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金荣的石头记TXT下载金荣的石头记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金荣的石头记全文阅读

作者:不懂拐弯     金荣的石头记txt下载     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世袭罔替,蓼花寂寂(上)

    夏日的宁国府绿树成荫,枝繁叶茂,池清鱼潜。贾代化头发已然苍白,皮肤也松弛了许多,他坐在椅子上,膝盖上铺着薄毯。中年的贾敬恭恭敬敬地侍立于侧。

    二人看着草丛深处的孔雀左顾右盼地寻觅虫子,良久无言。

    “贾氏之危,”苍老的贾代化声音轻而薄,似乎风稍微大些就吹散了,“最怕在于后继无人。子孙逸于安乐,吃老祖宗的功劳。有今朝醉没明日米。”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的啦,败家子们远远地都打发了,嫡系传人作为重点培养对象,从来没有松懈过。

    “承平日久,走军功路子肯定是没前途的。对面府里决定让政哥儿习文,赦哥儿习武。他们是最后一代袭爵了,咱们托老祖宗的福,还能多传一代,但是也必早做打算。”

    贾敬拳头捏紧又松开,为家族牺牲自己的兴趣爱好,也是每一代族长的责任。贾敬喜欢习武,但却没有太高的天分,别说宗师,伪宗师也达不到——习文倒是便利。

    贾代化道:“我可能就要去了……”感觉到贾敬不安地动了动,他摆摆手让儿子闭嘴,“咱们三代单传,看来是福分不足,积德不够啊。你愿意考进士,我将老脸卖一卖,看能不能钻出条缝来。”

    选中进士多么的难!但是在某个层面,只是个在于“你能或者愿意拿多少东西出来交换”的物事而已。十年前贾敬进士不中,还是因为贾氏出价太低了,哪怕拿出来的东西价值差不多合乎行情,但在别人眼里就是贾氏在占文武百官和皇帝的便宜——你家是双爵贵胄,千年世家啊!未来的爵爷考进士……普通的好处拿得出手吗?

    而且贾敬是袭爵的,再中了进士的话,吃相未免难看了些。不中才是正好——但是贾敬心有不甘。老祖宗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富贵难不成反成了负担?我不信这个邪!一定要换道成功!只要我胸有山河,手段高妙,爵位没有了就没有好了——我只要一个机会!

    贾代化和贾代善兄弟俩目光虽然到位了,但文人圈儿的事儿,他们其实还不懂。比如为什么姓孔的很少参加科举——只除了唐朝末年的孔振、孔振、孔纁、孔纬、孔缄兄弟五人全部中状元,孔齐、孔述睿、孔敏行祖孙三代都当大官的盛况……这也从侧面解释了在这群孔毕至、少长云集的豪强通吃的时代里,唐朝政府苦苦挣扎,四五十年后就灭国了——那是有原因的。

    一家一姓能害国,信矣。

    贾代化喘息声传到水塘上,回音袅袅,又返归耳边。他低声道:“等时机到了,自然有人会指点你们一二。”在皇帝和百官警惕的目光中,你要给出什么承诺、作出什么牺牲才能加入文官队伍?这个价格谁也不知道,但是无论如何,该贾氏付出的,必须要付出——哪怕是财产、性命、或江湖势力。

    贾敬心底正猜测这时机二字何解,贾代化道:“大概是这样,你明年会中进士,但是名次不会太高。那边府里国公去后,政哥儿会承恩典入仕,但再多的应该没有了。必须等咱们家老的死光了,第三代或第四代才能完全由武转文,东山再起。中间要付出多少代价,自然有人会跟你、赦哥儿、政哥儿及后人谈,要视情况而定。”

    贾敬知道,今天这一席话其实是后事交待,一个字都不容错过。

    贾代化感觉风有些猛,紧了紧披风,贾敬忙帮着掖一掖帽子与薄毯。

    贾代化迷惘地看着湖水波纹,可能有一对儿不安分的青蛙或者蛤蟆在荷叶下面搞事情。

    “一代终究还是要自己去解决他那一代的问题。上天从来不会因为你是皇亲国戚或者才子佳人,就少让你吃点苦。越是高位,手里捏着权柄,你身上背负的东西越多,苦头就越大,当然最终得到的反馈就越大。”

    贾敬慢慢品味着父亲的人生感悟。

    “往往上一代玩儿得太野,伤了天和,就会遗祸三代。任你下面两代人怕修桥补路破家破财也救不回来。”末代宁国公感慨万千,“想来是我惜福积德不够,挥霍掉了祖宗遗德,才会三代单传吧。”

    贾代化和贾代善年轻时跟着贾演进攻四川、云南、绞杀朱明余孽、收复台湾,手里的人命当以亿计。功劳大大的,却也伤了阴德——通灵宝玉的仙灵气奶牛被杀光了亿万,你得赔——让你善终已经是恩典了(主要是贾氏底子太厚,皇帝百官啃不动,只能徐徐图之)。为将者不得善终乃是铁律,程咬金例外。

    贾代化疲倦了,让贾敬提着椅子进了内室。“哪怕皇帝是我们扶植上去的,也要当以最大的小心。”他的声音降到最低,“日后倘若皇室要杀光贾氏下一代,我们有三重保险可保根子不被挖断。”

    贾敬将耳朵凑到父亲嘴巴前仔细倾听:“贾代泉在皇帝身边潜伏,是为一。”贾敬点头。“到危急时刻会站出来。”

    这也是意料之中。

    贾代化最后低低地道:“皇帝其实是贾氏的私生子,对面府里的种——赵国早就姓贾了,但是皇帝他本人应该不知道。”

    石破天惊!

    贾代化道:“现在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是代字辈。他的儿子辽王水硕其实是你们的弟弟。”

    贾敬:“所以你们坚决反对把贾敏嫁给他!原来因为是堂兄妹……”水氏夺了李自成的江山,贾氏偷鸡摸狗夺了水氏大位,一报还一报。

    贾代化:“一定要远远地把敏儿嫁到南方去!日后从族里的五服外找个女孩儿过继到那边府里,选进宫。如果水硕念旧,自然会点她为妃。这是第三个保险。”

    贾代化终于鼓足了力气说完了,也说累了,沉沉睡去。

    贾敬为荣国公叔爷爷的手段感到心惊,连先皇都敢绿!把女人送王府去,买一送一。可能先皇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能登上大位,所以未曾留心。

    ……

    惜春将装着药水的勺从垂死的贾敬嘴边取走,然后用手巾将一串流出的水珠擦去。天气热了,老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哪怕是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固存的睿智、镇定、嘲弄也荡然无存,唯余茫然。

    大家都知道他来日无多。幸好宗师们被牢牢地捆在金荣身边,不然又是一个难题:新老接替时期如果宗师们在旁边指手画脚,只会闹出笑话来。

    惜春叹息。

    贾敬睁开眼睛,奇怪地看着天花板——明明刚才躺床上的是爹爹,怎么现在……终于轮到我了。

    他黄浊的眼珠看着惜春,发了会儿呆,许久后才轻轻咳嗽一声。惜春的脸从窗外方向转了过来,惊喜地道:“爹爹你醒啦?”

    贾敬让惜春把自己扶起来,挥手把地下十来个婆子丫鬟全部撵走,只留下惜春和陡然惊醒的贾蓉。自从爷爷病急,贾蓉隔三差五地来守一守,但他事情实在是太多:京城的、蒙元的、江南的、四川的,常常焦头烂额忙到深夜。

    贾珍还要上朝应卯,还要戏弄尤氏姐妹,还要应付朝中倾轧,族里关系好的宗师损失了一半,江湖上更是乱成三国演义,一个接一个的烂摊子搞得贾珍身体也大不如以前,所以并不常来这道观里待着。

    贾敬对贾珍没什么好说的,该给的资源早几年就给了。对贾蓉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孩子赚钱能力比他的武功强大百倍,娶了个好媳妇啊。

    贾敬最后目光停留在惜春身上,他示意贾蓉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一物:原来是块玉凤凰。这块玉色泽太亮,太透,在许多文人骚客看来失之于薄,但里面的纹路实在是漂亮,雕成凤凰也算是巧夺天工,物得其所,把瑕疵变成了“正该如此”。

    贾敬示意贾蓉把玉凤交到惜春手里,声音挺清楚,道:“等我去后,你戴着孝,持此物去武当山,找奣凮宗师。以后听她的。”

    惜春道:“那些您交给我的家将呢?”

    贾敬道:“让他们送你上山后就回京城,我死之后,贾氏之危要借他们力量度过。”

    贾蓉插嘴道:“以后小姑姑难道就留在武当山吗?”

世袭罔替,蓼花寂寂(下)

    贾敬道:“完全听奣凮宗师调遣,她让你出家就出家,她让你回家就回家,她让你随意……你千万别说一句话。她问你任何问题都要说完全不知。”

    惜春张大嘴巴,那位奣凮怕没有一百岁也有九十了,陪她出家?我……还年轻着呢。

    贾敬扭头不再理会惜春和贾蓉,皇帝是贾家私生子孙的事要不要讲出来?……或许这个秘密带进棺材更好吧……日后皇族清洗贾氏,皇帝绝不会因为是堂兄弟就手软——哪怕他知道抄的是自己家。

    反而万一这边有人知道了,起了侥幸心理,缩手缩脚不敢下死手反而坏事。运气好的话,贾宝玉和贾兰之外还能保住贾环、贾琛、贾珩。运气不好的话,除了贾兰能东山再起,其他人会全部发配,贬为平民,甚至坐几年牢。

    这就是贾氏该付出的代价。几年前贾敬被逼出朝堂时就知道了,凌三攴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这是水氏天下,哪能允许有带军爵的进士?身居高位、文武通吃?

    如果贾氏力量像开国时一样,远远超过皇家力量,谁也不能安睡!贾敬再胸有抱负、哪怕是诸葛亮第二,也只能黯然退场!

    所以水硕跟贾赦关系再好,抄灭贾氏也绝不会手软。贾氏也要乘此机会瘦身,分家,大浪淘沙。贾家后人可以去发财,但江湖势力要收缩,要放弃军权,换四十年后贾兰入阁为相,重建贾氏。

    贾敬决定把此事埋在肚子里,这是皇室和贾氏在三代前的约定,改变不了的!哪怕贾氏有那么多龙啊,虎啊……必须要潜藏。

    而自己府里,大概贾珍可能会坐牢或发配,但能善终。但贾蓉将会贬为庶人,去草原或者四川永远不回来了。

    江湖上的力量将由奣凮掌握,最后由惜春接手,作为让皇室投鼠忌器的保险。

    贾敬老眼转向贾蓉:“等我死后,皇帝将会对你爹下手,四大家族将会星散。你没有司职,最好的归宿是去草原——其实本来我给你安排的后路是四川。”

    金荣去青城之时,贾蓉去了四川,拜会方方面面,支助贫寒的书生武生,已经建立了庞大的人脉体系。要人有人,要火枪大炮也是随时能拉出来的。皇帝敢逼迫的话,就两炮干掉马振德。至于蜀王——识相点就饶他不死,不识相就灭掉,让水氏在蜀地的全部消失。

    造反不难。

    如今贾蓉有了第二个选择,青城一小半的生意是他、许家铖、甄凁的,骑兵也有人在养着,还有贾琮、贾珩可以随时回归。如果水氏拎不清,那么蒙元和四川一起动手,搅你个天翻地覆。

    贾敬迷蒙地又要睡去,惜春唯恐他不能醒,追了一句:“宝玉想自己搞个报纸,您觉得呢?”

    贾敬失笑道:“他是想找死吗?”这是贾敬留在这世上最后一句话。

    贾宝玉本来还意气风发来着,结果忠顺王淫奔案一发,京城往外数三千里,无论乡村城镇皆被禁言,禁娱,禁书。莫说是贾宝玉屁大点儿人物,就算是大公主,也没见她的第二期天网报面世。

    虽然贾宝玉很想有一番作为,而这个报纸看上去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样,又有皇帝的旨意,再拉上凌相的孙子——太完美!简直跟假的一样。

    结果一切美好因为忠顺王不检点而毁于一旦!估计以后再难有这好事儿了。

    说你个水泾,水做的女儿清清爽爽不好玩儿吗?倘若嫌小女孩儿那活儿什么的不好,你府里的丫头嬷嬷不少了吧?再要来个劲儿大的,还有蒋玉函之类的戏子伺候啊!

    居然去搞那个来历不明的茶楼老板——踩了个大泥坑!不,粪坑!

    还当众淫奔,当众被男人调戏……

    皇氏脸面是要不了的了。听说那事之后两个月内皇帝的脸阴沉沉的没转晴过!顺天府换了人坐镇,一大批衙役被打发去看城门。水氏新族长水䄧天天跪在祠堂里哭骂;忠顺王妃回了娘家;北静王又开始在各家各府流窜,天罡会少年们在柳湘莲的串联下又趋活跃。

    贾宝玉递了帖子给凌三攴,可惜谁也没见着,就知道美梦休矣。

    只有贾政一看形势,瞅空子亲自往忠顺王府跑了一趟,弄了三万两银子去填工部的窟窿,算是此事中唯一得利方。

    前儿几天贾环弄了个名额在太学国子监里念书——算是皇帝的恩典,把贾政给高兴的。

    那些学霸举人、地方推荐来的贡生们高高捧着腰缠万贯、出手豪放的贾环,拉帮结伙、诗词应和、比武谈兵,好不热闹。结果忠顺王一倒,贾环走到哪儿都觉得有人用古怪的眼光看他——早知道就不乱吹和忠顺王的同志情谊啦!虽然大家都主张王道,治理清国土地靠根据地,而且自己还拿了人家一万人的好处……比起现在有人怀疑自己跟忠顺王那淫棍关系不清不楚来说,简直是得不偿失!老子真的只见过水泾一两次啊,冰清玉洁啊,出污泥而不染啊,灈清涟而不脏啊……

    以往的社交界贾环碰上争风吃醋、打架斗殴,只要鼓起战场余勇,拿出名将风范,往往能成为核心战力和指挥中心。结果忠顺王一臭,连带着贾环在圈子里也臭了起来,子弟们约架开片都不带他了。

    国子监不想去,外面没人约,金振在山东被禁足,贾珩天天在乡下习武,不搭理自己,贾宝玉整天神神叨叨鬼鬼祟祟不晓得在弄什么鬼,探春忙着养女儿,宫布回青城好久了,贾琛入赘嫁了薛宝钗就看不见影子了——据说在写书,贾藻贾莴也娶媳妇了,不好总去骚扰……贾环郁闷死了。

    其实在宁荣二府中,心情最坏的是迎春和妙玉。妙玉不去说了,时时刻刻都在作,一日不酸别人两句就不舒服,连王熙凤的猫都嫌弃她。

    贾迎春作为一等将军贾赦幼女,天下名将贾琮胞妹,脾气是出了名的好,还能诗词刺绣,居然没有人上门提亲!整天脸上还得时刻带出笑来,心累且无聊。

    琮哥哥啊,你不是把我这个妹妹给忘记了吧?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迎春简直要腻味死!自己爹不靠谱,刑夫人靠不住,贾史氏管不着,贾琏装死,薛宝钗、林黛玉、贾探春一走无音讯……

    听说史湘云也要订亲了,只剩下自己,孤独面对许青媛、尤氏、李纨、甚至要对赵姨娘笑脸相迎……幸好有金叮叮,教她读书写字颇不寂寞,最近还来了个干表妹刑岫烟,年龄相仿,读过书,人品比其姑姑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迎春侧身,看着紫菱洲轩窗寂寞,屏帐翛然。岸上的蓼花苇叶,池内的翠荇香菱,也都觉摇摇落落,似有追忆故人之态,迥非素常逞妍斗色之可比。

    她和穿着单薄的刑岫烟面面相对,慢慢喝茶,下棋,画画……迎春有心给对方一点钱应急,又怕她多心。

    唉,真麻烦。如果世上的事情能简单点就好了。比如林黛玉和薛宝钗——拐弯抹角地你争我抢,还要照顾吃相和脸面……你们不累旁观者要累死了。

    宝钗专门联横合纵,上房抽梯,过河拆桥,虚情假意的,还有脸自称才女!

    而那个林黛玉先倒贴宝玉,踩了狗屎运搭上了皇子一走了之,一脸的欠债模样做给谁看?荣宁二府是短了你吃还是欠了你喝?生病了不给人参呢还是短了鹿茸?幸好没嫁过来!什么人品?简直是鬼画脸女人!

    迎春心里一动。她因无聊强夺了李纨收藏的金荣三十六剑仙绣娘提纲,翻得烂熟了,其中正好有个鬼女画皮……

    真难为世上有迎春这样的读者,也不在乎干巴巴的文字,浮夸浅薄的人物性格,或者逻辑不通的情节,只想着看结局,过程什么的其实不重要……

    刑岫烟常笑话她,这样读书,跟不看有什么区别?比如西游记,猴子出生了,猴子坐牢了,猴子取经了,猴子成佛了。完毕。

    这也配叫读书?

