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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全文阅读

作者:不懂拐弯     金荣的石头记txt下载     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薄命事主,起舞为寿(下)

    凌三攴坐在毛驴车上亲自监视着贾府,默默地看着看着大将军死,以及其后发生的一切:贾珍、贾赦、贾政三巨头从四面八方出来迎接双圣入内;无数江湖人随后从宁国府涌向街头,与九门提督的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所幸手里没有武器;无数马车从大观园内涌出排成一线,沉重的轮子碾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明明白白告诉你,马车上是刀剑甚至可能还有火枪。

    九门提督面见凌三攴,询问下一步怎么办。凌三攴虽然有决断,但是双圣在场,那是另一回事了。他虽然老眼昏花,并未看出双圣面目年轻,但和尚一挥手灭杀大将军立威则是亲眼目睹。

    粼粼隆隆的声音从荣国府内传来,十部小火炮一字排开,黑黝黝的炮口对准了凌三攴。

    贾敬一死,贾珍不想再装了。撕破脸?那就来吧。贾敬说过,皇帝如果逼得紧,就闹大些。

    九门提督还没有动作,火炮却出现了!之后,南安郡王、镇国公、王子腾、东平王、西宁郡王从地下冒了出来,纷纷进宁国府劝架。

    凌三攴叹了口气,命九门提督收兵,自己进宫复命。

    还是火候不到啊。

    今日算平手。真正的考验明天才会来临。

    “公理正义,只在大炮射程之内。”说这话的拿破仑现在刚刚当上准将,土伦胜利让他拥有了政治资本。雅各宾派的赏识终将为他铺平上进的道路,这路的尽头虽然未知,但明显的是:路两侧全是各式各样的火炮。

    水硕对大炮知之甚详,凡是能威胁到皇权的东西都在他的打击范围之内。

    贾珍一次性拿出来十门炮。

    水族们立刻举着白旗上门慰问,他们水族有太多的坛坛罐罐,贾氏可以破摔,水族舍不得。

    连王子腾那个政坛活化石都开始冒泡了,大家便都晓得:武斗结束,后面该文斗了。

    皇帝看着凌三攴,认可了凌三攴的临场当机立断,“明天会很难过。”

    凌三攴艰难地笑。老臣本就要退休请辞了,如果事有不谐,皇上莫要舍不得。

    皇帝低声道:“是朕误了爱卿。”

    凌三攴请求告退,孙子那边还要交待一下,别惹了不该惹的人,如果有人挑衅,马上认怂。

    皇帝衣服都没脱,天就蒙蒙亮了,BJ钟楼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令人厌恶。百官静静地从各个巷子向正阳门汇集,不久大门就会大开。此刻的太和殿依然沐浴在微弱的星光中,从地平线下喷发出来的阳光乏力散漫,致使太和殿的阴影如山之巨。

    例行公事地仪轨进程结束后,大殿内陷入诡异的沉默。文武百官们身形隐没在阴暗之中,高高在上的皇帝生出一种错觉:莫非昨日一切都是梦?虚幻的泡影?

    有御史请求发言。皇帝叹了一口气。

    这个御史弹劾忠顺王十三宗罪:不修德,不修身,妄言王道,弥费公帑,内室不靖,插手工部,谶讳,结交大臣,结交边守,沉溺于西洋淫技,置外室,养戏子,宣扬青城的货币学妖言邪说。

    请去王爵,贬爵十三级。

    皇帝大怒,从一等王到候伯子男,贬十级就成素人庶人了,十三级是什么鬼?

    那御史道:“请徒刑。”

    皇帝脸色铁青,正要喝斥,又有数个御史附议——竟然包括御史中丞、领侍御史、殿中侍御史以及监察御史数个。

    水硕腰背一凉,全靠双手撑着椅面才能不倒。

    刑部又出了个员外郎附议,成了压倒皇帝的最后一根稻草——满朝文武无一人出列反驳。如果有人为忠顺王辩护,马上就坐实结交大臣这个罪名。

    皇帝尽量让声音平稳,道:“传旨,贬水泾为庶人,徒广西。”

    众人归队。贾氏反击居然第一棍子打在死狗忠顺王身上,真是出乎意料。凌三攴讶异地看向贾政,但贾政的脸始终藏在阴影里。

    皇帝松了一口气,正要训话,又一个御史出列。

    一股凉气从皇帝脚下升起,他紧紧咬住了后槽牙。

    那人道:“臣请弹劾北静王里通外国,出卖赵国,妄图自立割土。”举殿哗然。

    凌三攴斜过目光,阴森森地道:“说话要有凭据,诬告的话……”

    那个御史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高高举起。一个太监取过信,百官看着皇帝。

    水硕没办法,令“念!”

    这信是清国皇帝写给“北静王殿下”的一封私信,全文都是家长里短,最后道:“朕所以拨乱反正,黜艾新角罗氏,除其九锡,实因其倒行逆施,不敬天,擅启边衅。待时至,朕与君共勉之。”

    福尔康怎么会写这么一封信?据说他是清国第一智者?

    有谁知道,这是傻娃陆路通自己模仿皇帝的口吻瞎写的呢?如果此信交到皇帝手上,最多皇帝一哂,嘲笑对方蛮夷,啥也不懂,用印都是闲章。

    千不该万不该,这信交到了北静王手上,这就是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真该死了。

    皇帝气得全身都在颤抖——什么叫做“朕与君共勉之”?这是要举旗造反呢?里应外合呢?皇位已经预定是你水溶的了?

    凌三攴果断地道:“此信当是伪造。”

    那御史道:“刚刚劫获了北静王的回信,请凌大学士验看。”

    其真相是,水溶一收到陆路通的短消息,立刻狂喜,也没深思,大笔一挥长篇大论出炉。从治国到军政,从贸易到选拔任用,从蒙元到朝鲜,从永琪到福尔康,面面俱到。

    书信完成的当夜,还没寄出就消失了。水溶还以为自己弄错收藏地点,忽然想到能进出书房者三两人,一查,某人已然潜逃。

    水溶大惊,立刻解散天罡会,撵走柳湘莲,从此闭门谢客,龟缩不出,只待那一刀落下。十天瘦了十斤。

    凌三攴手在抖——完了,此事当无法善了。他将回书看了又看,似乎在寻找拯救水溶的线索。

    那御史紧逼道:“北静王是凌大学士的学生,想必这字体、行文、用词、用印,您都是熟悉的了?还有人证,要不要宣?”

    凌三攴手在颤抖,贾氏好毒!先以无德打垮忠顺王,再以无义打垮北静王,皇家之辱无以复加矣。北静王这是谋逆,触了皇帝逆鳞,不办也得办!

    戴权捏着这些东西一言不发,真是低估他了。

    今日大败。

    不得以,在某学士力主之下,北静王也贬为庶人,圈禁。

    皇帝平静下来,感受到了无数道同情或嘲弄的目光,知道自己输了第二场了。两个儿子同时倒下了,朕的脸……这么大的牺牲换来了什么?贾代泉的手指头吗?大将军也白白阵亡了。

    第三个御史出列,道:“臣有奏……”

    水硕失态地大吼,“又有什么,你们有完没完了?”欺人太甚四个字正要出口,那御史道:“这是关于金荣最新动向。”

    朝堂一片死寂。皇座一侧鹤嘴香炉青烟袅袅直上房顶,是大殿内唯一在动的东西,如此醒目,如此刺眼,软,却犀利。

    金荣最新消息为什么是御史来念?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今天来?已经没人想问个究竟了。

    当年贾敬被凌三攴逼在御史台动弹不得,今天的一切就是贾敬来自地下的回报。兵部和理蕃院官员们嘴巴闭得紧紧的,全身都在颤抖,这是赤裸裸的打脸。显然金荣的消息被全面封锁了,封锁了多久?谁知道?

    “金荣从广西北海出海未至广州,我们原以为是出了海难,才会整整两个多月杳无音信,却原来他去了南越国,成了南越国王座上嘉宾。有前朝遗贵阮福映者……”

    皇帝放手干贾氏,未必不是还有金荣失踪这个催化剂,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己怕了金荣。

    那御史讲了半个时辰,详尽地描述了以少胜多,举岛投降事。皇帝越听身子越矮,凌三攴也没好到哪去……果然冒进了。

    最后那御史道:“最新消息,金荣已到广州,身边除了投降的阮福映外,还有其本家兄长五人,大约携带上千仆从,正沿海岸线北上,年底前必然入京。”

    皇帝已经输得底掉,但依然强撑着:“为他的家将完婚而已,要这么急干嘛呢?真是个守信之人。”

    这俏皮话没有引起任何回应。皇帝的脸要被打烂了,他依然微笑,“着人看看金荣故居的修缮是否完成,来不及的话,工部搭把手。”

    贾政出列,应了。

    皇帝凝视着贾政,贾政一瞬不瞬地回望。

    皇帝忽然一笑:“贾贵妃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没事就别来打扰她了。”

    百官略有骚动。在权力斗争中输了就拿女人出气……当初太上皇说他不类人君,信矣。

    贾政道:“当初收养这个女儿时看她身体一向不错啊,怎么秋天刚到就病了呢?”

    又一阵骚动。

    收养?

    皇帝摸摸肿胀的脸,实在是坐不下去了,起身道,退朝。逃之夭夭。

受之于仙,故人依旧(上)

    三千年前五位仙人身穿五彩衣,骑着五色羊,持一茎六穗的稻种,降临“楚庭”,赠稻后腾空而去,五只羊则变成了石头。这里建城就是番禺广州,羊城。

    金家五仙得意洋洋地横着走在广州拥挤曲折的街巷,似乎他们和五仙有什么关系似的。海盗上岸,胆肥了。

    广州曾为秦朝南海郡,赵佗的南越国都,三国时在孙吴治下,交州刺史步骘将交州改名广州。唐朝末年南汉刘龚造反,定都于此,称兴王府城。

    这里人语言用词典雅,音调起伏多变,语气温和柔韧,像外语。这里地理优越,物产丰饶,气候宜人,实乃天授之福地。说五羊之城可比扬益当无不可!唐朝两宋之广州、泉州之大埠吸引了来自阿拉伯、南洋的大量商人,每日海关货物吞吐如山一般。丝绸、瓷器、茶叶三大件之受欢迎,远在万里之外的欧洲是有多少收多少。当阿拉伯人内战,阻挡了欧洲与中国的商贸,欧洲人为求中国货才有麦哲伦之流的探海之旅。

    广州就是天下中心!

    金家五仙和严保根之流的海盗一上岸,简直要撒欢蹦迪——如果不是金荣这棵大树,他们哪敢大摇大摆地上岸?当仇家眼睛不够亮还是赵国皇城司手段少?

    从北方来的孩子们,包括两个蒙元小车夫,可就惨了,在这里过得痛不欲生:首先,天天下雨,台风吹得发型都乱了。其次这里饮食习惯是现煮,等点心、汤水、粥品、虾饺能让你等得睡着,而且味道古怪,该甜不甜,该咸不咸。最重要的是,本地人说话处处体现着高人一等的口气,虽然自己未必有钱有势,但对外地土包子不加掩饰的鄙夷表情就是那么欠揍。

    当然以本地人瘦小干枯的儿身板,哪怕是最没用的小车夫一拳头下去,估计就要吃人命官司了。

    从广州人倒地不倒架子的尿性看,你杀了他,那嘴也是硬的。

    无数来自外埠的大船从此起航,奔向北方或西方,各种颜色的皮肤彩韵斑斓,各种色调的头发如虹旗飘飘,各种身高的人类让你不得不同意至少法国的让·巴蒂斯特·拉马克有一件事可能说对了,大自然让你身体发生的改变会一代一代传下去,慢慢地就有了独特性——前提是环境不变。所以广州人好吃的毛病应该是环境引起的基因偏好……这环境指的是上百种不认识水果、陌生的海鲜和看不懂的蔬菜。

    也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好菜,比如大黄鱼稍微一煎,鲜味与油爆酱香完美结合,肉嫩似水,可算天下第一鲜。蛤仔鸡蛋饼,蒸蛋鱿鱼仔,铁板蒜蓉烧生蠔也不错。鱼丸、鱼面、马鲛鱼饭,海鱼和着粗盐腌的“一夜埕”很让人眼花缭乱。大家比较喜欢过油紫菜汤,生腌虾蛄,肥美的生腌螃蟹,红烧梭子蟹。至于清蒸石斑、鲈鱼脍也还好,但是泥鯭、石九公、狗爪螺、将军帽、海胆……就有点考验人。

    奇形怪状的海鲜美味若细尝,都有若隐若现的甜鲜味,大家特别喜欢虾饺,能一口吃到肉。但是叉烧卤煮烤鹅之类的大肉则又甜又淡,让习惯十三香和辣椒、大口喝酒的野趣汉子完全欣赏不来。

    幸好有醇和清爽,杯底留香的梅鹿液酒,九江双蒸、珍珠红、长乐烧几种白酒可以解馋,不然有人会说广州啥也没有,白来了。

    广州将军派人将金荣一行保护得好像皇子出巡,出门前必净街,以至于连最浅薄虚荣的苗敢都觉得没意思了。

    无人知和天下识的区别在于,你本可以装猪吃老虎,先受气再打脸,现在不行了,再大的强项令都乖得像只露出肚子的笑脸猫咪。

    从他们嘴里传出的最大的吼声是“难道这就是天下第一神童,五岁通背易经的金小公子?”或者“天哪,我竟然没有想到,原来、现在、船都是知见障,唯心所造妄想,其本在虚,其实在空!缘起无明,缘灭则无明尽,何必区分新旧,反迷失了本心……当不如永断一念无明,忘掉船或不船,妄想烦恼永不复起,舍报以取证涅盘……”

    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罗列一下道听途说的名词,再乱七八糟解释一下,就成了达者了吗?

    金荣有些后悔,这帮子书虫不敢议论该不该“把孔子孟子拖下神坛”,却十分喜欢这个“原来的船”思辨题,正好符合了无聊文人八股之余的调剂心情、娱乐清谈需要。

    金荣自出道起也不知道给文人圈提供了多少话题,可算是文化人之下酒菜,扯蛋界之友……

    直到现在还有人在辩论何为冷热,圆是不是水墨的最终形态,一把火后万物去了哪里,再加上渐渐传出来的“王道治夷”议题,“不思进取的皇帝——老百姓养你何用”辩论或者更加大逆不道的“红蓝牌数量远比是谁在说更重要”……以至于金荣烦不胜烦,闭门不出,宣称水土不服,然后带着老婆孩子娘从后门溜出去吃东西,身边仅有贾琮母子,小车夫,三个伶俐的南越丫头陪着。剩下的丫头伺候不良于行的张蓁喝酒。

    家将们早得了大把银子,被打发去自己玩儿了,五仙、出云、五灯和尚和阮福映则被请到广州府,和府尊大人、广州将军等大谈南越国策,及南越、暹罗、缅甸、高棉、马来十国的政治形势。顺便把英国法国的野心大力宣扬一翻,将他们的火炮威力夸张了十倍。

    金荣他们在番禺老街上吃喝玩乐一番,赶走了自称是祖传相面/刮面/修脚/膏药/按摩的“人中奇葩”无数,断了小偷十五人的手腕,踹飞不开眼的妓女五个,扇了向桃叶、南霞、胡氏献殷勤的葡萄牙人/法国人/荷兰人水手耳光三十多个,打断了来碰瓷的土匪七条半腿。

    和这些地痞流氓有亲戚关系的捕快本想将这些嚣张跋扈的外地人抓起来敲打敲打,结果大家仔细一看,认出了当前那个小胡子帅哥应该可能大概八成是“惹不起的”北边的那位,结果街净市平,被金荣收拾过的碰瓷、小偷等全立刻被捂住嘴拖走。至于外国水手,挨打就挨打呗,有本事你去打回来。

    金荣根本不去看捕快们谄媚脸色,自顾自搜刮市面上的好东西:他们购买了海外钟表音乐盒准备给孩子玩儿,又买了海外金银器宝石沉香黑檀文玩,花了万把两银子;后又甩下几百两银子买了十个黑得像炭一样的昆仑阉奴——可能是坦桑尼亚附近的,应该不是索马里的。

    捕快们都穿上便衣,前呼后拥地把金荣一家保护在核心,最后得了二百多两银子赏,又是一阵歌功颂德,马屁如潮……真壕,真土财主也。

    至于购买黑皮昆仑奴,金荣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心理障碍——总比被卖到美国收甘蔗棉花强吧?这些人老实肯干,只要收拾干净了下半身,还是比较老实好用的。两百年后,他们后代除了会扔下老婆孩子跑路,就只会吸毒抢劫,比能干的祖宗们差远了。

    人生几何,对酒当歌。何以解忧,唯有花钱。黑奴背着大包小包,捕快们众星捧月浩浩荡荡地伺候着大家回到馆舍。

    一路扫街,任何一家店里面的小厮算是惯见白的黄的,也不禁咋舌——见过败家的,没见过这么不把银子当回事的:尽买些没用的东西,当然黑奴除外。

    回到下榻店,更是人人咋舌。这个迎宾馆整个儿包给了金荣一行,房舍宽裕,会客厅大得可以坐几十号人。

    金荣要累死了,逛街比打架累人,此乃定律。他忽然惊觉抬头,两条人影款款站起,向自己走来。前面一张如春花般绽放的脸正对着金荣挤眉弄眼,金荣不喜出望外地喊,出尘小道姑?

