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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全文阅读

作者:不懂拐弯     金荣的石头记txt下载     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有间无厚,神遇目视(上)

    林黛玉扶着水涗的手站起来,两个人手拉手地回去吃饭——据说山东饭店新到了一批茄子、黄瓜、豆角。林妹妹一想到青翠的炒豆角、酱黄瓜,就流口水。

    如今林妹妹在政务大厅也有了自己的公房,就在闻大娘楼下,候婉婷隔壁,专门帮童隰整理公务,甚至能向童隰进言——在下面递上来的报告上签自己的意见!

    水涗对媳妇的进展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初凌宣给童隰做副手也没得到这个“签意见”的权力!自己媳妇太行了!

    当然林妹妹也不会累着,主要是因为童隰的公务实在是不算多——基层单位的权力范围之外的事务才归他管。平时他只须读旬报,月报和急报好了。

    林黛玉极不过瘾,她深感自己完全能干得更多,再复杂的事也不怕。她回忆着到青城半年以来所做所为,一想到冬季到来,寒气封城雪灾降临(可能性不大)时,天下会将改选会员,提交议案,就有些心动。

    已经有三十多个天下会议员表示支持自己以西平王妃林氏身份进入议院。

    巴特尔占了推荐人这个身份,齐齐格明显成了林黛玉的“娘家人儿”。她甚至发动了几十个姐妹淘,开始游说她们家的议员,给林妹妹打气。

    可能是林妹妹从来不争不抢,高傲地心对任何事都不在意,不计较,说话也不端着,屎尿屁一样说,小孩儿老人都爱跟她诉说心事。更重要的是,她是童隰唯一使用了半年多而没打发掉的助理!

    她对草原人、赵人和童隰三方关注点的理解是如此到位,每次大家有了矛盾,只要林妹妹分析一番,给出方向,无论服不服,最后事情的发展必然是林妹妹预计的那样。

    神了!

    连童隰都十分佩服林皇妃的见事能力,任何头绪复杂的事情到了她这儿,多半就三下五除二,如庖丁解牛般“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

    尤其难得此女出生巨贵,却毫无自矜之气!反而谦虚谨慎,三思而行,体贴入微,思虑俱到,善良质朴,却又智机百变。

    更兼美得不可方物。

    据草原姐妹团传出来的消息,林妹妹的美可以推平上下千年。你想,齐齐格,哈日珠拉这些心高气傲的美女何曾服气过谁?除了胡氏干娘是大家公认的美人,其他赵蒙女人哪个不曾被人贬低过?连侯婉婷、桃叶的美色都有人诋毁(主要出于嫉妒和某种妄想),但是在可咸可甜的林妹妹面前,这些野性难驯的女人们就是兴不起妒意,恶语相向都没有。

    上苍怎么会有如此造物?

    林黛玉除了有一次见了贾琛一面,因薛宝钗的一封信哭了三天,其他时候总是好嘞好嘞,笑闹无忌,出手大方。她有诗才却从不显摆,虚心求教骑马养羊,绝不会让因别人开自己玩笑或者突然被甩下马而生气,别人笑她把小羊照顾成了猪,也不发火……人缘之佳也是没谁了。

    除了有时候开玩笑有点过火,稍嫌刻薄,其他没毛病。

    当水涗和林黛玉在山东饭店吃过饭,回到童隰府邸时,天色已然全黑了。二人也不打扰童隰和女儿玩闹,在自家院落坐下喝茶,窗户无风而动,莫姒姒探进头来。

    林黛玉跳将过去,“啪”地一巴掌打在莫姒姒肩膀上,笑道:“快来抓贼,大胆小贼……”

    莫姒姒望着林妹妹道:“皇帝和宁荣二府开战了。”

    林黛玉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贾宝玉再不要脸,也不是林黛玉和贾府划清界线的原因!林黛玉早就知道迟早会有开战这么一天!蛛丝马迹是如此明显,任谁都知道皇帝深深地防备着贾氏,而贾氏更是一直在向皇帝示威。

    莫姒姒和刘塬跳进窗,水涗的脸色并不比林黛玉好到了哪里去,四个人在摇摇欲坠的灯火下坐定,莫姒姒把双方对峙详情对西平王一家做了介绍。

    贾氏与水氏都没有人死亡!只有大将军死了、贾代泉、咏坤嬷嬷废了。

    咔嚓咔嚓,若诗嬷嬷在角落里,将屁股下的座位坐断。她红着脸道声罪,匆匆换了把椅子。

    内室一片寂静。

    林黛玉道:“那么大公主的意思是?”

    刘塬道:“大将军是总统领的舅舅,他果然脚踏两只船,左右逢源,出卖天网——死了活该。总统领的意思是,我们一定要立足草原,遥望中原,她希望王爷你担起重担,在草原上招兵买马建立一个汉人为主的骑兵队伍,以防不测。”

    林黛玉道:“我们和青城的关系怎么处理?”

    莫姒姒道:“就看林皇妃的本事了。您把天下会议员资格拿下,就能提议建立一个天庙护卫军,或者腾格尔人间护卫军来,把力量抓在自己手里!否则一直仰人鼻息,终究是镜花水月。”

    水涗冷冷地道:“关于这军队,公主有什么指示?”

    刘塬道:“这支军队不能是赵国的,也不能是蒙元的,更不能是青城的!您明白了吗?”

    水涗道:“不,我不明白!”

    刘塬道:“既然是腾格尔护卫军,那自然是金荣的!”

    水涗拍案,“凭什么?”

    莫姒姒:“就凭金荣二字能让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水涗道:“这不是为人做嫁?万一金荣伸手过来……”

    莫姒姒恨铁不成钢地道:“宝音在金荣手下干了那么多苦活脏活儿,如今是图播王,他吃亏了吗?金荣伸手了吗?”

    水涗沉思:“有天下军的名义,万一我指挥不动这支军队怎么办?”

    莫姒姒道:“你如果连这个手段都没有,就洗洗睡吧。争天下没你的份了。”

    你要不要这么直白?

    林黛玉道:“童隰会支持我们的。”

    刘塬:“不用担心,土默特会支持你的!一旦日后你率兵入赵,他们能拿多少好处?”

    水涗忧道:“万一军队控制不住,随便一个谁来抢兵权怎么办?比如宫布,巴图之类的。”

    莫姒姒道:“让兵源越复杂越好,我们主要招收汉人和维拉特人,再去清国招兵……宫布他们说话未必顶用!”

    这时童隰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份报告,焦急地道:“你们晚了一步!贾珩早已到了草原,联络了贾氏马贼和维解军旧部,把天下军的旗号先打出来了。”

    好快的动作!

    刘塬和水涗面面相觑,贾珩本来就是“维拉特解放军”的司令,在喀城驻扎过,是灭了十多国的名将。他如果先一步拿下天下会授权,还有我们什么事儿?

    林黛玉脸色铁青,童隰焦急地在地当中转圈。如果贾珩率兵来攻青城,抓捕水涗或者大公主,草原人再怎么和林妹妹要好,怕是屁也不会放一个!

    童隰起身道,“必须要得到摄政王的支持!只有他能救我们了!”

    水涗起身道:“走,我和你一起去求金珑。”

    童隰道:“不是求他,而是以理服人!闻部长和婉婷才是关键!林皇妃,你一起。能贡献一分力量也好的。”

    莫姒姒跳起来,“我去请公主出面!她和摄政王说得上话。”

    谁说都没用!

    金珑:“青城的立场就是——没有立场。既不偏向贾氏,也不响应水氏。”

    婉婷:“土默特终究是蒙元的土默特,所谓汉人,赵人,蒙人,清人,维拉特人,只要常驻青城,交税纳粮,就是土默特人。”

    闻部长:“土默特大汗是金荣,他的意志就是我们的意志。你们要把青城变成赵国后方,伸手要兵源,财源,还拿着兵权不放——难道我们欠你的?”

    这是谈不拢了。

    第二天,巴特尔和媳妇儿齐齐格来拜访水涗夫妇,表达了暂时不支持林皇妃入天下会的意见。

    水焉其实就住在城主府,闻大娘隔壁,她也知道闻大娘其实是金荣奶奶。她趁着朝克图不在时拜访了闻大娘和婉婷,打听每年贾蓉的商铺缴纳多少税金——我也掏钱,买个“替我说话”行不?

    自从水焉大驾光临青城,居绪叔侄鬼鬼祟祟地来拜访公主、深谈过几次,水焉就把手下头号打手柯剧、理财小能手段妍妍夫妇借给了银行。

    桃叶的财产在婉婷手里管着,其数字是海量的海量,水焉稍微打听了一下,立刻放下清高,接受了居氏叔侄的好意——她拿到了金荣在银行的股份!一样作为金荣两个娃的娘,自己男人的钱凭什么不能拿?水焉能吃到的红利,童隰和闻大娘都眼红了很久。

    水焉手里有了钱,腰杆子就硬。不信我用银行的钱砸不死贾氏。

    闻大娘笑道:“公主,可能您不知道,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青城能保住,贾蓉是出了大力的,他卖给我们许多物资……具体是什么,我们不公开说,但是大家都知道。”水焉暗中翻个白眼,不就是火药嘛,枪嘛,炮嘛……我也可以想想办法,弄得到的。

有间无厚,神遇目视(下)

    婉婷笑道:“更重要的是贾琮……”

    好吧,水焉全明白了。

    青城的文班底是童隰和张蓁打造的,武班底是贾琮和那布顺和、巴图他们共同组成。贾氏在里面埋了多少人,谁知道?维拉特有八万人住在青城,拼命打工买房子,他们有多少是贾氏的人?几乎全是!本地青城人,凡是自私自利只想着占金荣便宜不愿付出的,当年被童隰一把火都烧死了。

    如今的青城,铁桶一般的,和导游们一样,全是金荣死忠!

    敖斯尔和达达必须紧密团结在金荣旗下,才能与各路大神抗衡。各地散装汗国必须在天下会机制框架下才能团结一致和赵国抗衡。青城政务中心的人,都是外来人,只有高举金荣大旗才能名正言顺地施政管理。赵国也只有把着“支持金荣”的招牌才有立场和蒙元交易,把这些贵人养肥变懒,还能利用银行赚取双份好处。

    也就是说,金荣是方方面面绕不开的最大公约数。任何人想打破平衡,其他势力必然会反对!

    敢一意孤行、强行推动跟贾氏开战之提案?有的是人分分钟教会你做人。

    水焉心里算了算,大概在蒙元,贾氏和水氏是旗鼓相当的对手,甚至贾氏占优!因为就贡献论,水氏对青城有何功劳?

    水焉、水涗都是来享受胜利果实的!占了便宜还卖乖!除非把童隰和张蓁、柯剧、三七学校的宫女老师全部折算成赵国官方的功劳,又或者把“通商许可”算作是水氏贡献,大概才能和贾氏力量抗衡。

    水焉想,如果我自称金荣的女人,能为赵国拉来多少票数?

    恍然一惊——为什么我一直在计算票数……这个概念在我心里浸透得这么深了?心里暗恨金荣搞出这么一个红蓝票制度。哪像在赵国,只要皇帝拉拢到大学士中的一二人,基本上就能把自己的意志贯彻下去。

    投票误国啊!

    当然水焉不得不承认,投票机制如果真正贯彻落实得好,青城可保千百年不犯大错,最多就是保守了或者被民意挟裹冒进而已。但是转个身就能纠偏,自我改正。

    目前,投票能保证青城既不偏向赵国朝庭,也不会偏向贾氏!哪怕贾蓉肯花钱,贾琮肯使力,也买不来青城偏帮贾氏。水氏亦然。

    朝克图不在,自然是半夜三更去参加天下会闭门扩大会议了。他这种独保土默特不失的超级强者虽然不是议员,但是却能对大多数议员产生巨大影响!毕竟青城、天下城、天庙都是他的主场!

    金荣不在,他说话最好使!童隰也不行!

    多数天下会议员对自投罗网的贾珩抱有戒心——我还没下聘交换八字呢你们就对外宣称是我的人了?

    忽然有人笑道,既然送上门来了,那就是盘子里的菜,哪有放过的道理?吃下去!把军权夺过来!让贾珩成为我们的打手有何不可?

    巴图等人心里自然是欢喜的。贾珩是一起西征的好兄弟,前线总司令宝音以下第一人,如果他逃出赵国投奔草原,不又是兄弟了?至于贾氏和水氏内战,大家高兴还来不及:正好吃了上家吃下家,你们两家都得高举双手、低下腰身伺候着草原!

    不怕你来利用我们!只怕你不来!朝鲁把这个意思跟大家一分享,红牌如云!欢声笑语一片!

    做中间人吃差价最开心了,没风险,满嘴油。

    水焉得了这么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结果,郁闷死了。好歹老娘我是金荣的女人诶,怎么沾不到光呢?

    送走了欲求不满的水焉,金珑一家又开了个小会。金荣肯定是欠了贾敬的人情的,当年也答应过照顾贾氏子弟,但是不能把青城搭进去!

    赔本买卖不做。

    咱们虽然得罪不起赵国皇帝,但是我们却不欠你什么!商路大开,青城大赚,但是战略上的利益也给赵国赚走了大头!金钱也是赵国拿到了大头!

    如果不是喀城、图播和南越被金荣辛辛苦苦地一一拿下,取得了对赵战略均势和平衡,其实赵蒙一体化进程到现在可算是蒙元被吞并,赵国全胜!蒙元基本上处于战略守势,清国则完全失去发言权,国力大损,落得个等待被吞并的下场。

    水氏明显是想借着对外大胜之势整合国内掣肘,灭杀了黑道豪强与宗族,形成强势中央集权!

    恐怕再过十年,赵国将把亚洲全部装入囊中,蒙清图播南越等国再无立锥之地,发声之机。赵国将成为一个巨大的怪兽!

    此时赵国皇帝突破武道宗师的消息还未传到青城,否则以某些蒙人“跪强者要快”的尿性,天下会将立刻分裂。

    金珑仔细听着家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有些气馁。他长于动手,不擅动脑,动嘴更差。闻侯两个女人们斤斤计较于青城吃了大亏——如果不是有图播、南越遥相呼应,天网报又发出了某种凶猛的警告,此刻赵国皇帝舒服干爽,朝中上上下下怕是睡觉都要笑醒。

    金珑道:“或者赵国仗着国家资源和财力、人力,的确是取得了优势,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青城的存在对皇帝本人来说其实也是个巨大的威胁?”

    啊?什么意思?

    金珑略微有点结巴,金荣的碎片化的指导在他脑子里疯狂旋转,他组织着合适的说辞,“站在皇帝本人的立场看,青城管理全靠投票,根本没有天子操弄作怪的空间。”他喘了口气,“就蒙元的现状看,没有皇帝更好!皇帝的存在其实是国之不幸!”

    婉婷难以置信地道:“所以金荣出走的目的就是证明,天下人能管天下事,皇帝很多余?”

    金珑:“要不然呢?他永远躲在别人后面,只在关键时刻推动、教导大家,当老师。一旦我们运作上了正轨,他立刻撒手不管。比如赈灾,让百姓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计,领取一些微不足道但正好够养活自己的口粮,贪污之事未闻,冻死饿死人的事更没发生过!就是他做给我们看了,大家才懂得了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大家回忆五六年前金荣略施手段就打肿了天下会眼高手低的少年们的脸,顺利度过白灾,一人未死。从此青城因赈济有方,吸引了无数人定居于此,也顺理成章正好把新旧城墙之间的新城区填满,为青城赚了十倍的人力和物资、兵源和购买力!

