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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全文阅读

作者:不懂拐弯     金荣的石头记txt下载     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经世济用,软磨硬泡(上)

    总的说来,随着姐妹们一个一个离开,大观园逐渐安静、冷清下来。包括傻大姐在内,对比以前,人人都觉得有些沧桑变迁,回首百年一般的感慨。

    林姑娘最冷,嫁人后,只回门儿一次,坐了坐,吃了酒从此就不再上贾府的台阶。偶尔有个信儿,还是六皇子偶遇了贾政或者贾赦时带着一句,说林皇妃日子过得极舒心,都胖了一圈云云。

    搞得贾老太太痛骂玉儿没良心,都不回来看看望自己。林黛玉听到传话,不屑置辩,一笑而已。贾府这才知林姑娘在荣府住了五六年,竟然对贾府深恨至此。

    连表面文章都不做了。

    对贾府尚抱有想法的“社会爬梯”者听到一些不利于贾氏的传言,对这些老牌贵族的人品官品的殷切盼望之心就冷了三分。

    王子腾的家变则更从侧面证实了四大家族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么老子吃儿子,或者儿子甩下老子不管!这家风简直是文明人之耻,不愧是武夫!不义,无情,残暴,冷酷,轻慢。

    史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哥哥在张家口遥望草原,一事无成,每次都站错立场,搞得里外不是人。要不是金荣童隰给力,替赵国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史鼎不知道要捅多大的篓子。

    又说弟弟史鼐,居然是天网的人,打翻了自己的老板鄢国公主,投靠了皇帝,而后竟然也是一事无成!

    军队内部也离心离德,比如山海关总兵聂䍿,以前的大同总兵孙恤心,对这二史根本就不买账,而二史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虽然侧面说明聂䍿背后有人,但史家在军队中地位不稳,大家也看在了眼里。

    没有战功,哪怕有太上老君支持,你也活不出个人样来!军队是什么地方?实力第一!上了战场就是性命攸关,不拿出武艺和谋略来,脑子稍微糊涂些,手段不够强硬,策略不够面面俱到,差些高瞻远瞩的眼光,马上威信掉得只剩一丢丢。任你什么官职、背后有谁,也寸步难行,再玩儿不动了。人家凭什么把性命交给一个废物?你要防背后来的黑枪。

    京城民间政治局委员们指点起官场来,那叫一个下嘴无情,剥皮穿肠,抽筋碎骨。那些高不可攀的官场巨兽在他们的箸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个个鸠拙樗栎,颟顸幽昧。

    连皇帝在内,一大群人看着四大家族的笑话,听着四大家的谣言,评说四大家族的没落,简直是胃口大开。

    再加上最近武道宗师云集京城,有的住会馆,有的住朋友家,有的成了王府供奉……京城气氛之诡异,颇有些风云激荡,龙虎相争的意思。在最终的盖子揭开——某个势力发动——之前,雾里看花,没有人知道赵国到底是怎么了。

    薛宝钗自然不怎么关心政治气候,她只爱钱。

    此时的她坐在自家院子里,缝缝补补。这双鞋是她呼应皇帝号召,“给前方战士绣双鞋”活动的积极倡导者和践行者。薛家早在薛蟠父亲那一代就暗中和皇城司眉来眼去,互致衷肠。商家为了长久靠山,除了当皇商进体制外,还要拼命联姻拉关系抱大腿……你要知道自己的定位!当皇帝需要一些消息时,你在紧急的时候给予了支持,简在帝心了,无论谁当皇帝都少不了你的好处!

    薛蟠傻里傻气,打听消息倒是一把好手——酒肉朋友多也是生产力。

    在酒桌上三言两语,情报就到手了,比如贾容在四川搞到了数十万两银子的流水,全部投入到土默特获利达百万之巨!又比如说,贾家为了造省亲别墅掏空了家底,结果在贾容媳妇手里又赚回来了。又比如,有人在怀疑皇帝想逼着贾府造房破财或者破产……

    薛宝钗自然知道皇帝对四大家族观感极差,但是四大家族联合自保是百年前就定下的牢不可废的规矩,哪怕薛史暗中投入皇室怀抱。有贾赦、王子腾轮掌军权,大面儿上,四大的联盟是稳定的,倒不了。第二代里现在又冒出来四个核心强人:贾琮、贾珩、贾环及贾许氏,加上林黛玉和探春嫁得那么恰到好处,看来贾府又能保四大家族百年平安了。

    于是,看看事不可为,经皇帝同意,薛宝钗母女搬离了大观园……基本上就是被撵出去的。王熙凤之流假装依依不舍,其实在弹冠相庆,薛宝钗跟这些亲戚的红藤绿花友情……根本就是样子货。若不是要替皇帝掌握四大家族的内宅动向,宝钗又何苦在风言风语中扮痴作颠?

    林黛玉被卖与皇家,伤透了心,整天说自己没爹没娘——其实大可不必!难道皇家还配不上你林才女?虽然那个皇子据说不大成器……但是总得有姑娘嫁过去对不对?谁叫人家看中了你呢?你林孤女也不算亏了!

    而谁知道我薛宝钗的难处?生意被亲戚掏空……难道他们背后没有人在撑腰?是不是皇帝?另外看到自己在贾府没招了,就让娘几个滚蛋,自生自灭。

    皇家恩情何其薄也!

    幸好选秀没有成功——不冤枉自己到处喊“我有病”——否则去了那不见光的非人去处,还不被欺侮死。

    难道随便一个女官都有底气如元春一样腰板挺硬?

    薛姨妈从外面进门,手里也挂了一串布鞋,薛家上下缝了三十来双,应该能对付过去了。毕竟京城的薛家上下只有这么点子人。

    大丫头文杏捧着账本走进来放到墙角的大箱子里。历时一个多月才把上半年的账本理清了来存档。

    在薛宝钗手上的生意里,最赚钱的一是印书,剑仙绘本一册接着一册。二则是青城的纸币生意,薛家的技术相比其他印刷行要高明许多,收取费用也高得多。金荣曾经有过特别指点,在变色油墨、字体、套色、纸张方面给出过意见,而负责印钱事务的童隰要求之苛刻,检查之严格——换个印行,肯定撂挑子不干了。而薛宝钗却不是普通人,她的心思之长远,其实早已超越了普通掌柜,甚至可算薛家新一代掌舵手了。

    文杏放好了账册,用铁锁封了,让她老子背了出去,藏在地窖里。墙角一撂空了,薛姨妈的小哈巴狗连忙跑过去嗅嗅,然后抬起了后腿。

    薛姨妈闪电般将手里的鞋呼了出去,正砸在哈巴脑袋上,“嗷”地一声,那京巴放下后腿,顺着门缝溜了出去。

    莺儿来报,有个自称是“经世济用研习会理事”的人在门口求见薛姨妈。

    薛夫人疑惑地望向莺儿,希望她能提供更多的信息。莺儿却闭了口等候指示,宝钗道:“家里没有男主人,不便见外客,莺儿你问问他有何事。”

    去了半晌,薛姨妈的红豆薏米汤都喝完了,莺儿才一脸疑惑地走回来,立在下面欲言又止的。

    宝钗放下勺,莺儿从未如此笨拙过……平时伶俐得恨不得问一知十的人,现在连话都不敢讲了?

    复述客人诉求很难吗?

    莺儿迟疑地道:“客人想问,金银货币、纸货币和铜货币,哪个更能成为通货进入流通和储存,并促进国家收入,保证税收安全,维持市面稳定,却又让利于民而不是成为盘剥天下的利器?为什么金荣能用纸货币代替金银铜钱而且青城乃至整个草原欣欣向荣?他根本没有用刀剑逼迫老百姓使用纸币,为什么纸币最后一统流通环节,却使民更富而非如前明般迅速贬值成了废纸?”

    莺儿咬牙道:“大概他还请教了夫人一个问题,奴婢给忘了。”

    好吧,你能一口气背出这么一串来,已经是一半的进士水准了。宝钗和薛夫人面面相觑……我们只是替金荣印钱而已,这些东西俺们也不懂哈。草原我们也没去过——万一陷在兵荒马乱里头怎么办?薛家在里头的确是赚得不要不要的,那具体数字……连薛蟠都不知道。万一他知道了,非要学贾琮跑去跟金荣混怎么办?多年前他们两个人好像还有点小暧昧来着……

    土默特那鬼地方邪得很,好的不灵坏的灵光……

    薛夫人道:“你去回客人,金荣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里头的原理,办法,数量,因果,全部是我们不懂的,请他去问别人好了,比如宫布。”

经世济用,软磨硬泡(下)

    眼睛一眨,莺儿又飞了回来,“客人说,宫布也是一窍不通,他们研习会曾经邀请宫布做客教授这货殖原理,宫布说了半天他和金荣铁打的交情,其他一句有用的没有。”

    这个就不好办了。宝钗出主意道:“既然他们研究金荣的货殖学问,为什么不去土默特当面请教童先生或者金荣本人?哪怕是闻大娘恐怕也比我们在行得多吧?”

    忽地一声,莺儿飞了出去,文杏好奇心大作,什么人能让莺儿这么鸡婆龟毛难搞的主居然心甘情愿地来回传话?你收了多少红包?

    不一会儿,莺儿回来道:“客人说不方便出长城。多谢夫人耐心解惑,他告辞了。”

    宝钗和薛夫人相顾一哂,吃饱了撑的人还真是不少呢。金荣在草原闹腾,就让他们闹腾去呗,还一定要搞明白为什么?不就是蛮夷没见过世面,好糊弄呗,多简单!

    一无所获的忠顺王水泾从薛府出来,看看天色,后下午了。顺天府事情不算多,最近武道宗师云集京城,顺天府本以为治安可能会压力倍增,结果恰恰相反,市面上偷盗绝迹,邻里不合或者打官司的都没了。

    忠顺王背着手在街道中央晃晃悠悠地向王府走去。他去年纳了王妃,是前大学士的孙女,品格娴淑,言语雅信,断事明晰。皇帝、皇后和他自己都很满意。

    水泾在凌三攴回国后,曾多次拜访请教青城见闻,他最关注的就是纸币流通的成功,为何前明的纸币就是废纸而金荣的纸币就成功了?凌三攴认为,青城的纸币之成功在于保证!青城财政部保证任何人任何时候都能将纸币变现,拿到货物或者金银,且价格稳定。

    这里头的学问可就大了……金荣做对了什么?赵国照抄行不行?

    水泾一面走一面想,太过投入以至于一头撞到一个女人。

    扈四娘这几年过得简直嚣张、欢乐到了极点!作为北静王的钱袋子和谣言运作中心,她手握数十个伶俐的说书先生和女先儿资源,到处宣扬自己是天下第一才子金荣大汗的原始忘年闺蜜。

    想当年金荣还是个惨绿少年,唇红齿白,青葱一般水嫩滑润,目光纯净总是一副惊奇的模样看待着周遭的一切。

    当时扈四娘看他,如同欣赏名画一般地纯洁和简单,哪怕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掠过扈四娘引以为傲的胸口。

    扈四娘带着说书先生们拜访金庄,和胡氏探讨情节,分析人物心理和性格特征,一旦说得到位了,她总是豪爽地大笑大闹,拍手晃肩。每到这个时候,

    扈四娘不仅有想像力,而且为自己的吸引力超级得意的。

    小年轻!真是嫩!就这?老娘的本事你还没见识过呢!这是你的遗憾。

    说扈四娘的本事,还真不是吹出来的。

    作为剑仙绣娘故事发源地,《小寡妇情史》推广部,万喜楼被扈四娘连番操作,打造成为了娱乐中心,号称天下第一书场!虽然当年讲狐女乱世时客人多到大门都挤不进的盛况不再,但每天讲究情怀的听书众依然络绎不绝地光临,为他们听过无数遍的故事掏钱。

    在宫布大婚前,扈四娘花大价钱从他手里买来了土默特战记:从冰菩萨开始,温泉山战红衣马贼,地火八卦阵,天火烧尽清军十万,火炼葛尔丹逼降八万兵,到青城火海灭叛军。说书先生们回忆着金荣的一言一笑,分析着他的心理活动,堆积着词藻,设计转折跌荡,抖包袱,还要把金荣左膀右臂,金珑摄政王、童隰丞相、张蓁太师、闻部长、候厅长、张蕈内相、那顺布和先锋、贾琮大将军、贾珩先锋官、宝音参谋长、巴图大将、巴特尔大将、齐齐格公主、楚伦酋长、连飞侍卫……所有人底细摸了个遍,加上合理想像艺术加工,准备明日开讲。

    扈四娘想着,我们让童丞相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算命看星相……是不是有点过了?刘伯温和诸葛亮会不会跳出来抗议,把他们的台本给了后辈?

    又或者说张太师是个大奸臣,一心想陷害金荣大汗逼他出走,扶摄政王上位太过分了?……太师的刻板印象嘛,封神演义有反派闻太师,点秋香有恶人华太师,杨家将有奸臣潘太师……太师就应该不是好人!