    迎春心道,我倒要来写个故事,专门揭露画脸鬼女,看你们的脸要不要!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山鬼画皮,赵官得心(上)

    迎春落笔第一句:绣门四祖乃山鬼。

    何为山鬼?屈原作《九歌》曰: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杜甫《祠南夕望》有句:山鬼迷春竹,湘娥倚暮花。

    金人元好问《摸鱼儿》有: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李商隐的《楚宫》有:枫树夜猿愁自断,女萝山鬼语相邀。

    辛弃疾最夸张,在《摸鱼儿.山鬼谣》中唱道:昨夜龙湫风雨,门前石浪掀舞。四更山鬼吹灯啸,惊倒世间儿女。依约处,还问我:清游杖履公良苦。神交心许。待万里携君,鞭笞鸾凤,诵我《远游》赋。

    迎春和刑岫烟整理齐了这些含有山鬼词句的诗词,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刑岫烟道:“山鬼看来都是美丽智慧女子,为何在金荣的故事里会吓死情人?”

    迎春被噎住,半晌才道:“山鬼既然有画皮之能,定不以真面目示人。”

    圆满自洽!

    你们臭男人一见艳色便忘了轻重,哪管其真面目是个恶鬼?所谓好色如命,就是说为了美女可以不要自己性命!活该。

    刑岫烟来到贾府投靠姑姑刑夫人,自重自爱绝不贪图富贵虚荣,冷眼旁观,显然深知迎春表姐的苦处。

    有那么多嚼舌根的婆子丫鬟,林黛玉、薛宝钗的名字听得耳朵里起茧子——两面三刀的女人哪里没有?山鬼画皮一出,她就猜到了迎春的两分小心思!

    刑岫烟道:“如此看来,越是美人越可能心里有鬼!”

    这“心里有鬼”语一出,此篇山鬼剑仙的立意马上就站住了!迎春大喜。

    一个细声细气的小人儿在旁边道:“此山鬼既是绣仙第四祖,相必是在商纣王之前?”九尾妖狐是第五祖师,大家记忆犹新。

    刑岫烟大惊,叮叮?你在这里干什么?少儿不宜!撵走!

    叮叮刚刚做了贡献,确立了大背景就被牵走,委屈得嘴巴嘟起,被李纨安排的大丫鬟拉住手调笑了几句。

    李纨的这个丫头平时就有点傻,跟本盯不住金叮叮,眼睛一错便会弄丢……盍府上下三天两头动不动找人找得鸡飞狗跳,害得大小的管事媳妇天天挨训……贾府日常之硝烟弥漫简直骇人听闻,一半来自野猴儿金叮叮,另一半来自……金叮叮的蠢丫头。

    迎春和刑岫烟又开始查殷商资料,什么巫师治国,食人之鼎,诸侯国贫穷弱小……二人合力也忙活不过来。

    十二官自从江南剑妓与蔡文姬之后就没排过新戏,一直在炒剩饭,连李白和变性人剑仙的闹剧都重新排过,正感觉无聊——听说二姑娘和表小姐要整理新篇,把这帮子人给激动的,一齐聚到紫菱洲来帮忙。由于资料散碎,需要考古大师帮忙,十二官们捧着礼物(银子)跑腿,将京城的《尚书》大家或金文大师一一请教过来。

    其中金叮叮钻进钻出,神出鬼没,也不知道被她听了多少去?

    两个月后《山鬼画皮》成。

    听说贾府小诗仙新书出,连贾宝玉都一时忘记了事业不顺。又有好几个大学问家推荐此书,说背景设置扎实,立刻风靡京城——苦于禁言禁文禁书的无聊人们盼新文久矣。

    故事从“有娀氏之女简狄吞玄鸟之卵而生契”开始,帝舜时期,契帮助禹治水有功,被封于商,此商国之始。后夏桀误国,商人取了天下,分封诸国。

    有一个偏远小国王子姬亶受其父王之命去商都交纳贡品,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求娶子氏王女。

    一行人错过了村落,不得已宿于荒郊野庙。因见山神像半毁,便替她描眉,清理供桌。

    快到王都时,姬亶感染风寒重病在野外,忽然偶遇一个乡间少女“萝”,见他可怜,便采摘野草给他熬药。三天后痊愈,姬亶便谢此女。那女萝婉约清扬地一笑想走,姬亶喜其面目妖娆,一把抓住她的手诉说衷肠。

    女萝娇羞脸红,听他唱了无数首艳词小曲,才依了姬亶,二人在野外成了好事。随后姬亶带着“萝”,率领手下匆匆入王都,将贡品交割了。没想到商人大巫正主持年祭,祭品中少一味有分量的“主药”——姬亶来自周国,又是王子,被剥光了检查,体貌上佳,正好煮熟了祭天——有人馋他的身子。

    商人是吃人肉的,喜做汤羹。馋,就是字面意思。

    姬亶手下四下奔走托人讲情,无果。就在危机之时,商王丞相女儿偶遇姬亶(其实是丞相被惊动,知道不可真的吃掉小国王子,又不好亲自出面),假装一眼相中姬亶,欲取之为奴。

    大巫不得已只好任其带走姬亶,丞相女儿本来应父命作戏,救了姬亶,没想到这个人貌美体健,武艺高强,谈吐文雅,见识高深。她竟然真的喜欢上了姬亶,便直言想让他娶自己为妻。姬亶说自己原来是有媳妇的,丞相女儿纠结许久,答应与女萝共存,以平妻视之。

    姬亶喜出望外,回客栈报喜。他一脚踢开大门,只见一个女鬼,穿着女萝衣裙,正在画皮。女鬼回头,姬亶一看,其真面目如同被砍了十七八斧的老木头,眼睛里放着血光,獠牙外翻。这几日姬亶精神紧张,睡不着,吃不下,这一下子惊吓太甚——竟然倒地身亡。

    山鬼女萝将皮穿上,痛哭流涕,想起昆仑有仙人,便去求救。她在山下跪了三天三夜,终于感动了路过的蜀山剑仙第三祖双生补天神女。三祖赐下回魂丹,姬亶方才起死回生。

    山鬼女萝笑道:“吾乃孤魂野鬼,因助禹王治水些许小功,得赐定魂丹,成就半鬼半人之躯。几百年过去,我的小庙渐渐没落,香火断绝。你替我描眉,清理供桌。我身无长物,只能投身以谢。至于画皮也是没有办法!你们男人不是个个以貌取人的吗?丑女哪能得你回顾?”

    姬亶脸红道:“但是你那真脸也太可怖啦?”

    山鬼女萝笑:“鬼有什么可怕?天下男人,哪个心里没鬼?怎么,见识了我的真面目就受不了啦?哪个女人没有两副面孔?难道我内心之纯善你视而不见吗?我还没说你想着求娶丞相女,心里也有鬼呢!”

    姬亶不能答:那女萝讲的不错,自己心里何尝不是也住着一个鬼!

    山鬼女萝道:“描眉之德我已还了,从此恩义断绝。你如果赶紧,宰相女儿还热乎着。”

    言毕狂风大作,她将姬亶扔在相府门口,随后化风离去。姬亶死里逃生,大彻大悟,就在丞相府门口高歌一曲,谢过丞相女儿,不顾而去。

    回到家乡,因戎狄威逼,姬亶和新娶的妻姜氏女率领族人由豳迁到岐山之阳,商帝武乙赐国名为“周”。

    十年后姬亶入京途中又回到那座小庙,重新为女萝画眉,祭典,唱曲儿。可惜那山鬼女萝未肯赐见。

    又十载,中年姬亶,后世尊为古公亶父的,四处串联“翦商”大业,途中再次路过那破败不堪的野庙,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三日后魂归异乡。

    后又百年,周姬亶的少子季历、孙子姬昌(文王)、重孙姬发(武王)几代人努力终于灭商。

    其时有人在蜀山见到一美少女,身后跟着一只巨大的火红狐狸,手握着一张丝巾,上面住着个年轻健美之人,面目栩栩如生,还能在手巾上歌喉大展,唱三天三夜小曲儿也不带重样的。

山鬼画皮,赵官得心(下)

    迎春写到此搁笔,抚心长叹,可算是得了。

    刑岫烟一把揪住桌子底下露出来的小耳朵,把金叮叮拎了出去。叮叮一边哎呀,一边说,“姬发为什么要娶姜氏妇?完全没有道理嘛……那个姜氏妇是不是姜子牙的姑奶奶?哎呀,救命……”

    迎春和刑岫烟忙活了那么久,绞尽脑汁,模仿《诗经》风格又编撰了十多首情诗艳曲,就只为突出那三句质问:“哪个男人心里没鬼?哪个女人没有两副面孔?见识了真面目你就受不了啦?”

    讽刺世人至于极矣。

    贾府二小姐和表小姐刑姑娘之大名由此传遍京城。

    贾赦知道了,和刑夫人一道将女儿和侄女好一顿训斥:陪金家小猴儿玩儿不好嘛?写什么书!林黛玉的前车之鉴没看到啊?万一哪个混帐废物看中你们,来求亲,我是勉强同意呢还是毫不犹豫地同意呢?

    刑夫人眼睛里差点冒出火来,对侄女道:“老太太和王夫人怜你孤苦,各赏了二十两银子下来,我作为姑母自然不小器,凑够了八十两银子给你压箱底用。”

    刑岫烟谢了,唉,终于不用去当铺把棉袄换钱了……

    宫布辞别探春母女,急急往青城赶。

    摄政王回归这样的大事对赵国来说意义不大,但对宫布、巴特尔这些从京城开始就和金珑厮混的老人来说,绝不容错过会面机会。上次见面时还是清国老皇帝攻打青城,一恍时间都过去两三年了,这次不抓住金珑问个明白,下次再见会不会大家老得马都上不去了?

    清国前皇子阿息保跟着宫布,他的靠山西平王水涗去了青城,阿息保正好跟宫布去青城看看有没有机会捞个事情做。天网的人原先联系了他一下就没了下文,阿息保读过天网报首刊(全靠于释怀和宫布讲解)后,他就对天网彻底失去了信心——没听说印本小册子就能推翻一个国家的。还是粘着实权人物比较靠谱。

    北静王蔫了,忠顺王臭了,看来就老六希望最大。

    宫布自从结婚后,瘦下去的腰腿如发了的面坨坨,无原则地膨胀起来,可能又快变成一个球了。

    探春全心全意都在宝贝女儿身上,将变丑了的宫布撵得远远的。宫布半夜三更不睡觉,压断了探春的陪嫁丫头待书的细胳膊后,良心发现,又开始减肥。另一个大丫头翠墨运气不错,没断胳膊断腿,只不过是怀孕了——可能是个男孩。

    一行人从张家口出关,快马加鞭往青城赶路,渐渐地和科尔沁汗国的大头领们汇合,组成了上千人的大部队。

    这些科尔沁酋长是贾琮东进消灭了三路与清国关系密切的万帐大部落后新崛起的,虽然名义上属于科尔沁汗国,但跟青城的关系更紧密,隔三差五地给童隰送礼。

    到了青城,宫布小小地吃了一惊。原本就熙熙攘攘的青城简直变成了巨大的那达慕,人挤人,人挨人,马匹骆驼,牛车独轮车,简直让你迈不开腿。扫大街的公务员简直要疯了,前面一分钟刚刚清理掉粪便,一转身又有了。

    是的,公务员现在也要下来扫大街!要不然原本负责扫街的残疾人要累死在街道上了。

    咦?这大夏天的,提前过年了?

    到了城主府,宫布领着阿息保直接往里闯,然后被一条大汉给扔了出来。

    宫布怒道:“朝鲁?你个混帐,吃错药啦?”

    朝鲁个子比当年在大同英雄宴上射金荣一箭时高了一头,也壮了一圈。宫布原本还能跟他对付几招,摔几下过过手,但自人家从高原下来后,突然成了猛牛,一只手就能打得宫布满地找牙。

    朝鲁摇头道:“哎呀,原来是宫布你啊,胖得都快赶上楚伦啦,刚才完全没有认出来,老子还以为哪家肉店老板空着手跑进来,没规没矩的……”

    宫布从地上爬起来,呸呸,吐了口唾沫。朝鲁喊:“有人随地吐痰,城管大队的人来一个,罚款搬砖脱裤子……”

    宫布一屁股将朝鲁挤开,一面暗自发誓一定要缠着西方教主重新开始练功夫,再回来报仇。言老头住在贾敬的道观里时,宫布曾来拜访过好几次老师。言老头看他那肥胖猥琐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借着贾珩的拳脚打得宫布这个十多年前的学生哭爹喊娘……宫布挨了两次,就盘算着要躲着言老头走了,结果刚过了年,言老头和宗师们组团旅行去了——宫布大大地松了口气。

    早知道朝鲁这小子功夫猛进,我应该跟言老师多求两招的……

    阿息保自然认得朝鲁,蒙元唯二的在赵国当官的名人——张家口皇城司百户!一向与宫布齐名,是有可能日后与巴特尔竞争青城丞相位子的大人物。他欺负了宫布,谁也拿他没办法——想替宫布出头的打不过他,打得过的宫布未必请得动。

    宫布进屋,摄政王正在跟巴特尔夫妇喝茶,旁边陪着十几个胡氏的干女儿,另外一个居然是林王妃!

    宫布与众人见礼,然后一把抱住金珑,放声大哭。

    金珑好言安慰,良久,宫布收了声,介绍了阿息保给大家认识——其实阿息保去年在蒙元搬救兵,哭爷爷求奶奶,跑了几千里路,谁不知道他?装糊涂而已。

    婉婷指挥着侍女给宫布二人安排座位,倒奶茶,上点心。听说宫布和阿息保一天没吃饭,就让厨房准备面条。

    闹了好一阵子,大家继续聊天。这些人都在劝金珑不要离开青城,还有的出主意把金荣大汗给骗回来,还有的在说给摄政王新起一座王宫的,有人在说天庙上可以加上摄政王的名字接受供奉。

    金珑唯有苦笑。金荣让自己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取了老婆孩子,留给童隰一句劝,然后挥一挥袖。好叻,现在是整个草原都惊动了,连宫布都从BJ千里奔波回来,就为搂着自己大哭一场。

    都是些什么事儿!

    夜深人静,宫布躺在巴特尔的帐篷里,兄弟二人谈小话。巴特尔详细介绍了凌宣挑拨平民和贵族矛盾,搞出来六条人命,逼迫平民求赵官作主。

    当时巴特尔魂都快吓掉了!那么一千多人排队向城主府进军,自己好说歹说,拦都拦不住,婉婷单身一人往门口一站,三言两语将危机化解。虽然最终也没查出来什么线索,但是大家就是相信赵官,说候菩萨和闻菩萨是长生天可怜蒙元老百姓派下来解救牧民的,童丞相更是长生天人间行走金荣的左膀右臂,是维护我们土默特稳定繁荣昌盛富强民主和谐的罗汉。

    巴特尔叹气,如今的牧民有那首“我们的歌”撑腰,动不动就唱歌起义……这是金荣留下的大坑!只要酋长们稍微怎样,立刻就有人去广场哭金荣——大汗的全身像还没造起来,等明年造好了,完全不敢想像。

    宫布听巴特尔发了半天牢骚,喏喏地道:“哥,如果你永远是目前这个样子,我建议你不要争相位了。赵人坐稳我们土默特,你以为靠的是三把火一支歌吗?”

    巴特尔悚然。

    宫布:“如果不是所有的人都拿到了无边的好处,他们——我们——怎么会无条件地支持金荣,尽心尽力完成他下发的任务?”

    巴特尔回忆。

    宫布:“金荣说话向来没个正形,嬉笑怒骂,口花花,颠三倒四……但是哪一次他说过话不是最高指示?哪怕一开始大家都不理解,不肯接受,又叫又跳,……但最后不都变成了无条件地执行,唯恐做不好,惹他不快?比如那个赵蒙命运一体化进程,什么共同体……最早金荣提出来时大家差点把房顶掀翻,但是最后大家都唯恐搭不上赵蒙命运共同体马车!孔大埔那个观察员下巴都被他自己捏碎了,对大汗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宝音那个死硬反赵分子都表示坚决拥护。”

    巴特尔开始扳手指头。

    宫布道:“而这两年下来,事实证明,两国全面开放合作是最优解!对金荣,你可以随便开他的玩笑,甚至嘲笑他的骑马慢射箭软,但是,站在他面前,他的目光、表情、话语哪一次不让人深思,值得反复咀嚼,品味?”

    巴特尔:“这个倒是!那些外面的人为了买金荣语录,花了不知道多少冤枉钱。闻大娘和婉婷的秘书都发了小财。”

    宫布:“为什么金荣或者闻大娘、婉婷姐从来没有说过要禁止大汗语录外传?悄悄地藏起来岂不是更值钱?天下会讨论的议题就从没说要保密的!哪怕是最低贱的牧民也能发表看法,扫大街的都可以在街上拦住童隰马车跟他说话!童隰上下班,多少老头老太太往他手里塞东西吃?你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吗?”

    巴特尔冷汗都下来了。

    宫布道:“哥,不是我说你,虽然你读了无数汉人写的书,拜了无数汉人老师——其实你根本只学了个皮毛!随便哪个汉人,包括柯剧,张蓁,三七学校的嬷嬷,哪个不比你我强一百倍?他们读书有你多吗?但他们眼睛一碰就懂的东西咱们要想很久,甚至许多事我们以为是理所应当,但全没有留意过其奥义!这个差距难道靠读书能弥补吗?”