    青城无皇帝,反而把那些汗国尊者们吸引而来,纷纷在天下城置业,围绕着天庙形成了草原权力中心。在这里任何人打个喷嚏,三五人一凑,整个草原就要感冒生病动荡不安。

    天下会在天庙建成一半的大厅里开个小会,就能调动海量的银子、人力、货物,对价格和供求的影响能让江南商家气闷死。从而赵国巨贾们不得不在天下城也买地造屋,参与进来,从而又更进一步扩大了这里对物资的调配能力和议价能力。

    女人们被金珑一言点醒,对啊,相比之下,赵国皇帝的执政班子的执政能力一直在被“野蛮的”蒙元班子碾压、吊打。

    赵国种种官场风气被这一刊天网报一阵冷嘲热讽,在蒙元圈内早已成了笑谈。

    天下会的清廉、高效、责权到岗,公开述职是超时代的先进!老百姓可以对官老爷打分,商人随时可以找闻部长、童丞相告状,并且一定会得到公平对待——这在赵国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赵国,当地人一定会欺侮外地人,当官的一定会合法贪污,吏员一定要收了好处才办事儿,皇帝永远听不到民意,商人的意见无人理会——除非花钱。

    金珑说得没错——其实皇帝最大的敌人是青城的这套制度!

名相下野,国主求亲(上)

    这套制度的形成是多么的曲折繁复:金荣初到草原,朝克图就是土皇帝,与达达族狼狈为奸,对土默特事务“名不正言不顺地”一言而决。其他孛尔只斤们虎视眈眈要瓜分这地理位置绝佳的金帐汗国,庞然大物百部盟跃跃欲扑。

    用了一年多时间,金荣在贾氏、宫布、巴图的支持下站稳脚跟,给青城引来赵国商队,用钱货收买了半个草原。

    为了打破清国与蒙元百年盟约,金荣找借口故意剥去王子迪古裤子,迫其下窖烧煤,挖战壕,考汉语四六级,各种侮辱——就是要把清国诱出来打,使蒙清裂痕越来越大。结果在赵国配合下消耗掉清国的一半国力和战争潜力,甚至让清国国内矛盾尖锐到换了个皇帝的地步。

    金荣出走,为土默特另寻支撑,而眼红的汗王酋长们伺机造反,抢夺青城财富。青城本地并不忠于金荣的蒙人和汉人乘机加入打砸抢,却被童隰一把火全灭。赵国十多路大兵冬季行军,将造反的部落与汗国杀光抢光,断根立威。这才算稳住了天下会这个唯一的草原盟约机制,把原来的南狩百部盟踩碎。

    图播则是个意外。与金荣暗中作梗的敌人居然不是维拉特,而是图播背后的一赐乐业人。在金朵朵她们连出昏招的加持下,清国、西域、蒙元、图播潜伏的犹太人全部落网,成为争天下游戏的枯骨。

    南越归心,这标志着蒙、维、藏、越未来协同发展的“大金荣势力圈”的成型。

    赵国虽然在经济上占了大便宜,对蒙清形成碾压之势,但在更大的版图上,赵国看上去竟有些摇摇欲坠,苟延残喘似的——事实上大多数人以为赵国欣欣向荣、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水硕却知道,如果金荣稍微用点力,赵国的四平八稳的和平宁静立刻就会崩溃。

    本来水硕想趁着贾敬初亡,不少宗师们又被收买了,金荣失踪,皇城司实力大涨之机,把伏于赵国机体上吸血的大毒瘤贾氏给平了——可惜功亏一篑:不仅损失了六灯、几个准宗师、姜芪等高手,连大将军都殁了。现在保山君、娇音、巢宗师任务失败的消息也传了来,青城山的贾道士们居然没有全灭,最可怕的贾淮,用五六个宗师人命去兑换,居然也活了下来。

    惨败!

    万里之外的事不说,双圣突然现身京城,加上贾珍排出十门小炮,手里的江湖打手缠住了九门提督的兵……战斗还没开始就僵持住了!而且场面一度极其难看。

    凌三攴虽然有心杀贼,但力有不足,难以回天。

    看看迫不及待进宁国府的那几个王爷——水氏族中对自己不满的人不少啊!皇帝闷闷地寻思,胜负未分你们就下场拉架了?

    王子腾又是怎么回事?他凭什么敢插手进来?你仗了谁的势?

    皇帝下了朝,看过了云皇后——可能她命不久了,也许她认为只要她死了,儿子们就能回京守孝,顺便被赦免?

    她是一心求死啊!

    水硕安慰了皇后几句。

    不得不说,她的这个小心思还是有可能实现的。如今的皇帝和四大家族的斗争交锋点已经不在皇子上了,大家开始审视凌三攴的执政能力。

    对凌三攴的围剿是意料中事,贾氏原本就不会放过皇帝手下头号疯狗。要解决此人,必须从治事入手!话说人在做事,总有疏漏,贾珍们自然知道要打垮凌三攴,得重料才行,却不难找。

    天网报第二刊发表了《论童隰十宗罪》,大批御史们研究了土默特丞相之所作所为后与凌大学士一对比,怒火上冲,都不用贾政贾珍来挑逗:蛮荒之地有贤相,致“贤能皆为所用”,“德主刑辅”,“礼法合治”!而你凌三攴呢?自己孙子都管不好,灭人满门,丧心病狂!

    一入秋,纷纷扬扬的议政奏章就开始暴涨,直到最后十倍于平时。

    有老资格公开在朝会上说,“治政当以民为本,德为导,贤为用,礼为约,财为饶,政为齐,法为裁,兵为防,邦为协……”那闪烁的目光流露出“凌相你要多读书啊”之涵义。把凌三攴给气的!合着小学生都懂的东西我不懂?这话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连皇帝都抚额……为这个低端骂口下场去吵,真是降低了身价!

    又有人上奏曰,青城“明分职、序事业,材技官能,莫不治理,公道达而私门塞,公义明而私事息。”相比之下,我大赵到处都是因私谊私利私心而害公者,吃饭不干活儿的也有,人浮于事太寻常了,塞责诿过屡见不鲜,官场风气难堪啊……难道凌相拿不出办法来和童隰一样修理百官万吏吗?

    凌三攴大怒:童隰可以挥着一支笔,说干谁就干谁,想推倒哪儿就推倒哪儿,我行吗?权力受方方面面掣肘,每句话都被挑刺,放个屁都会有人说不够臭……

    又有退休老干部上书曰:老夫去青城旅行了一次,深有体会:“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政使贤、用能,则民允”。我大赵也有贤才,如在青城身居高位的家庭妇女和宫女嬷嬷,一个侍郎一个尚书……为何他(她字此时还未被刘半农推广)们在赵国只能身居灶台?而赵国去蒙元大展鸿图的各个小吏与读书人,原本在国内,埋没乡野,连十分之一本事都没发挥出。难道说朝有奸臣,妒才嫉贤,阻塞言路,打压直能?就像武大郎开店,一个更比一个低。为什么童隰就能把普通人培养成干臣能吏?我大赵的学士们做错了什么?

    这话太难听了!还没等学士辩解科举考试不带女人玩儿,就先下结论说学士们做错了什么!怎么不把你老婆女儿贡献出来做秘书,做小吏?你敢不敢让你小妾下去收税?气死老夫了。

    有人专门谈青城法制,“不辨贵贱,唯道之所在”!公开剥衣展览是“刑人必于市,与众弃之,以令人迁善而去恶”。我大赵犯罪率似乎连年上升,刑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惩恶没有达到教化作用?司法系统有没有进步空间?又闻我大赵高官一句话就能给关系户脱罪减刑,面子条子金子都能影响判决!有法不依,执法混乱,谁之过也?凌相,听说青城灭门惨案是你孙子在调查,有结果了吗?

    凌三攴只好解释,小孩子哪有那查案的本事?早回来读书养性了……老哥求放过。

    唉,把柄在人,腰杆子硬不起来啊!

    还有人专门讲青城的外交成果,“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肇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四方归之,天下畏之”。而我大赵一直善待外国人却换不来忠诚与畏惧,他们只想来占我大赵便宜!不能再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吃亏啦……凌相在青城大展威风,取得丰硕的外交成果,一定要落实下去,好好贯彻啊……不然以后史书怎么记载呢?

    呸!凌三攴怒——清国皇帝都换了,你落实一个给我瞧瞧?至于和蒙元的一体化进程……老子也不太懂啊,这事儿得问金荣的意思——你个贱人就是来踩我的!

    奏折多,皇帝留中不发,但折子里的话则越来越重,越来越难听,特别是有些人明指凌三攴暗骂皇帝,用词险诡,用典刁钻。哪怕以凌三攴脸皮之厚,也抵挡不住,只好请辞。

    官员们上折子数量是有硬性规定的,必须达到一定数量!许多御史为完不成KPI整日里忧心忡忡,泡在刑部或者皇城司里不走。如今忽然思路大开,下笔如有神,把青城夸得跟花儿似的,有如人间灯塔。还把凌三攴这个“名相”暗中刺、明里损,拐着弯骂,似乎世界和平不降临完全是凌相给破坏的……其乌烟瘴气之盛况为大赵建国百多年以来仅见。

    虽然凌三攴早有退意,朝庭上下皆知,但是这酸言辣语的,一代名相难道就这么灰溜溜下台,晚节不保?明明是中直的盛世宰相,结果被骂得好像是蔡京严嵩似的。

    凌三攴虽知道史书会把这十年盛世一半归功于自己身上,但朝内这股阴风、妖风,暗戳戳,让他腻味死了。这几股势力中有火急火燎想早点上位的大学士,有即将退休的糊涂老干部,有贾氏收买的打手,有从青城回京的书呆子,也有暗箭射向皇帝的不明底细的势力。

    沛然大势,合力已成。

名相下野,国主求亲(下)

    中秋过后,凌三攴正式退出权力中心。唯一欣慰的是,他的孙子凌宣在国子监一不小心成了意见领袖——甚至还有来自最低级班的跟班,一个名字叫贾宝玉的庶子,边缘小人物。

    贾环退学,贾宝玉顶了这个宝贵的名额,将贾兰气得半死。自从贾氏和皇帝公开对峙之后,贾兰不能出门了,其他族人逐渐南去金陵、四川,也有年轻一辈去了蒙元。

    言教主一死,贾珩当夜出京,聚集接掌了原本散落在从山西到山东的几十个田庄上骑兵,带出长城。有了这支队伍在明,有江湖混混在暗,皇帝想对宁荣二府做什么都必须要三思而行。

    凌三攴退休十多天后,密报到了京城:天下第一宗师奣凮将她的衣钵——无字天书——传授给了金荣,自己则弃了武当山,云游四海去了。

    江湖传说,这本无字天书内藏有三千道法,金荣已经宣布,任何有求道之志者皆可求此道书一观。

    水硕执笔正在练车轮大字,闻言手一抖,将手中黑檀黄狼须的巨橼捏成飞灰。

    天下英雄皆入金荣彀中矣!

    贾赦赤裸着胸口,孤独地坐在荣禧堂门口,看着‘座上珠玑日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的乌木镶银对联发呆。下面一行小字”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尤为刺眼。

    穆莳?写给贾源的,呵呵。

    贾赦冷笑着念道:“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这是宗庙对刻的楹联,词句之意简直就是讽刺。雨露雷霆,俱是君恩?何其刻薄!

    为老太妃守灵后,贾史氏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日渐消瘦。贾赦为其母的身体忧心忡忡,极其不满——你皇室死个老太太,难道还要闹得别人家老太太陪葬怎么着?

    秋风将地下新落下的残叶吹动了两寸,却无论如何也带不走那具残骸,恼怒之下再从树上扯下更多的黄叶。随后大概就心满意足了,那股邪风悄然渐止。

    家仆族老大撤退后,两府日益冷清,平日里贾赦谁也不见。贾琏夫妇和迎春来请安吃了闭门羹后,再无人敢来触他的霉头。

    水硕!你忘记了当年并肩打架隔床嫖娼的情谊了吗?

    贾赦很想入宫去质问皇帝,可是他不敢。心底深处他知道,他们不会有机会私下见面了。私谊尽,公事无。望断秋水,咫尺天涯路。

    他想起了南霞……似乎他还有个儿子,多年不通音信了。既然恩断义绝,很好,就不再思念!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还是年轻女人好,母亲屋里的那个丫头,鸳鸯,如果老太太……的话,就把她……

    忽然外面一阵大乱,贾赦刚要发火,一个小厮跑上来道:“老爷大喜!有个番国求亲队伍快到街口了,是琮二爷的兄弟,南越国王派来的,专门为二小姐来求亲的。”

    贾赦腾地站起来,脚下青砖碎了两块,“你再说一遍?”

    那小厮喊,“琮二爷在南越国的藩王兄弟派来的求亲队伍已经到大门口啦!二老爷让您赶紧去会会。”

    贾赦一面穿衣服,一面大踏步向门外走去,“琮儿的藩王兄弟?”

    陪着阮光缵的求亲队伍来的,是自小在贾府长大的家将崔晨和吴烨,贾赦亲自打磨过他们的武功,见面了一阵亲热。

    贾政和迎亲使——一个大帅哥——已经在马路上聊了很久,保证全BJ所有的探子左看右看,看满足了,很快鞭炮齐鸣,中门大开。荣国府两位老爷一左一右,把求亲队伍接进来。鞭炮声中一张长长的礼单由吴新登亲自念颂,让旁听者大吃一惊。计有:

    象牙、胡椒、乌木、大枫子、金银香、桂皮、螣黄、苏木、樟脑、降真香、白胶香、白豆蔻、檀甘密皮、沉香、冰片、犀角、翠皮、孔雀、六足龟、缎、纱、罗,闪缎、片金缎,丝缎,玉器、玛瑙,松花石砚,珐琅器,瓷器、龙涎香、金钢钻、西洋毡、西洋红布……

    乖乖,作为贡品都够了。这得值多少银子?一百万两?

    笑咪咪地听完礼单,拥在荣府门口的人们哄然散去,向各方大佬汇报所见所闻。

    荣府内,待所有无干之人退下,要谈正事了,那帅哥脸色一正,躬身道:“大越国国主阮光缵见过各位长者。”

    贾赦和贾政大吃一惊,眼光向崔晨和吴烨看去。两个家将点头,崔晨道:“南越国主的一个弟弟趁着国主南巡富国岛之际,发动了政变。”

    贾赦和贾政指着阮光缵,都有上了当的感觉。崔晨道:“当初在富春,金荣与国主交谈时,即发觉越国内暗流涌动,国主并未曾绝对掌控朝庭上下,颇多人心怀叵测。”

    吴烨道:“我们攻下了南方的富国岛,国主一时兴起前来视察,国内豪强就联手驱逐了国主。”

    阮光缵道:“本来想趁着收复富国岛之机搞内政,清除豪强,将权力收归中央——此乃金荣之计——但是我口风不稳,有些话讲得太早,动作太急。唉,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贾赦怒道:“所以你来碰瓷我的女儿?”

    阮光缵忙道:“长者息怒。这些礼物本来就是贾琮提议希望我和二姑娘成为秦晋之好时备下的。一半上供皇帝,一半为求亲之礼。”

    贾赦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儿子还念叨着家里,给妹妹敲定了个有为的少年君主——满腔怒火立刻熄灭,而且看着这个国语流利的英俊的年轻人,越看越像女婿,亲的。

    贾政听了半天,道:“给皇帝的贡礼怎么……”

    阮光缵露出了一点点赫赫然的表情,“如果我那个混帐弟弟向BJ求封,送上的礼物必十倍于我,还能开出丧权辱国的条件。我一想,反正贾氏之力可比一国,索性全部押上,恳请长者出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越国,我立二姑娘为后,大舅哥、二舅哥——”,贾琏刚才已见过了阮光缵,安排好了车马及下人住所,礼物搬进库房,现在回来听令的。

    阮光缵顺手加上“大舅哥”,然后道:“我可拜贾琮为唯一的大都督,与贾氏共享富贵。”

    贾琏脸都绿了——家里出了个周瑜鲁肃陆逊?我算啥?

    但是贾政和贾赦皆捻须而笑:瞌睡人遇上了磁抱枕,妙啊!

    贾赦道:“说到兵马,我们凑凑,万把人总是有的,加上枪炮和马匹,以你为君,有大义在手,灭了那篡位之人倒是不难。”

    阮光缵道:“这位崔将军和吴将军都是贾府培养的大才,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收复富国岛,我是极佩服的。”

    哦?还有这事?