    又或者说女英雄闻部长夜探敌营,盗来了法宝才保护了金荣魂魄没有被妖僧收走,这个情节太老套了?

    或者说候厅长是太师徒弟,用摄魂术迷惑了摄政王,企图取金荣地位而代之这个情节会不会引来大祸?据说候厅长是宫里头出身,万一里头下来人问责,得有个说辞。

    金荣肯定一笑而过,就怕闻、侯二人开不起玩笑……

    另外讲番邦公主齐齐格非金荣不嫁,结果洞房花烛夜上错花轿,洞房进错了人,只好将错就错嫁给了巴特尔……事关人家名节,可能会引来麻烦,必须把名字改一下……

    咣一声,她撞上了一个帅哥。

    水泾低头看了看这个胸怀伟岸的女子,浓眉大眼,江湖味浓浓的,眼角媚光一闪,嘴角挑起一缕春意,垂首。

    而扈四娘看着水泾,忽然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的金荣。同样长着漂亮到不像话的脸,高挑的身形,朴素的衣着,温暖的表情,会说话的眼睛里满是好奇,雪白的皮肤但是手掌粗糙,一看就是要干活儿的读书少年郎。

    水泾回味着适才那一撞的风情,不由自主地扶起对方的一双光滑细腻的大手,有点发愣。扈四娘嘴边的美人痣在发光,整个人愈发的温暖绵软,一双大手轻轻抚摸着水泾的粗糙的手背,好像在抚摸着当年错过的金荣少年郎。她说话娇甜中透出一股难以遮挡的柔情蜜意来。

    哎呀,奴家这里好痛,水泾听到那个女人低声抱怨。心里好不忍,似乎自己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坏事。

    她的嗓音慵懒而富有弹性。

    发生了什么?水泾更迷惘了:他想抱抱这个丰满柔软的女人。

    一个随从在忠顺王身后轻声咳嗽,两双手这才分开。周围的过客或者尽有看到此幕“西门大官人与王婆手把手”的好戏,还想再看,那二人就一边说着,“撞到哪里了,我揉揉……”一边登上一台长狭的马车,一转眼就消失在夕阳西下的方向。

    水泾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来说看看伤到没有,严重不,痛有多深……结果二人就洞房了。

    这处小院只有一进,地处偏僻,是忠顺王“经世济用”研习之所,锅碗瓢盆、笔墨纸砚、床椅榻席、琴棋书画无所不备。

    偷懒不想回府的话,还能住好几个人。

    扈四娘也已准备好了一坨银子准备拍在这个少年的胸口上,结果被那串珠子打傻了。啊?坐那么个破车进这么个破院子睡恁个破床的人,居然是个土豪?这珠子不会假的吧?

    她拾起珠子挂在腕上,沉甸甸的,真货!

    扈四娘穿上衣服,收拾了床铺才走出房间。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孩儿询问了自己的家住哪里,然后招手唤来一部小油车,将扈四娘送走。

    扈四娘和水泾在不同的地界同时回想着这场飞来艳遇,二人俱咬住下唇,吃吃地笑了起来。

高原之丧,蛮夷之失(上)

    八月的高原色彩缤纷,绿深黄浅,红花白蕊,朱果粉萼,沙褚石青,雪山之冰万年不化,在云雾中反射着金色的阳光。

    蓝天如幕,牛斗互环。

    星月相属,银河席卷。

    命运强项,灵魂何安?

    水流潺潺,曲折平缓。

    千峰耸峙,万壑归元。

    身埋于斯,魂归长天。

    胡氏和桃叶抱着几个宝宝,看着金荣胡子拉碴的坐在水焉坟前痛哭高歌,也是泪水涟涟。

    金荣手里搂着早产两个月却坚强地活了下来的男孩当当。古人说“七活八死”,不管是不是科学规律,水焉以命换命,在金荣精心照看下,骆驼奶羊奶牦牛奶喝着,宝宝很健壮,他终于对逝者有了个交待。

    三岁不到的小叮叮还不能理解妈妈已死是什么意思,她被桃叶按着在坟前磕了好几个头。嘴角耷拉着,一副随时要哭的样子。随后看到小妈和奶奶都没有要心痛她的意思,便收了哭腔,恢复了一脸坏坏的表情,准备待会儿欺侮弟弟小小。

    明日金荣全家和金珑、贾琮等人将要离开图播了,这是来跟水焉做最后道别的。第一缕寒风已然从西方带来了冬季的讯息。孩子年幼,高原物资匮乏,还是离开的好。

    人之初,来自虚无。人之没,归于尘土。这很公平。公主最后的精气神全部投入到了宝宝身上,她自己头发不长,经络碎裂,血脉勉强运转仅保证机体不溃而已。到了最后终于油尽灯枯,但宝宝仍在,心事已了,是以才能长笑而逝。

    金荣证明了他对公主的情义!不离不弃,尽心尽责,不假人手地按摩喂食,让从来没有体味到亲情的公主最后得到了人生大圆满。也许对她来说,如此离去是最好的选择。野心、霸业、职责尽付秋水。

    金荣明白这些,但是他不想接受!当年自己在城门口被贾府少年欺侮,别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公主呵斥走了贾府倒霉熊孩子,从此金荣的情丝就挂在了那蒙面女子身上。

    虽然地位天差地别,最终公主却听进去了自己劝说,解散了天网,委身自己……连一个盛大的婚礼都没有得到!当然作为出家人、皇族长辈、三嫁寡妇,她对婚礼的臆想早已幻灭,得到了真情已然是万金不易的幸运!这幸运对金荣来说同样是万金不换,在他早已绝望的时候,公主追到了大同,把身子交给了他……并使他斗志昂扬。

    难得她抛开了责任压力、身份尴尬、阶级隔离,对自己的真心做了个交待,说了实话。

    对一辈子生活在谎言里的公主来说,金荣的“真”就是上天赐予她的福!从不伪饰的金荣,其实就是公主向往的彼岸,而她本人永远都不可能独自到达的。

    而当她终于留在金荣身边,她的脸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外人面前,到死,她的面罩都没有抛开。

    也许对这世界的防备早已融入了她的血液,那薄薄的一层布,是这个女子保护自己的脆弱的最后防线。哪怕有金荣在身边,这防卫也从未放下过。

    就这样死去也好吧,再不舍,终还是要放下的。

    来生再不生皇家,普通农妇就很好。

    宝音率领三千雄兵送了几百里,直到金荣一行入川才回。他是恩和的老二,不会继承EEDS汗位,所以他决定终老图播。地盘比老爹的大,兵马比老爹的多,除了老百姓比较穷……不过金荣说,图播俯视印度,连接天山昆仑,紧贴川滇……打开思路,穷也只是暂时的。眼睛盯着印度,脚往四川走,钱粮不就来了?茶马盐宝石丝绸瓷器,什么不是赚钱的路子?

    金荣一行从高原下来,将会入川,看看天府之国。蜀山剑仙的后人,怎能过蜀山而不入?

    这话说得好,胡氏、桃叶、金珑、贾琮、连飞和那个姓赵的御者都笑了。只有贾玏那个书呆子决定跟着宝音,留在拉以萨研究古藏象雄十八国历史。

    红衣大主教有大恩于金荣,他命肖指挥保护了被绑架的金荣安全,而且没有被下毒或吃皮肉之苦。这个人情就落在了小赵的身上。作为赵宋后人,想回祖国看看乃是人之常情,搭个顺风车不算事儿。

    这个没有名字的人就成了个甩不脱的油瓶了,托娅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看着此人心安理得地坐在骆驼背上,啥也不干。

    这是人嘛?连大汗甚至都干了活——把小小和当当两个男孩装进两个筺,叮叮和美美两个女孩,则用大布带捆着坐在他的怀里,算是特别待遇。

    胡氏和桃叶如今骑术都相当可观了,各自一匹骆驼,眼睛不离四个宝贝。她们座下骆驼背上有一个油纸层层包裹的箱子,里面是水焉脱落的长发,细细地编织成了辫子,另外还有几百张水焉画像。这个箱子将会伴随金荣终身,直到临死前交给叮叮和当当。水焉画的深谷幽兰图遗留在了京城金庄,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了。可惜。

    其实那幅图在林黛玉手里,目前暂时还没有外人知道。水一方这个号,也不出名,非皇室人哪能知道?西平王水涗自然是晓得的,但是这画在他媳妇手里,他哪能猜得到?太玄幻了。

    贾府家将还有二十人跟着贾琮,其他的姓贾的都跟贾琛回京城去了。如此贾珍也算对家里有了交待:贾琮虽然没见着,其他子弟领回去了。

    队伍里还有一个不速之客——张蕈巴米尔的老三张炣。这孩子杀掉了绿衣僧无数,替父报仇后,不想当马贼祸害贾珩了,就跑图播来给贾珩和张唢呐送信,然后就不肯回去了。

    张炣除刀马熟悉,波斯语、蒙语、汉语说得极溜外,外表就是个维族人模样,精明强干,帅得惊天动地。

    如今的团队里,金荣留了须,虽然脸上红斑已退,但也已经不漂亮了。最好看的就当属连飞、赵御者和这个张炣了。

    托娅暗自给这三大小帅哥排了个序——接连排了三天也没个结论。算了,并列第一吧。

    随着海拔降低,朝云暮雨,林幽草深,水急山静,难得看到人家。向导是走老了的商队领队,言语急促,口齿含混不清。

    一路上穿寨过镇,金荣一行有女客婴儿,怎么舒适怎么来,走得慢到极点。贾琮一有机会就斗熊搏虎,赤手连杀几头大熊,把所有人都惊着了。连金珑这个宗师也连连点头说贾琮进步神奇。

    赵御者面有惊讶,张炣更是夸张地崇拜……直到连飞也赤手杀掉一头熊后,这二人看待这一群人的目光就不同了,好像他们都是怪物。胡氏和桃叶看到金荣心情转好,喜不自胜,心头一块石头落地。

    托娅最喜欢射鹰,刚开始在金珑贾琮的注视下慌乱不已,准头欠奉,一路上出了不少洋相。直到有一天一只鹰穿林而来直扑在地上爬行的美美,托娅不加思索抬手一箭将那鹰刺了个对穿。获利一片采声。

    从此后托娅箭术进入化境,把张炣那个暗自嘲笑她的家伙吓得不轻……在张炣的小心眼里,这一群人怪物之称号躲不过了。

    时间能治愈一切伤心,路途也是。当大家终于途经汶川、映秀,过都江堰踏上成都平原,顺着大河向成都进发时,水焉去世带来的伤不知不觉地收了口,结了疤,落了壳,成了一朵粉红色的印记。

    使用肖指挥安排的路引进了成都,迎面而来的深邃浅嬉气息环绕着金荣的脑海中每一个思绪和每一次呼吸。条石地面平整干净,房屋都是砖石造成,富贵典雅。

    走了半个时辰,一首诗就成了。

    竹深林远烟霾绿,河宽浪缓碧水清。

    云遮雾掩月无缺,叶落枝摇风有形。

    垂髫竹马喧无赖,耄耋玉子撼棋枰。

    满墙青藤缀香院,半树芙蓉雨花亭。

    闲看树影扑蝴蝶,不辞长做蜀中人。

高原之丧,蛮夷之失(下)

    众人到事先预定好的客栈放下行礼,然后三三两两融入成都这花香树盖的小城。

    胡氏、桃叶坐在半露天的茶馆,听着说书先生不知从哪里淘摸来的《象雄圣女剑仙传》,叹息道,我们就不走了吧——成都是个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既有北方城市的大气,也有南方小镇的婉约。

    张炣缠着托娅,托娅甩他不脱,想想正好少个游伴,便同意跟着他作一处玩耍。

    两个人在窄巷中钻进钻出,贪看井边树,路边花,河畔院落、沿街铺子。比起青城的热闹喧嚣,蒙人说话像吵架,这里的人文文静静,安静闲适很多。和热情似火叫卖不绝、乱七八糟的喀城市场相比,成都更清淡,更高冷,更有序。

    老板们拍着蒲扇,叼着茶壶,或横在躺椅上,或闲坐藤叶底,对路过的人爱搭不理,陌然看着车流如缕大箱子,马小如驴大包袱,踏着日落留下的余晖匆匆而过。

    张炣看着路边一家小饭店道:“陈兴盛饭庄,要不去尝尝?”

    托娅无可无不可,道:“好的,不知道贵不贵?”