    巴特尔沉默,思索到天明。

推心置腹,真儒本色

    林黛玉听宫布介绍了探春母女近况,特别是翠墨怀孕的消息使她心里感觉怪怪的。怎么人家晚结婚的都怀上了,自己肚皮一点动静也没有!等水涗回来须饶他不得!

    若诗嬷嬷服侍林黛玉睡下,所谓服侍就是掖掖被角什么的,林黛玉早已不是连衣服都不会穿脱的废物了。若诗嬷嬷刚要离开,林黛玉忽然喊住她:“嬷嬷,那个……宫庭有没有……秘方?”

    若诗微笑道:“王妃身体刚刚将养好不到半年,您年龄才十六,还是晚些怀上比较好。”

    林黛玉梦幻一般地道:“如果我膝下有三四个小孩子围绕着喊娘,那该多美妙啊。”

    等若诗退下后,林黛玉睡不着,翻身起床,披上羊绒围巾,反正是夏天,晚上虽然不热,但是也不算冷。

    她拧亮油灯,坐到书桌边,将这几日从南方急脚递上的金荣最新动态——舌战群儒——看了又看。

    最让她心动一句话和孔孟无关,而是“草原千里足够驰骋,君子有意乎?”孔孟不事周天子,自然是因为周国装满了老朽腐贵,只想着如何让老百姓变成白痴,他们可以传承权力与富贵,孔孟并没有施展抱负的空间!

    人家都在欣欣向荣,择才是举,而周国抱残守缺,固步自封,既放不下身段也提不起心气儿。齐晋宋楚燕秦魏赵韩韩吴越,你方唱罢我登场:改革开放的就进步,关门自闭的就落后;重用人才不问出身的就飞跃,讲究门第迂腐空谈的就挨打。如今的赵国好像也已经阶层固化腐朽,朝堂上基本没有寒门,全是官二代,有如没落的周国……

    她忽然惊觉,隐隐有些出汗。随即又紧了紧披肩,暗啐自己一口,我这是白操心!男人的事,女人不懂的!我只要搞明白怎样生下宝宝就好了,想那天下大事干什么?有哪个女人像我一样劳心劳力——又替童隰写公文回消息下条子,又要读邸报做笔记理提纲断轻重……

    真还是小事精明,反而大事糊涂!生孩子才是我的正事!我要健健康康地领着三个儿女回京城去打荣宁二府的脸!卖了我去讨好皇室……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水涗不是混帐废物,我的命运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谁看谁的笑话还不一定。

    她拍案而起,忽然身后一人用力紧紧地搂住她的腰身。林黛玉吓得大惊失色,啊啊啊地放声尖叫,水涗连忙喊,“是我,别闹得鸡犬不宁的……”

    已经晚了!林黛玉从来没有如此地害怕过——就好像荒山野岭的草原深处,踽踽独行,一只爪子搭上了后腰……

    她没太听清楚西平王的话,换了口气,第二轮尖叫响起。整个童隰府人声鼎沸,脚步乱跑。若诗嬷嬷在门口道:“惊扰大家了,是王爷回家,吓了吓王妃,两人在闹呢。”

    当夜水涗被林黛玉差点拧断,膝盖脚背皆被磨破……惨不忍睹。

    阿息保见到水涗时已经快认不出他了,原本白皙俊俏的小帅哥的面容现在是又黑又红皮糙肉厚,原本是指甲头发衣冠鞋帽无一不精致到极点,如今是乱糟糟的随意堆积,连清国王子都没这么邋遢。

    好歹你洗洗澡呢?浑身上下的sao气是怎么回事?一看就是昨天晚上没闲着……

    水涗先跟宫布勾肩搭背地笑闹了几句,又和阿息保交流一下京城居大不易,对阿息保哭穷完全不以为意。赵国理蕃院养着不少的国际友好人士,津贴数目并不少,当年宫布在京城缠着水焉,就是拿津贴的,能养好几个蒙元豪放女。

    不过阿息保能正面击败王夔和于释怀,算是有点本事,不比贾环、金振差,背景也够硬,利用价值非常之大……不知道为什么父皇和凌三攴放着这个人乱跑——难道是留给我的?

    水涗一边和这两人吹嘘自己如何勇猛,砍了好几个俄罗斯哈萨克鞑靼高手,当然完全没有提身边有两个伪宗师太监和一百个火枪手,一边思考着父皇和凌相对清国这个皇子的态度。既然把人给我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哈。

    阿息保终于得到了这一年多来最靠谱的承诺:水涗收他为自己的副将,从此自己算是加入组织了!

    巴图请客。

    达达族最近风波不断,先是楚伦中风去世,和老爹一模一样的死法,后又在某次对决中巴图输给了巴特尔,让出了竞争土默特丞相的权力。敖斯尔和达达向来如此,一家上另一家支持,绝不会内斗。所以哪怕是土默特汗,对这两家超级势力也只能拉拢,尤其是被维拉特人突袭全家死光后,土默特其实就是敖斯尔和达达共治,直到金荣异军突起。

    巴图显然不甘于做一个站在巴特尔背后的男人,二人私下里拳打脚踢的也没少过,只要别打死对方让齐齐格难做就好。

    巴图今天请客的理由是自己刚刚生了个男孩——其实也有两岁了,反正是找个借口来收礼的,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台吉、长老、议员、赵官、三七学校的六七个嬷嬷老师也悉数到场。

    当水涗、林王妃、阿息保、宫布到达现场时,金珑七十杯酒已经喝下去了,脚下躺了一地不信邪,要跟摄政王杀个痛快的酒仙。

    林黛玉很快被齐齐格和巴图的媳妇儿拉走和女人们乐去了,今天婉婷在政务大厅值班,闻大娘到场,林黛玉正好要找她。

    水涗再次见到金珑,发现此人气质变化好大:原先还挺朴实、局促、小家子气,虽然功夫高绝却仍然是个小透明,如今的摄政王才真正地成为了王者。面目未变,但睥睨恣睢之态昂扬,举手投足皆能搅动风云激荡,目光所至无不惕然。金珑目光在水涗和林王妃身上略略停留,点头致意后便不再理会。水涗心头则涌起此人风采可比太上皇的感觉,天下宗师必将以此人为最!

    水涗绕过无数拦喝酒的爪子,上前和金珑见礼寒暄,此时蒙元台吉们已大度地放过金珑,另跳出几人端起碗捉对儿厮杀。

    水涗道:“摄政王,我欲见金荣久矣,自从BJ一别甚是思念,您看他何时能再回青城或者BJ呢?”

    水涗昨晚睡得死,还没拜读金荣的枪挑孔孟刀劈儒门的大文章,但是听林黛玉在枕边转述了核心几句,已然让他惊艳不已。

    金珑一脸的醉意蒙眬,但水涗知道他这是假的,装醉都装得这么敷衍——金珑笑道:“应该是短期内不会回的青城,他年底前会入BJ,有十几对儿家将兄弟娶亲,金荣是男方的大媒。”

    水涗自然深知,水氏之耻——那个爱唱戏的水砾送亲入京之事,申请报告早就递了上来,而且闹得沸沸扬扬。水涗虽然羡慕水砾能放飞自我,想扮关公就画脸,想打架就提刀,但是却并没有见见他的意愿。

    水涗遗憾地道:“真是可惜了。真想早日向金荣请教请教……”

    金珑越发地醉了,“阿息保留在你身边倒是个好事!你看四周,聚个十万兵马有多难?如果你们去打清国,金荣倒是另有个礼物送你。”

    水涗失笑道:“攻打清国?你们怎么想的……”他的声音如同被捏住了脖子,“难,难,难道,金荣想做东北王是真的?”

    金珑冷笑道:“什么真的假的!我问你,你要想坐上那张椅子,打俄罗斯人有什么屁用?”

    水涗:“我,我,我,没,没想,想过……什么椅子……”

    金珑越发笑得开心了,从上扬的嘴角缝隙里扔出来一句,“瞧你那点儿出息!”

    水涗道:“有人支持我们吗?”他呶着嘴冲着群魔乱饮扫了一圈。

    金珑道:“宝音做了图播王,不知道多少人在眼红呢。只要有人举着为清国皇帝报仇的大旗,把富察打回深山老林里去,谁功劳大谁称王,你猜有没有人动心?”

    有阿息保这大旗,有金荣的内应,拿下清国不难。如果阿息保拎得清就留他小命,拎不清就做掉。

    但是灭清……艾新角罗为首的八旗是蒙元百年盟友,他们真的愿意失去这个盟友而单独面对赵国吗?

    金珑从嘴角滑出新的思路来,“图播、蒙元加上东北三面环绕赵国,随时可以南下,这是战略优势了。蒙元虽然与清国百年友好,但如今形势不同了,留着福尔康这个不听话的盟友干什么?把实力捏在自己手里不香吗?蒙元人傻了才会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坐视福尔康安定了国内局势再动手?当然现在进攻的话,反而会帮富察利用同仇敌忾心整合清国,但明年就差不多可以试试了。”

    水涗惊道:“那我们赵国岂不是危险了?”

    金珑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携灭国之功回去,当上皇帝,日后咱们三家变一家,目标对准罗斯人和朝鲜人甚至日本人,统一亚洲难吗?对蒙元来说,抢谁不是抢?朝鲜、日本、俄罗斯好抢还是赵国好抢?他们要什么你赵国就给什么,有必要来抢吗?”

    水涗汗出如浆。金荣你好毒!把我绑在蒙元战车上,哪怕统一亚洲了,我也只是你们的傀儡,而你却可以做西到KS,东至大海,南到交趾,北至俄罗斯的广阔天地无冕之王!

    好大胃口!

    我喜欢。

    水涗抬起头,金珑早已脚步歪斜地向门口走去,闻大娘正拉着林黛玉的手冲着金珑和自己招手。

    水涗心潮澎湃,脚步不稳地跟上——还没喝呢就醉了。

    闻大娘最近又胖了三分,功夫也丢了不少,她身边高人挺多,库房里也不用她亲自出手杀贼。朝克图被她摆平之后,她就放开了,性情也平和了,虽然言辞依然犀利,那是工作需要。逗逗孙子金哼哼,坐镇财政部,培养汉裔少年,日子别提多逍遥了。

    直到儿子回来,她才惊觉,好日子要结束了吗?

    金珑转告金荣的意思,让她留下在青城,慢慢辞去公职或继续上班,由她自己定。初闻时她一阵子惊喜,随后听说婉婷和孙子要离开,便又犹豫不决:儿子孙子一家子离开,老娘我守着不靠谱的朝克图算怎么回事?

    她一秒钟内下了决定:一定要想方设法把儿子一家留下。金荣的老婆大公主都将北上天下城,先头部队已经开始造房子了……为什么咱们反而要走!给水焉腾地方?滑稽!

    幸幸苦苦打下的江山难道便宜别人?

    金珑觉得也挺有道理,反正金荣也说过如果闻婉二人不愿意走,金珑的任务则是……

    闻大娘和水涗一样,听到金荣的庞大计划,惊愕万分!金荣眼光之广阔,目标之宏大,步骤之明晰,准备之扎实,简直颠覆了闻大娘的三观。

    和婉婷商量之后,她们决定执行金荣的备用计划:用蒙元兵、贾氏武器、打着为阿息保复仇的旗号,让水涗作帅,拿下清国!无论成与不成,彻底分裂清蒙联盟,把贾氏拉下水,推水涗上,给赵国皇帝捣捣乱。再助水焉的天网报扎下根,形成三面包围赵国,剑指朝鲜日本俄罗斯的局势,引诱蒙元再次与全世界为敌。

    几面战场的输赢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诸如贾环、贾蓉、贾珩、水涗之流掺合进天下会核心圈,统一人员分配流动,赵蒙命运一体化才算成功。

    相必赵皇帝也是愿意看到的,日后无论水涗能不能拿到皇位,手里二三十万兵马的调动能力对赵国新皇将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有内讧的赵国、国内山头林立的赵国才是好的赵国。

    贾氏和天网在草原扎根,必然对赵内部产生巨大影响,亚洲的政治军事经济核心将从BJ转到天下城和青城来。

    推演明白后,金珑恍然:原来这个所谓的备用计划才是金荣的真正目的,带走婉婷和金哼哼才是备用计划!

    金荣说留下闻大娘一个人时,自己就应该想到的!金荣说悄悄地来,悄悄地去,这怎么可能做到!太冷血……

    对自己的小叔还要用心眼儿……金荣越来越有帝王心计了:表面上给了你选择权,其实你的选择都是在他的计算中!水焉要来草原,金荣怎么可能放弃盘踞于青城的金珑一家巨大力量!至于童隰……很明显,童隰被排除在了决策圈之外!

    如果他得知了这个巨大的版图……虽然不怕他捣乱,但能少一事也好。

    让童隰留神终将到来的赵国国内秋后算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算是酬谢童隰多年兢兢业业的工作。眼睁睁看着他回去被清算、死在狱中,非金荣之所愿。与其日后费心思从赵国监狱里捞人,不如拦着他回家。

    酒筵在欢乐祥和的打呼噜比赛中结束,林黛玉心满意足地拿到了闻大娘亲传生儿子大法,并且和水涗商量好了细节——闻大娘教自己,金珑教水涗……自己面红耳赤,水涗羞愧难当……但是,有宗师亲自教你床技,你矫情啥?

    第二天是个全青城安静的日子。

    狂欢了一夜的人们还没起床,童隰就上班了,没有在城主府前院下车,直接把马车开进了后院。

    不多时,金珑衣冠不整地来见。

    二人找了个偏远小房间坐下,童隰开门见山地道:“金荣说回赵不如留蒙是什么意思?”

    金珑早有预料,淡淡地道:“就是字面的意思。金荣说童先生翻破万卷书,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只是闭目塞耳,不去多想那一步罢了。”

    童隰不置可否地道:“倘若我执意要回老家务农呢?金荣要拦着我不成?”

    金珑冷笑道:“金荣是没说什么,话已至此。不过看在你我这些年交往的分上,我倒是可以帮金荣拍个胸脯,日后我们必然保你不会死在赵国诏狱之中,凌三攴敢下毒手,我起二十万人马来救你。”

    童隰瞪着眼睛死死盯着金珑,金珑一眨不眨地回望,良久,童隰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喷涌而出,有如狼嚎。

    金珑忽然想起,道:“金荣说,如果童先生把女儿硬塞过来,就让我接着,连同师母一道,总不能让童先生没个念想。”

    童隰擦擦眼角道:“你们都想得到,难道我不知晓?但是你们知不知道,岳飞明知必死,为何定回临安?于谦明知必死,为何力主另选新帝?杨涟左光斗明知必死,为何劾魏忠贤奏章照上?”

    金珑心道:“他们都有病!”

    童隰:“还不是为了身后忠直名?胸中尽管抱负,但面临大是大非,问心无愧即可。倘若我不回去,难道任由人泼我脏水,骂我国贼汉奸?”

    金珑:“大可不必!天地昭昭,与其等后人给你平反,不如将生死置于自己手中!我都可以想像,水硕会先将把你砸碎,再指使他的儿子为你平反,甚至立你为圣人……童先生,这个名声对你来说这么重要?难道比得上这方万千百姓嚎啕于途,苦求你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

    童隰傻了。

    金珑:“金荣说儒门必死,难道你不想证明给他看什么是真儒,什么是君子之儒?你不站在明处让万人景仰,难道任人打入污泥?反而成就了金荣消灭儒门的理由与决心?”

    童隰:“金荣能容得下我身在蒙元心在赵?”

    金珑:“咱们在香山遇刺时,金荣就知道了您是朝庭安排的人。秦钟有天大的胆也不敢碰您和贾琮一根手指头。他非得等我们分开才敢下手行刺……这么多年都下来了,金荣对您有一丝丝防备吗?始终信任有加的吧。”

    童隰:“当年他和我商量不要被余立根和太上皇抓了去,难道他算定了我必然会站在他这一边?”

    金珑:“他想让您看看他的本事,折服了您,来草原就有生路。否则您随便捣个乱,我们必死。”

    童隰回忆当年,金荣从王夔处得知太上皇和余立根将要把他擒下卖给戴乐乐的假马贼,立刻说服自己开展自救,到天下楼去建立自己的大势,最后自己和巴特尔被逼无奈只能上船,跟着金荣走……

    “真是好气魄!”童隰由衷地赞叹,“明知我是朝庭的人,还把身家性命交给我,真是豪杰。”

    金珑:“既然您从来都不是腐儒,又早在刚开始就放弃了朝庭那一套,您就安安静静待在草原上吧。二娘长大了还要嫁人的,您还没有生出儿子来,要努力啊!”

    童隰扬手就想给金珑一巴掌,想想可能打不过他,就把手放下了。

    一群混帐!

    但是唯有这群混帐才是真正的贴心人。

海迫天惊,五子登船(上)

    世界上有一种居民叫做疍家渔民,他们世代生活在小艇上,没有部落,没有田地,以海为生。岸上的居民(官府)不准疍民上岸居住,不准他们读书识字,不准与岸上人家通婚,科举的名册中也从来没有“疍民”的名字。地方上也不把流动渔民入册,他们是没户籍的。

    当然你也休想让他们交税。明朝直到灭亡也没想到海外有人可以救国。

    靠海吃海,不与岸上相往来。海之大,足以容纳亿万海上人家。在广西偏远的三合口江入海口,他们建成了最早的北海村,然后这个村子变成了大埠。

    当金荣一行到达了千帆竞渡的“海上丝绸之路”北海村,亲眼目睹无数疍家渔民船只往来,见多识广的人们被眼前一望无际压迫而来的大海惊呆了!

