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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全文阅读

作者:不懂拐弯     金荣的石头记txt下载     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阴阳之和,不阿一人(下)

    连飞道:“我们在杭州借用了蜀王公子十七爷名义给杭州知府送礼,这个事儿要请罪的。我们亲眼目睹了铁锁横江死亡的前因后果,要向宗师们报告。”

    余立根哪去理会什么杭州知府,他惊得站起来道:“原来金振身边的管家是你扮的……怪不得宋清安拿金振做饵钓南渔和东来的势力。有你在就不怕得罪金荣和孔家。”

    余立根只一秒钟厘清了前因后果,对宋清安的好运气赞不绝口。这两个人是老情敌。

    连飞笑道:“人家宋教官可牛逼了,在两江九省总督手下做巡察司千户……哈哈,他还想拉我去给他打下手呢。”

    余立根瞟了连飞一眼:“怎么?想回组织了?”

    连飞讨好地笑道:“有组织办事更方便。我现在连个身份都没有,啥都干不成。”

    余立根捏着下巴上的胡子道:“进皇城司呢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却知道你永远不会背叛金荣的。”

    连飞道:“我也永远不会背叛鄢国公主和师父。”

    余立根苦口婆心:“日后大家迟早是要刀剑相见的,你痛快点选一边。两边都选,两边都不信任你。”

    连飞道:“我进皇城司也只是一个交易,您就当作是朝庭雇佣的打手或者中间人吧。”

    说到打手时,余立根脸一阴沉,说到中间人时,他沉吟良久。

    连飞道:“年底前金荣全家都要进京的,到时候如果闹得不可收拾了,有个能让双方信任的沟通渠道多值钱?”

    余立根立刻被说服了。他取出一个手令,刷刷刷刷刷写毕,交给于释怀,“你立刻进皇城司宫外总部,取一张百户的空白告身来。”

    然后转身对连飞道:“明天你自己去皇城司找人办理身份文件。然后替我送这封信给戴权。”

    他迅疾地写了个问候帖子交给连飞。

    有人安排,在连飞看来巨麻烦的事儿也就是两封信,跑个腿儿的事。

    余立根道:“好了,赶紧写信吧,一封给蜀王,一封给金荣,一封给公主。”

    连飞笑,“老师您还是个急性子啊,当年还没出京畿地界呢就半夜三更地把我们收拾得晚上不敢睡觉了。”

    余立根想起旧事,呵呵呵笑出声来。

    连飞当夜就宿于余立根家里,让三个内宅杠精在旅店中自己去杠,顺便歇息下老腰。

    清晨醒来,余立根手下陆陆续续集合,连飞躲在屋内看着余立根听取汇报,然后几辆大车开出院子。诺大的余府,除奴仆外,只剩连飞一个了。

    连飞溜达溜达地到了宫外,递了余立根的帖子,等戴权的回音。不多时,有小太监来唤连飞入宫。

    早会已经结束,三三两两的大臣各自去办公室,小太监领着路,不一会儿到了太和殿侧门……再无知者也知道了皇帝可能会亲自见见连飞。

    戴权小心翼翼地换了茶,调了蜜,伺候在皇帝身边。二人都有些心事重重,能招揽到连飞进皇城司是个意外收获,但是……

    皇帝心里那口气不顺!

    想朕宵衣旰食,勤政爱民,难道你们还不满意?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帝能跟朕比?说朕不弱唐宗汉武可能过了,但是……

    你金荣出的那个发行天下的报纸简直太恶毒了!腻味死了!

    表面上在歌功颂德,实则是严重警告!把开国君主和当今并列,拿皇子的政论做文章……水焉,你们想干什么?!

    这是在胁君!虚君!破坏祖制!水硕感觉头上悬挂着一根绳索圈,随时可能套上脖颈将他提在半空……

    收拾书桌文件的皇帝两只手在发抖,愤怒情绪在内心深处喷洒着毒药,一种提刀大杀四方的冲动在撕扯、啃咬、抓挠……

    “人到了吗?”皇帝头都没抬,但是戴权知道他问的是谁。昨天半夜三更的余立根大张旗鼓讨要百户告身,当即惊动了戴权。如今的京城风声鹤唳,任何人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点动静都会被赋予深刻内涵。余立根在搞什么名堂?

    戴权立刻被叫醒,亲自召见于释怀,前因后果明了之后,戴权喜出望外。那句“中间人”的说法太吸引人了……如今的皇帝和水焉之间就少这么个可靠的渠道。以养好了伤的成娟娟和冼晴晴的尿性,不挑唆着水焉滥杀四方才怪。

    皇帝一大早得到这个好消息,整个早朝都有些心不在焉,罕见地没有找百官的麻烦,让凌三攴草草结束了晨会,就坐下运气。

    天网下一代掌门人,代替大将军位子的就是连飞,水焉早年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把消息放了出去。这个人的事迹也已被方方面面研究了个底掉。尤其是温泉山以一人之力烧死葛尔丹,逼降八万力士,轰动朝野。民间都以为功劳在金荣或者摄政王,上层却知道,从布局到动手,全部是连飞包办,金荣根本不问细节,最多提供了思路。

    这个孩子的动员组织能力和他的武功一样让人心惊,特别是他游走在金荣、天网、皇城司、贾氏、蒙元多方之间,没有一个敌人,方方面面对他喜爱有加……为了拉拢他,太上皇逼余立根授业,水焉许了个天网大首领,贾氏差点对他下杀手后来也就算了,童隰把温泉山巨利让给他,金珑等着他点头认爹……如今余立根逼戴权拿出个百户的位子来做见面礼,未尝没有请皇帝接见一下的意思在里头。

    戴权低声道:“就候在外头。”

    皇帝烦闷地道:“宣。”

    不多时,身材高挑,以本来面目出现的连飞步入书房,立刻引起所有的太监和来帮学士们查日期、地点、人名、条款等资料的堂官的注意。

    这是谁家美少年?意定神闲,气宇轩昂,有神仙之姿。王夔之后第一人也。

    皇帝看着连飞,神采灿然,轩逸通达,沉稳悠雅,真是万里挑一的人物。

    金荣身边的书僮已然如此,他本人又当如何?据水砾水洱贾琛贾珩们说,金荣如煌煌大日,身侧再无萤火之光……

    余立根和宋清安是皇帝见过的,那么出挑优秀的少年,水焉不屑一顾,却倾心于金荣……

    先帝好眼光啊!

    等连飞行过大礼,起身待命了,皇帝满腔怒火突然熄灭了一大半。

    神仙人物如果都是这样的,朕以后脱了皇位,不如也追随他们走遍天下,也是美事一桩。听说蜀王那个老东西也粘着金荣……年轻时候看不出来,这个族叔居然是这么个闷骚货。

    以戴权对皇帝的了解,他看到的更多:皇帝被压在下风,可能要对金荣和水焉让步了。

    金荣的天网报一出,又将开国皇帝皇后红娘子放在首页……明里处处歌功颂德,暗中潜藏杀机,让皇帝吃了一闷棍还得叫好。

    高明至极!

    至于连飞这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年轻人单身入京给金荣打前站,又是一招妙棋!连飞索性入了皇城司,此招更是绝妙!其实金荣对连飞没有更多的指示,除了买房外,其他事由连飞自决。投靠余立根是连飞自己的决定——张蓁完蛋了,金荣在体制内必须要有能发出自己声音的渠道!作为书僮,自己不天然就是那个渠道吗?

    皇帝打量打量连飞,此刻看得更清楚了,连飞相貌之美不说了,目光并不闪烁躲闪畏缩,而充满了清澈透亮之光。皇帝心底四个字滚滚而来:正大光明!

    水硕这些年的皇帝生涯给他的心里带来无尽的暗黑思虑,凡事往坏了想,就对了。因为身边都是人精精,人尖尖,都是天下最聪明、狡诈、精明、能干、最会伪饰、计算、见一知十的人!皇帝只要稍微差了一分就是周成王、汉献帝、唐哀宗、明思宗的下场。

    但是在连飞的目光中,皇帝看到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杂念。一个人怎么能这么纯净?听说连飞是天网培养的杀手暗探,生于污泥长于粪坑……难道金荣真有魔法?

    皇帝单刀直入地道:“何为君?何为臣?”

    连飞道:“臣闻,事君者臣,事臣者民,事民者君。环环相扣,方无覆舟之虞。”

    皇帝冷笑道:“你们步步紧逼,难道是朕不比先贤吗?”

    连飞躬身道:“唐玄宗、明太祖、宋太宗当年也如此想。”

    水硕大怒。

    连飞道:“金荣只想助陛下成为天下一帝光耀万古,请陛下明鉴。”

    皇帝冷笑道:“就凭他?”

    连飞道:“非其一人也!将全天下所有的臣民动员起来,共建盛世。千古一帝就是陛下了,金荣愿以此报先帝之德。”

东施效颦,师中无咎(上)

    水硕被连飞噎得腻味个半死,回到寝宫越想越气恼,但是“千古一帝”、“万世长明”的称号实在是太吸引人,皇帝的口水现在还没擦干。

    云皇后伺候着皇帝脱掉大衣服,开始抱怨天网报对北静王的报道不如忠顺王更有力度,那个水焉怎么回事……这样的对话隔三差五地就要来一次。皇帝只听不评,心里更恨。水焉嘴上说不管后宫立储,其实她在文章里早已暗戳戳地开始干涉东宫之事……

    转念一想,任哪个皇帝立太子都要问问身边人,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公开,如此几年下来,新帝人望到位了,交接时就会顺手得多,政局动荡基本上提前消除。

    天家无私事,让全国老百姓知道帝王的辛苦和功业,水硕于心底其实还是窃喜的。如果能把这天网报掌握在自己手里……或者索性自己来搞一份面向老百姓的报纸,那会怎样?

    皇帝为自己的聪明击掌,立刻宣凌三攴议事。

    自从凌宣在青城干出了人神共愤的灭门惨案,凌三攴就日复一日地衰老了。原来的精气神耗散得让旁观者心惊。虽然过去他须发皆白,但仍然中气十足,要揍人时也是能跳老高的。现在的他表面上依然面色红润,气息绵长,语言犀利……但是皇帝却知道凌三攴在强撑。

    将自己的意思和凌相交换了过后,凌三攴拍手叫好,“怎么老臣就没有想到这以毒攻毒的主意呢?皇上真是圣明。”

    对这样水准的毫无诚意的马屁,受了也就受了——其实皇帝猜凌三攴不提办报之事,自另有其小九九。

    皇帝笑道:“如果真要搞起来,怕是人才难得,撑起来这摊子不易啊。”

    这正是凌相所虑。

    首先这人必须要有才能:事功之才,能组织协调方方面面关系。

    其次,这人要能把握政治动向、掌握“原则”、“底限”、“尺度”、“耻度”和“锐利度”。

    其三,这人必须公正可靠,不能有私心。面对万千受众,只要稍微偏一丝,立刻就是掀然大波——比如立储或某个官司。

    其四,此人还要放得下身段,不能耍弄文彩,能以大白话讨好读者,要懂如何跟天网报抢夺话语权。

    上哪儿找这么个人?放弃科举,文字精深,熟悉朝堂,了解民情,关系硬、熟人多、没野心私心,明辨是非公正严明……除了天网,其他地方再寻不出半个来!

    “没私心”三个字就能刷下去九成九的教师(自己学生要不要照顾?)、才子(同学、老师打招呼怎么办?)、退休高官(子弟同僚在盯着你)和外戚(自己外甥皇子/表哥皇叔不管了?)。

    当过官的肯定有预设立场,没当过官的身份低微、胆气不足,说话没份量也没政治资源!

    学问精深的老学究懂多少民情?不沾烟火气,写出来的文章老百姓看得懂?熟悉乡野、市井的人多半没读过几本书,写出来的东西,如《七侠五义》般水准,谁看得下去?

    有背景、关系硬的往往有政治野心,比如东林党或太监。没政治野心的,多半是个书呆子或者纨绔。你放心把舆论权交给他们?

    脑子清楚又读过书没有政治立场忠于皇帝的都在科场拼命,考秀才举人进士,谁放得下身段来办报,挤占时间,消耗前途而且没下场,稍微得罪人就是前途尽毁?

    办报纸能不能避免得罪人?难!下次忠顺王打招呼,提个要求,你理不理?同时北静王提出同样的要求,你理不理?九皇子呢?十皇子呢?七公主呢?

    面对以后可能会当皇帝的皇子,你做不做、怎么做、何时做、让谁做,都会得罪人……谁有本事面面俱到、左右逢源?

    皇帝听凌三攴仔细一分析,立刻哑然。就算朕亲自当主编,皇后在耳边吹吹风,自己守得住立场不?文武百官一闹,自己听谁的,偏向谁?宗室来哭,怎么办,能不能开个后门?老太妃给外侄孙来打招呼,提要求,要待遇,你面子给不给?

    ……搞不了。

    凌三攴道:“本来我的孙子凌宣勉强可以培养一下……”他脸红了红,“可惜心性太差,耍手段没底限,并不高明却还沾沾自喜……老臣惭愧。”

    皇帝很清楚,为了让蒙元内部出现裂痕,挑动阶层对立,给赵人留蒙找合理合法性,凌宣干出了灭门惨案。虽然手段下作,但是结局非常好:赵人高官威信空间高涨,蒙元人自己都在说,只能相信童丞相、候菩萨等赵官,蒙元官吏不值得信任,他们包庇贵人……

    这也就是凌相逼孙子在家读书却没惩罚太过的原因。这种类似贾詡之流的毒士,在恰当的时候、正确的地点、针对尴尬的事情是很好用的。连武则天都不得不用这种人清洗朝堂……

    皇帝安慰道:“毕竟年轻,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

    凌三攴见好就收,道:“办报之事怕是只能徐徐图之。老臣的观察,有个年轻人基本上符合以上条件……可以试试荣国府的贾宝玉。”

    贾元春的弟弟?

    才能、家世、心性、名气都够强大,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只是未必懂民生经济,甚至根本不感兴趣。

    凌三攴点到为止,便转而讨论受旱灾的福建广东免税事宜。

    皇帝和凌三攴有意把控制在朝庭手里的报纸任务交给“怡红公子”贾宝玉的消息不径而走——不排除某二人故意放风的可能——荣国府立刻紧急呼叫贾敬贾珍甚至包括贾蓉开会研究。

    自从南霞南下去找儿子,贾赦就没一天睡好:怕儿子闹事,怕南霞乱来,怕皇帝出手……

    贾政也有不顺心之事,忠顺王为了打造可媲美西洋钟表的赵国钟表,招揽工匠,研究材料,三天两头地找贾政要人要物要钱。偏工部自己亏空无数,简直是雪上加霜,贾政还不知道拿一个又一个的窟窿怎么办。

    贾宝玉自己也被叫来参加会议。自从林妹妹嫁人,探春嫁人,贾琮、贾环名气越来越大,贾蓉赚大钱,贾芸贾菌去当神仙徒弟后,贾宝玉越发是个假宝玉了。读书不成,承爵没希望,当官没资格,做生意没兴趣,练武……哈哈哈,笑话闹得还不够吗?简直一无是处,废物点心似的!除了在贾史氏、贾王氏眼睛里是个宝,在府内外任何人看来就是个渣,放屁都不响。

    这个谣言正好击中贾政父子的内心,来得好!如果能牢牢掌握住舆论权……

    贾珍:“好机会啊。对元春也是一大助力啊!”

    贾蓉:“可保二府百年富贵。”

    贾赦:“说明我们简在帝心。”

    贾政:“会不会树大招风……”

    贾珍:“有权不抓,过期作废。”

    贾赦:“日后谁还敢不以我们马首是瞻?”