    张炣给她一个“老子进饭店从来不给钱”的蔑视,然后被托娅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地摸出个钱袋,里面全是金子。

    托娅摇头,从腰里掏出个小荷包,里面有些散碎银子或者小串铜钱,给张炣看了看。张土豪撇了撇嘴,大摇大摆地进了陈兴盛,让店家拿好吃的出来。

    很明显,陈兴盛的老板还在,老板娘脸上也并没有麻子,可能发明麻婆豆腐的那位不是通灵二次元中人。

    老板娘一看,这二位不像中原人,便问你们吃不吃辣……没听懂。重复三遍,托娅才搞明白有一种食物名字叫“辣”。虽然明朝中期辣椒就从广东沿海传入,两百年间从湖南开始蔓延到川贵,但是蒙元和西域人压根儿还没听说过。

    托娅刚想说算了,张炣已然在喊,“什么?瞧不起人?多多地拿上来,老子会怕吃的?笑话。”

    老板娘怀疑地看了看他,冲着厨房喊了声,先拿一点点菜出来给他们试试,不要到时候不能吃吵架。

    托娅听懂了“吵架”,正在怀疑这家店莫非是霸王店?里面传出来一碟蒜泥白肉,上面堆着一座红色的小山闪着浓浓的油光。

    老板娘道:“客官先试试吃不吃得惯……”

    张炣伸爪子捏在一块肉往嘴里一放,然后跳起八丈高——“这个东西有毒!”

    老板娘哭笑不得,早就警告过你的喔。托娅取过筷子,尝了一口,然后从头到脚一股热浪游走爆发,喉咙里着了火一般。然后她二人喝了半壶凉水,扔下一小串铜钱,狼狈逃窜。

    到了门口,二人惊魂未定,议论居然有人在食物里放这么可怕的东西。老板娘追了出来,给他们一人手里塞了一个夹着奇怪物事的软烧饼,说是送的。

    张炣心有余悸,试着咬了一口,软面饼里包着雪白的厚厚面条一样的东西,香鲜咸滋味在口腔里炸裂,张炣感觉见到了天堂。

    “这是什么?”他问站在旁边的老板娘。

    “锅盔凉粉,客官喜欢就好。”说完她就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张炣两口就干掉了鼓鼓囊囊的锅盔,心想,这店也好像没有想像中那么黑?

    托娅小口地吃着,旁边一个声音道:“你们是西域人还是蒙元人?”

    这是一个年老的书生,半只脚还在店里,似乎是追着出来的。张炣一扫就知道这人是店里的客人,坐在角落里就着泡胡豆喝酒的。作为一个合格的马贼,一秒钟看清楚环境,挑出危险人物,找到逃生后路,是必修。

    张炣施礼道:“老人家,我们是西域来的。”

    老书生捻须道:“去年底到今年初西域的战乱,你们知道详情吗?”

    这个我当然知道,因为一半城池在老子手里被破,另一半被我亲手烧了。

    张炣看到托娅的手势,知道不可讲太详细,便笑道,“略知一二,也是道听途说。”

    老书生道:“小伙子汉语说得这么棒!还知道成语!”

    张炣道:“祖上实是汉人,不敢忘本。”

    老书生更是欣慰,大力拍着张炣的肩膀,“那么你回来是寻宗祭祖的咯?”大拇指竖起,“我们人在哪里,哪怕千里之外,也要明白自己的根在何处。”

    张炣:“我老家是山西……”

    “你们一定要在自己的家乡多停留一阵子,好好看看家乡的人,品品成都的茶,尝尝家乡的菜……”

    他并不想听到张炣说自己其实不是四川人,托娅就像不存在似的。噼里啪啦就是一顿爱国爱家爱人民的主题思想教育。拉着张炣粗糙的大手不肯放下。

    “喔嗬,搞忘问问你,晓不晓得金荣军队消灭维拉特国的前因后果?能不能跟我讲讲西域大战金荣军队以一挡百的过程?我请你们喝酒。”

    不等张炣拒绝,老书生一把揪着他又回了小店。一连串的菜名报出来,清茶两碗先润润口,然后开讲。

    托娅实在忍不住,道:“老先生,您打听金荣和西域的事为什么呀?”

    老书生傲然道:“我要仿照史记,写一篇《金荣世家》。”

    啊?好像金荣还没死诶,您这就给他立传啦?

    “还没死?怎么听说他死了?这不重要,死了有死了的写法,没死有没死的写法。啊,金荣之死重于阴山。维拉特之殇,轻于羊羔毛……”

    张炣想,让金荣听到了,他会以为你在咒他死。倘若跟他讲,金荣可能就坐在离这里一箭的距离之内?这老先生是会吓得昏过去呢还是激动地扑上去跪舔?

    托娅:“听说金荣是蒙元汗王,您为什么不打听土默特的事,却去问西域?”

    老书生道:“啊?维拉特不就是蒙古吗?他灭了维拉特准葛尔汗国不是想在维拉特称王吗?土默特又是哪里?”

    好吧,您这样还学人写史书?地理、人种、因果关系搞明白没?

    老书生雄心万丈地道:“我要搜集资料,为金荣立传,宣扬我大赵文治武功!如圣人入夷狄。夷狄是个可怕的地方,那里的人穿兽皮,吃生肉,喝鲜血,无父无母。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裔不谋夏,夷不乱华。季布云: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管仲说: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左传》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孟子》说: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汉书》讲: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被发左衽,人面兽心……”老书生忽然惊觉,不再背书:“我没有说你们啊。”

    张炣和托娅只听到什么夷狄、禽兽、贪利,茹毛饮血,有首领还不如中国群龙无首……大怒,拍桌子道:“你瞧不起人,还诽谤诋毁我们?你没有亲眼看到,怎么可以当作是事实乱说?”

    轰地一声,桌子被掀翻。

    老书生惊叫一声,瘫软在地,“书上说你们夷狄就是人形的畜牲。圣人的话怎么会错?你们应该多读书才变回人……司马光的《资治通鉴》记载唐太宗说: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后汉书》:夫戎狄者,四方之异气也。蹲夷踞肆,与鸟兽无刖。若杂居中国,则错乱天气,污辱善人……”

    张炣听不下去,戟指骂道:“唐太宗一家也是鲜卑夷狄,你反而跪舔了?你们才是禽兽!舔狗!”看看对方实在是经不得一拳,便收了手,怒气冲冲地出了饭店。

    老板娘尖叫一声,跑出来拉着张炣不让他走,要赔偿。

    张炣一脚蹬在老板娘肚子上,总算知道轻重没下死手,老板娘惨叫一声,踉跄后退。老书生大叫:“蛮夷杀人啦……”

    呼拉呼拉地一队巡逻坊丁持兵刃跑过来,老书生指着张炣喊:“他杀人啦,抓住他。”

    坊丁们抽刀出鞘,围了上来,张炣本能地用蒙语喊,“我没有杀人!”没人听得懂他的维拉特蒙语,就算听懂了,也先擒下再说!哪怕杀掉了也无所谓,反正是个蛮夷,随便栽赃二两银子就好了。

    坊丁一拥而上,十把刀向张炣砍来。

    张炣出门没有带武器,只能提起桌椅抵挡。托娅喊冤,老书生枭叫,老板娘惨叫,坊丁恐吓地叫,厨师怒吼声中,张炣把桌子板凳全部扔出来砸得坊丁狼奔豕突,乘着空档拉着托娅穿过厨房,推开厨师兼老板,钻入后院,翻墙越瓦,消失不见。

仙人板板,杠精串串(上)

    跑了两步,张炣越想越生气,拉着托娅转到无人处,将外面衣服脱了。虽然是夏末,但成都阴雨绵绵的并不热,张炣和托娅都披着坎肩。脱掉后,立刻从贵公子少女变成了农妇农民。

    他们鬼鬼祟祟地回到陈兴盛饭庄对面,蹲在不远处的河畔石头后面偷听。

    那位老书生仍然在絮絮叨叨地说蛮夷杀人,里外里一找,除了一地桌椅,连一滴血都没有。问尸体呢,老书生尖叫,“老板娘被杀了。”

    旁边川妹子老板娘跳出来,啪一个耳光扇了出去,一串伶牙利齿的大骂——反正川音难懂,起伏夸张,又多叠词,什么仙人板板,凉瓦瓦,惊爪爪,疯扯扯,神戳戳,吃嘎嘎,卡卡搁搁,啷个当当,一丁丁儿,瓜兮兮,飞叉叉,梭边边……如果不带翻译,谁听懂了?反正张炣和托娅没明白。那个耳光倒是打得很解气……可惜没打着。

    不久那老书生掏银子赔了老板娘,骂骂咧咧地走了。张炣和托娅暗中跟着,反正月色朦胧,如果能够在老东西屁股上来一脚……

    老书生专门走在热闹喧嚣的夜市正中间,各种古怪吃食都要享用一口:耙耙、串串、包子、抄手、锅盔,也不知道这么个小身胚怎么装得下那么多东西。

    终于到了家,老书生进门,有人迎出来,看看没有机会了,张炣和托娅恨恨离去。

    托娅想,跑了一半天快饿死了,刚才那个什么什么的,也要尝尝。

    就在张炣一回头的一刹那,老书生将目光转了过来,打量了打量张炣和托娅的背景,目光中露出奇异的微笑,才捧着肚子,一边哎呦,一边关门上锁,进里屋去了。

    夜晚的成都灯火阑珊,仿佛才从白日之沉闷中清醒过来,捧着肚子的外地客人大张开了嘴巴,紧盯着黄闷兔头,灯影牛肉,樟茶鸭,猪耳朵,辣豆干,肥肠,锅巴,凉面,抄手……一个拌面都拥有几十种调料的地方,每家味道都不一样,走三步就出现一个惊喜,拐个弯你就馋得迈不开腿。

    张炣直吃到顶住喉咙才罢休……这还是在没有太敢吃“辣”的前提下。

    回到客栈,他听到贾琮和桃叶正劝说金荣在此地买宅子了。

    金荣冷笑:“说好走遍天下的呢,才到哪儿啊,就不想走啦?到了广东怎么办?到了佛朗机怎么办?”

    法国?美食之都!甜品天堂!不知道现在的巴黎乱到了什么程度?法国大革命开始了没?路易几来着……皇帝倒台了没?

    张炣对老书生的怒火已经消减了很多,但是他深知有些事情不能隐瞒不说,万一有了后续,团队对发端一无所知,就没有应对之策,这是置团队于险境。

    他和托娅你一句我一句地把老书生的事讲了一遍。去除了情绪化的痛斥,基本上还算中肯。

    金荣笑,“莫非那老书生是个傻子?”

    托娅道:“傻未必傻,就是有点约(曰)。”好吧,才自由活动了几个时辰,就会骂人呆了。众人听托娅解释了什么叫曰,就偷笑着拿眼睛去看金珑。

    金珑最近研究古藏史,象雄史,看书看得有点呆头呆脑的。一边坐骆驼,一边在书本上点头摇头。

    这个宗师自来没什么架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需要仰视的存在。忽然很多目光照射过来,他抬头四顾,正好休息休息。贾玏的字密密麻麻,以他的文字水平,看得真累。

    金珑扫视了现场,发现好像他们说的不是自己,便又沉浸到象雄史里面去了。人物身份,关系,家谱,族地,东南西北,上下五千年,够他忙和了。

    看到珑宗师一副超级“约”的表情,众人捂嘴。包括桃叶和胡氏。

    桃叶抱着美美和当当,晃晃荡荡踱着步。刚才喂过了羊奶,宝宝胃里咽进了成都的阴湿空气,需要打嗝儿排气,两个宝宝快乐地吐着泡泡。

    胡氏针如游龙,缝补着小衣服。秋风渐起,四个小朋友,还有那么多成年人的衣服要提前准备……多少都不够用。凭她针线工夫,绣仙比不上,当个绣王没问题,但是应付起来也很辛苦。路上光尿布就让三个女人四脚朝天!一会儿金荣喊,“老四拉粑粑了。”隔一秒钟又喊,“三儿尿了。”于是一阵鸡飞狗跳,沾了屎的直接扔掉(图播牧民捡了搓一搓,也是个福利),反正箱子里的丝棉麻堆积如山。沾了尿的统一洗洗还能再用,就挂在骆驼屁股后面……

    托娅绣衣服水准差点儿,目前还在缝鞋底玩儿的档次上。她看着连飞坐在胡氏身旁,借着同一盏油灯,丝顺如织,针行龙蛇,把金荣的内外衣裤安排得明明白白,不禁有些气馁。这个连飞不仅功夫远超自己,还会烧菜,打猎、说方言、设陷阱……居然还能心甘情愿地安安静静缝衣服!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男人?而且长得那么好看……简直没天理。

    关于老书生的话题就到“曰”的讨论为止,单独地看是张炣偶遇了书呆子,至于其他,很难说有什么特殊含义。

    陆陆续续回到客栈的贾氏家将们也吃得滚瓜溜圆,被张炣这个阴谋论重度患者一个一个地询问,有没有遇到陌生人拉近乎,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一个家将头领姓蒋,叫蒋弘,开玩笑地道:“碰到了乞丐算不算?”

    张炣道:“你给他钱了?”

    蒋弘道:“人家不要钱,只要吃的。说铜钱我所欲也,包子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我选包子。”

    这下好了,东倒西歪吹牛打屁的所有人都停了声,眼睛盯着蒋弘,若有所思。蒋弘被吓到了,以为自己说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

    待托娅解释了后,所有人陷入回忆。忽然一人道:“今天在排队买锅盔夹榨菜时,后面一个农民说,知礼节者必仓禀实,信矣。”

    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弥漫开来。

    另一人道:“我在河上尿尿,”胡氏和桃叶嫌恶地转过脸,“一个小孩唱着歌从身边跑过,唱的是生当做人杰,不肯过江东。”

    什么鬼?