    我们竟然从!来!不!知!海!阔!天!空!

    大家内心深处生出井底之蛙的自嘲!

    在图播高原见识了雪峰入云,被日舞月,以为极矣。然则到了北海村,只见浪天相接,碧波亿倾,风轻云淡,才知天外之天,山外之山,大海无量。

    也只有这无边的碧波才容得下龙王行翻江倒海以涤浊世,才经得住雷神砸雷霆万钧以清玉宇,才能允许风婆挥万倾乌云以蔽炎日!立于雪山之颠可知天之广大,但山峰林立,天地有极。但伏于大海之岸,见识了长空高远,你或敢说天地或者有极,但万海必然无垠。

    蒙元人常说海量金钱,喝酒海量。但真正到了海边,小车夫们瑟瑟发抖,再说什么海量,那就是亵渎!

    没有什么能与大海相提并论!

    不配。

    蓝天白云,碧波轻风,湿润咸燥同时出现在每一口呼吸之中,金荣他们踏波而行。温暖的海水里,沙石在脚下,如同温柔的棉被。

    娃娃们在金荣的鼓动之下跳入海中,先是怕得不敢动,叽哇乱叫,等慢慢适应了,立刻开始披波斩浪,乘风破浪,随波逐浪,掀起无穷水花,并在阳光下变出一道彩虹。

    至此,大家才理解了金荣为何执意要走遍天下。青城太狭,土默特太小,图播太窄,四川太封闭,中国太偏远。

    站在海边,你很难不兴起敬畏之心,很快你会很想知道海的那一边有什么。

    那里有法兰西、不列颠、意大利、荷兰、奥斯曼土耳其、埃及。新大陆上终于有了合众国,旧大陆则开始蕴酿新的杀戮。

    紫禁城虽大,尚能触碰:海天之广,不可臆测,更是难推万国。

    也只有张蓁云淡风轻地坐着他的软轿不为所动——海从来都在心中,无一刻或忘。让苗敢将他提到水边,放在沙滩上,张蓁缓缓坐起,伸手抚摸着水面,抠出一颗一颗的石头,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入海中。

    胡氏站在海边错乱迷糊了一会儿,忽然甩掉鞋子,跑到水中放声大哭。她的男人作死,她的半生虚抛,她的念想落空,她的怨恨都化作了咸苦的海水。原来女人思念的泪有这么多——累积千年,汇流成海。

    她撕心裂肺,荡气回肠,坐倒在水边大石头上,抱着金荣,痛不欲生。这海吞噬了多少女人的青春年华,苦乐悲欢,聚散流离,飘泊思念。

    海虽深远,天虽多变,哪比人心之深邃,相互断绝,命运之莫测,惨绝人寰?

    金小小搂着奶奶,陪着她一起看着海浪。热烈的阳光在海面上跳跃,如同小火苗在波浪中燃烧。奶奶的失控让他有些害怕,但依然鼓足勇气拍打着奶奶的后背,抱着她的胳膊,坐在圆石之上,任由海水或急或缓地冲上海岸然后匆匆溜走。

    几只海鸟从不远处飞过,客栈就在海鸟起落的近处。

    “我们就住在这别走了,”金小小对鼓起勇气下水来掺扶胡氏的桃叶道。

    看懂了天地山海,人才会有谦虚敬畏之心,勇往直前之气,厚积薄发之稳,狂风骤雨之烈。

    北海村是个好地方。但是这里的海鲜……除了金荣从前世带来了对海鲜的向往,其他人面面相觑:大块鱼肉或者给片成了透明薄片,蘸着酱吃,或者用葱姜蒜油爆。拌饭的虾酱又咸又臭,但越吃越好吃。鱼翅价格不高,可以炖鸡汤(没有鸡,只有石蛙)。大大小小的贝壳和着青菜煮汤,剥半天吃不着几两肉——但汤倒是极鲜的。海蟹肉质粗鄙只能用大油炒,并放入大量的葱姜蒜和酱油,张炣偷偷地扔了辣椒进去,竟然出人意料之外的好吃。偶尔从疍民船上买到大龙虾,肉质弹滑,生吃极好。

    在这里待了三天,大家疲劳的身体和心灵都休息过来了。听说广州的海鲜吃法更多样,更融合……至少有鸡,有牛肉,于是大家决定乘船向广州驰去。

    张蓁说北海村的船老大们个个狡狯似鬼,海面上的门道又多,实在是防不胜防,一定要小心——当年他就是从附近上的陆。

    蒋弘自告奋勇去找船,连说带比划,说得对方一头雾水。而对方的长篇大论,让他也莫名其妙。

    秦始皇统一语言上千年了,怎么还有这化外之地?说不清楚,听不明白。你们这些船队也是搞对外经贸的,进出口能做,缅甸话都会,普通话听不懂?

    出云说要不写下来?用文字……你在开玩笑吗?赶海的人有几个识字?整个北海村只有一个识字的,会说官话只有两个,愿意帮忙的只有一个老王头,据说祖上是北面来的,对外人相对比较友好。

    对外人的戒心让本地疍家渔民不怎么热情,爱理不理,于是老王头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目前他正到处推销金荣的骆驼和状态不太好的马——金荣图方便,将所有的骆驼全部丢给了老王头卖掉,如果卖不掉的就送了他。大家便委托老王找船……离开这个老王头,真是不方便啊!

    又十天,在老王头的安排下终于找到了船只。这艘船水面上的部分较阔,水下船舱更大了几倍,一副“我就是拿来走私”的低调牛逼样。既无颜色,也无花纹,既无锦帆,也无挡箭板。平实简单,没有任何标志。

    好歹你取个“镇海”或者“平滔”之类的霸勇名字呢!

    船老大是个憨憨的中年人,身高一米六,腰围一米四,敦实的体格、黝黑的面容、这身材比例让金荣倍感亲切。

    大家赶着剩下的马,背上大包小包,大箱小箱,连同张唢呐的软轿,统统运上船——两三天的路途,马儿应该不会死吧?

    老王头对船老大交待了“去广州”,“仔细着”,就一道烟走了。

    大家在狭窄的船舱里适应了一晚,对腰酸背疼、各种不便利,做了心理建设。

    第二天风平浪静,正好起航!

    迎着朝……没有霞,反正迎着太阳,大船踩着洋流,吃上风,向大海深处冲去。

    一个时辰后,新鲜感消散。

    海面虽然没有风,但波涛微微起伏,海豚领航,海鸥飞翔,让所有的旱鸭子们就感觉好像飞上天又砸入地。除了张蓁,大家毫无例外全部晕船,开始往水里呕吐。胃里的黄水吐到纯净的海里,多多少少让人有些愧疚。

    张炣、托娅尤甚,简直是站都站不起来了,扶着栏杆眼泪汪汪地,像两只干锅蚰蜒。

    贾琮、南霞和金朵朵稍好,吐干净肚子里的咸泡饭后就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在北海时他们曾目瞪口呆亲眼目睹了金荣脱得光溜溜跳下大海游泳……然后集体消失在金荣周围百丈之内。哪怕是在船上,这三人也离“不要脸”的金荣有多远就躲多远。呕吐的时候也避着金荣……可怜的南霞一肚子武功,却拿晕船毫无办法,哭了一个下午。

    出云脚步歪斜,脸色铁青,手颤嘴抖,天天在甲板上“做法”,嘴巴里叽哩咕噜,可能在乞求龙王手下留情。

    桃叶虽然也有点晕船,但是反应算小,还能时刻去抓跑来跑去的金小小和金美美。金当当最乖,说不许乱跑就不乱动,贴着胡氏捏着衣角坚决手不松。三个小孩儿吐了一次,半天就好也,让胡氏这样瘫痪在甲板上的人羡慕不已。

    家将们基本上就是全军覆没,趴在甲板上装死狗。苗敢和蒋弘嘴虽然碎,骂人也只敢骂鱼虾蟹将,老天爷、龙王是不敢骂的。

    两个蒙元小车夫最认真,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居然还能打拳,每天挥着软成面条一样的胳膊疯狂对战,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海迫天惊,五子登船(下)

    金荣整天盘腿坐在甲板上,默默地看着通灵宝玉幻化出来的海。

    大家提心吊胆地,船在三天后安全到了岸。金荣打量着码头……这不对劲啊!这就是广州?珠江河口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小家子气?

    他伸手拦住了准备上船搬行李的力工,不让他们上梯子……“这里是广州吗?”金荣回身对船老大道。力工们流水一般地退下,船老大和水手们则扑通扑通跳入海中。

    家将们转眼间立刻将甲板关键位子占了,摆出防守阵型。

    再迟钝的人也知道出事了,桃叶和胡氏将挤在船尾看港口的三个孩子领到舱内,留着一双眼睛觑着外面。

    火热的风从陆地吹向大船,带来了无数的噪杂与烦闷,太阳渐渐落到水面平齐,灰黑色的云霞镶嵌着金边。

    无数海鸥在水面上起伏,降落在无人看管的其他几百只船帆、甲板、船桅上,整整齐齐的如同无聊的人在看街面上发生的笑话。

    如果说先前码头上还有不少人在(假装)忙碌,此刻的码头静悄悄的,海浪声从远方传来,分外不祥。

    就在太阳完全被海水吞噬的那一刻,一声长号从远方传来,一长队火把拐过山梁向码头走来。

    五头全身雪白的巨象头顶铺着金毯缨络,背上驼着垂玉王座,踩着优雅的步伐,受火把队簇拥着,迤逦而至。

    长号再响,宣告着王者光临——大家更确定这里肯定不是广州了。

    终于两行火把延伸到了船下,噼里啪啦的爆焰声伴随着巨象的嘶鸣,加上长号与海浪声,庄严肃穆的气氛让久经战阵的见过世面的蒙元旅行团也开始惙惙。

    金小小瞅空子钻到甲板栏杆旁,伸长了脖子看大象。稍微犹豫了一下,桃叶和胡氏牵着金美美和金当当也来到外面,桃叶则把金小小的爪子捏在手心里。

    金荣回头,让苗敢把张蓁提溜上来。

    一个瘦小干枯的中年人走到船下,高声喝呼了几声,没人听得懂。随后那人退下,一个少年跨步上前,操着标准的普通话道:“大越国皇帝座下荃兰岛总兵驾到。”

    大越?是南越?西山三兄弟的越国?

    张蓁已经被安置在金荣身边,坐在一个蒲团上,他幽幽地道:“是阮文岳、阮文侣及阮文惠三兄弟的越国。好像这几兄弟都已经死了。现在是老皇帝阮文惠的儿子阮光缵当政。”

    金荣低头看了看他道:“那个老王头是你的人吧?把我们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你的主意吗?”

    张唢呐嬉皮笑脸地道:“真正是瞒不住大汗,我一个眼神没控制好就泄露了……”

    金荣强忍愤怒,耐心地讲道理,“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尊重我?好好说谁要见我不行吗?非得玩儿这一套?”

    张蓁:“我在KS时就收到了邀请,有人请你往交趾走一趟。我跑到太原,和他们接上了头布置了一下。倒不是有意隐瞒,实际上是为了安全起见,才如此保密。”

    苗敢怒气冲冲地道:“他们又是哪个?”

    张蓁用下巴点点金荣:“他的哥哥们。”

    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到船边,看着下面人潮。

    不多时,队伍一分,五个人向船上走来,这几个全身上下打扮得金光闪闪,前面那位小胡子遮住了小半个下巴,浓眉大眼的倒是个帅哥。

    金荣让开船头,任那五人上船,众家将们也摆了个欢迎光临的阵势。

    张蓁乘他们爬绳梯时,道:“这个应该是金家老大,他的越南名字我不太清楚,汉名叫金仙柏。”

    蒋弘歪着嘴巴道:“其他几个还有谁啊?”

    张蓁扳手指道:“仙柏,仙杛,仙桦,仙杼,仙柚。”

    五个人皆气宇轩昂,凶残坚毅,很像他们的名字——五种木头。

    当先那人走上前来,张开双臂来拥抱金荣,“我亲爱的兄弟你终于到了。”

    两个人的个子倒是差不多高,面容也是极相似的,虽然金荣更像胡氏,但是眉眼间能看出来是兄弟,跑不了的。

    金荣极冷淡的回应了这个热烈的拥抱,稍微碰碰就脱身出来,让观众感觉非常的不爽。

    “兄弟这是在怪罪哥哥唐突,不告而请吗?”有人在说。

    金荣道,“我都不知道我在海外还有五个兄弟姐妹呢,要不您先介绍介绍你是谁,怎么就是兄弟了?”

    这可不是好话,周围几个人都有一点脸色不大好看。

    老大金仙柏道:“咱们都是金多多的儿子,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只要咱们六兄弟团结一致,共同对外,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一人道:“大哥说得对,我来给荣兄弟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哥仙柏,南越大西国大司马。我是你二哥仙杛,大西国大司徒。”这个二哥身材极瘦,目光如电。

    他一指,“这是你三哥,仙桦,大西国大都督。”老三身体粗壮,个头儿比较矮一些,黑不溜秋,在一群高个子里面毫不起眼。

    仙杛又指,“这是你四哥,仙杼,洞海港定威将军。”这个四哥和老三一样,雄赳赳气昂昂,黑乎乎,个子还要更矮一些。

    仙杛指最后一个道:“这是你五哥,仙柚,荃兰岛总兵,在大陆做的生意都是他在主理……贾璜进的海货全是他安排的。你们家的一举一动都在老五眼睛里,算是保持了联系吧。这么些年兄弟你威震八方,名扬海外……虽然我们远在海外,都是知道的,也是引以为豪的。”

    金荣脸色和缓了一些,一一作礼。五兄弟占领了南越朝庭半壁江山,权势滔天大概也没谁了。

    几个哥哥也极客气回礼,这个弟弟动不动就是十万人起烧,宗师在他手里也是说杀就杀了。请他来的动作稍嫌鲁莽……依海盗规矩半绑半请,换谁也不会痛快。

    张蓁打圆场道:“哥儿几个都长这么大啦,小时候我抱着你们爬桅杆还记得不?”

    众人立刻轰笑起来,围上来和张唢呐说笑。仙杛从人堆里挤出来,对金荣道:“爹爹和爷爷虽然是纵横四海的王者,但都想回陆地养老,落叶归根。所以才在BJ成了家,把你和姨娘,”他对胡氏行礼,胡氏点点头,“留在陆地上。你们有宝藏防身,有姨奶奶看着,背靠宁国府,基本上就还算安全的吧。”

    这样一说,金荣心情平和了一些。他灵魂深处的原主人最后一点执念,深深地掩埋在心包经和脾经之中,每日都在释放着情绪毒药,自怨自艾……在二哥的解释下得以释放,烟消云散,还带走了体内海量的仙灵微光。

    金荣抖了抖身体,本来极沉重的心灵上的压力、血脉中的粘连、气海中的滞涩突然消失,无穷力量,被仙灵微光压制到此刻才得以解放,就像大江突然泄洪,憋尿得以开闸,野马挣脱缰绳,哈士奇看见房门洞开……

    他全身上下开始震动,就在众人眼前,气势大盛,随即回缩,如是者三,大汗淋漓,脚下甲板轰然炸裂,这艘万斤大船被他一脚踏成三截,只余几根木板纤维相连。

    众人大哗,救人的救人,抢东西的搬箱子,牵马的牵马。

    仙柏低声对老五仙柚道:“老六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

    他肩膀上的张蓁笑道:“是太高兴了!束缚他心灵的数道枷锁去了,他没提防,控制不住内在狂野爆发的力量——这就突破了。”

    仙柏仙柚一起喜出望外地道:“他是宗师了?”

    张蓁一颠一颠的,控制住脑袋别撞上仙柏的头顶,笑道:“宗师还早,只能说是又接近了一步。突破宗师最重要的心灵关算是过了!只有心思通透,无怨无悔,无喜无悲,浑然天成,圆满无瑕,如金珑那种,才有资格问鼎宗师之境界。”

    金珑叔叔在这帮人心中地位大概仅次于神,众人一边救人,一边议论金珑功夫高到了什么地步。可惜这次没见到他……

    金荣一把从水里抱起胡氏和桃叶,——如果有人再问“你娘和你媳妇落水,你先救谁”的问题,事实证明:如果有功夫而且不怕浪,同时救没问题的。

    托娅和张炣搂住三个孩子,被人们以最快的速度从海面上打捞起来,然后一人披上一条棉毯。

海贼世家,遍地仇雠(上)

    南霞抱着一块木头,大概是桅杆,嘴里抱怨道:“这个金荣什么时候突破不好?非得乘大家都在船上?差点被他害死了。”

    贾琮拉着在水面下拳打脚踢的金朵朵脖颈,不要沉下去,一面将一大块木头扯过来,把金朵朵扔上去,一面问,“南嬷嬷,您看金荣的功夫目前在什么高度上?”