    自从金荣被宫布和巴特尔拐去大同,出关入草原后,二人就没有见过面。宫布曾给小出尘带过几次来自草原的问候。奉上的礼物不过就是小鸟、幼鹿、羽毛大氅之类的不怎么稀罕的物件儿。而出尘的回礼则是手工鞋子、长袍和羊毛围巾——难得她一边跟贾敬练功夫,一边教惜春练功夫,一边做女红。怪不得张前天师一直说这个女儿对金荣比对他这个爹还上心。

受之于仙,故人依旧(下)

    出尘的身量长高了不少,面目依然如春水秋山般美好,笑起来和当年一模一样。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大热天的披着薄披风,面目细腻,气质脱凡,表情诡异。金荣看着她有点眼熟,难道是……

    惜春看金荣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完全没有认出来,便冲着他皱起细细的眉毛道:“金荣,你留胡子啦?我是贾四姑娘,不认识了吧?哈哈。”

    贾琮刚刚打发昆仑奴到侧房去休息,此时跟了上来道:“四妹妹?你怎么来这儿了?家里出事了?”

    这兄妹二人也多年未见了,惜春这才认出他来,“琮哥哥?”从草原到高原,下四川,到南越,贾琮从一个油腻的小胖子蜕变成了一个昂藏大汉,气质沉稳,面色黝黑,身高近丈,龙行虎踞。

    做为贾氏一龙,贾琮和他爹的关系几乎是人尽皆知,惜春帮贾敬整理江湖大事,对贾琮之事知之甚详。但对着这张完全看不出和过去有什么相似之处的黑脸,张大嘴巴,然后又合上。

    书面报告看得再多也想不到一个人的外貌会如此绝决地跟过去一刀两断。

    贾琮以一种“对不懂事的小妹妹极嫌弃但除了我谁也不能欺侮”的姿态把惜春推到一边坐下。

    惜春道:“爹爹死了。”眼睛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宁国府人丁不旺,那也没办法。可能是早年老国公杀伐过重伤了阴德,子肆上艰难就是个报应。如果不是金荣穿越而来,贾蓉和许氏结婚多年,直到抄家也没生出个一男半女。

    贾琮一见到惜春出现在广州,就知道家里必然是出事了,但完全没有预料到是贾敬。算一算,贾敬也六十五六了吧?早年身体亏损过,气血两虚,底子再好也补不回来了。

    贾琮低沉地道:“节哀。”

    直到此时,惜春才真正感受到了这人的确是贾氏子弟,那种悲伤与坚定、自信与无畏,贵不可言的气质外人是没有的。

    南霞悄无声息地走到贾琮背后站定,惜春一眼瞟见,脑子里转了一转,立刻知道了这个女人来历。她连忙起身为礼,喊了一声“叔母。”

    南霞怜惜地将惜春搂起,“为什么你小姑娘家家的会来广州?贾赦贾珍竟然放心?”

    惜春带着若干贾氏高手上武当山投奔奣凮宗师。由于人手紧张,惜春见到奣凮之后,定下了和出尘一样带发修行的安排,贾氏人手便回了京城。奣凮完全没有理会贾敬费尽心思准备的玉凤信物,她将惜春的骨骼摸了一遍,点头说了一句:“底子不错,可惜没有仙缘。”

    惜春暗自欣喜——要不是贾敬的意思,她根本没有上武当山出家当道姑的选项!所幸运气不错,奣凮也看不上她。

    出尘刚和金荣说了三五句话,一眼看到桌上堆满了盒、罐、篓、瓶、匣子,毫不见外地扑上去,在里面东翻西翻。

    胡氏和桃叶安排好了三个孩子,让南越九个丫头伺候着洗澡补午睡,然后出来会客。金荣家真是没什么规矩的,女人可以和男人同桌吃饭,女人能跑出来会客,还能自由发表意见——当然只有胡氏这么干——硬怼过好多次张蓁。

    张蓁刚才一直陪着出尘和惜春说话,现在自觉地坐在一边喝酒。金荣给他带了不少下酒菜,还有市面上的好酒每种几坛,够他祸害了。

    看到出尘道姑毫不见外地举止,胡氏凑上来塞给了她一袋果脯,蛏子干,醉蟹钳。出尘红着脸作礼,又喊了桃叶一声嫂子,自我介绍一下。

    桃叶惊奇地道:“原来张前天师是你爹!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其实张前天师年纪虽然大了,仍然比女儿更好看,年轻时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少女或大娘。

    张良龙女的后代都是神仙人物啊,桃叶不禁感慨。

    张出尘跟桃叶是第一次见,按照她的“第一次见面必须装淑女”的老毛病,她收了神通,袅袅娜娜地重新落座道,“前两个月,师父突然从静室中步出,脸上表情很奇怪。说金荣在南方又弄出来了一个事儿,让我们亲自来广州候着,等你一到就请你上武当山一趟。”

    此时出云和五灯互相嫌弃地回到客栈,身后跟着醉醺醺的五仙和阮福映。一大拨人重新见过,落座后慢慢说话。

    两个月前……金荣一想就知道了,是金朵朵奋起一击那一次惊动了奣凮。

    看来这个一剑光寒十四州,百万男儿无颜色的女人也是个有故事的。红衣大主教珠古、奣凮、金朵朵……还有谁身上或多或少怀揣着那个穿越者的灵魂碎片?

    那个通灵宝玉又曾经吞掉了多少无辜的灵魂?

    奣凮要见我干什么?

    张出尘眼角瞟了一眼贾惜春,“贾四姑娘虽然在武当山修行,终还是要嫁人的。这个事情也交给你了。”脸上忽然一红。大家秒懂——你也是要嫁人的。

    金荣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负责?”,贾敬让我用做媒来还人情?

    桃叶捂住嘴,胡氏按住了额头……那边惜春正在跟南霞和贾琮汇报贾赦二三事、贾琏二三事、迎春无任何事……那无事的反而才是一件大事。

    贾琮怒吼道:“刑夫人怎么回事?二妹的婚事不管的吗?”

    南霞道:“琮儿,你不是曾经有意撮合大同总兵公子孙绍祖做妹夫的嘛?孙绍祖一死,大家以为你会对迎春另有安排……后来你到处宣称要贾琏夫妻和贾宝玉的好看……还要你爹休妻什么的。你爹就命贾琏、王熙凤夫妻俩负责准备迎春的嫁妆,等你这边提亲的消息。据传老夫人曾说如果琮儿对嫁妆不满意的话就唯贾琏夫妇他们是问。”

    贾琮艰难地道:“所以二妹妹嫁不出去全怪我?”

    惜春道:“我亲自来见见你,就是要看看你有没有把我们姐妹都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了。你赶紧替二姐想个出路吧。”

    孙绍祖是谁?贾琮都快把这人忘了。当年孙绍祖拉起“贾琮之友”大旗在京城招摇撞骗,还妄图娶迎春。贾琮坐倒在椅子上,细细捋一遍,才明白了前因后果。

    自己果然是有责任的:拗脾气不和贾赦沟通,放言要叛出荣国府,打断贾琏的狗腿,让宝玉舔鞋,这些话都是说过的。托王夔带的话。

    迎春上了孙绍祖的送礼单,结果大家以为那是贾琮的意思,想拿迎春的婚事结交边关大佬。贾赦很明显是认可这个思路的,但是儿子跟他冷战,一定要交出亲娘下落……贾赦想,这怎么跟儿子解释呢?难道实话实说,你娘很好,只不过十八年前被我送给皇帝玩儿了。发现正德皇帝的地道后,她每个月都偷偷从地道里跑过来看看你?。

    直男贾琮终于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叹气道:“作孽啊。”这妹妹果然是被自己连累了。

    当晚就在客栈里,金荣给出尘和贾四姑娘接风洗尘。贾琮独自坐在角落里,闷闷不乐,沉浸在对迎春、贾赦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南霞担忧地隔着半个大厅时不时看看儿子。小厅里是女人们的天下,她们窃窃私语或大笑大闹,张出尘在讲当初的金荣是怎么毕恭毕敬见贾敬,拉二胡,请教贾敬草原存身之道。惜春则在说当年去金荣乡下庄子玩儿“诗社年会”,疯狂围着篝火跳舞,大家都吃得撑着了,还喊我要做剑仙,吼得嗓子里冒烟儿……

    隔壁外花厅里的盘杯碗盏碰撞加上三百杯斗酒,五仙联合起来欺侮阮福映,闹哄哄的,金荣若有所思。

    不久后,贾琮和金荣凑到一块,低声说了几句,随后严保根到了金荣和贾琮身边听令。南霞看着严保根傻愣愣地点头,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十分地不靠谱,但是颇有可能。

    金荣交待完了,严保根匆匆跑出花厅,一刻钟后他又跑了回来,冲着贾琮和金荣点了点头。

    南霞将目光投向贾惜春:迎春的事看来可以解决了,至于这一位女猴儿……然后看到张出尘举杯满饮,不禁想到,这儿还有一个呢。

    不知道她看上了谁……如果不是金荣的话,南霞笑笑,那就奇怪了。

    包括桃叶都知道出尘一心只在金荣身上,偏金荣本人欲拒还迎、半推不就、若即若离的,让人生气。

    这事儿还得桃叶点头。

风回云断,乱点碎红(上)

    原本金荣计划是乘船沿海岸线北上的,因奣凮宗师要见金荣,大家正好去武当山朝拜张三疯(丰)宗师墓,于是改道走陆路。

    惜春和出尘自告奋勇做向导,她们手下颇有跑过多次这条线路的老人。

    多日准备后,船队变车队,离开了广州。

    从广州向北就是清远地界,广西广东的山水都差不多,山势突兀,水流平静,丘陵起伏,林深溶洞随处可见。

    五灯小和尚最爱山水,一直坐在船头,足踏北江碧浪,耳闻两岸鸟虫,忽然心有所感,不禁泪如雨下。

    张出尘一直坐在甲板对面看水,奇怪地问:“你怎么哭啦?”

    五灯拭去泪水,道:“先祖侍奉明天子南狩,被贾演率军逼迫,力战而被擒。我先祖将明天子盗出,逃到了缅甸。”

    张出尘道:“你的先祖是宗师高手吧?”

    五灯点头。

    张出尘斩钉截铁地道:“那么贾演定是手下留情了,或者故意放你们逃,把剩余力量诱出来一网打尽。他们黑道大佬手上宗师不会少。”

    五灯叹息道:“原来如此!先祖和明天子他们一路走一路收拢败兵,从广西下海……”讲了半个多时辰的历史故事。

    张出尘满是崇拜地看着五灯,心中盘算自己究竟比他大几岁,然后脸红了。

    晚上就在大家端着碗细品北江独有的钳鱼汤时,南霞捧着碗嘻哈嘻哈地,与张出尘擦肩而过,坏坏地道:“女大三抱金砖……无妨无妨。”

    张出尘闹了个大红脸,鱼汤还差点洒了。

    南霞眼睛冲桃叶挤挤,老娘帮你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你怎么谢我?很明显,张出尘越来越不喜欢跟金荣待在一起。她一会儿找贾出云认了干弟弟,一会找金小小认了干儿子,一会儿找阮福映认了大叔,一会儿跟五仙没大没小地闹然后敬而远之。最后她和五灯凑到了一块,说说笑笑整天腻歪在一起。

    惜春曾找个没人时候问,“你疯了吧?嫁给金荣不好吗?”

    出尘叹气道:“难道你要我跟桃叶去抢男人?金荣蓄了须,没以前好玩儿了。”

    惜春望着窗外的水面月影,从纱笼下取出偷藏的清远白斩鸡,倒上小酒。出尘窜将过来,滋地一口将酒杯干了,泪水喷涌而出。

    金荣无意无心无情,难道让张出尘这天师娇女去求他不成?小和尚不过是个幌子——愿意从暹罗规矩,三年僧侣当完还俗就嫁,不愿意还俗就算了!虽然本天师女拖延至今未嫁,是为了金荣,像奣凮宗师一样终身不嫁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

    干!

    这酒是苦的……

    另一艘船上,胡氏低声问金荣,“你真的对张出尘无意吗?”

    金荣闭目仰头,良久道:“吾有桃叶一人足矣。”

    胡氏很想说,看看你爹的本事!话到嘴边,想想儿媳,又把话咽了回去。站在女人的角度看,男人娶妾简直就是在媳妇心上扎刀子。金荣如此体贴桃叶,是桃叶的福气,不亏她一路跟着金荣同闯风波坎坷,忍受生离死别,还要与水焉分享男人,还要养着水焉的儿子。

    如果金荣再娶张出尘,无论是什么借口,都是对桃叶这么多年辛苦付出的不尊重和侮辱。

    但是张出尘认识金荣在先……

    金荣道:“出尘是个极优秀的好孩子,她配得上任何人。嫁给我是委曲了。”桃叶在隔壁偷听——这舱室木板是如此之薄,你能隔着墙听到金美美的梦话。金荣如此说出尘,桃叶的泪水又开始凝聚——刚才金荣说得桃叶一人足矣逗出来的泪水似乎是白流了。

    金荣道:“她爹身份高贵,立场含糊,看不出底。最好莫与他们天师道搅和,说不定大家日后是要兵戎相见的。”

    桃叶的泪水倏忽一收,转而摸摸金当当肚子,软软的,怎么还不肯睡?

    胡氏转换话题道:“贾四姑娘为什么一个人在江湖上跑?宁国府难道败得连自家女孩儿都保护不过来了?”

    金荣翻了个身,道:“陪着两个姑娘来的护卫里至少有一个准宗师。出尘的功夫已经大成,不比当年的鄢国公主差,她要亮出身份,皇帝都不敢碰她。四姑娘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轻身功夫尤其了得。她要想跑,一般高手还追不上。”

    胡氏很相信儿子的眼光,道:“咱们能不能别回京了?感觉很不好。”

    胡氏的“感觉”在这个圈子里很出名,当初隔着老远就戳穿了黑白双宗师的潜藏,逼其失了地利。今天她说感觉不好,那定非是“近乡情怯”,而真可能味道不对。按照她的最近两年养成的脾气(淑人架子),三思后才说出来的一定是不得不说的东西,平时她不怎么开口。

    金荣叹气道:“咱们就像下围棋,边角都布置好了,最后决胜之处就是中原腹地。BJ不得不去啊。”

    胡氏道:“你在跟谁对弈?”