    贾蓉:“我们生意场上更是气象更新了。”

    贾宝玉:“我终于要翻身了!哈哈哈哈,什么贾环、贾芸、贾菌、贾琛、贾珩……谁能比我更有权?”他极有心机地避过贾琮和贾蓉名字不提。

    众人一齐称善。

    官场人都是机会主义者:只有错过绝无放过,但凡有一丝扩张影响力、攫取权力、排挤对手、独霸资源、拉拢人心的机会,拳头捏得比贝壳还紧。

    贾赦道:“宝玉你现在必须要研究天网报的制作秘密,学习他们的选题角度和笔法,试着写写类似的白话文,先准备起来。”

    贾宝玉垂手应是。

    贾珍道:“宝兄弟要找机会去凌相府上拜访一下,听听长者言,人家既然推荐了你,总不会拒你千里之外。”

    贾蓉:“二叔有什么开销全都算在我身上,明儿我先送五百两银子过来。”

    贾宝玉大喜。

    贾政道:“大兄身体可好些了?这个事儿是不是请他把把脉?”

    贾赦笑道:“当年凌三攴跟大兄有龃龉,这个……”

    贾珍:“反正此事未必能成,先让父亲好好将养身体,莫劳神费力的。”

    贾赦:“大兄当年吐血散功伤了元气,内脏经络也娇弱,这些年操心劳神的,唉……”

    贾政:“也是南渔夫妇和东来宗师被杀给他重大刺激,铁索横江虽然跟咱们交情不深,但是此人一死,咱们篮子里就又少了一个大将。大兄想必也是在着急这个。”

    贾珍道:“如今已是火枪大炮的年代了。打仗就是钱多胜钱少,父亲还紧抱着手握宗师定天下的老观念,落伍了啊。”

    贾蓉:“我已经报告了爷爷,我们在山西、四川、青城的火枪大炮火药基地扩张顺利,以安其心。”

    众人点头。

东施效颦,师中无咎(下)

    贾敬年前开始身体就出现了问题,痰血气喘心慌腿软,想睡不成眠,腹空食不咽。就一天天干熬着,如今是惜春衣不解带地伺候着……

    贾珍一方面焦虑乃父之不安,一方面又享受着大局在握的意气风发。

    在贾敬主持的二十年里,贾氏风气和蔼、低调、宽厚、慷慨,贾珍有时候在心底里颇有些不以为然:好处白白分出去给下面的废物们,简直是浪费!凌三攴步步紧逼,我们节节退让,韬光绥靖之策真是不合时宜啊!

    想我贾氏,门下遍布朝堂,江湖上盟友众多,手里资源广阔,小一代如日初生,通过后宫结盟贵戚,通过联姻交通四大家族和蒙元贵婿!

    贾家的老敌人天网则分崩离析,甚至请求和贾家联手合作。如今皇帝和凌三攴居然将办报这么重大的权柄拱手让来。这方方面面的强大实力足以允许贾家稍微端起架子,摆上排场,鼓瑟吹笙了。

    隐忍,低调?

    呵呵。

    凌三攴下了朝,坐在车轿中,全身酸软无力,心脏如雷般狂跳数十,暴汗,然后心悸结束,摸摸脉……断续如悬丝。

    凌三攴知道自己就要做不动了。如果在临去前办成那件事情的话……

    凌宣出门将爷爷搀进后院。

    春日的杏梨早已落尽残红,苍翠嫩绿的树林如同美味多汁的一道大餐,随处可见于房前屋角。刚刚更新铺好的黑油油的腐殖土滋养着注定将冲天而起的幼枝细藤,花棱白墙隐隐地透出富贵气息,撩拨着心痒难耐、壮志未酬的少年。

    凌三攴在花厅坐定,喝点热茶,询问孙子在家读了什么书,做了什么功课。夕阳透过花窗照在凌宣并不算太好看的脸上,也有三分唇红齿白。

    凌宣恭恭敬敬地回了话。

    凌三攴忽然道:“上面果然得了自己办报的主意。”

    凌宣喜道:“孙儿可算是料事如神了吧?爷爷你有没有推荐我出来主持啊?”

    凌三攴眨眼道:“你猜?”

    凌宣想了想,“若爷爷不提我的名字,就不是您啦……若直接推荐我,就更不是您啦!哦,您找了个替死鬼在前面?哈哈,莫非是那两家一姓?他们家烈火油烹的,要掰出裂缝来……除非用那个傻石头?但是那个出家人肯定不会允许。”

    凌相笑道:“除非……”

    凌宣恍然:“除非这个消息根本到不了贾敬跟前!为什么?难道他病得快……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凌相:“所以明儿后儿,贾宝玉必然上门。你去见他,毛遂自荐一下。”

    凌宣:“等贾敬一死,立刻让贾宝玉捅出几个大篓子,让他自己把贾氏的关系户得罪光。”

    凌相:“这个难不?”

    凌宣:“让我做他副手就不难。”

    凌相开始考试:“何时让贾宝玉犯下忤逆、叛国、欺君之罪?”

    凌宣:“贾敬一死,贾珍贾政的把柄……”

    凌相:“由谁动手弹劾?”

    凌宣:“谁对贾府有恩,就让谁动手弹劾,表明贾氏众叛亲离。”

    凌相发挥:“倘若贾贵妃出手……”

    凌宣:“哎呀,这个有些难办?”

    凌相:“你傻呀,皇后是干什么用的?我再问你……王子腾如果出手拯救贾宝玉或者贾政之流怎么处理?”

    凌宣:“王子腾私藏义忠王幼子,购买西域刀甲,裹挟清国甲士马奴,私下送盔甲入蒙,其居心叵测,卖国求荣,该下狱问罪。”

    凌相:“如果王子腾请求我救他,怎么处理?”

    凌宣:“您身体不好,自然有心无力!我人微言轻,能派何用场?”

    凌相:“贾宝玉下狱后,你如何做?”

    凌宣:“揭发那地道?”

    凌三攴:“没用……已经封死了。”

    凌宣:“豢养私兵?”

    凌三攴摇头:“戴权是贾氏子弟,潜伏在皇帝身边二十多年,其意难明,这是抄家灭族之罪!”

    凌宣大惊:“怎么可能?有证据吗?”

    凌相:“皇帝亲口告诉我的,他也是年前才知道此事——当时差点没绷住。”

    凌宣沉吟,“贾氏布局之深远,我不及也。”

    凌相道:“行事再密,终有隙缝漏风钻孔。”

    凌宣道:“贾氏太大,怕不好斩草除根?”

    凌三攴一哂:“朱元璋、朱允文都没有做到全灭他们,我们更不可能。皇帝的意思,可能会留下一二嫡系子孙,让他们读书科举,把他们收到体制内部来,自己去管自己的族人。”

    凌宣奸笑道:“留下贾兰那个心理不健康的愣头青?好主意!”

    凌三攴继续:“贾敬一死,怕贾珍、贾赦按捺不住,要好好风光风光。咱们推他们一把,先让天下看清楚其极欲淫奢,再揭开些香艳的故事让贾珍出出名儿,比如扒灰、与子侄共享女人之类。”

    凌宣:“宁国府真是臭不可闻!贾赦呢?他的痛脚在哪里?”

    凌三攴缓缓地道:“内宅贪腐,放高利贷逼死人、收钱帮人打官司吃人血馒头之类。最好让贾宝玉提供贪腐证据,然后咱们饶他不死。”

    凌宣:“妙计!只是贾政……这个人比较老实,是个能吏,怎么办?”

    凌三攴:“工部账上大笔钱粮物资去向不明,难道不是贾政拿去私造刀兵火枪大炮?”

    凌宣:“这个有实证吗?”

    凌三攴:“忠顺王在搞夷人钟表术,盯着贾政要钱要人要物资,工部可没有批准忠顺王正大光明地用朝庭的钱!这个账怎么平?贾政目前估计得愁死。哈哈哈哈……”

    凌宣不解地道:“为什么贾政不让忠顺王走流程?非得陷自己于危境?”

    凌三攴:“因为我不批准啊!哈哈哈哈。皇帝曾经说过,让户部给他经费,但是不要急,慢慢来……他自己性子急,一定要压倒北静王搞出个名堂来,只好去逼贾政了。”

    凌宣:“贾政为什么这么软?顶回去不就好了?”

    凌三攴:“他的儿子在清国大出风头,拿的是忠顺王的家底,这里头欠着人情呢。”

    凌宣摇头,这些人脑子都有病。

    凌三攴:“只要贾政流放或者坐牢,贾赦脱爵,贾琏斩首,贾珍罢官……树倒猢狲散,这个千年吸血巨兽必然大伤元气。江湖朝堂有的是食腐动物,哪还用人教?谁不会下手,在贾氏半残的身体上一口一口地吞肉喝血的?”

    凌宣吞口唾沫道:“孙儿也不求什么……贾氏女人,嫡女庶女无所谓,给我几个就好。”

    凌三攴瞪他一眼道:“就这点出息?”

    凌宣:“皇子们都眼馋贾氏女人和丫头啊,能抢到几个就赚到几个……”

    凌三攴再出一题:“先别想女人的事儿,如果贾琮求金荣甚至令贵妃、鄢国公主出手保护贾氏,我们该怎么办?”

    凌宣沉默良久,“应该不可能吧?鄢国公主多年一直以打倒贾氏为己任,就算开口最多救贾琮一人而已。”

    凌三攴:“金荣呢?”

    凌宣抖机灵道:“金荣是皇帝的菜,咱们不操那心!”

    凌三攴大笑,拍着孙子的肩膀道:“去把这个步骤理一理,把关系树做出来,触发条件想好,战略目标和战术细节磨出来,别功亏一篑。”

    凌宣得了爷爷夸奖,乐得找不到北,笑道:“只要此役胜,咱们可就扬名千古啦。”

    凌三攴摇头道:“胜利者一定是皇帝,也只能是皇帝!跟我凌氏一点关系都没有!记住,一定要让人家知道,咱们凌家输给了贾氏!江湖上一定隐藏着不姓贾的贾家人,咱们不能出头,别成了皇帝扔出来的替罪羊!”

    凌宣愣了半天,“爷爷,既然贾氏已经庞大到了哪怕咱们赢了也要喊认输的地步,为什么咱们要跟他们做对?”

    凌三攴眯起眼睛:“天下之权柄,勇者通吃;天下之利,智者全取。贾氏不倒,其他人吃什么?死一个贾氏,天下都能吃饱。”

穷且益坚,兴尽悲来

    正在凌宣接受凌三攴考问,训练其职场杀人不沾血之终极权谋术同时,在花园里播撒腐殖土,挖沟疏通下水的两个小孩子正挥汗如雨地干活,脸上手上衣服裤子上全是泥。他们一直干到日落,才在花工老王的招呼下洗澡更衣吃饭。

    凌府伙食还是不错的,有很多面饼咸菜和飘着青菜根的汤。

    嚼得菜根,则万事可为!是以凌府天天给下人吃嚼菜根。好在汤一直是热的,如果运气好能吃到一两片菜叶。

    吃好饭就是休息时间了,高一点儿的孩子蹲在挤满了下人的通铺上,抠自己的脚丫子。小个子身子躲在大个儿阴影里,紧贴着墙,背对着屋里一大群老爷们儿,手在奇怪地动……可能在干什么男人常干的事。那些老爷们儿没正事干,正在吹嘘自己一个晚上能干八个女人……

    半晌,那小个子才翻身,下床准备出门洗澡去了。老爷们儿有故意使坏的就问,左手好用还是右手好用。

    两个孩子倒也团结,面对那人瞪他一眼,吐口痰,便你掩护我,我掩护你地去了。身后大通铺上诡笑一片。

    出了下人房,两个孩子骂骂咧咧地一路小跑去井边洗澡,小个子闹出很大动静地提水、泼在身子上唱歌,也不知道唱得谁家的调子——河南?

    高个子四下看看,黑暗中连只猫都没有,他脚一使劲,跃上围墙——原来此处已是外墙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布条——很像那小个子从裤裆里掏出来的玩意儿,塞进一条树枝杈里,又在外墙角乱七八糟的画上点线条。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将会有一群半大小子路过,都是不肯好好走路的人,动不动踢得鞋子能飞上树。那布条将会进入某臭鞋子,然后在和其他街上孩子打架抢地盘时转移到另一拨孩子手里。

    到了下午,坐在茶楼里喝茶的连飞就读到了这用炭条画满奇怪图案的布条:宝玉掌报纸忤逆叛国欺君,珍身败名裂,赦逼死人,政贪污亏空,攴假退休。

    连飞看着这在外人看来就是无数条纹、一团乱麻的涂鸦,有些吃惊。自己进皇城司才一天,得百户告身才一个晚上,就吃到这么大的巨瓜!

    他抬头,跑堂的伙计抬着茶壶正挨个儿给空空荡荡的茶楼里唯二的客人续水,从楼上走下来三个贵公子,都是十五六岁年纪,身后一个半大老头点头哈腰地跟着。

    一个贵公子道:“十三哥,咱们买下这破茶楼有意思嘛?爹爹会不会说咱们傻?”

    那小老头立刻接上话头,“我的爷,这是家传茶楼,都几十年啦,钱虽然赚不多,胜在稳定!您瞧这市口……”门前冷落鞍马稀,他咳嗽一声,“才收您五千两银子,您三位在这儿请客吃喝开销不就省下来了嘛?”

    另一个贵公子冷笑道:“说得好像买菜肉不要钱似的。”

    第三个贵公子道:“如果真不赚钱,咱们把这茶楼推平了改造成妓院……”

    三个人一起吃吃地笑起来。

    连飞翻了个白眼儿,这些混帐在青城上课时乖得像只兔子,自己才给他们支了一万两银子,立刻变猪了……

    其中一个眼睛比较尖,看到连飞在翻白眼,忙挽救一下,“也别开妓院啊,这么个小地界儿,不如开饭馆子,你们看火锅怎么样?”在京城混了一年,京腔京调说得还不怎么地道,但自称从山西那边来的,也算混得过了。

    原东主道:“若不是皇帝禁口令下,说书人都抓的抓,跑的跑,茶馆没人来了,谁会卖铺子啊?”

    一个贵公子道:“没生意……咱们干嘛盘下这茶楼啊?五千两银子合着咱们就买了个寂寞?”

    连飞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起身扔了串小钱在桌子上,把那布条变魔术似的收了,转身离开。

    金荣交待要九个产业,现在还剩下八个。

    去皇城司看看,找以前天网认识的师兄师姐和教官们吹牛打屁去。

    至于荣国府宁国府被人阴谋算计,哈哈哈哈,关我屁事?我最多看在贾琮份上……少笑两声好了。救他们?贾琮自己都未必关心族里,否则不会离家五六年不回去。就算要救,也该由贾琮决定……再说吧。

    北静王悄悄地反手将房门合上,蜡烛光黄中带红,在黑暗的映衬下明亮得刺眼。他抚平了翻过无数遍的天网报创刊号,不知不觉又掀开到自己的访谈录……那个代替自己侃侃而谈长城的重要作用的人不知道是谁,讲得倒是一套一套,七八分道理还是有的。

    自从山海关回来后,北静王被百官冷落已经有些日子了,甚至金振都没有拜访自己——理论上他应该是自己的下属。

    清国战争虽然抢了大量浮财,豪强收编了不少,刺头也消灭了一些。但是自己的嫡系于释怀部五千人被打散,王夔下落不明,天罡三十四人星散,让北静王水溶极其失落。

    直到他读到天网报……难道大公主依然对自己有期待?

    虽然知道这多半是自欺欺人,水溶忍不住还抱有三分希望——或者忠顺王也犯下大错呢?难道皇位能落到水涗那个废物身上?天网报甚至没有提到还有六皇子西平王这个生物。

    北静王一个字一个字地摸过去,嘴角上扬。忠顺王断案只不过是个刑事案件,而“自己”讲的是国家战略!档次差得远呢!他拿什么跟我比?

