢吗?输了人家才会说你好话,赢了呢?”三水、贾瑞恍然大悟,赢了就会结仇佛门,后患无穷!心下佩服,追着走了。

    凌三攴看了看郁闷到要自闭的孙子,唉,货比货得扔啊。

    崔晨和吴烨打扮得像是入川寻亲戚的富商公子,其仆从皆鲜衣怒马,刀剑在腰,威风凛凛。

    走金振旧道,专门看了看他屡次提到的美丽的苗族、土家族、壮族妹子,喝了秒上头的农家米酒,吃了腥膻的野味山珍。

    大冬天的也不可能走多快,踏雪卧冰。随从们都是十五六岁小孩儿,有了这些菜鸟,想快也快不起来。

    出发时,吴烨的姐姐又塞来两个小子,崔晨的舅舅第三次塞来三个小子,都是关系户。到达渝州时,他们随从竟然增加到了三百人:一路上还得容留贾府的老家将的儿子孙子,师门故旧家的老二老三,亲戚家的朋友,朋友家的邻居,邻居家的亲戚……追随者不断地在增加,好像跟着金荣富贵荣华唾手可得似的。

    崔晨这人最是蔫坏,从来不“丑话说在前头”。因为“先说丑话”的金振只找到三个追随者,还都是歪瓜裂枣:断手瞎眼光屁股。

    吸取教训的崔晨和吴烨把前途说得光明宏伟,鲜花遍地,金山银海,名满天下……偏偏不提这些繁花似锦的土壤下埋着十万八万的尸骸,大火之后遍地尸油,波涛之下尸骨无存。

    这三百人还都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功夫看着还行,脾气硬,胆气足,没拖累的汉子,是那种随便扔个十两二十就跟着走的傻子。甚至还有自备刀马的,把崔晨给乐的——本将军也没余粮啊。

    入川后这批杀材就很像样了,军事训练天天有。吴烨前军,崔晨中军,十五人殿后,斥候放出去五十里,规矩森严。但凡违纪违法的就是一顿鞭刑,让对军旅生活充满了浪漫幻想的傻小子们痛不欲生。除了一名军纪官外,就没有谁屁股上没挨过鞭的。好在军纪官也不认真打,点到为止,但也要让你痛上个三五日,骑在马上一颠簸,那酸爽简直是无以言表。当然所有的眼睛也盯着军纪官,就看他有没有违纪,鞭子好抽回来……把吴烨的姐夫给逼得连睡觉都睁着眼睛。

星汉西流,明月皎皎(上)

    只有一事不爽,拜访了老家将时,听了许多云山雾罩的话,比如“你们真不巧”,或者“你们来得好巧”,或者“有热闹看,此行不虚”……

    啥意思?

    听到了无数的潜台词又不明讲,崔晨百思不得其解。吴烨是个莽夫,脑子里肌肉比神经多,管他那么多,要打要杀奉陪到底。身边菜鸟们更是过耳就算,甚至不知道老板跟人聊天居然是在猜谜。但作为主帅,崔晨却不敢粗疏大意。人家明里暗里告诉你有事,怎能不搞清楚?

    他们拐了弯,在达州拜访了一个老师,也是当年贾府的家将头儿,训练过他们的,送上重礼之后才得到了准信儿:“看在你们俩也是贾府出身的孩子份上,我警告你们,立刻离开四川,有大事。”

    崔晨笑,“爷爷,四川承平日久,能有啥大事儿?”

    那老头儿喝了一杯,斜着眼睛道:“皇帝过了线,碰了青城十二道场的这个,”他指了指天,“害得道爷们死了一大半。这个账还没平呢!”

    三一法师就是贾葆出云的祖宗,宗师身份,到现在也算是公开了,崔晨在BJ自然跟贾葆问了个清楚,厘清了关系。

    听老头儿说得这个来历,他和吴烨对视了一眼。

    吴烨压低嗓门道:“难道咱们要取蜀王性命?”

    一个“咱们”极合了老头儿的意,他冷笑着道:“咱们的炮已经备好了,咱们的兵已经动员了,成都必破!四川境内姓水的一个不留!”

    嗞。

    这个有点狠。但与崔吴二人无关。他们对视了一眼,崔晨:“成都必破是什么情况?”

    老头莫测高深地一笑,“咱们可是有人在西边儿的!”

    西边儿?

    贾玏?

    图播?

    成都?

    崔吴借酒遮掩了脸色突然苍白。宝音是坚定不移的反赵派,以前有金荣、金珑、童隰压着,不显。但是他目前是图播王,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贾氏勾搭了他怕是引狼入室,难道没听说过安禄山和董卓吗?

    贾蓉太自信了。贾琮以为自己还压得住宝音?贾玏以为他能控制住图播军队?一旦开战,里应外合,四川必然残破,张献忠事又来。

    告辞之后,二人打马飞奔,必须要在图播攻成都前把亲亲小幺妹儿给抢出来!

    贾蓉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坐在崔晨的位子上,摇着扇子道:“爷爷,您看这二人能不能把这个消息传到金荣耳朵里?”

    老头反问:“他俩是来四川偷媳妇儿的,只会立刻去成都抢人。四川破败与他们有何关系?”

    贾蓉:“这个大事儿,如果不和金荣通个气儿,怕日后不好相见了。”

    老头冷笑:“不见面就不见面!咱们在青城根基已深,那金荣又多年未归,咱们会怕他?宝音都未必听他的,如果闹开,咱们就说宝音失控了,不关贾氏的事。”

    贾蓉道:“只怕骗不过他。”

    老头冷笑:“也没想过要骗过他!给个台阶下而已,如果不识相,台阶也不给了!”

    贾蓉不再说话,目光中有担忧之色。

    金荣离开凌府,向南出城而去,他必须要亲自拜访小孔圣。

    小孔自从悟出了皇帝心思和自家地位的朝不保夕的可能性,就低调了许多。首先把所有的书生打发下船,住到事先订好的客栈和庙宇、道观中,费用孔家自然全包。船上只留了那个医生——这个张悭大夫在山东地面上名气不小,手下学徒有好几百个,遍布山东、江淮,能读能写,地面上不说呼风唤雨吧,至少是大家都多多少少给此人一些面子。

    孔小衍圣的那个准宗师被阿嘎打落水中,受伤不轻,张悭只好留下照顾病人。每日里给孔小圣也把把脉,煮点清心养肝的汤水给他。

    金荣在金振和连飞等人的陪同下到码头拜访,立刻引起了京城大大小小势力关注,岸上颇多人挨挨挤挤。

    至午后申时,金荣扶着疲弱的孔小圣登上甲板,岸上一片轰动——居然没有打起来?还请吃饭?

    小孔本打算在甲板上与金荣作别,结果船头水边围上不少人,将他们堵了。

    一个大嗓门吼道:“孔先生,”此时朝庭还没有正式敕封他继承爵位,所以还不能称呼他为公爷,“我是天网报记者。”

    嗡嗡一阵骚乱,这些天网记者就像苍蝇一样无缝不钻,着实讨厌得紧。

    金荣和孔小圣向那记者看来,目光中全是玩味。

    那粗豪的嗓子将杂音压下,吼道:“请问孔先生,今天见到金荣大汗,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呢,还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不得不说天网记者就是能挠到你的痒痒点上,这个问题问得好。

    孔小圣看了看微笑不语的金荣,有些“长江前浪看后浪”的感慨,“在亲眼见到金大汗前,吾也曾设想过如果真的见面,我能否心平气和。没想到今日与金大汗促膝长谈之后,我发现,金大汗和我的许多想法不谋而合。”

    咦?此话怎讲?

    孔小圣道:“祖上圣仲尼公只是教书育人的普通老人,弟子三千而贤者七十二。其克己复礼、好学、正名、仁爱、尊王、宽信、恭谦等等思想照亮千古,恩泽万里,金荣大汗也是崇敬的。”

    金荣点头。

    孔小圣道:“但是先祖从未说过他自己要当圣人!而后世把先祖推上神坛者未必都安着好心!所谓的儒门诸弟子其实都各有算计,举着孔圣人名头招摇撞骗,贩卖私货,甚至贪污卖国,难道我的祖先要为他们的错承担恶名吗?”

    咦?这是要把孔圣和儒门切割开啊。

    孔小圣又道:“金大汗认为,孔子孟子只是百家之一。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各有一长。儒家也未必能一言以蔽日月,而后世的独尊儒术根本就是要把儒门当作是挡箭牌用,为野心家谋夺权力所用。”

    有人开始点头,但更多的在摇头,这个孔小圣也太过分了吧?好处吃到了,有事就撇干净?

    孔小圣道:“自三国代汉后,历朝历代都以内儒外法为治国理政之道,满口仁义礼智信,难道这些朝代灭亡了是仁义礼智信的错吗?”

    轰地一声,大家这才明白为什么小孔要切割儒与孔子,切割儒门与朝庭——孔子本人是没有错的,你们行儒术,为什么会灭国?须怪不到孔子头上。

    小孔挥手道:“时世易也,再死抱着前人旧语录固步自封,那简直是刻舟求剑,须当心被后世所笑,或者更惨,所哭。”

    哇,小孔的水平也太高了吧!这最后两句话简直是杀人诛心,其意思之深,能写一篇大文章。

    有人便喊:“金大汗说几句。”

    金荣道:“你们只听我说将孔孟拉下神坛,难道就没人想问问我,下了神坛,他们应该被放在哪里吗?”

    哇,又是一个大坑!大家一听要儒门必死,孔孟下神坛,立刻就上了头,人家还有半句话等着你呢!

    金荣回头看看孔小圣,“老子、孔子、庄子、孟子、墨子、荀子等等,哪一个不是光耀千古的伟人?虽然我们不用把他们当作是神或者圣人,但是他们是中国几千年来最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雄辩家、文人之师,他们共同打造了我炎黄子孙的灵魂,是亘古万载的长明之灯,指路之星。”

    小孔高举双手道:“长明之灯,指路之星!奸贼滚蛋!”

    咦,小孔在骂谁是奸贼?

    立刻有人问,“请问孔先***贼指的是谁?”

    小孔道:“李林甫、蔡京、严嵩之流,休想自称是孔子弟子祸乱天下!此等奸贼人人得而诛之。”

    原来如此!

    金荣与小孔和解的根子就在这里了,过去的奸臣都是治儒学的,盛世天下也就罢了,亡国奸臣怎么能承认他们是孔子的隔代弟子?这不是沾污圣人吗?

    所以,好人才有资格当儒家子弟,坏人死一边去!明崇祯帝哭骂大臣是亡国之臣,这口黑锅谁背?反正孔孟是不背的。你们政治上要搞谁就搞谁,千万不要弄出个“批林批孔批周公”的怪胎来乱咬,或者让《新青年》之流发出“打倒孔家店”的号召,把千年的“礼教吃人史”老账算到孔子一个人头上去。

    小孔本来还在纠结自己一家于国何益,万一金荣死缠烂打,自己的退让岂不是成了人家飞升的垫脚石?结果金荣亲自上门,送上这么一份大礼,更是将金振未竟之言说得透彻无比。

星汉西流,明月皎皎(下)

    小孔这才心服口服。联系到国桓亡的理论,孔子只有降下身段,退到“普通哲人”的位子上,切割儒门和坏人,才能不被人利用,成为靶子。如此一来,老衍圣没错,金荣也没错。错的都是野心家、奸臣、侫臣。于是皆大欢喜!