    崔晨是总兵官,红着脸说,“请老爷指正”,啪啦啪啦一阵报告,贾赦拍案叫绝,“新征来的一千个船民?路都走不直,要去打法国人训练过的专业军,还大获全胜?”

    阮光缵微微脸红。征兵之事他有小心思,唯恐壮大了金家五仙势力,才只给了一千人的编制,原等着看笑话的。谁知小丑竟是朕自己?现在只能把这些人当作是翻天印使唤了。

    贾政心细,又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吴烨不情不愿地道:“还有两个将军功劳也不小。那公母两个,一个是喀城马贼,一个是青城神射手……”

    贾政连连点头,“这样才对嘛,若只如刚才崔晨所言,我是觉得问题多多,里面有古怪。”

    众人大为叹服,不愧是政老爷,文武双全啊。崔晨居然在老爷面前玩小心思,真是不自量力。

    阮光缵道:“张炣将军正坐镇富国岛,防备那畜牲来夺岛,托娅将军肚子已经很不小了,还在安胎。”

    贾赦感慨万千,我们是老啦,只会打呆仗啦。这帮子年轻人搞出来的战法简直是……太流氓了,太有创意了。

    崔晨道:“我谅那南越国不敢来攻!富国岛是金荣的产业,天下有几个人敢碰他的东西?”

    贾赦便问金荣之事,听到放屁崩了杀人海兽,笑得不能自已。

    阮光缵道:“金荣大汗做任何事都只给你提个头,关键点上说两句,则大事定。又随便抛下个故事来就能引起深思,轰动一时。真天人也。”

    贾赦道:“你们且先就住下,复国之事我们包了。我闺女要当国母,我这个老丈人必全力以赴,让南越海平波静!”

善恶蜀王,生死衍圣(上)

    于释怀悄无声息地运来了宗师高手的尸体回成都,余立根一看,大吃一惊,忙关上门和于释怀商量如何才能利用好这些宗师遗体……

    有青城十二道场做后盾,这些人倒是不小气,回礼极重。然后无数人马蜂拥而出,向失去了宗师坐镇的冒着热气的鲜嫩地盘冲去。

    青城十二道场也在重建,贾氏手头金钱自然不缺,但劳力少

    经此一事,余立根、于释怀在江湖上名气大噪,连带着四川路一片祥和,风平浪静。

    余立根不仅圆满完成皇城司任务,而且成了贾敬之后最有江湖缘的官面儿上的人。

    真是没想到。

    于释怀一面派人带着宗师遗体四下拉关系,一面暗自留心蜀王行迹。

    这个蜀王虽然功夫高强,富甲天下,却是个喜静不喜动的。他的王庄封地远离成都等大埠,背山面水,千里沃野俱是其食肆。

    万把人伺候他公母两个,舒舒服服,所以没事儿绝对不来成都。

    于释怀忙完了送尸体的快递活儿,回到成都时,据皇城司专门盯着皇家人的眼线报告,蜀王连骑马打猎都懒得玩去。他的二十多个子女,除了老十七水砾在成都唱戏扮关羽,其他男孩女孩大多在乡下野,老爹只穿着道袍静坐。

    即将嫁给贾氏家将的女孩儿们一直在赶嫁妆,家里的妇人们全家上阵,刺绣制衣制鞋,将大箱子一个一个装满。等过了中秋就会举家北上。

    皇室虽然和贾氏撕得差点炸了BJ城,但远在四川的书呆子们一无所知。蜀王和他的儿女们自然不会点破——跟贾氏家将拉上关系,日后就有策反他们的可能。

    所以人情要做足!必须要跟贾氏抢夺人心!

    中秋来临之际,蜀王终于脱下道袍,来成都看望那些即将把女儿远嫁的夫子们,给他们吃颗定心丸,保证要为他们的女儿做主。

    于释怀在蜀王到达成都的当天就抓到机会,在某棵大树上做下一个标志。

    好了,该我做的,我完成了。我不欠你们的了。

    提心吊胆地过了好几天,啥都没有发生——三一法师可能老糊涂了,交待的事情自己都不记得了。

    于释怀笑。

    又过了五天,忽然水砾气急败坏地上门,要皇城司和成都府把城里所有说剑仙绣娘传的说书人全抓了。

    啥?

    马振德是个“宁可不做,也不做错”的稳当人。不拿刀砍到鼻子,他就说你不能反抗——行凶者砍到了你,你才可以弄死他。离了一寸,没砍上,就不行!又说强干犯的物事没塞进去,就只是跟女人打架玩儿,不能算施暴。

    这样一个官,你要让他乱抓说书人?这不是在他的漂亮履历上刷污点嘛!

    余立根和于释怀同时接待了水砾,老母鸡找黄鼠狼作客……稀客啊。

    水砾刚在成都府吃了个瘪,没一肚子好气,跳着脚骂这些说书人混帐。

    于释怀奇怪地道:“什么情况?说四川琴书的人竟敢编排蜀王?这可新鲜!”

    水砾道:“赶紧抓了,受不了了!”

    余立根道:“要不王子请头前带路,我们实地探查一下。”

    成都府说琴书的没有一百至少八十,平时都是敲着扬琴、弹着三弦讲包公案,窦娥冤。牡丹亭,柳如是传甚至薛涛情话也有人讲。

    不知从哪天起,大家约好了似的,一起开始说“绣娘剑仙不老婆婆”。过去说妖狐乱世,子柒嫁熊,或者象雄圣女时,书场茶楼也能坐满,但却远不及今日说不老婆婆:人山人海!

    三人被引至水砾的包厢里坐下,从四面八方就传来无尽的叹息声,原来那唱曲儿的女先儿正唱道:“我本山中采药人,餐风吸露不惧冷。我子纯孝献仙药,反因纯孝入牢门!可恨蜀王心太狠,竟要吃人驻青春。我是七旬老妇人,却躲不过受辱这一关,锁宫门!老天待我儿何其薄,鞭打重伤失了魂。蜀王啊,我愿救我儿献我身。儿啊……”声音越来越高,锣鼓家什乒乓一阵乱敲,刺破苍穹。

    看客们齐声骂娘,说这蜀王贪图不老神药抓了人一家,忽然又为不老女容颜所慑,想行那不轨之事……

    于释怀差点笑喷。

    水砾面红耳赤地道,“他们以为说的是前元朝的鞑子就可以逃脱罪责吗?”

    余立根以杯子掩面,哭笑不得。这明显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行动,专门跟蜀王一家过不去的。

    “最近蜀王得罪人了?”余立根提示道。

    水砾说没有啊……

    于释怀眼睛在人群里扫射,忽然一个背影回头看了于释怀一眼——三一法师!虽然面色黝黑,皮肤松弛,目光依然空洞,扫过于释怀时嘴角抽搐了一下,可能在笑,却让于释怀打了一个冷战。

    这是贾氏的反击!

    很明显,宗师们进攻青城山和蜀王有脱不开的关系。终于明白为什么蜀王躲在封地不出的原因了:这是在避祸。

    但贾淮并不打算放过他。纵横江湖七十年的老妖盯上了猎物,有的是耐心慢慢玩。如果你日子过得仍然不够难受,他最后一刀还不会痛痛快快落下来。

    恶心蜀王的办法多的很,江湖恩怨江湖了,尽量不涉及家人。但如果家人也跟着倒霉的话,那定是在所难免……反正正主一定要吃到大苦头。

    杀了你?不着急。

    首先第一步,败坏其名声。金荣有三十六剑仙绣娘谱流传天下,许多人都读过目录,比如刑岫烟、迎春、李纨。

    但大多数故事仍然只仅有框架而已。贾淮抽出第三十四祖,不老婆婆,明着戏说元朝的有一长串名字的蛮王故事,暗着却蜀王长蜀王短,指桑骂槐!

    今天这一场书说到,蜀王把不老婆婆关进了女儿的绣楼,然后三更半夜亲自来跟不老婆婆讲条件,摸着人家的小手——唱了半天——然后油腻大叔色迷迷地要逼她用身子做抵偿。

    不老婆婆低头不肯,要蜀王先放了她的儿子,我儿不偷不抢,何罪之有?

    哈,没罪名就不能捉你了?好好笑,什么罪名不手到擒来?造反,刺杀,非法集资,传销骗钱,浪费食物罪,教小孩子蕃帮话、开奥数班……够了不?

    不老婆婆也不是善茬儿,仗着有仙药在身,好一阵讥讽,官字两张口,人在做天在看,听了一辈子故事,就没听说过拿儿子做诱饵骗他娘来抵偿的……中华文化有孝,蛮夷之徒无父无母莫非是禽兽,等等。

    把听众给激动的,骂得爽透了!骂一句喝一声彩,铜钱如雨,骂一声,扔一串……

    蜀王被骂得兴致败坏,面有怒色转身出了绣房,马上命手下准备一口大锅,在好事之后就把这不老婆婆煮成肉羹汤……

    听众一阵大乱,从来秀色可餐只有引申义,没想到今天听到了字面意思。骂禽兽已经不过瘾了,恨不得跑蜀王府扔砖头大粪去。

    水砾听得红一脸白一脸,青一阵黑一阵,暗自心惊群众的力量——万一此时有人振臂一呼,蜀王府必不能幸免。

    今天这一回书在一片大骂声中结束。

    这书奇怪,人家靠搞笑吸引听众砸钱。这个故事靠点火来提升热度。老百姓越是骂,来听书的女人男人就越多。正义感爆炸,花式粗话脏话喷涌而出,根本拦不住。可惜成都人说话绵软好听,天生骂人没气势,只能在遣词造句上下功夫,尖酸刻薄,冷嘲热讽,打比方,说排比,加叠词,问候祖宗及其板板牌位——反正是三四百年前的元朝,你现任蜀王须咬不着我。

    马振德绝不沾手此事是对的,有皇城司压着皇室,政府系统、公安系统、军队系统并不怵水砾。你爹正版蜀王都不出头,你个庶子,没继承权的,表演得再过火也拿不到爵位——洗洗睡吧。或者回去继续唱关羽。

    余立根看着铁青着脸的水砾道:“我就算把他们都抓了,老百姓肯定造反抗议!到时候还不是得放人?蜀王还能不能有好名声了?”

    水砾傻了。毫无疑问背后的黑手正等着官府抓人,然后上街抗议。最好牢里再死上几个,孤儿寡母闹将起来……

    水砾打了个寒战。他哥哥们让他别管这个——但水砾行事向来是不听任何人的话的,所以从小到大,就一直被打脸

    你敢不敢赌?

善恶蜀王,生死衍圣(下)

    于释怀道:“人家说这是蒙元事,王子你跳出来吼,岂不是不打自招?”

    气死人了。水砾大骂。

    于释怀转身去看三一法师。这个打扮成普通老员外的宗师施施然背着手,给于释怀留下一个装满了得意的后脑勺。

    傻子都知道,不老婆婆剑仙传奇只是第一步!蜀王不抓人,他们会更过分!老百姓最喜欢这种前悲后爽的反转剧:先让婆婆受苦,儿子说不定都得死。然后婆婆体内仙药发生化学反应,燃烧她的卡路里,小宇宙爆发,在善良的人帮助下逃出王府。沿街乞讨,找人告状,被人追杀,最后碰上剑仙。剑仙一看,这女子资质、心性都行啊,还挺有仙缘,收为徒弟。最后报仇,砍死蜀王给儿子报仇,云云。

    水砾急得跳脚,余立根却是知道剑仙谱的。在这个不老婆婆后面,还有一个蜀王妃替父报仇的热血传奇,这个蜀王是好人。

    余立根道:“金荣的剑仙谱里第三十五祖是蜀王妃,蓝玉大将军的女儿。蓝玉被朱元璋下了冤狱,公子哥为太孙朱允炆继位扫清障碍大杀功臣。蓝玉冤死,剥皮实草。他的女儿逃脱,满世界为其父鸣冤。最后得到的朱棣帮助,推翻了朱允文的残暴统治……”

    水砾大喜。

    女英雄以一己之力改朝换代,还是蜀王夫人,我也组织人手搞个热血传奇,跟不老婆婆打擂台!

    得了以书攻书的点子,水砾跳起来告辞,满意而去。

    余立根点了点于释怀,“谁的主使?”

    于释怀知道瞒不过余立根,便实话实说,“青城十二道场,贾三一。”

    余立根默然思索良久,道:“多派人手,两边监视。别出大事。”

    在曲埠,任何人的秘密都不是秘密,哪怕你偷吃了小朋友的油饼,马上就能传到每一个角落。金荣单挑孔孟,要拉下孔子,这么大的事都印在天网报副刊上了,整整千余字……哪怕老衍圣虚症痰湿血淤气阻,在床静养,也逃不过耳报神上门轰炸:你把金荣当朋友,人家却要让孔家倒塌,你以为找到了最有出息的孙子,人家看孔家行情不行拍拍手走了……

    老衍圣把儿子唤来,挣扎着抬起装满了痰湿的头,一连声嚷着,“把那天网报上说的一字不漏读给我听!”小衍圣心里担心,劝老头儿静心养病,晒晒太阳多好?莫要跟外面的人瞎闹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老头儿躺床上有日子了,身体不好不坏。在阳光明媚的温暖日子里他会下床走几步,然后在软轿上晒晒太阳。身处山东之远,心忧天下兴亡。有人欺上门来,还不让我知道?

    金振来告别,莫名其妙地临行前赌咒发誓:要让天下心存不轨者大吃一惊,老头儿乍一听,就知道不对劲。

    在粗粗了解金荣的“拉下神坛辩论”后,老衍圣深吸一口气,斗志昂扬,居然来了精神!他踩着拖鞋,叫丫头调亮油灯,老人家要亲自动笔驳斥金荣的歪理邪说。

    小衍圣都已经在盘算着如果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怕是要提前准备着去BJ听封,顺便邀请天下二十大书院的夫子,理论水平随便哪个都能吊打小孔的那种,搞一个声势浩大的为孔孟正名文会。再约齐天下高僧大德,以金荣为目标,搞个除魔法会。再请来道教天师,执剑斩妖驱鬼。最好弄个戏班子,唱唱“孔融让梨”或者“子路侵官”。

    以我儒释道三教全力合力尽力,倾尽资源,还打不倒金荣?那么多大儒高僧仙道出手,还批不臭他?如果运作得好了,凑齐万人战金荣,也不难!

    但这得要花多少钱?

    最好弄个章程,让金荣赔款,在蒙赵维藏越清五国修一百零八孔孟像以赎罪——这样就赚回来了。

    小孔一直在盘算着如何才能动员举国学霸同砍一人,多么伟大的壮举——那么多书院,老学究,哪个手里没有教出二三个进士,十七八个举人,上百个秀才?都是惹不起的。

    没想到老爹被刺激得一激灵——身体年轻了,胃口也好了,腰腿不痛了,膝盖不晃了,手也不抖了,音也不颤了,居然还能点灯熬夜码字!

    有那么多死读书,读死书的呆子可以用,何必自己亲自披挂上场?你老的文章还不如我。

    小孔知道自己的文章就是好看却无实质的那种,空空如也——其他人看在他是未来的衍圣公面子上,并不认真和小孔同学对打,只有童隰楞头青一样,见谁灭谁。小孔同学去京城打擂,吃童隰两记重手后,反而很佩服他,屡次请他来山东做客讲学,可惜童隰选择去了草原。

    一想到童隰这样的大才也甘愿为金荣所用,小孔有些气馁。人多力量就大?一万只蚂蚁咬得死猛虎吗?以赵国学霸谁也不服,只有权力能让其低头的尿性……不等金荣被砍出个萝卜花儿来,自己人说不定反把自己人给团灭了……或者金荣丢个好处下来,自己人得打出狗脑子来。这个可能性还真不小!