    北静王将报纸拍平在书桌上。也只有夜深时水溶才敢独自跑到书房,将塞在旧纸堆里的天网报抽出来反复欣赏。

    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把于释怀招回来?拉拢一下余立根?提一提先帝,拉拉感情……这人号称皇城司第一高手,在清国纵横,保金振不败、根据地不倒。其身份、身价、江湖地位、威信早已和当初挂在太上皇衣角上时候大不相同!

    如果拿一个四品将军的位子出来,余立根会不会动心?

    水溶想着从谁手里能讨个四品将军的位子,然后就在书房榻上睡了。可能梦中得到了太好的消息,口水顺着嘴角流满了下巴,甚至到了脖子。

    忠顺王下朝后跟顺天府的人将事务理了理,就中午时分了。他对众笔贴式笑道,经世济用研习会理事的伙伴(们)应该迫不及待地在等了!大家随着他说笑几句——天晓得是不是?

    水泾忍着腹空口干,换过大衣服,顶着一支破簪子,旧长袍,半新不新的布鞋,握着一支旧扇子便出了门。中午的春阳虽然无力,却也耀眼,水泾轻松随意地在街上走着,晃晃悠悠地向那小院儿走去。

    其实哪有什么研习活动?只有一只扈四娘如同望夫崖一般候着。

    忠顺王没等韭菜鸡蛋、鸡汤春笋、牛肉末豆干、皮蛋干贝粥、银丝花卷、桂林腐乳全部上桌,先搂住了扈四娘。。

    云销雨霁,二人相扶将站直,不管那么多了,饿得穿衣服的力气都没了……把一桌子冷菜吃光。

穷且益坚,兴尽悲来(下)

    有人敲门,是水泾的跟班,应该是驾车来接了。二人整理衣衫,携手上了马车。忠顺王执意要先把扈四娘送回万喜楼,否则万一她看到自己回王府算怎么回事呢?难道告诉她我是王府幕僚?

    车轮粼粼,在青石路上缓缓地走着。这只是普通的马车,不是青城的酋长级棺材车,所以有些震动,体验很差。主要是用青城出品的酋长级太扎眼,而勇士级和神箭手级太狭短,不能让两个人都躺下起腻。

    二人难得有机会见面,在车上四只手都不老实起来,衣衫复又撩开,鞋子都掉了。

    此时正是晚饭前后,路上车马不多,但也不少,颇有呼朋唤友的纨绔少年、油腻中年准备下馆子或者上妓院……

    到了万喜楼那条街,拐弯时车帘飘了起来,水泾看着外面道:“天色已晚,你就在后门口……”

    他并没有说完话,马车就轰地横向翻倒。车壁车门散碎,四面八方惊呼声一片,两个衣衫不整的人趴在地上,茫茫然看向四周,夕阳的金色光芒涂在二人脸上,桑树皮似的。

    街面哗然,无数脚步声传来,往来奔走,这个时间段街上闲人正是最多的时候……

    扈四娘抬起头,一滴水从嘴角滑落,水泾连忙去拉袍角,顺便将裤子拉起来。啊啊啊……喔喔喔……咦咦咦……观众疯了,随便上街吃个饭还有这福利?。

    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一只手,光滑细腻的样子,将扈四娘上衣一挑,布碎帛裂之声响如惊雷。这似乎是个信号!人性之恶,人心之毒,人欲之险立刻得到释放!无数只手伸出来,想将扈四娘的衣裙撕扯开,抛飞上天。拼命阻拦的小太监被人打倒在地,这批人喊叫着水泾完全没听懂的“奸夫”、“淫棍”、“荡妇”之辞。

    忠顺王跳起来与观众战斗,可惜手软脚软,完全阻挡不了大家逼向不断退缩的扈四娘,她抱起一块马车木板盖在身上,一面破口大骂。

    四娘是个名人,这里是万喜楼的地盘,认识她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那个男的是谁?”有人在打听。

    几个贵人公子互相对视几眼,开始后退,然后将脸盖住,消失在人群之外。

    连飞坐在丈许外墙头上,身边两个十四五的小孩儿笑着,叽叽喳喳在讲他们才跟踪扈四娘两天,就得了这么个机会。就是破坏车轮有点费事,幸好不是我们青城出品的达达车,那坚固的品质一点办法也没有。也不知道那个奸夫是谁,这么倒霉……

    连飞看着忠顺王还在与七八个汉子对打,心里哀叹,你是王爷诶,干点啥不好,臭豆腐也吃……

    扈四娘终于缓过神来,反正烂大街上了,索性放开吼道:“燕小乙,你有胆撕老娘衣服,敢不敢现在就UP了老娘?”观众起哄,那个叫燕小乙的还想跑,被推了出来。

    扈四娘敞开怀抱道:“不敢UP,你就是我养的……”口哨声大作,燕小乙结结巴巴地道:“老板娘,我没有。”

    扈四娘伸出爪子将燕小乙裤子拉下,观众们大笑,齐声喊,“上,上,上。”

    燕小乙尖叫起来,转身就跑,却忘记了提裤子,一头栽倒。水泾本已战力耗尽,被他一撞踉跄倒下,随后衣袍被街上这些无赖们撕碎。

    这是好不了了,无法善终了。口哨,欢呼,笑骂大作,鬼哭狼嚎……

    远处尘土飞扬,有大批人正在靠近。顺天府来得好快,看来忠顺王平时抓日常管理抓得相当成功。只是不知道抓到自己老板光着卷在马路上被强势围观,这帮子地头蛇会怎样编排……

    连飞叹气,可惜了贤王!他打了个手势,三个人跳房蹬瓦,分三个方向消失在京城暗淡的星光之下。

    今天是个好日子,扈老板不在,张王李赵说书人聚在万喜楼地下室里狂欢。全京城因禁口令,所有茶楼里说书唱曲的都没了饭吃。万喜楼乘机扩张,这些老人在盖魁时代就驻场子说书,从“子柒嫁熊”开始走红,一直红到现在,腰缠万贯不说,更兼手下徒弟上百!

    幕后老板北静王不管这些细节,只收钱就好了。扈四娘是个豪气干云的女人,作为老板,比男人更局气!而且编故事真是一把好手,大家都服气的,盖魁早没人提及了。

    现在是晚饭时间,除两三说书人还有一个夜场,其他人可以放开了喝!门口有人送菜进来,托盘上还有一个大酒坛子。

    这个小厮低头将菜碗布置了,酒坛放下,抽出一把刀来。一个半醉半醒的说书人笑道:“你不是连飞嘛?”

    咦,老子长高长大换脸了还被你认出来了?连飞转身一笑,“是我。”一刀枭首。

    其余十几人一愣,连飞又砍下一头,“老员外虽然死了,大妹妹可以不计较,但是别人可不喜欢你们的下作无耻,懂了吗?做个明白鬼,下辈子再别嘴贱——”

    众人发一声喊,往外就逃……

    一刻钟后,地上全是人头,滚来滚去。连飞小心翼翼地在地道口换过衣服,扔到厨房灶下,悄然离去。

    顺天府正在忙着安慰忠顺王,抓观众,扈四娘应该在考虑假装“不是我”。哪怕他们发现了凶杀案,也不是着急的事,没人作主谁来管这说书人死绝了?或许是他们低价收购茶楼惹了众怒呢?或许是草原番僧千里外做法收人头呢?

    马路上全是官差,顺天府出动了无数衙役,眼睛盯着过往人群。连飞如芒在背,随着人流向城外走去,每拐一个弯就变化一点点,走到城门口时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脸上加了妆,头发变得灰白,甚至身高都不同了。

    连飞佝偻着,提着一件外衣打成的小包,艰难地向城门口走去,还有一小会儿就关城门了。

    一个和尚一声不吭地跟着连飞,二人一同出了城,磨磨唧唧地走了一里路,天完全黑了,然后和尚堵住连飞道:“阿弥陀佛,连飞小哥,差不多可以了。”

    连飞早知道被人缀上了,否则也不必如此做作,他直起身道:“请教大和尚,我哪里漏馅了呢?”

    那和尚道:“血腥味儿,贫僧对血气比较敏感。你看到忠顺王翻车,立刻去杀人时贫僧还没想到那么多,只把你的两个手下捉住了……从万喜楼地下出来时,你那腥味儿简直是太冲了。”

    那也是没办法!

    连飞施礼道:“未曾请教法号?那两个孩子……”

    那和尚道:“贫僧六灯。我又不是杀人狂魔,在事情弄清楚前怎么会对小孩子下手?事实上他们现在人在顺天府牢里性命无忧,不过后面就看他们熬不熬得过忠顺王之怒了。好消息是顺天府抓了无数人,一时半会儿未必审得到你的学生身上。”

    连飞听他口音古怪,道:“原来是六灯大师,连飞有何效劳之处,请直言?”

    六灯古怪地笑笑,“贫僧是忠顺王的保镖,一直在暗处保护他。这一次没注意,栽在你家小朋友手里,再也回不去了。你怎么赔我?”对啊,那二人行为艺术激情澎湃的,和尚大师耳清目明,实在是受不了那聒噪,离得远远的,结果漏了。

    连飞道:“那个人立身不正派,自己翻车和我们有啥关系呢?俗话说自作孽不可活啊。大师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我了呢?”

    六灯道:“入京的风云人物名单每天都送到各家案头。你的事贫僧稍微打听一下,如雷贯耳,更何况其他哪有什么别的高手和说书人、扈四娘有仇?除非是被编排过的……唉,可能你不知道贫僧来自安南?和金荣家也是有旧的。”

安南六灯,青城一玉(上)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上一章关于忠顺王的性福生活丢失了四百多字。尽管窃以为这一段是我玩闹一般的写作巅峰,足以拳打金梅花瓶,脚踢软蒲团座,可惜只有负责过审的AI老师看到。以此。)

    海盗金老爷的仇人还是同伙?或者是苦主来找赔偿了?

    连飞道:“原来是海外客,安南交趾也曾有一千年是中原属地,您也是汉人吧?”

    六灯道:“贫僧是孤儿,是否汉人,吾不知也。此次上京就是来看看故人子女家人,报恩或报仇。”语气复杂,咬牙切齿。

    连飞有点心惊胆战,“请问大师,您的故人是哪位啊,金老爷还是金老爹?他们抢了您的东西吗?”

    六灯心平气和地道:“是啊,我家的东西被人抢了……不过一百年过去了……你听说过佛门有孜孜以求恩仇者乎?”

    连飞躬身道:“连飞受教。”道理都是你在说,正反你都对,不愧是和尚。

    六灯道:“我素闻金荣大汗于单枪匹马孤身入蒙,于草原闯荡,赚下长生天人间行走之大名望,佛道双精,还杀了好几个宗师,灭了好几国……比他爹和爷爷都强。如果方便的话,请你引荐一下。”

    连飞道:“是。”这是要挟吗?金老爹死了找金荣报仇?

    六灯笑道:“你也别紧张,贫僧与也曾救过他家长辈性命。”早点讲啊!吞吞吐吐的,说话这么不爽快——有仇就说仇人,有恩就是恩人,有旧就是故人……刚才他的确说过是故人。

    连飞结巴地道:“您是金荣的爷爷辈儿还是太爷爷辈儿啊?”

    六灯道:“出家人只讲缘法,辈分这种俗不可耐的形式关系……或者大乘教才会讲究,拿出来装样儿。”好吧,你又赢了。

    连飞道:“他……那个年底前就会上京。”是好朋友最好,如果心怀叵测,你老保重。

    六灯点头道:“我会离开忠王府,你给我安排地方住下。”

    这是甩不脱了?连飞急速思考,银子由苗娃看着放在余立根家,不能领这个深不可测的和尚去——万一他看到了苗娃的脸,也是个麻烦。金荣的安危不能寄托在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上。

    六灯道:“现在去哪里?”

    连飞纵身一跃,落在五丈开外,口中喊,“随我来。”然后跑得像只兔子。

    就委屈一下贾璜吧,想必这个高人不会难为连刀都提不动的胖子——让璜大奶奶和贾老娘来应付他:如果这位高僧能忍女人们三天,我就认输。

    到了贾璜家“金庄”,连飞停下脚步,那个和尚像个影子,肩并肩地站在身边,道:“金荣以前就住在这儿?”

    连飞一边喘息,一边道,“是。”刚才跑得有点急,金珑传授的功法没有结合得太好,乱了气机。

    六灯道:“你的功夫是半路转的吧?唉,半年内不可动手,难道你的老师没有提到吗?”

    连飞道:“说是说过,可是……”从四川来京城一路上又要踢金振屁股,拯救被山贼追杀的断手他们,还要和宋清安斗智斗勇,应付余立根杀招,又要试试这和尚水平……我很难啊。

    六灯借着金庄灯笼看着连飞脸色,道:“算了,相见就是有缘——送你个造化吧。”手指点向连飞印堂,连飞看着手指临近,本能地想躲,但身子就是不听使唤。对方一根黑不拉几的食指如山压下,正点在额头上,一丝剧痛一分为六,烈炎焚身,如火燎原,从六阳经到六阴脉,阴阳之气统统被逼出经络,游离在俞穴之外,冷汗污浆从连飞毛孔中喷涌而出。

    六灯喝道:“用新呼吸节奏,新引导术,走新路线。”

    连飞勉强收摄心神,将金珑传授的化骨阴劲调动起来,如同吞噬虫似的将散落全身各处的气机吃掉。这化骨阴劲如鱼化龙,逐渐增大,渐渐从烛炎壮大成了火炬。

    从穴道中喷出的冷汗渐渐转烫,全身皮肤发红起泡,开裂脱落。

    就在贾璜家门口,连飞稳定了化骨阴劲的地位,取代了原来的功夫,大口津液过十二重楼咽入下腹。两个时辰后,他的呼吸变得断断续续,若有若无,新生皮肤凝固,脚下的青砖被烧出两个脚印,鞋子化为飞灰——幸好裤子和上衣穿得一层又一层,从裤裆里抖落了一地碎片后,没露出什么点来。

    六灯站在连飞身边观察了四个小时,津津有味地看着气机变化,走气路线,阴阳融合,最后点评道:“这套功夫大有来历,可以直通宗师境。”这个眼光太强了。连飞深刻怀疑他是个宗师,至少是伪宗师。

    六灯又道:“你要拉屎了。”

    连飞跳地老高,冲进菜地——当初他挖的肥田坑早被太上皇的人填了,不过贾璜娘喜欢吃新鲜菜,估计又重新挖了坑……

    当连飞回到六灯身边时,他已恢复了正常行动力,感觉身轻如燕,乘风欲飞。他还有一个问题,想了想还是要问,先躬身道:“多谢大师。”

    六灯道:“这个活刮之痛不白受,让你少奋斗十年。”

    连飞知道自己通向宗师之路又宽了三分,复隆重谢过,然后道:“连飞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大师。”

    六灯:“是不是问我为什么不随东来他们一起南下找金荣?”

    连飞没有摇头或点头,只看着六灯。

    六灯道:“当时我已经被忠顺王聘请,人家不让出京。”

    就这么简单?

    六灯:“唯一对金荣无恶意的只有大公主,……至于我,佛门修行不可顺念随意,越是动念想去,越是不能去。”

    人说真正的和尚是世界上最冷血、最冷静、最残酷的人类——对自己比对红尘更狠。连飞挫败。

    六灯抬头道:“天亮了,咱们敲门?”

    不一会儿,贾璜媳妇和贾老娘搂着连飞哭哭笑笑,两个小不点揉着眼屎跟在女人后面看热闹。贾璜则挺着大肥肚子,满脸油汗,不停傻笑——金荣母子要回京了!大喜啊,先吃早饭。

    这位和尚是……

    六灯道:“贫僧是金荣施主祖上的旧识……”璜大奶奶立刻biu地一声飞过去,“你认识我爷爷爹爹还是哥哥?”