    这一期的天网和煌言可有的玩了——人家给出了标准答案:金荣不是在杀孔孟灭儒门,而是清理门户,拯救孔孟的名誉。

    小孔道:“吾当上书,请广开学路,扩张科学,将算术、物理、外语、地理志全部容纳于县试,乡试之中。凡有益于国者皆能出仕,绝不让野有遗贤。”

    有人开始鼓掌。

    有人问:“朝庭能安排得了这么多官职吗?”

    金荣道:“学以致用,何必做官?忠顺王有经世济用研习会,正准备广招贤能,有一技之长者,哪怕只是会打铁炼金种树养蜂,也能找到自己的位子和机会。”

    这个消息其实关注的人并不多,得金荣一推广,不少人开始盘算忠顺王翻红意味着什么。

    那个天网记者又吼,“金大汗这几日有什么安排吗?”这人快成官员公敌了,问的都是些啥呀?你咋不上天呢?

    金荣道:“这两天正好得了空,”那是你杀了人,吓得大家不敢找你玩了——“近日吾将会一会老友,北静王。”

    码头一静。大新闻!惊天动地!这是要搞大事!

    的确也是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金荣挽救了忠顺王,又要去拯救北静王了?这是什么神仙手?

    又是那人问,“金大汗去会北静王是有事相求吗?”咦?莫非这个天网记者不知道北静王已经圈禁了?翻不起浪了!金荣最多去叙旧,门清灶冷的北静王求他救命还差不多。

    但这个记者的莽撞问题依然得到了金荣大方回应——“吾日前被刑部、顺天府、御史台、皇城司的人打上门来,无凭无据竟然诬告我杀人,连我自辩都不理会,一味地泼脏水,逼得我毁家自证清白。由此可见,若强权欲加之罪,别说是老百姓普通人,就算王公大臣勋爵武将,也只能束手被欺,欲辩无能。我欲上北静王府问一问,这个无法无天的世道需要他出来解救苍生,你愿意不愿意出来给百姓寻一条活路?如果他愿振臂一呼,做个大法官,公正严明地审案,为民做主,幸莫甚哉!我要他给天下人一个公平断案,自述清白的机会,不要让百姓为强权所欺,任由强权指鹿为马。”

    轰轰轰,码头大哗,这是金荣向朝庭进行的反击战啊。前两天刚刚吃亏,今天就要反手进攻了。

    精彩!太精彩了!用一个政治上死亡的王爷来挑战既有的司法系统,偏还振振有词,言之有理。在天网记者的诱导下当众宣告,不啻于向朝庭投枪开炮,彻底不打算给脸了。

    “在蒙元,蛮荒之地,青城官司都许双方自辩!证据要公开,证人要公之于众,童相必然公审,判决必公示。是以七年无冤案。”金荣痛心疾首,“我大赵号称中央之国,万国翘楚,怎么还仍然会有这种屈打成招之事?酷吏之祸盛于水火,苛政之害猛于虎豹。北静王不出,如天下苍生何?”

    吓死人了,酷吏苛政都敢说,当众打脸皇帝……皇帝一怒你金荣接得下吗?

    孔小衍圣道:“若能司法公平公正公开,还老百姓一个朗朗晴天,金大汗今日所为善莫大焉。”哈,帮你祖宗洗清名誉,送你一个当小圣人的机会,这就开始吹捧上了?打量皇帝不敢拿你怎么着是吧?

    旁边记者道:“恐怕以金大汗之身份地位,北静王出任大法官之事也不大可能办到的吧?”

    金荣道:“所以你们煌言报必须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为民众发声啊!唯唯诺诺做朝庭的应声虫,要你们办报者何用?”

    那人忙辩道:“我可不是煌言的人,他们今天根本没有人来。”

    金荣冷笑道:“这种一味奉承上官的没卵蛋没骨头没脑子没血性的报纸居然来自国子监太学?怎么还不如北宋南明的太学生有气节?难道果然如人说,崖山之后无中国?”

    哗……码头上的人要疯了。今天的大料目不暇给,一个接一个,完全来不及记啊!

    金荣道:“有没有人把小孔圣及我的话一字不漏记下的?”

    那个天网记者吼道:“我记全了,一字不差。”

    金荣道:“和大家分享一下,莫让那些别有居心者以讹传讹。”

    哗——

    众人这才知道上当了,被金荣利用了。这大段文字你必须一字不差地送上去,否则如果和别人的文稿不一样,就是别有居心!

    小孔索性做个好人以报刚才金荣称呼他小孔圣,他让众人到船上抄稿子,喝杯热茶。

    小孔圣这三个字从金荣口中说出来,那就不会有后续问题了,任谁想挑拨也没用了。

    码头访谈录文字在一个时辰后送到了京城大大小小势力手里,凡读到的人无不怒目圆睁,睚眦俱裂,恨不得撕烂金荣那张嘴。尤其是被点到名的国子监、煌言报、御史台、刑部、皇城司,个个都想抄家伙跟金荣拼了。

    国子监祭酒,三品大员,被讥讽为办报纸没卵蛋、没骨气、没气节……砸了半个公房。

    贾宝玉把骂自己的那一段仔仔细细从头至尾读了八遍,然后笑道:“真不愧是金荣。”然后在众多渴望着抄家伙去开片的太学生的目光里,施施然走了。

    走了?走了!

    从此贾宝玉坐实了软蛋之名。

    除了理蕃院没被点名,算是死里逃生,其他几家被指“无凭无据污人清白”、什么“欲加之罪”、“酷吏”、“强权”……说得那么难听。这是当众打脸。

    皇帝的手也在抖,“苛政”二字是如此刺眼,那句“北静王不出如苍生何”简直就是一把沾着毒药的匕首,往皇帝内心最柔软处扎去。

    金荣你好狠!朕才想动手,还没施展开手脚,就被你找到缝隙,毁家自证清白。还没过两天,反击就来了,打得皇帝昏头转向。

    向来挑拨天家父子关系的大臣,皇帝一般是立刻拿下,拷问居心,罗织罪名扳倒一个是一个,哪怕是阁臣!一定让大家明白权力在谁手里,你要拥戴之功,问问脑袋脖子有没有那么硬!然后下面安静几日。

    而这个金荣借替自己喊冤的情节,顺便大呼司法不公正不公平不公开,然后顺手把死狗北静王拿出来转移焦点混淆视听,其目的就是要破坏皇权独断的司法制度,砍掉皇帝一只胳膊。

    如果赵国也如青城那般搞,皇帝想害岳飞,秦桧也无法放开手脚了。当然国事肯定是更加稳固,但是你拿走了皇帝最顺手的刀杖!

    简直是无耻!这个无父无君的东西!

    他面前的红木大桌子无声无息碎成粉末,水硕出离愤怒。可惜“无父无君”四个字对金荣一点杀伤力都没有:自幼丧父,背靠贾氏活下来长大,人家是番王,跟皇帝没关系。

    华太监道:“皇上息怒。”

    水硕瞪着华太监,就好像他是金荣的探子,“息怒息怒!息个鬼!这个金荣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反了他了!”他的声音在颤抖,做为宗师原不会如此,但是——皇帝急火攻心,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宗师吐血?这是天大的事!

    值班的御医赶紧给煮些平肝顺气的药汁给皇帝喝下。此时有人来报皇后娘娘求见。

    皇帝本能地想打发掉皇后,你来干什么?御书房是什么地方?女人是只能待后宫的。

    但联想到刚才吐血,可能皇后是来关心朕的身体的,便宣皇后入内。

    云皇后挥舞着一张纸急匆匆地走来,礼毕道:“陛下,金荣说要请我儿出任大法官,为民做主……”

    皇帝心情愈发地不好了。不关心朕吐血的事也罢了——可能消息被华太监给封锁了,宫禁规矩向来如此。但是皇后你的规矩呢?入禁地内大谈朝政,为一件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激动得不成体统……那个番邦蕞尔小国之皇姑父汗王竟然敢又一次干涉东宫事……

    皇后浑然不知自己把皇帝往死里头得罪了,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北静王的好话……皇帝头痛欲裂,挥手让皇后闭嘴,扔下皇后目瞪口呆地看着皇帝背影,一甩袖子,和忙不叠跟在身后的一票禁宫最有权势的太监远去……

    我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话了?云皇后百思不得其解。

    简直莫名其妙!我儿子不是你儿子?拽什么拽?然后一甩袖子也走了。

小而不闻,隐而不形(上)

    荒草有半个高,山石嶙峋,血污到处都是,尸横遍野。阳光是如此的耀眼,风急草伏,如果来一场大火,可能我们就全玩蛋了吧?

    李来亨从废墟中探出一只手,用指甲抠入石缝,把自己艰难地从沟里拉出来。头顶的黑羽旗已然破损,但顽强无比地依然矗立在山顶的狂风劲吹之下。

    李闯王曾亲授黑羽旗,祝其永不落地!清国蛮子,嘿嘿,五万人打我四千人,依然得刹羽而去!你们见过真正的士兵吗?你们打过真正男人的仗吗?今天教你们做人,以后只要你们面对黑旗,一辈子,闻风退出三十里去!

    李过的义子就是这么硬气。闯军精锐就是这么牛!

    李来享将目光从山顶投向山坡、山脚、沟壑……能站起身来的汉子已经不多了。虽然成军十载,从未一败,摧枯拉朽……可惜黑羽已经折翼,且天色已变,气候难适,其命运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

    自从李自成和刘宗敏火拼死于乱军之后,黑羽就失了灵魂。创军人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儿,这支黑羽总是护卫在闯王身边,是闯王最后的防线。而在前面战事到了最危急时刻,黑羽就是那个反败为胜的利刃!

    哪怕高迎祥也是不敢小瞧这些少年军的!十八寇中哪个不怕这只少年军?这都是李来亨一拳一脚培养出来的,他们从未坠过威风,在闯字旗下勇猛无匹,一马当先。

    而李过病死之后,不出意料,闯军最强之黑羽军八千人被拆分成三份。李自成留下四千,宋献策留下一千,剩下的黑羽旗则交到了李来亨手里。

    那么,最后闯王问,李来亨你愿意跟着谁?这句话暗藏玄机,大家都听懂了。

    所以我们是不能独立成军的?

    脸上的血污有些干了,碜得慌。李来亨伸手抹了抹脸,不由得“嗤”地呻吟一声。他脸上皮肉倒翻,露出了骨头——倒提醒了他自己受伤不轻。

    当年闯王身边的四千黑羽被无谓地消耗在了和十八寇的赌斗、和刘宗敏的内斗、和偷袭、阻截明军之中了。到了今天,大赵立国了,李来亨也不能理解闯王为什么宁可拆掉黑羽,消耗光,也不容许黑羽独立成军。

    他在怕什么?

    宋献策那个小人,将到手的一千黑羽再拆分,成了他的窝囊废兄弟姐妹的护卫,然后稀碎的死在各种残酷的战斗与逃亡中。尽管讨来了黑羽,宋献策本人还不是一样死于乱军?