    又一人道:“刚才回客栈,在门口听到两个客人在聊天,一个说天气如此,能奈之何?另一人说,天气地气自有其势,浩浩荡荡向来如此,何必逆之?顺势而为则无不备矣。”

    张炣问其他几个,“你们再想想,有没有错漏?”

    一个声音从旁边讥笑道:“他们一人搂着两个姑娘,苦干大干,腰都要折了……还管你浩浩荡荡、天塌地陷?”那几人嘿嘿而笑,回味无穷的样子其贱无比。

    桃叶和胡氏啐了一口。

    忽然一人道:“好像有个嫖客在我们上楼时从我们旁边挤过说了句,此处温柔乡,能摧英雄骨。”

    众人一凛!这是一张网,已经铺天盖地地向他们笼罩而来。

    金珑抬起头,冷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剑来有盾,刀来有箭。鬼鬼祟祟的,咱们只直着一路去,管他怎么来。”

    众人一想,我们有宗师,有汗王,有勇将,怕啥?

    贾琮提起精神,安排了值夜,众人散去。

    第二天,众人不再分散活动,金珑陪着两个女人带孩子,其他人则聚在一起闲逛。连飞不喜欢热闹,胡氏不许他再缝裤子,逼着他出来散心,还塞了一锭银子在连飞怀里。

    自从青城逃脱后,胡氏身边金银就不少,到了德王府又得王妃厚赠。在固原时,无聊文人把他们写的关于金荣与僧对答的评论文章交与胡氏,下面压着不少银子。到了图播,宝音和金珑从拉以萨运来的钱财和宝物简直是小山一样,分十多头骆驼背着。这些钱养贾琮和二十多个家将绰绰有余。

    连飞从来不主动要钱,胡氏硬塞,连飞还经常退回来。有一次胡氏问连飞,要攒钱娶媳妇啦!连飞笑,依旧不以为然。

    胡氏便说,我替你攒着。

仙人板板,杠精串串(下)

    金珑本想收连飞做义子,传他功夫,但是余立根和连飞有师徒之约,没讲通,就不好办。所以连飞的钱财事,金珑不好过问——当然土默特摄政王自己的钱也捏在闻老娘手里。

    众人牵马出客栈,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看不出有心人是哪些。反正没有武道高手……再高的高手也不会出没在金珑附近百步之内。熟人还好说,陌生宗师突然在身边冒出来,你怕不怕?

    金荣看着人头攒动,冷笑着对贾琮道:“看来人家是来文的,不来武的。”

    说到文战,在学堂里时,贾琮的读书水准……大概相当于能看懂四书中的一半,另一半靠猜。上课基本在梦游,回家作业从不完成——贾瑞或者贾代儒哪有心思搞应试教育人盯人?虽然童隰也曾教过他们两天,但读书是多年积累,好老师教你两个月,就能保你上本科?聊胜于无吧。

    贾琮环顾身边,看看团队里有没有被文曲星照过的人……好像个个都是纠纠莽夫,砍人是会的,念书……可能就比文盲好些。大多数自从去了草原,笔都没摸过。

    可能就贾玏还有个童生水平?人家现在拉以萨研究藏史。

    让人怼就怼吧,又不少块肉。大不了用拳头说话。

    成都名胜很多,王建墓,杜甫草堂,惠陵武侯祠,文殊院,青羊宫……让这帮粗胚去拜杜诗圣?去刘备墓孔明庙?还是拜三清?

    算了,金荣提议去名妓薛涛留下的遗迹薛涛井看看。唐朝乐妓薛涛与卓文君、花蕊夫人、黄娥并称蜀中四大才女。专用桃红窄笺写情诗,世人称之薛涛笺。又美又有才,还和无数大才高官交往过。

    果然这些杀胚一听到名妓二字就来劲,定要金荣说个明白。金荣知道有个成都才女叫薛涛已经算博学了,再详细可就抓瞎了,只好到薛涛井上看看碑上怎么说。

    金荣让擅川音的连飞去问路,连飞说着一口发过酵的凉拌四川话,逢人就问锦江之畔薛涛井。众人也不催鞭,就慢悠悠地坐在马上,等有心人来送菜上门。

    一路向东南而去,竹林幽幽,小径曲折,偶尔能看到江水和缓,听到鸟鸣啾啾。竹叶偶有飘黄,青苔仍然是青绿宜人。

    成都之秋并无京城香山那浓烈红叶或者图播高原色彩之鲜明凛冽,而是含蓄的,内敛的,隐匿待寻的,不知不觉的。

    沿途有农人扛锄,妇女提盆,儿童奔走,老人采豆,总有人能在岔道口,恰到好处地路过,给众人指方向。

    蜀人豪爽?蜀人好客?不,蜀人好闲。

    走马竹径,鞭指锦江。前有碑亭楼阁在望,大约是官立薛涛碑了,金荣等人迤逦而至。道旁有人喝道:“行至碑前,为何不下马缓行,对待前人何其不敬也?”

    这二十多个彪形大汉略带杀气将目光看去,一个中年书生正坐在石头上摇着折扇,无所畏惧的样子。

    有人便道:“请问此薛涛于世有何大功,有何著作,道德品行有何可取之处,使后人敬仰?”

    那书生道:“蜀中才女,诗成天然,情系名宦,后世皆敬之。各位如此倨傲,难道是瞧不起蜀地主人吗?”

    那蒋弘嘴快,道:“好大的道理!我还以为到了花蕊夫人墓前。”孟昶降了赵匡胤,很快被赵光义或者赵匡胤毒毙,花蕊夫人应宋太祖之命作诗,有“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之句。

    花蕊(被赵光义射)死于开封,被传说封为芙蓉花神,四川哪来的花蕊墓?旁边有那不学无术的人一打听,十四万男儿之句一出,众人谔然,那道旁人面红耳赤而退。

    金荣目光不曾转瞬看向石碑,读了几句,闭目唏嘘道:“古之女子,皆自比藤丝,绕树而生。若男人不成器,万事皆休。于是便哀怨抑郁,忧心忡忡,茶饭不思,写成诗骂男人负心。而她自己则可以和多个名士应酬,反而倒是佳话。”

    贾琮听得投入,道:“我可不想娶这样的女子。”

    金荣笑,“人家未必看得上你这杀胚,人家喜欢柔弱无力,娇声低气的柳条般的男人。”

    旁边众人一起大笑。

    金荣道:“若真有才女看上你们,可得善待之。哪怕被人说怕老婆。”

    众人又笑,幻想有朝一日,有又能诗又能歌,漂亮动人性格温婉,专一孝顺,训子有方的才女看上自己……随后擦了擦口水。至于为什么这样完美女子会看上他……此乃悬案——或者学霸王硬上弓?

    有人打趣说某某人肯定怕老婆,金荣笑道:“怕老婆又不是笑话……惧内未必就伤了你男子汉气概。对吧,贾琮?”

    贾琮冷不防被金荣偷袭,忙回嘴道:“金荣你才怕老婆呢。”忽然想起,忙闭口。

    金荣不以为意,道:“我是有点怕她的,敬多于畏。”看来已经从丧妻之痛走出来了,能自然而然地谈论和水焉的感情,伤口正在愈合。

    “说到奇女子,卓文君该算吧?”有人道。

    同为蜀中英雌,这个私奔寡妇,看中了小白脸的才华,还当街卖酒……逼腰缠万贯的岳父掏钱买回面子。司马相如发达了欲易妻,她还写诗哭诉。……当时舆论对司马相如不利,最终二人和好。但身为女子,始乱了就应该被男人终弃的吗?

    议论纷纷。司马相如人品之差,应该不错的了。

    卓文君怎么会看上那种男人?

    人家会弹琴啊!长得多半文文弱弱,白白净净。唉,有人大声叹气。四川男人之好看,皮肤之白,一入都江堰就知道了。进了成都,简直太伤这群XZ高原下来的舞刀弄枪的男人了——个个黑得像炭。

    如果薛涛所遇的男人个个与司马相如相似,那么薛涛最终没个结果,则是肯定的了——女人是一种永远会在同一个石头上绊倒的物种,她们记得十年前谁说了自己坏话,但不记得昨天刚吃了男人的亏,今天还要在同一个人身上再亏一次。连才女都一样。

    除非愿意老大嫁作商人妇。以其自命才女的尿性,估计觉得天下多数人是配不上她的了。没听说吗,李师师要给嫖客做考卷的!最后捞了个皇帝。

    贾琮卖弄机灵道:“女子以色事人,色衰则被弃。以才事人,方能万年不嫁。”众人大笑。

    才女难嫁,难有善终,岂独薛涛、李易安、花蕊、文君、朱淑真众然?

    众人将古往今来的名女子数了一遍,居然得善终,良侣,佳宿的寥寥无几。

    唏嘘中读了读碑石上的铭文,观片刻江景,叹息数声,便往回走。

    蒋弘今日大出一次风头,便道:“将军,要不明儿去武侯祠?听说刘备墓也在武侯祠……这种君不君臣不臣的奇景一定要去观赏一番。”

    另一家将笑道:“听你这说话就是嘴巴又要欠了……万一你把刘备诸葛损出花儿来,再有人说我们无礼怎么办?”

    蒋弘道:“诸葛乃是名相,上柱香也是应该的。至于刘备,汉献帝未死就急吼吼地立自己当皇帝……他也配我们敬他的香?”

    道旁有人插口道:“难道刘备配不上,诸葛就配了?孔明或者是名相,但他真的有大功德与蜀人吗?”

    你看看打脸的人立刻就来了……众人一起笑起来。

    又是一个书生,不用问了——长相清秀,体态如柳。他一上一下抛着扇子玩儿,眼睛几里咕噜地围绕着这群雄壮汉子左转右转。

    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啊!蜀人感念孔明才立的祠,春秋更有大祭——这位是为杠而杠的神经精吗?

    蒋弘反应很快,“蜀人皆敬孔明,才有武侯祠。我若不上香,难免有人说我等轻慢,瞧不起蜀人地主。”

    这是拿刚才那个人的话来打这个人的脸了。

    上下翻飞的扇子停了一停,那书生道:“刘备称帝于蜀,征战不歇。诸葛六出祁山,致使蜀地凋敝。何来的大功德?”

    贾琮道:“或者应该立个刘禅庙,投降曹魏,挽救无数蜀人。刘璋降刘备也可立庙,孟昶降赵匡胤也可立庙……”众人大笑。那书生脸红而退。

    蜀地之富不用说了,自古扬一益二。可惜坛坛罐罐太多,舍不得打碎。这里的人机灵有余——太聪明了些。

蜀王驾到,郡主有请(上)

    从薛涛井回来,就像出门买根葱似的,跟高原上动辄拉出去二三百里根本不好比。一计算成都周围的名胜,峨嵋是佛教圣地,青城山是道教圣地。高原下来的人对山无感,但是踏江而坐的巨佛一定要瞻仰。

    特别是胡氏和桃叶,对什么妓女碑石没兴趣,但凌云寺大佛则是必须要去拜拜的。

    又一拨人打着探敌的口号出去了,看方向好像又是那个红袖招,绿丝飘之类。胡氏站在客栈门口,抱着小小看街景,啐了一口。

    前几天入住的一个商队今天御了货,交割了,明天即将离开成都,伙计们大呼小叫,正在赌博。四个人一围,麻雀牌一推,把客栈厅堂挤占了,闹得乌烟瘴气。

    胡氏实在不想回房闷着,只好立在门外。有挑担子的货郎时不时地经过,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不少。小小眼睛都花了,感觉什么都想要。胡氏忽然一惊,街角似乎有个人影一闪,抬眼望去,一个似乎走路不良于行的道人正好拐弯消失在街外。

    胡氏只觉得心底里有什么动了一动,茫然若失。小小左手举着拨郎鼓,右手举着大风车,嘴里啃着孙悟空,头上戴着猪八戒,腰里盘着草编蛇,全副武装回客房找叮叮显摆。叮叮正在玩儿一个布娃娃,两个人立刻闹成一团。

    胡氏虽然没有看到道人正面,心里古怪与不安一直持续到晚饭时间。

    金荣全家自摆一桌,在金荣的会客厅里。托娅和连飞、金珑三人一桌,在金珑、连飞屋的会客厅里吃。贾琮他们则在外面吃花酒。

    乘饭桌上没其他人,胡氏便试探地问:“荣儿,我最近怎么老是恍惚地看到一个道人跛脚的,另外我记得有一个和尚很丑的……是不是撞着什么东西了?”