    金荣坐起身来,看着胡氏的眼睛道:“全天下。”

    余立根领着于释怀等手下呼啸着在四川大地上掠过,惊起无数鸥鹭。云贵川的黑道大佬自从黑白无常折在犍为后便蠢蠢欲动,其中颇有准宗师级高手。

    余立根带着火枪手,几个山头跑下来,开寨立柜的大王们便得了警告:自己地盘自己管住,朝庭赏给你们了,但是手不能伸得太长。谁超过了黑白无常时代的地盘,妄图搞扩张,皇城司是不认的。

    总有胆子比一般人大些的莽撞汉子,吃掉了黑白无常的势力,于是雄心壮志和人手地盘同时扩张,和周遭的摩擦便开始多了。

    搞不过的吃亏方于是便找皇城司告状,余立根二话不说,带上他从各民团选拔出来的大头兵,说服蜀王府也拿出了一干高手,将膨胀的乡野雄心统统打爆。余立根却又作怪,各家各户都是点到为止地教训一顿,把最跳的麻烦制造者抹去就收兵。

    整个云贵川黑道褪了一层硬皮后,留下柔软多汁的部分,形成新势力版图,一年半载下来基本上就安靖了。

    余立根自然要感谢替朝庭安抚黑道的一些高高在上的霸主,比如峨眉山的庙和青城山的观。朝庭曾敕封了好几个护国国师下去,拜拜山头是必须的。

    最近青城山有些奇怪,本来有内部十二道场的大比,原本说请蜀王和余立根来观礼的,突然取消。青城山周围一百里范围之内照理是江湖人禁区,但最近好几拨江湖人提刀挎剑的,往来奔波,引起了余立根的注意。

    于释怀受命上青城山拜访探查,他带着两个手下便服登上了“天下秀”。

    竹林为障、莎草蔓生的小路延伸至湿漉漉的白云深处,那里是仙境。

    一路曲折,常有采药人在林中挖掘敲打,偶有狐兔出没,见人即闪。幽静的山谷发出空灵之声,落在你的耳鼓上,心跳呼吸可闻。竹叶偶有飘零,旋转着翻落,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日子长了,无尽落叶堆积在草青石黑之间,便成了一道亘古长存的画卷。除了蛇,三人无所畏惧。为了驱蛇,三条竹竿时时挥舞做打草惊蛇状。

    于释怀得了余立根的指点,加上受缚做奴的经历刺激太大,无论是武功还是为人、做事,进步明显,可算突飞猛进。人也从赳赳少年变得深沉自抑,处变不惊。

    三人遇神就拜,见天尊就敬香,绕山五天,想找的人一个都不在家。

    毫无疑问是出事了!目前还不知道事儿有多大,但是十二道场只剩下敲磬的小道僮,一问三不知——肯定小不了。

    三个人闷闷不乐地走下山,遥远的山峰渐渐淡去,隐藏在云雾缭绕之中,神秘的山涧伴随着这条小路渐渐成了小溪,然后成了小河,最后汇聚成池。于释怀伸手捞起一捧水喝下,牙齿缝中透出山泉特有的凉意,和——血腥味?

    于释怀又喝了一口水,的确是鲜血。三人立刻分头去找鲜血从哪条溪流而来。不多时,三人拐到丛草掩盖的一条若隐若现的采药人走的小路上。

    沿溪而上,血迹渐渐明显,某些回流蓄水之池尤其明显。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转过巨石,只见山坡上草伏树倒,一片狼藉。无数尸体横七竖八,散落在山石树丛之中。

    不仅有道士,还有不少江湖人。

    听到从远处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于释怀抽出刀来,三人互相掩护向声音方向跑去。

    只见一个破道观正门前,一个胖到脱了形的中年道士正面对四五人的围攻,手持一棵大树当武器。

风回云断,乱点碎红(下)

    那一人合抱的树干已经被削得平滑了,舞得像风车一般,他脚下全是粗细不一的树枝,脚下尸体有十几二十个。

    在道观门里面,则有十多个道士或躺或坐,鲜血淋漓,提心吊胆地看着胖子发威。

    “岐晟观,”于释怀助手念道。“那么这个胖子应该就是著名的三一法师了。”

    吃喝第一,经文一窍不通的光岬道尊?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至少一把蛮力够用了,几百斤的大树舞得虎虎生威,将对方五个刀手进攻线路堵得死死的。但是如果只守不攻的话,他还能耍一天一夜不成?鲁智深也办不到。只要稍微疏忽一招,敌人五把刀就能乘虚而入,胖道人危险得很。

    五个刀手明显是有合击配合的,或进或守分工明确,东南西北站位讲究。于释怀观察了一会儿,其中有一人可能是准宗师水准,跟余立根不相上下。又看了一会儿,于释怀取出一把折叠弩——当年侯婉婷混江湖时就用这个玩意儿救了金荣一命。

    三个人三把弩,稍微一商议,于释怀潜伏至战场边缘。大胖子道士注意到了有人潜行靠近,陡然发力,狂风大作,五个刀手轮流与树干相撞。

    就在此刻,于释怀的弩箭从极刁钻的角度射入那个准宗师刀手的屁眼儿。这个高手是胖道人重点关照对象,分了七成功夫压着他,那准宗师注意力全在道士招术和同伴伤亡上,对暗器毫无防备。

    那只弩成功进入细皮嫩肉而血管神经丰富的敏感地带。那高手“嗷”一嗓子,痛不欲生,跳起老高。于释怀如鬼魅一般欺身而上,将其一刀枭首。

    这个变故让进攻方阵型大乱,另外两支弩箭趁机射出,一支带走了一只眼睛,第三箭刺入一人喉咙。

    光岬换气完毕,手中大树干飞出,将瞎子腿打断。而喉咙刺破那个本来还没死,捂着出血口包扎。胖子提着树干撵上来,直接将其踩在脚下,断成两截,鲜血喷出,如潘江狂洒。

    于释怀迎面碰上第四人,二人半真半假斗了几个回合。不等胖道人合围,那人拔腿就跑,于释怀认真了些,刀走偏锋,将其肩膀御下,再一脚踢翻。

    胖子道士踢飞一块石头,把最后一人脚跟打碎。

    死了三个,活口二人。

    道士们齐声欢呼,能走动的都挪到门口大声感谢侠义之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于释怀笑咪咪地道:“在下是四川皇城司百户,姓于,奉余千户之命前来青城山拜客……”

    忽如冬风席卷荒原,瀑布化冰入坑,欢声笑语立刻止住,数十道含义不明的目光看向于释怀。

    于释怀假装一无所觉,便问是什么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进攻青城山十二道场?

    光岬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下,从怀里摸出一个老玉米,开始大嚼。

    于释怀目光转向道观内部,扫视伤者,看看谁接话头。

    道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半边身子都是鲜血的中年道士道:“这位百户,难道你没认出你砍死的就是皇城司的人嘛?”

    咦?

    姜芪之后,什么时候皇城司又出了准宗师了?如果皇城司有这人,余立根哪会被戴权打发来四川?

    于释怀走到两个活口面前,一个闭目装死狗,另一个慌慌张张地东张西望。

    “你们冒充皇城司?好大的胆子!”于释怀冷笑道:“两个人分开审,只要一个人开口,另外一个就杀掉。”

    忽然胖道士扔下老玉米,吼道:“全部退到观内去,包括你们三个。”他指了指于释怀,不等人回话,脚下两根筷子粗细的树枝箭射俘虏,将头顶刺穿。

    这一手实在太帅,于释怀等人齐声喝彩。

    三一法师道:“这些孩子与我们的事无关,阁下手下留情。”

    一个阴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贾淮,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的妇人之仁。你哥贾演贾源比你强太多了。”

    于释怀等立刻像老鼠一般钻进道观。

    一个昂扬大汉忽然出现在场内,口里啧啧声不停,三一法师笑道:“保山君?你入道啦?”

    保山君依然和蔼可亲,笑嘻嘻的面孔和如山如渊的气质完美结合,跟嘴角还粘着玉米皮的胖道人站在一起,简直就像神仙与狗。

    保山君道:“我要入了道还来找你?直接上武当山找奣凮宗师过过招啦。”

    光岬打量他两眼冷笑道:“五十年前你就是老子手下败将,现在捞着个狗屁新法门,以为能跟老子平起平坐了?”

    保山君叹气道:“不然呢?我如果对自己有一百分信心,用这些废物来试探你干什么?”他指着满地尸体笑一笑,英俊的老脸简直就是正义的化身,慈悲而怜悯。

    光岬那肥硕的脸一看就是大反派或者小龙套,出场就死的那种,他扭曲着颧小肌和颧大肌,不齿地道:“小人!”

    保山君道:“咱们在江湖上纵横多年,也该给年轻人让路啦!你们贾氏一千三百年富贵也差不多可以了,就给别家一个机会呗。”

    光岬,或者说贾淮,冷笑道:“我们的富贵也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想要的话就来取。”

    保山君道:“我是不敢的,受人之命,收了厚礼,给了承诺,也只好忠人之事。如果我死在你手里,一切皆休。如果你死在我手里,嗯,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帮你完成。”

    光岬道人:“我的儿子差不多都死光了,孙子重孙过得也还好……来吧,就试试你哪来的信心?”

    保山君一边向上走一边问,“你不想问问是谁在背后主持围剿你们?”

    光岬:“这不难猜:朝庭为主,宗师为辅,豪强作后盾,贾氏叛徒递消息。这一千年来,贾氏几次灭族之危都挺过来了,这一次我们也不会怕。”

    保山君道:“实在是凌三攴代表皇帝,加上山东河北大豪强联手,要吃掉你们贾氏、甄氏和新起来的许氏——你们未免太肥了——”他略停一停脚步,“江湖世家整体都在没落,唯有你家突然兴盛,谁都不舒服。”

    光岬:“去年十大宗师汇聚京城,就是来观察贾氏实力的?”

    保山君:“对啊。贾敬连天网蹬鼻子上脸都忍了,言教主屡次三番想闹皇帝,都被贾敬拦住……要是在三十年前,贾代善的时候,天网管事们早就被断手断脚啦。”

    光岬忍不住道:“贾家历代给你们的好处难道还少吗?此时翻脸何其无义?”

    保山君笑道:“好处嘛,皇帝翻倍给。你不知道这两年皇帝发了大财?据说还是你们贾氏帮着皇帝赚到的……”

    说到资源,贾氏手里的东西比皇帝能给的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江湖人……当然是有奶便是娘,谁出价高就卖命给谁。

    光岬道:“我的人头就在这里,有本事来取!”

    保山君呼啸着和身扑上,整个道观如同被万里阴云笼罩,千仞珞珈山镇压,地皮似乎也矮了一尺。

    宗师之威一至于斯!

    也不见光岬动手,地上的树枝树叶轰然化为粉末,瞬间枯黄,一股无形无质之物直插云霄,保山君倏地落地,整个山坡似乎也晃了晃。

    “天威?”保山君疑惑地道:“你得到了张三疯大宗师的道统。”

    光岬笑道:“本人三一法师,道法第一可不是吹的。”咦,不是吃饭第一嘛?

    保山君腆着脸道:“哥,你教教我呗?”

    光岬道:“拿凌三攴人头来换。”

    保山君如电一般冲上来,“再试两招。”

    光岬膝盖虚提,手肘空压,身前本来空空如也,结果轰地一声巨响,保山君一个踉跄倒退三步。他惊叫道:“这是他心通?”

    光岬赞道:“你个土匪居然也读书?”他上前半步,整个肥胖之体内缩一半,一掌的擒出,巨龙卷水一般把保山君吸到手心。当年戴权就用这一招抓住花姐。

    保山君惊叫道:“天魔解体法?”这是用体内积存的能量一瞬间消耗掉,能借此爆发,力抗比自己更高的高手。据说以此法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话音未落,保山君全身骨骼皆为粉碎。光岬舍去一半体重速战速决,终于将保山君打爆。

    保山君还未喊哥哥饶命,光岬手一抖,将保山君体内的精气全部吸出,鼻子嘴巴大张吞下。

    保山君最后仅余一副骨骼,如稀泥一盘散落一地,全靠厚厚的人皮维持不被风吹走。

日暮沧波,独向楼东(上)

    光岬冷笑地看看虽然毁了肉体却依然没死干净的保山君:“居然气血已经衰败到这个程度了?我不杀伤,你也活不到后年。”他抬头道:“两位看够了没?”

    “不是吧?”一个女子声音道:“我藏得那么深,也瞒不住你?”身形一转,娇音宗师一身粉红从天而降。整个山坡上的天空被渲染出一抹晚霞。但小道士们明显欣赏不来,心旌动摇,有如天地倒悬。

    光岬踏上一步,天地又恢复了正常。娇音还没出手,于释怀这样的高手也经受不了!他神魂归位,不禁暗自咋舌。

    三一法师道:“身法不错,这是你信心的来源吗?”

    娇音将杖往地上一插,整个小山似乎晃动了一下。娇音道:“我向小贾敬打听过你,他死活不说你的下落。我猜要么在金陵,要么在京城,没想到你在青城山。”

    光岬再上一步,胖大的身体渊渟岳峙,将晃动的小山定住,然后道:“你打听我做什么?”

    娇音后退半步,狂风大作,竹林放射状向外伏倒,笑道:“或许我仍然可以嫁给你呢?我家那死鬼已经真死了好几十年了……”

    光岬转身挥袖,竹林复从地上弹起,枝碎叶落漫天飞舞,嘴里道:“咱们王氏贾氏是亲戚诶,你又是晚辈,我脸皮再怎么厚……”

    一个苍老的声音插口道:“你的脸皮是挺厚,做为宗师,假痴不癫的躲山沟沟里,要不是有人告密,我们还真找不到你。”咚地一声巨响,一个身影落在竹林前,树林一晃,好似地震。

    光岬轻咳一声,天地间的狂风陡然一静,笑道:“巢宗师?稀客稀客,五十年未见了,恭喜你徒弟比你更早晋升宗师……喔,忘了南渔死了。您请节哀啊。”

    巢宗师是一个高个子老人,面目清隽,目光闪烁着莫测的光芒。他上前两步,破旧不堪的岐晟观整体一抖,感觉墙与石要融化了一般。

    巢宗师道:“南氏兄妹就是废物,蠢货——死了就死了呗,死了最好,省得丢人现眼!——有什么哀不哀的?老子徒弟多,马上再调教十个八个宗师出来给你们瞅瞅!”

    光岬后退一步,地上的尸体树枝杂物被无形之力推开,道观门口一片洁净。三一法师道:“那么又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巢宗师背对夕阳走上一步,果然带起阵风,卷起灰尘土石逼向光岬,只是这风与石到了胖道人身前三尺就消失了。巢宗师道:“徒弟不争气有什么办法?死在金荣手里,这个账迟早要算,先来你这儿收个利息吧。”

    光岬前进一步,戟指巢宗师道:“咱们这儿多年交情说掰就掰吗?”一道指风穿林而过,发出一声尖啸。

    巢宗师跺脚道:“贾赦把南霞那个蠢货送给水硕时,咱们就恩断义绝了,现在你跟我谈感情?”整个山顶的石头都在跳动,岐晟观摇摇欲坠。

    光岬轻描淡写地道:“人家两情相悦……”一道裂缝从他脚下开始延伸到巢宗师和娇音脚下,噼啪作响。

    巢宗师拔刀,发出一道刀气,打在地上嘭嘭地:“明明是你们想控立东宫事,利用女人做内应!这么无耻下流的事也干得出来!你跟我说两情相悦?这是一个阴谋、圈套!”

    光岬抠着耳朵:“你想多了!”

    巢宗师道:“你休息好了?打一场!”说着手中刀无声无息欺上来,娇音立刻配合,以拐杖当枪,直刺已经瘦了一圈的胖子。

    光岬提树干相峙,风声挂起,封堵住刀势。三人武器相撞,山头轰然一震,石滚竹断。

    巢宗师笑道:“强弩之末!”刀光大作圆弧如风,无孔不入。而娇音的拐杖直来直去,灵动如电,速度比刚才再加一倍。这几式悄无声息,无孔不入地侵入三一法师的防守圈。

    贾淮以大树作武器,材质不行,木屑纷飞,这巨木很快就断成了三截。胖道人舞着木头就像传说中的李元霸舞大锤,转起来就像黑旋风扫街一样。拍在巢宗师的刀和娇音的杖上,肉眼可见的涟漪一道一道散开,地上的东西除了保山君和那个准宗师的尸体外全部粉碎成灰。阳光越来越暗淡,阴云密布,山头渐渐昏黑。

    这次战斗更加凶险,光岬变瘦的速度是肉眼可见,巢宗师笑道:“这减肥减的,就快变肉干了。”刀光刁钻毒辣,找上胖子肚子。

    娇音笑道:“你若减肥到如当初那般玉树临风,潇洒倜傥,雅言行致,傲岸不群……”还没说完,十几支树枝箭从三一法师背后飞起,将她话语打断。那是几个受伤的道士,逼迫娇音躲闪,露出一个空档。

    光岬笑道:“聒噪。”一只手捏上了娇音的拐杖,抖一抖,娇音全身一震,这杖空中一停,正好拦在巢宗师的刀路上。

    当地一声巨响,刀杖相交,娇音生受了巢宗师和光岬合力的一击,脚下爆出一个巨坑,她本人则向后飞起,在空中鲜血狂喷。

    光岬眼睛瞟了一眼于释怀。

    于释怀心脏开始狂跳——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去杀那个鬼女人?我哪里打得过宗师?不对!我为什么要帮他?明明那个女人是朝庭请来对付贾氏的,我是朝庭的人。

    巢宗师赞道:“不愧是贾淮,一代翘楚。”一边说一边蛮不讲理地用刀硬吃光岬的木头锤——坑坑洼洼的,好像被狗啃过的一样。不一会儿这个大锤呯地一声掉在坑里。

    光岬道:“不敢当,我的功夫也就是算卦打蘸还看得过,武艺早荒废了,否则三招五招早收拾下你们各位啦。。”剩下双锤飞起,架住刀光。

    娇音又飞回来了,怨毒地道:“死心眼的老鬼,真对老娘下狠手啊?亏得人家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负心汉,拿命来!”