    李来亨很幸运,他投靠了李岩。

    李岩答应了自己,黑羽永远高飞绝不落地!他成了皇帝,有李来亨的全力支持,一批李自成的老人也顺理成章平稳过度到了李岩手里。

    黑羽的地位始终很特殊,建国前后的抵御抗击清军的任务就在李来亨手里。这是宿命。和真实史实不同,二次元李来亨抗清的战场不在中原湖北,而是在关外。

    但即使是再补充人,黑羽也不能超过四千规模。

    吴三贵的人让出山海关后,李来亨牢牢地钉在关外,与山海关遥遥呼应。经大战小战数百,努尔哈赤父子没能南下一步,反而逐渐逐次让出了锦州、盘锦一线,前明之东北土地终于为赵国所收复。

    其代价就是,此战之后,黑羽只剩这么点儿人了,而且个个带伤。

    南方传来马蹄声,增援的军队就快到了。李来亨觉得疲惫、困顿、虚弱。

    那么就到此结束罢,我已经老了,打不动了……李来亨竭力去辩识来者旗号。——原来是他!就把剩余的黑羽交给贾演,随便他们去弄吧。苦笑。

    哪怕李过地下有知,当也没有什么怨言了吧?二十年生死,黑羽没有堕了闯军一丝威风。无一役战败,无一人投降,无一人背后有伤。

    但是,维持不败之名代价太大了!八千人飘零流离,到此只有八百还能动弹。闯王死了,十八寇完蛋了,明朝没有了,何必还硬挺着?挺给谁看呢?军魂虽然宝贵,但是水家皇帝根本不需要这个浸透了闯王血脉的军魂存活太久。

    跟随在贾演身边到来的,是个小太监许庆华,他是来宣旨的,顺便看看黑羽残了没。他灵牙利齿、端着架子却极力想讨好李来亨的模样让人觉得好笑。

    这鲜血染色的山脉河流草甸战场,需要口齿清晰地歌颂吗?那呜咽的风、哭泣的河,就是天地挽歌。逝者战斗于此,埋骨于彼,心安之处即是家了。

    最终,许庆华宣布李来亨得到了他的王爵,但是黑羽也不再属于他。

    这就是宿命。

    贾演目光中全是复杂,他轻声地对李来亨说,“我在,黑羽在!”

    这是他们两个最后的对话。

    李来亨拒绝留在贾氏在盘锦的庄园里养伤,他回到了陕西米脂老家。

    第二年春,李来亨卒。

    贾演做到了他的承诺,硬仗大仗未曾一败。再下一代黑羽传了给他的儿子贾代化。在贾代化的打理下,黑羽重新招兵,以三百老兵为骨干膨胀至四千,南平江南、云南、越南,东收台湾。

    等到了四海承平之时,四千人又只剩下五百了。这大概也是黑羽最后的辉煌了吧!

    贾氏再不能将黑羽留在手里了——太招人忌惮。王氏小公子王子腾接手,黑羽军整体上又重换了新兵,但战力下降得厉害,跟李过、李来亨时代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即使如此,但军魂尚在!

    无须王子腾动员,他们上了战场便所向无前,咬住就绝不松口,死缠烂打,不死不休,被誉为“疯狗战法”。

    就这口气吊了最后二十年,终于随着王子腾升官进了中央而散去,成了风中最后一声叹息。

    老兵星散,唯一留名的是回到京城的矛落如雨——李来亨的子孙中唯一还能打的、愿意打的、并且活到了最后。

    但他也只能在“天网”和贾氏的夹缝中生存,最后死在关外,为救贾藻、贾莴、贾环、金振而死在清兵刀下。

    最后的黑羽,将挽歌唱到了最后一人,李落雨脚下踩的地方,正是第一代黑羽从三千打到三百的土地。新血和着旧血,浓浓的,暗淡的,似乎那腥气经过了七八十年的沉淀变成了香,在树尖叶络之间飘荡。

    黑羽的传说也深埋于地下,知道的缄口,不知道的从何问起?

    缦胡束风疾,长缨刺天狂。

    千刃斩长飓,万骑筑血廊。

    凝泪染秋雨,碎骨埋他乡。

    灭国三十六,杀贼千百双。

    得意少年行,失胞老神殇。

    抛缰勒奔马,羞刀收城防。

    壮士候王召,青丝化白霜。

    新沙没旧土,后波卷前浪。

    挽歌摇日落,白羽射穹苍。

    回首无人知,天下第一强。

    桑吉虔诚地跪在“莲花生坐莲台”主题的唐卡前,望着油灯的火苗晃动,不知道风从哪条缝隙中来,火苗不安地跳动,给经书、转筒、油茶碗都留下了黑色的影子,如从地狱中钻出的邪恶植物,生长蔓延在光芒力所不及的角落里。

    已经丑时了。

    策妄阿拉布坦从外面钻进来,带着一阵冷风,他的身上全是香火味。他臃肿的身影被油灯投注到墙壁上,身上刀剑天珠银链金戒指反射着光芒,却泯灭在空旷而黑暗的厅中。策妄有如闯入森林的怪兽,盯着桑吉蜷伏着的身影,擦擦脸,有如舔过泛着冷光的爪,齿缝中血迹尚存。

    “都安排好了,”策妄简单地说。

    二月的喀城还没从冬日的休眠中醒来,行色匆匆的人们不愿意在外多待上哪怕几分钟,蓝色宝石镶嵌的神庙穹顶的阴影笼罩在城市的东南方向,就像巨人在守卫着他的羊群。

    简短的交谈没有改变一直在紧张地发抖的桑吉的状态:他激动、紧张、期盼、恐惧地反复计算着——起兵十万急行军突破长城,杀进关内,扫平甘、肃、宁、夏、陕、晋,直指京城。

    本以为蒙元无论如何也会加入,分一杯羹,承担一大半赵军压力去。没想到谈得差不多的巴特尔、巴图、恩和居然行事那么毛躁!赵国来的书生虽然手无寸铁,却将天下会高高在上的议员们打得崩了盘——其实是被底层牧民打得溃不成军。

    首先,你们就不能分兵!青城是主战场,战略要地,要先拿下!天下城没有居民,不过几千赵人,完全可以先不用理会!结果他们两头都要,两头全失!

患所以立,患莫己知(上)

    (前面半章主要讲四川总兵的荒淫生活,给后面四川糜烂定个基调。其实也不算很黄啦……禁掉就禁掉,懒得改了。)

    春天的BJ焦急地等待着雨水的光临,永定河、白洋淀的水位降到了最低。光秃秃的柳树杨林渐渐地增加了绿意,泥泞的道路因干燥而灰尘漫天,使得往来客商皆灰头土脸。

    乏善可陈的日子过得青黄不接,虽然粮食是不缺的,但蔬菜的贫乏让金荣——习惯了物资充足的四川广东南越之后——浑身泛痒,燥热难受。

    自从他宣布要向北静王求助,希望这个政坛败类重振旗鼓做个大法官以来,整个京城屏息以待——看他什么时候上门,看皇帝什么时候下重手。

    结果,虽口头喊得山响,其行动为零。等着看北静王笑话的,看皇帝笑话的,看金荣笑话的一大把,结果啥都没等到——北静王依然闭门谢客,门上只多了两个断腿老兵守着;金荣吼了一嗓子后就熄了,龟缩在凌府不出门;水家王家几个孩子倒是神出鬼没,六条人影子无处不在。

    朝政四平八稳,何庥的尊王抑强梁计划目前处于搁浅状态,大家的目光全在“洋布价廉物美,土布怎么办”这个讨论上——长此以往,举国无织矣。

    在有心人推动下这个议题最近很热闹。

    江南当然喊着要振兴国布,撵走洋布血汗工厂——英国童工每天工作十八小时没有劳保没有养老没有公费医疗万恶的资本主义不讲人权盘剥妇女儿童种族灭绝……

    另一派意见,洋布好就用洋布,国布好就用国布,大家公平竞争——洋布还能收上税呢。至于英国遍地血汗工厂,他们盘剥自己的老百姓,关我们何事?国布交易税根本收不上来,你对国家没贡献,国家凭啥帮你?

    江南巨商跳着脚骂,说这些话的人,良心坏透了!国布不纳税?每张织机都是交钱的!布店难道没上税吗?国布养活了那么多老百姓,皇商还倒贴钱送进内造,怎么能说与国无益?

    这个议题就僵在这里了,织机上缴的钱本来就少,而且还基本上都留在了地方,中央捞不着几个,所以才有“收不上税”之说。每次想让地方把这个钱交上来,他就有一万个理由,涝旱病,海堤河堤……也就是比明朝时做得稍好而已!明朝时基本上江南巨商是一文钱不掏的,直到整个国家崩盘——不是大家看不到后果,而是别人都不交,我凭什么交?反正都在抽砖卸瓦,我何必替老朱家考虑?

    至于皇商,嘁,你们贿赂皇帝,不就是让皇帝吃了好处,你们就可以逃税嘛!人人打破头抢着做皇商,还哭穷……那就不做呗。想做皇商的大有人在!

    至于好处……但谁敢说皇帝好处的归皇帝,朝庭的税收归朝庭?谁敢说敬献皇帝不等于贡献于国?谁敢说——就算内庭拿到了好处,又不会少从朝庭要一两银子?

    但是皇帝并不这样想:皇室的御用商人怎能等同于普通老百姓?你们逼死他们,莫非是向朕示威?

    皇帝细长的眼睛里泛着冷芒,再凶悍的御史也不敢把话挑明:洋布不远万里运到中国还能那么便宜,土布那么贵,分明是江南商人在盘剥百姓!这说明这些江南家族是在喝老百姓的血!

    皇帝你就是帮凶!

    一连几天皇帝都拿不到他想要的结果,不由得对内阁越发失去了耐性。

    水硕冷笑地道:“保护国货就那么难?你们把那些靠土布养活的几十万户织工置于何地?”

    这是皇帝首次下战场亲自手撕反对派。到目前为止还没人想到大机器生产对成本控制的意义。人人都在想从洋土之争中获得某种权力——江南巨商背后的这些大家族吃得那么肥,也该让些好处出来了。至于借此敲打敲打皇帝——休想拿国库的钱补贴奸商!

    对皇室进行约束和打压则是文武官员的本能共识。

    洋布打垮了土布,就相当于江南巨商实力下降,正好大洗牌。可惜朝庭大半官员来自南方,加上皇帝的压力,只怕北方顶不住多久。

    贾政目前在忠顺王办公室忙着搭这个经世济用研习会的架子,做的都是具体工作,他听见皇帝发出类似最后通牒,心头愠怒。本着“皇帝要的一定不给”的原则,同时正好还能恶心恶心何庥。他出列道:“臣有一事不明,请江南各府指教。”

    看到真正的大佬撸袖子上场,合体都有,立正!稍息!一双双噬血的眼睛开始充血,战斗的号角已经吹响,兄弟们注意。

    江南织造只是个太平官,哪敢接贾政的茬?更不敢违逆江南的心意!君不见当年林如海帮皇帝弄钱,得罪了盐商,最后落得个壮年落幕下场,后来中央空降来的干部都只敢做江南布商、盐商的点头机器了。至于曹雪芹祖上三代织造,却弄出巨额亏空来,焉知不是江南巨商地给他上眼药?打狗给主子看,就看你拎不拎得清?乾隆就拎得很清,一次一次地跑江南,纡尊降贵地留下书法,只求江南钱粮能按时按量送BJ去……

    贾政道:“去年风调雨顺,苏杭好像还缺粮来着?杭州府请回答,你们每年调入粮食有多少万石?”