    桃叶笑,“在固原时有一天,娘忽然说找找和尚道士,又说模模糊糊的好像看到了你……嘻嘻,我们都说娘想儿子,求神拜佛的都花眼了。”

    金荣立刻明白了,就在自己得到二选一的机会时,自己看到了胡氏桃叶和孩子,而胡氏也看到了自己。

    原来和尚道士一直就在胡氏桃叶身边,等着我选择,让我最后看孩子们一眼,然后一切回复自己穿越前的路子。桃叶不会记得自己或者孩子,被王府卖到乡下,胡氏却会抑郁而终。时光倒流,一切无痕。

    金荣笑道:“这是无生老母菩萨天尊保佑,咱们一家五口……七口最终是要团聚的。”

    胡氏深以为然,在心里谢过老母和天尊,才放下此事。桃叶正在擦叮叮嘴角的口水,伺候喝糊糊,没有太留意这边在说什么。

    客栈的饭菜差强人意——但肯定比蒙古烤肉更合胃口。外面打麻将的声音依然不减,难不成那帮子人要打通宵了?

    饭后,金荣和桃叶说笑了几句,心里很烦,早知道索性把客栈包了算了。就像书上那种强梁霸道的反面角色,动不动喊“你们统统搬走滚蛋,客栈我包了”的土豪……难道我金荣竟然也是这种人?

    登记在客栈的名字是闻珑,已经很低调了,如果再高调撵人,还不如下帖子给成都知府或者蜀王算了。

    忽然外面声浪渐息,金荣听着寂静的客栈跟桃叶说笑道:“难道那些伙计们良心发现了?”桃叶、托娅正专心地给当当喂羊奶,或者给美美换屎布,胡氏在缝美美的裙子。

    桃叶侧耳倾听,道:“或者来了贵客也未可知。”

    话音刚落,房门敲响,连飞在门外道:“爷,有贵客到。”

    桃叶一楞,这么巧?说贵客贵客到……曹操吗?

    金荣下床开门,只见连飞陪着一个小老头儿站在门口。这老头气质清华,面色白皙,嘴角含笑,手捏玉珠链,羊油玉压纯黑道袍角,跟画中神仙相仿佛。

    金荣向远处看去,院落中影影绰绰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不由得眼角一跳。请人先进屋,在外间会客室坐下,胡氏、桃叶和托娅在里屋屏息静听。

    金荣道:“敢问您是?”

    那人捻须道:“蜀王就是我。”胡氏针尖扎了手,一滴血冒出来,她把手指含在嘴里。

    金荣忙起身长躬,“不知是蜀王殿下,金荣失礼了。”

    蜀王酸酸辣辣地道:“金荣大汗在德王兄处盘桓数日,随后任由手下灭西域,平图播,定蒙元。大驾光临了成都,竟然一声不吭,难道对某有意见?”

    王爷自称“某”的倒是少见,大概是以亲戚自居了?

    果然不等金荣辩解,蜀王道:“水焉是我妹妹,她虽然……但是你这个妹夫我们都认的。到亲戚家了,门都不愿意上,你置我妹妹于何地?”这个话更重了,你让金荣怎么接?

    蜀王立刻看到金荣眼睛通红,泪水夺眶而出,哽咽不能言,便收了神通,也动情地道,“你且坐下,慢慢的说。”

    金荣擦擦眼睛,鼻子里闷声闷气地道:“王爷,是我对不起一方。”

    蜀王握着玉珠串的手一紧,道:“她是怎么走的?”

    金荣说了良久,蜀王叹气道:“我水家百年来最大的武道天才啊,居然二十多岁就达到了宗师境?唉,天道不公,天妒英才啊。”

    胡氏、桃叶这才听到了许多细节,也眼泪鼻涕长吁短叹的,托娅紧紧搂住了当当。

    金荣吸着鼻子道:“我连一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给她。”

    蜀王皱眉道:“她是出家人,要什么盛大的婚礼?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

    金荣知道不能再多了,目前这个度正好,便不再多说。

    蜀王道:“若不是耳报神太笨太小心,还要反复确认你们一行的身份,原不至于你们到成都两三天了我才来访。你们玩儿这一出微服私访可不高明啊,瞒不住有心人,反而容易出事。”

    金荣辩解道:“我们有宗师境高手、贾氏家将二十人。”

    蜀王不屑道:“你手下功夫再高,难道听见外面那么吵闹,还能大开杀戒不成?或者摆个刀阵去撵人?”

    金荣其实已经在后悔太低调了,不仅没有瞒住天下人,反而搞得自己不舒服,——还没地儿说理去,根本就是自己找的没趣儿。

    蜀王:“我自小是不怎么服人的,但是妹夫你,”他挑起大拇指,“是这个!从必死之境地屡次三番地反败为胜,年纪轻轻的著书立说!从王道策,到剑仙故事,到老三篇新三篇,再到对僧问答录,洛阳纸贵不说,引得文人墨客竞相诠解!还画技惊人,自成一派也罢了,一夜之间以冰为砖造五丈菩萨立像。羽扇纶巾地三把火烧掉蒙元和清国十多万精华兵力!培养出来的手下个个英杰,灭国屠城跟玩儿似的。”

    他扳着指头一样一样地数,搞得金荣也有些轻飘飘的。

    蜀王低声道:“在草原待着不好吗?为什么要禅让?”

    金荣道:“草原太小了。我心比海阔,身比山高,极目远眺,岂肯任由浮云遮望眼?”这是自比王安石了……不对!他是自比秦始皇。

    蜀王心里百般滋味翻滚,手拍腿道,“富贵、权势皆俗物也,岂不都是浮云?妹夫你深得禅意,大有慧根,真不愧是长生天人间行走啊。”

    这个逼装的,必须给满分。

    蜀王起身,严肃地道:“妹夫,既然到了你姐夫的地盘,少不得姐夫我要好好招待于你。成都府我有好几处别业,已经打扫好了,就请你们现在跟我走吧——咱们喝着酒秉烛夜谈。”

    要不要这么着急?我有不少手下还在妓院里头嗨呢。

    蜀王指着门外道:“我这一来拜访,你们晚上怕是没有安宁了。”

    金荣走到门口,只见王府兵丁外面拦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尽是人,殷切的目光在烛火下显示出绿色的光芒。

    蜀王狡诈地道:“我的管家一个不小心说出来天下第一名士、天下第一雄主、天下第一美男子、大学者土默特大汗金荣是不是驻于此处……然后你亲自把我迎了进来……”

    金荣瞪着蜀王半晌,陡然喊,“连飞,找大家来开会。”

蜀王驾到,郡主有请(下)

    枕着波涛,闻着竹叶香,听着风拂竹枝的沙沙声,四个宝贝睡得很香甜,胡氏和桃叶很满意。其实最让她们满意的是蜀王府中丫头婆子一大堆,都是好帮手。如果没人帮忙,就算加上托娅和连飞,她们根本不能应付四个宝贝,同时还要做针线活儿。

    金荣并未真的和蜀王秉烛夜谈,蜀王奔波百十里从封地赶到成都,虽然他功夫极出色,毕竟年龄摆在那里,也累得够呛。

    几个管事帮着客人一行安顿好了,也差不多半夜了。连带着从被窝里被捉出来的臭男人们,大家终于可以休息了。

    第二天成都轰动!金荣大汗微服驾临!至少有几百个成都人号称有一个外地口音的贵公子和他问过路/打了赏/点头笑/聊过天。

    有个青楼头牌信誓旦旦地说她接待了一个疑是金荣身边人的恩客,打赏了一锭黄金!不管有没有人信,这家青楼马上将这个说法传得沸沸扬扬,那头牌身价立刻暴涨。

    至于金荣落脚的那家客栈直接拉起横幅云,恭迎天下第一名士土默特金荣大汗王驾光临小店。

    挤在厅堂里的人竖起耳朵听店小二唏嘘讲述金荣如何的和蔼,还曾夸他用超长嘴茶壶冲茶续水的技术熟练。掌柜则大谈特讲金荣大汗如何欣赏本店的几道名菜。连洗菜拖地的老孃儿也在说金大汗美丽的王妃是如何喜欢她铺床叠被熏香喂奶哄娃娃,还赏了一块大银子……天地良心,孩子的事桃叶胡氏绝对不可能假手外人,更别说熏香这么不靠谱的伤害宝贝的事儿了。但是你挡不住成都人民对富豪生活的喜闻乐见的想像和任意发挥……更何况老板娘就在跟前一边嗑瓜子一边听着,你敢不往大了说?

    清晨的幽静唤醒了千里观景而来的金浪子及媳妇老娘和兄弟死党,数十款早点更是惯坏了除了牛羊肉不知余味的胃肠。沁脾清心的川茶带来了青城山和峨眉山最灵秀的天地气息,低头细看,踩在脚下的任何一块青砖都有了上百甚至千年的年纪。战战兢兢地走在蜀王别业,看着一墙之隔的府河静水流深,听着檐下铜铃的脆声清越灵秀,金荣决定:以后不装了!

    没有五星级享受,到处乱跑什么?小朋友生病了怎么办?累死老娘和媳妇谁赔?

    再也不作了。

    金荣抱着当当,桃叶抱着美美,胡氏抱着叮叮,托娅抱着小小,在占地上百亩的蜀王别业里散步。连飞则在后头跟着。

    贾琮在练武场上以一敌三做早课,最近蒋弘有点飘,贾琮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

    金珑也在做早课,但是他身份敏感,练功并不现于人前。他的私人小院子从来都是禁区,除了暖被窝的侍女(一夜五个),其他人只能停步。

    蜀王住处离此地大约五六里远,此刻他正在细听管家报告。

    管家禀报了成都四大书院的山长联名函,不禁按住脑门子。要不是这些人下的帖子,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三天之内就逮住金荣,逼他住自己家……这是个笑话,其实不好笑。

    书院们抱着什么心思,蜀王心知肚明。

    天下十多个大书院,洛阳丽正书院,商丘应天书院、长沙岳麓书院、庐山白鹿洞书院、登封太室山嵩阳书院、衡阳石鼓山石鼓书院、上饶鹅湖书院,无锡东林书院,从江宁迁移到金坛的茅山书院,海南儋州东坡书院,泰山脚下徂徕书院,金华丽泽书院,江西安吉江心的白鹭洲书院……两湖豫鲁苏浙琼都有份儿,甚至一些大省有好几家!而四川号称人文荟萃,居然一个国家级重点高中都没有!

    这如何能忍?

    如今来了个现象级大名士光临成都,只要成都书院有一二人进了他的法眼,点评一二,然后演讲成书,书院运作一番,合并或联办,搞个天下书院的名字,立刻能提升蜀地档次,也是成都府一大政绩,能让上上下下评优,吃到饱的那种!

    成都府在背后运作此事,想来不是一天两天了。估计金荣一行人还在汶川或者甚至在阿坝就开始了!他们一路吃喝玩乐,又有奶娃子挂在身上,走得比乌龟快不了三分,这边肯定已经有了好几套方案。

    因蜀地最大绕不过蜀王,所以让蜀王出面运作,也是个大脸面。前面宁夏的德王因与金荣长谈三日,有了长篇大论,直接送入京城。搞得从皇帝到学士到侍郎,一直到翰林院,甚至国子监,都在研究金荣学说。不管是斥之为荒谬或者大逆不道,或者异想天开,或者狗屁不通的,都不得不承认,金荣之才不限书画乐雕塑,更不是王道策这务虚文章,其才更在实务。

    就拿“大建楼堂管所”能富民的异说来看,乍闻其说简直是纣桀再生徽钦又来,是要被撕碎了痛批的。结果人家举草原之力搞天庙,在城墙上贴瓷砖(水老鲨眼馋得痛不欲生),结果青城不仅不败,反而富裕十倍。这是何道理?如果此议有功与国,那么其他理论呢?比如骂国就是爱国说……

    皇帝恨不得当场跳出来吼反了你了,忽然贾政这个没有存在感的家伙阴森森地开口,“唐太宗屡被面斥,得享千年名君美誉。周历王只闻谀词,堵人之口,被骂了千年的昏君。”

    皇帝果断闭嘴。

    德王因这一篇问答录,只怕是要进史书,大书而特写的。

    如果蜀王也能搞到金荣的万字长论,让书院的夫子们稍一润色,哇,简直不输于德王老兄啊!运作好了,送到京城,蜀王难道进不得史书吗?书院们难道嫌这传家文字烫手不成?

    当然,让四大书院联手修书也不是不行……蜀王盘算着能替儿子女儿捞多少好处……不说废话了,擦擦口水,开干!