    老衍圣真是拦不住、劝不听,他道:“祖宗蒙羞之际,你让我躺在床上挺尸?到了地下我有何面目去回答他们的责问?”夫人儿子俱败退。

    老衍圣翻破了一百本史书,五百本前人心得,又构思了三日三夜,写了五稿七版,删了百余平和、温和、柔和的用词,尽量往尖酸上靠,把一篇雄文写得气势磅礴,汹汹而来,读者披靡,闻者爆炸。

    当某日红霞当空,青云散乱,鸟飞虫鸣——天亮之时,老孔头儿搁下千斤之笔,吹一吹墨,又读一遍自己这一生最满意的传世雄辩,然后放声哈哈大笑。

    这笑声初起时极为激昂,只是脑子里听到一个声音说“孔家子弟居然坐享大名,却对国家无一建言”时,声音转有哭腔。但这笑从肋下来,致肺气大旺,根本止不下来。老孔心头有了一丝“我这一辈子为天下人做了什么?”之问,笑声僵直尴尬起来。随即耳中又传来一声讥笑:“孔丘若活到此刻,看到子孙后代吃老祖宗,被养成了猪,当作何想?”老头儿笑声变成了一声呻吟。

    随即那呻吟声变得细若游丝。

    当仆人听着声音不对赶上时,老衍圣窝在软榻上,扶着文稿,面色诡异,似笑似哭,似悲似喜,盍然而逝。

    小衍圣闻讯而至,托起文稿,伏地大哭。

    孔府举哀,服白,报丧,净堂,摆灵,燃香,上供,唱经,招魂……

    小衍圣在忙碌之余,誓要将老衍圣之绝命书《与金荣小友辩》颁行天下,必须要保证上千学院学子们都能读到,上百个大儒人手一本。

    还有天网报,号称公正公平公正的无预设立场的刊物,你们敢不敢登载衍圣公的遗作?用上整个副刊篇幅!我要让爹爹遗作成为世上最强雄文!蒙生必读!

    老衍圣在文章里解释了这样几个问题:孔子是谁,为什么唯有孔子才是天下师,孔子有哪些成就,为什么孔子周游列国而不事周,为什么孔子学生成为列国变法栋梁,哪些后人以孔孟儒学为地基起了万丈高楼,三千年中儒学得到了什么发展。

    小衍圣算了又算——不榨出金荣一百万两银子来难消我心头之恨!

    金荣,老衍圣以命怼你,你可敢回应?若是京城千儒静候,万人逼视,你敢不敢舌战群儒?天网报上雄文如山,你可敢效仿愚公,移山安车?

    小衍圣转过头,看着黑暗,目光幽深。金振是他安排的棋子,无论这个孩子能不能找到金荣捅他一刀,都不妨碍孔家拿金振做宣传——把金振树立成悲情英雄,为正义发声。

    金振,你知不知道到爷爷去逝了,气死的?

    从精神上毁灭金荣,看我的!而能不能从肉体上毁灭金荣,就看你的了。

望风而逃,分而治之(上)

    入秋以来,富国岛的雨水少了一些,气温下降了一点,站在海边和山上,那叫一个舒服。张炣掖了掖托娅的薄薄棉布披风,将托娅整个臃肿的身体包裹起来,她像个传说中的粽子一样蜷缩在竹圈椅中。

    这俩一个来自终年无降水的西域,一个来自蒙古草原——所谓草原的意思是,降水少养不起树,只能长草。

    南越的炎热不会让人死,但那让皮肤干燥衰老的咸海风、烂裤裆的湿漉漉的空气、无处不在的要把你烤熟的炽热阳光简直有毒。

    托娅没胃口,吃啥吐啥。经过各种尝试,她唯一不反感,吃了不吐的是——水果和生菜叶子,或者煮到没腥味的虾。她前半生吃了太多的肉,环境的改变使她的体质与这里格格不入,只有喝茶、吃草和凉性的鱼虾才能让她平静安寝。

    天边的云又高又远,在湛蓝的天空下划出一丝淡淡的痕迹——三天后应该会下雨,哪怕雨不大。

    张炣有些同情那几位陪着倒霉的阮光缵去京城的哥们儿了,千里奔波押送肥羊给荣宁二府去宰了下酒。

    低三下四借兵打叛军这种事,我张大爷是从来不干的。

    山顶的视野极其广阔,让人极易生出龙王心态来:伸手一够,天下我有!或有厚颜之人欲与天地较高下。

    人之渺小、不值一提、脆弱到了极点。张炣自惭形愧地审视自己,发觉任何对天地的不敬都是自己在鞭挞自己的灵魂。

    天边出现点点白帆,掩映在青色但镶着红边的晚霞缝隙里,这些大船是哪里来的?

    富国岛这边最不缺驾船好手,忍者龟兵们当即分出一艘船,拦路,审查来历。现在当今的情形,要防备大陆南越军偷袭。

    一个时辰后,前方传来旗语,来访者是荃兰岛,严保根的手下。

    嗯?金家五仙北上,严保根留下不少压箱底的强人看家,莫非出事了?张炣迅速在心底里算出三五种可能,并且针对最坏的开始想对策。

    托娅明显在考虑同样的事,二人一边下山往码头去,一边沉思。托娅忽然道:“如果我是阮光絺,就先拿下五仙大本营,再全力进攻富国岛,造成既成事实,逼北朝承认现状,顺手讨个蕃王封号。”

    张炣笑道:“所以咱们又得跑路了。”

    托娅道:“集全岛的船只,退出富国岛,游击于南海,操起你的马贼老本行,当个海贼吧。找到合适时机把越军调动起来,看有没有机会进攻越国本土,拿下富春。”

    张炣bia地一声亲在媳妇脸上,道:“皇后所言正合孤意。”

    托娅敋了一巴掌上去,只是落到张炣好看的脸上时已经轻得好像在掸灰:“金荣说南方有万里大岛澳大利亚,如果事有不谐,可避到澳大利亚去开疆拓土。”

    张炣点头,又摇头——实际情况也许并没有想像的那么糟:篡位的阮光絺未必会傻到四处树敌的地步。他的敌人是妄想打土豪劣绅,分土地资源给贫民,平豪强,裂宗族的哥哥阮光缵。阮光缵想的是如同赵国一样的中央集权。但你集权是爽了,其他人怎么办?当个无害的小地主任由你摩擦?

    托娅认为,抢地盘,拉拢盟友才是新皇帝的当务之急。或者阮光絺可能会保守些?首要坐稳这个(没怎么动手就)抢来的位子,——至于改革,可以慢慢来,二三十年后也来得及。

    不管金家五仙有多菜,毕竟是有上千人部队的大山头,背后有天下第一王金荣做兄弟。前面他手下只出了四个家将,领着乌合之众,就能以少胜多击败了专业军队,证明了金荣不好惹。另还有贾琮没有出手,最喜欢出风头的蒋苗二人,宗师亲传弟子,也没有出手。

    所以托娅的结论:阮光絺不敢来攻。

    张炣认为金家五仙早就想干掉“皮猴子”阮光缵了,这和阮光絺的目标是一致的。现在南越易主,拉拢五仙才是要务:

    谈判,再拉拢,送礼,许官,喝酒。

    所以张炣认为阮光絺犯不着现在来得罪金荣。

    此时两个人意见一致,反而更加心里没底了。先问问来人是什么章程。

    荃兰岛来人是来帮阮光絺做说客的,投降吧,亲。

    张炣大惊,你家老板不在,你们这些手下就敢先投降?不怕金家五仙和严保根回来算账?

    来人振振有词,海盗规矩,强者吞掉弱者,弱者无须抵抗。等老爷们回来,我们再改变立场也来得及——现在先保全自己为第一。

    张炣和托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三观全被颠覆,为人的信义诚忠,原来在海盗心里是如此的不值钱。

    活着最大!

    这些墙头草一样的东西,金荣的爷爷和父亲是怎么做到让他们臣服并忠心耿耿的?

    张炣用蒙语笑,“没想到阮光絺胃口不小,胆子也挺大。要不诈降吧?”

    托娅白了他一眼,真是个马贼!用蒙语道:“千万别。一旦名声坏了,假装投降,日后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你要真投降也没人敢收了。比如关羽,屡次三番假降,曹操和孙权都不敢要活关羽,抓住了就马上砍死——死掉才安全。”

    就恨不得说张炣只见小利,无大局意识呢,张炣脸红。

    托娅沉思,“如果我是阮光絺,先稳住荃兰岛和富国岛,伺机偷袭,把我们统统关起来,日后逼金荣和谈!海盗最不讲信义,他疯了才会听凭我们投降。难道等以后阮光缵回来时我们里应外合?”

    张炣奇怪地道:“怎么敢?我们是谁,他们打得过?”

    托娅恨铁不成钢地道:“荃兰岛在北部湾,扼住了南越通向广州的线路。我们富国岛在南,扼住了去马来印度的道路。不趁着岛上空虚拿下这两个战略要冲,难道等金家人回来公平决斗吗?”

    张炣:“他们不怕金荣回来报复?”

    托娅:“只要运作快,先把地盘拿下,实惠都拿到手了再说!讨好北朝,结交缅甸、高棉、马来十国,金荣上哪儿去招兵反攻?哪怕随便扔个将军去顶罪,又有什么难的?呵呵,况且这里是南越,金荣人生地不熟的,敢回来放对吗?阮光缵跟他啥关系?犯不着拼命吧?还不是见好就收,拿钱走人。”

    张炣道:“好吧,我差点就信了他们的鬼,真上了当可就来不及了。”南越人向来是说一套做一套,前说后忘。基本上就是他们说的话、立的文书,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当然此时标点符号也只存于金荣身边人在使用,南越人还不曾普及。托娅道:“你负责稳住荃兰岛的人,慢慢谈条件。我带人搬东西,尤其是淡水和武器,再做道理。”

    第二天,托娅开始白天往五艘大船上运米酒、水果酒,咸菜、茶叶、煤、武器。晚上则停泊在山凹里,灯火全熄。

    如是三天。

    富国岛的船队白天忙搬东西,晚上躲在秘密地点不得下船,还要四面八方放出几十里的警戒船去。搞得神龟兵们怨声载道——吃不好,睡不着的,大肚婆,咱别闹了行不?

    托娅不为所动,坚持每天在不同的地点过夜。到了第十天半夜,无数船只从黑暗中出现,包围了富国岛,天明之际足有五千人登岸。

    这些人一登岸立刻占领要道,禁止通行,筛查行人住户,捉拿疍民。

    张炣早得了消息,率领剩余神龟兵抄小路到海边登上了托娅的船。天亮之后,这支船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包围圈缝隙中溜走,离开了富国岛,向茫茫大海驶去。

    满腹牢骚的神龟们这才心服口服,一千多人不仅毫发无损,还满载财富、武器、吃喝向更南方奔去——那里有无数大岛、小岛,足以隐藏这五支大船组成的船队了。

    我们会回来的。

望风而逃,分而治之(下)

    “芹姐,”断手玩杂技一样单手提着一个长嘴茶壶,耍了个花才放下道,“咱们龙井缺货。”

    芹红翻着账单,急匆匆地道:“赶紧去喊李老板送货,现结。”

    断手应了一声去了。

    花子则一直在柜台上记单子,几号桌该多少钱。他在苗寨时连笔与纸都没摸过,跟着“闻公子”学了几天书写,因悟性高,读写都是一学就会,才得了掌柜的职责。瞎子就不行,只好当打手,牵马赶车,在院子边上打磨气力。

    为了耳根清静,连飞把芹红和孔家送的两个丫头三人分开,每人安排一摊子事儿,隔离居住——杏儿丫头守在余立根家里烧饭打扫;橙儿丫头则给安排在羊肠巷工地上,和贾璜娘、璜大奶奶、贾芸娘、贾菌娘一起忙装修。

    三个苗娃加老板娘芹红,加上芹红的西域女奴肯定是支不起茶楼这个摊子,幸好原万喜楼员工留下了三个伙计,烧水洗碗的厨工留下一个。

    如今的万喜楼不再以说书著称,而是新奇鲜香的点心闻名遐迩!

    瞎子、花子和西域女奴都会做点心,他们从西跑到东,从南跑到北,算是吃遍天下了,加上芹红也擅长厨艺。四个人便把这个活儿包了,每天都有五款茶点供应,写在小黑板上。

    这些点心包括但不仅限于:烤羊肉串、甜辣牛肉干,甜咸猪肉脯、巴掌大小的芝麻香馕、肥羊包子、杭州风味馄饨、湖南风格炸(非臭)豆腐、冷吃腊肉、冷吃香肠、冷吃兔腿、香辣豆干、纸皮烤鸡、苏式虾饺、阳春面、山东煎饼、白煮肉、酒酿圆子、豆沙春卷、蛋皮肉饺……

    连飞在四川、蒙元、江南时没闲着,坑蒙拐骗偷出了各种大家喜欢吃的小菜的做法并教会苗娃徒弟。每天安排一些点心,熟能生巧,点心而已,能有多难?

    这些小点心风格各异,味道特别,辣椒菜第一次光明正大入京——摆盘更是漂亮到极点——毫无疑问,金荣教胡氏的摆盘术被连飞也学了去。

    茶客们一传十,十传百,尤其是女客,来得很勤——也不排除她们不仅是嘴馋,也是来打听扈四娘的淫奔细节的。

    万喜楼的地下室里鲜血痕迹早已被清理掉了,苗娃就住在里面。每天入夜他们要在地下练刀法和身法,宽广的地下有各种障碍物和木人桩,够他们糟蹋使用了。偶尔连飞也会下榻于此,在三楼芹红屋里腻着。每当此时苗娃们都紧张的不行——闻公子揍人手不留情,那真是往死里打啊。

    最可怕的是三人合击斗连飞一人,这个闻公子身法如同鬼魅一般,稍有分神就是摔成滚地葫芦的命运,第二天只好瘸着上茶。

    新万喜楼雇佣天残地缺名声渐渐传开,闻公子仁厚之名传于遐迩。

    连飞最近很忙,皇城司针对贾氏的监视和打压被放在重中之重。连飞算是能打的,他必须把混迹京城的江湖人牢牢控制住。顺天府、皇城司、九门提督、甚至京营都处于最高警戒状态,只要有江湖争斗,三方立刻要出手抓人的。

    六灯帮连飞逼散了原来刘塬、宋清安等教头传授的功夫,全部转换成金珑传授的化骨阴劲,加上身法依然和过去一样诡异,刀法是余立根的传授,功夫差不多终于算定型了。形成体系之后,连飞略加改造,把来源各异的功夫整合到了一起,真正地成了一套完整有机的“术”。就凭这一手,连飞的悟性就是宗师级别的!只要他日后悟出“道”,就能成就宗师。

    可惜六灯死在贾代泉和咏坤二人算计之下,连飞为了这个脾气温和的奇人难过了好几天。

    据皇城司消息看,贾氏除了贾政继续到工部上班,贾赦和贾珍完全脱离了官场,贾蓉早就去了蒙元地盘,贾蔷领着贾莴、贾藻等五虎中的两个回了金陵,可能在集结南方贾氏力量。贾琛入赘了薛姑娘,前面在江南清理薛氏内部贪污,搞得杀气弥漫,人走了一路,掌柜和旁支亲戚哭了一路。

    贾四姑娘去了武当山拜见奣凮宗师的消息被刻意释放出来,皇宫内部马上复归一片风平浪静。原本皇帝公开了自己是宗师修为后大宴三天,水氏亲族趾高气昂,偶尔还在社交场合挑衅一下姓贾的。贾四姑娘可能继承奣凮宗师衣钵的消息一出,水氏与贾氏立刻又和谐共生了,井水不犯河水。

    看着好戏连台,江湖好汉们好不过瘾,只可惜他们没真刀真枪干起来。

    贾氏暂时不会解散他们,就只好腾出地方来养着。每日里舞刀弄枪,比武打擂,听残疾老祖宗说法,好不热闹。

    不过江湖好汉散漫惯了,虽然贾氏约束严格,但总有些比较“飘飘然”的家伙,自以为宗师之下无抗手,不怎么好管理。哪怕让他们在擂台上吃点亏,好像也拦不住这些高手拿着贾珍给的高额津贴,仗着皇帝跟贾珍暂时休战,在京城放飞自我,连连闯祸。

    贾珍只好四处灭火,给人赔礼道歉。许多江湖高手由此对贾珍的软弱心怀鄙视——又一想,官场中人原本就是这个熊样,也就算了。若不是贾珍能力差,咱们哪能捞到这么多好处?