    杭州府杨屷正好回京述职,他抹着汗出列,报了一个数字。其实漕帮有更精确的数字在皇帝手里,两江、江淮、河南、苏北向京城、杭州、苏州运送的粮食并非一个小数。

    贾政问:“倘若江淮河南突发大水,粮食无法外运,你们苏杭怕是要啃桑叶和棉花了?”金陵贾氏没有织机,只做枪炮火药生意,由甄氏许氏把太仓陈粮卖到蒙元……所以你们就看笑话?有人眼睛开始冒火。

    低笑声让两江总督魏师中大怒,他出列道:“最近治淮有成,能抵御百年不遇之大水。苏杭要多少米我们就给多少米,钱到位就行。”这个玩笑很合大家口味,便有许多江浙派捧场,大笑。

    贾政道:“沧峄公,去年广东大旱,带累得全国粮价上涨,好像你们运了几百万石出来也没把粮价压下去嘛?”

    魏师中举刀道:“广东大旱,你们运送到草原的粮食倒是一粒不少。”

    嗤嗤的笑声更响了,贾政脸微微有些红,不过也就是微红而已。他道:“粮价在中原上涨四成,能在土默特上涨了两倍,同样的数量换回两倍肉与羊皮,吸蒙元的血,把其战争潜力吸干,怎么不能做了?”

    魏师中道:“朝庭收到两倍的税了吗?”

    户部一个侍郎出列道:“账不是这么算的,中间的人力物力损耗……”

    又跳出来两个御史来,质问账不应该这么算的话,那该怎么算?如果粮能出口养活蒙古人,为什么不能养活苏杭?难道苏杭交了太仓,粮食不够吃,就是活该?还是你说他们买粮不付钱?或者在你们眼里外国人比中国人更金贵?你们还是赵国的官吗?莫非是蒙元派来的探子?

    甄氏的官员地位太低,手伸不进这个级别的议事,但是许家城那边是有人的,立刻下场子开撕:你们不顾国家粮食安全,只想赚钱,侵占耕地!一旦饥荒来临就怪蒙元贸易——其实从蒙元买入的羊肉、牛、马比运出去的粮食能养活更多的老百姓,羊毛、牛皮、马匹更是军用物资……

    一分钟不到,议事厅乱成了鹌鹑场,鸡飞狗跳,相互攻讦,这帮人大都是进士,言词犀利,有理有据——把皇帝都看傻了。

    凌三攴退休后,我的朝庭居然变成了这个鬼样子?这是分赃不均打起来了?

    他运气喝道:“够了!”宗师之威连同皇帝霸气立刻镇住了场子,皇帝瞟了一眼首相,何庥面红耳赤。

    寂静的朝堂里目光如刀剑,表情俱冰冷刺骨,泾渭分明的两派其实就是江南工商业和其他派系在博弈。大家都在赌:江南工商业在赌政府最怕动乱,维稳是重中之重,必须要禁洋布;政府在赌,洋人冲击江南织造,你们将甘愿交更多的保护费,或者盘子里的权力要让出来一点。

    其实布店怎能不交税?织厂每年都要按织机数字交钱的,当然里面的猫腻肯定少不了,大家都懂。

    皇帝是吃到了好处的,皇商给宫里供应的丝麻棉布根本不赚钱,甚至赔本做,那么赔掉的钱从哪里找补?

    江浙千里桑蚕棉麻,家家纺织,压根没人愿意种水稻和蔬菜了——反正黄淮、江淮、两江都有米,花钱买就是了。如果江浙缺粮,你们必须停止把粮送往蒙元和清国,再行旧例:米面不得出关。

    北派的蒙元贸易赚得盆满钵满,江浙派也很眼红,他们的奢侈品的量哪能比得上粮食生意的体量大?

    所以做蒙元生意的羡慕江南织造暴利。江南织造的又羡慕做蒙元粮食换牲畜生意的暴利。

    反正谁做生意都躲不过分给皇帝一块,因此在此事上皇帝没有立场。但是土布不能不救——万一洋布遍行中国,土布消亡,那么洋布宣布涨价,你有什么办法?举国光屁股吗?

    对蒙贸易也不能停,否则凭空多出个敌人来,赵蒙一体化进程将立刻结束,战争就在眼前!

    有人打破沉默道:“或者我们可以请教一位又了解蒙元生意,又懂经济的人来问问。”

    有人笑道:“宫布他懂个屁?”

    众多的眼睛看将过来,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那人一愣,细细一想才恍然大悟,立刻闭嘴。

    有人道:“或许忠顺王那边有人……”

    议事厅更安静了,空气里能滴下水来。

    皇帝起身甩袖子走向后堂,太监忙不叠地喊“退朝”,随即小跑着去追主子去了。

患所以立,患莫己知的(下)

    一切都来得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崔晨和吴烨刚到成都立刻求见女方家长,在扔下十颗手指头大小的珍珠后,获得了女孩儿家长的欢心。

    在“万里奔求”和“一掷千金”两大法宝的碾压下,他们成功地交换了婚书。当然多达三百人的迎亲赳赳少年可能也是决定性因素。

    成都人年前还在“蜀王公子送亲”引起的巨大轰动中津津乐道“有人眼高手低”云云,所以这七八个拒绝了金荣家将的书院大佬们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暗搓搓地嘲笑他们。哪怕其实是被蜀王利用去拉拢对方,也侧面说明了对方值得拉拢——这就是价值。

    如今准女婿高调上门求亲,街头巷尾传说“万里求亲,一掷千金”,溢于言表的咬牙切齿的嫉妒极大地满足了岳父岳母及小舅子们的虚荣心。以至于男方要求三天内带走新娘,大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人家说“军情紧急”、“国事要紧”,那么你再怎样也不能落个“拖累”的名誉吧?嫁妆来不及装运?人家说只要随身之物就好——小舅子们对姐夫简直不要太满意!

    果然第三天,两辆马车接走了新娘,逃命一般离开了成都,向东狂奔。

    当他们到达渝州时,身后传来消息,成都破了,那位万事求稳的马振德及全家死于非命。肥胖的成都总兵被吊死在妓院门口,裸着。他的兵被砍死在营地里的据说有三千人之多,只跑了两千。

    图播王宝音大汗问罪于成都府,为何擅自扣押商队货物,打死商人,强夺金银若干。

    秘密消息——当然越是秘密的消息重庆人越知道得详细——五千图播兵化妆成商人护卫,分十几路潜入四川,绕过所有关卡,聚集到了成都,一举夺城。目前正分兵在进攻蜀王封地。因为蜀王为了抢夺仙药,活煮了不老婆婆,还杀死了她的采药人儿子,非人哉……

    好在宝音命令是只杀官与兵,不动百姓,因此四川虽然大乱,却没有血流成河……

    崔晨和吴烨商量了一下,如果我们三百骑兵屁滚尿流地回京城去,主家得羞死。渝州是山城,地处高处,扼住瞿塘峡口,不利骑兵。只要宝音不傻,绝不会现在来攻。

    但是咱们的立场是什么?去救蜀王还是把成都府夺了?宝音的图播大军只怕已经在攻打雅州或七盘关了。咱们三百人有啥用?

    另外金荣会不会站在宝音和贾蓉这边?毕竟赵国皇帝对金荣的态度远谈不上友好,甚至隐隐敌对。

    吴烨道:“蜀王对咱们可也不错,送钱送女人。”他看了看媳妇的方向,低下音量,“我觉得金荣会站在赵国这边。”

    崔晨道:“理由?”这个形势之复杂连老子都想不明白,不敢随便选立场,你个五大三粗的家伙还能说出花儿来?

    吴烨道:“就算要推行天下会那一套,金荣再没有让蒙元人来占领四川的道理。不怕宝音失控,滥杀无辜吗?”

    崔晨摇头道:“这个理由牵强。或者宝音有金荣指导,行事严格按照天下会那一套行事呢?”

    怕就怕宝音拿出“斗土豪分田地公开控诉冤情交投名状”绝杀技,这个流程走下来,四川就会变天,再不会接受原来那套社会秩序了。最后结果要么宝音退出四川,任由赵国军队屠杀那些尝到甜头的不肯退回土地的老百姓,要么宝音成为四川之主。

    吴烨道:“宝音得到了天下会授权吗?”

    崔晨:“这绝不可能。”

    吴烨:“所以金荣必然是要除掉膨胀的宝音的。当初金荣给宝音定计管理图播,可没说允许他下高原一步。”

    崔晨:“但是贾蓉……”

    吴烨:“咱们已经不是贾府家将了。”他的音量更低,“贾蓉利用了宝音,这是引狼入室。贾氏兴盛了上千年,从未有过勾结外贼的先例。”

    崔晨道:“或许他想学李渊?——所以咱们的战略目标是……”他虽然摇摆不定,但是也知道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吴烨:“只杀图播人蒙元人,躲开贾氏的江湖势力。”

    崔晨想翻白眼:“真要打起来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吴烨:“你傻啊,贾蓉利用了宝音拿下成都,接下来他应该杀掉宝音灭掉图播军才对嘛,否则贾氏还能立足赵国吗?连政老爷都完蛋了。”

    崔晨终于被说服。不愧是哥哥,见事能力顶呱呱。如果他们两个站错队,连累的可不止金荣,二十四家将的前途全部会受影响。

    二位新妇被留在渝州最大的客栈里,包了一个上院,缴了一个月房钱,留下两把小刀和一包毒药,告诉女人“我们去拯救岳父岳母大舅哥小舅子去了”,于是在女人们千恩万谢的泪水中反身向成都跑去。

    在城门口排队出城时,吴烨问,“这个仗怎么打?”

    崔晨笑,“在富国岛怎么打,就拿这一套应付图播人。”

    吴烨摇头:“咱们这帮人的马术怕是比不过蒙元人。”

    崔晨正要说话,他三姐的邻居家的老三兴冲冲地追过来,背上有个大竹篓,“哥,”他大声喊,看了看崔晨脸色一沉,马上降低音量,“生石灰已买到了,那边还有两篓——”吴烨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另外两个小子也背着大竹篓,正在和其他人吹牛。

    所以……吴烨和崔晨奸诈地嘻嘻嘻地笑起来。

    杀光了所有能提刀骑马的男人之后,成都露出了柔软的肚子——只剩下了阴柔的书生和老人小孩在街上打探消息。

    图播主力虽然去打蜀王了,仍然有几百个人在维持成都的秩序。有懂汉语的人天天在街上敲锣打鼓,叙述地主老爷欺压百姓,盘剥佃户,抢男霸女的故事。

    说实话,地主老财欺压佃户,官人欺压平民,这是常态,却也不甚离谱。这些挑拨阶级矛盾、宣扬阶级斗争的话并未打动成都百姓。但是成都府兵的人头依然堆在城门口,马振德的尸体仍然悬挂在衙门口,蜀王别业大门洞开,鲜血铺满了整条道路……是以你说怎样就是怎样了吧。他们完全不能理解,四川的地主居然盘剥到了图播的佃农头上!