    蜀王妃还在往成都跑的路上,蜀王只好召大女儿来搞事情。

    他的女儿晨曦郡主早年嫁给了黄翰林家的小公子,是家资巨富,长得又好看,脾气又好的完美男人。

    郡主和女婿一早就上门给爹爹请安,被蜀王立逼着下贴子请金荣母亲胡氏淑人和金荣夫人陶氏过府一叙。

    郡主夫妇一大早来就是来打听轰动成都的“微服草原王被爹爹揭穿强安置到王府别业”这个巨型八卦真相的。蜀王说得没头没脑,女儿一肚子问题,两人说得牛头不对马嘴,都嫌弃对方接不住自己的话。

    晨曦郡主附马黄垚,见识远胜其妻。听蜀王开口,里里外外因果一点就通。这个岳父远离中枢,除了有钱、有很多钱,有儿子、有很多儿子外,大概只有一件事能让他上心了,按照狐女的欲望五层还是六层(?)说,那就是……

    黄垚乖巧地道:“父王,儿臣正好要请书院的先生指导一下文章,不如请金荣母亲和夫人来,也请书院山长和先生们的夫人一起来热闹热闹吧。”

    蜀王大喜,这个女婿硬是要得!这个主意很正!胡氏有诰命,陶氏出身王府,请成都府尹夫人以及书院大佬们的娘子请来,那么其夫君自然而然地就会来接送,正好搭上线头,然后定约,还把他自己的好处放在明处。

    他赞许地看了看黄垚,以前不知道,现在晓得了,这也是个不省心的主。

    晨曦郡主立刻飞快地写帖子,把四大书院的排名前三十的所有夫子的女人在心里过了一下,去除太辣太甜太老太年轻太丑太漂亮太鸡婆太龟毛太傲慢太小家子气的……一大半人,给剩下的上档次、高情商、好谈吐、大气度、庄容貌、适年龄的女人们下了邀请函……却又作怪,不送家里,直接送到四大书院去。

    成都府尹夫人的帖子自然送家里去。

    蜀王心道:“我这个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啊。跟她要好的就请,互相看不上的就被排斥……你这是想影响书院高层排名啊。没得到邀请的男人回家还不把老婆往死里收拾?外孙的前途倒是稳了。”

    黄垚扫视名单一眼,哪还不知道媳妇儿又在给人上眼药了……要不要这么明显?

    得罪谁,别得罪女人!此乃铁律。

    郡主又补充道:“难道你们没发现,我请的这几位每家都有未嫁的姑娘吗?”

    原来如此!真真好主意!

佛要金装,我靠衣装(上)

    蜀王为怕胡氏、桃叶游玩累,多走路,调了两只船过来。胡氏便赞王爷想得周到,管家表示一定将胡淑人的意思转达给王爷知晓。

    这管家年龄不大,嘴巴极是来得,天上地下,城里城外,山间水畔,把成都百里之内的美景说得天花乱坠,让见过大漠、大河、大山,深谷、深林、深崖,高峰、高树、高石,来自天子脚下,出入王府如履平地,戏弄太上皇如蝶恋花,视大公主如寻常人物的胡氏和桃叶居然也起了“或许成都可比京城”的错觉。

    有美丽俏皮泼辣爽口的船娘撑着船,乌龟似的在河面上“漂流”,说说唱唱,张炣、贾琮居然也不闷,一人搂住一个宝宝,对着周围景致指指点点。

    小朋友们稀罕了几分钟就开始各种闹腾,要爬下水或者去抢蒿……金荣两个巴掌印在屁股上,才算消停了。五分钟后又开始各种扭……然后又是两个巴掌。

    还是美美和当当比较乖,倒在胡氏和桃叶怀里睡觉,完全不知道隔着十几步远的岸上、密林深处有无数目光在追随着两条船的踪迹,盘算着如何石破天惊、一鸣惊人。当然大多数人在行为艺术发动前一刻被阻止……成都府衙、皇城司、蜀王府、川军总兵府、贾府“关系”、加上十大书院的“差遣”忙了一个上午。把府河、锦江两岸统统洗了一遍。

    蒋弘脸上有淤青——也不知道是不是走路有点飘,磕磕碰碰的缘故——便问船娘如果行舟至岷江口去看大佛,要几日。

    那船娘清脆的声音笑道:“这位爷,岷江水又急,河又宽,风又大,旋涡又多,要是我们这船上去,一会会就会倒栽葱……”船上规矩,不能说“翻”,“沉”之类字眼。

    蒋弘郁闷地喔了一声。

    胡氏隔着船帮子道:“水上难行就走陆路呗。”

    张炣道:“三日后大汗、太太和夫人要见客,出去玩的话,今天出发倒是可以三天内打个来回。”

    桃叶道:“现在最急的是大家没有好衣服,别的事全部放下,首要紧务是缝衣服!今天谁都不许出府,且听我指挥!这是军令!”

    午饭匆匆而过,胡氏和桃叶去成都最大的绸缎庄逛了半天,回来时身后跟着五个女裁缝,两大车绫罗绸缎,棉麻细布。据说把成都三大绸布庄库房都搬空了,连坐店大裁缝也给连窝端了来。

    前面几天,秋风未起时,胡氏、桃叶就在为加衣而忙。四个宝贝的外穿衣服已经各得了一套,但是还差得远!哪怕连飞都上手了,也不够。

    上好的棉麻丝毛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加上胡氏和桃叶本来有的如山般的收藏,蜀王府成了一个大工地。昨日晨曦郡主亲自上门拜访胡氏和桃叶并送请柬,了解了这二位的囧境,便把四个自用绣娘和几个针线活好的嬷嬷也打发了来。

    从一住进王府起,整个王府的女人都被动员起来完成尿布、鞋子、袜子、帽子、口水巾、和剩下的三套外衣,六套内衣……以及三十来个大男人的中衣、保暖外套、会客衣两套、休闲衣两套,习武衣三套,靴、袜、帽三套。金荣要四套。

    这些人都是金贵无比的富家公子(马贼)或地位崇高的荣宁二府家将(家臣),什么都得用顶级的!微服私访时,穿得破破烂烂可以不讲究,但是招牌一亮,立刻就不能随便了——好在这帮子人富可敌国,银子扔下去,什么好东西置办不起?

    胡氏桃叶一个下午给成都府贡献了上万贯的GDP,够普通人家吃十年豪华大餐。

    整个一下午,王府内的女裁缝们都在给男人们量尺寸,然后疯了一般配色选料裁剪,开干。另有三个管家带着没屁用的小厮满城找鞋店,牛皮、马皮靴子不要钱一样,见到了就收。

    此外胡氏自己的会客衣,休闲衣,保暖衣,中衣,鞋袜,已捡可以交于外人手的就派下去。朝庭免费赠送的淑人行头尽有不合身处,胡氏早在固原时就修改好了,倒是少了块心事。

    桃叶有些麻烦,本来穿的都是孕妇装,在固原做的孕妇装有好几套,已全部不能再用。她又不舍得扔——万一又有了呢——所以全身上下、里里外外俱要换新。光替她一个人服务的裁缝就有五个。

    在图播等待金荣从大公主死亡阴影中走出来期间,胡氏帮着桃叶做了两套居家外衣,五套中衣,还有喂奶专用上衣三套(金荣坚持母乳喂养,哪怕奶水根本不够),该够用了。

    但现在桃叶要见人,休闲装束肯定不够庄重。而旧的大衣服式样已经是五年前京款了,且颜色也不鲜亮了。蒙元王妃服装倒有十多套好的,都是价值近千贯的精致服饰——但是这里是四川诶,穿五年前的京城流行款太土,穿蒙元款又让桃叶心有不甘,感觉像是个异类。

    原本胡氏领着桃叶和托娅上街,杀奔成都最大牌的绸布庄、成衣店和绣庄,看看能不能有现成的衣服、绣品应急……可惜实在不合意!

    就只能请大师傅连夜赶工,先做一套出来。

    一个好的成衣店老板,必须要深刻了解客户的身份、身材、身价和特点!绸缎庄老板则应该知道什么料子易成型,什么花色颜色配什么人。成都的绣庄老板们个个都是见多识广的老手,袖、领、裙摆处处用什么花纹型都有讲究,款式设计和主人的品貌搭配则最吃功夫,做不得虚假!

    不得不说,土默特大汗的母亲和夫人不仅不土气而是超级懂行!特别是对料子、花纹、着色度以及褪色度,针线功夫评判,简直是太内行了。

    这个大活儿虽然赚得多,但是不容易做!

    随着手里的裁缝进驻王府,老板娘们越想越不放心,相约亲自上门做回访。

    胡氏和桃叶的身材和诉求已经了然于胸,首饰呢?先要先搭一搭眼,看看这个大汗母亲和夫人的品味和妆奁深度。

    首饰倒是现成!

    胡氏在发达以前从来没有戴过太过分的首饰,最多太上皇赏赐了些小玩意儿,耳环、戒指、项链、发钗等宫造的低端货,跟桃叶分了戴着玩儿的。金荣爹留下的东西早就典当一空。

    到蒙元后,北静王水溶托贾璜带去一些好的,但不算多。幸好胡氏还有二三十个干女儿!水晶、黄金、白银、宝石拼命地往干娘这里送,唯恐不收。后来莫姒姒打劫了金朵朵,得来了一些极品。桃叶则多得了些金珑和宝音从拉以萨国库里搜出来的黄金、玳瑁、珍珠、贝母、有色宝石等胡氏不要的东西。张炣千里送信时给金荣也带了不少KS风格的宝石。

    三个绣庄的老板和裁缝们早知这二位出身低下,否则为啥此次聚会她们连像样的衣服都得现做?首饰什么的,她们懂好坏吗?

    胡氏将闲杂人等撵出去,只留连飞和托娅伺候着。桃叶指挥着连飞和托娅从侧厢搬出几个黑油油的大箱子。眼光如刀的女人们眉毛皱了起来,这傻大黑粗的箱子里能有啥好东西?

    先看胡氏的第一口箱子,里面分三层,一格一格的,倒是精巧。

    托娅小心翼翼地捧出第一层:里面散落着一百多粒水晶砂,如星空一般神秘灿烂!虽然并未过度加工打磨,全是碎石,但胜在个头大!最大的有手指头粗,最小的有绿豆大。原本她想把这些水晶砂钉在叮叮粉红的裙摆上的,但怕小孩打闹、摔跤会磨坏皮肤,被金荣否决。

    女人们对这些原生态的水晶不置可否,但是面容都严肃了起来,倘若这个箱子里都是差不多价值的东西,那么这个王太妃还是挺有料的。

    托娅又捧出个丝布小包,打开一看,竟然是六彩钻石编织头面一幅。桃叶道:“娘,这个不是北静王送您的那幅吗?怎么搁这里头了?”

    女人们咋舌,老板娘们忍不住轮流摸了摸。

    胡氏道:“我嫌这玩意儿太沉,没打算戴,就搁这个箱子里了。”

    女人们发出椎心呐喊,我们不嫌沉,能让我试试不?

    说话间托娅又拎起个东西,原来是一条玉石镶嵌的丝绦,上面串着五十多枚戒指,全是玉石、粉钻、翡翠、祖母绿之类,最大的那粒纯火红的钻石透光如镜,有鹌鹑蛋那么大。整个房间都亮了。

    胡氏道:“托娅,待会儿你拿几枚戒指去,这玩意儿我不喜欢,做针线时硌得慌。”众女人魂都飞了,托娅是谁,不会是在喊我吧?

    托娅道:“太太,我舞刀弄枪的,整这些个干啥?别白瞎了好东西。”

    胡氏生气地道:“你嫁人时怎么可以没个些压箱底的东西?让你挑你就挑!哪儿那么多废话?”其他女人听得心都要碎了,我现在改名叫托娅来得及不?

    在托娅挑戒指时,胡氏从这个箱子里取出十块玉佩、三十条金银项链,女人们已经麻木了,痴迷地看着,像被催眠。

    胡氏挑了几根细细的银链子挂着大色块珊瑚和玳瑁挂坠的,备选。然后不由分说,硬给那个蒙古小姑娘挑了五枚各色戒指,用两条黄金链子串了,塞在她手心里。

佛要金装,我靠衣装(下)

    桃叶道:“娘,这几块玉佩倒是极品,比我那儿的好,给相公拿几个吧。”

    胡氏一看,果断道:“全部拿出来,让荣儿,摄政王,琮儿和飞儿各挂一个。”

    连飞还没说不要,一个大个儿的已经挂在他脖子上了,“从你的媳妇儿本儿里出!”胡氏道。

    众女人们羡慕地盯着连飞,美人美玉,玉如其人!有人心里想我做他媳妇儿怕是不行了,我女儿倒是很般配,已经六岁了。

    胡氏打开了第二个箱子,全是钗、耳环、步摇、镯等金银器,在窗外照进来的天光照下闪闪发光,简直可代替从来不露面的太阳!女人们眼睛都要被闪瞎了,喉咙里干燥无比,拼命咽口水。

    桃叶帮胡氏每项挑出三款来备选。

    胡氏第三个箱子装的是莫姒姒从金朵朵那里打劫来的极品首饰,包括翡翠手镯,羊油玉坠,极品天珠,蓝晶王冠,红钻头冠,十色钻石拼的的蝴蝶戒指。个个价值连城,女人们别说见识了,听都没听说过。

    一个老板娘看中了那王冠,死活要胡氏试试,没想到果然精致异常,衬托着胡氏跟皇后娘娘似的气质,众人一起喝彩。那些步摇、钗子之类刚刚拿出来的东西胡氏就不要了,只留下一副耳环,其他全部送给桃叶。

    唉,别人家的婆婆啊,可比亲妈呢!我咋没摊上这么个婆婆?说出去我家那位不得羞死?