    六灯道:“贫僧自海外来看看当年恩人的后代家小过得怎么样,正好碰上这位连小哥儿……”

    璜大奶奶把连飞扒拉到一边去——他正在啃第五个肉包子,璜老娘正给他脚上比划新鞋子和新袜子大小。璜大奶奶一屁股坐下在六灯旁边,打听当年旧事:诸如爷爷是不是海盗啊,爹爹生意做得大不大啦,带他们下海的那个福建佬下落啊……

    六灯耐心不错,安安静静和和气气地摇头,一概不知。

    林黛玉将一束野花插在满天星的陶罐里,这是今年春发第一批金雀花,细小茂盛,活力十足,怒张激放,生命的意义何在?不过就是春来时发,秋雪时藏!

    随着水涗到青城已经有不少日子了,她们已将周围千里大大小小的台吉挨个拜访。更兼阴山大漠荒原森林,足迹遍布,汗水播洒,以丹青记录,诗词歌颂。

    那草原的风、日、星、云、绿毯就是最好的药!什么不足之症,咳嗽肺虚,肝热心弱,在经验丰富的婆子照看下不翼而飞。

    那个动不动以泪洗面,于无聊中找不痛快欺侮贾宝玉骂粗话的林妹妹变成了女版徐霞客:白天看景晚上制图,河流湖泊,矿藏森林都在她的笔尖。

    天下城皇家别墅差不多两年之内能造好——蒯家班收了水涗的大红包,答应把水家别墅打造成千里之内除天庙外最惊人的建筑。

    林黛玉也贡献了不少思路——这么说吧,除了大门是水涗的主意其他由林皇妃一言而决。

    草原上这小半年过得简直可算是上了天!水涗甚至跟着蒙元部队和来抢地盘的俄罗斯人打了几仗……挥舞着马刀效忠俄罗斯的哈萨克人和鞑靼人需要得到教训!俄罗斯东扩步伐被这些好像吃了虎胆龙威大力丸的蒙元骑兵当头拦住,从而改变了远东的地缘政治版图……

    水涗亲自上场厮杀,危险有但肯定没事儿。一呢,没人敢让这位爷受一点点威胁,在打仗时总有人层层保护,位置也在中军偏后。二呢,身边两个贴身大太监都是准宗师高手……

    每当水涗回青城见媳妇儿,林黛玉都感觉他有些变化。林黛玉从小到大,见到的男人要么是其父林如海、舅舅贾政这样的文人,要么就是贾宝玉、贾琏、贾赦这种油嘴滑舌的流氓。水涗雄壮的男人味让她感到新鲜着迷——如果能让自己怀孕就更好了。

安南六灯,青城一玉(下)

    林黛玉将花丛左拨右插,攒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才罢休,转身看着桌子上的一叠文件发呆。

    最近童隰眼睛老花得厉害,看不动文件了——哪怕青城的文件少得让人觉得无聊。林黛玉便自告奋勇地帮童隰念念,同时帮他批回条——当年的武则天也干过这个。

    这一批文件是刚刚从张家口送来的,虽然没有紧急标志,但林黛玉知道,国内局势渐渐地波澜壮阔起来了:天网报的出现太吓人了!

    建国百年赵国并没有如其他朝代那样把反动文人清洗干净以树立纯洁的文风学气,但这并不意味着皇帝不想消灭掉不合心意的声音,特别在这豪强元气大伤的时刻。

    与波谲云诡的京城相比之下,纯吃喝玩乐的土默特简直就是天堂。林黛玉觉得自己胖了十斤可能就是个报应……

    童隰要去上班了,他的贴身小厮抱走了林黛玉整理过的文件。

    林黛玉看着花园里的无限春光,心想是不是去找齐齐格玩,她的双胞胎女儿正在盼望着弟弟或者妹妹的出生。

    林黛玉摸摸平坦的小腹,略有些脸红,她十六岁了,虽然还早,但是……门外有人在喊,“林妹妹,林妹妹,”原来是哈日珠拉。自从她闯祸撞了人后就再没穿女装进入青城,永远着男装。

    目前林黛玉还在三七学校担任女教员,专门教包括童隰女儿在内的幼童认字。她和这些胡氏的干女儿们稍一接触就打得火热。

    林黛玉并不计较哈日喊自己林妹妹,一来呢人家年龄果然大个一两岁,二来呢,人家什么都会,骑马打猎都得跟人家学。

    在林黛玉她自己看来,自己的身手已经非常矫健了——虽然哈日和她的姐妹淘们老笑林妹妹是个笨天鹅……大家闹着闹着就成了死党。

    哈日没心没肺地拖着林妹妹去学校里应个卯,把课上了,作业批复了,和嬷嬷们打个招呼,然后领着童隰的女儿就跑城外去疯。当然一个叫做若诗的老成嬷嬷跟着林黛玉,大概算是皇帝的安排吧。好在这个若诗嬷嬷年龄大了,总忍不住要打瞌睡,不怎么干涉林黛玉的放鸭子生活。

    齐齐格的双胞胎女儿漂亮得好像是天上飞来的仙鹤,童隰女儿聪明到不像话,三个小孩最喜欢凑合在一块儿……女人们最大的乐趣就是捏她们的脸蛋或者给她们梳头发,顺便蹭饭。

    巴特尔也胖了不少。自从图播高原下来后,他们这帮子人行事风格大变,又硬又脆,刀起结散,把原天下会的拖拖拉拉、吹牛打屁、一事无成却沾沾自喜的风气打得溃不成军。稍微笨拙些的新老议员们动不动就被他们嘲弄得生不如死。虽然金荣金珑宝音都不在,土默特和额尔多斯的运作却蒸蒸日上,人口金钱实力增长极为惊人,让其邻居保守的汗王们侧目。

    林黛玉和小姑娘们疯跑得累了,一屁股坐倒在齐齐格身边,翻看她亲手绣的小鞋小帽——作为绣仙传人胡菩萨的第一干女儿,不能手绣鞋帽还算人嘛?

    阳光明媚,春天到草原要晚些,这个时候的京城应该很炎热了吧——林黛玉抬头看向东方,略微有点恍惚。

    林黛玉身边的紫娟雪雁都陆陆续续打发了嫁人,水涗也是如此!他身边的老人一个都不要了。对五、三皇子应有的防备必须得有,对贾氏再怎样小心仔细也不为过。

    这种净身出户的决绝让皇帝看到了他们扎根草原的诚意和决断,也杜绝了宗室和贾氏的遥控。

    林黛玉看着齐齐格的女儿和童隰女儿在羊毛毡上爬来爬去讨吃喝,四五岁的人了还要发嗲,真……可爱。

    远处脚步声纷纷沓沓,大概是男人们回来吃饭了。不一会儿包打听哈日珠拉就来报告,巴图、那顺布和、巴特尔、还有宝音的弟弟照那斯图一帮子人聚在一起。

    林黛玉自然从平日里和女人们聊天、帮童隰写条儿中了解不少这些左近贵人的名字。除了达达和敖斯尔,还有对其他不少小部落——例如哈日家——的头人不算陌生。

    宝音大名也久仰了,在万里长征中居功至伟,仅次于摄政王金珑,如今是图播王。他的弟弟跑来和土默特汗国的大佬混在一起干啥?

    虽然对政治极敏感的林黛玉好奇心暴涨,但也没傻到表现出超过一般女人的程度。毕竟自己是外人,也不知道哈日今天一大早就拉自己出来到底想干嘛……

    林黛玉喂了齐齐格女儿和童隰女儿牛肉汤饼,打发她们去玩儿了,自己才挤进女人堆跟大家拼酒。她的酒量大概能顶住女人们最后两轮……

    正热闹着,宝音的弟弟照那斯图走过来喊哈日珠拉,女人们起哄,哈日瞪了大家一眼,大大方方地跟着照那斯图走了。

    午后,林黛玉要回去了,巴特尔和齐齐格请她一旁帐篷里说话。终于要揭开谜底了吗?

    巴特尔神色严肃,旁边大着肚子的齐齐格却有点心不在焉。

    双方见礼后落座,巴特尔道:“林王妃,最近我们听到一则传言,童丞相是不是有意退休?”若诗嬷嬷正坐在角落里打盹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林黛玉寻思,“这个半公开的消息,童隰早就在吹风了——为什么他说是传言?”便道:“我到蒙元来还不足半年,并不特别清楚。”

    巴特尔道:“天下会的章程,丞相和部长最终是要公开竞选的。难道童丞相真的就不管我们了?”

    难道你竟然还想挽留童隰?这倒有些新鲜。林黛玉道:“您何不当童丞相面问个明白?”

    巴特尔道:“西平王的意思是……?”

    难道你问的是赵国朝庭的意思?你不是和赵国朝庭早有默契?干嘛问我?

    林黛玉道:“我们女人家家的,您问的问题太大,我都无法回答。”若诗嬷嬷快睡着了,帐篷里隐隐可能还有点鼾声。

    巴特尔道:“我听到有些蒙人对赵国人管理青城不满,想让蒙元人夺回青城政务部。”

    巴特尔手里有城管大队,目前是蒙元人地位最高的官员,这个“有些人”指的谁?你自己?

    林黛玉笑道:“金荣大汗是蒙人还是赵人?”

    巴特尔语塞,难道说金荣是我们找来的幌子?结果大闹天宫,来了个土默特革命——不管怎样,金荣让土默特凭其开放态度和自由贸易俯视群雄……他只能是蒙人,也必须是。

    林黛玉道:“如今想取赵人而代之的是哪些人?莫非他们觉得自己比童丞相和金荣大汗更睿智?”

    这话更不好接了。除了自己,这野心勃勃之辈里头未必没有达达族或其他大佬。巴特尔因看到对手可能来自整个草原,有不少孛尔只斤也想争一争童隰的位子,这使地头蛇巴特尔惊惧。

    正是因为整个草原暗流汹涌,巴特尔才来探水涗的底,不仅是关心则乱,更是病急乱投医。

    齐齐格牛头不对马嘴地道:“金荣大汗不愿回来,如果他回来就没这么多事了。”

    林黛玉道:“金荣少时和我们贾府多有往来,我还在他家吃过饭……土默特的事对你们来说,比天还大。而在金荣眼里,恐怕只是颗土豆而已。”

    巴特尔脸红了,金荣话里话外早就表明了“世界很大,土默特太小”的意思,林黛玉这么说只是揭开了金荣不明说的那个意思——草原之利不值一提。

    林黛玉:“依我看,金荣只需在草原征兵,十万八万蒙元兵唾手可得,加上八万的维拉特兵,小二十万人马,拜金珑、贾琮、宝音、那顺布和为将,分兵三路进攻清国——难道喀尔喀、察哈尔、EEDS、科尔沁这些汗国敢放个屁不成?”贾琮扫平东路所有的万帐部落,坚壁清野,科尔沁等果然屁都没有敢放一个。

    你说得好有道理!只不过屁啊屁的,从你王妃嘴巴里说出来,真的好吗?

    齐齐格道:“也就是说,就算我们拉住童隰不让走,金荣也不会管……”

    反之亦然。

    林黛玉拿眼睛去看巴特尔。

    果然巴特尔道:“闻部长或者候厅长必须要让出位子来给蒙人了。”这是开条件?童隰留下,两个女干部走人,赵国和巴特尔平分青城?

    林黛玉笑道:“闻部长怕早就想退休了吧,哈。”她戏谑地看着巴特尔。闻部长其实就住在朝克图家里,巴特尔要喊娘。

    巴特尔挠头,傻笑。

心齐移山,光聚耀塔(上)

    林黛玉道:“摄政王从图播下来,已经一年多了没回来,候厅长可能就要被接走了吧?”

    “您的这个判断跟我们的一致。”巴特尔沉吟“只是……如果三个赵国高官同时退休了,青城玩不转怎么办。”

    嘿嘿,原来你们在担心这个,怪不得硬留童隰。如果侯婉婷、闻大娘也让位于蒙人,青城的大好局面会不会成大乱局?林黛玉道:“萧规曹随总是会的吧?”

    巴特尔道:“凌宣在青城连杀六人灭门嫁祸哈日珠拉,分裂阶层,挑拨蒙元人内部对立,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不敢掀盖子,您知道为什么?”

    林黛玉去看齐齐格,她苦笑道:“哈日也知道这事儿。”

    巴特尔道:“凌宣半公开地一巴掌打在我们脸上,逼我们承认没了赵官,蒙元人根本玩不转,到现在我们还没想到对策。”

    原来如此!这才是真相!但是,林黛玉心道,这些话你跟我说得着吗?水涗有什么办法?他的立场怎么可能在你们地头蛇一边?

    巴特尔道:“我希望西平王说服童隰留在青城,我们可以也给他立像,就放在金荣旁边。”

    笑死我了,童隰对皇帝本人都是阳奉阴违,我们说话有屁用?林黛玉道:“你们希望童丞相再坚持五年,等这边人才成长起来?”

    巴特尔道:“我们自问不算差,但是这五年和金荣、童丞相接触下来,深深地感觉到不足以胜任治国之重任。”

    林黛玉道:“中国人才济济,那是几千年的积累。蒙元想一夜之间让治国之材涌现,怕没那么容易。”

    齐齐格和巴特尔一起点头:天朝上国,千年的宗主国,我们不敢比肩。

    林黛玉:“自隋唐以来,朝庭以科举考试取仕,青城也可以行科举之策——未必考八股,也可以从商铺里提拔人才嘛。熬过这几年,三七学校毕业的孩子们就能挑大梁了。”

    巴特尔道:“长远地看,考试是必经之路!想必金荣大汗也是支持的。我们真没想到这一招。”

    连考试招聘都没想到?你们舍不得让平民分享权力才是真意思吧?林黛玉笑,“读了金荣的凌云寺讲学,我看他未必支持你们以八股选仕。他自己就从来不做八股,更是要把孔孟拉下神坛。”

    巴特尔道:“我就是不懂,为什么他说儒门必死?”

    林黛玉:“我猜他说的可能是新学当盛吧?”

    巴特尔:“心学?王阳明?”

    林黛玉:“恐怕阳明心学也是他要打倒的……他想推广的大概是沈括、郭守敬、王祯、宋应星务实之学吧。”

    这些名字巴特尔和齐齐格闻所未闻,请教过林黛玉正确写法,巴特尔会写信让宫布购买这些人的著作。

    虽然明知老蒙元贵族不可能开放选拔人才,齐齐格仍然眨巴着眼睛道:“林妹妹真有学问,提出考试,从商铺里提拔官员的主意……你只当个老师是不是太屈才了?”

    林黛玉抿嘴笑道:“难道让我也入天下会不成?”

    巴特尔拍案而起,“对啊,林王妃的身份,入天下会正好!就这么定了,介绍人就是我了。”

    这意思是要把水涗拉上你的战车?或者还有别的算计……本钱下得太大了吧?

    自觉闯了大祸的林黛玉张大嘴巴惊呆了,刚要喊我开玩笑的,没那意思……巴特尔早已跑得人影不见。

    若诗嬷嬷眼睛瞪得比林黛玉更大,这就是土默特风格吗?随便三句两句就让一个小姑娘做议员大臣?赵国朝野会感觉三观尽毁。

    齐齐格的下巴也差点砸到胸,半晌才说道:“恭喜妹妹啊,你马上就要载入史册了。”当上议员那得多难?但是巴特尔要办此事,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本来巴图是达达族长,巴特尔是敖斯尔族长,要是在阿特苏造反前,这二人都当不了议员,但现在不同了,凡事都有例外。水涗虽然没用,到底是赵国王爷啊!身份在那儿摆着呢!