    当一行三百人马向成都走来时,图播军立刻被惊动了,两军相接。

    崔晨这些人看到呼啦呼啦的骑兵从成都府城门冲出来,吓得转身就跑。五百图播军其实都是奴隶军,才受过一年军训,技战术也牵强。

    小队长本人来自蒙元,是随着宝音远征维拉特的老人,自己的裤裆都管不了哪还去维持军纪?反正这十天是这些人最幸福的十天!哪怕脚都软了。

    看到敌人不战而走,图播军也觉得可以好好玩儿一把,前面打得不过瘾,正好再来活动活动筋骨。对方才三百人,歪瓜裂枣,衣着光鲜,可能是听说成都府破城来捡便宜的山贼吧?还是大户人家的护院?杀光!反正赵人多,怎么杀也杀不干净。

    冲啊!

    图播军全军压上。也不用怕埋伏——在这一眼看出三十里地的平原,埋伏谁呢?

    呼喝声中图播骑兵顶着微风追了个前脚压后腿,他们兴奋地举起了刀……

    忽然最后三骑并排跑的小个子将身上背篓往天上背后一扔,滚滚白灰漫天飞舞,追兵们正冲得兴起,还抬头去看……

觉后不知,满身花影(上)

    黄垚从来都是一个自律的人。他伺候晨曦郡主睡下之后,点上灯,开始夜读。来自青城的报纸以及金荣的演讲、金振的演讲、朝庭的议论都是夜深人静了才能读得透彻的。

    人人都说金振辩论输给了孔小衍圣,但全文读下来,黄垚惊恐地发现,如果金振所言有三分道理,赵国有倾覆之危的话,那么孔小衍圣其实是输了。大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全觉得金振在危言耸听,所以哄堂大笑——但是黄垚却是不同的,他和金荣有过长谈,清楚的知道,说赵国危矣的人不是金振,而是金荣本人。

    小孔圣只怕也知道,而且相信。

    孔家在山东,承北通南,有运河,有外国传教士,有海外客,小孔圣的眼界和那些关上门来读朱子理学的人是不同的。海外客不远万里前来做生意,洋布遍及中原,价格实惠且质量更好,进口洋炮又大又强,还轰死过努尔哈赤——赵国如果与英法开战,虽然最后依靠主场优势可能会赢,但是小战役一定会输!

    你是君子,但人家是海盗。

    黄垚看着灯光照不亮的角落,思绪混乱,后悔没有劝晨曦跑一趟BJ——水砾肯定是如鱼得水,在京城乐翻了。我也想再当面请教金荣啊!(其实水砾一做完媒人就被水氏族长关进了小黑屋读书——非得让他改改性子不可!倒要看看你一年不唱戏会不会憋死。)

    忽然门外有乱糟糟的脚步声,“嘭嘭嘭”几处砸门声传遍黄府,女人尖叫声响起。

    黄垚惊得站起来。门帘掀开,一个老门房惊惶失措地跑进来,“大爷,街上突然出现了大批图播人,拿着刀,去攻打兵营了。”

    黄垚大惊。满地飘零的成都府……兵哥哥们只怕会死得不知所云……

    “派几个机灵点的去打探消息!快。”

    黄垚立刻跑到卧室将晨曦郡主摇醒,“快穿衣,穿上男人衣服,出事了。”

    翰林府内一片大乱,老翰林和黄垚的几个弟弟紧张地等着消息。

    陆陆续续的消息是:城门开了,府兵撤退了。

    黄垚当机立断,跑。先出城。

    府里安排了马车,黄垚指挥着大家到了街上。可惜运气不好,在半道上碰到了图播人两个小队,双方撕打一通,黄府死伤殆尽。但也有几个乘黑躲过追兵,其中就有黄垚和晨曦郡主——他们穿着下人衣服,又空手没有拿刀,所以一时没人来砍他们。凡是拿刀的男人最后都死光了,但图播人却死伤极少。还有人捞着一个丫头就踢开旁边的民居门进去了。

    黄垚顾不上别的了,拉着老婆尽在黑暗中钻来钻去。好在晨曦郡主也练过几天功夫,算是打不过但是跑得动的那种人。

    天亮时,他们穿过了洞开的城门,逃到了乡野,走了十里路,躲进了府河边蜀王别业。

    混乱很快就波及到了乡下。蜀王别业的下人们一哄而散,不少人顺手带走了不少财物。

    黄垚把郡主安排到柴房,在木头堆后面刨了个坑,正好可以躺人,他则爬上房梁手里举着一把刀。

    好在来抢东西的老百姓在柴房门口随便看了看就走了,好东西有的是,柴火算什么稀奇?因此这二位算是逃过一劫,否则不等图播人来自己先死在乡邻手里了。

    最怕有烧屋子毁尸灭迹的,好在他料对了一半人性,乘乱打劫的乡民并没有放火,他们只是蚂蚁搬家一样拆屋而已——烧掉多可惜!这些好东西完全可以慢慢拆!

    总算黄垚找到了地窖,搬了些米粮到柴房。有来抢地盘的流浪汉看到黄垚,以为这个地方他占了,也就不来争夺了,反正蜀王府大得很,虽然床都被搬光了,总有地方可以睡一觉……

    暂时安全后,二人天天晚上出来打探消息,听说了大队图播人马东去,黄垚稍一沉思就知道了是去封地杀蜀王的。他安慰了郡主两句不痛不痒的话,也不知道那女人有没有听进去。她每天呆呆地坐着,哭得眼泪都干了。

    黄垚还进城去了一次,看到了几千个人头堆成了京观,看到了马振德的尸体,看到了熟人家的男人死光,看到了图播人一家一户地找女人,看到了自己家成了淫窝,膻腥气中人欲呕,看到了书院门都碎了,师兄师弟躺了一地……

    千年精华膏腴之地,古都名城,富甲天下的成都如今成了人间地狱。

    黄垚正在奇怪为什么对方不烧房子——难道他们要长驻于此?难道图播人不怕朝庭大军反攻,还要死守?

    忽然图播人哨声大作,黄垚抢到街边角落里向哨笛声来处望去。数十骑兵驰过大街小巷,朝城门奔去,远处还有哨声应和。

    有事!

    黄垚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只见城外远处有一队骑兵正在接近,难道是朝庭军队?黄垚看看却又不像,稍数一数,不超过三百左右。这点子人有屁用?

    图播五百骑整好了队,向对方俯冲而去。黄垚难受地想呕,对面虽然不知道是谁,危矣!

    果然对面看看人数不占优,扭头就跑。

    黄垚顾不上掩藏行迹,追了出来。等他过了护城河府河,双方骑兵都跑得影子都看不清了。正午的阳光从淡淡的云层后抛洒下一些金色来,黄垚失魂落魄地向烟尘方向走去。

    是何方义士来救成都?我一定要看个清楚,把他们的英勇记录下来,歌颂他们!不能让这些勇士湮没在烟尘之外,连故纸堆里都寻不到他们的事迹。

    他高一脚低一脚地一路小跑,耳朵高高竖起,行走在草木之间,唯恐图播骑兵回来看到自己顺手就是一刀。

    一个时辰后,他惊呆了,满山满坡的都是扎着奇怪辫子的图播人尸体,脸上全是白灰,身上被剥得干干净净,****被割掉,眼球被剜去……

    他数了一数,差三五个刚好五百人!

    呆了良久,黄垚放声大笑,声音传出老远,然后慢慢变成了哭声。

    成都有救了。

    附近一声马嘶惊动了黄垚,一匹古怪的马歪歪斜斜地向自己走来,黄垚抓住缰绳,原来这马眼睛瞎了。他也顾不上嫌弃,翻身上了马,向来处走去。图播人全军覆没,只怕大部队来是要报复的。

    成都必须要自救。

    石灰抛向天空,其实并没有洒完就滚落在地,马蹄踏过,将白灰又踢向身后,弥漫在半空,随着前马卷起的风飘荡。

    图播人连同他们的队长蒙元人,从来没有听说过生石灰遇水就会发热,腐蚀你的眼球,还不能用手去揉,越揉越痛……但这玩意儿当成武器其实是惊吓大于实际伤害,真正因此瞎掉的人并不多。

    崔晨早就带领马队和吴烨分开,一左一右绕到图播人侧后方,弩箭齐发,专门射眼睛还亮的人。落马的图播人越来越多,地上的白灰也没浪费,滚在地上吃了一肚子,吸进肺管子,抹了一头一脸……

    等弩箭带走了还没瞎的图播兵性命后,崔晨命令手下从未见过血的少年们去把还能站立的半瞎子全部砍倒,把杀气提起来。

    最后还有十五六个家伙,因胆气不足既没有发弩箭杀到人、手上光只发抖,连刀都捏不稳的。

    吴烨狞笑地命令这十五人去检查图播人死干净了没有——先剜眼再割蛋最后心口来一刀。在发出无数威胁、诅咒、喝斥、嘲笑之后,这些生瓜蛋们才将五百双图播蛋割了和眼球一道放进生石灰篓子里腌起来。

    等呕吐的家伙吐干净了,能站起来了,吴烨又喊:“全体都有!立正!去剥衣服!”

    瓦特?那么臭,还全是血污,恶心死了。没有一个人动手。

    吴烨吼:“如果在战场上,你们听到命令却又不动,就是抗命,立刻执法官会行刑!去!剥衣服!”

    不得不说这些亲戚的朋友和朋友的邻居孩子们是好忽悠,他们剥干净了衣裤,恶心地又吐一回,肚子里连水都没了。

    当然他们如果以为就到此为止的话,那也就太幼稚了,吴烨哪里是那么好相与的?

    吴烨:“全体都有!脱衣服。”这一次大家学乖了,一个个把自己剥光——身上穿的都是丝绸棉布,死贵死贵的正品行货。可惜了。

    吴烨吼:“穿上图播衣服!”

    其实这帮人早在命令剥图播人的时候就猜到吴老板的险恶用心,好计是好计,就是太膈应人。

    以后的事顺理成章,大家唉声叹气地捏着鼻子把破皮袄烂棉裤臭盔甲给穿上。

    一个吴烨的老舅的相好的弟弟吼,“请问长官,为什么你们不用换衣服?”

    吴烨冷笑道:“长官要穿着好衣服才对嘛!你当一群纯叫花子兵能骗得倒谁?”下面一片哀号。你也太混蛋了!要不是我们五个人联手也打不过你,老子今天跟你拼了!裤裆还凉嗖嗖的露着半个鸟!心口还有血迹……这也能骗到人?