    南霞道:“应该算是还不入流吧。”

    金朵朵一边呛水一边道:“宗师都打不过他,动不动就杀一两千人,刚刚还突破一个大关口,还未入流吗?”

    南霞撇嘴道:“其实他们上次说的很对,杀人和练真功夫是不一样的。他杀人技有了,真正对身体的改造还早。”

    贾琮:“不入流都那么厉害,那我们苦练杀人技好了,干嘛把基本功抠这么细?”

    南霞:“杀人技是邪道,走不远的。真到了宗师境,所有的杀人技就是个笑话,小孩子的玩意儿,登不上大雅之堂。苦练基本功,一步一步改造身体,净化经络,圆融心灵,才是正道。”

    贾琮不服,“怪不得说邪道快,正道傻呢。”

    南霞道:“日本武功就是纯杀人技,到了极处路就走到尽头了。这就是如阿嘎之流的超级高手要来大陆游历,寻求突破的原因了。他们的邪道功夫只到伪宗师为止了的。”

    就像盖房子,地基脆弱,一切免谈。邪道功夫就是把房子搭在水面上,飘摇潇洒,方便灵活,不用吃太大的苦。这种聪明机灵的走捷径看似又快又聪明,其实就是玩儿技术。比如张蓁,杀人诡异莫测,但在真正的高手看来,随手一拍就碎了。姜芪以伪宗师的高度和两个助手全军覆没,就是基本功还不够扎实,见识不够,否则以张蓁的功夫,花样再多,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能稳赢:只要堂堂正正,以我为主,敌为客,调动其必救,张蓁被人看透了花招,十分钟必死。

    南霞没有亲自看到张蓁大战姜芪的难看场面,不然姜芪还要再死一次:被南霞嘲讽至死。当然江湖上高手死于混混之手很常见——阴谋、损招、暗手、毒药……不要喊什么公平不公平:不能审时度势,识人辨物,没有全面江湖经验,只会蛮牛功夫者,死不足惜。更何况姜芪鬼鬼祟祟戏弄张炣和托娅,游戏红尘,装傻扮痴,已经说明这人脑子有病,情绪不稳,有些二。

    在南霞看来,金荣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其实也没读过几本书),到现在杀高手有如砍瓜切菜,肯定是走了邪道了,否则讲不通啊!她肯定没听说过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连续空间的断裂,另一个东西叫做仙灵微光——受过微光清洗照射之普通人,不仅能在床榻间无女能敌(不想射就不射,十个算啥?),杀人技看看就学会了,提升身体素质在睡觉中进行。尤其变态的是,别人动手越打越累,金荣一边杀一边还能得到微光回馈(比充电还快)……也没谁了。

    通灵宝玉帮人(驴)作起弊来,脸肯定是不能要的了。

    南霞唠唠叨叨讲了一路她的生理学心理学健康学武术理论——她和贾琮、金朵朵、桃叶抱着美美和当当挤一头大象。

    说金荣“不行”,贾琮只会开心,桃叶不甘心不服气但也不敢回嘴,毕竟这位身份特殊。金小小知道她在说爹爹坏话,但除了板着脸摸大象屁股,哪敢抗议一个字?

    相反金荣倒听进去了,隔着三头大象把南霞的话记下。今天前世魂魄带走了体内、脑内所有的仙灵微光,反而解放了金荣——这证明通灵宝玉的馈赠其实是压制住了金荣的进步。

    众人回到下榻之豪华庄园,直到半夜才吃喝洗浴完毕。

    历史上这块土地曾经是秦始皇、汉武帝、孙权的盘中点心。时至宋朝,中央既无力统一云南段氏,更啃不动党项西夏和契丹辽国,更直接死在金国女直人之手。

    于是便只能看着人家安南交趾南越——管他叫什么名字——分家单干了。

    其实这块叫做安南的土地从魏蜀吴三国时开始有了明显的自立的动作,先后经历了林邑、占婆、吴朝,直到丁朝时(公元968)才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国号“大瞿越”,并被宋太祖承认为藩属独立国度,他们阴险狡诈地对内称帝,对外称臣。

    这个民族的“只要实惠”、“有便宜要占”、“朝三暮四”、“自大成狂”的性格大概就是这么来的——主子强大只好为奴,低头顺眼;主子不行了就闹独立,吃了外人亏又来找主子救命;一旦缓过来了再对救了自己一命的主子呲牙。

    颇有点精神分裂,牛皮糖一样的玩意儿。

    此后又有前黎朝、李朝、陈朝、胡季犛篡位、后黎氏与莫氏朝对峙、北越郑氏南越阮氏裂国纷争……直到海盗王金多多携五个儿子扶植阮文惠三兄弟西山起义,先后灭阮、郑,统一全国,可惜金多多死得早,刚看到西山朝的建立,身体就不行了。

    金荣听着哥哥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交趾历史和老爹的英雄伟业,暗自打着哈欠。水氏建国后,对安南戒心极重。戴乐乐之所以随军南下广西,捡到张蓁,就是因为西山阮氏兄弟对广东广西有野心,企图占赵国便宜,赵国自卫反击战很辛苦地将西山兄弟打退。

    当年西山朝初建,推翻黎朝统一南越时,黎朝太后宗室经高平进入广西,向朝廷求救。先帝表示支持黎维祁为帝,派军南下长升龙城,结果阮氏兄弟先正面击败了赵国军队,再放低姿态愿意尊赵国为宗主国,给出更大好处来。

    贾代化、贾代善那一代人刚刚拿下台湾,国力大损,无力南下——再说了,黎朝又是什么好东西了?腐败无能,名声臭得很。赵国国势蒸蒸日上,怎么看得上这样的玩意儿?

    西山朝递上台阶,赵国捏着鼻子承认了这个农民兄弟的革命政权,但暗中却在支持远在南方的阮福映,希望他北上去灭西山兄弟。

    西山兄弟居然打败了赵国!大肆吹牛,震慑国内外反动势力并分赃:兄弟三人一家一个地盘当皇帝过瘾:阮文岳在归仁称中央皇帝;阮文侣为东定王,辖嘉定,然后被南方的阮福映打崩;阮文惠为北平王,后来自己女人被哥哥给上了,直接和阮文岳撕破脸,索性自己也称帝去抢东西抢地盘了。

    目前南越安定团结在皇帝阮光缵为核心的中央周围,以劳动人民的利益为战略核心,大力为新晋贵族阶层利益服务,拉拢了从地主到豪强、从海盗到旧官僚的上层社会,形成大多数人团结奋斗,小部分人吃喝嫖赌的积极氛围,大建快上要让泰国吞武里王朝的拉玛一世王、高棉柬埔寨的吴哥王朝、缅甸、葡萄牙、荷兰、英国占领的柔佛、雪兰莪、森美兰、霹雳、暹罗的大城、吉打、吉兰丹、北大年和登嘉楼……看看我南越在中南半岛呼风唤雨,我不是领袖谁敢称是?

    金多多虽然死在BJ,金家海盗兄弟团依然凭借资历和实力当上了大司马,司徒,总都督,将军和总兵……其实真正上过战场的只有老大老二……当年他们还小,跟着金多多率领的几百海盗跟在西山兄弟后面冲锋陷阵。老三到老五则沾了老爹的光,蹭老头子的面子……

    如果不是金荣在北方实在是太耀眼,他们根本不会把金荣拉来做客,一个小混混哪能值得他们重视?只有建树颇丰的兄弟才配得上金五仙在亲戚跟前显摆。

    金荣听他们吹了一上午牛,才闹明白了这南越政治形势和这些哥哥们的幸福生活从哪里来。

    不读书真可怕。

    你们知道自己在刀尖上行走吗?一门五高官?要么是那位皇帝疯了乱封官,要么是这些哥哥们要倒霉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老子。

    天下皆知取之为取,而莫知与之为取。——《后汉书·桓谭传》。

    金氏兄弟们吹到自己都无聊了也没听到弟弟的欢喜赞叹或惊讶崇拜——这个弟弟真是不知趣啊。要是在朝堂上,早拉出去打一顿了。

    金荣道:“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公务繁忙,想必难得相聚的吧?”

    老四仙杼尴尬地道:“其实公务也没那么繁忙……我们一年到头总有大半年是待在一起的。”

    金荣愣了好久,道:“我土默特最低级的公务员,一个月只有两天假期。丞相、内相、天庙监理、城管队长、财政部、政务厅的头脑几乎天天上班,一年从头到尾只休息几天。”

    老二仙杛道:“那个……诶……”

    老五仙柚道:“说实话吧?”

海贼世家,遍地仇雠(下)

    金荣目光从五张一看就是兄弟的脸上扫过。最老成的仙柏大概快四十了,皮肤松弛,衰老已然印在他脸上。老二肯定也有三十四五了,大概和老大不是一个娘,精力明显更充沛,但生活的压力让他肩膀低垂,腰塌胸抠。这二人说是掌国政的大司马总理,掌国民教育的大司徒部长……简直是沐猴而冠。

    对比之下,凌三攴长啥样不知道,但童隰的仙人气质,强人气场,稳重谦抑,智慧无双……哪是面前这五位能望其项背的?

    可能也就是老五仙柚跑过几次赵国中原,见识过祖国衣冠,受过耳提面命,才有点国之重臣的味道。老三老四根本就是乡下土包子,狂妄强项,自以为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老大老二太油,不像是承担国是的重臣模样,倒更像侫臣。

    金仙柏惭愧地道:“好教兄弟知晓,我国大司马有十来个,大司徒也有八九个,大都督恐怕二三十个都不止……老四在洞海港当定威将军,手下有几百号人。只有老五这个荃兰岛是完完全全掌握在金家手里——爹爹留下的老本都在这里了。”

    合着你们一二三其实就是个空架子,你们吃老头子的老本快吃光了……

    金荣看了看听得傻掉的张唢呐和贾琮,这两个原先还五体投地,与有荣焉,现在杀气在肉眼可见地凝聚。

    注意到金荣目光,张蓁叹气道:“真正是要被你们害死了。就这么点底子,还吹什么吹?”

    贾琮道:“这个岛大虽然大,但是没什么天险,易攻难守,没什么战略价值。”

    当面打脸。

    五兄弟都有些不悦,但是也没办法,人家说得都不错。如果不是事情紧急,咱们也不可能心急火燎地将金荣给绑……请了来。吹牛或者有点儿……但是我的官职又不是假的!

    金荣道:“所以咱们家在大西国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实力?就是个空壳子?”

    五兄弟低下了头,全怪老爹死得早。

    金荣道:“朝庭这么乱封官,大概也维持不下去了吧?”

    老四金仙杼道:“也还好吧……”

    张蓁不耐烦地道:“说实话会死啊?”

    沉默。

    金荣起身道:“我们出去转转吧,里面气闷。”

    金荣等人在船老大的带领下去逛了,五仙开始用方言吵架……

    船老大粗壮的身材只一个晚上似乎就又胖了一圈,大概是昨天他来敬酒赔罪时被金荣这边所有的男人逼着喝一杯,连喝二十杯给灌得。

    这人叫严保根,是金多多身边的老人,据说他爹是跟着金老爷爷下海的第一批水手中的一个,世代家臣活化石!

    金荣了解到了这人身份,也不好再闹腾了。由他亲自来接金荣就是诚意和态度,连张蓁都见此人有些闪躲。

    金荣和船老大并肩走在椰子树阴下,看着金小小猴子一般爬树摘椰子,道:“严叔,您老多大年龄了?”

    严保根谦虚地道:“不敢当一声叔,我今年五十了。”

    金荣道:“您比我爹年龄还小几岁。跟我说说我爹的事儿呗。”

    严保根道:“当年我爹在福建讨海,在各家船上打零工。因为他一条腿不利索,年轻时受过伤,不怎么过得好。老爷带着一批金子到南方来买船,正好相中了我爹老实肯干,年纪三十多了还没有家,于是就带着他买船出海做生意,还帮他成家……”

    金荣笑道:“听说他们还找到了王直的宝藏?”

    严保根哈哈大笑:“是你爷爷放出去的风声。他和南洋人、葡萄牙人做生意,总得有点什么让人记住并且相信的实力吧?火枪大炮通过关系买了不少,总算在大海上闯下了一些名头。并且在被日本海盗抢过之后,找到机会策反了张蓁,端了海盗窝,那里张蓁他才十来岁……”

    张蓁坐在软轿上,嘻嘻笑道:“我还记得你威胁我要割了我的舌头!”

    严保根大笑:“我比你大不了两岁,不狠一点怎么镇得住你?对了,花花现在怎么样了?”

    张蓁道:“她自由了,闯过好几次祸,睡了皇帝、帮过公主、算计过爵爷,杀过十几个骚扰小夫人的男人……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吧。”

    严保根道:“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个易与之辈,想勾引老太爷。那时候老太爷在中原有了自己的女人,听说是个走江湖卖艺的,哪看得上这个扁平的日本小海盗?结果反倒是老爷一个不小心钻进她的被窝……”

    金荣警告道:“你说话要小心,……当心闻大娘或者金珑把你切碎了喂狗。”

    严保根呶着嘴笑道:“我说的是船上功夫,六少爷莫不是听错了?”

    无耻!

    严保根道:“这五个少爷从小在船上长大,跟海盗和商人混在一起,老爷那时候已经手里有十艘大船,千多号打手了。他一直说要是咱也尝尝皇帝的威风就好了。然后我们四处占地,当土皇帝,结果老爷落叶归根,想回陆地留下后路,娶个小家碧玉做媳妇儿,就是你娘。在BJ他亲眼发现真正的王爷、皇帝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回来招兵买马,扶植西山兄弟,打下南越国,想过几年取而代之。”

    金荣冷笑不语。

    严保根继续道:“可惜天不假年,老爷终究还是重病缠身,雄心壮志只燃烧了一半,就回BJ等死。你那时才十来岁,可怜的娃,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

    金荣道:“咳,我爷爷是哪年死的?”

    严保根:“你奶奶生下了你爹和你姑姑后身体一直没调理好,就只能住在陆地上养病。老太爷期间娶了闻氏,后将海上生意全部交给你爹,再后没几年就去世了。”

    严保根忽然想起:“你见过你奶奶吗?”

    金荣道:“当然,从小到大她对我可好了,百依百顺,把我脾气惯得比天还大。可惜我姑姑嫁到贾府后没几天她也死了……于是我们搬到了羊肠巷,过得一年闻大娘搬到隔壁,还悄悄地把整条街给买下。又后来花姐搬到隔壁,她知道我娘是谁,却不知道闻大娘是谁。闻大娘知道我们、花姐和张蓁是谁,但却不告诉我们她们是谁。”

    真拗。

    严保根道:“咱们当海盗的,哪怕是海盗王大岛主,也得留下后路,而且必须要保密。她们做得不错,你瞧你们都健健康康的,没有被仇家发现。哪怕是宝藏消息泄露,也没太受影响。”

    金荣和张蓁对视一眼,其中的波折和凶险哪能一句话概括得了?宝藏根本就是闻大娘借皇城司、贾氏、北静王、忠顺王和天网互斗放出去的真真假假的谣言——要么金荣通过考验成为家主,要么金珑通过考验拿下宝藏。

    要不是有蒙元一事,金荣根本不会有资格接触到真正的宝藏!张蓁区区一个百户,暗中保护金荣母子是行的,但被贾氏、天网和江湖人——如罗教高手——盯上,能死一百遍。

    金荣道:“我爹还有仇人哪?”

    严保根道:“海盗王金多多刀下冤魂肯定……哈哈,不害人钱财还算海盗王吗?这个王又不是自封的。所以基本上闽浙广桂……东南沿海全是仇家。要不为什么你们必须住BJ,躲在贾氏身后?”

    好吧。

    金荣道:“幸好没人知道我爹是我爹……”

    张蓁清清嗓子:“本来是没人知道,但这么多年下来,又是献出宝藏又是蒙元称王,图播扬威,四川扬名……大概东来宗师和南渔宗师早就知道了你是谁,那么天下差不多的大势力也就都知道了。”

    金荣暗道倒霉:老爹的无边权势、敌国财宝一丝一毫也没享受到,仇恨的因果倒要来了……真是倒霉,是夺舍原主人的报应来了。

    严保根道:“其实西山兄弟也是你爹的仇人,他们自相残杀基本上出于你爹的谋划挑拨,你爹时刻准备自己登基的。现在的皇帝肯定在谋算着把金家的势力一网打尽呢!要不然你五个哥哥挤在这屁大的岛上干啥?等你来?鬼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来。”

    金荣瞪大眼睛,好吧,天下还有谁不是我老金家的仇人呢?