    手中杖速度陡降,力道却加了一倍,将三一法师打得身形一歪。巢宗师道了声好,不愧是一门两宗师,武功果然大有嚼头。

    光岬应付二人简直就是手忙脚乱,那木质锤头急速缩小,一如他的老腰。破道观门外堆积木屑如山,慢慢堆进刚才那个坑里填满——三人任意一次碰撞都激起一坨云雾。

    在娇音主攻之下,光岬的消耗愈见明显,原本的超级肥变得体态轻盈,蜂腰蚱背,肥头大耳彻底消失,三下巴也没了。他那床单一样的旧道袍下空空如也,飘来飘去感觉好似一个拖把成了精。

    光岬笑道:“你们果然还是比奣凮差很多,人家一次能杀上百宗师。”提到奣凮,娇音和巢宗师都有些气短。

    娇音道:“奣凮宗师大概几十年没出手过了,估计她的皱纹比头发还多了吧……活了那么多年差不多就得了,赶紧登仙羽化了呗。”

    这话恶毒得紧,特别是外地人学说京腔,讥嘲讽刺之意满溢。

    光岬道:“你替人家拾鞋都不配,每次去求着人家赏脸看你一眼,人家都不怎么爱搭理你……人家皱纹多?还能比你多?粉都遮不住了。”

    这话也太毒了吧?娇音宗师最近二三十年以来所闻皆是颂扬,崇拜,哪有人敢讽刺她?师妹毒藤也不敢。

    你可以说我功夫弱,身法僵,杖法浅,甚至骂我是纸糊的宗师也行。但是!没!有!人!敢!说!我!老!或!者!丑!

    娇音立刻就疯了,“老娘跟你拼了!”

    她激愤之下,拐杖舞得四分五裂,连巢宗师一个不小心也被削了两招,好在光岬忙着对付发狂的女人,顾不上他。

    巢宗师乘机退后一步,调整一下呼吸。本来说好二人配合,他用刀近身战,她用杖圈住对方腾挪空间。现在那娇音被气疯了,一定要把敢说实话的人砸成碎片!

    三个回合一过,地上木屑尽化为土,黑暗中娇音突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坑里,三一法师一把捏住她的脖子,天魔解体法发动,娇音鲜血爆开,身体急速缩小,化为尘土。

    光岬吸一口她的气血,身体稍微膨胀了些,从筷子精的状态又恢复成了拖把精。

    巢宗师惊道:“这是道法!怪不得保山君死得那么惨!”

    光岬笑道:“雕虫小技,见笑了。”

    巢宗师借着几近于无的天光,仔细观察着光岬,“你大概快支撑不住了,”他评论道,“你的状态承担不起第三次使用道法。虽然我功夫比不上娇音,甚至南渔也比我强三分,不过收拾现在的你大概也够了。”

    光岬道:“当年我们去极北之万里森林探险,连杀数十头白熊,靠的就是互相信任,甘愿为对方去死。为什么现在落到这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日暮沧波,独向楼东(下)

    巢宗师:“本来是天之骄子,人人景仰,忽然变成一个笑话——你的好朋友飞跃成了宗师,你的徒弟成了宗师,你徒弟的媳妇也成了宗师。这样的失落滋味你听说过?”

    光岬笑:“怪不得,以你的资质应该在我踏入宗师门槛后立刻就能悟通的……原来是嫉妒,哈哈,心性还是差了些。嗯,那么其实你现在依然是伪宗师境界吧?那一关你不敢闯……你知道一定会走火入魔,爆头而死。哈哈哈,啧啧啧,心境还不如你徒弟!真是个废物。”

    巢宗师脸皮通红,嚅嚅不能言。他是江湖上著名的难缠小鬼。之所以难缠,不就是心眼小嘛!锱铢必较,不占点便宜心里过不去!皇帝都不敢惹这个人,南霞仗着师父的势在王府作威作福,后来是太子东宫,最后到了紫禁城也是一霸。

    光岬续道:“也是,你要真突破了那个关口,怎么会与娇音合作?肯定单人独骑杀上来了。娇音可以不要脸,只敢人多欺侮人少,你原本不是这种人。”

    巢宗师呆了半天,一跺脚,转身就走。才走了三步,人头落地。

    一个声音幽幽地道:“居然败在一根舌头之下,我就没见过这么没用的宗师——伪宗师也是宗师,对吧?”

    两个太监在空气中显出来,年纪大些的如同好女,说话那个年龄小些,一脸质朴。当年在贾敬道观里,此二人和宗师们吃酒来着。

    光岬喃喃地道:“怎么没完没了的?你们再死的话,天下宗师高手快消耗光了。”

    太监们行礼道:“见过前辈。”

    光岬冷笑道:“好说,好说,既然敌对,不必多礼。”

    老太监道:“礼不可废。您兄弟子孙后代最有出息的是贾琮,可惜走错了路,投靠了蒙元。皇帝有旨查抄荣国公府和宁国公府,男皆为奴,女皆为娼。”

    光岬讥讽道:“跟我下旨?难道还要我谢主隆恩?”

    这是戏词儿,一笑。

    太监们道:“皇帝说,贾淮是当年狸猫换太子的主谋,妄图以贾氏血脉污染皇室子嗣。赐死。”

    光岬惊道:“原来他知道了?居然没有成功?”

    太监道:“皇帝说,贾氏自以为得计,嚣张了几十年,也该醒醒了!皇帝说,当年如果贾敏嫁入辽王府,皇帝还会留三分情面。可惜你们以为贾敏和皇帝是兄妹血亲,棒打鸳鸯,这情分可就没有了。”

    光岬冷冷地道:“他不认我这个祖宗就不认吧。水硕做一副正大光明的模样给谁看?谁不知道他这个皇位是怎么来的!我贾家没有这种六亲不认的毒物。”

    老太监道:“三代皇帝共同演戏,哄骗一人,您可以自豪了。你们输得并不冤。”

    光岬嘴硬道:“贾氏并没有输!还有的玩儿。”

    中年太监道:“怕您大概是看不见了。”扑上去剑光连闪,在黑暗中清清楚楚。

    光岬随手破去剑招,口中道:“好剑法!这是你们最近几年新搞出来的东西么?果然好看得紧,可上街卖艺去。”

    那太监脸都紫了,剑光大炽。老太监道:“前辈得罪了。”他开始发暗器,专门盯着光岬的眼睛鼻子嘴。

    这光岬明显手脚有些不听使唤,连续中了好几枚飞镖、飞刀、飞黄石。步履有些蹒跚,剑光在他身上留下颇多痕迹。

    于释怀有些不忍,此人虽然与皇帝做对,战斗到现在也真难为了他。准宗师、宗师在他手里死了四五个,说出去谁敢信?但看形势,如果他没有后手,估计就要到此为止了。

    忽然光岬笑道:“你们两个死太监正大光明地讲述皇家隐秘,莫非并不担心此间有人泄露?”

    两个太监不答,只加大了进攻力度。于释怀立刻知道,院中的人全部都是要被杀人灭口的。不管怎么说,自家小命要紧。不等光岬再挑拨,于释怀三人和其他道士一样,暗器齐发直奔剑手太监。

    太监们大怒,喝骂声中,一枚飞刀正击中剑尖。光岬并未浪费这机会,右手锤将剑击飞。小太监正要跑,左手锤飞出将他砸倒在地。

    而光岬付出的代价是脸上中了一老太监的飞刀。老太监大笑,然后于释怀三人暗器便冲着他来了。若在平时,这种小虾米根本上不得台面,翻手就拍死了。可惜光岬虎视眈眈之下,这些黑暗中乱飞的暗器便无法全部躲开,老太监中了至少两枚暗器。好在只是破了层皮,离影响行动还早。

    但是光岬的暗器也来了,足下乱踢,无数石块混在尘土里漫天飞舞,老太监一个不防备,膝盖被打得粉碎。

    光岬闪电一般捏着两个太监脖子,将其全身气血逼出,大嘴张开吸入腹中。

    这算是吃人吗?反正这种“道法”邪异得紧。当然用处倒也很大,好几次救骷髅光岬于必死。

    山野间一片寂静。终于结束了。漫天星光一片腥红。

    光岬坐倒在破道观门口,沉沉睡去。道士们包扎好伤口,也各自找地方睡觉或打坐。

    于释怀三人想走,但是那个可怕的贾淮宗师还没发话,又不敢走。想了半天,三人就坐在光岬身后,静待天明。

    于释怀在山鸟歌唱中醒来,他起身活动活动僵直的身体,瞟了一眼还躺在角落里的助手,打了一套拳,才注意到一个脸上皮肉几处翻开的道士正坐在门槛石上在观察着他——贾淮!

    于释怀上前施礼,贾淮道:“你的两个随从我已经杀了。”于释怀早有预料,低头不语。

    贾淮叹气道:“知道秘密太多的人活不长,还会耽误别人的事儿。”于释怀扭头看看道观,那里有十几个受伤的道士,他们知道的内幕也不少,你为什么不杀?

    贾淮道:“他们都是贾家人,终身也不会出山入世,这些秘密对他们来说一钱不值。”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贾淮道:“本来也是要杀你的,后来有人告诉我你的根底,北静王的小舅子。”于释怀冷汗如潮水般涌出。“你算是沉得住气的,我可以委托你做一件事吗?”

    两个助手都是别人借余立根之手放在他身边的探子,有人帮忙清理掉当然比自己动手来得合算。当然如果能跟贾淮宗师拉上交情,这可就赚大发了。

    贾淮道:“如果蜀王回到成都,请你于方便的时候,在他居住地大门左手边的第五棵大树的树干上,离地一尺高处,做一个这样的标记。”他在地上画了一个图形,如果不是有心人,绝不会注意。

    于释怀全身上下都在颤抖,如果让这个人失望了,自己能活几天?

    贾淮笑道:“我去年就算出这次青城山有大劫,索性把重孙扔给了金荣和贾琮去照顾。看来老子的卦算得的确很准。只是没想到老子居然没有死。天道之飘渺真是非人力所能及者。”

    好吧,可劲儿地吹!道士不吹牛就像和尚不拿转世啊、地狱啊、入魔啊来恐吓人一般奇怪。

    贾淮笑道:“你放心,我们做事有谱,不会连累到好朋友。”

    于释怀脸上带出一丝笑容,你们只会逼朋友翻脸为仇。

    贾淮冷笑道:“水氏江山全靠我贾氏才坐得稳,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得未免也太彻底了些。我倒有些觉得此前跟他们的约定,怕是要落空!”

    毕竟是杀人如麻的武道宗师,贾淮甩掉脂肪后整个人杀气弥漫,气势如洪水滔天,惊天动地,骇人听闻。

    于释怀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宗师高手也接触过,但贾淮的豪气普通的宗师根本难以望其项背。

    贾淮气质一变,又恢复成与世无争的光岬道士,他呶呶嘴,这几具宗师尸体就交给你了,能赚多大的前程,哈哈,看你本事。

    其实于释怀一直在盘算着,做为唯一幸存的目击者,应该编一个怎样的故事才会逻辑自洽并拿到官方的功劳和黑道的人情呢?

    这些死者,保山君、巢宗师、娇音宗师、宫中太监、黑道准宗师悍匪……不禁让人感慨,老一辈人一去,年轻人顶不上来的话,江湖得多寂寞啊!

    这一年又一年地损耗,天下三十多个宗师高手还会剩下几个?

缭墙重院,径平池渺(上)

    人是一种会提问题的动物。

    一只獾看到一只鹰从天而降,只会跑,如果多嘴问为什么,它会被吃掉。而一只金叮叮看到一尊炮对着院子外就能让所有人跑得干干净净,她非但不跑,还有问题要问。

    为什么看到炮要跑?

    要是她老爹金荣来回答,真理只在大炮覆盖范围之内——那些坏人害怕真理。

    如果她的母亲水焉来回答,普通的人再厉害也打不过炮弹,所以他们吓跑了。

    如果贾琮叔来回答,两军相遇,炮弹可以重新发,人死了就没了,所以要识时务,动脑子,战胜敌人不能蛮干!看到炮弹要闪。当然如果够胆,冲过炮台,炮就没用了,炮手随便杀。

    如果是皇帝表哥来答,我这不叫后退(逃跑),是战略转进,迟早还会回来的。

    如果让她的弟弟金小小来答,他会说上火下木,此乃噬嗑卦,施刑也,如鲠在喉也。修法制、缮囹圄、具桎梏、禁止奸、慎罪邪、务搏执。命理膽伤、察创、视折、审断、决狱、讼必端平、戮有罪、严断刑也。不跑,难道不怕裁决吗?

    可惜金叮叮能找到的只有李纨,她回答说:“你居然敢私自跑去看打仗?要死人的!你也太不听话啦!大公主回来了我要告状的。女孩子不好好待在家里,乱跑什么?外面是男人的世界,咱们女孩儿搞懂男人的事做什么?你娘就是搞得太明白了,才……这个月罚你不得出院子,每天默写千字文。”

    默写千字文能让敌人死吗?禁足在家能让坏人忏悔吗?不让小孩子了解真实现实事实,他们得多幼稚愚蠢?女孩子如果只听话,什么都不会,岂不是受男人欺侮?我娘怎么了?不是说她是天下最厉害的宗师吗?为什么这个女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荣国府女人虽多,但是靠男人才支撑起来的,万一男人死了,你们这些女人岂不是全部要倒霉甚至完蛋?

    怪不得敬老爷去世了,老太太伏地大哭,说天要塌陷了。但凡你老太太有我娘的本事,也不至于这样!

    为什么说宁荣二府全靠道士老爷支撑着?他又不是官,也不做生意,一年到头躺在屋里念经。珍大爷他们当顶梁柱行不行?

    想不通就去搞明白!

    叮叮的特长是逃跑,只要丫头们一个不注意,她就不见了——要么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偷听大人谈话,要么捂着嘴静静地看丫头们东奔西跑找人。

    李纨的禁足令对她来说没有一点点杀伤力,爬房顶、跳墙、上树对她来说就是小娱乐。

    丫头们每次看到金姑娘又跑了,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等她玩够了才会神奇出现。所以神出鬼没的金叮叮自由度远比其他小姐要大,连迎春都羡慕她。

    有一天,史湘云在嫁人前最后一次来看老太太,哭得稀里哗啦的——当时叮叮就被拖走了。于是她假装在花园里采花,然后翻墙溜回来偷听老太太说话:索性嫁给乡下老财也好的,远离京城是非地,人家三代前也出过进士的,虽然人呆呆的,但是老实,书香门第,做事靠谱,又是南方人,体贴温柔,比傻里傻气的北方糙汉子懂事儿可人……

    金叮叮有一次还偷听到贾琏和王熙凤因放贷的事吵架,说不该动了迎春的嫁妆,万一到时候收不上来本钱上哪儿去调度两万银子填窟窿?然后两个人把平儿打了一顿……

    于是金叮叮去告诉迎春这个大秘密,得了一大把银子的奖励。

    又有一次,金叮叮看到贾宝玉偷偷从贾政书房跑出来,像一只被狐狸撵的兔子。当时贾政还在上班,不知道贾宝玉钻进他爹书房干什么……这事她谁也没告诉,毕竟贾老爷那么凶,万一他骂我怎么办?