    崔晨将一张皮布塞进怀里,站起身来。在这群图播蛮子身上找到的唯一一件值钱的玩意儿就是这张羊皮地图。

    他抬头看了看手下的三百流氓和八百匹马,又打量了一下地形,呼哨一声,全队整理好物资和武器——图播弓箭尤其精良,比他们的随身弩强大多了。大家上马,整队,依然分前哨、中军、断后三队,向远处飞奔而去。

觉后不知,满身花影(下)

    西川将军驻地在雅安,有若干军镇,灵关镇、始阳镇、和川镇。山脉纵横,峭壁悬崖并不少见,泸水蜿蜒,将高原和平原分割成天堂和地狱两个世界。在废除了天全高、杨二土司之后,这里已经没有了中央管束不到之人。

    这些军镇在图播大乱之后,从松懈又变得严谨了,往来客商禁止携带武器过关。这让以往随意拎刀的商队们很不满,但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人家安排军队给你护卫,只要你出点极微不足道的银子,有意见也没办法。

    宝音的小股渗透部队艰难地走汶川道入蜀,但携带辎重的大部队却只能强攻泸定县。

    唐朝时图播曾起四十八万人,分三路进攻蜀地,被韦皋阻挡在关外不能寸进。

    一千年后,蒙元EEDS汗国的宝音台吉占领了图播,又组织了二十万大军,号称四十万,选了较短的线路入川。

    原本说好,几个隘口安排了内应,都有偷袭的可能。但不知是走露了消息还是怎样,图播军不仅没有偷到便宜,反而陆陆续续搭进去了几千人。

    从一开始,进攻就显得极不顺利。虽然前军在不断地推进,但是人手的损耗让宝音心痛。他的精锐五千人在四川柔软的腹地纵横驰骋,但接应他们的大部队却迟迟打不开局面。如果再不突破,那五千人很快就会被吃掉,这让宝音很焦虑。

    不是说贾氏已经安排好了内应嘛?这几个关口处应该有人接应才对!

    这时有人来报,收到了一封布帛,上面都是古怪图形。宝音按住激动的心跳,令将布帛呈上,果然是天下军的秘信,时间地点信号全部交待得清清楚楚。

    是夜,五万图播军埋伏在关下,等待信号。

    子时,城墙上果然出现了火光,和约定一点不差。宝音亲临现场,命令进攻!沉默的图播大军毫不费力地攻入关隘。宝音长长地舒了口气。

    五万图播军如蚂蚁一样占据了这个大军镇,逐次清理守军。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赵人完全敌抵不住越来越多的敌人,不得已从另一关门抱头鼠窜。

    信使来回报告进度,前方推进极其顺利,看来胜利在望。

    果然到天亮之时,此关隘完全落入图播之手——东面剩下的险地不多了,只要一鼓作气冲出去,雅安城就在脚下。

    宝音想起当年金荣曾说,要走遍天下,将最高的山踏于脚下,看最广阔的海,饮最烈的酒,尝最美的食物。其他的我不知道,将天下雄关踏在脚下的感觉那是真好!

    EEDS的爹和兄弟们再想像不到此刻宝音的雄心壮志得到了多么大的满足!

    他长吸了一口气,好像要让门户洞开的四川的微风涤荡自己闷了一年多的沉郁。“天下我有”就是这个滋味吗?

    宝音长笑,什么狗屁印度,滚!我不仅要图播,也要四川,更要中原!占领四川可以南下滇越,东出湘鄂,北上陕晋。哈哈,诸葛亮没有做到的事,我宝音未必就做不到!成吉思汗曾经做到的事,我宝音未必不行!

    天庙怎能没有我的一席之地?我怎能屈居金荣之下?我要站在天庙最高端。

    宝音陷入畅想,口水从嘴角沁出,浑然不觉。

    疲劳的图播大军从他身后纷纷进入关内休整,宝音为要显示自己体恤兵卒,决定最后一批入关。二十万人马驻进这个小隘口倒也不嫌挤,宝音想。

    就在他站到了关门口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一丝火光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宝音立刻张大嘴巴,一股寒意从头到脚将他冻在原地。

    大恐怖降临!

    他知道这是什么!

    他的手脚、头脑甚至灵魂都僵住了,无法动弹也不能思考。

    轰地一声巨响。

    嘈杂的马嘶人吼完全失去了意义,一张张黝黑的茫然的脸,上一刻还在嬉笑,下一秒就与身体分离飞上半空。腥风血雨,断肢残体,惨呼哭泣。

    连环爆炸声从地下土层中传来,石飞屋倒,墙裂山陷……无穷的炸药包制造出了宝音有史以来见过的最美焰火,大火吞噬了草屋柴房,天空一片红霞无边无际向西方延伸……

    火神王的纵火技!

    宝音目眦尽裂,坐倒在地,脑中反复只叨念着四个汉字:灰飞烟灭。

    贾蓉!

    除了贾蓉,谁有能力在这个十里方圆的隘口里布置下价值百万贯的炸药?

    我这二十万人成了贾氏大英雄拯救四川于魔掌的踏脚石!此战之后,图播崩解;蜀王全家被屠;水氏再不得入川;甘美的千里膏腴之地尽在贾氏手心里。

    上当了。

    他回头向拉以萨方向看去,贾玏自告奋勇地帮他看着后路……

    宝音一口血喷了出来。

    贾蓉自始至终要的只是那五千特种兵精华!放二十万人进蜀?难道他们贾氏真的会卖国不成?在赵国控制下的四川,贾氏是无冕之王,把图播人请进来干嘛?吃光喝光砸烂家当吗?宝音和他的EEDS兄弟们进来后他贾氏算什么?二掌柜的?

    自始至终,这只是贾氏对水氏的内战,没有蒙人或图播的份儿。

    我宝音就是个棋子、工具人。

    虽然此话很俗,从天堂跌落地狱,但这就是宝音命运坠落、心情低埋、雄心壮志尽空抛的写照。

    现在怎么办?

    大火烧了一夜,天明时分,宝音带着他的五百亲卫还痴痴地留连在废墟之前。星光微弱,云雾缭绕,血气与火药味纠缠绵延,形成了一种除了战场别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构成的浪漫叙事。

    宝音感受不到浪漫,他的身心已经凉透了。幸好风是温暖的,空气是炎热的,光芒是友好的,他们没有生病。

    但他们输光了。一个人都没跑出火场来。

    宝音心犹不甘,坐在道旁算计着去BJ告状,找皇帝揭露贾氏的不轨,找金荣痛斥贾蓉的背叛……天光将暗未暗之时,从身后踢踏踢踏上来了一队骑兵,听声音大约有一千人。宝音燃起一丝希望——如果是桑吉的话……他站起身来让到路旁,是一队牧民,不知道是哪家格勒老爷?

    熟悉的声音从一匹高头大马上传来,“参谋长?你的命可真够大的!这也逃过了?”

    是贾玏那个混蛋。

    宝音擦了擦脸,免得被仇人看到了泪水。

    贾玏本人的功夫完全不值一提,但是他依然大大方方地停在了宝音身前,“既然上天饶过了你,”贾玏沉吟,“那么我原来的提议依然作效。印度和泰国我做主给你了,但是要你自己去取。”

    宝音扭过头去,不想看到那张脸。

    “输给我,你没什么丢人的。”贾玏甩了甩缰绳,“金荣早就说过了,图播给你了,其他的不要去想。我猜他大概预料到了你会有这一天。”

    他的声音从黑暗中遥遥传来,“不是舍不得给你一个四川汗的称呼,而是金荣肯定不许。他的立场并不难猜,我们这次闯了大祸,还要想着如何向金荣解释。唉,皇帝好对付,朝庭更容易,但是金荣如果发怒,我们贾氏可能要倒大霉。你我其实是难兄难弟呢……”

    不管贾玏还说了什么,宝音已经听不见了。大火过后地气的暖意已经被凌冽的风吹散,星空大地山峦皆冷冷清清。

    此时桑吉肯定已经占领了拉以萨,自己想要活命,大概只能听贾玏的劝,去印度缅甸泰国打拼了——

    希望金荣听到了这个变故好好地让贾蓉吃一亏,也算替我出口恶气吧。

    输了就要认罚,耳光过后就清醒了。

    宝音调转马头,手下已经收集好了残存的物资,于是整队向南方走去。

    赵人太阴险狡诈,的确是玩不过他们,还是挑个我打得过的对手吧。

海云溶溶,山风萧萧(上)

    刺骨的海风将金仙杛的头发吹得横向飘起,像个疯子——或者说更像个海盗。五条长约三百尺宽约四十尺形似飞鱼的五帆大船劈波斩浪,斜迎着风疯狂地绕着十条稍小稍肥稍低的三帆船划圈。黑黝黝的炮口将敌船震慑地一动不动。对方的火炮口径稍小,数量也少,直观火力完全不是对手!

    五船压制十船是综合实力的体现。

    金家海盗一共出来了一千人,将五条船摆弄得服服帖帖。哪怕宁波船厂的观察员,也不禁叫好。

    战争可以是艺术。

    在仙杛的左翼是金仙桦,右翼是金仙柚,前军是金仙杼,后军是金仙柏。他们的队形已经变幻过无数次,加速、减速、转弯、配合渐渐圆熟。再陌生的船,操控个几天就摸着脾气了。

    不得不说,用海量的金钱堆出来的东西就是好!比他们老爹从福建泉州订到的老式船,或者从日本抢来的小舢舨强太多了。

    每船能容纳战士上千,粮食千石,清水二百桶,酒一百桶,武器若干,甚至能载马。能拥有这个规模的舰队那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啊!

    王家船队本来还想在舟山外海和金氏船队干一架,但是刚刚进入攻击距离,对方评估下来,大概十打二能胜,十打三可能平手,十对五基本上就是完败。这么强大的对手完全啃不动。与其自取其辱,不如就降帆算了——反正你家的就是我家的。

    大不了日后我们也向宁波订购一批。不过据说图纸是金荣出的,事先有约定只能与官方共享,王家要搞到图纸恐怕得搭上不少人情进去。

    十艘船,同样是千人部队,没打就认输!哈哈,金五仙们开心了三天。这个硬实力,就算比不上当年金多多他们纵横大海时技战术水平和熟练程度,但就火炮来说,现在更强大。稍微摆个阵型就能覆盖方圆几十里的海面。

    跟着严保根的来一千个海盗中火炮手有不少,能保证这些炮船的杀伤力。如果对方想跳梆作战的话,这五艘船高高在上,也是能碾压王家船队的。至于火攻——防火牛皮简直太现成了,从青城随便拉——库里存着几千张牛皮。

    唯一的问题在帆上。中国传统海船用硬帆,这五条船用的是软帆,让海盗们不大适应其脾气。所幸大家见过英法舰队,对软帆的灵活性印象深刻。

    为了这全套设施,金荣欠了凌三攴相当大的人情——你以为宁波造船厂的最新型号炮舰是个谁都能搞得到手的吗?同等级的大船,赵国的北海舰队、南海舰队才三五十艘在役。

    这些船的综合性能当然远不及英法舰队的大船,但胜在灵活,速度快,能用群狼战术堆量,不怕牺牲的话,甚至能把大块头撕咬成渣。

    所以火炮的射程和杀伤力就极其重要了。在这方面宁波方面配备的火炮口径还是嫌太小,主要原因是用的国货,大家并没有从英法进口大口径舰载炮的渠道。比之《加勒比海盗》里的三层炮舰对轰的能力差了十七八级。不过幸好金荣号称火神王,他对海战有自己的设计与设想。

    所有的改造、加固、新设计、新武器都是用钱堆起来的。宁波造船厂得了金荣的设计,思路大开,在价格上打了个折扣,这才没有让青城破产。哪怕是打折过后,桃叶名下的资财仍然缩水了一大半,积蓄全部用光。目前她每年能分的钱可能和水焉的银行分红相当——当然她不可能把这笔钱用在个人享受上,那是给小小和美美存着的。