运交华盖,未敢翻身(上)

    胡氏整天都处于一种“人在这里魂在那里”的迷糊、恍惚、迟疑、怀疑、欢喜、怨怼之中。当年和金多多生活的点点滴滴,和婆婆相依为命,小姑子嫁给了贾璜,男人一年只回来待个把月,过完年就走,闻大娘母子的古怪生活,花姐整日里长吁短叹,良辰美景奈何天……

    原来一切都是他们安排好的!金多多想在陆地上留个后路;金老爹则打发大老婆照顾女儿、媳妇、带带孙子;更死后让小老婆母子来“守着”大老婆一家三代;金多多学他爹,把小老婆送到大老婆身边“秘密保护”,身上还揣着一个所谓的宝藏地址。

    环环相扣,人防人,人盯人,一事扣一事。

    所以金家这两代海盗王能得以善终,果然是有道理的。瞧人家这思路,精确到年月日的算计,对各个老婆的人性的深刻理解,滴水不漏到了巅峰。

    当然如果不是金荣穿越而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通灵宝玉的恶趣味不仅在于开拓边缘小人物的无穷潜力,也在于它要在红楼世界狭小的空间里装进更广阔天地的野心。

    或许再多抓住些三维世界之魂,制造出海量仙灵气来,通灵宝玉就真成了通灵世界。

    桃叶眼睛盯着金小小,生怕他从椰子树上摔下来,一面留意着婆婆的古怪举止。和罗姥姥那帮子人接触时还以为自己已经了解到了真实江湖,没想到表面上风平浪静的金家,江湖故事比罗教更惊险复杂。

    金美美和金当当在沙滩上捡拾贝壳,碰到螃蟹就尖叫,被浪花撵得满世界乱跑。托娅和挂在她裙摆上的张炣和两个小孩玩儿得不亦乐乎……按照金荣的钛合金狗眼观察,可能托娅已经有了身孕,她自己尚不知道。

    要说到会玩儿,真是没人比得上金荣。他冲蒋弘苗敢招招手,两个人屁颠屁颠地跑来听令。

    金荣一指,“帮我把这树砍了,我要它的树干有用。”

    蒋弘一看这树,树干之粗两人合抱也很勉强……大概有三五百斤份量。他为难地看看苗敢道:“也没个工具……”

    苗敢脑筋转得跟风车似的,道:“你从那边发一拳,我从这边发一拳,先把根打断,然后再看。”

    蒋弘点头道:“这倒使得。”

    二人摆开架势,以严保根为首的海盗团队和家将们将这二人团团围住强势围观。

    也不见蒋弘运气运势,他轻飘飘地一掌斜切在树根,那树陡然剧震,树叶轰然炸飞。观众们哄然喝彩。

    苗敢拳头风声大作,重重击在蒋弘掌势对面,大树的树枝全部断裂,下雨一样胳膊粗细的断木砸得海盗和家将们纷纷笑骂遮挡。

    严保根心里一拧,脸色铁青,大腿有些发软。这哼哈二将平时嘻嘻嘎嘎也没个正形,和金荣勾肩搭背地没大没小,原来是这么硬的硬点子。整个南越,不,加上缅甸也没几个人敌得住他们一拳,除了六灯、七灯师徒外。

    金荣看着歪倒的树干埋怨道:“结构都被你们打坏了。有刀的谁来一个。”

    贾琮是刀不离身的,闻言上来道,“怎么弄?我来。”南霞眼皮不由得一跳,暗自估量金荣让大家显露战力的意图。所有的家将都意识到金荣要搞事情了,面容也严肃了许多,只有三个小孩被女人们拖着衣领,想拼命往前冲,挣脱不得,只拍手叫好。

    金荣比划了半天他要什么,贾琮抽刀一甩,将这树横向剖开成长条形薄木板,手腕动作角度之刁钻、刀势运用之巧妙,爆发力量之巨大,严保根不由得嘴角微微收缩……六少爷手下高手这么多?这人刀法之精就算六灯的师父七灯怕也比不上。

    金荣指挥贾琮削出一个厚木头片子,比划比划,要钻个眼。大家目光落到一个不起眼的小个子身上,有人喊:“崔晨,上!”

    严保根一看这小孩子,哦也不小了,怕快二十岁了。他面容有些愁眉苦脸的,走到金荣跟前问明白了要求,伸出两根手指,金荣摇头,于是伸三根手指。金荣环出大拇指和食指,极猥琐地圈成一个圈在崔晨的手指上套弄一下,觉得合适了点点头。

    众人哄笑声中,崔晨手指在木板上轻轻一点一转,厚两三寸的木板上立刻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个圆孔,就像细细打磨了三天一样圆整光滑。

    严保根已经麻木了,有这些左右臂膀,天下谁敢正面去堵金荣的道?

    金荣抬起一根胳膊粗细的树枝,问谁能打磨成一根齐眉棍。

    一个叫吴烨的大个子,被推出来,贾琮冲他扔刀,以“砍不死你算我输”一样的力量飞过去,那吴烨两根手指一夹刀锋,光芒在指尖旋转起来,他以四指引刀,手腕都不怎么发力,把树枝削得光滑溜溜。

    到了现在,海盗们哪还不知道金荣在立威了,要镇慑海盗,把态度立端正了。这个吴烨如果把刀碎成二三十片扔出去,能取走多少条性命?这个暗器高手怕南越上五十个武士围攻也白给。更别说前面那几位万人敌了。

    剩下的人们还有什么本事?

    金荣将众人撵开,开始拼接木棍和木板。南霞好奇心盛,越凑越近,金荣还请她修一修木棍的形状,那个女人好看地笑骂他一句,指甲翻飞,空手把粗如鸡蛋的木棍挖出个小蛮腰来。看来这半年来她功夫恢复得不错。

    海盗们已经麻木了,这么多高手啊,杀光荃兰岛怕也就是一顿饭的事吧。

    金荣在木板上面竖起那根桅杆,挂上一片大叶子,然后抱着这鬼玩意儿冲向浪头,逆着海浪冲锋。摔过几次后,稳稳站在海浪之上,踏波而行,赢得家将们鬼哭狼嚎地喝彩。

    胡氏看着儿子作怪,心情陡然变得好了些。男人不靠谱,但是老娘我生了个靠谱的儿子啊!还有孙子孙女,还有那么多干儿子,干女儿。

    南霞转身,正好看那个表面忠厚老实其实满肚子坏水的严保根,便笑道:“严老大,”严保根面对这个深不可测的大高手哪敢接受这个称呼?连忙喊不敢当不敢当。

    南霞道:“你能不能跟我讲讲金荣祖爷爷的英雄事迹呀?”

    当然可以!

    严保根只盼金荣来详细打听他家发家史,可恨金荣一副根本不感兴趣的样子。把满腔热情的严保根气得不行,总算有人垂询了,他的老脸皱纹一根一根舒展开来。

    南霞招手把金小小、当当、美美都喊过来。胡氏、桃叶、托娅和张炣立刻乖乖地围上来听故事,出云嗅觉极其灵敏,跟在后面,掏出铅笔白纸开始记录。严保根心里一跳,这个女人是谁?怎么有这样的威势和尊严?

    严保根普通话说得比普通潮汕人还好很多,至少大家追问了两三遍后能猜出来。基本上够做记录的出云写出完整《金氏的奋斗》,还有相当多的细节来丰富情节。后来出云靠这本书和贾琛、贾玏并称天下会三枝笔。

    金荣祖宗从太爷爷开始发家,捞到李自成藏宝,到下海买船,到破产,再倾家荡产再买船下海,平海盗老巢,势力倍增,扶植西山三兄弟建国……这是整整一本大书的料!

    想想里面出现的女人:金荣奶奶是海盗女儿,下嫁帅小伙!金荣姨奶奶是宗师高手的娘,自己也是高手,还是蒙元财政部长!金荣的姑姑嫁给赵国公爵府子孙!金荣爹有无数女人,生下五个兄弟,雄踞南越朝堂!金荣娘是赵国太上皇梦中情人,号称神绣,剑仙后人,可触而不可得!金荣女人是赵国长公主,天下高手之一,煊赫无比!金荣另一个女人是王府婢女,邪教教主身边人,有过目不忘之能!

    至于他们家的男人更别说了:金荣爷爷是海盗王;金荣爹扶植起一个大国皇帝,是王中王;金荣小叔是宗师高手,号称资质天下无双,还是草原摄政王。金荣自己——已经不大好形容他了,文武双全,样样做到极致。收个干弟弟,号称名将,还是孔圣人子孙。金珑收个干儿子还是天网第一天才,未来的天网统领,还是超级帅哥。

    南霞在心里做了对金荣一家的形象素描,又理了理发达简史,心情难以平静,起身在沙滩上走走。金当当歪歪扭扭捡一个贝壳扔一个海螺的样子好可爱,南霞忍不住上前在他撅得高高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金朵朵躲在树阴下东张西望,看见南霞对金当当实施捏屁股大法,哂然一笑。

运交华盖,未敢翻身(下)

    贾琮终于学金荣,将自己脱到**,然后慌慌张张地泡到水里。他看着金荣几乎全裸,油亮的皮肤没羞没臊地在阳光下泛着光芒,踏浪而行,又羡慕又嫉妒又不屑又鄙视。

    忽然水面上翻涌起巨浪,三只巨大的鱼头钻出水面向金荣咬去。看到这一幕的人着实不少——事实上金荣在水上招摇吸引了除南霞外所有人的视线——海怪来袭?

    严保根跳将起来,大喊:“食人鲨!快救人!”话音未落,金荣已经从木板上跃上一个鲨鱼头,半蹲着,屁股下面喷出一道水汽,冲到鲨鱼头上,那鲨鱼脑袋轰然爆炸。

    放个屁把食人鲨给崩了?

    他还是人吗?

    听到严保根惨叫的南霞抬头,正好看到金荣放屁炸鲨鱼的影像,惊叹!

    金荣脚下那无头鲨侧身翻倒,金荣一个虎扑,双手直刺第二头鲨背,那千斤大鱼发出沉闷地一声巨响,粗壮的身子断裂成了两截,就像那条倒霉船似的。

    严保根站在海边,目瞪口呆地看着金荣玩儿似的杀掉两头巨鲨海怪。

    第三头鲨鱼转身就跑。金荣鬼魅一般出现在它背上,弯下腰将鲨提起举在头顶,左右撕开。鲜血在半空中飞散,人和鱼块才沉入海面之下。

    贾琮咽了口口水,息了和金荣掰掰手腕的想法——不要和非人类比,自找没趣!这人学刀才三五天,就把练了一辈子武的成娟娟打得像傻子似的……南霞嬷嬷对他的评价肯定错了!

    出云始终穿戴得整整齐齐,看完弑鲨全过程,站立不稳,顾不上半仙形象,坐倒在湿地上而不自知,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道袍上沾满了水渍和沙粒。这个叫金荣的怪物不仅行的是仙法,更是妖法,魔法!——他到底是什么人?仙人?鬼怪?妖魔?追随他这么久,除了看到赤子之心、猛牛之气、狡狐之灵、兕犀之暴,还有无尽的智慧与卓越的见识。

    世上功夫其实最后统统殊途同归,力和技而已。但就是天道也没有他这样猛的。

    深不可测。

    海水中全是血,金荣又泡了一会,让海浪洗净了血腥味,太阳也偏西了。

    欢乐的时光永远短暂,当金荣一行迈着豪气干云的蜗牛步回到小镇时,放屁炸鲨、一拳鲨断,手撕活鲨的故事已经哄传全岛。无数男男女女尾随、围观、膜拜、祈福……其实她们也不知道是哪个是出手杀鲨的英雄,一看到最雄壮的苗敢和蒋弘,便臆想必是他们俩,争先恐后地挤上来。

    甚至有人想亲吻蒋弘的臭脚……

    脸色铁青的严保根撵了无数次无果,只好任他们去了。瘦弱干枯的金荣无人注目,才得以轻轻松松回到住所,而蒋弘和苗敢还在街上享受美女花环绕颈,水果奉献,亲吻祈福的待遇。真不知道一旦真相传开这两人能不能活着下岛……这里是海盗大本营,你们知道什么叫海盗吗?

    金大仙柏拍桌子道:“我们是海盗,天性自由!到朝庭当官就是个错误!如果不是爹的底子厚,咱们早就被行事荒唐的阮文侣吃掉了。这次请了老六来,一定要帮咱们把未来咱们的方向定下来!”

    金二仙杛道:“新帝即位,正是拨乱反正,继往开来时候。咱们如果不能进,那更退不得!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我反对回到海上……如果在海上讨生活有钱途,爹为什么要上岸?我们唯有勇往直前,杀出重围,才能家族永继。逃能逃到哪去?”

    金三仙桦道:“我说当年爹是要取皇帝而代之的。咱们几个撂一块也比不上爹,但加上老六总够了!干他娘的,掀翻皮猴子皇帝,大哥坐皇椅穿龙袍!”

    金大仙摇头摆手,坚决不允,“莫非你水浒传听多了?皇帝是那么好当的?要当你自己当。”

    金四仙杼道:“人生在世,权势二字。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爹把基础打得扎实了,咱们凭什么不能上?我说,干他娘的!大哥不当二哥上。”

    金二仙杛乐得嘴都合不拢,连连摆手,扇起一阵风来:“我不行——大家慢慢商议。”

    金三桦和金四杼嘴角同时往下一弯。

    金大仙看着实力最强的老五,金五仙柚道:“南越这个地方很邪,除非北朝支持,谁也坐不稳的。前朝黎朝和阮朝南北分裂,先帝好不容易统一南北。如果朝内纷争不断,赵国迟迟不拿出真刀真枪表态,咱们长久不了。”

    金二杛道:“英国人已经占领了印度,咱们请红毛子帮忙,把皮猴子推翻。”

    当今皇帝是老三阮文惠儿子,从小种地打渔,据说当了皇太子也没个正形。金家五仙自己也是活猴儿,还瞧不起皇帝,喊人家皮猴子……也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自信。

    英国能万里东进,哪能是好惹的?你这不是引狼入室嘛?

    不要紧,英国人推翻朝庭,总需要代理人的,这不就是咱们的机会吗?大捞一笔,反正让英国人兜底。

    正常思维,英国人拿下印度,接下来应该向东打缅甸马来西亚,再进老挝柬埔寨,最后是泰国和南越——稳扎稳打,以战养战才对。突然间跳跃那么大,英国人敢不敢深入?

    但如果有我们金家五仙当带路党……英国人肯定会买这个账!过了这个村哪有这个店?

    五仙们本来议事是为解决要不要拿下南越,自己建立小朝庭,请金荣帮忙,获得赵国支持。现在则变成索性把南越卖给英国人……

    五仙越说越热闹,最后变成“生怕英国人看不上这个大礼”,恨不能跪求英国人笑纳,并赏下好处来。

    竟然无一人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劲。

    可能吃里扒外惯了,海盗们已经不大明白什么叫做“忠诚”、“责任”、“道义”以及“公正”,或者也听不大懂什么叫做“下贱”、“无耻”、“奸诈”、“无良”……买卖嘛,到手的好处最重要,出卖祖国……能有什么心理障碍?我们是海盗诶,南越又不是我的老家,你跟我谈“爱国”?说实话,连爹其实都是可以卖的,如果价钱合适的话……实惠就好。

    金四杼道:“要讨好英国人,不如把赵国也当成砝码(这个词什么时候穿越而来?),让老六把赵国虚实讲出来,必成的。”

    众仙齐声称善。

    金五柚道:“英国人的船是真不错,如果咱们把皮猴子卖了个好价钱,不妨多弄几条英国炮舰。”

    这一次连金大柏都鼓掌称善了,船舰大炮是金家立身之本,一定要与时俱进。我们不会造,就买!买!买!

    这时有海盗进来禀报,金荣手下几个家将都是万中无一的高手,连女人都有一手好功夫。

    金仙们面面相觑,这个兄弟了不得啊!咱们是不是赚翻了?

    又有人来报,老六家妇孺在听家族史,老六却在踏浪玩耍?

    真是不孝子孙,太爷、老爷、爹爹的事儿你不想听?打一顿家法!

    大家开始讨论如何文雅地教训弟弟一顿,既不失面子,又能达到让弟弟老实点——如果能把那几个高手挖过来的话,一百两金子大概够了吧?

    有人在笑,一百两银子可能就够了——下人而已,他们见过钱吗?

    大笑。

    老三道:“给他们一人安排一个女人,做我们的贴身侍卫,难道委曲他们了?”

    就是就是。金荣现在不是大汗了,下面人肯定要择良木而栖的——大司马,大司徒看中了你,还等啥?纳头便拜吧。

    大笑。

    于是大家猜测金荣在图播和四川遭遇了什么,为什么宗师都死在他手里,一定要搞清楚哪个高手消灭了宗师,无论如何要把这个高手留在南越,哪怕出一千两金子。

    此时有下人来问今天的接风洗尘宴安排好了,请领导视察。

    金五仙柚咂咂嘴,道:“原来的安排全部推翻,所有的六爷的家将也安排在大花厅里,女宾安排在小花厅,大小花厅中间的隔门拆掉。”

    其余四仙点头称善,我们诚意到了,高手兄弟,赶紧投降……投奔我们吧。

海上波恶,人间路难(上)

    大小花厅,就是字面的意思。鲜花如海,香氛缭绕,往来侍女皆簪花涂指,妖娆娉婷。

    昨日金荣等初履贵岛,在大象背上盘桓到很晚,也没好好开席,虽然也有十七八个菜肴,但是极仓促的感觉。今日开席极正式,有如国宴。饭前小点心配果酒饮料摆了一大桌,光喝的就有十七八种,红黄蓝绿金橙黑白,色彩斑斓,滋味万千。无数水果切开摆成造型,花团锦簇,鱼鸟虫龙,漂亮得简直不忍下手。指尖大小的面点甜脆香辣,一入口就停不下来。鱼虾被撕成细丝装进冷盘,配着黄瓜丝、葱姜酸甜汁,鲜美异常。巨大的树叶上铺着烤肉,蘸着黄色的辛辣酱汁,别有风味。

    不得不说,热带地区物产丰富,变化多端的食物搭配让人欲罢不能啊。

    众人一面社交,一面放开心情享用餐前小食,金家五仙分头行动把家将们一个一个访问过去,笑容却越来越淡,最后到正式开筵,五仙们个个面色凝重肃穆,不知道的还以为跟敌国谈判进展不顺或者国体有辱。

    金荣身边环绕着美女,各种食品饮料都有人一一介绍,务必要令他忙碌得无心留意有人正在挖他的墙角。

    可惜金荣的钛合金狗眼和钛合金顺风耳比雷达还厉害,所有的哥哥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耳朵里。

    挖我的墙角?呵呵。

    金荣捻起一块烤得极精致的鱼肉嚼了,再和张唢呐碰一碰杯。下午屁轰鲨鱼时张蓁在树阴下睡着了没亲眼目睹这好戏,特别听说金荣裤子被那屁轰出个大洞,风光无限的说……懊恼了一个晚上。

    张蓁不再听金荣解释其实裤子没有被喷碎,因为本身就有漏底的小破洞……低声道:“这几个仙木不怎么地道啊?”