    由此顺天府日子极不好过。那么许多江湖人争风吃醋,争强斗胜,哪天不闹个几回?如果顺天府高手拿得下江湖好汉,自然贾珍会来掏钱赎人。如果顺天府打不过江湖好汉们,那乐子可就大了。但是顺天府高手就是那几个,疲于奔命,四处灭火——哪天差官们不被打一次脸?

    可恨刘塬离开了顺天府,也没有去刑部报到,远走高飞,飞走了,下落不明。顺天府每每想起此人来,都很愁怅。

    所以皇城司的任务极重,偏余立根带着戴权和戴乐乐的部分老人去了四川,皇城司京城人手也相当紧张,捉襟见肘。

    新任皇城司大珰头是一个姓华的太监,准宗师水准。自从戴权被处理时宫中不少太监表现出“为自己着想而不是全心全意为主子事业奋斗终身”的危险苗头,宫中加强了对太监队伍的思想建设。

    大家必须要团结在皇帝为中心的中央周围,全心全意为皇帝解忧,完成皇帝的任务,做一个光荣伟大的奴才,燃烧自己照亮皇宫,沐浴皇恩建设队伍,为了皇帝统治全世界奉献自己的一生,不怕牺牲,不怕万难,忘记小我,投入大我,皇宫是我家,皇帝是我爸,先进的太监集体是一个打不垮打不烂的钢铁队伍,是皇室养育了我们,我们也要为皇帝嘉业添砖加瓦,赵国有今天都是广大太监集体努力的功劳……

    华太监仔细筛查宫中,根本挑不出人手——咏坤系和被清洗的若诗系根本不敢大用。

    斗贾淮时死在四川俩高手,水涗带走俩在蒙元打仗,另外死在戴权手里俩,水焉还带走了最厉害的夏花花的性命……宫中本来就不宽裕的太监准宗师队伍几乎全军覆没!华太监原本排不上号,是准备给九皇子开府用的管家,年纪有些偏大,算是准备退休。结果矮子里拔高子,才被选中,一步登天……其实不仅准宗师太监,连准宗师嬷嬷已经差不多消耗光了,只剩美霞一人了。

    华太监只好从各家王府里挑人,特别是死狗水溶和水泾府里的准宗师全部被征召,甚至还从张家口、大同召来不少用来跑腿的打手。

    其中一个叫朝鲁的大个子武功尤其了得。刀法严谨,势猛力沉,呼吸绵长,做事稳重平和细密,接连抓了好几个在江湖上颇有名望的寨主。

    华大珰不禁感慨真找到宝了,没想到张家口分部居然还能培养出这么个年轻人来。

    在新涌现的能好好办事的年轻人中,DC区的朝鲁,XC区的连飞比南北城区的两个老百户强太多了。

    有人已经有在赌,连飞和朝鲁到底哪个会先升副千户。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啊……错了!连飞才十九!

    真是前途无量啊!

    每三天皇城司都有碰头会,百户以上干部要做数据分析和业绩考核。第一次开会时,朝鲁一见到连飞就咳嗽,白天两个人假装不熟,晚上则易了容化了妆去喝酒……有没有什么私下法外勾当,那就谁也搞不清楚了。

    蒙古少年有二三十多个在赵国各个部门做低级职员,贵人家里雇佣蒙人的情况也很常见。皇城司用一两个蒙人做打手,根本不引人注意。这本身就是赵蒙一体化进程的一部分:赵人做蒙官,蒙人做赵吏。

    他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老将下马,烂泥上墙(上)

    凌三攴放下小孔写来的讣告,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先拜读了老孔写的《与金荣小友辩》,摇了摇头:老派,呆板,陈腐,还是太君子了。语言虽然凶猛,但纯防守哪能防至万全?进攻方倒是只要攻其一点,破了就算满盘赢。

    想要赢,必须进攻!应付金荣的毒舌,必要以毒攻毒。你四平八稳地重复千百年来说过无数次的陈词滥调,有屁用?

    金荣的毒辣手段简直是防不胜防,老孔的文字就像隔靴搔痒,立论弱不经风,结构易燃易爆,推论支离破碎,理解奇形怪状,既无杀伤力,又缺侮辱性。

    但是作为圣人后裔,讷迟拙朴、四平八稳的文风才合身份——虽然看上去很窝囊——但是做为临终绝笔,好好宣传的话,倒是一步妙招。如果金荣反击,就是小人咬君子;如果金荣不反击,就是心里有愧,赶紧来磕头认错,并且改弦更张。

    凌三攴退休后身体倒一天天地恢复着,脸色也红了,气色也亮了,手也不抖了,脚也不软了,声音平滑了,睡眠也安稳。

    在皇帝的“突破宗师”庆功宴上,凌三攴被皇帝亲自敬酒,九皇子陪饮三杯,这个面子给得不小!凌三攴心情激荡,将得失之心放下,身体就轻松了起来。可见放开怀抱、解开心绪、甩开包袱可以治病。

    凌宣平时住国子监,偶尔回来看看爷爷。老孔的绝笔一送到京城,国子监也人手得了一份,凌宣立刻回来问计。

    凌三攴下垂的眼皮抬了一抬,看得孙子有些心虚,道:“莫非你想借老衍圣这篇文章,开始着手搞报纸和天网报打擂台?”

    到底姜是老的辣,小嫩娃撅个屁股,人家就知道你要拉什么,放什么。

    凌宣笑,腼腆得紧。

    “机会倒也是个机会,”凌三攴沉吟道,“但是金荣月内就会来京,此时大张旗鼓地以这篇文章迎接他的到来,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小家子气了些。”

    凌宣笑道:“就算小家子气了,也是孔小衍圣的事儿,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凌三攴推开窗,几个仆人正在花园里收拾落叶,装到麻袋里,焚烧或掩埋。

    “既然你已经准备了近一年,时机成熟,就放手去做。”老凌头儿淡淡地道,“听说贾宝玉跟你跟得挺紧?”

    凌宣笑,“这人是个一事无成的庶子,爵位没他的事儿,他们家已经没有爵位了。家产没他的事儿,只靠贾蓉施舍开销。军伍没他的事儿,连刀都没摸过几次。考秀才也没那个心思,总不至于去算账做生意?他最瞧不起的就是䘵蠹。唯一值得一提者,此人能写写诗词,但也不算上乘,用词迂滞,中人之姿而已。”

    凌三攴听得很专注。

    凌宣:“他的兄弟都有前途,个个得享大名,甚至贾琮放话要逼他舔鞋面……这是他奇耻大辱!报纸是他唯一的崛起机会,错过了就是一辈子。但是他的贾氏子弟身份让他很尴尬。”

    凌三攴听出了一丝意料之外的味道,“所以他拿出诚意来了?”

    凌宣笑道:“出人意料的诚意,价值百万两银子的诚意。”

    凌三攴取过孙子从内袋中掏出来的东西看了一遍,哈哈大笑,“没想到贾演英雄一世,居然有这样一个重孙!”中气十足,笑声传出老远。

    凌三攴陡然惊觉,往窗外看看,几个小皮猴儿一身污泥,正在打包麻袋,谅他们听见了也不会懂。

    凌宣取回那东西,深深藏了,笑。

    凌三攴道:“不肖子孙代代有,坑爹夯货时时闻。你要以此人为鉴。”

    凌宣道:“是。从来人心如海,贪欲、嫉妒、自私、功利难免一叶障目。控制不住这颗心,终将沉沦。贾氏是武将世家,又是黑道大佬,专门讲究弱肉强食,退一步万劫不复。所以子孙后代要么一个更比一个强,要么就是废物点心一串串。这个宝玉脂粉气甚重,想来必长于妇人之手。他们家又不需要让他去担什么责任,贾政丢了长子,对这个老二未免手太软了些,才养出这么个玩意儿来。我们凌家耕读传世,清茶淡饭,廉洁自律,哪会如那些武人粗疏放任自流?”

    凌三攴叹道:“贾氏风光了千多年,也是该败了。若是能一劳永逸地灭掉这个毒瘤,才是国之幸事,能延国祚百年!可惜贾氏人才济济,贾宝玉这样的混帐玩意儿还是少了点儿。”

    凌宣道:“我的长随曾和贾宝玉的书僮聊天,这个贾宝玉小时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常,稍有不顺心便命人对小厮凿脸穿牙,曾打死过人的。外号唤作混世魔王,连他姑姑都不待见,说他不是个玩意儿。”

    凌三攴道:“怎么这样阴私之事,他的书僮也往外讲?”

    凌宣道:“不过费点酒水,几块腊肉的事儿。还说这个宝玉把内室长得稍微温婉些的丫头尽皆淫遍,甚至连西平王妃也曾……”

    凌三攴止道:“不可妄言。”

    凌宣道:“不知道为何这个贾宝玉到处宣扬他和林皇妃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暧昧厮混往事?”

    凌三攴道:“姻缘未成,因妒生恨而已。”

    凌宣道:“此等败坏亲人、爱侣名节的事他怎么做得出来?真正是个小人,煤渣一样的男人!不,他算什么男人?有朝一日西平王回到京城,听闻这些风言风语,要出人命的。”

    凌三攴道:“所以此人你要用的话,须万分小心,必防其反噬。”

    凌宣道:“是。我观此人背祖叛家,天生淫骨,必不得好死。有什么背锅的事都可扔给他背着,最好把他爹也陷进去。”

    凌三攴微微点头,“识人眼要亮,心要明,言语须谨慎,不可漏底,不可授之以柄!你明白了,吾心甚慰。”

    凌宣道:“明日皇帝必然会提到老衍圣之死与这篇临死泣血雄文巨章,孙儿以为,祖父大人可上一疏,为老衍圣一哭,为孔孟儒门主张计,尽快办报,以此文为首刊,并遍约大儒为序,记录心得,成一大观。”

    凌三攴点点孙子鼻子,“知者不言,贵人语迟。”

    凌宣也笑笑,“当勇则勇,见义勇为。”

    凌三攴,“你去写一篇檄文来看看,有没有进益了。”

    凌宣从兜里掏出一叠东西来,“请祖父过目。”

    凌三攴眼皮一跳,不再言语,取过老花镜看了,点评道:“虽然幼稚拙笨了些,也有死读书的嫌疑,倒还算言之有物,不错,不错……”

    水硕按捺住烦闷,看着新任大学士何庥侃侃而谈,没完没了的典故、圣人言、先帝说。

    堂推选举出来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当初凌三攴是怎么脱颖而出的?不记得了。好像是老凌揣摩出了先帝意思,很是办了几件得意的事:比如逼贾敬入御史台,终身不得进益;比如防疫、救灾、平云南土司、策反天网骨干、整合文官、打击兵头……

    眼前这个何庥嘛,怎么不记得他的政绩?除了比较能说热血沸腾的空话、套话,推销价值观、歌颂先帝,竟然未曾有一策对国政有益!

    是资格够老?还是买通了上下?还是大家不喜欢强势的凌三攴,特意找了个废物,让日子好过些?

    或者凌三攴把持朝政手太紧,以至于朝内尽是温吞平庸之辈?巨木之下,寸草不生?以至于这个人显出了一丝与众不同的绿?

    水硕不怀好意地望了他帽子一眼。

    遥望青城,童隰也是一言而决,怎么手下人才管涌,连女人都能顶半边天?相信如果童隰病倒或退休,青城立刻能选出合适的继任者,平稳过渡,不至于弄出何庥这种务虚的玩意儿来。

    何庥:“以先帝之高瞻远瞩……”

    水硕扫视一下座中学士、尚书、侍郎,越发郁闷了。这些人说起来都是精明如猴,清亮如镜,狡诈如狐的角色,照理任谁被选出来都能吊打这个姓何的废物。怎么你们这帮子人都糊涂了?国事艰难,这个何庥搞砸了,你们好看笑话?

    何庥声音越发嘹亮,“前明之所以……”

    水硕抬头看看西洋钟,他已经讲了快一个小时了,还没说到现如今朝政的优劣,问题所在和施政方针。不晓得前明的得失对他当首席大学士有何意义?

    何庥:“我以为,治理天下当行王道,与法制并重……”

    终于有自己的话了……

老将下马,烂泥上墙(下)

    “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何庥愤怒了,大声疾呼,“而我大赵,居然有递条子代替律法,花钱可以买通受害人撤销诉状……”

    好吧,没想到这个人是个还是个理想主义者,愤怒中年,绝对正义,刚性执法者……弹性的凌三攴要倒霉了。

    何庥:“至于发生在青城的蒙人老头全家被灭门惨案,完全无视人之为人所需的公平正义持中……”

    至于嘛,拿这个来清算凌三攴?然后否定凌三攴执政原则,推翻他的为政措施?随即再吹毛求疵,以细节否定全局?合着这十年盛世原来建立在不公不义不正的谎言之上?皇帝的身子略动了动。

    何庥:“……在赵国有许多番人,他们也受到压迫,迫害!比如一赐乐业人,每年给赵国带来上亿两白银的收入,怎么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如果有人说他们和绑架鄢国公主有关,请拿出证据来!鄢国公庄有首告吗?有没有经过审判?有没有让一赐乐业人自辩?什么人动手杀了一赐乐业人?有没有抓捕归案?从程序看,结果非法!而且有损我大赵开放进取的形象!”

    所有堂上众官,以及正在打瞌睡的人,眼睛都睁开了,直愣愣地看着这朵奇葩。开放进取?为番人得罪鄢国公主?她是何人你确定知道?

    水硕很想跳下去捂住他的嘴……律法绝对不能成为阻碍正义的帮凶,但是也别这么的……拧巴好吧?一赐乐业人心怀不轨地控制了图播,培养了葛尔丹那个打手,还妄图控制蒙元和清国,你跟他们讲程序正义?

    赵国交到此人手上,水硕有点怀疑,会变成啥样……专门搞形式主义和普世价值?

    何庥激昂:“还有某些豪强,和国家机器作对,不肯完全被纳入体制,这简直就是对大赵的大好经济形势和政治稳定的破坏,我们要把这些隐藏在公务员队伍中的异己分子清除出革命队伍……”

    您好像是要和贾氏等权贵决战?你知道不知道,建国之初,这些权贵的力量远胜水氏,在他们的支持下,水岩才能整合李自成、刘宗敏、十八寇的力量平了天下!如果贾演贾源想当皇帝,水岩未必能坐稳江山——南逃的明朝小朝庭就是在二贾进攻下摧枯拉朽一样崩溃的。让赵国与豪强们彻底决裂?贾淮这样的潜伏高手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个?你醒醒!这是左倾幼稚病!得治!

    何庥:“还有什么和尚道士,自称双圣——孔子都不敢称圣!!这简直就是对法制体系的侮辱!!!出家人居然能影响朝政,我们这是后唐还是南梁?”

    哇,你真敢说!

    二愣子就是你了!何庥你这是乱拳齐出,想与全天下为敌?

    何庥:“天下是朝庭的天下!哪能有法外之地?那些游离于法制之外的人或家族,全部都应砸碎!打烂!扔进垃圾堆!天下只能有一个声音存在——”他转身拜倒在地,“吾皇万岁万万岁!”

    愣了足足半分钟,水硕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了,下面堂官们才反应过来,一齐拜倒,“吾皇万岁万万岁!”

    水硕将身子斜靠在龙椅子上。这张椅子依然不怎么舒适,但是他的心情很好,有点想跳舞。

    或者这个何庥有点虚,有点空,有点不踏实……但是他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有些事情是好像到了应该改变的时候了。

    也许这个何庥能够给朕带来惊喜也未可知。他说得好动听。

    水硕起身,将何庥扶起,微笑道:“首席大学士可以面君不拜。”

    何庥顺势起身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礼不可废。”

    水硕看着这个何庥,这人本来就高大英俊,眉直眼亮,鼻挺口阔,比之二十年前的凌三攴不差。重要的是,这个何庥身上没有老人味儿!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正大光明,而且态度谦恭!