    林黛玉扯着齐齐格的胳膊道:“我开玩笑的,他怎么当真了?赶紧把你男人喊回来,他真要推我出来……那真正是做不得个人了。我相公一心一意想进天下会,又是打仗,又是拼命做中间人不赚差价……都费这么大劲了还没入会,便宜却给我这一事无成的女人赚了去……那是好不了了。”

    哈,就是要让你个女人入会,即能捏住六皇子,还能有个缓冲——齐齐格拍手,“我马上把消息放出去,我们草原姐妹一条心,动员起来,非把林妹妹您给顶上天,坐到那帮子男人脑袋上不可!我说妹妹,您就别推辞了……等我干娘问起来她不在青城的时候,我们这些女儿们除了嫁人,难道什么正事儿没干?”

    林黛玉低声道:“嫁人生娃不就是正经事儿嘛?我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的算怎么回事儿啊?”

    齐齐格道:“闻部长、候厅长也有抛头露面,大家可都喊她们菩萨的……她们可是咱们女人的骄傲啊。”

    林黛玉抱着累得半死,已经开睡的童隰女儿,忧心忡忡地坐在勇士级马车里,在哈日全家陪伴下,要乘日落前回城。

    一路上哈日的妹妹弟弟之聒噪让她快爆炸了。唉,万一水涗知道我得到了那么多男人支持……不要我了怎么办?他们利用我代替闻、侯二人,这个……

    没有退路的林黛玉回到童隰府上,将睡得昏天黑地的娃娃交给童隰夫人,然后由若诗嬷嬷陪着,把巴特尔的话原封不动地传递给童隰。

    童隰思忖道:“闻部长和候厅长的退休是迟早的事,至于我……叶落归根啊,留在这儿干啥?”

    林黛玉点头——这老头已算功成名就,更兼钱财如山,但在草原呼风唤雨怎比得上衣锦还乡?打脸皇帝本人和凌三攴的想法更从来没有消失过!

    至于侯婉婷……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讨厌,林黛玉稍一接触,就对她敬而远之,仗着有个宗师男人,手里金山银海了不起啊?最好赶紧退休,眼不见心不烦。

    好吧,林黛玉承认自己有一丝丝嫉妒侯婉婷。但是取侯而代之……她再狂也是自问不敢的。

    童隰没有猜到林黛玉正在批判她自己对候婉婷的妒意,他犹豫不决地道:“老夫也希望等赵蒙完成一体化了再走,但从巴特尔的话看,赵蒙人员流动,官员互换……没有百八十年不大可能,谁能活一百年?”暗中再补一句——我又不是宗师或者什么劳什子人间行走。

    林黛玉无话可说,忽然看到若诗嬷嬷,心里一动道:“嬷嬷,您看呢?”

    若诗起身福了一福,才说道,“恐怕巴特尔拉您入天下会没安好心,眼睛盯着赵国内庭呢。”

    这句话意思太深,又不能明讲——林黛玉和童隰立刻对这个不声不响的嬷嬷刮目相看。能在皇宫里活出头的都不是凡人——婉婷算一个,容嬷嬷那些人也算,眼前这人更是一开口就让你跪。

    林黛玉道:“万一他们通过了我加入天下会的决议,我怎么办?王爷怎么办?”

    童隰敏感地觉得这个嬷嬷可能代表着赵国某个势力,他小心翼翼地道:“应该问问王爷自己的意思。”

    哈,问那个粑耳朵王爷?笑死我了……若诗嬷嬷也不装贤良淑德恭了,立刻道:“难得这是个机会啊。林王妃入天下会,对百万蒙骑有了影响力,天下之大,王爷哪里去不得?什么椅子坐不得?”

    咦?童隰看她目光又是不同,对说出这种话的人,你怎么重视都不为过。当年姚广孝对朱棣也这么说的。

    林黛玉嘴巴又张得老大。

    若诗嬷嬷道:“说句出格的话,王爷来蒙元,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这个人眼光很可以了!但突然就这么挑明,大家都有点儿感觉火候太急了些。

    林黛玉道:“万一……”

    若诗嬷嬷道:“抓住所有的一万,就不怕那万一!”怎么感觉你比水涗和林王妃还着急呢?你什么来头啊,太不安分了吧?难道是来行反间计的?

    童隰道:“若诗嬷嬷怎么被安排来草原的呢?”

    若诗嬷嬷道:“过年时皇帝暗算鄢国公主,我帮公主给外面带了个口信儿,结果我的徒子徒孙全部被打压了,我也被踢出了宫。”

    嗞,您是鄢国公主的……?

    若诗嬷嬷道:“她的武功主要是我教的。”

    这个来头……林黛玉起身行礼道:“失敬了,若诗嬷嬷。”

    若诗嬷嬷回礼道:“不敢当王妃这礼。”

    林黛玉:“我们年轻,许多事情看不懂,看不透,还要请嬷嬷提点。”

    若诗嬷嬷道:“日后老身就指着王爷王妃过活了……咱们同舟共济吧。”

    童隰看着二人笑道:“西平王好运气!”

心齐移山,光聚耀塔(下)

    柯剧自从露过一次面后就再未出现在段妍妍和金珑面前。同样是青城系皇城司千户,张蓁差点被擒丢了性命,而他却活蹦鲜跳地到处跑,其内情不问可知。

    大腹便便、一幅酒色过度模样的金珑很想很想一路上拈花惹草,要利用最后的自由放飞自我,可惜肚子是假的,脸是假的,只好扮老实。

    段妍妍在柯剧表白之后便不再接近金珑,除化妆外不多说一字——浪漫的暧昧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你不给女人一个念想,凭什么占人便宜?

    运送印刷机器的伙计们睡眼惺忪地一边收拾车马,一边议论着闻名遐迩的天下楼英雄宴原来是骗傻子的,又贵又难吃,还根本就没有英雄——仅有的几个歪瓜裂枣自称打遍漠北无敌手,呵呵,怕这几个伙计都能干翻他们。

    千里北上,从湖北到山西,偶然有拦路抢劫的货,刚露面说了几句大话,这边的伙计们持刀一冲,三五个回合他们就散了。连战连捷让伙计们得意洋洋,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勇武。至于老板,那个死胖子,动不动就哭天喊地悬赏重金……看在钱的份上,伙计们还是给他留了三分敬意。

    一出长城,荒草无边无际,伙计们立刻都醒了。队长吼道,打起精神,任务完成,就有大笔银子赏下来。

    进入草原三天,除了过河有些麻烦,要找水浅处外,其余没什么可说的,别说狼熊,就是老鼠兔子都没有。

    倒是往返青城的千人商队一天内能见到好几拨,可见草原生意兴隆。

    段妍妍比了几个手势,随队的天网少年们立刻化身斥候,把三十里内踏遍。

    有惊无险地到达青城,大家依照规矩住店。晚饭后伙计们揣着纸币去嗨皮了,金珑从死胖子壳儿里脱出来,降落在摄政王府,也就是城主府。

    侯婉婷正在陪着儿子金哼哼念书。婉婷胖了些,原来瘦小的宫妇形象消失殆尽,没有男人在身边支撑,她要在群狼中活下来,没有点宽容、严整、智慧、狡诈、果断、慈悲、铁血手段,哪怕她男人是天下高手,婆婆是一方诸侯,也未必坐得稳那个位子。

    随着金荣走遍天下,金珑在图播领着一万五疲军破十万的惊人战绩传遍草原,婉婷和闻氏在青城基本上就是一言而决。再等巴图、巴特尔、朝鲁归来,贾珩更是骗来了八万维拉特移民,青城大定。

    婉婷渐渐有了称王称霸的错觉。闻大娘更是放飞自我,将叽叽歪歪的朝克图一拳放翻,拖入帐篷……

    金哼哼的个头儿比金小小更结实,虽然出生晚了几天,却很有乃父之风:粗壮而顽劣。五岁的小孩儿正是耐心最缺的时候,一会儿要喝水,一会要尿尿,一会屁股痒,一会脚跟痛,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婉婷实在受不了这个,啪啪啪屁股上来了几下狠的,金哼哼皮厚耐造,也不哭,但才安静了三分钟,因读不出性乃迁的迁字,又开始各种扭,婉婷的手又举到空中。

    金珑插嘴道:“读不好就先背熟呗。”

    婉婷和金哼哼脸同时转过来,见到是他,婉婷先大喜,然后大怒,眼泪喷涌而出,手脚酸软,哭道:“你是谁啊?还知道滚回来吗?你老婆孩子被人欺负死了,也不给我们作主?”

    金珑抱住婉婷和儿子,道:“我这不就来接你们了?青城好好坏坏从此不管了。咱们走。”

    婉婷哭了半晌,对金哼哼道:“快叫爹爹。”

    金哼哼大喜,“宗师爹爹,大英雄啊,教我打拳!”没等婉婷骂“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架”,金珑搂着儿子已然飞上高空,十二级狂风一般绕城一圈,惊起高手无数追出来看个究竟。

    金哼哼居然也不害怕,笑得咯咯地。

    等金珑带着儿子回到家中,青城各家各户的高手才散去,这个城主府的神秘高手是谁?引来无数联想。

    婉婷已经命人安排了酒食,二人相对而坐,共诉别情。金哼哼天天听到别人说爹爹多厉害,今天飞了一圈,果然了得,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爹爹大腿,一定要坐在怀里吃东西,直到睡着。

    住在王府的教养嬷嬷从金珑手里接走哼哼,那个嬷嬷来自赵国皇宫,满脸好奇看着金珑,甚至有些跃跃欲试想过两招,终于还是没有对金珑说什么。

    金珑和婉婷聊了半夜,到了被窝里一边劳动还一边说,直到太阳快跃出地平线了,金珑犹不厌足,要了一次又一次。婉婷饿了一年,也算是饱食一顿。

    日上三竿,金珑裹上头巾戴上帽子,鬼鬼祟祟地在小厮带领下去找母亲。闻大娘与朝克图同居了大半年,事业爱情双丰收,乍一看儿子像鬼魂一样出现在办公室里,还以为是儿子阴灵来道别,等摸到脸和肩才相信是大活人……差点哭昏过去。

    二人关着门说了一个白天,闻部长推掉了一个与城管大队的联席碰头会,让她的小助理去代出席。

    至此青城高层也差不多都知道了摄政王微服归来,至于为什么不公开行止,心里有数的自然猜到三分。

    无数人排着队进闻部长办公室与金珑见面,搞得下面的公务员很疑惑,今天是怎么了?目不暇接的……城管大队、财政部、三七学校的头头脑脑,下班前甚至童隰亲自前来。

    至此整个青城管理系统和天下会议员也都知道了金珑归来,无数探马带着这个消息疯狂地向草原深处奔去。待太阳落下时,整个青城百姓也都知道了。

    也不知道哪个过分热情的管事搞事情(深刻怀疑是贾蓉许家诚甄凁联营商铺的人),开始大放鞭炮,各大饭店妓院赌场的好菜好酒如流水般送入城主府、鞭炮响了半夜。

    随后三十里外的天庙层层上升亮起火把,如同光塔,照得方圆百里牧民们心惊不已:这是有大事儿啊。金珑看那火把高度,好像天庙已经五六丈高的样子。火把成塔雄雄燃烧照射着夜空,婉婷依偎着金珑道:“这个把真心掏出来的地方,老百姓扒心扒肺地对你,你说走就走吗?”

    金珑苦恼地抓着头发道:“那怎么办?”

    此时的金珑还不知道方圆百里内所有已经离开青城的商队开始掉头开始往回赶,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的酋长台吉和贵女们连夜启程直奔青城,生怕摄政王跑了。十日后,千里疆域之内说得上名号的部落最高首领蜂拥而至,两个月后,几千里外的察哈尔汗,外喀尔喀,科尔沁等金帐汗国高层,以及跑到了天山去品尝西域美女的水涗将会飞奔青城。

    一个以青城为中心的风潮如同海面上正在成型的热带气旋一样,将会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草原。

    三个月后,喀城的策妄阿拉布坦也会来到这里,拜访能与西方教主比肩的摄政王,并寻求支持。巴米尔的长子弃商从政,也将尾随策妄阿拉布坦的脚步到达,打着张炣大哥二哥的旗号和金珑拉关系,要青城兑现张蕈未实现的梦想和策妄打擂台……

    段妍妍在费祼等天网先遣来青城的少年们指引下,轻轻松松地摸到皇帝买到的地块,发现居然水涗已经占领了这个地方,稍一犹豫,立刻作主向童隰另外购买了一个院子,离水涗的工地远远的。咱有的是钱!

    段妍妍当日就去找蒯汲,大公主的宅子必须要比水涗的宅子更大且更优雅、更精致、更高贵!而且要即刻开工!

    哎,我好难!幸好维拉特人数之不尽,雇之不绝,要不然这个公主府怎么变出来?

    段妍妍将印刷机器先放置在薛氏印刷厂,反正地方大得很,贾琛管着,质量有保证。

    金珑、婉婷、闻大娘、童隰和段妍妍聊了很久,天网报业基地将会放在青城,这让闻候二人感到骄傲、新鲜。日后难道青城会成为天下舆论中心不成?

    童隰的紧急报告向BJ飞去,草原局势正因金珑和天网报的到来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飞奔!

    青城要失控了。

阴表阳里,儒士反攻(上)

    在犍为,孔庙是绝对不能碰的,神圣不可侵犯。但是……

    喂,有人在喊儒门必死,把孔孟拉下神坛之类大逆不道之语,大家伙儿居然视而不见假作不闻?……是可忍,孰不可忍?

    金荣打发了连飞、金振进京,又安排金珑北上,再杀宗师如吹蜡烛,自觉无敌于天下之时……一张请柬送到了案头:平民王吤恭请金大汗王驾光临王氏书楼建成八百年庆。

    嗯?你一介平民还这么牛逼?

    莫名其妙。

    金荣指尖捻着这描金大红尺牍,这人一手书法倒是蔚为大观,雄浑且内涵秀致,气韵流畅,笔笔见骨。可见四川之人文荟萃!这里还藏着一位大书法家呢。

    天网报印刷厂搬走后,蜀王夫妇才敢放心离开,只留下老儿子水砾在此当眼线。成都府尹本人依然没有露面,却让其夫人来回跑了两次送礼请安,人也刚走。

    目前水焉还在发愁,第二期天网报没人愿意动笔写稿。难道还继续压榨水砾和出云?

    见到金荣收到的请柬,水焉大喜,王氏书楼啊,大名鼎鼎的世家传承,当年苏轼在此读书还写过赋的。

    为什么这个王吤会请金荣过府?这些读书人向来不怎么理会圈子外的人或事,管你是不是王爷或者府尹。至于公主郡主这种生物就更不可能靠近他们十步以内,连黄垚这王爷女婿也渐渐被撵出了文人圈子。

    王氏发来请柬,莫不是想搞好关系?能不能招聘几个能写的?

    又一转念,这些读书人要么是研习八股科举,要么读书自娱,写字作画,作诗填词,研究算命打挂,搞小圈子,小范围之中吹吹捧捧。写地摊小说自娱的蕃王金荣哪会搁在人家眼里?

    除非是看你不爽,来找茬子了。

    金荣笑道:“当然……这是来打我的脸了。”前面凌云寺讲学,因为拿出三道物理化学题来镇场子,完全没有允许老学究们就孔孟或董(仲舒)张(载)朱(熹)王(阳明)之儒学进行评析发挥,反驳金荣的歪理邪说、大逆不道的毒药……

    既然人家指名道姓请你,想必已然有了万全之策。

    去不去?