    金荣笑:“凡是看到我这些兄弟的本事的,就没有不动心要挖人的。蜀王什么实力?拿出来十多个知书达礼的女子来挖人,闹了个赔了夫人又折钱的下场。打量老子真不知道水砾私下里塞了多少钱给苗敢蒋弘那帮子人?”

    张蓁笑,“当然,最后都交到了你娘手里……但如果真有人想走的话……”

    金荣笑:“自然好合好散,来去自由。但是我这几位哥哥能拿出什么来勾引我这些兄弟?我也很好奇啊。”

    张蓁放下挡在脸前的酒杯,讥讽地道:“天多高地多厚也不是普通小鱼小虾能揣度的。”

    金荣道:“井底之蛙都是拿自己当大王的。”

    实在是拖延不下去了,五仙木才升座开席,众人觥筹交错,尽兴吃喝,大醉而归。

    夏日的南越炎热似火,日光毒辣地倾泄着,仿佛来自半年前的太阳黑子爆了,又爆了,不给地球惹出点麻烦来不足以给自己的耀斑和涡旋一个交待。

    金大仙柏诚意满满地对以树叶遮脸的金荣道:“你知道,作为海盗,自由驰骋才是天性!当个什么劳什子大司马根本非吾所欲也。兄弟你踏遍千山万水,不就是图个自由自在任逍遥嘛!所以咱们家的人都不是坐天下的料啊。”

    金荣在树叶下面道:“大哥你说得对。”

    金大仙恹恹地道:“俗务俗人俗气,沾染上一点就甩也甩不脱。”

    金荣从树叶下但也大拇指道:“大哥有出尘气。”

    金大仙自负微笑。

    金二仙杛趴在沙滩礁石上对泡在水里的金荣道:“兄弟,你知道坐天下,必要有德者居之。皮猴子皇帝父子叔伯从小耕田打渔,读书写字一样不会,怎么能坐得稳?所以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取而代之。”

    金荣脑袋枕着水连连点头:“二哥你说得对。”

    金二仙满意地道:“星辰大海遥远,脚踏实地才稳当啊!”

    金荣拍着水道:“二哥真是干才。”

    金二仙豪迈大笑。

    金三仙桦让随从放下堆得如山一般的水果拼盘,招呼胡氏小娘和孩子们来吃,然后对金荣大叹,当个破大都督有毛意思!兵丁都是各家自己招揽的,养兵的钱都是将军自己想办法,咱们家没产业啊,正经生意没做过,哪能养得起兵?所以在兵部说话跟放屁一样,崩不了鲨也吓不跑虾……现在家里穷得开不了锅啦!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推翻这个污浊腐败的土豪朝庭,巴拉巴拉。

    金荣含着臭哄哄却甜得死人的榴莲,连连点头:“三哥你说得太对了,真有远见。”

    金四仙杼将果汁酒给金荣斟满,有七八种鲜鱼干下酒,别提多美味了。“兄弟啊,咱爹可不容易啊,海上称霸又把触角伸进南越这个千乘大国,还给他成功了!可是阮氏不景气啊,被南朝遗老阮福映撵着打。他们说是说统一了南北越,其实跟以前一样,皇命不下乡!东南西北基本上还是个诸侯割据形势,万一有人振臂一呼,咱们大西国立刻就会分崩离析啊。”

    金荣道:“所以咱们要去消灭割据势力?”

    金四仙杼摇头,道:“所以咱们要乘大西国还新鲜值钱的时候把它卖掉!”

    金荣点头:“四哥你说得对,有远见。”

    金五仙柚把差点从大象屁股上滚下去的金当当抱在手里,摇头晃脑地道:“天下最强大的国度就是赵国和英国!要卖大西,除了这两个也没其他买主了。”

    金荣看着脚下的大象平稳地踏过小沟,道:“哥哥您这是要我给您和赵国牵线?”

    金五仙摇头,“赵国太近,和南越千丝万缕的关系有千年之久,卖给他咱们哪能捞到多少好处?只有卖给英国,他们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除了相信咱们依赖咱们,哪有其他办法?”

    金荣点头道:“五哥目光如炬,果然看得透彻。”

    金五仙哈哈大笑。

    张蓁舒舒服服地享受着美女的按摩,他这几天夜夜笙歌,把“噬血狂燥症”射得干干净净。如今瘫软在床榻上,幸福得好像是一只踡在泥坑里的泥鳅。

    “这么说,他们打算把南越给卖给英国?”张蓁不可思议地道。

    金荣吮吸着田螺,连连点头。最近点头有点频繁,习惯性五星好评。

    张蓁评论道:“要么他们脑袋被驴给踢了,居然身为高官带头卖国……要么就是很有自知之明,看出来这个大西国对金家不善,想卷了钱跑路。”

    金荣扔掉手上的海螺,夏天的海螺虽然不肥,吸出来的一坨肉也还好,嚼着挺过瘾。

    张蓁看着大海深处的波涛,平静的太平洋百万里宽广,容得下丧家之犬不?

    金荣舔着指尖道:“大不了任由他们撞了南墙,我来养着。”

    张蓁冷笑不语。作为从小在日本海盗窝里长大的人,海盗的下场他就没见过有善终的——金多多和太老爷是异数,他们得了善终的原因可能是离开了大海漩涡,分头上陆的原因。如果金家五仙重回海上,只怕两三年就全灭了。

    张蓁道:“也不想想老爷为啥要费心尽力上岸,难道是因为嫌海上太安逸了?”

    金荣失笑。

    张蓁冷笑道:“反正老爷把你交代给我照看,那五个跟的是严保根他们几个,和我无关。也不知道老严你怎么回事,看着蠢三代们去死不成?”

    严保根就坐在离张蓁不足三尺远处,被点名了也不恼怒,笑道:“这不还在讨论嘛?他们议了两三年了,从来只有主意没有行动。最近三年唯一的大动作是把六爷给请了来。”

    张蓁差点被田螺肉给呛着,“这三年他们本可以招兵买马,开商路,联络赵蒙,结果什么都没有干,吃着老本聊天聊了三年?”

    严保根点头,“所以我亲自出马来接六爷……让那五个就这么养老去吧,底下兄弟千多号呢,交给那五个仙人,只怕得都变成鬼。”

    金荣懒洋洋地道:“我何德何能?你们海上的事儿我可不懂。”

    严保根道:“别的不说,就说您那几位手下,那么大本事,随便去哪里都是参将起步,居然死心踏地跟着六爷您。就这收拢人心的本事,连老爷也不如您啊。”

    张蓁笑道:“这个六爷的收拾人心的本事你才见到百之一二,还早着呢。”

    严保根更有信心了,“张蓁是日本海盗,从小被我们欺负的,居然对您全心全意,您养着他这么个没手没脚的废物,亲自陪喝酒,照顾起居,儿子对老子也不过如此了。老严我,很羡慕的。”

    张唢呐眼睛红了,差点掉下泪来。

    金荣嫌弃地看了张蓁一眼,道:“这个小老儿从来只会让我上当,背后不知道藏着多少曲里拐弯的,哼,我不亲自盯着怕别人吃他的亏。”

    严保根一笑,“六爷和五仙们个个有好交情,他们全都拿你当此生最大知己……哈哈,不说了,真是一群蠢货。”

    逼着手下家臣骂自己主子蠢货……五位大仙本事也真是没话可以形容了。历史上最近一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的可能是袁术和袁绍兄弟。

    金荣一哂,五个嘴巴大脑仁小的货而已,这才哪儿到哪儿?

海上波恶,人间路难(下)

    第二天,金大仙二仙三仙为首,金氏族群乘风破浪离开荃兰岛,来到南越大陆。

    这里依然有溶洞山水,花果丰茂,天蓝波碧。往来婆姨戴着尖顶圆帽,漫不经心地汲水、卖菜、摇舟、做针线,真是窈窕多姿,妩媚明艳,眼波如水,柔润动人。

    天天下大雨,没有这顶帽子还真不行。所以尽管胡氏和桃叶对这粗鄙之物非常嫌弃,也只好入乡随俗,蓝裙草帽,蓑衣凉鞋。

    对赵女来说,露着脚趾穿凉鞋在公众场合出现,简直跟裸身逛街差不多——穿上压脚面的长裙后,女人们小心翼翼地尽量莫让皮肤暴露在空气里。

    升龙现在不叫河内,它的历史也有一千七八百年之久远了。

    宋太祖时代,交趾郡王李公蕴来到这个名字叫大罗城的地方,在城外红河看到一条金龙突然从水中窜出,一跃升入空中。深以为大吉,颁《迁都诏》,把大瞿越的都城从偏僻山野宁平华闾迁移至交趾中心的大罗城附近,建城命名为升龙。

    李朝国祚长达近两百年,交趾从此正式自立,南宋宋孝宗赐予交趾国号,成为安南国。

    西山朝都城富春就是顺化,比升龙更靠近南越中部,能南北兼济。富春北有横山天险,三叠山等。左泽诸山回转而南,右泽诸山延亘其右,山川环衍……周围几百里计有仓山、御屏山、玉盏山、高堆山、海云山、佐灵山。河流则有香江、富屋江、良田江、石捍江、利农河、永定河;其重险则有镇海城、海山关、海云关、天下第一雄关。大西朝定都于此,离赵国远,颇有分庭抗礼之意。

    登陆后,金荣一路观察南越百姓的气色,气质,谈吐和礼仪。很快被其说一套做一套的风格所折服——这里任何人说的任何话你都别当真,当真你就输了。这里的老百姓沉溺于做一锤子买卖,行事说话有流氓习气,打架斗殴,野蛮粗暴,对权威缺乏敬畏。

    金荣不由得反思,倘若土著皇帝也是这么个德行,这个大西朝会是怎样的一种格调?而五个木头哥哥近墨者黑,其所言到底能有几分真心?

    不得不说,南越人还是有点野心的,规划中的城市建设尽量学BJ,宽阔的街道笔直平坦,房屋也多有飞檐翘角,朱门碧瓦。城内有城隍庙、老爷祠,供奉仙道神鬼以及财神。

    当然现在城市还只有雏形,到处在拆建,权贵人家亭台楼阁遍布富春,尽管还没完全修好,但看得出这是个充满了活力的地方。

    金五仙个个有自己的居所,老大老二因是大官,府邸紧挨着,而且占地面积都很大,有几百亩,二府之间隔着一个人工湖,金荣一行住进去也不算拥挤。

    北朝风云人物,天下第一才子,蒙元精神领袖,土默特最高首领,图播国惹不起的人,和红衣大主教平起平坐的维拉特毁灭者,火神王,佛道儒三门共同敌人,屠杀宗师级高手如吹灯拔蜡,徒手单人虐杀三头食人鲨,教出女神射手,十本畅销书小说作者,天下楼演讲家,王道论倡议者,革命根据地理论奠基人,天网报实际创造者,建造冰菩萨的长生天人间行走——金荣,金氏家族之光,大驾光临南越大西国!

    连景盛帝阮光缵都屡次垂询金荣大汗何时到达富春,望眼欲穿谈不上,至少是热切期盼吧。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连皇帝也是金荣的粉丝,大臣们不必说了,和金家五仙的即时书信来往如雪片一般飞舞在驿站之间。金大仙兄弟自老爹北上死在BJ后,再未曾享受过这种待遇,趾高气昂之余对金荣的恭敬又日复一日不自觉地加深。

    金荣抱着儿子女儿,踩着拖鞋在升龙等地街头漫步闲逛,哪怕兴之所至跟小商小贩讨价还价,也成了别有深意。

    只有金小小在大象背上还念念有词,他现在忽然对易经不太感兴趣了,转投道德经。出云也不大管他换来换去,反正道德经也是必修。两个人坐在同一匹大象上讨论老子、庄子、黑子、杨子、甚至孟子,说得热闹,和其他文盲的世界格格不入。

    前面都城在望,忽然走马探子多了十倍,金大仙对金二金三笑道:“看这架势怎么像是哪个王爷亲临?”

    金家五仙一起大笑,“咱家老六有这么大的牌面吗?”

    忽然天地间有龙吟,低沉深邃,在左近山石葱笼间回荡,金四咬指道:“老六的面子怕是比我们想像得还大。”

    城门口满是彩旗花带,象马驴牛队列整齐,红衣紫袍隐约可见。金大仙倒吸一口凉气,“不会吧?”

    贾琮回头道:“金大哥,这是什么情况?”

    金大仙道:“贾世子,赵国皇帝出巡是怎样的排场?”

    贾琮心头一跳,不好说实话又不好说瞎话,便道:“大约是千人百旗规模吧。”赵国皇帝是不出巡的,除非鬼鬼祟祟钻地道……平时如果太子或皇子或皇叔或太上皇等等外出,都是轻车简从,偷偷跑到茶馆听说书或者上大臣家打秋风……哪有什么千人百旗的招摇过市……过年祭太庙还差不多,但也只在紫禁城内部活动,不会上街。如果去天坛祭天,全套仪仗倒是会支应起来,那规模——大概你富春一半人都发动起来大概勉强够比得上了。光太监就有好几千,侍卫、大臣、勋爵们连同附从得上万。迎接王子腾回京那次算是规模壮观了,但也就是老百姓沿街迎接,官方的人不过北静忠顺二王、太监戴权及随从若干,兵部领导、顺天府维持秩序的差官、九门提督手下若干而已。贾琮并未亲见当时盛况,只是听说。

    千人百旗这个说法很符合金家五仙对于排场的认知,金二仙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好像皇帝亲自来迎接金荣了。”

    这个面子给得有点大?但联想到其出身,加上最近国内国际形势比较微妙,金家司马和司徒长期不上班……皇帝亲自出迎想说明什么?

    离着老远,大家下马下大象步行,果然在一群朱紫之中有一个年轻人穿着便服当先而立,金大仙等赶紧小跑上前,大礼参见皇上。皇帝自然拦着不让三跪六拜的,就让太监们把人都从地上拉起来。

    金荣携众跟在后面,金大仙把弟弟和身份高的,如一等将军贾赦嫡子贾琮、三品淑人金胡氏介绍给皇帝。金荣也是汗王,和这位对内称帝对外称王的南越大西朝皇帝行平礼,对方自然而然地回礼。

    在金荣看来,这个越王年龄不知有没有二十岁,因是华人血统,面目清秀,官话流利,谈吐文雅,是读过书的。金家众仙在背后说人坏话,什么皮猴子,基本上就是出于妒忌。小时候吧,哪个男孩子不皮?

    大概觉得自己在背后递小话并不光彩,金大金二在越王面前举止尤恭敬,说金荣事迹,宣扬越王功绩时用词其佳,完全没有酸味。

    将左右重臣一一做了介绍后,越王拉着金荣的手上了王辇,其余众人上了牛车。越王看着金荣风采,不禁感慨祖国衣冠风流,他笑道:“大汗看我南越人物比蒙元如何?”

    金荣道:“南朝人才济济,蔚为大观。”

    越王道:“愿得大汗指点强国之策,使我大西朝国祚绵延,吾世世代代为金家祈福,与国同休,富贵千年。”

    这是承诺吗?金荣忙谦虚几句,并未就越王的交心之话给予回应。

    越王不再多言,向金荣介绍街市名胜。不多时皇宫在望,皇帝道:“吾诚意求教,还请大汗指点。”

    金荣道:“吾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进了皇宫,到了后殿,这越王宫的格局也就差不多清楚了——也就是相当于犍为孔庙的规模。

马贼下海,妈祖垂怜(上)

    盛大的国宴在辉煌的灯火中开始,所有的客人都洗了澡,水中放了鲜花花瓣,清香四溢。

    二十条彪形大汉干干净净香喷喷地坐在下首,看着上面金荣和贾琮怡然自得地和皇帝、五仙、说不清官职的数十个司马、司空、司徒、都督们聊天。

    再看着眼前的鱼脍、田螺、烤鱼、蘸水虾、面饼、水果拼盘、红烧牛肉、鲞配蔬菜、虾酱、鲜花糖饼、甜酒、甜果汁……我们穿越到了三国吗?