    金叮叮最喜欢跑到地下迷宫去玩儿,她已经差不多快把迷宫走通了!唯一不好玩的是她亲眼目睹一个小厮走错了路,在地下迷宫里被守卫砍成了肉泥。幸好叮叮用惜春教她的身法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像老鼠一样无声无息,居然没人注意到离地一尺高的黑影里还藏着一个活人。那一次情形是如此凶险,吓得叮叮老实了半个月,然后又故态复萌开始当夜游神。

    二府最奇怪的人是癞头和尚与瘸腿道士,人人说他们有双圣赐下的宝贝,能杀宗师的。但是赦老爷他们却说他们这两个小辈读经读“曰”了,脑子都傻了。有一次叮叮乱跑地道,被癞头和尚当场抓住,他笑笑,也不说话就把自己放了——难道我在黑暗中那么无声无息居然也瞒不住他?听说和尚道士平时在府外自己家,不理会任何人攀兄弟,只偶尔敬老爷喊才出来。

    家里还出现了两个残疾老祖宗后,金叮叮明显感觉气氛沉重了起来:许多小厮和丫头被放了出去,管事媳妇成堆地打发回南方了。甚至那个多姑娘都被卖到了乡下,引起了一阵骚动。

    那两个断手断脚的老祖宗整天在躺椅上晒太阳,也不怕秋天的风那么凉。反正金叮叮是不敢靠近这位叔爷和嬷嬷的,他们的眼睛能杀人。

    刑姑娘嫁给了薛蝌。现在的刑姑娘小有名气,擅长商周考据和诗经。听说春天时薛王氏亲自跑来和刑夫人谈的婚事,其后刑夫人开心了两个月,看到刑岫烟就笑成一朵花儿,可能对方的彩礼之重把她惊着了,两个月没缓过来。

    整天对着木头一样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迎春,金叮叮觉得没意思。

    娘怎么还不来接我?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没人当着她的面谈论金荣和水焉。金叮叮整晚整晚地哭,当然第二天起床又像没事人一样,又笑又闹。

    为什么她喜欢地道?因为只有黑暗才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只有在黑暗中她才能做真正的自己,没人看到她的真表情。

    直到有一天,她碰到了另一个在黑暗中游荡的女人。

    “你是谁?”金叮叮听见那个女人在黑暗中哭泣。

    “啊?有人!”花姐冷不妨被行走无声的叮叮吓到了。叮叮的功夫来自惜春,是天下最高明的轻身功夫,再加上花姐自己哭得稀里哗啦,哪能注意到一个小孩子轻柔的呼吸?

    “是不是你的父母也不要你了?”金叮叮问。

    花姐立刻就知道了这个孩子是金荣和水焉的女儿。“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花姐道,“我哭,是因为我没有家。”

    金叮叮道:“我们同病相怜啊,我也没有家。你是哪一房的丫头?”

    花姐哭笑不得地道:“我从皇宫来。”

    金叮叮道:“好像皇宫地道已经堵住了。”好吧,她偷听到的东西还真不少。

    花姐以为叮叮知道了一切,笑笑,“这是做给别人看的,想过来的自然能够过来。”

    金叮叮惊道:“那不是很危险?皇宫里随随便便就能进人!”

    花姐道:“皇宫里的羽林卫有好几万人呢,进再多的坏人也伤害不到皇帝!进几个好人的话,皇帝就更不怕了。”

    金叮叮:“你是贾贵妃的人吗?”

    花姐道:“也算是吧,我回来给贾老爷报告了贾贵妃的情况,忽然想起了过去,这才哭了一会儿……就让你这个小调皮发现了。赶紧回去吧,别让人发现你溜出来了。”

    金叮叮道:“我在被窝里放了个枕头,她们笨得很——你带我去皇宫看看吧?”

    花姐:“被人发现了会死人的。”

    金叮叮傲然道:“我只要报个名字,谁敢动我?”

    花姐扭曲着脸:“你是不会死,会死的人是我。”

    金叮叮:“只要你别告诉别人是你带我走的地道不就好了?”

    花姐:“别人又不是傻子。一看到你就知道地道有问题,一查就可以查出来。不仅我会倒霉,贾老爷、老太太、夫人、甚至二姑娘都会倒霉。”

    金叮叮:“他们不会倒霉的,哪怕皇帝知道了也不敢怎么样,贾府到处都是大炮。”

    皇帝交出去两个儿子,和贾氏所代表的四大家族(半个朝堂)暂时休战。京城有九门提督和羽林卫几万人属于皇帝的力量,稍占优势,但也很有限。而贾珍把炮亮出来,那就是不想让你过线——别逼我进攻紫禁城。

    边军里到处都是四大家族的人,不好调动!现在大家愿意用官场手段斗,这就保证了赵国不会出现军阀内战——所有的分歧一概在体制框架内解决。

    这才符合所有人利益!

    这就是为什么贾氏可以大摇大摆干掉两个死狗王爷,当众打脸皇帝的原因——只打你脸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

缭墙重院,径平池渺(下)

    癞头和尚和瘸腿道人的现身则给皇帝以保证:贾氏只是自保,不会过分,而赵国皇帝依然是水氏,但是权力要部分让渡。

    风平浪静这才几天?花姐心想,这个金叮叮要搞事情,我怎么办?

    叮叮道:“我娘的两个丫头冼晴晴和成娟娟还在宫中,我去喊她们保护我。”

    花姐眼珠子一转,“今天太仓促,我回去找冼晴晴和成娟娟,商量商量,准备准备。下次让她们来接你。”

    金叮叮盘算片刻,“那么就说好了。我十天之内必然会找到通往皇宫的岔路,你最好让冼、成二人天天晚上在地道口守着。”

    花姐暗自叫苦,这熊孩子怎么这么难对付?

    金叮叮二话不说,开始在黑暗中摸索窥测,花姐呆呆地听了半晌,若不是这熊孩子喃喃自语,絮絮叨叨,还真是很难发现她的踪迹。

    这家人都是怪物!唉,可惜金多多没有让我怀上,否则……

    冼晴晴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这个窈窕的蒙面女人当时就跳了起来——什么!叮叮要来皇宫?你是戴权的人?贾府有地道通向皇宫?

    这些消息也不算绝密,但是和叮叮联系到一起就很惊悚。

    她和成娟娟在宫中养伤,大半年才养好,但功夫恢复非常不顺利:宫里随便找一个人就能将她们痛打一顿。她们四下串联宫中的老人,博取同情:比如若诗的手下,咏坤的手下,以及她们当年的老师美霞嬷嬷。大家看在水焉份上并不为难她们,但是也不可能答应什么或者显示出和她们往来亲密的样子。

    最近三大嬷嬷之二出了事,美霞成了宫中的定海神针,对这二位避之尤恐不及,这使成娟娟和冼晴晴在后宫几乎是寸步难行。盯着她俩的眼睛增加了一倍之多——突然冒出来个小孩儿,怎么办?不就明着告诉皇帝地道还在。

    如果大将军还在就好了。

    总得来说,大将军对她们还算不错。

    只可怜大将军死在双圣手里——在冼成二人看来,双圣选择大将军当众立威,原是不错的。这个有宗师之名无宗师之实的双面人杀了也就杀了,反正皇帝不会可惜。又当众说的明白,他出卖了天网,水焉也不会跳脚。

    只有冼晴晴和成娟娟有些遗憾,住在宫里是要花钱的!财主死了,我们找谁要经费拉拢收买太监宫女?现在多了个小主子,没有大将军帮忙,别说腾挪,自保都难。

    当年她们在水焉身边长大,宫女太监们都太熟悉了。那么多视线交叉盯着,隐瞒得了吗?

    去年她们被皇帝抓了,除了挨了一顿重的,向皇帝交待了一些她们自己编造出来的水焉情史,基本上也没吃太多苦头。当然皇帝也不需要她们泄露什么天网的秘密……说实话,皇帝对天网之熟悉仅次于大将军本人——水焉都搞不清的老皇历,皇帝亲身经历过!一提旧事,他甚至还依稀记得当事人的音容笑貌。说句笑话,让皇帝来当天网总统领,大约比水焉更称职。

    冼成这种小角色,根本入不了皇帝的眼,养着就养着吧,对水焉不无牵制作用。至于有人背后说自己手段不光彩……嘿嘿,反正朕听不见,就无所谓了。两个卑贱的小人物而已。

    金叮叮可就不一样了,这个身份放在那里,无论是天下闻名的爹,还是死灰复燃的娘,论权势影响,大概能和金叮叮相比的只有她的弟弟金当当了。人在谁手里,金荣和水焉就要承一份人情。皇帝当年就在算计着抓她,可惜被进宫逛街的宗师们给搅和了——再怎么说,皇帝总拉不下脸来直接对付这个小表妹……

    现在好了,这个傻丫头自投罗网!估计贾氏也不会欢迎她再回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走了你就别回去了!贾府招待不周,您请自便吧。

    所以绝对不能让叮叮离开贾府!必须拦住!

    冼晴晴道:“你是在哪里见到的叮叮?”

    花姐道:“在地道里啊。贾府下面有巨大的地库,当年明朝正德皇帝要搞大臣的老婆,挖的秘道。后来这地道在大公主出事儿那次后就堵上了。但堵地道的墙顶留着一条缝,若不是我自小练缩骨术,也是过不来的……”

    冼晴晴有点无奈:“所以你觉得安全了就从地道回来了?”

    花姐奇怪地道:“不然呢?住地道里?”

    成娟娟对着窗外喊:“叮叮,你给我进来!不然我可生气啦!”

    花姐笑道:“怎么可能?我又不瞎……”然后看见一张小脸在窗口一闪,不由得一口气噎住。

    金叮叮走进来,细声细气地说:“娟娟姐,你别生气啊……我跟着这位姐姐来的,总比我一个人偷偷摸摸到处找安全吧?”

    花姐张开嘴喘了几下,又合上,完败!这孩子压根儿使的是欲擒故纵之计。

    冼晴晴一把揪住金叮叮的脖领子,这倒霉孩子一脸的灰黑,衣服碎得像叫花子似的。

    花姐道:“好了,这孩子……我是没本事管的。走了。”她拍拍手转身,听见叮叮道:“谢谢这位姐姐送我来,生受你了。”

    花姐很想说,其实我是你奶奶……想起当年被水焉当面讥讽自己身份复杂,决定还是算了。

    她翻窗要走,冼晴晴道:“那个……我们若是想找您帮忙,怎么联系啊?”

    花姐止步,外面的天色已然微亮了,太阳就要出来了,道:“地道出口处屋里墙角有一堆拖把,你随便找一个扔在地上,拖把的布头儿尾巴指向东南,我就来寻你们说话。如果有急事,你们全部到地道里躲着,我挖了一个隐秘的小坑,能容纳三个人。”

    待花姐走了,冼晴晴道:“这人是那个女海盗,大约一直跟着贾贵妃和秦贵妃的。”

    成娟娟道:“她的功夫也就算了,但那身法相当诡异,说还会缩骨术?”

    冼晴晴道:“以前皇帝曾经临幸过,迷恋得……”忽然低头看到金叮叮八卦心爆棚的样子,不禁气馁道:“这就是个不省心的……赶紧给荣国府送信儿,不然要出事儿。”

    成娟娟看了看天色,已经大亮了,便道:“我亲自走一趟吧,你给她收拾收拾。”说着她迅速换了太监服装,从箱子底下取出一副铜牌,闪身走了。

    冼晴晴动作也不慢,把金叮叮洗干净了塞进被窝,取出一套最小号宫女衣服来给她比一比尺寸,然后飞快地裁剪,穿针引线开始修改。一个时辰过去,成娟娟返回时看到金叮叮睡得直打呼噜,然后叹了口气说,“我告诉王夫人金叮叮溜到宫里去了,那些还没刷牙洗脸的丫头媳妇们居然奔走相告,说要放鞭炮庆祝一下……”

    冼晴晴道:“贾府果然是回不去了,人家好不容易甩脱了一个大麻烦。……我们拿她怎么办?宫里到处都是眼线,只半个时辰就会暴露。”

    成娟娟道:“我去求求大将军……哎呀。”才想起来大将军已经死了。

    成娟娟道:“出宫倒也不很难。要不找连飞,他据说是皇城司百户了。”

    冼晴晴当机立断,“马上出宫去连飞家。”

    成娟娟:“连飞住哪儿?”

    冼晴晴:“不知道。出去再说。”

    天色已近午时,针线活儿还没完成。忽然外面有人喊,“晴晴,怎么没来领早饭呀?”糟糕,是内务嬷嬷来查房了。

    冼晴晴扔下针线剪刀迎了出去,“呵呵,是秦嬷嬷啊,今儿个我们起晚了,想着早饭不吃了,直接待会儿去拿中饭的。多谢关心,还帮我提过来了。快进屋坐坐。”

    成娟娟忽地钻进被窝,披头散发地四肢张开,将一床被子抱在怀里,一床被子盖在身上。

    金叮叮被埋在被窝深处,靠墙一侧,成娟娟想了一想,把床尾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扔得到处都是。

    秦嬷嬷探头探脑地瞟了一眼里屋,嘴角抽搐了一下,放下食盒便出去,一面走一面阴阳怪气地自言自语道:“从前大公主在的时候还算有点规矩,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狗窝都比这儿干净……”

    成娟娟捏紧了拳头,在后面喊,“您教训的是,我们一定改……”

    唉,这日子是没法过了,这位小祖宗可别出事儿啊……

遗墟但见,暮天摇落(上)

    九皇子水溻今年虚八岁,虽然人在尚书房读书,心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今年是个好年份,三哥五哥陆陆续续倒了大霉,一辈子翻不了身的那种。六哥跑草原去了,音讯渺茫——最近一个消息是他在跟俄罗斯人战斗,在战场上杀了不少敌人。

    杀吧,杀吧,等着哪个幸运儿能取了他的首级去。按照母亲和舅舅的说法,跟蒙元人勾结在一起的皇子,肯定是卖国贼子,搞臭他也就是一两句不算谣言的传说而已。

    哈哈哈哈,水溻脸上露出了笑容,正在讲《资治通鉴》的大学士瞄了他一眼。九皇子立刻做好表情管理,让自己起伏的心绪平静下来。

    大学士肯定是看出了什么——从他没有敲自己手心的情况看,我水九郎要发达啦!

    大概唯一的竞争对手是老十那个野种,才六岁,哦七岁。跟我斗?

    水溻面色有些阴沉了,如果秦丽妃和贾德妃联手,自己娘哪能有胜算?幸好贾德妃进去了,能不能活着出来要看命。

    等我以后当上了至尊,嘿嘿,可要好好感谢感谢贾德妃——你的养父干掉了老三和老五——我赐你全尸好了。

    贾德妃虽然曾送了九皇子一套无锡的田庄,有钱也买不到的那种,但是这是我当迎亲使赚来的辛苦钱!贾德妃的老爹从来没有说过我一句好话!总是跟老五混在一起,金山银山往忠顺王府里搬!

    气死我了!一个田庄能跟金山银山比嘛?九皇子用力按了按脸颊,把愤怒揉揉散!

    虽然这次放逐老三老五贾政有功,但要得到本皇子的原谅,必须要拿出诚意来!——金山银山不嫌多,珍珠玉石房产奴仆不嫌少!贾府著名的美人,给我来十个八个的……听说有十二钗,十二官……

    水溻擦擦口水,然后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掩饰一下尴尬的猪哥相。那个大学士的眼睛又瞟了过来。

    隔壁的水洱轻声咳嗽了一下。

    水洱自从当上了宫布的媒人,就不肯回宁夏了,赖在京城不走。他的爹爹将会降为郡公,德王一系传到他就泯然众人矣——除了有钱,一无是处。

    水溻淡淡地笑,他们的钱是跟青城做生意赚来的……舅舅眼红很久很久了。水溻思考了一下让舅舅掺合一下青城生意的可能性,有些气馁。如果不发生点儿大事,估计舅舅的生意做不过别人——东西又差价格还高,在老家全靠强买强卖活着的……只除非我当上了太子!

    水溻在心里记了水洱一笔账,咳什么咳!老子不怕那个大学士!眼看我就要封王当太子了,他敢拿我怎样?

    杀他的头!