    哈,当然不去,万一被人怼出屎尿屁来怎么办?在人家的主场打自己不熟的辩题?我又不是神一样的段子手BBKing,辩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金荣道:“不去,有时间多陪陪儿子(但是金小小正在数竹签,而另外两个娃都在别人手里玩儿,离金荣远远的),没兴趣打嘴仗。”

    水焉撑着下巴道:“我们天网正好少一个主笔,我倒是想去挖几个能打的写手。”

    凡是跟金荣混的,不自觉地就能学会一些流氓气十足的内涵名词,比如写字如拉屎,动不动搞个一百万气味奇特之文字者,叫写手。能用诗词吵架、以歌舞放对、用针线开片的都叫能打。

    金荣:“要不让出云代替我去。人家是青城山十二道场的人,王家书楼肯定不敢砸得太狠。”可惜出云的师傅向以能吃著称,可能书楼的人不大看得上,万一不招待……

    虽然准备不去,但人家的帖子得收藏起来,书法大师手笔,外面怕是求都求不到。上次的狂草《满江红》在打金朵朵(其实是成娟娟在挨打)时撕了,粘都粘不回来,现在只有残片在水焉手里收着……那是有钱也没地儿淘的宝贝啊!

    水焉一说到这个就痛心疾首:早知道下手把书贴先吞了,哪怕被金荣埋在坟里——被那个肖指挥逼债也决不拿出来。看到好东西的时候是要不得脸面的呀!就得抢,最多扔点银子下去好了。(石呆子:滚!)

    正聊着,又一张请柬送到,这一次是太和书院相请,会于王氏书楼。这书院以太和之气命名?是张载的传承。金荣再孤陋寡闻也听说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张载。这句史上最佳口号,让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高官们心安理得地在朝庭摸鱼。

    这两份请柬是双重压迫!是逼老子出来挨打受死?

    随即第三封请柬送到,落款马振德。好吧,成都府尹大人终于肯赐见了……在土财主藏书楼里,联合乡下耕读的卧龙凤雏们,给金荣这不学无术却得享大名的家伙来个炫光杀?当众处刑?

    这三张请柬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由不得你不来。

    儒门斗士要出手了,你想拉孔子下神坛?我们先干翻你再说!这是战书!

    如今已然不存在去或不去的选择,只有笑着死和跪着死的选择了。

    水焉笑,“得罪了全天下读书人,能活过一年,不被口诛笔伐而投环上吊、跳河蹈海者,未以闻也。”

    金荣扭头问小车夫,“我的萤石珠呢?”

    哦,还在,放下一半的心了。

    水焉:“人家只须说,咱们谦谦君子,不必惊动鬼神,怪力乱神当敬而远之,不用请下红衣主教的法器,你怎么办?”

    这就是君子不器?君子不能用法器?

    废了这个能放光的作弊神器,金荣基本上就是……死快点和慢慢割肉剜骨的区别。

    水焉:“府尹夫人来来回回跑了几次,跟大家聊得又透,你精通什么,不懂什么,人家已然有底——知己知彼,对方已然处于不败之地。”

    金荣捧心道:“我可以不可以……礼到人不到啊?”

    水焉笑:“或者生病?断腿?吃坏肚子?人家还不防着你出这招儿?三封请柬啊,就算你两条腿都断了,爬也得爬了去。”

    金荣呻吟道:“或者我可以拿佛家道门的诡论转圈法应付?”

    水焉笑:“说得好像儒家没有诡论转圈法似的……你应付得了红衣大主教,人家知道你专会搪塞抵赖,半通不通的玩什么拈花不言的把戏,还不防着你点儿?”

    金荣怒道:“大不了我吹死他们……”

    水焉道:“其实我也很想感知一下那口气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金荣扭头对旁边看热闹的出云道:“小贾同学,你琮叔搞不定文人圈儿的事,本伯伯就靠你了。”

    出云道:“正要禀报大汗,小小他……”脸上神色奇怪,欲言又止。

    金荣道:“莫非他又吃撑着了?你熬药拿手,随便摘点叶子啊,根啊……”

    出云打断他道:“小小把《易经》全文背下来了。”

    水焉头有点晕,口水呛到了自己,问:“这才几天?”

    出云道:“这孩子疯魔了,从早到晚就死记硬背,六十四卦,象,爻辞大概半个月就背诵下来了。现在正在读《十翼》。”

    水焉疑惑道:“他看得懂字嘛?”

    出云有些腼腆地道:“他看得懂卦。”

    金荣愣了半晌,随即大笑,眼泪汪汪地指着老天:“你明白了,你明白了。”

    水焉和出云目光里射出电光火焰,齐声问,“是谁明白了什么?”

    金荣笑道:“说不得,懂的自然懂。”

    水焉和出云心痒难耐,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金荣笑道:“我有一谒,说与你听:

    自来混沌成一卵,内蕴清浊分两端。

    宇有遐迩尺而寸,宙增寿极百到千。

    得之不喜失不悲,心散于逸收于险。

    求道解真无为能,筹用万根算则变。

    你求天道赐真知,不知天道比你难。”

    啊?啥玩意儿?天道比我难?

    金荣笑道:“这谒语也就是个大白话……听不懂?”

    出云:“大汗既然赐下真文,不如再解一解?”

    金荣:“你的吃货师傅看不上你,果然是有原因的……”

    出云面红耳赤。

    水焉早在金荣构思大白话时就快手磨墨,迅速记录,花团锦簇地大篇草书,密密麻麻,壁立千仞,欲断还连……

    写完了,看着无穷无尽的线条,气势味道在唇齿间回荡……忽然她有一种想喊“我悟了”的冲动,却又生怕说错闹笑话,稍一犹豫,气息就散乱了。

    金荣侧眼看她一眼,笑道:“可惜了。”转身消失无踪。

    水焉心跳漏了一拍,似乎在心底里一空,脚踩不到实地一般……

    出云道:“公主,你的机缘去了。”

    水焉大恨。大悔。大哀。

    她知道,自己一辈子止于此矣。

阴表阳里,儒士反攻(下)

    晚间宗师们聚会,听说水焉错失感悟之事,再听说有了谒语,不经暗自庆幸:得亏是没走!

    其实早有人想离开,去办自己的事儿了,比如大将军和娇音——一个有无数要整合的天网事务,另一个想赶紧回师门安抚人心,收拾残局,震慑敌人……却又不敢、不甘。

    大将军其实还只是个伪宗师,状态起伏不定。架子搭得像,全靠气血旺……但内里差着东西呢!哪怕范雪君的境界都比他高三分。

    至于娇音,心底里对金荣怕得要死,生怕离开后被金荣暗中吹死——毕竟得了柔骨术后自己当众说这条命是金荣的了。毒藤应了誓……但自己还想再潇洒风流几年呢。千里奔波,损失了一个宗师师妹和妹夫,才得了个柔骨术……这才哪儿到哪儿?

    结果金荣终于放出谒语,甚至让水焉差点再突破!焉知不是我的机缘到了?

    出云这次有大功,得了脸面,高高地亲手把水焉草书挂在墙上让宗师们欣赏。学问最高的是张前天师,一字一句地念着,连水焉在内,大家盯着那线条走势。张前天师还偶而停一下询问水焉这字有没有读错,水焉心不在焉道:“好像有点不太对……这个字应该是……”

    西方教主是个半文盲,不耐烦地道:“错了对的,你自己写的难道自己还不知道?”

    话音刚落,范雪君浑身一震,骨骼里雷音大作,宗师们侧目。范雪君哈哈大笑,音调从漂亮的女中音越拔越高,如钢丝舞动,牵叶挂枝,又如海啸前锋,摧枯拉朽。

    水焉羡慕地看着这个长辈兼手下,她的气势起来越盛,出云心旌摇动,都感觉要无法呼吸了……范雪君气势累积到了临界点,忽然气势陡然消失,整个人由威持容庄,变得空灵清虚。

    她原本是以弱女之身舞千斤之刃,内阴外阳,晋升宗师时走的是外阳内阳之路——容易上手,但拙笨迟滞,阴不济阳,刚不能久。适才听张前天师念到“心散于逸收于险”,言教主接口说“自己写的东西难道自己还不知道”,立刻悟了不从外求之理!

    阳极生阴,阴表阳里,施四两可舞万钧之重;两仪平衡,融阴阳而化无极之道;四象完备,达八合而破六极之衰(即气极、血极、筋极、骨极、精极、髓极,均为虚劳重症);以身为网,罩天地而离间内外虚实;蕴章含萃,明合物理而暗契天心;无缺圆润,拈小若巨而举重如轻。

    巨量的仙灵气从范雪君头顶升起,通灵宝玉更毫不掩饰其愉悦的心情,大声打嗝,通灵微光向金荣射来,却被他手边的萤石吸了。

    金荣正在内堂思考如何应对王吤等即将发起的儒门卫教反击战,这巨量的微光吓他一跳,连忙跑出来看。

    范雪君轻盈地在厅内飞舞,原本滞重的招式变得如蝶舞蜂转,暗合自然之法,毫无烟火之气,举手投足皆浑然天成。宗师和蜂拥而至的弟子家将们看得如醉如痴。

    大将军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骂谁,随手拾起一杆百斤重戟抛向范雪君。

    范雪君叫道,“来得好。”就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眼光中,双手或单手轮流执戟。忽而大开大合,倏又细腻小巧;时而戟静人动,瞬间又人静戟腾;退能狂风大作,无坚不摧;进又细雨蒙蒙,无孔不入。

    张前天师评论道,“雪宗师或将无敌于天下矣。”

    出云的情商果然超低,道:“奣凮宗师的一剑光寒十四州,百万男儿无颜色呢?”

    张前天师耐心地道:“人家已经五十载不动手了,年纪在那里了,气血衰败,当不再以筋骨为能。”

    范雪君舞戟兴尽,随手将这霸王戟扔到地上。水砾看着眼熟,好像连飞用针破的就是此戟……回想当时手法拙劣,只要有雪宗师三分意境的话,区区连飞何足挂齿?

    范雪君对水焉一揖。水焉起身回礼。

    范雪君道:“我与前任天网总统领有约,当时机来临之际,准我卸职。”

    水焉道:“旵公主有言,范前辈来去自由。”

    范雪君笑道:“我儿悬梁自尽至今已然二十载矣。我今日心结已解,欲回我儿坟头看看,从此留连山水间,不复出矣。”

    水焉道:“恭喜前辈。”

    范雪君对莫姒姒道:“你们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念在今日突破全赖公主和金荣大汗恩德,日后若有事,我当尽心为二位各办一事。”

    这个承诺算是有诚意的,不问难易,只要你开口。

    金荣看热闹看了许久,上前道:“范姐,恭喜。”

    女金刚一把拎起金荣的衣领,稍一作势,哈哈大笑,“还是当年你穿女装在春柔馆扭着腰走路时更可爱些。”言毕如轻风一般穿窗而走。

    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不晓得其子自尽又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水焉众人一起来看金荣,此时的他虽然留了须,但肤色依然白皙……女装,妓院,扭腰,等关键词一出,即视感很强烈。

    南霞在门外甚至笑出声来。

    金荣脸色铁青,biu地一声跑得无影无踪。

    王氏书楼依山傍水,高两层,经过无数次倒手,火灾,转卖,重建,到此时差不多是要八百年了。苏轼少时在此借书苦读,曾作赋曰:

    树林幽翠满山谷,楼观突兀起江滨。云是昔人藏书处,磊落万卷今生尘。江边日出红雾散,绮窗画阁青氛氲。山猿悲啸谷泉响,野鸟嘐戛岩花春。借问主人今何在?被甲远戌长苦辛。先登搏,区区何者为三坟。书生古亦有战阵,葛巾羽扇挥三军。古人不见悲世谷,回首苍山空白云。

    由景至人,以周公瑾比主人,算是比较高级的马屁。

    在唯恐天下不乱的宗师们加上没屁用的出云和水砾陪伴下,金荣拾阶而上。

    远有桫椤湖、马边河,最终汇入岷江,近有丘陵起伏,良田花海,果然好景致。

    无数老少书生三三两两出没于亭台楼阁之间,看来王吤之富……哦,王吤只是主持人,书楼另有东家。甚至王吤都未必是王氏书楼的后人……只是碰巧姓王而已。要在附近找到份量够重、学问够深、名气够响、关系够硬的姓王的镇场子主持……真心不容易!

    不管怎样,王吤做到了面面俱到的主人范儿。矮矮胖胖笑眯眯的知府马振德便服出巡,也只能站在王吤一侧,阶下太和书院老师同学们统一着青衫,尤其显眼。相比之下,墙边金荣一溜奇形怪状的武夫、道士、数个蒙面女人、说不出身份的奇装异服人类,加上三个奶娃……

    已经有人在摇头。斯文扫地,有辱斯文,败类,禽兽之语隐隐可闻……毫无疑问惹恼了耳朵像雷达一般的宗师。

    西方教主脾气上来了,声音不大却偏偏传到楼上楼下院内院外所有人的耳朵,“风流人物,以心胸气度学识论……还是得看京城啊。”

    余音袅袅,无数道饱沾烈火的目光刺将过来。

    娇音今天专门穿了一身绛红,既满足了自己要红的深层诉求,又兼顾了别人怕辣到眼睛的感受……或者也想钓个有才华的、身体结实的男人回去也未可知。她的声音也用上了内劲:“在我们女人看来,蜀中男儿体魄娇小,身板娇弱……还须加油啊。”这声音让人浮想联翩,如果我身板强壮——不少人脸红心跳气粗了……

    主持人王吤大概四十来岁的年纪,正是能打的时候,——俗称年富力强。他各方面都符合了这次围剿金荣行动的硬件要求:经历够丰富,体力正在高峰,名气足够大,人脉充沛,思维正锐利,锋芒不缺,却又屡经起落,人情练达,不至于把人得罪死……而且有养家糊口刚需,也就是说,足够的穷,肯收钱办事儿!又是本地人,足够可靠!学问足够,能镇得住场子。见多识广,到关键时候还能救场。

    太年轻的书生少见识,未经过挫折,思考缺乏深度或者广度,理论未必能结合实践,而且可能还欠缺些高端人脉,学识声名累积也未足够,说话缺少弹性,吵架容易过火得罪人。

    而过了五六十的老书生,则太油滑或太古板,说话易跑偏,歪了楼而不自知怎么办?如果客客气气说话冲击力不够怎么办?如果体力欠缺,未能持续地平稳长时间输出怎么办?碰到对方强大一时反应不过来,说半天打不到死穴,吵架火力不够猛怎么办?