    胡氏将水晶船的翡翠手镯取了一对,想了想再拿了一条细细的砗磲链子,才让桃叶将箱子关了。女人们见到这些亮亮的东西消失于眼前,不禁从内心深处开始抽泣、呻吟、嚎啕……让我戴一天,哪怕一件好了……出门显摆一下,死了都甘心。

    下面轮到桃叶了,女人们开始幻想,恶婆婆霸占七成好物,可怜的小媳妇被随随便便赏赐三瓜两枣……日后八卦时可以好好说说。

    第一个箱子打开,所有人一陷入迷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难道我眼睛生了疮,竟然产生了幻觉……

    这个傻大黑粗的箱子沉重无比,因为托娅那个女金钢用双手都拽不动,还是连飞一只手拎到亮处——里面全是黄金:从深黄发红的老金,到亮崭崭的新打造的锁、镯、链、冠、戒指、腰带(哪家土豪这么丧心病狂?答案是图播国王、红衣法王)、头面、两尺方圆的纯金织花披肩、纯金的碗、盘、勺、筷,杯、香炉、转经筒、法器、小刀、巴掌大的盒子(问:那么小能装啥?答案:奶干、糖果)、还有两个挖耳勺(!!)……

    桃叶一脚将盖子踢得盖上道:“都是俗物惹人嫌。还是娘的东西比较有味道。”女人们灵魂遭受重击,俗物?啊?不……我是俗人……救命啊,夫人,不让我再看一眼的话,我真的就要死了。

    连飞笑道:“这点金子可能还没这几个箱子值钱,都是近千年的金丝紫檀木,花二十年工夫才打磨出来的箱子,保养得还不错,可以传世,千年不腐的。”

    女人们深恨自己眼瞎……哪里傻大黑粗了?明明是皇家御用气派好东西啊啊啊啊……

    桃叶掀开第二个箱子,全是玉器、翡翠、珍珠、玳瑁、红蓝钻石头面或者小冠,戒指之类。桃叶随手挑了一枚红绿钻石拼接而成的太阳花耳环,让一个裁缝帮忙戴在自己耳垂上。大家伙一起喝彩:夫人的眼光简直了,立马就挑出一个最适合自己脸型的东西,哪像我们,眼睛都不够使了。

    桃叶笑道:“这是我在北静王府当差时王妃赏的(骗自己伺候罗姥姥),跟了我好些年了。”女人们立刻谀词如洪,翻江倒海而来。

    桃叶选出了几样自己想用的东西,既不会抢了婆婆风头,又挺能打。大家一起夸赞不愧是王妃最得意的人,就是会搭配。

    说着话连飞已经打开了第三个箱子,是金朵朵的收藏,以及大公主水焉的私人物品,以后要交给叮叮当当的。

    胡氏和桃叶同时叹息一声,将箱子关了。女人们虽没有看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好物,但是已经知道今天眼睛赚大发了!就看到这儿的东西,那是够吹嘘一辈子的了。真是开了眼,涨见识,得了大脸面。

    胡氏道:“我决定后日不穿朝庭命服,还是普通衣服吧,咱们终究还是普通人。”女人们一起撇嘴,你是普通人,我们是什么?虫子吗?

    大概知道了这二位选的首饰,裁缝们心里有了数,立刻商量定下外衣的颜色、材质、花纹,款式。马上动手裁剪,连夜赶工。桃叶随手将七八枚纯金的戒指扔在桌上道:“明日天黑前完成的,戒指挑一枚去。工钱照付。”

    女裁缝们疯了,连老板娘们也疯了,狂喊把店关了,这三天别的生意不做了,今天不睡觉,明天一定要在午后完成!后天可以连睡两天!

    晨曦郡主立刻知道了蜀王府发生的一切,虽然女裁缝们神神叨叨的嘴巴紧闭,但是从人家走路带风,咬牙切齿,脚打后脑勺的气势来看,土默特汗的母亲和夫人非常不弱。否则以那几个绣庄绸缎庄成衣店老板那见惯不惊的尿性,哪会服气外来的土包子?甚至挽袖子亲自上针线?就是我这个郡主要货,也没看你们亲自出手哪怕给我熨烫一下!

    我还真不信邪了!

    得好好打扮打扮,穿戴出天下第一有钱人——蜀王长女的风采来。母亲大人明日就会进城,让我们母女来和你们婆媳斗一斗,看看谁能把谁给活吃了。府君夫人做裁判!

    所有人衣服的任务分派下去了,胡氏和桃叶也快要累瘫了,还得打起精神去找金荣,这个当爹的在两人个侍女、两个男人的帮助下带孩子。

    到了前院儿,先发现大树上挂了一个秋千座——好主意!又有一个木老虎摇摇椅摆在池塘边——漂亮!你金荣终于懂得动脑筋了!夸,一定要夸!

    又见几根花枝被捆扎成一个大圈,一看就知道是用来钻“狗洞”的——表扬!

    两块石头托着一长条板——莫非这是独木桥?有创意!孩子们敢不敢走?锻炼胆量要从娃娃抓起!有心了。

    东西是看见了,人呢?胡氏桃叶蹑手蹑脚走到中屋,只见一个侍女正抱着美美走来走去哄睡午觉。看到胡氏桃叶,她居然不上来行礼,反而转身就往后面跑,一面大喊太太夫人回来了。

    胡氏桃叶心头涌起不祥之兆,跟着往后跑,一面赌咒,如果你金荣敢弄出什么幺蛾子……我就跟你拼了。

    到了后院儿,只见金荣、金珑、贾琮、张炣挤在一颗桂花树下,三个拼接的大竹席上铺满了好吃的,酒水之类。几个人席地而坐,觥筹交错,吃得正欢。宝宝呢?桃叶快疯了。金荣嘘了一声,指了指桃叶身后,树荫下有一个大竹编篮子,四个娃挤在篮子里,下面垫着棉被,身上盖着小毯子,正呼呼大睡。桃叶身子一软,金荣神奇地闪身而至(金珑、贾琮目光同时一凝)一把搂住。

    金荣将桃叶扶着在竹席上坐下。桃叶靠在金荣肩上长长地饮下一杯米酒——里面加了好多糖。好甜。

    生活真美好!

为子孙计,为后代谋(上)

    夏末秋初,京城的海子呈现出蓝绿黄红金色的倒影。皇帝站在景山之颠,看着北海波光,林木五色,心情极其低落。

    戴权罕见地没有在脸上带出笑容来,眯缝着眼睛,垂着头。阳光耀眼,刺得人睁不开,皇帝流下的泪也就无人注意。

    “皇姑,”皇帝道:“是皇爷爷老来得女,曾经为她满月举行过大庆的。”他又像是跟戴权讲话,又似是讲给自己听。“那里候,朕都快二十了,老大都一岁了。”皇帝的哭音越发明显起来,“皇姑稍长大时,朕还抱过她,左手是老大,右手是她。如今这两个都离朕而去了,我的心好痛。”

    当初水焉将清洗天网的任务交给了皇帝,连皇帝对她的决断都感到佩服。皇城司上下都以为是皇帝亲自策反了天网高层,其实都是水焉在暗中推动,大将军将一切都掌握在手心里。等到水焉的女儿出生,皇室才恍然大悟水焉为什么要这样做。与其在她生孩子坐月子期间任由毛桂花、柳瀚、史鼐、马道婆搞出事来,不如先下手为强。

    真正的天网实力其实在下一代十岁左右的一批孩子,是刘塬亲自带着的。刘塬深沉无比,手握秘密一言不发,谁也拿他没办法。人家女儿半公开地在剑阁卖甜豆花,算是一个把柄,谁知道这个女儿居然是假货?

    如今水焉意外去世,皇帝除了唏嘘流泪外,心底还是偷偷松了一口气。毕竟身后站着个长辈,手握未知力量,随时能行家法,对皇帝来说也是个压迫,特别是她的男人誉满天下,雄兵精骑随时能轻易地拉出百万来……幸好金荣禅让,跑到四川去吃辣了。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然以北、西两个方向将赵国半包围的态势看,公主说要换个皇帝,恐怕还真不是个太难的事!你看,贾氏为首的四大家族是金荣盟友,凌三攴把孙子凌宣打发去草原学习金荣“治政思想”去了,水涗一天到晚讲草原事恨不得取贾琮之位而代之……细思极恐。

    皇帝站在风头里思索许久,才下山,回宫去,戴权躬身在后面跟着。

    一个随从小太监不引人注目地离开仪仗,往一条避静小弄堂里走去。他穿过一个空院子,绕开厨房洗衣房,进入一间极不起眼的后门,从堆积如山的板凳、衣架、马桶、杌子、脚垫、地毯、帷幔间走过,下楼进入地下。他点燃一盏灯笼,向漆黑寂静的隧道里面走去,曲折蜿蜒,最后到达一堵拦路墙前,伸手一推,那墙轰然移开。

    两个侍卫从黑暗中现身,瞟一眼那太监,沉默地跟着一起向核心地下室走去。

    最终到达了一个广阔的大厅,火把、烛光、镜子将厅照亮。小太监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侍卫留在了门口,孤零零的大厅只有他一个人。火焰呼呼呼的燃烧、偶尔有蜡烛爆花儿,吉利的兆头让小太监抬头看看,然后继续闭目养神。

    一个接一个黑影进入,坐下,闭目等候,当小太监眼睛再次睁开时,大桌子已经坐满。小太监随便数了数,正好九人。他认识的有东来,南渔,毒藤,前任张天师,娇音五人,其余四人从未见过。

    感觉到小太监目光,南渔细长的眼睛睁开,扫视了小太监一眼,小太监猛然心脏剧跳,似乎一头洪荒巨兽盯上了自己,浑身酸软无能为力。

    好在南渔及时闭目,小太监浑身一松,大口喘气,好像刚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其他人纹丝不动,似乎天塌下来也就这么回事一般。

    随着这些人的呼吸,火把光一伸一缩,大厅极其阴森恐怖。

    又一个人影走进来,轻声咳嗽一声,是贾敬。这个贾敬似乎身体不如前两年了,感觉身形有些飘。

    宗师们就像看到了放牧员的边境牧羊犬,百无聊赖作瘫软状,变成跳起来机灵地注目。

    贾敬道:“今日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九大宗师进京,是应此人之邀。你们瞒得我好!”

    娇音笑道:“如果你事先知道了,今天也没这个事儿了。小贾,是好事!你看我们一进京先找你喝酒,对不对?”

    其余人点头,好像在证明其实自己没有站到小贾对面的意思。

    贾敬道:“敌对了一辈子,突然谈合作,未免也太儿戏了些。”

    东来:“这也正是为什么我们九人同时出面,说服力应该够了。”

    贾敬怒道:“你们这是在逼迫我!混帐!”

    这些宗师走在外面个个都是说一不二的主,此刻当众被贾敬骂混帐也不生气。

    南渔和毒藤夫妇道:“小贾,闹一闹可以了啊,我们一致认为此事对大家都有大利才这样子决断的,并无逼宫的意思。最多你不参加,我们自己搞,绝不与你为敌罢了。”

    贾敬叹息道:“开国百多年,从未有过这种事!我心里没底啊。”

    张天师道:“我们虽然半退隐了,但也不傻。不会让人卖了还给他数钱。”

    贾敬道:“介绍一下,这个小太监代表的是我贾氏在宫里头的布置。”

    其余人沉默,尽量不去看那个孩子,不然要把人给看死了……当然就算宗师们不算计他,这个孩子也未必能活到明天早上。

    小太监瑟瑟发抖,这才知道老祖宗为什么要自己记下几位宗师的画像。

    没有开口的宗师是谁?

    贾敬道:“大将军到了没?”话音未落,一个黑影从外面走进来,拍拍贾敬的肩膀,道:“老朋友,不要这样,过去的都过去了,眼睛要往前看。”

    大将军的老脸又有了皱纹,目光却更亮了。

    贾敬道:“你天网都成破网了,还能捞着啥?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

    大将军道:“天网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重生而已。我一送走大公主,就退休了,在江湖上东跑西跑。直到大公主入了蒙元,后金荣被疯子绑架,公主入图播救人。然后我才开始了行动。”

    他一指左手一人,“这位宗师,贾老弟怕是不熟,是保山君。”

    小太监暗自记下。

    贾敬拱手,山君起身回礼。

    大将军一指另一人道:“那是六灯法师。”原来是个和尚。天下居然贾敬有不认得的佛道高手?

    六灯对所有人礼道:“中原佛门、道门高人无数,贫僧自安南来,还要请教。”

    众人回礼。

    大将军道:“六灯大师的师傅是我家亲戚,所以有幸请到法师共谋大事。”

    六灯复微微一礼。

    大将军又指一人道:“这位小妹妹其实贾老弟你应该知道的,是我天网高层范雪君门主。”女金刚起身冲大家行礼。

    众人都知道这个春柔馆老鸨是高人,以一人之力挑起莺门,居然也是宗师!怪不得她亲手教出的小孩子,如连飞、金振,都不是善茬儿。

    贾敬道:“金荣曾得范宗师关照,这个人情我贾氏也认的。”

    范雪君摇着团扇抿嘴笑道:“金荣还是被珍大爷给吓唬到我那儿来躲避的呢。”

    贾敬老脸一红。

    大将军指着最后一人道,“西方教主脱不开身,推荐了他的好友,铁索横江。”原来是横江大侠!