    放学后水溻甩掉了上前搭话的叔伯兄弟,昂首挺胸地回到钟粹宫,喝了一碗冰糖雪梨汤,吃了一块茯苓饼。

    他的娘梅妃极普通的出身,全凭一张闭月羞花的脸和软软的常熟口音脱颖而出。

    她唱的昆腔能让人无法自拔,她的舞姿能使皇帝急不可耐。当然只除非云皇后发话,梅妃是轻易不表演的。梅妃本来和贾德妃暗成默契,共抗皇后,可如今只剩她一个人了,要承担从皇后到普通嫔妃的妒火——喔,还有秦丽妃。

    云皇后自从两个亲儿子都被流放后,就病了。脸上的泪水就没有干过,对贾氏的诅咒就没有停过。如果贾德妃不曾被扔进冷宫夹道,梅妃怀疑云皇后会亲自手撕贾德妃,并骂她是下不出蛋的母鸡。

    看着儿子吃过点心,望着自己,梅妃端起茶盅,呆呆地看着空气,然后把盅放下。我要做些什么才能保证儿子上位呢?她的眼睛向水溻看去:这个孩子下巴过于尖削,眉毛淡而细长,给人根基不稳、福缘不厚的感觉;鼻子不算高也不肥,至眉交接处戛然而止,不像能通天的样子;骨骼轻脆,肌软肉薄,毫无力量——虽然也在读书练武,好像并无出彩。

    说这个九岁的孩子文采斐然,那太假了。说武艺高强,又太虚了。讲谦恭逊让?太普通了。琴棋书画的本事,一个都拿不出手;四书五经六艺七情通达八卦九章算术都并无出众者。若广交少年俊杰,又太危险了,北静王的天罡会的结党余波还没过去呢。装老实木讷吧,现在又不是汉朝,老实人当不上皇帝!装聪明狡猾,玩儿小心机、小把戏?在大学士和皇帝面前玩儿,唯只能彰显其蠢!表演忠直厚重诚恳仁义谦虚?到了该下狠手的时候岂不是自缚手脚?搞科研或经国济世也不行,忠顺王前车之鉴啊,说他宣扬外道邪说,豢养西洋家奴。

    ………愁杀个人!也没个靠谱的人商量商量!

    梅妃站起身,九皇子赶紧也竖起来,垂手伺候着。天色还早,离天黑至少两个时辰。她们向御花园走去,但愿今天运气好,能偶遇皇帝。

    贾元春将身上的丝衬衣收紧,鞋子是薄薄的丝鞋,到了晚间极冷。她向头顶看看,红色的宫墙高如悬崖,将窄窄的夹道死死禁锢在暗无天日的阴影里。

    从明朝起,这夹道就是被定罪的宫人妃嫔去处:圈禁在污水横流、垃圾如山的高墙夹缝中,缺衣少食。

    你跑不动,也跑不掉。

    贾元春在垃圾中看到了白骨,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倒霉的宫人惨死于此,无人收拾。贾元春独自一人坐在稍微看上去干净些的角落里,望着同样被高墙箍死的天空渐渐染上红心蓝边的晚霞。

    进了夹道的宫人归宿多半就是那堆垃圾了吧?三只老鼠大摇大摆地从元春面前走过,血红血红的眼睛盯了她一眼,很像草原狼在打量鹿群——等这个大个子气力消散,就开饭。

    元春回想起小时候,娘还活着的时候,爹爹又娶了一个女人,说是给充满了病气霉气的家冲冲喜。不久后娘便去世了,可能是病死,也可能是气死,也可能是经不起那喜气,给冲死的。

    自己被卖给了荣国府本宗老爷——珠大爷那时候还没去世,王夫人希望有个女儿——或者她们一直在留心挑选可以收养的女孩儿……而自己碰巧完美契合所有的条件:无亲,不丑,无残疾,年龄合适。

    作为女儿,元春很小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要进宫当女史的,所以她必须要学习读书写字,作诗填词,能歌能画。

    贾氏是武将世家,二代之前男人们读写都勉强,更别说女人了!家里除了贾敏姑姑能看懂大约几十个字,其他女人都是只会针线的。

    她们竭心尽力地让自己读书,又让贾珠娶了书香门第的李纨,可能是在算计着转型当文官吧?元春想笑。一切富贵、权势、骄傲都是过眼云烟,或早或晚都将逝去,成为尘埃。

    贾政一心想让自己变成文学女青年,在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结果自己组织的诗社反而让皇帝腻味死了。

    看着皇帝读女人写的“雄赳赳的脂粉”诗词那强忍恶心样子,元春带着泪笑。

    云皇后就不识字,不照样当皇后?想欺侮自己时就让自己抄经祈福。

    元春撇撇嘴,一群蠢货。

    自己何尝不是另一个蠢货?只是贾氏跟皇家的交易的一部分而已。

    当贾氏和皇室好得穿一条裤子时,自己被一路提拔,快速高升。当贾氏成了皇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时,下场就是半夜省亲,动辄得咎,最后落入冷宫夹道,成为老鼠的食物。

    元春哭了一会儿,其实眼泪早已流干,又没个观众,哭给谁看?老鼠吗?

    太阳应该快要落山了,深邃的夹道平地里起来了一阵风,初秋的寒意直入心底。

    亲生父亲卖了自己,养父母当自己是工具,男人则当自己是马桶。

    如果我生下一男半女……没用,秦嬷嬷一直在给自己喝大寒的药汤。皇帝的儿子都是有资格的女人才能生的,但凡出身好一些,母族太旺的,都无所出。

    一代代的贾皇妃,并无一人有一男半女留世!这才是真相:皇家不允许贾氏出太后。当然贾氏也想尽办法让皇帝的选择不多。

    所以赵国皇家人丁不旺,尤其男孩之少,简直是帝王之耻。历史上多少皇帝的儿子在三十个以上,甚至上百!许多意外怀孕的女子最后都下落不明了……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下得了手!红娘子还说要拯救天下可怜女子!连自己的后宫都管不好!你们该问问这儿的冤魂是不是需要拯救。

遗墟但见,暮天摇落(下)

    头顶有阴影遮住了今天最后一缕挣扎着不愿死去的阳光,花姐轻巧地从头顶跃下,她带来了吃喝和衣服。元春狼吞虎咽地把这些以前她看都不看一眼的东西咽下,噎着了,冷水冲下去。

    如果能活,一定要活下去,机会要抓住。

    花姐道:“贾氏和皇帝暂时休战了,如果三日之内皇帝不赦免你,我带你走。”

    贾元春吞下最后一点残渣,“不,现在就带我走。”

    花姐道:“回贾府吗?”

    贾元春道:“我和他们说是说同宗,早就出了五服。入宫既是还了养恩。如今我不欠谁的了。”

    花姐:“那你孤身一人怎么过活?”

    贾元春道:“我在印诗集时赚了点钱,皇后皇帝也有赏赐,贵女们送了些。我托薛家置了业——如果你也无处可去,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永远给你留一个房间。”

    花姐陡然不防听到这么两句,眼睛立刻红了。她用力点点头,笑道:“多谢你,这么说我也有家了。”眼泪掉下来,滴落胸口。

    贾元春:“希望出宫的路不要那么难走。”

    花姐从怀里掏出来一枚铜牌,“有这个就不难。”

    贾元春经常给宫女下牌子,出宫找王夫人或者别的府里贵女,送点心或者诗稿,拿到这牌子出宫的确不难。

    她换上宫女衣服,和花姐对了对说辞,然后让花姐拖着爬上高墙。

    狭窄昏暗的天空陡然变得宽阔起来,哪怕有乌云,也不能遮挡你的野心,大地延伸到天边,能承受所有的苦难,你可以任意遨游,肆意妄为,哪怕有山岗险峰河流湍急。

    只要鸟入云端,鱼游大海,就能尝到自由是什么味道。

    元春很想知道,无须逢迎、无须端架子、无须四平八稳搞均衡、无须谨小慎微的日子是怎样的。

    让皇帝见鬼去吧。

    让贾氏见鬼去吧。

    我脱下宫装,洗去铅华,放下高髻,改个名字,谁还认得我?

    嘿嘿嘿。再见,熟人们,敌人们,亲人们——再也不见。

    花姐打扮成一个中年太监,去车马房提了车,贾元春则在路边提着个篮子候着,然后上车。刚走了几步,一条人影“嗖嗖”从天而降,一把捏住车夫的袖子道:“搭个顺风车呗。”

    花姐不满地道:“你个死晴晴,吓死我了,娟娟呢?”

    冼晴晴倒不知道自己和对方已经这么亲密了,直接喊名字?好吧,我怎么称呼你?

    花姐笑道:“你称呼我花姐好了。”

    马车拐了几步,成娟娟牵着金叮叮的手钻进车里。

    花姐道:“怎么这么巧?”

    成娟娟道:“我们找不到车,只好在车马房旁边到处瞎转,看能不能找个顺风车,运气不错。”

    花姐对晴晴道:“我哪里打扮失误,你怎么一眼看穿了?”

    冼晴晴得意洋洋地道:“说到化妆,天下谁比得我天网?你那两下子,一看就是假脸,结合身高、肩宽、体态……”

    花姐怒道:“说实话!”

    冼晴晴道:“一个人再怎样打扮,总有几样东西是变不了的:一,身高手宽的比例。二,眼角距离和耳朵形状尺寸。”

    花姐:“如果垫高肩膀,脚底垫高呢?”

    冼晴晴:“那破绽就更多了。变的越多,越容易看出不协调来。”

    花姐闭嘴。

    冼晴晴从花姐身边钻入车内,上眼一打量元春,“嗞”地倒吸一口凉气。

    成娟娟早盯着一声不吭的贾元春看了半天,见冼晴晴的反应,多了两分把握,试探地道:“莫非您是德……”

    元春打断她道:“你们都好厉害!我一个字都没说,动都没动,你怎么猜到的?”

    成娟娟:“普通宫女太监哪有您那样的坐姿?低眉顺眼,小心翼翼才对嘛。正确的坐姿是,你得缩小,团成一坨,不正眼看人才对。”

    贾元春叹气道:“只要留心,处处是学问!”

    冼晴晴道:“德,嗯,您这是去贾府吗?”

    马车已到宫门,守卫看了看车内三个宫女,没有多问便放行了。倘若是进宫,可就要严格审查了。这日落后出宫,无非是帮嫔妃们跑腿儿。

    花姐背对着车门道:“德妃,我们自由了。”

    贾元春泪水喷涌而出,一边流泪一边笑,“自由了!我的名字不是德妃,请称呼我楿娘。到我家去吧,反正你们也没地方去。叮叮,对吧?你想回荣国府吗?”

    金叮叮一边摇头,一边从嘴巴里取出一块石头,狠狠地扔出车外,砸碎了一个老大爷放在小桌子上的茶壶。

    冼晴晴摸出一块银子赔给老头儿,然后扭头对金叮叮道:“我帮你垫钱赔了人家茶壶,你要干活儿还债!”

    金叮叮娇羞道:“人家才六岁……还是个孩子呢。”

    冼晴晴道:“六岁的连飞已经能杀豹子了,更别提做菜、砍柴、摇橹、说十种方言了。你会什么呀?”

    金叮叮道:“我会偷听人家讲话。”

    女人们纵声大笑。

    车子走得不紧不慢,忽然停了下来,路中央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手持折扇按在马头上,寻常人止马要拉缰绳,这位拿着一柄扇子就做到了,所有女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水硕抬起头,笑道:“两个媳妇儿都要逃家,相公我真心痛啊。”

    花姐结结巴巴:“皇,皇,皇……”

    水硕不再理会她,钻进车里一屁股坐在元春旁边,满意地叹息道:“原来这就是奴才们坐的车?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难受吧?”

    元春脸都白了,所有的女人手足无措,一阵慌乱。

    水硕用他那柄一看就是大师工的折扇一挥,都坐下,都坐下,老子跟媳妇儿不客气,你们也别客气。

    此时花姐被一个真太监撵了进来,马车继续前进,皇帝一把拿住花姐小手,哎呀,真是有日子没摸到这双小手了……秦丽妃对你有没有亏待啊?

    花姐脚一软,坐倒在皇帝脚下。

    水硕放下海盗女的绵软滑嫩的小手,转而看着叮叮道:“叮叮?叫我表兄。”

    金叮叮被他气场所镇,乖乖地喊表兄,然后得了一串成色上佳的和田玉手珠。成娟娟帮她收了,叮叮乖巧地喊谢谢表兄,表兄万岁!

    水硕哈哈大笑。

    驾车的太监回身问去哪里,水硕道,东花枝巷,田宅。

    元春脸色更不好了。

    水硕转头对元春道:“德妃,朕自问待你不薄,把你放夹道也是避免被皇后暗害了……怎么还背着朕置业了呢?幸好有朕给你看着,不然那宅子怕要被薛蟠给糟蹋了。”

    完败。

    你自以为是的小机灵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

    水硕扭头问,“你们哪个是冼晴晴?”

    冼晴晴半起身行了礼。

    水硕道:“这养伤的一两年,朕自许未曾苛待你们吧。听说你是皇姑手下见事第一,”他又看向成娟娟,“你是成娟娟?听说你是行动力第一。”

    二女起身道不敢当。

    皇帝道:“朕要和皇姑说话,你们谁替我跑一趟青城。”

    冼晴晴道:“请陛下吩咐。”

    皇帝淡淡地道:“以贾氏为首的豪强、宗族、官员已经成了赵国一大毒瘤,朕希望皇家力量合作,割掉这个吸血鬼,还赵国一个朗朗乾坤。”

    冼成二人保证把话带到。

    马车停了,一串眼熟的穿着普通衣服的宫女迎接出来——都是德妃用惯的老人。

    皇帝得意洋洋大笑,跳下马车,身后十数骑士赶上来。水硕以极潇洒的姿势上了马,身后一个小老太太躬身道:“马氏见过皇上。”

    冼成二人瞪着马道婆,眼里火光冲天。

    皇帝回头略一打量,道:“这里交与你了,好生伺候着。”

    马道婆应了。

    皇帝当先纵马要走,就在此时,从车底下闪出一道身影投向皇帝。

    那侍卫太监长身拦住,二人交手三个回合,准宗师太监被一拳打爆。

    直到此时,元春和她女人们才惊呼出声。冼成花三人被这二人战斗激起的风浪所摇,浑身都是冷汗——她们护在元春身前,首当其冲。

    皇帝长笑道:“西方教主大驾光临,朕倒要好好招待。”

    言教主身前尚有数十骑士挡着,他毫无保留以拳开路,骑士们挥刀舞鞭,四下翻飞,血雨淋漓,那么多人出手竟不能阻其一瞬。

    宗师之威就是这么无可抵御。

    只几个呼吸,皇帝便与言教主面对面而立。

冷浓花羞,作无情死(上)

    水硕道:“朕屡次听说言教主与朕有仇,但是为什么朕却一无所知?”

    言教主站定,看到皇帝面不改色侃侃而谈,倒也有些佩服他的胆色,“你与我的仇恨在义忠王之事。”

    水硕奇怪地道:“你是皇兄的人?皇兄被圈禁,与朕何干?”

    言教主道:“义忠王全家被赐死难道不是你下的手?莫要否认,你是九五至尊,别倒了架子。”

    皇帝失笑道:“朕为何要对被圈禁的皇兄全家下手?”

    言教主:“自然是灭口,因为你的身世。”

    水硕冷笑道:“一派胡言,看朕杀你!”他闪电一般出现在言教主面前,三指成钻,点向言教主眉心。整个观众寒意上涌,全身僵直。

    这是什么情况?皇帝居然身手如此了得!

    言教主欺身而上,撞入皇帝怀中,破了那手钻。皇帝左手一拦,脚下咚地一声巨响,言教主能撞碎奔马的一击被轻轻挡下。

    言教主一边爪子伸出去抓皇帝心口,一边嘟嘟囔囔地道:“居然出宗师皇帝了?”

    这可是天大的事啊。

    皇帝不接口,拳头挡下那一抓,二人同时一晃,脚下砖石瀑布般四处飞溅。

    水硕笑道:“为了弑君,你们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连谣言也用上了。算了,朕这就送你上路。”他拳路一变,行云流水一般将言教主拳脚调动至外围,肩膀陡然发作一撞,言教主被顶上半空,皇帝飞身而起,拨动言教主失去平衡的四肢,将他在空中甩了一圈。

    言教主大喊:“你不是……”然后身体在空中解体,手、腿、内脏和人头先后落地,血水将皇帝染红。

    皇帝喘息几声,忽然抬头,只见一道身影翻墙跃瓦地去了。

    皇帝撇撇嘴,是贾珩。随他去吧,小虾米能翻出浪花来不成?