    越王阮光缵还有几个兄弟,都想往前凑,结果被远远地打发到了一边的角落里望着金荣他们发呆。

    有礼部官员致欢迎辞,把金荣的功业唱了一遍,居然毫无遗漏……甚至包括了凌云寺讲课和犍为骂儒。可见南越和中原关系密切,往来频繁。

    礼部官员赞毕,越王阮光缵亲自举杯邀饮,还开玩笑说本来是要会须一饮三百杯的,但是此非越人待客之道,所以先按南方的规矩来。

    众人欢笑共饮。

    金家五仙举杯为越王和土默特汗寿,又你一言我一语把金荣这个火神王的武功好好地吹拍一阵。

    有人在下面暗暗皱眉,这讨厌的五仙真是厚颜无耻啊。人家在来南越之前甚至不知道有你们这几位兄长,你们把人骗了来,和身贴了上去,喊兄弟喊得倒是也挺自然。

    金荣等哥哥们的长篇大论结束,起身举樽祝大王寿,家将们轰然起立同祝大王千秋万代,这帮子人嚷嚷得声势浩大极为惊人。原本对金家五仙还有想法的人面面相觑,只好按捺住藐视心绪,有金荣这个靠山,海盗金家暂时动不得。

    三轮敬酒,几轮歌舞,一对一拼酒过,勾肩搭背诗词歌赋乱攀亲戚……酒筵就到了尾声。阮光缵约了金荣第二天请教学问,又和荣国公府的名将贾琮世子对饮了好几杯,才算散席。

    当大家回到礼部安排的豪华客栈时,女人孩子们都睡下了,张炣却鬼鬼祟祟地来找金荣。

    自从连飞、金珑离开,女人的安全就由托娅和张炣二人负责。南霞和金朵朵则混在女人堆里做第二道防线——她们虽然不算是高端战力,但普通武士哪怕来有十七八个也根本近不了身前。

    张炣虽然没有得到过西方教主的指点,他学的马贼刀法也只是二流,最近一年先精研金珑和连飞传授的刀法,又讨教了金振的功夫,二十家将每人传授他几招,南霞来后也给他指点了几句,加上身体底子实在是好——虽然悟性也就那样——但功夫的确进步飞速。除了是这帮子人中骑术第一,移动射术第一外,马上刀法也是第一。只是没有好好练习过徒步战斗,力量、身法都差点儿意思,其他没毛病。

    张炣闲来甚至还偶尔跟着金小小随出云读书——在金荣的逼迫下。他的老爹张蕈巴米尔重点培养长子和老二,这个老三则疏于管教,连汉字都不认得几个,亏他老爹自称西域第一汉学精专,能诗能曲。

    金荣点着张炣那帅到没朋友的脸道:“托娅有没有跟你说实话?”

    张炣嬉皮笑脸地道:“大汗,我想问出来的事情总有办法的。下午我委托南越的宫中嬷嬷来给孩子们做体检,给夫人们开点清凉药茶,顺便给她把把脉……”

    金荣道:“几个月啦?”

    张炣兴奋过度地道:“两个月了!嘻嘻,我要做爹了。”

    桃叶从里屋走出来道:“托娅可不能这么没个交待,万里奔波,糊里糊涂的就跟了你……你打算怎么着娶我们托娅为妻呢?”

    张炣摸摸后脑勺,有胡氏和桃叶做后盾,这个媳妇得罪不起啊……要不我回西域拉十万人的迎亲队伍来?

    混帐!金荣举腿虚踢一脚。

    张炣乘机笑嘻嘻地道:“看在我家两代人鞠躬尽瘁为大汗死而后已的分上,求大汗和夫人给我们作主。”

    桃叶点头道:“这个态度还是可以的,张内相给我们土默特立下了大功,他的儿子娶媳妇儿的事儿我包了。”

    张炣大喜,立刻深礼。

    金荣摸着下巴道:“既然托娅怀孕,你们只好要留在南越了……好在有我兄长们可以照顾你们。”

    张炣撇了撇嘴。

    金荣讶道:“莫非你这马贼竟然看不上海贼?”

    张炣不说话,只是暗中翻了个白眼。

    桃叶道:“你们总不能跟我们上京城吧?如果跟凌三攴他们打起来可照顾不到你们。”

    张炣其实非常非常想去BJ——流落异乡上千年的世家,甚至祖上当过国王的,哪个不想去BJ朝拜(炫富)?

    金荣眼角看看张炣,这个猴子须给他套上个笼子缰绳……“你知道,宋朝以前,这块土地一直是中原的,名交趾或者桂林郡或者南海郡什么的。”

    张炣凝神细听,他单独与金荣谈正事的机会并不多。

    “这里的人许多来自北方,都是贵族子弟,心气高,轻易不服外人,”金荣道,“明朝灭亡后,姓朱的好几个跑到这里甚至是缅甸,当王爷,太子或者自封皇帝。”

    水氏朝庭并没有派吴三桂南下攻打南明小政府,而是命黑道大佬贾演下的手,从金陵开始逼着朱三朱五太子步步退让。朱元璋曾经逼得贾家无路可走,二百年后,贾氏报复来得相当彻底——逃到越、泰、缅的朱明后人无一幸免。

    可见水氏忌惮贾氏不是没有原因的。

    金荣道:“你留下在这里,以金家海盗为班底,招兵买马,可以南下取昆仑群岛、富国岛,西进翻山越岭取下暹罗泰国,再西进拿下散装的马来西亚十国,再西征缅甸,甚至拿下印度。万里方圆的土地啊,亿万人口!哪怕只啃下五分之一,也够你家大哥二哥眼红了。”

    张炣目光中的火焰开始雄雄燃烧。

    金荣道:“反正西边印度慢慢地正在被英国人蚕食,说不定还有法国、荷兰、西班牙、葡萄牙之类的国家想把爪子伸过来。与其被西洋人征服,不如归于我们。”

    张炣沉思道:“如何才能征服这么大的地方呢?”

    金荣失笑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但是,用武力杀戮肯定是没用的,这里丁口亿万,哪里杀得过来?哪怕人家一百个人兑掉你一个,你都全军覆没了,人家也元气无损。”

    张炣道:“要不把天下会那一套搬过来?”

    金荣耸肩道:“你心里多做些计划,多向当地人请教……这里战乱纷争从来不少,机会有的是!”

    张炣兴奋地道:“光我和托娅可不行,得要帮手!五仙就算了哈,得是咱们的人。”

    桃叶道:“还有好几个没媳妇儿的,与其让他们去BJ,不如打发他们回四川出差,跟贾蓉买枪炮,顺便……”

    金荣失笑道:“顺便把那几个父母不允的、心里愿意嫁过来的女孩儿给抢过来生米做成熟饭!”

    张炣大笑。如此兄弟们还有不肯留下来的?

    第二天,金荣被阮光缵单独请至御书房详谈,旁边坐着好几个懂汉语的书生做记录。

    越王道:“吾祖来自大陆,跨海而来,耕读渔猎于清山碧水间。前黎朝残暴害民,我皇伯父三兄弟揭竿而起,侥天之幸统一南北,归服万民。但治国尤艰难,国力年复一年衰退,人心不齐,吏治腐败,善政难以下达,民怨沸腾。大汗有以教我?”

    金荣逊谢道:“荣不才,初至土默特时文事尽仗童隰,武事皆赖敖斯尔与达达。凡所做为全得众人齐心合力,非一人之功也。何敢倨功,大言不惭?”

    越王道:“大汗过谦了。大汗履新前,土默特为诸蒙所欺,王族尽死维拉特之手,人心惶惶朝不保夕。大汗踏足草原,只半年青城气象一新,汉蒙合,异教灭。白灾不死一人,维拉特与清国刹羽,万民千士来投,诸蒙殷服。弟佩服不已。”

    你居然自称为弟,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金荣道:“请屏退左右。”

    越王挥手将记录官全部赶走。金荣看着侍女和太监,一言不发。越王咳嗽一声,太监们领着侍女下去了。

    金荣低头不语。

    越王道:“大汗……”

马贼下海,妈祖垂怜(下)

    金荣抬头对房梁上一指,越王失笑,道:“退下吧。有金荣大汗在座,宗师高手都不敢来行刺。”三条黑影从天而降,六只眼睛狠狠地剜了金荣一眼。

    金荣冷笑道:“怎么,想见识见识我的功夫?”

    越王又用本地语言怒喝几声,那三个黑衣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金荣道:“除了这几个明显不听大王招呼的刺客,不知越国最大的毒瘤是什么?”

    越王苦笑,道:“豪强林立,善政不达,政令不通。我虽为王,其实身不由己之处甚多。”

    金荣道:“当初先王揭竿取国,难道依仗的是豪强或刺客之力吗?”

    越王道:“非也,豪强者惜命,贫苦百姓才是能用之兵。当然我们快成气候了,豪强纷纷来投,于是成为柱梁。”

    金荣失笑道:“如此甚易。国内哪些豪强士绅名声最差?欺男霸女,逼死人,有令不遵,有禁不止者,想必有许多官司状子压在有司?大王只需亲自巡视国内诸县,清理官司,准民告官。挑选几个案子杀一儆百,再全国推广,平民愤,搞清廉运动,逼迫强梁造反,再以豪强破豪强,一一平之,国内无忧矣。”

    越王忧虑道:“阮福映于富国岛虎视眈眈,据说与法国人勾结,购买火枪大炮快船,我如此挑起内战,岂不是给人送抓手?”

    金荣道:“这个容易,正好我手下有善战者,大王借两千人、百条船,我们先下手把阮福映平了。”

    阮光缵道:“善。大汗打算用你的哥哥们吗?”

    金荣道:“先得问问他们尚有战力否?”

    越王道:“比之令尊,五仙逊色颇多。”

    金荣道:“正因其逊色颇多,方能保家族无恙,否则大王灭豪强,我金家首当其冲。”

    越王哈哈大笑,拱手道:“大汗是个直人!”

    斗心眼儿?嘿嘿。

    金荣道:“吾三个月内必须要启程回BJ,五个哥哥我会全部带走。”

    越王道:“如此甚好。富国岛拿下之后就由大汗手下驻守,金家地盘、钱财、人口,朝庭一分一厘也不会动。”

    交易谈成。

    第二天,无数小艇向东南西北驰去,给疍家渔民送信儿,南越金家五仙的弟弟火神王招收水军,每日军资五毛,人数不限,但要能打能杀,管吃管住,最后提供陆地房产一套。

    别有数只商船奔富国岛而去,收集消息,画地图,寻亲戚、老乡、找抢过的商户拉关系……

    有意留下的张炣、崔晨,吴烨等三名家将苦练游泳和操舟。崔吴他们还要回成都把看对了眼却被父母棒打鸳鸯的姑娘们接走……当然前提是她们心甘情愿跟着。

    上面的人动动嘴,下面人跑断腿。其他人苦练游泳和水上功夫时,金荣又闲了下来,又不好天天去烦皇帝,只好每天看人做功课。

    金美美和金当当开始背诵三字经,金小小不知道在忙什么,可能和水有关。贾琮听说了杨过剑仙在瀑布底下、大海深处和天地相峙的英勇事迹,茅塞顿开,提着刀沉入海底两石相交处与海浪对砍。南霞嬷嬷整日里提心吊胆地跟着,金朵朵不肯下水怕被人看了身子,南霞却不在意,坐在小船上守着儿子,身边全是姜汤、毛毯、清茶、点心之类的东西。搞得金朵朵越来越不自在,对南霞越来越冷淡了。

    胡氏因托娅显怀,欲与之去天后宫妈祖庙进香,金朵朵心中有事,也要前往。贾琮听说,便要陪着金朵朵。南霞自然跟着胡氏桃叶,和张炣护卫左右。金荣闷得慌,便自告奋勇做钱包。崔晨和吴烨因要了解本地风土人情,便也跟着。

    五仙听说兄弟要去拜天后,乘机不上班,带着严保根等少数人出来玩。

    金荣叫了牛车,由礼部官员陪着,后来宫中又来了个太监伺候,直奔南越最大最灵的天后宫出发。

    金二仙杛最喜怪力乱神,迫不及待地跟大家扫盲:这妈祖是宋朝人,林家女,得观音赐福,出生时有种种异相。长大后得大法力,斩妖除魔,救命济困,于九月九重阳日于湄峰升天成仙。渔民得妈祖保佑履风浪而不死,金四仙杼又说平台湾时贾代善得妈祖相助,风浪由逆而顺,一夜之间万船登岛,从而收复台湾。贾琮听得心潮澎湃,恨不能回到数十年前看看祖宗风采。

    一路上金家五仙轮流讲故事,让众人收获了无数的传说,托娅和小朋友们更是对天后娘娘充满了好奇和敬仰。

    天后宫每年三月廿三生辰和九月初九升天祭祀大典,有千人唱经,万人拜天后,十里庙会,百台大戏。可惜九月前金荣一定要离开南越北上的。

    上香、上祭、奉献后,庙祝亲自来陪尊贵的客人喝茶休息,旁边笔墨纸砚伺候着。

    金朵朵则别有居心地求妈祖保佑,希望不相干的人赶紧消失。

    庙祝大谈特讲有虔诚的海客得妈祖垂怜保佑船不毁人不死的灵异故事,金荣道:“说到海难,我有一题考考诸位。”

    胡氏和桃叶饱经金荣的古怪题目摧残已有多年,什么鸡兔同笼,相遇追逐,排水加水,分梨欠余……心里哀叹一声——又要被智力轧压了。

    金家五仙还挺有兴趣,催促金荣出题。贾琮无可无不可的,南霞和金朵朵喝着茶水却魂在天外。张炣和托娅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耳朵根本没有朝着这个方向支楞。

    金荣道:“有一艘大船,从宁波港出发环球旅行。途经岛屿、港口无数,风暴、冰山、漩涡、礁石、海怪无数,遍体鳞伤。”所有的人耳朵都竖了起来,目光中思考之意明显:这是谈人生规划?坚持信仰?百折不回?

    “最终这船回到宁波港时,每一块船板桨橹,每一颗钉子,每一只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全部更换了至少一次。”大家听得更专注了,这是要问造船?修理?维护?保养?供给?水手?船师?

    金荣道:“请问回港的这一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还能这么玩儿?

    若说还是原来的那艘船——但,构成要素全部更换过了。

    若说是新船的话——为什么说它是“回港”?

    金荣你好坏。

    金三仙桦道:“毫无疑问,是新船。连木板锅碗瓢盆都是新的了。”

    金二仙杛道:“还是原来那艘,因为名字没变。”

    金四仙杼道:“名字虽然没变但底子变了——是冒名顶替。”

    金大仙柏道:“是老船——目的地没变,使命未变,主人未变,水手未变。”

    金五仙道:“难道你出门玩儿,本来要去广东,结果被风吹到台湾,你就不是你了?”

    哎,伤脑筋。

    桃叶道:“快揭晓答案,到底是新还是旧?”

    胡氏道:“我说是新的!如果这船还是老故,那么扔到海底的零部件算什么?”

    咦?这个角度很新鲜。

    张炣道:“我说,这船是新部件和老人组成的旧船。”

    托娅:“难道不许半道上死人?招收新水手后,难道这是艘新木头、新水手组成的老船吗?你对新和旧有什么误解?”

    张炣轻咳一声:“大汗的问题是,这船是不是原、来、那、艘。原来……是什么意思?”

    托娅傻掉了,对啊,原来的那船变成了碎木头躺在海底。那么水面上飘着的是什么?冒名顶替老船的新船?既然是冒名顶替,肯定不是“原来”的那个东西了。

    统一意见,不是原来的那艘船了。

    金荣点头道:“你们一致同意非原来的船,对吧?”

    众人点头,只有贾琮傻愣愣的道:“不,还是原来的那个。”

    金朵朵唯恐他被人嗤笑,便推了他一把,道:“明明是重生后的新船,哪怕和原来一模一样,也是新的吧?”

    贾琮吸了口气道:“当然你可以这么说,但在这船坏了第一块木板那一刻,断了第一丝缆绳,帆布破了第一个洞之时,那船还是原来的船吗?”

    对啊,虽然多了一个洞,断了根绳,丢了块板,擦伤了一根橹,难道这船就变成另一艘船了?

    贾琮道:“换了板,续了丝,补了洞,添了橹,这船变成新船了吗?”

    对啊,这船只是“外表”不同了,未必就是“另一个”了。

    贾琮:“既然如此,更换一块板不算是变成新船,那么换多少船体才算是新船呢?二分之一?五分之四?九分之八?慢慢地,这船一点一点地脱胎换骨,哪一刻是新、旧的分界线呢?”

    全体沉默。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204/ 第一时间欣赏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 作者:不懂拐弯所写的《金荣的石头记》为转载作品,金荣的石头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金荣的石头记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金荣的石头记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金荣的石头记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金荣的石头记介绍:
中学美术老师金荣被人脑后砸了一石头,于是被通灵宝玉抓入红楼梦二次元世界,做苦力干活。制造仙灵气......都是为了艺术!金荣叹气道:“咱们就像下围棋,边角都布置好了,最后决胜之处就是中原腹地。北京不得不去啊。”胡氏道:“你在跟谁对弈?”金荣坐起身来,看着胡氏的眼睛道:“全天下。”金荣的石头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荣的石头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