    很讲礼!给宗师皇帝应有的尊重!越看越顺眼。

    皇帝拍了拍何庥的肩膀,“众爱卿平身。”

    一颗颗脑袋从地面砖上升起,与何庥和皇帝平齐,皇帝有些恍惚,似乎上一次立于陛下,与众生相混已是前生前世了一般。

    皇帝心底里没理由地陡然涌动一种情绪——怀旧、烦燥或恐惧……他有些慌乱地回身,跑上丹墀,然后在皇座前止步,回头笑道:“众爱卿都是赵国肱骨栋梁,”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和措词越来越像先帝了,他略微提高了点音调:“朕就把这赵国的繁荣昌盛交到诸卿手里了。”

    众臣以何庥为首,躬身参差不齐地道:“臣愿为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何庥回到家,心里评估着今天第一次亮相甩出自己观点时对皇帝的冲击——做对了什么,做得不够好的在哪里……

    他在静室中枯坐良久,走出房门。

    从廊下站起一个身影,精明强干的眼睛低垂着,叉手为礼。

    何庥仔细看他一眼,“你是龙哥儿?都长这么高了!”

    何龙抬头笑道:“大伯,您上次见到我时,我才十岁。可不高了不少?”

    何庥点头道:“一晃都这么多年了?陪我散散步。”

    二人到了后花园,闲杂人等退到花园门外。何龙紧跟在何庥身后,亦步亦趋。

    何庥:“那个人找到了?”

    何龙:“找到了,现在薛蟠手里。”

    何庥:“薛蟠状态如何?”

    何龙:“我估计不大好。”二人同时按压住嗓子呵呵大笑。

    “所以,薛蟠以为你是凌家人?胡安以为你是他赌债的债主?”

    何龙低头道:“也的确想了点办法让他从我这里借了点银子铜钱,说欠我钱也不算错。”

    何庥:“如何保证胡安会把内部消息传出来换钱而不是拿你换金荣的信任?”

    何龙:“如果他不听话,我就找胡氏告密——当初胡安本想把她卖到扬州妓院去做瘦马。”

    何庥简洁地道:“不够。”

    何龙:“金荣是反贼,日后要杀灭三族的,你胡安正好在三族内,不拿出功劳来,凌相也不好救你啊!”

    何庥:“凌相退了,说这个怕不好使了。”

    何龙犹豫,“请大伯指点?”

    何庥:“把胡安吸收到皇城司里。”

    何龙:“可是我又不是皇城司的人。”

    何庥:“但是胡安不知道!皇城司看中了他,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去查真假,他查得到皇城司有没有你这号人?就算金荣有能力去查,胡安应该不会告诉金荣此事,老底给人看了还怎么两头捞好处?”

    何龙:“也就是说,对胡安来说,出卖金荣给他自己脱罪才是最优选择…那我还得给胡安加价值了,如果胡安没有某种价值,怎么会进入金荣核心圈子?”

    何庥:“所以最好让胡安真的获得些内幕情报……关键的时候,发些不准确的情报也行的吧?”

    二人又笑。

    何龙总结:“我先找到胡安让他还钱,第二步,发展胡安做皇城司探子。第三步,给胡安情报取得胡氏和金荣的信任。这个计策会不会太明显了些?”

    何庥:“就是明显了,金荣和胡氏才不敢对胡安下手杀!因为胡安代表朝庭而来,对吧?”

    何龙:“索性托个人,让胡安真入皇城司算了!”

    何庥:“一步一步来。我刚刚获得首席大学士,皇城司还没来投靠。不急。必须要保证胡安在我们手里,同时还得让金荣投鼠忌器,不能坏了这个人性命。日后胡安这个人能大用的。”

    何龙笑:“这个东西烂泥扶不上墙,怕大伯您会失望。”

    何庥:“越是废物越是有用!金荣名声未免太好了些,有机会就得给他抹点屎尿上去——有些人虽然看着靠谱,但总会有机会让他做点不怎么靠谱的事……同样,不靠谱的人未必做不出极靠谱的事来!胡安这种人不要不敢用!”

    何龙笑。

    何庥:“如果胡安能大用,就培养培养,保下来。如果真如你所言是块烂泥,也能恶心恶心金荣,安他一个不仁不义不孝不慈的名儿。”

    何龙笑,“大伯高明。”

    何庥:“莫要提半个凌字,让薛蟠去自己以为你是凌三攴的人。”

    何龙笑道:“我刚敲了三下手心,薛蟠就熊了。”

    二人大笑。

漱雪投石,闻凩惊梦(上)

    秋日的长白山极美,绿、黄、棕、黑、白五彩斑斓。山衣锦绣水常绿,风吹天籁云如龙。

    傻王爷领着一千骑兵游弋在山水间,黑土地几乎被荒废了一年,狼狐熊虎鹿兔鸡鹰,什么都有,只是没有人。

    荒凉的大地完全看不出曾经在这里爆发过战争,两个皇子头颅就在这一带被砍下。那两个皇子的名字已经没有人记得了。甚至他们的亲人也不再提及,没福气当皇帝,死了就算了——反正大家都在等死,早一刻,晚一刻而已。

    当年舍旺被擒的那个艾新角罗氏十万人的大镇也不是很难找,但是陆路通实在鼓不起勇气进去,只想在外围游荡,延缓被羞辱的时刻到来。

    他是代表富察福尔康来向艾新角罗求和的。

    清国事实上崩溃解体了,这出乎意料的结果让富察们不爽,但是回天乏术。一个分裂的组织,只有在外来压力下才会统合内部。但是赵国不来打,蒙元不来谈。清国做尽姿态,抛媚眼或行挑衅之姿,换来的却是彻底的无视。

    蒙元和赵国的一体化虽然中间有点小插曲,风波一过立刻加速——尝到甜头的赵蒙二方哪能容忍时机白白过去。既无金钱产出,又无政治交换,吃啥喝啥?西北风吗?

    货物之河汹涌澎湃流向青城,一面用于造新城,一面用来造天庙,贵人们的天下城别业更是如火如荼,互相攀比。

    光水焉、水涗、薛氏、贾氏、甄氏、许氏几家,已经在天下城别业上花掉了百万两银子,如今还在上升!

    居成吉设计开工的天下银行之气派宏伟,简直快赶上宫殿了!

    更别提其他金帐汗国的长老族长纷至沓来买地造房!带动了多少生意!养活了多少维拉特人!金荣跟德王讲,大造楼堂会所能推动地方致富,信矣。只是不知道拉动内需和穷兵黩武之边界在哪里!这是一门大学问!

    去青城的小辫子们带着可怜的价值不过十万两的山货来到青城,打个盹功夫就被消化了,连童隰都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大老远的过来就为了这区区十几万元的生意?”

    不得不说,童隰的惊诧不是装的。

    但是清国真的是散装的!八旗生意各归各,下面的小部落哪怕为了五万只羊的小生意也宁可自己玩,绝不交给清国商务部。

    所以代表清国而来的商队其实谁也代表不了,只有富察自己一家撑着商务部门面不倒。

    也怨不得赵蒙不把目光投注过来,清国人自己都只想在国门外面待着,能不回国就不回去。

    如果再不改变,清国将不战而亡,重回千年前的历史,偏安一隅,混吃等死,看看谁比较凶狠就依附谁。

    陆路通代表皇帝而至,一方面算是给艾新角罗面子,我是皇帝的第一亲信。另一方面,陆路通比较能打,哪怕是谈判说不通,但肯定逃得掉。

    猎了一头正在贴秋膘的熊后,实在是拖延不下去了,陆路通一行走上山道,去迎接艾新角罗的怒火。

    乙里本死去,艾新角罗氏在政治上立刻陷入被动。永琪是鸦片鬼,两个嫡子运气不好,出了差池。但是归根结底,这是艾新角罗内事,与其他七大无关,但是并不妨碍大家看笑话。乙里本兄弟之死则进一步使艾新角罗族成了笑话。

    四家联合倒艾新角罗,功亏一篑,被黄雀在后的富察一锅端了,大家都成了二等公民。元气大伤之下,艾新角罗也不得不低伏去角落里舔伤。

    一年时间,伤口不仅没有愈合,而且有加深溃烂的趋势!青壮人口丢失近二十万,土地荒芜!要不是还有阿息保在蒙元游历拉拢盟友,艾新角罗恐怕会分裂:一家叫艾新,另一家叫角罗。

    这一年的GDP狂跌不仅重创了富察,艾新角罗更是如此!且不说揭开锅没足够的粮食,连下面的农奴队伍也开始不稳,人人都在传说王道根据地的贾公子,是多么多么的爱民如子、公平公正,施药助农,如父母一般慈善的大贵族……

    两个族长经常会碰头,交流一下秋收的惨淡和冬季的难熬。

    搞得不好要死人!

    说不后悔是假的,当初就应该选择要么跟富察拼,要么跟富察谈,现在这个状况不打不降不谈的“三不”算怎么回事儿呢?缩头乌龟吗?眼睛一闭这个世界就安全清静了?

    可是富察不来谈,难道要我们贴上去?皇帝的仇还没了结呢……

    陆路通挥鞭策马,登山下坡。雪地还没一寸深,树枝老藤绿意犹存,雪豹、松鼠、麂、貂、隼身影隐约可见。但陆路通几乎失去了打猎的心思,看着准备过冬的肥厚大屁股扭着小碎步消失在叶黄藤绿之间,有些兴致缺缺。

    陡然哨声大作,无数箭头从林中石后叶间伸到咫尺之远。陆路通打了个哈欠,艾新角罗把自己一行人放这么深才出迎,看来是有的谈了,这个态度让陆路通精神一振。

    当他看到艾新角罗的核心——第三代首领出来了三个,扯着嗓子跟自己手下对骂,心里便笃定了。

    陆路通乘着双方在浪费口水之际观察着对方每个人的气色、衣着、马匹的肥瘦和毛色……越发有了底。

    等双方骂手开门走了一遍过场,他上前一步道:“请禀报族长,说傻王陆路通求见。”

    其实陆路通封号和傻字一点关系都没有,傻王是别人强加于他外号,但说“沁阳王”未必都知道,傻王二字一出,立刻全岭轰动。

    稍候片刻,两个族长带着数百人前来迎接。

    陆路通从心底里笑出豪气万丈,单骑独马迎上前来。三个大佬同时跃下马,握手大笑。

    团结一致的清国又回来了。

    逝者去矣,生者还得往前看,对不?

    宝音赞普从藏女们娇弱的身躯中拔出自己枯瘦的腿和臂,舒适地仰天倒下,女人们一哄而上,用清洁的湿布把宝音赞普的“这里”和“那里”擦拭干净。给他穿上柔软油腻的丝袍。

    贾玏捧着一叠文字,绕过手臂林和大腿池,放到宝音手里。然后从旁边桌上取过一杯红酒一饮而尽——策妄阿拉布坦从喀城淘选的最上等的葡萄酒和白酒曾经堆了满满五个大柜子,现在剩下不多了。

    宝音细细读着那叠纸——当年他的汉语考试是过了六级的,只是不屑当赵国的官,没有去和宫布、朝鲁争。

    女人们毫不顾忌贾玏就在旁边,自顾自慢条斯理穿上衣服,然后宝音将她们撵走。贾玏才将歪向一边的眼睛正过来,开始把玩一台九层琉璃七宝白铜油灯。这是少数没有被金珑打包带走的好玩意儿——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宝音留下吧?当然这一两年宝音的库藏又丰满了起来。

    宝音坐稳图播王位后,将国事全部交给红衣庙,命其监督税收、教育、普法、治病、赈灾等,这是金荣的建言。毕竟红衣教是地头蛇,势力庞大。当年说换个国王也就是几个大主教碰个头开个小会的事。如今红衣大主教牢牢绑在金荣战车上,正好把这些知识分子拿来用。

    而宝音只要掌握好军队训练、思想建设就好。从青城带来的教官全面复制了青城的队列训练、魔鬼强度、趣味比赛、信号系统、和忆苦思甜——控诉过去半奴隶的生不如死的任由老爷打骂的苦,到如今被长官打骂的甜……唯一不同是,现在有钱赚,可以享受到和老爷一样的吃喝玩乐,还能把凶神恶煞般的“腐败的”、“不合格的”红衣僧们抓起来,逼其还俗——也就是剥夺政治权利,回去重新考试才能再进体制!军队地位大大提高,不再是免费炮灰!

    哪怕那些红衣僧们洗心革面,彻底接受改造,当上了合格的僧人,还必须要下乡去积累功德……

    由此整个上层建筑被改造得焕然一新,宝音过上了酒虫肉虫的日子。

    贾玏送来的是天网报第二刊。

    读到金荣的“把孔孟拉下神坛”,宝音笑着扔开,只当这是汉人的笑话。当看到“现在的船是不是原来船”时,心里也曾泛起一丝丝波澜,微微有些心神不定,恍惚中仿佛自己错过了点啥。不过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外面世界和我高原王有什么关系?你们打打杀杀哪有我轻轻松松的酒池肉林、活色生香来得爽?

    我为了蒙元革命事业奉献了青春与热血……该退休了。

漱雪投石,闻凩惊梦(下)

    宝音与前战友的联系除了偶尔的信使外,就是这天网报了。他的弟弟照那斯图就是宝音的耳目,青城发生的任何事都瞒不着宝音,但是宝音要了解赵人动向则只能靠宫布和朝鲁的信件。另外全靠天网报,里面充满了赵人内斗走向。

    以宝音和红衣僧斗智斗勇的经验看,赵国内部的斗争似乎已经快要白热化了——鄢国公主和皇帝斗,皇帝和金荣斗,皇帝和豪强斗,豪强和金荣斗。

    蒙元的机会在哪里?或者蒙元再次南下占领中原的机会快来了?。

    什么赵蒙一体化!骗子!呵呵,草原上幸好还有一批对赵人深藏戒心的人们。也幸好图播还有我。

    宝音低头翻着报纸,这里有一篇《吐蕃赵人一家论》。一哂。一家?有没有问过我?

    他扔下报纸,起身走向窗子向外望去。

    布达拉宫灯火在左红右白的建筑中显得有些暗淡,远处的晚霞是高原短暂的白昼对抗黑暗的最后一击,香火熏蒸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又散向山下,无数衣着委婉的女人们将深不见底的内媚和渴求写在脸上……

    沉静的颂经声若远若近。

    佛唱,唱的是与世界的和解还是对世界运行规律的反动?宝音从来没有弄明白过这些在世俗和超凡修行之间游走的僧人内心深处的渴望到底是哪个——否定现状冲破现实找到根本,还是认清现实投入其中改变现状。

    宝音时常想起过去纵马草原,和贾琮的部队对冲。又想起最后一战徒步冰原,以一挡十,将拉以萨踏在蹄下……多怀念在一根筋的金珑带领下,有我无前的艰苦战斗,贫乏而充实的行军生活啊……

    他不自觉地看看细如筷子的腿,瘦如干柴的臂,摸着枯涩的头发,和鼓涨的小腹……当年那个发誓与赵国战斗一辈子的宝音,那个拼了命也要打进天下会的宝音,那个一语道破天机领军队五千里行军直捣喀城,灭城数十的宝音,那个迎难而上冲锋陷阵的宝音,到哪里去了?

    或者图播这地面有点邪性,是恶魔的湮灭场,英雄的磨灭地,男儿的褪骨池。

    寂寞空虚,没目标。平淡朴拙,少刺激。

    我虽然俯瞰着蒙赵,但是却从来没有发过声放过话。宝音想,我一直在旁观,连自己的立场都没有。掌握了巨大的权力和财富之后,我迷惘了。

    兄弟们都在建功立业,我却躲在女人堆里吃喝等死。

    这个世界还有人记得我吗?是不是我二十八岁功成名就,就等着到八十二岁把自己给埋了?

    黄金珠宝、女人地盘唾手可得,那么这个活死人样儿的日子意义何在?难道我已经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在纸面上变成了一个符号——而世上再没有了我?

    就像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成了佛之后,孙悟空竟变成了一块石头。这个世界只剩他的传说,而他却失去了“原来的”一切,以及引以为傲之自我?