    可惜自己晋升宗师的底牌被偷看到了。水硕摇头,小事儿。他冲着花姐扔了个眼风,邪魅一笑(女人们还之以白眼)。

    眼见手下全部死光,皇帝转身走进这三进的院子,一边道:“烧水洗澡吧,二位爱妃,嗯?”

    马道婆冲着吓得处于休克状态的元春极敷衍地行了个礼,招呼回魂过来的众宫女将德妃和手腿僵直的金叮叮扶进去。

    花姐三人失魂落魄地跟着,大家都想洗澡了……

    晚上水硕左拥右抱过得很愉快,除了老家伙东平郡王穆莳来护驾时有些扰攘,真是完美的一天。

    怪不得正德一天到晚想着往外跑……

    水硕晋级武道宗师的消息第二天传遍了京城,贾氏优势立刻丧失,朝堂气氛古怪而安静,所有的吵吵闹闹变得心平气和,生死之战成了君子之争。

    水硕虽然失去了一张底牌,却给自己增加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何时?怎么会?还有谁?

    高高在上的皇帝身上多了一个光环,让人景仰,让人崇拜。

    贾赦自小跟皇帝要好,他向来是不怎么上早朝的,主要是因为举国无战事。今天也静静地立在显眼的地方,别人都低垂着脑袋,独他举头望明月一般从头到尾地看着王座上的人。

    但是直到散场,皇帝退朝,他也没有等来召唤,甚至一个眼神的交接也没有。

    言教主是应他和贾政之请去宫中探望元春的,毕竟谁也不敢完全信任花姐。贾珩奉命在宫外做接应。言教主远远地跟踪尾随着那马车从拐弯处滑入车底偷听。而贾珩发现了骑士护卫,只能落在更后面。

    直到言教主发动时贾珩才跑到近处,只听见了零零碎碎几句“身世”,“义忠王全家之死”,那人自称“朕”……

    唯恐贾珩不知道这人是皇帝,言教主又提示“皇帝居然成了宗师”,然后贾珩亲眼目睹言教主喊着“你不是”被轻松打爆。贾珩去年曾经在庆功家宴上被微服而来的皇帝召见并赐酒,还被勉励了几句,所以在灯光照耀下认出那人果然就是至尊。至于你不是什么?不是皇帝?哈哈哈笑死了。

    第二天贾赦请了长病假,从此不再上班。

    第三天老太妃得急症死了。这位老太妃比原著中晚几年去世,亲眼看到了两个皇子被发配到海角天涯或者圈禁,大概是气的……死在这个节骨眼上,好巧!

    全天下知道皇帝的秘密的人应该都死光了,比如义忠王,比如言教主,比如先帝,但除了——王子腾。

    王子腾的年龄比贾敬小些,但小得不多。当年王家也是烈火油烹,花团锦簇,钱如海,兵威如山的豪门。由于傍海,王家重心在海贸,养着无数大船,外国水手、通译和掌柜,奔波于日本、南洋与阿拉伯海。

    金多多不下南洋(菲律宾、印度尼西亚),只往西去,自然是因为南洋大势力太多。他又在日本干了些过分的事——比如灭了一个海盗窝,其实是王家的黑手套,比如乱收过路费,让几大家吃过亏——把王家等得罪了好几次。幸好跑得快,嘴巴严,下手不狠,不伤人命,至于到了孙子辈……金家五仙一看就不是能打的,碰上硬茬儿必死!所以金家上岸是必然。

    王家却无此顾虑:家族中叫得上号的遮奢人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像王子腾太爷爷,一个边缘庶子,投靠了闯王,又转向李岩,稳稳地在新朝拿到国公位子。家族里给李岩投入不少资源,当然回报也是惊人。到了王子腾这一辈,虽然依然进不了家族核心层,但在政府里有兵权在手,更和贾史薛连成共同体,说话是有人听的。

    而王子腾的爹爹则极年轻时便进了龙禁卫,当时义忠王尚幼。太上皇最喜欢微服私访,留连花丛,王子腾父亲便是贴身护卫——请参照水硕去宁国府下榻天香楼所带身边人。有其父必有其子。唯一不同的是,秦可卿在生子前入了宫,而太上皇的那个女人恐怕一开始并不知道她给皇帝生了孩子。

    忽然有一天,王子腾的爹爹半夜急匆匆出门,天亮方回。王子腾当时还不满十岁,每天被逼着天未明就要练武。他给老头子(其时三十来岁)请安时,听见了王子腾爹爹怀里婴儿哭声。

    王子腾的母亲正在确认早饭面条和豆花的品质,听儿子搬弄是非,就疯了一样找其父算账。公母两个咬了一会儿耳朵……然后风平浪静了。

    一心想看热闹的少年王子腾感觉像吃了个苍蝇一般恶心——难道自己要多个弟弟了?莫名其妙的野女人生的小孩儿有资格做我的弟弟?看我不欺负死他!

    但是三天后,那个婴儿便消失了。

    第四天,皇帝颁布喜讯,英妃生子。

    是为十八年后的辽王。

    金荣一行悠然见武当,道士道姑常见,又多江湖人士留连:如果得奣凮宗师法眼垂注,老子岂不是就发了?

    奣凮宗师所履:

    林深幽秘,冲天石峰侵海干云;

    山道崎岖,喧戏清溪雀跃回环。

    鹿鸣鸟啁,扰动修真求仙之心;

    枝细叶软,托举红墙碧瓦之亭。

    窄细石径,直指澄明虚空怡景:

    三清万神,笑你贪痴怨妒之情。

    张蓁也从未见过传说中的宗师之王,定要跟着。家将们轮流将他背在背上。胡氏、桃叶率领九个丫头护卫着不好好爬山却一定要比赛的美美,或者粘着人不肯自己动腿的当当,或者永远不走寻常路的小小。

    张出尘、贾惜春、五灯组成了向导队,在前头开路,把探头探脑的江湖人撵开。蒋弘、阮福映和金家五仙断后,一边走一边吃着路上买的零嘴:腊鱼干、风鸡、香肠、虎皮蛋、麻糖、脆藕带、鱼糕片、溏心松花蛋、野板栗……

    回到中国,金家五仙最大的收获是每人胖了至少十斤——这也是没有办法!有那么多好吃的,虽然跟海鲜完全不同,但山货有山货的好!一开始吃不惯,第二顿就好了。

    神农架的腊肉、核桃、松子、板栗、蘑菇、野味加上张三疯冻豆腐能组合出多少美味?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阮福映这个中年王者,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幼童,吃一路惊叹一路,满耳朵都能听见他的赞美。

    金荣还没有告诉大家两百多年后的辛辣香甜的鸭脖子、豆干、莲藕风靡全国的盛况……

    这才哪儿到哪儿?

    真武大帝得道飞升之处,南岩前的银杏王巨如扶桑!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十一洞、三潭、九泉、十池、九井、十石、九台能不能一一走到?玄岳门、玉虚宫、巍峨如山,琼台二十四观层层叠叠。

    可惜失去了自然天真,哪怕是极其宏大伟岸,却也面目雷同,相当的乏味无趣。

    张出尘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各个山头的典故,谁谁谁的飞升,其父其母也沾光。什么天雷之法授之于道人之手,鬼怪辟易。

    原始火药嘛,再加上汞铅砷硫玩儿化学魔法……

冷浓花羞,作无情死(下)

    除了草药学和火药配方,道家所作所为,就是对长生的追求,对仙缘的世俗想像,对超脱与执着系绊的系统性自相矛盾,对红尘的鄙视拌着对金钱的渴求的酸味……

    如果说佛教是浓油炸出的软糕点,让你欲罢不能,道教就是清蒸出来的凉拌菜——味道奇特,自相矛盾且南辕北辙。

    宗教的修行主体的风骚操作却导致了崇拜客体最终碎片化。理论上的五花八门,使得大众完全看不出该如何让世俗与脱俗共处,延年益寿与花样找死的区别何在。

    教义大师们就像写小学生作文层次的博士论文——在概念上玩转圈游戏,用力填补着神仙谱上众多来历不明的妖鬼,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神神叨叨,故弄玄虚,最终以魔术当法术,草药和重金属放在一起吃,只要吃不死就好——跟碰运气一样地骗皇帝,耍流氓。

    修道者说话写书用词飘渺,没有统一术语,乱用代码,任由后人面对着不知其所云的“神圣经典”,自行阐发,把教义煮成了夹生饭。

    金家五仙和阮福映并不太懂教义,只磕头就好了,于是磕了一路。

    南霞是很念过几本道经的,对武当圣境了解极深,和张出尘一唱一和。贾出云偶尔会插个嘴——这帮朝圣者弄得像赶集一样热闹。

    奣凮宗师的住所根本不是大家所以为的,悬崖峭壁之巅或者清浅之溪水畔——而是小镇繁华之所,且她每日上街买菜。

    在山上逡巡的江湖人士们一辈子也想不到,他们以为的餐风喝露的高人最爱和小贩讨价还价。其实讨价还价才是仙人或半仙的本能与核心——会教门最喜欢用先验的神道理论收割着韭菜们后知后觉,以一种“等价交换”来说服信众掏钱。他们被灌输的概念是,神佛是可以商量换点好处——以祈福之名讨价还价。

    看懂了真相的出家人的日子会过得很滋润,他们严肃地在红尘中表演高明的世俗哲学与深奥的修行体验——看不懂真相的,便只能于幻觉中溺毙。所以娇音永远摸不到门,她以为的和引以为豪的东西根本是捏造出来的法门,她渴求的东西并不存在——真正明白的张天师却只会一言不发。

    金荣他们逛山累了,张出尘才允许他们分散住到镇上好几个客栈里,候着。

    金荣洗了澡,拖着木屐,被张出尘引至旅店门对门的半个开间的小院子里,两个小车夫跟在后面伺候着。

    小老太太奣凮宗师挥手将张出尘撵走,回身微微笑道:“超凡真麻烦。”

    这是一张抽象的脸,五官时刻处于变化之中,朦胧而飘渺。头发闪着五彩光蕴,向后梳了两个团子。长袍纯黑,却隐约闪烁着银光。面带微笑,既不和蔼也不可亲,类似有帝王之威压。

    金荣躬身道:“也是一种意趣。”

    奣凮宗师点头道:“听说你悟出的道法是空间的秘密?”

    金荣道:“何为道法?愿闻其详。”

    奣凮道:“所谓宗师高手,即内行圆满,澄澈透亮,无需外求。如若心境打磨得足够通透,能窥测天地之道,便能收获一门道术。如三一法师,能悟透生死,化生为死,化荣为枯。又如你的叔叔神龙宗师,悟透识与知的秘密,在凡人眼中就变成了半人半鬼。”

    金荣道:“原来如此。敢问宗师,您悟透了哪种天地至理?”

    奣凮笑道:“吾师从张三疯,又得双圣指点,对大与小,深与浅,厚与薄颇有心得。”

    金荣道:“也是空间之道吗?”

    奣凮笑着摇头:“非也。是形与势,畏与威之道。”

    啥玩意儿?不想说实话就别说!云山雾罩的。

    看金荣不懂,奣凮转换话题道:“我要你在这里修行五十年,不得下山一步。”

    金荣奇道:“为什么?您这世外高人也要管我们这些蝇营狗苟之务?”

    奣凮摇头道:“你的存在对这天下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威胁。你让人事变得难以预知,我们希望你停止改天换命,莫要再与天下为敌。放任顺其自然不好吗?”

    金荣道:“我们是谁?”

    奣凮反口道:“大概你听错了,我,不是我们。”

    金荣道:“这个世界不值得改变吗?”

    奣凮笑:“狡辩!我说的是,你我都知道以后这世界会怎样。但是出于某个自私的理由,你却想让这世界滑向不可知的未来。浩浩大势一变,气运一变,平衡没有了,我们很为难啊。”

    金荣道:“谁很为难啊?”

    奣凮再次改口:“我啊,这方世界的观察者。”

    所以通灵宝玉真是个乱七八糟的AI游戏!这个女人是防止游戏失控的?

    那么这是一个有剧本的游戏咯?

    通灵宝玉吸引金荣进来是为求变,结果金荣让红楼梦都变得面目全非,支离破碎,甚至逻辑不通。——于是管理运营的人跳出来了?她希望这个世界的运行是“可控”、“能计算的”,变量应该缩到最小——金荣这个变量本身的变量太多,超过了能够观察或计算的极限。

    也就是说,这个红楼大型AI想缩减玩家的行动力度,并给游戏提高难度。

    我必不能如你所愿。

    我应通灵宝玉要求拓展了祂的边界,增加了复杂度……游戏的计算能力跟不上,就打算修改玩家权限了?

    我不好说你无耻,但是修改游戏规则总不大好吧?尤其是双方还在继续玩,你踩刹车?

    制动点,必须要本场游戏结束后重新定义!可以改,但不是现在!

    我不同意!

    金荣笑道:“当初我和通灵宝玉的约定里可并没有暂停的条款。如果你们玩不起,就送我出去。”

    奣凮一脸便秘——有史以来,还没有人将她逼到不得不修改游戏设置的地步,警幻仙子也从来没有制造出“送出去”的选项。

    运营中心让皇帝成为武道宗师来对冲金荣所带来的强大压力,这是无耻无底线的作弊。当然现在的金荣还不知道此事,奣凮也并不打算说出来。

    金荣寻思着,我可以理解为“你想赢”。但是通灵宝玉的目的应该是积累仙灵气冲出二次元!而独立一方的观察者则惧怕游戏被对家打爆!

    难道体验一下“被打爆”会死啊?

    也许你就缺少一个“置于死地而后生”的真实体验?玩家能“三生三世回锅重来”,为什么你运营中心就不能重启?你在怕什么?重新变成二次元?

    红衣大主教珠古评论通灵宝玉“蠢”:永远只能凭本能作出应对——金荣大概有点明白了,奣凮就是通灵宝玉的“神”,她就是通灵宝玉的桎梏边界。

    今日之会就是运营方在表达“我怕了”——趁着一切尚未失控,把金荣这个玩家关起来,让系统冷却一下。

    笑话,我的三十米大刀已经使发了,你让我急停?然后任你宰割?你们代表双圣耍赖吗?

    金荣笑道:“您莫非是玩不起?”

    奣凮脸都白了,最不要脸的老千都怕这一句你玩不起!

    既然上了桌,就该认赌服输:该斩手就砍,该脱衣就扒,输掉了自己就跪!

    奣凮从虚空中拔出一把剑来,“过两招?”

    金荣道:“此刺客之剑,徒具匹夫之勇,小家子气。”

    奣凮又从虚空中取出一支长棍:“此托天之柱,你担得起?”

    金荣笑:“若论高,人心为最高。若论强,自尊为最强。我以魂魄为柱,人心为眼,踩天柱而望北溟,天地之于我何惧哉?”

    奣凮脸色泛青,又从虚空中豋出一灯,“我有此光照见无明,明辨奸邪,你须无处可躲。”

    金荣冷冷地道:“若以此灯照你自己,是人耶?鬼耶?”

    奣凮不能答。

    金荣笑道:“我慧眼到处,任你心如渊薮,其来龙去脉都在眼底,纤毫毕现。要灯何用?”

    奣凮再输一合。

烟花不堪,他山之石(上)

    奣凮将零零碎碎收起,似乎她刚才只不过变了个魔术。什么剑啊,棍啊,灯啊,都是幻觉。

    大凡作弊的人,品格就这样:只要结果不求手段,只要占便宜。他们是一枚“权力”异化后生下的怪胎,是一只高喊道德至上,而行为自相矛盾的精神分裂的统一体——事实上,有权有力的人往往口中喊着德才兼备,其实只想着图方便——用刀逼迫别人就范多容易?而“讲道理”却是一件多么吃力不讨好的事,一个不小心就反噬,准备不到位就翻船。

    奣凮决定还是算了,不讲道理了——喊两句口号不听?直接打服。

    我就不要脸了,我就反悔了,我就作弊了……小小的孤魂野鬼,你难道还能翻天不成?