    童隰、闻大娘、金荣多方筹集的金银一股脑地投入进去,加上来自金家海盗的人力资源,才将将能让五艘船运转起来。还有水焉的支持——码头和后勤。

    海军之烧钱可见一斑。也就是童隰,虽然另有怀抱,但总算知道大局;另外,闻大娘和金珑无条件信任金荣,倾力支援。否则单凭每月一次的通信,根本不可能让青城持续投资进这个无底洞,扔个金山下海也未必能听得到个响。

    宁波是根据进度收钱的,对后续资金的稳定跟进的要求极高,好在天网受金荣委托,有专人帮着盯这个项目,每月报告,如果有贪腐,杀无赦。

    说实话,水焉自己设计的歪歪扭扭的海船根本经不得风暴,但她对船的质量要求还挺严格。因此段妍妍和罗颜派出的人手天天钉在工地上,查看账本,比对材料,将船厂方腻味得要死。好在这是个大肥活,做一票吃三年的那种,下面的怨言也就自己消化了。

    他们大概也知道,金荣大汗要的是能做环球旅行的超级船,就目前的单子来看,这几只船应该还只是开胃菜。如果老板们满意了,后面还有超级大船队的单子下来。从东北来的阴干的巨木听说已经堆在丹东了。

    总之在多方督促下,金钱到位了,船也顺利交了货。金五仙举着放大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把新玩具检查了好几遍,爱不释手,口水也流了一地。立刻分赃,一人一艘!咱们没给老六啥值钱玩意儿,人家倒是出手不凡,每个哥哥一条大船,局气。

    天网以前就招纳了一批不错的船工,其中一个胖子尤其了得,管理船工和物资极其熟练高效。据他自己讲,本来他在天津码头当个小管事,后来被大公主看上,高薪聘请做码头主管。天网的基地一直是他在打理,还帮着将一艘完全不能出海的怪船改造得勉强能用了……跑过一次台湾。

    当然这个家伙无论如何也不知道正是由于他的善良和专业才没有被成娟娟、莫姒姒斩除,甚至还被雇佣。

    如今水焉上岸,海上人手全部转给了金荣。他们去江浙与王家舰队会合后,将会在广西拉上贾赦招募的疍民,然后分两路去咬南越。

    金荣说过,他的未来在海外。在海上建立势力就很重要了。金五仙们已经在幻想纵横七海,重建海盗王金家名声了。

    胡安也在船上,他的任务是物资和账目。作为一个玩儿假账的高手,采购、人工、消耗、补给、维护之类的事统统要他做总账的。这让他感觉如鱼得水。当然外甥的船就是他的,绝不允许有外人占外甥便宜!一定要好好表现,让外甥看到自己的价值!这比不值钱的皇城司探子前途光明多啦!同样吃金荣的饭,出卖了外甥能拿几个子儿?但是帮助外甥成为海王,云帆到处万国伏服,自己可不就也是个无冕之王?

    做出这个选择不难。替凌三攴办事的那位,或者假借凌三攴名义来控制自己的那位,太瞧低了赌场上混了三十年不死的老油条的缜密心思了!

    胡安自然不肯安于账目,他必须要在团队里发出自己的声音,让人重视!看到海盗们每日除了训练操舵、起帆、降帆、厮杀演练外百无聊赖,他献计曰,海战必要实操,总不能到了敌人面前才知道配合有误解、杀伤力不够、武器供应不上,炮火把自己烧了之类的事(有海盗开始盯着他准备砍人了)。胡安又道:“海怪不正好是演练对手吗?杀鲸屠鲨,岂不快哉?”

    海盗们恍然大悟,拿围猎巨兽来演兵,正是当年金多多父子突然崛起的一招。反正金荣没有定下灭南越的时间表,多在海上训练训练,把技战术提起来是能救命的。

    阮福映去了王家,和王家大佬们打得火热,更是意外地见到了甄宝玉。甄宝玉一改往日的温良宝宝、富贵闲人、吃喝玩乐风格,居然有模有样地在船上学习水战。阮福映其实跟此人不太说话,毕竟差着十几二十年,有代沟,是以没有多问。看到此人咬牙切齿肯吃苦,颇有些感动。

    而光杆司令阮光缵则留在金家船上,对海盗的训练计划举双手赞成——必须要打有准备的仗,贸贸然去送人头的事不能干!如今他全靠金五仙撑场面,大家处了几个月,五仙又开始喊他皮猴子,他则叫几人“哥”。

    从三月到五月,除了上岸补充淡水、了解时闻、接触天网、等候命令之外,金王两个船队比赛猎鲸,玩得不亦乐乎。

    打海兽不过瘾了,他们又盯上了往来货船。先干翻不开眼的海盗!有个把小势力埋伏在交通要道上收保护费,看到大船,居然冲上来想咬人,看到炮口后扭头就跑。但老金家的流氓们哪能放过嘴边的肉?从天津到广州,从广西到台湾,一个来回竟然扫荡了二十多条海盗船。赵国沿海由此平靖了下来,半年后有人给南海舰队送锦旗,才知道送错了人。

    等宁波船厂的人满意地下了船回去做报告,金王两家一商量,不如玩儿更大点。反正又不打旗号,就算围剿了法国、荷兰、英国的舰队,万里之外谁知道是谁干的?不是你王家的黑手套者皆可曰杀。

海云溶溶,山风萧萧(下)

    还真别说,在南洋群岛周围潜伏了几日,直接干翻了英法各三艘炮舰,虽然自己也挨了几炮,倒没伤筋动骨,反而将英法人活捉了不少。阮光缵怕杀人影响未来南越国外交事务,便力主把他们运到荒岛上,能不能活看运气。

    金王两家便瓜分了还能动的英法炮船。金家得了两条稍小的,王家得一只大点儿的。经过一番扫荡,如今金家有船十艘,王家有二十一艘,实力扩张惊人。

    还是杀人越货来钱快。

    而且他们在英法船上搜捡到的好东西真不少!枪炮火药医生和水手熟练工就不用说了,都是拿来可以用得上的,堆积如山的铜和银又是怎么回事?

    对方船上水手说可能在日本发现了金矿银矿,有水手说是从南洋岛上抢来的想去泉州买瓷器的,也有人说这些好东西来自印度缅甸……五花八门的解释也没人真正在意。管你呢,抢了再说!我们是海盗,不抢东西就是不道德!

    胡安做主,把这些金银铜一股脑藏在天网岛上去,于是两家将好东西都瓜分了,分头行动。王家回浙江修整,金家舰队北上去秘岛。

    在天网岛上海盗们看到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正在翘首以盼,见到了船队回来都快哭出来了。

    这是费锞。

    桑吉如今占领了拉以萨,他的父亲珠古支援了他所需的人脉。因此宝音去后,图播就是他的天下了。在贾玏离开布达拉宫前,桑吉握着他的手百感交集,无言以对——对这种吃里爬外的盟友简直是说什么都不太对劲。背叛赵国、背叛宝音、背叛天下会……我该赞扬你呢还是砍你一刀?

    贾玏带走了整整一千本书,有印刷的善本,也有手抄本,毫不客气地将图播三千年累积的文明之光打包带走。

    幸好珠古有自己的私藏,图播文化才不至于一夜回到蛮荒前。但看着几百头马牛驼着珍贵的羊皮卷、汉朝经、唐朝画、宋版书迤逦远去,桑吉握紧拳头又松开,几次之后颓然转身。

    得罪不起啊。

    议政会议进行了一整天,桑吉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问题:我该如何接手这个上下颠倒、支离破碎的图播?

    解放的农奴、踩碎的贵族、放逐的僧侣……整个社会结构全乱套了。图播如今是那么的陌生,桑吉很困扰。

    让农奴把咽下去的肉吐出来?让求到自己门上的千年贵族去自生自灭?让在乡间“积功德”的红衣僧们回来当蛀虫?谁去收税?谁执行我的命令?我的执政基础是哪个?贱民吗?

    宝音那个混蛋,在图播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大坑。没落的贵族土地和牛羊被奴隶们瓜分了,他们哭诉无门,无人理睬;失去了地位的僧侣如果回来,怎样弥补地方官员的流失?谁来管理地方,难道用翻身农奴?

    竟要我维持宝音的制度?或者提拔农奴?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一个不当心,就是农奴造反。再一个不当心,整个国家就失控了。

    另外,和赵国的关系怎么解决?赵国根本一直就想扔掉图播这个大包袱,恨不得赵国版图上从来就没有这一块。宝音还没有请求赵国策封,如果拖着不归附赵国,一旦某一日赵国掐断了贸易路线,图播经济就会崩溃——治国无比艰难啊。以前凭着天下会的红利,蒙元能无限量地吃下来自图播的货物并且输出急需的粮食、棉麻、瓷器、盐茶、金属……如今三路大军攻赵,策妄阿拉布坦大概快打到山西了吧?到达冀州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北线商路面临被封杀……我怎么办?下印度?难道印度有茶?丝绸?棉布?瓷器?

    讲笑话。

    印度除了金银宝石,猴子老虎,大象和水牛,其他啥都没有,那些玩意儿能当饭吃?他们自己都吃不饱饭。

    议事会议开了一整天,桑吉没有得到一条有建设性的谋划。兜兜转转,大家说来说去还是那老几句,要么占领四川,要么投降,请求重新划归中国。

    废话!我若想回归赵国,费这么大气力干啥?占领四川?我有那本事?

    我想要的是独立!就看策妄的了!宝音也没个音讯传来,有没有打进四川?让人提心吊胆的。

    桑吉烦燥起来。之前以为一切都是可以迎刃而解的小事。目前看来,一切都是解不开的死结。

    他在一尊莲花生镇压魔母唐卡前停下来,表情阴晴不定,眼珠子转动着……

    当夜色降临,红衣僧们做晚课时,桑吉背着手走出俗世的一半楼,缓缓地登上布达拉宫的佛系一边的阶梯,钻入迷宫一样的小巷,绕开神秘的角落,数着步子,几经转折,他来到一个黑黢黢的洞开的小屋前。

    这里远离喧嚣,安静的藏在深深的黑暗中,不见天日,不见灯火,不入风雨,不招注目。

    他使仆从点上供桌上的灯,这是一盏九宝白铜琉璃油灯,幢嶓缨络有些陈旧,暗淡无光的宝石镶嵌在上面显得廉价。供桌上,无数个由珠母珊瑚拼出的大大小小的卍字记号,如鲜花盛开。

    这里积着厚厚一层灰土,供桌也没人清理,墙壁上的壁画也脱落得差不多了,完全看不出其主题是金刚降魔又或佛陀说法。

    油灯火苗舒展开来,让小屋沐浴在温暖的光线之下,从桑吉的角度看去,上面供奉的菩萨像嘴角便有了笑容,但目光却极其的……噬血。

    这诡异的表情和熟悉的五官让桑吉打了个冷战。

    仙灵微光从某个方向飞来,被那菩萨像吸收了,桑吉眼皮子跳了跳,然后另一束微光进入他的印堂。

    桑吉垂首,凝神思索,似乎在最后衡量迈出某种步伐是否合算……终于桑吉下定决心,将仆从全部撵走。

    他跪倒在地,片刻后开唱:“莲花盛开的天池啊,佛陀智慧显化。清洁无垢的波浪啊,如永恒的圣山之泪。七枝九叶的莲藕啊,托举着六道轮回。久别失路的亲人啊,请您醒来归家。纯洁的莲花仙王,智慧无碍的上人,大慈大悲的佛母,醒来。”

    他悠扬的梵唱回荡在斗室,引动了某几处洞穴产生了共鸣,片刻后整个墙壁也开始震动。良久,一声叹息从菩萨身上响起。桑吉头越发得低了。

    金朵朵睁开了眼睛。

    桑吉道:“佛母。”

    金朵朵笑,“你们背后不是暗搓搓地称呼我魔母的吗?”话音刚落,一束仙灵微光落到她脸心,她笑了一笑。

    桑吉低头,不敢说话。

    金朵朵抬腿起身,从供桌上费力地走下来。桑吉想伸手相扶,又不大敢,只看着她伸了个懒腰,旋转着腰肢,弯曲着关节,松了松僵直的身体,美妙的曲线此起彼伏。

    金朵朵的目光转了过来,桑吉头将头藏得更低了。

    金朵朵不再理会桑吉,她抬头沉思许久,“那么杀死我报身的人是谁?”