    于是这个世界将他抛弃。

    宝音坐直了身子,妖狐天下里说,皇帝的需求是自我价值实现——他们迟早会重新拾起雄心,开辟新的战斗。因为不断的进取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没有敌人,就制造一个!没有进步空间,就开发一个!没有困难,就挑一个大家伙去惹一惹、挑逗挑逗!

    没有悲剧国王,就让自己成为一个。没有笑话可乐,就自己做一回小丑。

    不得不说,此时的宝音还是脑子清醒的。

    贾玏道:“金荣消灭了天下第一宗师奣凮。”

    宝音脑子里固有自我满足轰然炸裂。金荣是宝音最佩服的人,是宝音愿意追随的圣者。他龟缩在高原神庙黑暗的地堡里,满脸红痘,却三言两语轻描淡写解决了蒙元以三千五千统治数百万藏民的难题。宝音千里行军苦思冥想束手无策,但到金荣手里,就像庖丁解牛,没有一丝烟火气,分分钟拿出来了十多个手段。

    这样一个人还在努力奋斗,绝不在原地逗留,事了拂衣去,再看下一题。

    对比下,一个图播就困住了我。区区声色犬马就将我废了。

    我虽然还没死,但也不见得还活着。

    贾玏冷冷地注视着宝音,发动了最后一击:“贾琮手下四个家将,以新招收的从未提过刀的船民,训练了一个月,击败了数倍于他们的专业陆军,灭了一国。”

    宝音眼睛都红了,贾琮从小接受军事理论实践浸染,毕竟是武将世家,宝音也是佩服的。但是他的家将……“是蒋弘还是苗敢?”这二人是宗师弟子,年龄最大,武功最强,算是贾琮团队里比较出挑的。当年把宝音虐得像条狗。

    贾玏:“不,是自愿留在南越打拼的四个,崔晨、吴烨、张炣和托娅。”

    宝音略回忆一下,四张面孔浮现在了面前。这崔吴二人也罢了,刀法都是可观的,总之比宝音强。张炣这个人在喀城就见过,极油滑的一个帅哥,他爹巴米尔自己都不怎么待见这个废物儿子,扔马贼队伍里劳动改造。但是托娅?那个导游?

    贾玏详细解说了战斗过程,重点提到托娅的脑子和箭术,以及她怀孕的事。

    宝音把战斗过程复述一遍,将里面的关键一一点评分析,尽皆中的,那头草原狼又慢慢地回来了。

    贾玏给他斟满一杯血红的酒,:“参谋长,你醒了吗?”

    宝音又望向窗口,半晌回过头来,喝掉酒,缓缓点头。杀气在他的目光中凝聚,这一声“参谋长”唤醒了狼王,它准备长啸,让整个世界静听。

    贾玏道:“四川战备松弛,府尹荒悖,蜀王荒淫。你要不要?”

    宝音看着贾玏道:“为什么你叛赵?”

    贾玏冷冷地道:“赵国皇帝忘记了我贾氏是怎样的一个家族,竟然要与我们开战!四川,我贾家取了。”

    宝音复坐下,笑道:“咱们来分?”

    贾玏道:“图播将入侵四川,占领成都,杀掉了府尹,蜀王力战不退,阵亡前线。我贾氏义军将招兵买马与图播侵略者决战,最后图播人不得不退回高原。”

    宝音笑道:“虽然死掉的图播人才是好的图播人,但好处都归你贾氏了,我反白忙活了。”

    贾玏道:“为了抗击图播人,我贾氏从蒙元召集了骑兵,这是赵蒙一体化协议中有的。EEDS大汗大义灭亲,让自己的儿子们进了四川,成为解放军的一部分。”

    这个可以有,宝音点头,“那我呢?”

    贾玏:“宝音台吉背叛了天下会,将会受到惩罚,被放逐到印度,最后统一印度。”

    宝音哈哈大笑,“那图播王将会是……”

    贾玏:“拿印度换图播,你赚大了,还要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把这个地方给红衣大主教的儿子桑吉,金荣欠他一个人情。”

    宝音沉吟良久,“我为什么不能直接下印度,反而去四川找死?”

    贾玏:“没有金荣和贾氏的支持,你去印度坐得稳不?两千年来就你一个人想到从高原冲下去收拾印度?其他赞普莫非是傻的?另外把你弟弟吸收进赵国体制,慢慢升官,也是你一个退路。”

    这倒是。有弟弟在赵国军队里慢慢爬上去,日后调到南越,说不定大家合作一把,都吃得掉缅甸和泰国。

    宝音伸手,“成交!”

    风云激荡,通灵宝玉忙忙碌碌地吸食仙灵气,一种从未有过的饱足感泛起心底。

    祂的神念扫过通灵世界的一花一木,一人一笑,有些类似于明悟的“清亮”的“东西”忽然来临,祂有点脱胎换骨的感受。

    祂于是睁开了三千只眼睛,好奇地从不同方向,不同角度,不同维度向自己“一直以为在,却从未确定有”的“二次元”世界投以关注的目光。在祂的注视下,蜷缩的世界边缘开始扩张,来自虚空的无数空间碎片和时间片断不断融入,这个虚拟的二次元异界第一次有了“实”的模样。

    金荣的身体陡然“一沉”,他将手指从那本天书上缩回,立刻他“看见”从“遥远的”“未来”飞来数道涵义不明的“目光”。

    金荣将书合上,往桌子上一扔。

    还让不让人愉快地打通关了?幺蛾子一个接一个的?

    《第四卷“化龙或由鱼”》完。

路边野花,树下猢狲(上)

    漫天黄沙从高高的山包间呼啸而过,又带起更多的黄风,卷起尘土,草叶,枯枝,甚至黑色的石头。

    沙暴刮了三天才平息,湛蓝的天空又回来了——如同上苍赐予的奖励,让苦于沙害的农人们可以停下手里的活计,眺望一下,想像一番天边,鄙夷一通,再弯下腰继续给黄米浇水、除草、施肥……很快就可以收成了。

    是的,黄土里长出来的米,也是黄色的。可知南方雪白的大米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白色的米不养人!只有我们黄色的流油的米才是宝贝。

    对了,我们这个地方就叫米脂。

    听众——带着两个年纪已然不小的随从的年轻公子——拼命点着头。是啊,“匹马不嘶榆塞外,长城乍起玉关头。”这是北宋名相王珪《闻种谔米脂川大捷》诗句。

    这个公子年纪不大,二十五六的样子,面目英俊,高大英武,说话会盯着你的眼睛,提问时满脸求知好奇表情,湿乎乎的目光让糙汉子也不由自主地脸红了。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没问的我也帮你想好。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那公子笑道,“绥德的汉子哪里好一时看不出来,但是你们米脂的美丽女子的确不少。”

    乡下人很得意,是啊,李自成的女人高氏就是大美人,皇后娘娘呢!不过现在是大赵朝,人不让提李自成这个名字。米脂人走出去都说自己是榆林人,根本不提米脂二字。怕犯水皇帝的忌讳。

    这个公子什么都知道,很有学问的呢。

    乡民问,“公子您从哪里来?你家乡也有这般漂亮的婆姨吗?”

    那公子有些恍惚,道:“是啊,这么干干净净,纯朴清爽的女子的确是没见过。”

    两个随从眼睛看了过来,可能觉得自己说的话冲撞了什么,那公子扔下一串大钱,扬鞭道:“无定河看过了,米脂也来过了,事儿也了了。走!”三匹马踩着黄尘,一道烟就消失在弯弯曲曲的山梁之后了。

    灌木杂草未能将黄土全部遮掩,农民指点的貂蝉故居也是荒草丛生,那公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失去了研究貂蝉真假的兴致,拍马就走。

    路过米脂县城时,那公子略一犹豫,还是绕城而过,向更南方跑去。

    此时,在米脂县城的一家旅舍之中,老板娘的十五六岁的女儿手里捏着一枚玉佩,脚下是十两黄金,泪水盈盈落下。扔在墙角的白布条上点点红梅盛开,在昏暗的房间里分外刺目。

    “雪君,”她娘吼,“个死妮子,今天怎么不跑上跑下乱蹿了?赶紧给客人来送饭!懒东西,看以后能嫁谁?”

    范雪君应了声“哎”,一瘸一拐地下了地收拾了不雅之物,掀帘子走了出去。我谁也不嫁,就在家里干活儿。反正我会功夫,打遍榆林无敌手。谁敢笑话我不成?打死他。

    “你怎么弄瘸的?”厨娘有些大惊小怪。

    “上楼梯找布的时候扭着脚腕了,”范雪君低低的,尽量不让声音传出厨房,但是她娘还是掀开门帘,脑袋探进厨房看了一眼,“待会儿我给你擦擦药油,要干活儿的呢。”

    范雪君刚回了一句,“没事了,大惊小怪的。”然后新的骆马队停在了门口,闹闹哄哄。

    范雪君爹娘开的旅舍是米脂唯一的能容纳三百头羊的大旅舍,运送羊马小米的商队最喜欢在这里落脚。偏僻的小地方进货便宜,而且有个甜美可口老虎一样的小妹子可以调戏一下。

    满口黄腔的走南闯北的汉子们大概还不知道,被数百人馋了许久的小老虎,雪君妹子,刚刚把童贞送给了从京城来的李公子……现在正后悔着呢——早知道我跟他一块儿走算了。

    范雪君扭头又看了一圈旅舍大厅,当年爹就站在那个角落,娘就在柜台后面,而我……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有些不记得了。

    范雪君尽量不去想自己的位子。

    那夜过后,她怀孕了。

    在证实怀孕的第二天,她留下了那十两金子在娘的枕头底下,带着小包袱,脖子下挂着那玉佩,收拾了自己的零花钱,向京城奔去。

    如今这旅舍老板其实范雪君认识的,米脂街上的小孤儿,经常来找雪君姐姐玩儿,期待着得一个馒头的馈赠。这个娃儿现在老得路都走不动了,但范雪君依然年轻漂亮,气质高贵。再加上围着脸,就算老板坐到眼前,老眼昏花地分辨出她是雪君姐姐的可能性为零。

    “他倒是接手了爹娘的生意。”范雪君想。她曾经在爹娘去世前回来过几次,悄悄来,默默去,每次都留下不少银子,告诉他们自己过得很好。

    换老板后,这里和当年变化不大。

    范雪君认识的老人除了这一个靠儿孙养老的孤儿外,已经没别人了。

    她慢慢挑着钱钱饭(小米黑豆熬制的粥),时不时吃一片驴板肠,面前还有多年没吃过的羊肝碗托,她嫌油腻,只吃了一口。

    自从进一步突破了宗师之后的桎梏,被评为天下至强之后,她先到儿子坟头看了看。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了那个真相了,但实在是收不住,她和往常一样大哭一场。

    如果儿子还活着,大概孙子都能娶媳妇儿了。她的身子摇摇欲坠,断肠人在天涯,回想人这一生,走到天涯依然断肠。

    我是个没有家的可怜人。

    范雪君离开儿子的坟墓,骑着马向老家走去。这条路当年走得多么的艰难!她实在是不愿意去回忆。有多少次差点就送了命,或者比送命更惨。哪怕你功夫再高,被苍蝇一般的男人盯上了,要甩脱是多么多么困难。

    幸好碰到了天网。

    那时候的车马帮还有人管,不像后来只要钱不要脸。天网的人最喜欢这种孤身在外的女子——又强又蠢,容易忽悠成天网成员。

    范雪君笑,自己因气力大拳脚急被天网看中,真是运气加实力啊。要不是天网,自己再不可能找到那个男人。

    可惜人家是有媳妇儿的贵人,不可能娶自己的。

    范雪君叹气,你是皇子诶,又刚刚入主东宫,来历不明的怀孕女子的确是不可能进宫的。为不让范雪君这小野花知道他就是新登基的皇帝,那人绞尽脑汁、想尽办法……

    有人说女人在查男人出轨的时候,智商可以翻十倍!范雪君同样如此,看莺门门主态度前倨后恭,把她这个乡下野妞儿当宝贝。这不正常!

    直到有一天范雪君无意中听嫖客说,新登基的皇帝去年跑了一趟无定河,敲定了和蒙古贵人的一个商贸协议,让阿苏特成了赵国在草原上的耳目。这是他当太子时立下的最大功劳。

    范雪君心里一沉,难道?

    那个男人很忙,半年内只能见面两次,在范雪君生子当夜,一个姓王的侍卫不顾自己哭求,带走了孩子。

    范雪君将一碗黄河米酒倒进喉咙。

    幸好老天爷可怜我,又赐予我一个男孩,双胞胎弟弟。可惜心眼儿窄,怎么就上吊自尽了呢?

    范雪君尽量不去想一个功夫不错的十五岁男孩上吊自尽是怎样的一个抽象概念,她不愿意去碰那个伤。

    真相其实是那么那么明显,但她不敢那么去想。毕竟都是自己的儿子。

    黄河米酒怎么这么劲儿大?眼泪都呛出来了。

    成娟娟从门外走进来,坐在范雪君身边,她刚刚跑了一趟青城,转达了皇帝给水焉的请求——联合起来驱逐贾氏。

    水焉的全部心血都在天网报上,当然现阶段她一心一意地盯着新房子的建造与装璜,从格局到家俱,从色彩到材质,整个人目前处于梦游状态。

    于是她下令,把范雪君送到皇帝面前,算是天网和皇帝合作的诚意——宗师都借给你用了,而且她和你的关系是那么的特别……

    看到成娟娟的身影,范雪君将眼睛转开,似乎墙角的蜘蛛长出了翅膀。

    成娟娟道:“雪宗师,公主需要您的帮助——公主与皇帝和解了。天网支持皇帝接下来的行动……”

    范雪君将头转得更远了。

    成娟娟回头看了一眼在门口犹豫不决要不要进来的刘塬和莫姒姒——刘塬和范雪君都曾经是老天网门主——大概说得上话的吧。

路边野花,树下猢狲(下)

    刘塬和莫姒姒行礼,磨磨蹭蹭地坐下,招呼一声让小二再送一坛酒来,令他再上街去买一份炸豆奶、油糕、油馍馍。

    莫姒姒欣喜地白了刘塬一眼。

    范雪君左有莫姒姒,右有刘塬,面前是成娟娟,眼睛只好向天上看去。她从来不假辞色于作何人,刘塬区区一个天网门主算什么?

    见范雪君态度冷硬,刘塬等人也不和她硬碰,先三个人干了一杯,议论了几句当地的食物。

    成娟娟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是有点难啊。更何况他当上皇帝后再没喊过您一声娘……”

    范雪君手指一动,瓷酒盅爆炸化为了粉末。

    成娟娟又道:“大公主说,哪怕他杀兄得位,目前看来干得还不错,比死去的那个花花公子强多了。”

    范雪君目光中的怒火直似要把这个成娟娟烧成飞灰,但成娟娟下了这个重手后便不再说话,正好伙计把油糕买来了,莫姒姒和她分食一个,二人满足地咬一大口。

    范雪君收回目光,那诛心的话是水焉说的,杀掉成娟娟又有什么意思?更何况人家说得不错——优秀的老二杀掉了不成器的老大,被封为太子进驻东宫成了明君……

    我应该感到骄傲才对!

    范雪君从袖子里又抽出一块丝巾,擦了擦泪痕。

    刘塬道:“总算您的孙子里还是有一两个像样的。”

    西平王在青城和天下会的人中间周旋,不落下风。在蒙元贵人排斥赵人,而普通牧民只信任赵人的形势下,水涗得到了双方共同喜爱!

    他的林王妃极其得力,甚至曾经有贵人想推举她入天下会!可惜大环境复杂,贾氏那边同样在天下会有巨大影响力,林王妃入会就太敏感了些,会让人误以为蒙元站队选边。

    刘塬对桌上的甜食碰都不碰,却为莫姒姒又夹了个炸豆奶。

    范雪君哽咽地道:“老六?水涗?他出息了?”这个孙子她以前从来没有关注过。

    刘塬道:“连大公主都屡次提到西平王,对他尤为欣赏。此次我们来寻您,就是如今皇帝要和贾氏开战,希望您能撑住皇室的场子。”

    范雪君扭头看着刘塬:“或许皇帝灭贾氏的根本目的是要五权合一!贾敬一死,时机正好。这样真的好吗?开国皇帝可不是这样安排的。”

    莫姒姒道:“五权分散有什么好?开国时豪强林立,皇室力量和贾氏力量勉强算是两分吧。那还是占了大义的关系。这百年来朝庭政令下达总是跌跌撞撞,下面常见阳奉阴违者。如果真能集权于皇帝,赵国之国力当能更上一层楼。”

    范雪君摇头:“历代皇帝都做不到,他凭什么?”