    我只要赢。

    这就是权力的任性。你们懂的。

    胜利者不需要解释,反正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手段光不光明,人品是否端方,这重要吗?换个角度看,这是灵活机变,识时务知变通,运筹帷幄,审时度势,而非“阴险狡诈”或者“不择手段”,或者“无义无情”。

    我的主场,不可能打不赢。我是天,我是地,我是最大的真理。我是通灵宝玉的神智。

    废掉你,把金荣的石头记重新写一遍好了。让你三魂七魄走失在轮回之中,让你的前世回忆全部忘记,把你的聪明浪费在家人的敷衍溺爱中,让你的尊严迷失在薛蟠的贪婪的眼神中,让你的硬腿跪倒在贾珍的金钱赏赐之下,让你的计算能力下降到张蓁的三分之一水准——反正你又不读书!

    让那特异砚台失去灵性传递,让你失去赚到第一桶金的机会。

    去写书,讲故事,甚至说书好了。等有人注意到你,你八十岁了。

    哈哈。

    奣凮伸出一根手指头,向金荣眼睛点来。

    陡然间,黑暗降临。

    室内唯一的油灯发出的岌岌可危的光芒被这一指吸收殆尽。

    这就是天地之威落于灵性之上的胁迫之势,让你生出畏惧大恐怖,让你胆寒。

    这就是一剑光寒十四州,百万男儿无颜色的终极秘密!没有人能事先对这种直接落在魂魄上的进攻做好准备,哪怕面对百万大军!

    ——双圣就是魂魄,“神智”来自魂魄。

    面对这样的攻击,是个人就会如小白兔见到恶龙,在虎视眈眈被吓半死,肉体控制权从而轻松易手。

    这种作弊手段无解。

    俗称魂飞魄散。

    金荣全身僵硬,心智被夺,气血凝固,胆寒魂散。那根手指带来的不是化学的力量,不是物理攻击,不是空间扭曲,不是生物技术。

    这是高阶生物对下的碾压、镇压、欺压、挤压、弹压、迫压、制压和榨压。

    就好像视频被别人按下了加速键而你只能干看着,没有干涉的能量和勇气。

    金荣眼睁睁看着那手指点到额头,一阵凉气从头到脚地传导一个大周天,就像火苗寻找柴与油,冰水浸染棉或纸。

    这寒气在金荣体内一冲即收,——然后风平浪静,随风而去,消散于无形。

    二人同时愣住。

    “你的仙灵微光呢?”奣凮难以置信。

    金荣早年将体内的仙灵微光全部消耗在了水焉的晋级和险死还生上,救命用掉了。后来因得了珠古大主教的暗示,对仙灵微光极其提防,七颗萤石不离左右。

    与金朵朵、黑白无常、东来、南渔的战斗中,他利用仙灵微光激发了“空间的不连续性”,将宗师们的神魂调动开,和肉体处于不同的时空,再湮灭磨碎空间的“连续性边界”,推动空间的“排斥挤压碰撞”。这手段能让处于不同空间和时间的同一柄刀粉碎,也能让坚刃难害的宗师肉体成为空间“撕裂”或“融合”的牺牲品,随后一刀致命。

    每次动手,金荣都会将体内、心里、脑中的仙灵微光消耗一空。

    在穿越者们视为妙用无穷的仙灵微光,对金荣来说,可能是毒药和陷阱,也可能是潜伏的病毒。珠古以他的方式给了金荣一个警告,金荣认可的:所有的便宜好处都不是免费的。

    第二个金朵朵化虹,被通灵宝玉一口吞下,她留给贾出云一团微光直接入心,从此贾出云成了另一个人:敬业、负责、耐心、全心全意辅导金小小,毫无怨言。

    那个偷奸耍滑、拈轻怕重、清心寡欲的出云不见了,越来越像个天赐福娃。

    金荣观察了贾出云许久,对通灵宝玉赐下的这个玩意儿越发地防备抗拒了——甚至为了排泄此物,放屁杀掉食人鲨,将仙灵微光消耗一空。

    从南越到广州到武当山,他体内的微光之暗淡,有如淘过米的北江水,若有若无。

    奣凮的寒极之气本以为能侵入金荣肉体,引爆积累到海量的仙灵微光,在他经络内凝聚成沙石泥流,堵住其内孔外窍,从而定住他。

    五十年后,哪怕重新逐渐累积的仙灵微光能将极寒之气化去,肉体还要保养个十年八载才能自由走动,到时候,蒋弘苗敢等忠实家将全散,胡氏桃叶和儿女们家人全亡,青城图播南越肯定全部翻天,金荣发出的狂悖逆论肯定也能被无聊文人驳倒、批透。

    孤家寡人金荣还有什么剩下?说不定就心灰意冷,自裁而死,全部重来。

    完美!

    没想到金荣体内的仙灵微光微乎其微,寒气一冲,反而把金荣体内的残余微光又一次洗去。

    金荣受极寒之气刺激,经络收缩,畏与威之挤压全部解开。奣凮惊诧之余,居然未想到对方可能会反击,连防备都没有做!全身上下空门大开,脑子里陡然生出一片空白。

    这一刹那间,金荣体内收到了来自奣凮的惊诧得来的一点点可怜兮兮的仙灵微光,借着这一缕青丝般的微光,他一口气吐出,催发出一滴空间碎片。

    那碎片如圆如方,如刺如球。特性聚合“规律”发作,新的时空碎片大量出现。

    奣凮“们”散装的神魂为碎片吸引,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另一个时间与空间——可能是过去,也可以是未来,应该在眼前,或许在天边。

    他们好奇心作祟,你争我抢,投入到密密麻麻的空间碎片中,兴奋愉快激动感慨地开始了各自的冒险之旅。

    这是通灵宝玉的本能!

    这个名字叫做奣凮的肉体被不同的时空涟漪带起,飘落,摇晃,松动,重叠,消融。她飘浮在空中,形态不断变化,分分合合。

    直到这一步,金荣知道自己终于安全了。

    奣凮神魂中的来自通灵宝玉本体的观察者实在太多,太强大——空间碎片如万花筒一般转动,将他们送入宇与宙之岔道,沧海桑田、古往今来、未来、即来、已来及此刻此时。

    祂连接上了无尽的时空。

    这些观察者的碎片受到外界刺激,聚合到了一块,你贴紧我,我占据你,排斥吸引,最终形态固定下来,化作了一本书——每一页都是一个空间,每一页都是一个未来、过去、现在。

    金荣侧耳细听:油灯还在,院落无声,街道上空空荡荡。忙碌了一天的小商小贩、山民农夫、家族主妇、顽童婴孩都躲家里,让情与爱洗去一身的疲惫。

    两个车夫在客厅外坐等,张出尘在街对面另一家客栈里跟惜春叽叽咕咕,贾出云在念道德经,五灯在听他念,桃叶和胡氏在做针线,孩子们早已睡下,九个南越丫头轮流洗澡,家将们或者在下棋,或者在斗剑,或者在抠脚,金家五仙和他们的手下散在野外打猎……

    这并不是一个友好的世界,而且它并未因奣凮的“涅槃”产生任何“波动”或“反应”。

    金荣拾起来地上的观察者之书翻开,无序的线条色彩无时无刻不在晃动、组合、穿插,如同烟花燃烧于黑夜,明暗流转,转瞬即变,生灭不定,起落无时。

    此书无字。

烟花不堪,他山之石(下)

    王吤从书海里探出头来看着庄濉放下一本羊皮卷,揉揉眼睛。从西方“流传到”青城的书,翻译成汉语后,立刻打开了这两位从四川犄角旮旯里被诱拐到天下城的“传统”读书人的眼界和藩篱。

    原来,一花一虫,一石一脉,地理天文,血管内脏,形状线条,传说故事,都可入书。文字简洁,内容平实,不花不俏(主要是翻译者是说蒙语的阿拉伯语老汉和会中文的小孩,文字水平有限),却引人入胜,言之有物。

    王吤立刻想到了如果自己来写此类读本,选题是现成的——蜀国传说地理志。

    庄濉从隔壁的隔壁捡来纸笔,将他读到的一些关键词记录下来,回去要重新整理成读书笔记。

    有一本柏拉图语录笔记引起了庄濉的兴趣。在这本自称是柏拉图学生的人记录的柏拉图唠唠叨叨的话语中,庄濉发现了一些好玩的内容:国家应该严格将老百姓进行分工,阶级要严格分层,谁也别干涉谁,女人拥有和男人一样的权力,政府可以为了高大上的目的撒谎骗人。律法是这个国家运转的唯一的至尊至高!这叫做理想国。

    庄濉将这笔记给王吤看了看,王吤脸都绿了。使了一个“你要疯,你要死,别带我”的眼色。

    庄濉一笑,半真半假地想撕毁这个柏拉图的胡言乱语,王吤又飘了一个“何必和西方蛮子认真”的手势——如果庄濉理解无误的话。

    但显然王吤不想和这碎片语录产生任何关系,他转头就去绘制一副地图——根据某本奇怪的关于波斯、斯巴达、希腊古国神话所作。在这神话传说里,国家都是由长老会管理的,而长老会是投票的选举出来的。长老们还有自然和平退出权力中心的机制,不用打打杀杀。

    这明显是神话!天下哪有这样的奇怪的政体?到最后必然是会被野心家给利用成为一人一言而决的朝庭。投票是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事!因为拥有投票权的人是可以被收买的,他们一定是有把柄的,绝对有私心和利益集团的。

    赵匡胤说,皇帝由兵强马壮者为之。这才是权力真谛!资源多者胜少者,手段高者胜谋略少者,盟友多者胜寡头。人生来是无法平等的,所谓治国就是是一批人的联合对另一批人的压迫和剥削。强行一人一投票权,是对智者的低估,对勇者的蔑视,对富者的偏爱。国家应该是富者、智者、强者对贫者、弱者和傻子的管理工具。

    没有例外,哪怕是青城。

    这些智者、富者、强者还要通过种种手段运作,保证自家优势“代代相传”:比如世袭,推举,甚至考试!不在那个圈子里,你连参加考试的资格和资源都拿不到!只有到了执掌权势工具的主体退化到了权势异化的极点,原有的体系崩溃,新生代强者、智者、富者掌握了权势,重建体制时为止。开始一轮又一轮的循环。

    掌握权力的人认清了这个现实,必然要用种种手段延缓新生强者智者富者的出现:愚民而治,圈地专营,固化财富,弱化精神,人为制造出一代不如一代的太平盛世。

    于是国弱民疲,资源全在上层,僵化沉淀,因循守旧,固步自封,闭目塞听——用假话谎言治国多容易!因为他们也只是普通人,但却要干超过能力范围的事——不搞砸了是不可能的。

    直到有一天,从外而内的智勇者夺取权势,拿下国家这个统治工具。举国皆奴,亡国灭种,再无噍类。

    王吤扔下制作一半的地图,在纸上将两宋以降的国破家亡史过了一遍,将立政治国衡量了一下,居然得出结论:这世道一定是向下沉沦,走向崩解的。只有到了极点,坠落到底,才会天翻地覆,重新构建新骨架,再走向崩溃。

    这是命。

    他急急忙忙将这些碎片思想写下来,笑了。且不管这说法对不对,至少以之比对中国上下两千年的历史,是讲得通的。

    这个天庙的地下迷宫,是他们此次来青城的最大收获!

    谁不喜欢新奇的知识呢?虽然庄子说吾生有涯,何必没完没了地追求无穷无尽的知识海洋?

    但是,作为科举幸运儿,王吤和庄濉早已厌倦了无聊的八股,莫名其妙的螺蛳壳里做道场,东一句西一句“截搭”出个题目来让你发“困在标准答案范围内的创新阐述”。

    不过是工具人选拔工具人,挑谁不是那个味道?

    选谁都一个球样!

    都是为国家崩解抽砖卸瓦、贡献一己之力的拆墙掘坟小能手,“自私自利的精英”。

    据说这叫内卷。

    来自金荣的奇怪说法。为什么不叫下卷?

    明明是沉沦。

    完成了水焉布置的天网报之后,这二位主编就自由了,既可以像其他年轻书生那样进入青城官僚体系学习做官,也可以像那些厌倦做官的中年人一样畅游在知识海洋里享受饕餮盛宴。

    水焉给他们的薪水的购买力让这二人大吃一惊,喜出望外之余开始放飞自我。

    天网报的阴阳怪气风格简直就像刻在这两个“官场叛逆愤怒中年”的骨子里一样。在“前明亡国论”一文里将国人自私自利的卑劣说得刻骨铭心。在“童隰十桩罪”里把官场“但求无过”、“多做多错”的风气讽刺得入木三分。至于《儒家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向沉沦》的专题里,两个人搜刮了无数的事例,将古之状元进士丞相御史“说一套做一套”自相矛盾的虚伪矫饰贪腐谄媚大加宣扬,整个增刊满是鞭痕掌印。在详细解说了金荣的三个物理题后,悬赏五千两银子,奖励能解释以下问题者:“寒热”、“滴圆”、“燃烧”,“生锈的本质是不是气归于天”以及金荣提到的“弱肉强食循环”、“王朝更替”是否有规律。

    又征文对“贵女撞人,却无直接证据说明是她致人死亡”,该如何判决?在对和尚道士双圣“凌驾于律法之上对豪强和官府进行监督”进行置疑同时,又发诛心之问:谁有权监督朝庭?矛头直指皇帝。

    凡是写信给天网报者都可将信投入各地“天网社”邮箱。是的,天网已经公开了招牌。

    就问你水硕,敢不敢封?

    童隰原根本没有将这两个进士都没考上的小小举人放在眼里,根据“老乡初到,好好招待”的原则,见一见,陪吃陪聊后,他便将这帮子书虫扔到脑后。

    这帮子人在蒙元考察了两个月,跟包括敖斯尔、达达、科尔沁、EEDS诸多胖到脱了形的贵人见了面,详细了解土默特的前世今生,侧面对金荣进行素描并与其本尊进行对比;又与赵国商队接触,了解生意流程,测算了青城的税收数字;又和城管大队的小头目喝酒聊天,了解这些人在进城管前都是干什么的;又深入妓院、饭店、赌场、茶楼等三教九流聚集处进行现场勘查,身体力行,深入了解;又广泛征求意见对山东饭店、苏州饭店等名字伟岸味道雷同的食肆进行批判,搞得武老板他们很下不来台。

    至于吃喝玩乐的开销,水焉提供了一个数字,让穷书生们扶着腰出妓院、捧着肚子出饭店、咬牙切齿出赌场,按着钱包逛商店……着实过了把瘾。

    如果还想继续“调研”,钱呢?你得干活!去三七学校上课是没问题的,大家能胜任。但是想给候厅长打工啊,帮闻部长跑腿儿啊,给童隰作秘书啊,甚至爬上六王爷的高枝儿,还得好好的学习打磨呢。

    趁着王吤出去散步活血,庄濉偷偷将他奋笔疾书的《国溃》抽了出来,细细读了一遍,暗自佩服。

    王吤废除了“人”的感情、理想、抱负、责任,把国家的所有人当作是一个“注定”归属于不同阶层的基础单位,和蚂蚁、虎豹一样的按照本能行事。(朱熹已疯)

    和孔孟之道相比,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南辕北辙,相背而行,全面否定了儒家治国从前提到结论的一切。倘若将王吤的判断公之于众,举国哗然是一定的了。只怕这个王吤会被打成邪魔,妖物,反人类的罪人。

    庄濉对王吤的书法、学识是极感佩的,读了这一笔记,对王吤的思想认识又有了进一步崇拜。虽然自己提了提柏拉图,给了他一个题目,结果居然给他搞出个惊世骇俗的大文章来。

    我要不要推动一下,在这远离中原的化外之地,给臭粪坑一样的儒家学界投个大炸药包去?

    庄濉毕竟年轻,思想活跃,胆子大(主要是运气好,年纪轻轻中了举人),从来没有吃过亏……

    他狞笑着开始整理王吤文字,并阐述发挥一番,将中国上下千年历史与“国溃论”深度绑定,直指权贵对普罗大众的束缚、愚化、盘剥、压迫,最后走投无路的下层试着打破僵死的现状,寻求新一轮的“从平衡到失衡”,继续崩溃。

    他给文章署名熵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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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介绍:
中学美术老师金荣被人脑后砸了一石头,于是被通灵宝玉抓入红楼梦二次元世界,做苦力干活。制造仙灵气......都是为了艺术!金荣叹气道:“咱们就像下围棋,边角都布置好了,最后决胜之处就是中原腹地。北京不得不去啊。”胡氏道:“你在跟谁对弈?”金荣坐起身来,看着胡氏的眼睛道:“全天下。”金荣的石头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荣的石头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