    这次文会注定是要记录到县志,刻碑的,容不得一点点瑕疵。

直口说孔,毒舌谈孟(上)

    就在书楼前的草坪上,百来名书生两人一竹席,坐在草地上闻着青草芬芳,面前地上摆着纸笔砚墨,朝着大堂方向。好巧,人人能看到大堂正中挂着孔子立像……

    贵宾于前排半膝高的蒲团上坐了,身前茶几上有茶水点心,侍女来回穿梭添水换茶。

    王吤起身面向至圣先师孔圣挂像一揖,转身看着观众安静下来。

    他先赞颂一翻书院的光辉历史,人文荟萃的蜀中名楼,给贫寒学子送学,为天地立心……

    学子们齐声称善。金荣等观礼贵宾也频频点头,马振德更是大声喝彩,也不知道他左顾右盼扭头晃脑袋的,出这个风头干什么。

    主持人讲毕,请马振德致辞。府尹大人大约五十多年纪,脸圆腿短,毛秃牙黄。此人在进士堆里算是比较抢眼的,政绩、资历、背景、派系中地位都算上上等。落在天府之国做个太平知府,四平八稳之余虽然进取不足,好在蜀王不闹腾,四川风调雨顺,土司归流官进展顺利,除了黑道猖獗其他没毛病。年年评分都在甲中,算是名臣。

    作为进士出身的地方官,长篇大论自然张嘴即来,从仓颉讲到蔡伦,从金石讲到书画,从李白入蜀讲到苏轼出川,本朝人物也一个不漏地吹嘘一遍,甚至金荣大汗也捞了一个“语出惊人,善思”的表扬。

    下面刀枪棍棒准备完备的书生名士们居然面带微笑颇颇点头,一副深得我心的模样。

    这帮子人的虚伪作派不就是儒生的标配嘛:道德其表、噬血其里,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凶相。金荣心头钟鼓声大作,斗志昂扬,鲜血开始沸腾。

    求鲁迅爷爷保佑……哦,忘了鲁迅的爷爷还没出生呢。

    稳如泰山、胜券在握的书生们投入地听完长官的演讲,旁边的学政和县官等当地领导高声称善,紧紧地团结在领导周围。

    马振德过完嘴瘾,日头西斜,都要天黑了。

    要招待百来个书生不算难,算上金荣一行二三十人,县里安排了食宿。

    宗师们经常参加这种社交活动,说说场面话,捧捧闻人名流,嫁个徒弟给官场人,娶个豪强女儿做弟妹或者嫂子,都很擅长打造关系网和权力生态。今天的文会到目前为止算是比较平稳,大概明日将比较刺激。

    历来网络穿越小说写到文会,主人公当仁不让地照抄李白杜甫,借鉴苏轼辛弃疾,挪用纳兰曹雪芹。然后文抄公们厚着脸皮享受万众瞩目,名垂异界,一副“你们没文化少见识,我能怎么办?”的欠揍表情。

    金荣的石头记怕是没这么幸运了,你得自己打。不会?那就死吧。

    桃叶听不大懂哲学,闷得要命,好在孩子们吃了就睡,最多在书院山下乱跑,也不闹心。最惨是金小小,认真听讲,还拿着金荣指导下特制的铅笔在白纸薄上做笔记。桃叶眼睛瞟过去,一字不识,也不晓得小小的鬼画符是哪里来的。

    胡氏本不想来,实在是拗不过贾琮撺掇。贾琮知道金荣可能会舌战群儒,说到吵架,胡氏自谦说天下第二,不晓得有没有人敢称第一。金荣如果被围攻,或许胡氏能支两招?

    和读书人放对?除了干过贾瑞一场,胡氏并无第二次实践。她由托娅和张炣护法,坐在水焉身侧,静静地听王吤、马振德们演讲,忽然生出天下读书人不过如此的感觉:做作,务虚,见识浅,立意低,还特啰嗦——虽谈不上蠢,不聪明是肯定的了。

    她忽然不怎么替儿子担心了……好像儿子吵架也没输过。

    第二日天气不错,张蓁坐着滑杆也赶了来助威。这是他归金荣后第一次公开露面,气色似乎还不错。金荣埋怨他不顾惜身体,张唢呐笑道:“虽然我两条腿都断了,”他看了看,其实还有一条在,只是没个屁用了,接上话道:“替你鼓瑟吹笙还是做得到的。”

    金荣只好命蒋弘好好照看张蓁,蒋弘道:“如果大汗要输了,咱们就吹唢呐搅他个天翻地覆。”逗得张蓁开怀大笑。

    不知怎的,今天书生们个个面带杀气,不再似昨日般客气文雅。金荣一行走来,无人上前打招呼,泾渭分明敌我不两立的架势让胡氏桃叶不寒而栗,连水焉都严肃了许多,摩拳擦掌——她也曾饱读经书,也是有点战斗力的。

    宗师们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极放松地散坐在边缘地带,表示不掺和。娇音明媚的目光在人群里飘忽游移,也不知是在看什么。不得不说,四川水土真养人——长得好看的书生数量庞大,个个气质优雅,除了个头不高,作派举止很是讨喜。

    马振德坐在正中间,王吤在场中缓行,拍打这个,拱手那个,终于感觉人到齐了,才重新站到孔子立像前,先跪拜伏身。所有的书生们也深礼叩拜孔子,金荣也不例外,不出所料,一个讽刺的声音传来:“金荣大汗要拉下孔圣自己登上神坛,怎么也向孔圣人行礼?莫非是悔改了?”

    就这?小钻风水平。

    金荣起身,冷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左传云: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将孔夫子推上神坛者,是何居心?”

    咦?你对孔圣人大不敬,还有理了?

    有人道:“太史公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语形容孔圣,又讲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你对孔子不敬,就是与天下人为敌。”

    金荣笑道:“晏婴说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听君一言,果然尽是做些表面文章,贪好虚名辈,信矣。”这是要将儒门和天下人剥离开来。

    有人道:“孔夫子德侔天地,道贯古今,如何不能称圣?”

    金荣笑道:“且不说圣是不是神,我来问你,老子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你们堆积礼仪繁复琐碎,意图何在?莫非是掩饰想要作乱之心?”

    “一派胡言!”有人呵斥,“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孔夫子之德正在于其自谦克己,其礼在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莫非想做个无父无君之辈?”

    金荣惊讶道:“君不君臣不臣之事常见于史,礼既不能止春秋战国之战,也未能解六国灭于暴秦之危。至于孔子之德,少正卯或者并不这么想。不教而诛,以其心可诛而诛之,天下无噍类矣。”

    这是个死结。滥杀无辜是皇帝特权,想杀就杀,大臣们拦不住。孔子莫名其妙杀了无恶行、无首告的卯,其威简直可比皇帝——但是你不是皇帝!杀卯就是霸权,其贪权之嘴脸可比蔡京、徐阶。

    有人道:“卯未必有其人其事。”你的脸皮有多厚!

    金荣道:“后世之朱熹、苏轼、吕惠卿皆曾被类比为卯,险些被诛。你睁眼说瞎话!再说史记所载,齐鲁会于夹谷,因齐乐工奏夷狄音乐,孔子质问之,逼令断乐人手足,其忍若此,此合天理乎?或出于孔夫子本人之权欲乎?”

    这是草菅人命。

    有人道:“外交无小事,以砍掉乐工舞者手足来劝勉国君,做得很对。”

    金荣:“所以在你们看来,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喽?子曰,予所否者,天厌之。他能代天?”

    不择手段一词出自鲁迅,二次元人应该没有听说过,但是……

    “子产说: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王充云:人不晓天所为,天安能知人所行。气若云烟,安能听人辞?礼与理全在一心,王阳明说,心外无物、心外无理,此为己之道也。”

    喵呜,对方超纲了!

直口说孔,毒舌谈孟(下)

    王阳明说的意思难道是,只要内心合乎天道,三纲五常,不择手段也没关系?反正天人其实不相感应,董仲舒是个傻子……这句不会怼怎么办?

    看到金荣卡壳,书生们微笑。不学无术的小丑而已。

    忽然一个小孩子声音讽刺道:“这不就是否卦吗?内小人而外君子。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也。”

    宗师们哗然,金小小这一嗓子简直可算是救了他老爹一命。

    金荣大笑,“我五岁的儿子都看透你们了,所以我说儒门必死。君子作伪,礼到心不正,不通不交,不邦不国,小人之儒而已,也敢大言炎炎谈论天意?”

    被人用孔子的《系辞》骂了!居然人家才五岁!还能活学活用《十翼》,恐怖!

    金荣不等别人说话,道:“倘若孔夫子还活着,当以如今天下读书人之迂腐、固步自封、自大狂妄、脱实务虚、好行小慧,言不及义而耻之。”

    众人大哗,怒不可遏。

    又一个声音道:“那么孟子又怎么了?你也要打倒他?他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就是你本人的写照吗?”

    众书生又哗然……这金荣配得上这么高的评价吗?

    说话的是个中年书生。水焉和金荣目光投注过去,只见此人坐在最后一排,布衣白面,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目帅气,给人以极干净的感觉。

    连马振德都惊动了,斜着眼睛,嘴巴里一阵叽哩咕噜。

    王吤道:“佑圭,你……”

    那个佑圭拱了拱手,看来是个大拿,让马振德和王吤吃了苍蝇般难受,却又不能将他怎样。

    这是第一个表达善意的高士,要抓住。

    金荣起身拱手道:“不敢当。荀子评说子思和孟子僻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案饰其辞,我也不去阐发了。我只问诸位,孟夫子和孔夫子一样,周围诸国一个一个转过去兜过来,周天子就在眼前,偏视而不见。这是哪家之礼啊?尊周尊王口号喊得山响,身体倒很诚实……”

    就等这个大招放出来了。

    直口孔丘、毒口孟轲讲了一辈子大道理,说得热闹,却只肯伺候诸侯国,尝尽委曲也决不去当周天子的孝子贤孙。

    自打其脸!

    儒门之假道学可知矣。

    孟子连蕞尔小国滕与宋都愿意去当官,更是来回在齐魏间奔波钻营。孔子屡次三番被追索,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丧家之犬……简直可算大学士之耻。

    如果没人提孟子,金荣还不会祭这个大招。

    全场沉默。

    佑圭道:“或者孟夫子觉得周天命不再也未可知。”

    金荣道:“孟子说得民心者得天下,不嗜杀人者能一之。阁下饱读经史,其可乎?”这是书呆子愚腐之言,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接口。

    那个佑圭复又道:“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金荣大汗怎么看?难道他这些话不值一个圣人称号吗?”

    咦?怎么感觉这个家伙是来应聘的?试探我?

    金荣笑道:“人与人贵相知相得。手足腹心仇雠皆欲相知相得方能长远。如非同志,如何共情?谈何长久?君欲择臣,臣亦择君。情合则聚,梦异则散。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天。”

    因为这二人越说越不像话,简直可比奸夫**……旁边看热闹的受不了了,有人吼道:“孔孟之学流传千古,不容置疑!”

    金荣追杀不止:“倘若孔夫子孟夫子真有经天纬地之才,治民强国之策,何不尽献周天子,任国相,收七国之地,包举宇内?”

    众人不能答。马振德的大头也缩小了一倍。

    水焉起身道:“《孟子.滕文公》篇云:“天下之言,不归于杨,即归墨。”杨朱有“贵己”之说,“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且不说其有没有道理,孟子却曲解杨朱,诬其无君。墨氏谈兼爱,孟子则诬其无父。又说他们是禽兽也。此口不择言,有损其圣人形象。”言下之意就是说孔孟皆不配圣人之号,是严蒿、李林甫之类的小人。

    书生们只读四书五经,哪会去研究失传已久的杨朱之学?想找水焉的茬儿,作出应对,你得通读《庄子》、《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淮南子》、《说苑》、《扬子法言》等等。

    听都没听说过,怎么来辩?

    水焉冷笑,要出超纲题,大家都超纲好了。

    宗师们大跌眼镜,啊?金荣这边打客场……要赢了不成?

    佑圭再次起身,一揖道:“金荣大汗否定了儒学,相必已然有了治国之策?”

    这人语气、语调和作派的确和其他花枝招展的学子颇为不同,比较平稳,有点诚心诚意、就事论事的意思。

    金荣起身道:“我也曾研究过治国之论。国者何也?一家一室之总合也,万民生于斯,死于斯,其室虽陋,风可入,雨可进,国君非请不得入内也!”

    这是公开否定《诗经·小雅·北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语了。

    众人点头。我凭本事赚来的身家,皇帝不能随便拿!

    马振德脸都黑了。

    金荣道:“民亦人也,非审不得罪之。一人犯法,不可株连。公卿犯法,或可许其以财产抵罪,然则罪不可隐,必公审之。”

    书生们开始点头称善,谁愿意别人持有特权而自己没有?要么大家都别想要特权了,包括皇帝!

    金荣:“治国之难非能一言以蔽之。所谓烹小鲜,礼乐,爱人,贵己,纲常,法纪等皆片面偏激。以其治人治事,无异于削足适履。”

    啥意思?刚说了要法治,现又否定自己了?下面骚动了一阵子。

    金荣道:“我于青城,广开言路,委托天下会,合万众之力共治。如果诸位有兴趣,可去青城观政,路费食宿我出。”

    下面数道目光扫来扫去,含义不明。

    金荣道:“莫说什么夷狄华夏之别!天生万物,此心同,性相近、习相异也。若有不嫌路远的,可报名来。”

    佑圭说话特别能打在关键点上,他道,“观政后便又如何?”

    金荣道:“青城缺人,在座各位皆是大才,可有空叹无处施展抱负的么?草原万里疆域,诸位尽可驰骋,以遂平生之志。”

    另有人道:“这不是投敌吗?”

    金荣笑道:“就像童隰,羽扇纶巾,醒掌万千骑,醉卧美人膝,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提剑四顾……敌人何在?”

    众人大笑。

    水焉道:“正好我们需要高薪聘请文笔佳、见识广的幕友十人,诸位有意乎?”

    王吤第一个站起身来道:“公主殿下,此话当真?”看到佑圭投敌,这位动作也不慢。

    水焉不及回答,呼啦呼啦的书生们围了上来,人声鼎沸……

    佑圭和王吤才说了没几句,金荣挤了过来。佑圭道:“庄濉见过大汗,适才得罪了。”

    金荣拦着这三十许大帅哥的手臂道:“您的善意我可是感觉到了,多谢相助。”

    庄濉道:“就是看不惯某些龊人尽行阴招,鬼鬼祟祟的,专门阴以算计人。再说孔孟之道被篡改得面目全非,儒门早就走上了邪道,您站出来震聋发聩,简直是天下读书人之福!介之你说呢?”

    王吤苦笑,今天他虽然是主持,却未曾说过金荣一个不字。

    三个人在角落里聊得火热,水焉那边虽然有蒋弘、苗敢、莫姒姒、刘塬、出云帮着维持秩序,但也人头攒动,气氛热烈,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张蓁大笑,围剿金荣之文会……居然最终成了水焉主持的老板直聘大会!那真是任谁也想不到了。在书生们看来,孔孟死了两千年,他们能不能继续当神称圣哪比得上自己前途要紧?

    除了马振德拂袖而去,书生们受你争我抢的气氛鼓动,再加上有童隰前车之鉴,皆踊跃报名。金荣估计最后哪怕十个人里头留下一个,也能缓解天网报之求贤若渴。如果这帮子人都去了青城给童隰找点乐子……那就更好玩了。

    大丈夫志在四方,给公主和汗王作幕,不丢人。

    书生们更急切了,有被后面人踩掉了鞋跟的,差点打起来。

    最后大家约好明日单独面谈,才算稳定了招聘会团结、和平、友爱、谦让的形势。只待明日书生们冷静下来,看真正有诚意的到底几人。

步步生疑,处处极景(上)

    这次书生们围剿金荣之起因还要怪晨曦郡主,她在成都的时候邀请了许多书院的先生与金荣同行凌云山,结果剩下一大批的老书虫们心里不忿就此被排挤靠边站。

    特别听到在凌云寺金荣讲学时说要把孔圣人和孟子拉下神坛,这些人立刻抓狂,绝对不能够让这大逆不道的家伙活着瞎哔哔!于是组织起来,互相串联,在四川各地的著名的书院当中召集了一大批老师和他们的学生,做了精心的准备。

    看着金荣赖在犍为不走,大家借着王氏书楼建成八百年的这样一个理由,请金荣来参加文会,让做好准备的书生们打他的脸,让他斯文扫地,威风扫地。

    王吤和庄濉你一言我一语把原委讲明,金荣笑道:“这也是咱们的缘分啊。”

    王吤和庄濉都是寒门举人功名,高不高低不低的身份,得享大名却实际上没什么油水。在权贵二代三代薪火相传、挤占有限资源的世道上,他们贫寒人家出身者,哪怕是举人也没什么前途。当个小县丞也没什么意思,屡试进士不第,便赋闲在家。

    童隰之际遇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早已传遍,眼红他得了明主、能施展抱负的可不只一个两个。

    这王吤和庄濉二人年龄差十岁左右,也算志趣相投,所以王吤听庄濉当众对金荣输送善意,立刻扔下马振德那群人,贴了上来。

    金荣对这些功底深厚的国学大师自然是极佩服的,说是说舌战群儒,其实这些大家根本没有下场肉搏——只怕内心深处他们对金荣的观点也深以为然。否则凭金荣那两把刷子,人家要认真拿出“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的本事来,金荣加水焉不够瞧。

    当然主要还是金荣在青城主政理事风格颇有圣人风范,连凌三攴之类的大佬都要亲自来实地考察学习!这成功的传说在四川更是被夸张到了十倍百倍,这些读书人很有兴趣去亲眼看看!