    成娟娟张大嘴巴:“姑奶奶,您大概还不知道,皇帝已经是武道宗师了,刚刚杀了西方教主。”

    范雪君冷笑道:“那又如何?”他能融汇贯通红娘子和范雪君两家之长,突破不难。

    成娟娟道:“皇上的气度、能力、勤勉可列三千年来皇帝之前三名,权归于一岂不是最好?”

    范雪君道:“倘若没有制衡,皇帝岂不是能为所欲为?今日他是明君,明天呢?后天呢?”

    刘塬道:“豪强宗族黑道林立,早就该管管了!过去皇帝掣肘太多,如今只剩贾氏和双圣了——雪宗师若能牵制住双圣的话……”说到此刘塬似乎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双圣,好像很亲近的关系诶。

    范雪君:“天下没有人能牵制住双圣,我也不行。”其实奣凮也不行,但她没有明说。

    刘塬道:“只要说服双圣放弃贾氏,事尚有可为。”

    莫姒姒道:“贾氏在朝堂的力量已经消减不少,皇帝从江湖人身上入手,撕开贾氏层层保护,贾氏很快就冰销火灭了。”她本想说雪融冰销,怕犯忌晦,临时改词。

    以目前皇室实力,进攻贾氏其实很勉强,这就是为什么皇帝找到水焉而水焉则去挖掘范雪君的原因了。

    范雪君推开碗盘碎片,桌上汤汁淋漓,她扔下一块银子,转身向外走去,“不要逼我。”

    成娟娟和莫姒姒对视一眼,跟着向门口追去——好像有门儿。

    金振从最后一家手下兵头家里出来,冷风一吹,酒意上头,他扶着门口的大树,想吐却只干呕了几声。街角的流浪狗成群结队地跑下桥,一群奴才簇拥着某个老爷向河对岸的灯红酒绿匆匆而去,看来是赶第二个场子。

    金振甩甩头,踉踉跄跄向自己下榻的旅舍走去。黑暗弯曲的柳巷,映衬在着花桥灯火,如此亲切、温暖、深邃、神秘,不过这一切和金振这个漂泊的浪子关系不大。孔家隐约驱逐了自己,而老部下们在喝完这一场场酒之后,在他背后也掩上了门。

    当日他离开老衍圣的病床,别有用心地发誓要找回孔家荣耀,扬长而去时,完全没有预料到召集旧部会那么难。

    孔大埔第一个拒绝——喝酒可以,重新建军免谈。失望透顶的金振一个一个小兵头拜访过来,毫不意外,下面的中队长小队长没一个愿意出来的。

    小衍圣没发话,忠顺王又倒了……再怎样也轮不到你金振来招揽我们!以前在你麾下混是出于忠顺王的命令,如今你想单飞……恕不奉陪。喝酒喝酒,正事不重要……

    金振在山东各地浪费了半个月时间,有些后悔。早知道树倒了猢狲会散,但现在树没倒你们就散了?但跑了一圈下来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忠顺王才是那颗树,而自己连树枝都算不上!毕竟太年轻——孔大埔只听族里的,余立根去四川上班,贾环自己只剩个光屁股,你金振的基础全部碎了,原来聚集在你周围的人自然也就散了。

    就像宋江,把“聚义”改成了“忠义”,水泊梁山就散了。一有机会就各投各方,各找各妈——你宋江想重回公务员队伍,我们不是一路人,再见。永不再见。走好不送。

    虽然大家依然笑脸相迎,还送钱送马,请喝酒,不过都明确地划清了界线——那么就到此为止吧。

    金振酒意上头,怒火中烧,有朝一日老子发达了,必然要找你们算账!不,你们别来找我套近乎!大家不认识好了!不,你们得来求我收留,然后老子喊“滚!”……不,你们来求老子时,老子叫你们倒马桶去!孔大埔,你扫粪坑!

    有人说话很直白——但凡讲话直白了,就是当你是陌生人了。比如:暂时你金振还支不起摊子,别招那么多人!或者,你又不是金荣,他背后有神秘力量,你有啥?神秘饭量?又或者,他与孔家为敌,我们很不看好哦……金将军,你要劝劝你哥,别与天下人为敌哦。又或者,我听说你哥手上已经有四五条宗师性命债……要当心满天下仇人抓住你出气,赶紧躲起来,别害你哥呦。

    说这些话的时候,大家都有怜悯之心、关怀之意、幸灾乐祸之情,看着金振就好像明天他就要嗝屁了一样。

    气死人了。

    金振躺平在旅舍里发狠,不是一条心,就别硬凑合!

    气话一说完,他忽然浑身轻松起来:原先还想着怎么养活愿意跟着自己打拼的兄弟,现在好了,养活自己就够了。这是好事。

    山东地界最近很忙,东来宗师死了,泰山脚下一半黑白生意开始改换门庭。从各个犄角旮旯跑出不少“纵横捭阖”拉人入伙的江湖门派。

    在这个关键时候,曾经去清国建立革命根据地的老兵正是火热炽手身价高的时候,道上人已经把人头费提到了五十两银子:说成一个老兵入伙,中间人可得五十两!

    跟牛毛一样的本地帮派、或者外来强龙漕帮红帮相比之下,两手空空的金振毫无竞争力!难道说实话,告诉大家跟着我去投奔金荣?怕孔家不劈死你!更不能骗他们说自己要刺杀金荣,然后两三天就哗变……

    你连实话都不敢说,明确的革命目标都没有,招得到人就怪了。“跟我干”这三个字在不同人、不同时候、不同环境下说出来,分量是不一样的。

    当初金荣两手空空去蒙元时,能骗到贾琮和童隰跟随,关键是这两人走投无路,看不到希望!

    你金振要招人,要么拿出钱来,要么拿出目标来,要么拿出路线图来,要么拿出逼格来!金振只有微末“游击队杂牌将军的”名气。

    太虚。

    唉,明天登泰山散心吧。或许到了山顶,能找到登天之路呢?

鸡飞蛋打,一了百了(上)

    奣凮宗师的房间非常小,外面有客厅,厨房和一个小院子。金荣没有探索别人闺房的兴趣,他拿起那本流溢五彩光芒,轻如无物,又似乎重如泰山的道书,在墙角的红木椅子上坐下,将书放在左手边的茶几上。

    从遥远的西南方,千里之外,一波仙灵微光席卷而来,金荣身边只带着一粒萤石珠,猝不及防被仙灵微光夺路而入眉心,全身流光一闪。

    就在此刻,那道书翻开的书页中飞起一道冷光,一枚长如巨木的柳叶刀破皮而入直刺金荣心脏。一阵剧痛从心包经内如烈焰般爆起,焦味传来,金荣闷哼了一声。

    刚才入体的仙灵微光消耗一空,剧痛也随即消失。金荣低头,心口出现了一个焦黑的针尖大小的点。血液大概流了一滴,立刻烧干。这就是那焦味之由来。

    金荣高声喊,“巴雅尔,毕力格,快把萤石珠取来。”两个蒙元小车夫在外客厅高声应了。

    就在此时,又一束微光降临,金荣耳边刚刚听到有声音在说“不老婆婆剑仙传”,从道书中又飞起一点冷光,这一次不再是柳叶刀,而是一柄巨大的狼牙棒,细把手,粗棒头,上有三十多钢倒刺。

    狼牙棒从天而降,从百会穴砸下,巨力入膀胱经,直欲撕裂金荣的头、脖子,将头颈劈成三片。片刻后,那仙灵微光才被狼牙棒消耗掉。

    金荣眼前一黑,剧痛直达膝盖骨,整个人如风中水纹,乱颤乱抖。肺俞穴渗出两滴血,立刻烧焦。

    该死的巴雅尔、毕力格!快!金荣竭力控制住理智,没有喊出来——嗓子已经毁了,没有声音。

    汗水从后背流下,将不薄的长袍和夹衣浸湿。第三波仙灵微光来了,那萤石珠完全挡不住四川人民听“蜀王欺侮不老婆婆”的热情和愤怒,如潮水、如雪崩、如泥石流般的仙灵气让通灵宝玉吃得捧腹大笑。而祂奖励给金荣的微光跨空而至,绕过萤石珠冲入金荣眉心。

    你长眼睛了是吧?金荣想起刚才看到的“远方的未来”投注而至的“目光”,有些沮丧。估计巴雅尔和毕力格就算把另外六颗萤石取来也未必管用。

    从道书中飞出第三种武器,一块血红的布匹——混天绫?金荣小小地抖了个机灵,然后剧痛从腰椎腿根盆腔传来,髋骨受到了挤压,肌肉失控,屎尿齐流。幸好这些污物刚刚排出体外就烧成了飞灰,眼泪鼻涕汪汪的金荣百忙之中想,不然两个小车夫进来看到或者闻到了什么……

    “做不了人”四个字还没进入脑海,第四枚武器光临,这次是一条长鞭,金荣还来不及喊哎呦,一道鞭痕在他胸前出现。衣服倒是平整滑溜,但皮肤上出现了一溜血珠,马上化为焦黑。在受了重重的五鞭之后,仙灵微光才消耗干净。

    金荣想摸摸胸,但手颤抖着,重如万钧,根本提不动。

    可能成都人民半夜三更在回家路上依然情绪激动,骂人或流泪,没完没了……第五波仙灵微光降临。从道书中飞出一串子弹,金荣没看清楚口径,听声音很像抗日神剧中的加特林机枪那又重又笨又慢的持续输出。于是七八枚子弹从金荣腹胸正面射入,将他的肝脏脾胃打得稀烂。一串血珠从带脉逼出,被烧焦。

    小车夫们终于到了,他们半蹲半跑将六颗萤石围成一圈放在地上,包裹住金荣。金荣希望刚刚升起就看见从道书中飞起一支长剑,向两个车夫劈去,二人被击出房门,仰天跌倒,昏迷不醒。

    六颗萤石有残余微光落在车夫们身上,这道书为小车夫身上的仙灵微光所吸引,随手赏了他们一剑!其余八剑全落在金荣脸上,将他双眼刺瞎。一只眼珠被烧成金色天珠,落在脚下。

    金荣已经麻木了,从四川来的微光渐渐减少,但是七颗萤石中却是有微光存在的!从道书中又飞出一条铁链,绕场一圈将七颗萤石砸成粉末,烧成七道青烟。金荣另一只眼睛受到波及,变成银色天珠落在脚下。

    作弊神器毁于一旦,似乎感觉比丢了双目损失更惨重。

    半夜三更的哪来的那么多微光!

    金荣听见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微笑着说,你享受了微光带来的好处,就甭想逃避。这是讨债来了。

    珠古?

    金荣明白了前因后果,苦笑。这世界上果然没有白来的好处!所有给你的好东西都明码标着价呢。你想占通灵宝玉的便宜?做梦中梦哪?

    清静了片刻,大概今天到此为止了?

    金荣细算这些仙灵微光都帮他干了些啥,值得不值得这酷刑:改造金小弟,夜御十女;改造眼睛,看到许多要让你长针眼的东西;改造耳朵,哪怕宗师说的小话也能听得见;改造大脑,智力提升到能做小学奥数,记忆力提升到前世看过的所有的书全部能回忆起来;身体被改造,骑马登山,揍成娟娟容易得像拎一只小猫;引动空间碎片,消灭了那么多敌人;改造舌头,巧舌如簧也就是这样了……

    报应来了。相比这痛苦,那些好处简直是……也舍不得换。

    人间不值得啊。

    两个车夫爬起来,跑来看看金荣,只见他浑身焦痕,双眼只余空洞……小车夫们被这可怕模样吓得连连后退,然后巴雅尔转身去喊贾琮。金荣理论上失去了一双眼睛,奇妙的是,他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巴雅尔在大门口一跤摔倒。

    很快家将们聚集而来,贾出云刚刚进门,立刻被道书中飞出一把斧头击中,吐血飞退,被五灯和尚扶住。

    出云曾经得了金朵朵赠送的微光,藏在心底,还没消化就被一斧头劈散。

    贾出云惊魂未定,忽然浑身一动,尖叫道:“我突破了。”随手摸出三枚铜钱,在空中抛起,然后收于袖子里,道:“金荣大汗这次得了天大的福缘,如果能顶住,就能成就宗师,甚至更高。”

    桃叶已经到了门口,看见人群包围中的金荣眼睛里空空如也,桌边一金一银两颗眼珠子在滴溜溜打转——不知道谁捡了起来放在桌上。金荣向自己“看来”,表情呆滞,身子一动不动。桃叶正要哭,听出云一吼,惊喜地道:“那眼睛能长回来不?”

    贾出云摸摸胸,刚才被一道光击中,立刻脑子里一根死筋就通了,但好像一根骨头断了。金荣那模样不知道挨了多少记狠的,得了多大的好处……至于眼睛能不能回来,这谁知道?

    (金荣按:冤枉!正还债呢,得了屁的好处!)

    贾出云心想,金荣这个人有点邪性,他的仙法或者妖法闻所未闻,……且让我观察观察,便安慰桃叶道:“现在只能看他自己了。为什么金荣大汗会坐在这里?这家人呢?”

    毕力格道:“出尘仙姑领我们过来了,好像奣凮宗师就住这儿。”

    大家一起问,“奣凮宗师呢?出尘和贾四姑娘呢?”

    大门一开,是出尘、贾惜春二人。她们没和家将、金荣一家住同一客栈,是被一阵大乱吸引过来的——这帮人已经闹得整个小镇鸡犬不宁。

    贾惜春奇怪地道:“你们怎么在宗师家里?奣凮宗师人呢?”眼睛落在五彩斑斓的道书上,咦,好东西,哪来的宝贝?

    金荣伸出一根手指,在五彩道书上一点:“奣凮宗师走了,留下一本道书,待有缘者。”他的声音似乎来自于胸腔中某个空洞,嘴巴没有动弹,声音倒是很清楚。

    刹那间众人都围绕上来,有缘者?

    他们轮流去摸那书,根本摸不着,似乎在另一个空间里。金家五仙和阮福映膝盖一软,对着书磕头不止,然而屁用没有。

    贾出云摇头道:“仙缘啊,难!难!难!”话音刚落,众人清清楚楚看到道书黑色光芒一闪,然后金荣全身震动,一只耳朵上渗出血来,耳朵被烧焦落下。

    胡氏正好赶到,见到此情此景,立刻晕了过去。

    桃叶、贾琮等人眼泪都流了出来,南霞扶着胡氏软倒的身子不让她倒下,从人堆背后探出头来,“闲杂人等都出去!”

    众人恋恋不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舍不得离开道书,或者舍不得观赏金荣受刑。

    这仙缘实在是太可怕了,五马分尸一样,活刮。

    最后在推推搡搡、脚踢拳打中,人都被赶走,只贾出云、南霞、五灯三人留下。他们都懂医术,也许能帮得上忙。

    胡氏桃叶只知道哭,金荣开口亲自安慰了几句,给劝走带小孩儿去了。

    五灯和贾出云商量出几十味草药,让贾琮安排人去敲药铺的门。马上就天明了,也该起床开店营业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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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介绍:
中学美术老师金荣被人脑后砸了一石头,于是被通灵宝玉抓入红楼梦二次元世界,做苦力干活。制造仙灵气......都是为了艺术!金荣叹气道:“咱们就像下围棋,边角都布置好了,最后决胜之处就是中原腹地。北京不得不去啊。”胡氏道:“你在跟谁对弈?”金荣坐起身来,看着胡氏的眼睛道:“全天下。”金荣的石头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荣的石头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