    桑吉道:“从赵国去土默特做大汗的勃尔只斤,金荣。”

    金朵朵:“那个点化了我栖身的尸体本源灵魂的人是谁?”

    桑吉垂头道:“依然是那个金荣。”

    金朵朵道:“所以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几片灵魂碎片,又全遗失了?你爹是怎么回事?”

    桑吉道:“珠古决定置身事外,他认命了。下一世轮回他不愿意再和我们见面如故了。”

    金朵朵尖笑,“他不想沾染因果呢……但得先问问我许不许。”

    她冷笑着,原地跳了一跳,身体看来渐渐恢复了弹性,又栩栩如生了。

    她回头道:“我休眠的这二十年里天下发生了什么大事?对了,说实话,你为什么唤醒我?”

    桑吉想了一想道:“近几年的事比过去一百年发生的都多,如果您感兴趣,我详细跟您说说。”

    金朵朵向外走去,“行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桑吉道:“或许咱们有了夺取赵国的机会,我需要您的指导。”

    金朵朵狂笑,随即从她身上掉下一层粉末,她的肌肤又像从前一般洁白无瑕了。

海外徒闻,未卜此生(上)

    策妄阿拉布坦纠集了大约五万人,狂风一般扑向长城:从JYG开始,到杀虎口不停留,继续向东,所有的长城关卡都得到了维拉特人的关照惠顾。旗帜招展,鼓乐喧天,刀枪齐鸣,一副不攻下关隘绝不罢休的模样。

    事实上,在边境气氛转好的这五六年中,长城就是阻碍草原和内地交流的厌物。两边生意做到飞起,说起价格、品相、季节、做工,士兵们都能评论得头头是道。偏偏维拉特持刀再来,沿线官兵们看不懂对方这热闹阵势和若有若无的行动力,几乎都不会打仗了,幸好有长城。

    好几处维拉特奸细混在商队里,进关就杀,赵人几次开门揖盗,失了城门。好在维拉特人少,闹得凶但拿不下关口,造成的伤害也在承受范围之内——这不得不让有识之士担惊,维拉特人主攻方向到底何在?

    似乎是宿命,历史上葛尔丹大战清军的战场离BJ不足三百公里,离张家口很近。策妄的大军果然最终也抵达了这个战场,他分出了千人进攻大同,使西线的军队无人敢前来支援BJ。东线至山海关更是风声鹤唳,逼得史鼎屁股如同着了火,慌乱地又踢又咬。

    聂䍿虽然还没退休,但是已经没有胆气了,他保守地驻扎在自己负责的地盘上望着BJ方向,哪怕皇帝下达了直接命令,自己也能观望观望再说——万一维拉特人声东击西呢?山海关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被进攻,对吧?

    水硕的感觉是对的,有些失去了锐气的老人是应该让位给年轻人了。但是年轻人完全不能让人放心——话又说回来,不放手的话,年轻人永远得不到锻炼的机会,也就永远没有希望。

    此时的京师一片混乱,驻守BJ有五万京营加一万羽林卫,九门提督还有火枪营,保守地估计,力量也不算小了。难道这些瓦剌的后人还能如其明朝时的祖先那样打到BJ城下不成?

    倘若任由你们如入无人之境,置蒙元于何地?

    为什么童隰不拦着?是不是青城出事了?

    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史鼎虽然没用,但要他丢掉祖宗留下的长城防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朝内就有声音说打维拉特人的话,贾珩最熟了,可惜——

    皇帝亲自取了西方教主的性命,逼反了贾珩,逼退了贾赦、贾珍,仅留下贾政一个人在忠顺王手下当“中央国立研究院筹备组召集人”。

    现在遭了报应,这是活该。

    皇城司又不是聋子,这杂音是如此的广受支持,不传到皇帝耳朵里是不可能的。一句“活该”让皇帝又吐了一口黑血。

    洋布倾销之事只好先放一放了,这几日大家全在备战,连贾珍都拿出来了十门炮给皇帝压惊。

    这时从四川传来消息,图播有五千人从小路攻进成都,成都府殉职,成都男人被杀了一半。但幸好蜀王女婿黄垚组织了人手清剿了驻守成都的五百图播人,人头筑成京观,大大鼓舞士气云云。

    虽然还没证据有内奸给西面带路,但是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尽在贾政脸上扫射。这时第二个消息传来,贾蓉“正好”在四川出差,捐献了万斤炸药包,将来犯的图播大军挡在了七盘关等关隘之外。炸死图播二十万人,宝音仅以身免。

    皇帝抚额称幸,说:“贾蓉辛苦了,也幸好他正巧在四川,换个人谁做得了万斤炸药的主?”

    一片歌功颂德声中,扫视着贾政的目光更不怀好意了。“幸好”、“正巧”、“做主”是什么意思?

    皇帝问:“存周,蜀王安危如何?”

    贾政心道:“蜀王安危要看图播人的心情,你问我……总不能直说我们要清理掉四川所有姓水的吧?”他不得已出列,忧心忡忡地道:“但愿蜀王吉人天相,遇难化吉。”

    皇帝脸色沉静,盯着贾政冷冷地道:“倘若我皇叔有事,自然我要一些人付出惨痛的代价。”连“我”都说出来了,这是江湖决斗吗?

    贾政自动回到人堆,周围的大臣们不自觉地挪动了几步,离他远点。

    皇帝的目光钉在贾政脸上不肯退缩,贾政武功不行,在宗师的凝视下摇摇欲坠,却分毫不软,勉力坚持。

    良久,水硕还没有压制住贾政,愤怒情绪更甚,连议事厅内很长时间没人敢开口都未曾注意到。

    兵部尚书过百龄出列,轻咳一声,全体大臣精神陡然一振。皇帝目光转了过来,他的脸上不自然地泛出一层红里透黑的诡异颜色。

    兵部尚书道:“启禀皇上,咱们和蒙元的天下会是有协防之议的。长城守军不能动,但是天下军却有义务取策妄人头来讨封赏的。”

    何庥大喜,“请过老详细说说。”

    这位兵部老尚书姓过名百龄,围棋大家,号称天下第五国手。原本要退休让位置给王子腾了,结果王子腾“中风”,他乞骸骨的奏章还没完成就作废,于是乐滋滋地继续享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和平盛世。下面具体事务自然有无数的侍郎、员外郎、主事、笔贴式去做。惟其无聊,把凌三攴与天下会签署的“赵蒙清一体化”协议研究了个透。事涉国家安危,水硰又死,凌三攴退休,大概这个房间里除了他也没人能想起这茬儿了。

    水硕眼角瞟了何庥一眼,见其仍然一脸茫然加一脸震惊,冯紫英向宫布了解的情况难道是假的?皇帝嘴角牵动,道:“请过尚书坐。”

    过百龄毕竟是老人了,年龄比凌三攴还大,背后讥笑他是个两朝吉祥物不倒翁的可不止三五人。只是近几年金荣、水焉一天出一个幺蛾子,不肯消停,水硕还来不及执行他的“老人滚蛋”计划——也幸好这种四平八稳的老家伙没撵走,今日之事证明,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真是定海神针啊。何庥还是太嫩了些,啥都搞成了夹生饭、做事半吊子。

    在群臣羡慕的目光中,过百龄谢过皇帝,慢慢地坐下道:“赵蒙一体化,命运共同体之说就是建立在军事互信互助的基础之上,而不是经贸互利。”已经有腿脚麻利的小太监搬来厚厚一大包书本——当年还是宝音亲手把这一大摞东西扔到凌三攴的助理手中,沉重的包裹差点让那助理出丑。也怨不得何庥没有研究透这玩意儿,怎么会那么多内容?

    过百龄道:“在第三卷第六十条里说道,赵国若受外敌攻击,天下会有义务出兵相救。同样,若天下会向赵国求助,赵国有义务提供军事支援。包括并不仅限于武器、粮食、医疗、马匹、羊皮垫、盐、帐篷……”

    也幸亏这人是围棋国手,脑子当真好使——可能在人家看来记文字总比记棋谱来得容易,等七八个小太监翻到过尚书提到的那一页并交到喜色盈盈的皇帝手上时,过百龄正好说完。

    皇帝点头,“过尚书有心了。正是有了过尚书、凌学士这样的兢兢业业为国事呕心沥血的忠直能臣,我大赵才能雄据东方,屹立不倒。过尚书虽然年事已高,却比你们这些壮年人更精力充沛,尤其过目不忘的本事天下第一啊。”

    众人立刻称善。这个老家伙整天在办公室里打谱下棋,怎么又把这一大摞给背熟了?又想起当年此人号称两脚书厨,天下书藉无一不通的。

    大神!

    膜拜。

    又有太监将这一条目高声朗读一遍,和过百龄背诵的文字只差了一二字,连前后顺序都不乱的。

    过百龊又指点了几条,散落在其他卷宗里,涉及到军事交流,人员流动,资源共享,和定期互动等内容。另外一大摞是实施方案、注意事项。从教育到行商,从税收到兵事,甚至卫生防疫巡逻各个方面的细则,事无巨细,纲举目张,有厚厚的数十万字,简直就是个治内政、外交、政治经济社会方方面面的百科全书。

    群臣尽皆大喜。

    何庥躬身道:“恭喜皇上……”

    皇帝打断他道:“何相认为这些东西该如何落实?”何相这个称呼只是他们私下里开玩笑说说的,在这个场合说出来,那是浓浓的讽刺。

    何庥卡了壳,他良久才起身苦笑道:“臣去找金荣和宫布,请皇上静候佳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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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介绍:
中学美术老师金荣被人脑后砸了一石头,于是被通灵宝玉抓入红楼梦二次元世界,做苦力干活。制造仙灵气......都是为了艺术!金荣叹气道:“咱们就像下围棋,边角都布置好了,最后决胜之处就是中原腹地。北京不得不去啊。”胡氏道:“你在跟谁对弈?”金荣坐起身来,看着胡氏的眼睛道:“全天下。”金荣的石头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荣的石头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