    就治国论,哪怕孔孟朱张亲自卷袖子入世,恐怕也干不过金荣。除了王阳明外,闭门造车,自作聪明、死读书本的儒家大佬哪有资格质疑金荣的先进理念、创世新主张?

    但凡有一点点实事求是精神的,都不会随意否定一个成功人士的道!

    金荣说孔孟要下神坛,儒门必死,那肯定有特别的说法和道理——所以庄濉才会问他的治国之道。而金荣的回答极中肯、踏实,不务虚,句句落在实处,甚至自掏腰包请众书生北游!

    庄濉归心。

    王吤降阶。

    书生们都疯了。

    就是这个原因!

    胡氏桃叶等人兴高采烈地享用着县政府的招待——实际上这是“打垮金荣”庆功宴,现在成了金小小的拜师宴!

    白天金小小出的风头不比其爹少,回程路上,个个大师都要来考问两句,扔下一地惊叹和赞扬。

    马振德问小小,“你能背出所有卦象、系辞吗?”

    小小惭愧地道:“很多时候会背串……”

    马振德:“至少否卦背得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四个字咬得很硬。

    金小小道:“接到请柬那天,我爹爹说不想来的,”金荣脸一黑,水焉脸一红。“我就替爹爹算了一卦,”小小十分得意,因为所有人的眼睛都看他,包括爹爹。

    “我得到了一个否卦,”当然如果金荣知道是否卦,肯定不会来文会,但是,“我谁也没有告诉,只是研究了一下否和泰的关系……还问了问出云师兄什么叫小人,什么叫君子。”

    大家约好了似的去看出云。在大官、读书人和武道宗师目光照射下,他心理压力如山,那种“道士打上儒门”的愤愤表情尤其让人难熬。

    好在很快宗师们就不再关注他,因为小小说,“明白了之后,我更不能告诉爹爹了,他大概会逃跑。但是,”他不管周围的轻笑,“否和泰其实是可以互相转化的……另外还有变爻,我还没有记得很熟……”

    大家松了一口气,这还是说得通的,如果五岁童半个月通易经……这太也惊悚了吧?简直是反人类。

    自此金小小之名进入有心人的视线,他是捧珠七子中第一个名传千里的。

    马振德转变思路,改换策略,开始对金荣一家力捧高歌,对金小小颂扬推崇,简直成了小迷弟。金荣或水焉自然平淡应付,但是金小小极受用,认为这个伯伯简直是天下第一伯乐……直到出云和水砾受不了那聒噪,告个罪拉了金小小去他娘身边受训,才算告一段落。

    张蓁当晚大醉。

    王吤和庄濉就在酒桌上答应了水焉请其为幕,为天网报正副主编,同时被金荣延请为金小小师。

    “这可不就是太子太傅了?”马振德在一边放了一冷箭。

    于是大家都装醉,开始胡言乱语,把冷场一秒钟掩饰了过去。当夜之后,这几人没有同马振德再说过一句话。

    夏日的风终于还是吹到了蜀山,余立根一行潜伏入蜀也有一个多月了,他的到来给群龙无首的蜀中皇城司带来了定心丸和强心剂:这个谨小慎微、多做多错索性不做的官僚机构开始正常运转。

    曾经挑衅皇城司权威的黑道山寨被清理了一大批。余立根直接调动反应迟缓的成都府卫,找蜀王打秋风讨了一万两银子,再将攻下来的山寨细软全部分发给出力大的官兵和民团。而那些出工不出力的家伙白跑一趟不说,还被记在小本子上,等着回去撤职劝退。

    以余立根的战斗力,在宗师死绝的情况下,四川以他最凶,当然犍为是绝对不来的。他命人给金荣和水焉公主递了个帖子,讲明了连飞入皇城司当上了百户之事,又转送了连飞给大家的信。

    这个傲娇的家伙还是抹不下脸。

    水焉一笑置之,其他宗师则仔细研究了铁索横江的死,心下戒惧:宗师在二十支火枪三段击连续打击下也讨不了好!

    大家都有“幸好来了四川一趟”的感慨,否则怎么会了解到这种内幕?南渔的残部估计全军覆没,没有余立根,如果金振再不开口的话,谁知道铁索横江是怎么完蛋的?现在心里有了数,总能及时准备做出正确应对。

    连飞、金振两个名字深深地刻在了宗师及其弟子心底。虽然这两个人武功不过尔尔,但是功夫之外的东西极让宗师们赞叹。这二人日后怕都得是顶尖的风云人物。金荣身边有如此了得的年轻人,真是小觑不得。

    只有水砾一人对连飞和金振痛恨不已:扛着我的牌子去找什么杭州知府拉关系?他杨屷是哪根葱?居然和老子搭上拐弯抹角的往来,以后难道还要应酬他?不行,下次看到连飞和金振两个混帐,一定要把这个账理理清楚——十坛十五年老酒起步价!

    在皇帝不出手的情况下(实在是被天网报、忠顺王裸身案搞得焦头烂额,顾不上这边了),差不多在犍为待了半年,金荣和水焉终于决定离开:水焉领着二十多个书生北上青城观政:而金荣拖家带口地南下广东;宗师们则一哄而散;大将军则和宗师弟子们勾搭一起,去忙铺开在各省建立分支机构事宜。

    继续向南是既定计划,胡氏桃叶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左有托娅和张炣正是蜜里调油时候,右手边是出云要代替王吤和庄濉给小小启蒙,前有贾琮、南霞和金朵朵,后有二十四家将跟着。

    蜀王派水砾将金荣一家送到金沙江口,待他们渡过金沙江,就是云南了,不归他招待了——终于送走了瘟神,回去放炮仗!

    只有马振德极不爽,亲自来告别居然谁都没见到,放下礼物,也没来个人回礼或者互诉衷肠……就好像他堂堂的成都知府,三品大员,就是个树桩!

    郁闷。

步步生疑,处处极景(下)

    过了江,山势渐趋平缓,植茂叶盛,天天下雨。

    大家收起名贵的衣服,穿上简单的麻衣外罩蓑衣,头戴超级宽大的竹檐草帽。

    湿滑的石板山路倒不难行,毕竟是走了几百上千年的茶马古道(支路),多次为诸葛亮、阁逻凤、段思平、忽必烈、蓝玉沐英之属修整。

    胡氏持弩,不断地射下小鸟野兔,甚至参与了射杀野猪野熊这样的有益身心的团建活动。桃叶的眼睛则只在三个小孩子身上,天天和出云讨论冷热瘴气。路过阿昌族,白族,布朗族,布依族,傣族,德昂族,独龙族,哈尼族,回族,景颇族,基诺族,拉祜族,满族,苗族,蒙古族,纳西族,怒族,水族,藏族,佤族,瑶族彝族,壮族,普米族,傈僳族的山寨,她的目光就会被五颜六色的服饰所吸引,然后就会把自己打扮成本地女人,当然除了蒙族外……

    为此于是又专门新买一匹马,用来驼这些奇装异服。胡氏直撇嘴,桃叶却乐此不疲,甚至把人家女孩子嫁妆全套银饰用双倍银子给收了。

    不过她打扮打扮,大红大绿,还真是不错,仙子下凡一般。

    宜宾、昭通、曲靖一路走来真是美不胜收:花的世界、色彩的海洋,野花香、野猴猖狂。又不用急着赶,便在岔道上东奔西跑,听说哪里有美景就往哪里钻。见识了无人落足的山谷,平缓分明的梯田,无处不在的百丈溶洞,冰冷的石泉,美味的茶果,诡异的天气,狡诈的商人,美丽的女孩……

    更吃到了宣威火腿、饵丝、板鸭、魔芋、稀豆粉、韭菜花……山里好吃的东西都是剑走偏锋,奇峰兀起,出人意料,外人学也学不来也弄不像,就是做不出那个味儿。

    却也怪,千里奔波一路平安,好像云南一只黑道队伍都没有似的——或许这是黑白无常之死的后遗症吧。凡听闻金荣名的,一人能杀两千,大概离着三五百里,黑道们就自动清场了也未可知。

    当然以这帮子人的战斗力,即使不算上金荣,也不怕谁!托娅和张炣可算神射,连胡氏都能用弩干翻老熊,家将们天天在宗师们的眼皮底下打磨功夫,除了小孩儿和桃叶,这帮子人里头没有善茬儿。

    水焉北上后,滇王将这批人直接无视了,一言不发,假装不认识。都不应酬,也好。

    金朵朵一边走一边叹气,都不知道自己干嘛来了。原本想用财宝和“赵宋公主身份”来钓金荣的,结果人家理都不理,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贾琮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如果那个南霞嬷嬷识相点就更好了!

    这个嬷嬷有点怪,恨不得贴在贾琮身上不撒手,但是贾琮只是敬而远之,并不怎么搭理她。所以尽管金朵朵心底里有点酸,却也在承受范围之内。如果贾琮宁可要个老女人……自己可做不了人了。

    说别人有点怪的金朵朵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可不止一点怪:明明能调动图播军成千上万,但是就喜欢一个人在外面浪——没有丫鬟,没有护卫,没有接应,没有目的地,没有武力值。

    南霞在众人眼里其实也是个怪人:知道她底细的觉得她疯;不知道她底细的觉得她傻——靠山大公主去了草原,你这个老师不跟着去享福,反而吊在贾琮袖口上,认认真真地跟他打磨功夫。你得有多想不通?是蒙古马**酒不醉人呢,还是烤羊肉火气大?

    她还要自己动手干活儿——难道守着公主,佣十七八个丫头不香吗?尤其是大公主的天网报明显缺人,能写会算、见多识广、美丽年轻的这个嬷嬷不去随便领个校对或者编辑的职务,吃肥的喝辣的……反而人生地不熟地跟着明显不怎么待见她的金荣一家子……

    大概武功废了的人脑子也完蛋了——这是家将、金朵朵和贾琮背后讨论的结果。托娅和胡氏也听见了这些小话,捂着嘴不笑出声来已经越来越难了,简直要憋死个人……同时也越发期待日后谜底揭开时那帮子人表情如何。

    金朵朵其实对南霞还是很佩服的,一开始笨手笨脚,连衣服都不会洗,皂角不会用,水不会烧,不知道晾衣服需要挂在太阳底下(四川云南没有太阳,只好把绳子结在避人的空地上),也不懂缝纫……据她自己讲年轻的时候是干过活儿的,哈,干过活儿的人会这么笨?第一次自己洗头差点把头发给薅光了。

    宫里出来的嬷嬷都是这样的废物点心吗?

    好在南霞嬷嬷做事不用讲第二遍,任何复杂的东西一看就会,一做就上手,连贾琮的衣服(原本是两个小车夫洗)缝缝补补和清洗活儿也包了。这可不大像是传功嬷嬷做派?但是既然她愿意动手,那就随便吧。

    只是金朵朵实在受不了南霞看贾琮的目光,直接、痴迷、而热烈——但贾琮自己不觉得,甚至很享受,这让金朵朵极为不快。

    金荣也不高兴,来云南怎么可以不去大理的南诏国?丽江、洱海、香格里拉前世就没去过——目前香格里拉还没得名,藏于深山险谷之中。而那本《消失的地平线》还要过一百多年才会出版,同名电影风靡全球就更晚了。

    但是这队伍里没人想再次入山!什么三江合流处,什么藏民古城,横断山脉……难道图播没住够?大江大湖大雪山没看够?高原太阳没晒够?

    赶紧南下去看海!

    一个多月后一行人来到了广西桂林郡,这缭乱的山景依然怡人,只是天气热得受罪。出云天天给大家煮凉茶解毒,包括孩子们在内,大家没有生病,简直是老天保佑(出云:老天?这是我的新外号吗?)。

    桂林山水最美在阳羡,圆润饱满的山形,就是郁郁葱葱盖着草木的大石头,清澈碧绿的溪流倒映蓝天,撑竹筏的船娘,清脆的歌喉,味道鲜咸的腐乳……

    但金荣说的甲天下肯定是太夸张了,一通自我吹嘘只能让万里奔波过来的旅人暗笑其没见识:从蒙元草原到九曲黄河,从六盘山到图播高原,从汶川下凌云大佛,从犍为蜀山到滇南花海,哪个不是甲天下?

    见见世面吧,亲!

    当然,本地美食极有特色,让吃客垂涎:肉酿田螺、三花酒、白果老鸭煲、尼姑素面、荔浦芋扣肉、一道干鱼、酸辣椒、酸笋爆炒的菜尤其好味,沙田柚子叶糍粑、腊肉炒粉利、斑鱼脍吃着都还不错。

    既然有好鱼虾和好酒,金荣贡献了一道酿活虾:鲜跳活虾从水里捞起来,立刻泡入高度白酒(或加饭酒也行,如果虾清洁的话),加葱、蒸酱油、糖,腌渍一刻钟,生吃。

    活虾在口中咬开时,还蹦蹦跳跳!真是变态的吃法,但是……好鲜!

    可算天下第一!

    此乃是无锡苏州一带的名菜“活炝虾”,必用极清洁的河水里的透明小虾,稍微污浊一点或者体型太大都不行。若不是漓江、遇龙河的水如青玉碧洗,还真没有这么吃的必要。

    继续南下。

    前面就是交趾、泰国、马来西亚、缅甸的世界了。拐弯向广西而去的金荣还不知道,这个时代正是越南逐渐被阮福映的“阮朝”统一的前夕,他将灭掉西山起义军建立的西山王朝,向中原请求策封,得名越南;柬埔寨的金边高棉王朝在一百年前战胜了荷兰人,但还有五十多年就会沦为法国的“保护国”;泰国的达信领导暹罗打退了华裔国家缅甸的进攻,但达信的吞武里王朝被部将夺走王位,这个人就是拉玛一世,他将建立却克里王朝(曼谷王朝);缅甸也处于被英国人打垮的前夜,英国将用六十年时间吞并全缅甸;马来西亚的小国们:亚齐、文莱、柔佛、霹雳、万丹、日惹、吉打、雪兰莪、苏禄和登嘉楼你方唱罢我登场,轮流消灭对方,同时轮流被葡萄牙、荷兰、英国按在地上摩擦。

    在整个中南半岛,你能听到成片成片的村落说着闽清话、兴化话、闽南语、客家语、潮州话、粤语、海南话、广西粤语。在海面上穿梭往来的船只上,持各个口音的华人在大发其财:打不过对方舰船,我们就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打得过对方,可能我们就化身为海盗!反正马来西亚、缅甸、交趾、爪哇菲律宾、台湾附近海岛众多……你知道我哪儿来的?

    而万里之外的澳大利亚将迎来一拨又一拨的囚犯,他们将侵蚀掉黑不黑红不红棕不棕的土著人种,进行长达百多年的种族灭绝大屠杀。

    厚颜自称为“文明人”者致使澳大利亚物种灭绝了至少百分之十。

    而这些白皮黑心的“人”却号叫自己把文明带来给了蛮荒。而过着几千年天人合一的和谐生活的土著残余们连自己的语言都渐渐消失了,关于历史的记忆更消失在滚滚红尘之中。

    这就是众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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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介绍:
中学美术老师金荣被人脑后砸了一石头,于是被通灵宝玉抓入红楼梦二次元世界,做苦力干活。制造仙灵气......都是为了艺术!金荣叹气道:“咱们就像下围棋,边角都布置好了,最后决胜之处就是中原腹地。北京不得不去啊。”胡氏道:“你在跟谁对弈?”金荣坐起身来,看着胡氏的眼睛道:“全天下。”金荣的石头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荣的石头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