    西方教主面子不小。

    东来道:“正好要找西方教主请教两招,他在忙着收徒弟吗?”

    横江跟大家拱手为礼,答道:“他们贾家又出了一个名将贾珩,长征五千里,灭国焚城的跟喝水一样轻松,把西域搅成一团乱麻,西域不少大小丛林被洗,多年珍藏的绝版书被贾珩一股脑打包送去了青城。教主受人所托,正想以大欺小,从贾珩手里抢块地给徒子徒孙活命用。”

    贾敬笑得嘴巴都合不拢,“还要请教主他老人家手下留情。”

    铁索横江白了贾敬一眼,“凭教主和你的交情,性命肯定无忧,如果教主看上了贾小朋友,说不定还会赐下好处……不过先吃顿皮肉之苦逃不掉的。”

    贾敬更开心了,“好说好说,我也老早想把那几个小儿辈修理一顿了,有家不肯回,一心一意在外面浪!”

    大将军:“就凭你兄弟儿子侄子和几个当家媳妇儿那尿性,但凡是个有薄志的也不会回来受气。”

    范雪君嗤地一声笑出来。

    贾敬尴尬地道:“哎呀,家务难为啊……说得好像你水家怎么着了似的,都是好的?”

    大将军冷冷地道:“我只是先帝的小舅子,我又不姓水。他们家狗皮倒灶的关我何事?北静王编排什么老员外,大妹妹,小寡妇,忠顺王放任不管推波助澜,皇帝暗自里拍手叫好,那点情分早就消耗干净了。”

    好吧,贾敬倒真的有些放心此人了。

为子孙计,为后代谋(下)

    大将军道:“鄢国公主去世,这个世上真正替她考虑的就剩我了!天网实力还在温养,年纪幼小难肩重任。请诸位屈尊降贵,就任天网门主,把皇室管起来!”

    南渔:“反正咱们徒子徒孙们总也要谋个出身的,投靠天网也是条路。”

    贾敬急道:“你们的子弟里头最好的得给我留着!”

    大将军道:“这就是我要寻你合作的缘故了。天下最强大的高人有一半看着贾氏行事,另一半不敢出头怕被你们针对。我有身份,大义,你有人,咱们把赵国管起来。”

    贾敬道:“先还得有钱!我们被皇帝算计了几百万两银子去大兴土木。”

    大将军回头道:“段千户,你来说。”段妍妍打扮得一身缟素,大概在为公主带孝。她自我介绍了身份,将金荣支援天网数千万贯财物的事做了报告。

    范雪君打趣道:“我还以为宝藏传说是假的,居然真有啊。早知道我就不放他跑了。”

    宗师们一笑。数千万贯虽然不少了,但未必经用,经营不好的话,败光也就是几年的事。

    大将军道:“我将立刻赶到成都,去接小公主,和小公子,希望把她们培养起来,日后将天网总统领之责担起来。”

    大家一起看着他,老态龙钟的样子。

    大将军怒道:“怎么了?水一方还是我带大的呢。”

    众人收了眼光,这个大将军面对九大宗师目光杀居然巍然不动,还能反击,怕也是离宗师水准不远了。

    段妍妍道:“公主遗愿,杀掉柳瀚、史鼐。天网重出江湖,没有比此二人的人头更好的亮相了。”

    大将军:“请诸位宗师们安排一下,柳瀚等二人头二十万贯一个,共四十万贯。”

    东来道:“也好,就锻练锻练小儿辈们,组两个队吧。再我们九人里出一个押阵好了。”

    这时候冼晴晴走进来道:“请各位门主留步,以下还有十个任务需要在座各位自由认领。一,建立健全各路天网下行机构,共二百万贯,每位门主限领两个省,京城除外。二,建立健全各省消息传递线路共二百万贯,除京城外。三,建立京城总部,十万贯。三,建立培训部,十万贯。四,建立草原分部,十万贯。五,建立西域分部,十万贯。六,建立图播分部,十万贯。七,建立清国分部,因是敌占区,十五万贯。八,建立海运总部,一百五十万贯,含造船买船。九,建立档案资料部,五万贯。十,建立行动部,五万贯。有行动时再追加经费。”

    大将军补充道:“各项工作的指标如下:每省之省会、城、县、乡必须要有派出机构,每省总把一人,副总把三人,网监五人,网管十人。其他机构的指标另行发放。”

    段妍妍道:“各省各城乡必须要完成三个任务之后才算建立健全,资金才会全部下发,如果有骗项目事发生,责任到人,杀无赦。具体流程另外下发。”

    冼晴晴:“建立健全各省网络是当务之急,如果限期之内不能完成,要允许总部评估,全部推倒重来或者补充修整,具体再说。”

    大将军:“实话实说,在座诸位之所以愿意听令而行,不外乎要给子女和弟子找个出路,毕竟宗师再风光,也不过一百年!大多数徒子徒孙只是中人之姿。若要拼个前程,必须要把命交出来,全力以赴去打去杀。”

    贾敬道:“我贾氏家将里各位都有子弟在,赴蒙元,下西域,上图播,最后活下来入四川的也就那几个人。拼一拼就了名将种子。”

    段妍妍道:“天网重生,是机遇也是挑战!躲在父母师门后面不敢出头的,就是个废物。如果愿意拼,日后还有更大空间。”

    众宗师听着,沉默半晌,俱缓缓点头。原本还想混混,应付个人情的,陡然发现,如果限期内任务领了却未完成,失去的钱权势恐怕五十年也补不回来。人家能完成任务的,立刻成手握二省的大佬,在江湖上能捞多少好处?哪怕自己死了,背靠天网,门下弟子和儿女们能饱食三代。

    宗师们态度一变,新天网行事之刚烈豪放,简直是鸟枪换炮,日后贾氏有恙的话,一统江湖都是有可能的。

    娇音宗师忽然“扑”地笑出来,“小贾,你在的时候天下英雄唯你马首是瞻,你不在了呢?后继有人吗?”

    东来道:“娇音,人家已经出了贾琮、贾珩、贾环三大名将种子啦。不然凭什么这个小老儿腰板这么硬,完全不把九大宗师放在眼里?”

    横江宗师道:“倘若贾氏一直这样人才鼎盛,豪杰如涌,行事公正大气,江湖地位必将稳如泰山。”

    这是宗师对新天网的警告:你们在江湖上行事最好低调些,有的是人能收拾你们。

    回到皇宫,小太监将事情一五一十汇报给了戴权,然后跪下道:“求老祖宗不要杀我。”

    戴权叹气道:“小朋友,何必这么聪明?糊涂些不好吗?”

    小太监磕头如捣蒜,“留下小的,老祖宗能用得上。”

    戴权道:“我哪里用得上你呢?”

    小太监道:“小人自请伺候大将军,再不回京了。大将军的事情,小人一五一十地传给老祖宗知道。”

    戴权手抚上了小太监的天灵盖,叹气道:“岂不是大将军也一五一十知道我的事儿了?”

    他转身离开这个偏僻的角落,小太监全身上下并无伤口,却已没了呼吸,尸体落到了枯井之中。

    “下辈子莫再做太监了,没有出头之日的。”戴权抹了抹脸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悄然离去。

    成都府翰林黄垚公子夫妇宴请土默特大汗金荣的母亲胡恭人和汗王妃,府尹夫人和书院老师夫人作陪,这个消息自灵通人士口中传向四面八方,立刻激起巨浪。

    随着请柬飞向四大书院,名单也流了出来,大家一研究,都是未来书院山长的有力竞争者。都有贤名在外的贤妻良母……而且家有才女!

    人们恍然大悟!大汗家人出身虽然平凡,但见多识广,往来都是命妇,王妃,太上皇!谈吐稍微弱一些,岂不让人小瞧了我蜀中人物?人家是从京城下来的,而且太上皇特别喜欢那位……嗯咳,你想死别带着人!府河上没盖子!

    成都府内稍有名气的绣娘被一扫而空,甚至附近州县的裁缝都被请了来。每家每户都在冥思苦想穿戴打扮,特别是女儿也要出场,这是女科举考试啊……举城激动,好像每一个唾沫横飞的街头演讲者都在被邀之列似的。

    正日子到来的这一天,戏班子于寅时入府等候。在此之前新鲜鱼肉蔬菜水果已排着队进入王府别业的厨房,成都排得上号的酒楼大厨将献上一人一道成名菜。这规模,这架势,知道的是郡主夫妇请客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打仗了。

    当辰时第一辆马车驶入王府别业的消息传遍全城时,全城屏息:梧桐书院的人到了。随后其他三大书院的精致清洁的马车一一驶入,路边社的闲人们现场直播,将谁谁谁到了讲给周围人听。当府尹马夫人进入王府之后,紧张激动的情绪到了最高峰。

    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油壁车双马拉着,在二十多个个雄壮汉子簇拥下靠近王府,路边社哗然。

    只见这二十多个大汉,人人身着锦袍,绿、蓝、白、金、赤、褐色都有。脚下一水儿的牛皮或马皮战靴,腰下悬着短刃——个个英气逼人!豪杰二字竟就是为这些人量身打造的一般。尤其让成都妹子和阴柔的男子倾心的是,这些雄壮汉子竟然并不是鲁莽之辈,脸上挂着沉稳、机智、洞察、冷漠、清淡的笑容。

    喔……哪一个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金荣?

华容婀娜,庶士有朅(上)

    彩虹武装男团(就是字面意思,若有歧义,纯属巧合,无他义)在大门口下马,无数马僮抢着上来牵马,并且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大小不一但绝对压手的银子。骑士们身高多在八尺开外,个个膀大腰圆,却只觉得轻灵,绝非松垮垮的软胖子。观众们咦,唏,啊,赞叹不已。

    一个身穿白袍红衣的骑士回头看了门外如山的观众一眼,引来了无尽的欢呼和口哨声。

    有个川妹子大喊:“金荣!金荣!金荣!”那个白袍小将用完美的京片子回道:“金荣没在这儿。”

    哇,那个川妹子激动地昏迷了过去。

    另一个着蓝袍的小哥回头招呼道:“蒋弘,走了。”

    众人一看,哇,好帅气的小哥哥!浓眉大眼,皮肤虽然黑,但是牙齿雪白……是个西域人。眼角的一抹风流是怎么回事?爱了,爱了。

    大车绕到侧门进了府,也把闲人们火辣辣的目光隔绝了。

    到了二进,胡氏在桃叶和托娅的搀扶下跳下车。其实是不用人搀,但是有儿媳和托娅伺候着,王母娘娘般陶醉感就冒了个泡儿出来,让本有些紧张的胡氏放松了下来。连太上皇、大公主咱都应付下来了,小小的郡主,府尹夫人,不够压秤的。

    早有管家婆子丫头站了一院子迎候贵客,大管家嬷嬷前头引着,胡氏诸人进了后院,郡主和母亲王妃和府尹夫人正在门前相迎,身后跟着十几二十多个花枝招展的女人。

    五六十只凤眼鹤目炯炯有神地看将过来,除了郡主早已见过胡氏婆媳,其他人,包括王妃,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就是京城人物?

    蒋弘等家将在王府总兵官的带领下进入偏殿,茶酒,戏班子,小麻将桌,演武场,随便各位消遣。大管家三四个,领着十多个小厮丫头穿梭不停地给男人们续茶添零食摆麻将桌。

    台上正在演三岔口,店主刘利华为救焦赞而与任堂惠发生误会,正在玩儿夜战。蒙元下来的这些家将虽然没有参与任何一场阵战,但被金朵朵一刺激,在高原上每天苦练。贾琮那个变态,朝鲁那个话痨,不陪着他们每天打够十场八场的休想过关。这些人瞧了舞台一眼,便各自找地方坐了,闭目养神或者吹牛打屁。直到一个刺耳的声音道:“我川人的戏剧竟然如此入不得诸位之眼么?”

    张炣扭过头,马贼脾气上来了,冷笑道:“这个算是打架么?没见过这么打的。”他站起身来,“或者你愿意陪我玩儿玩儿?”

    对面是个巨汉,居高临下地看着张炣道:“小娃娃,断奶啦?敢打架了?”

    张炣虽然十二三岁起就混马贼圈,却还是个娃娃脸,身材又不高,在这巨汉面前简直就是个白菜。

    张炣回首,笑道,“这个大哥要教训教训兄弟我呢。”

    贾氏的家将们不耐烦地喊,“打啊,打啊,你这个小白脸(张炣一喜,我脸白?),不,欠揍脸,早该有人教训你一顿了。”

    七嘴八舌的,简直是把张炣损成了只会吹牛说大话,本事屁点没有的花花公子。

    那巨汉本来只想完成挑衅任务就撤,忽然发现对方是个菜鸡,胆子大了起来,伸手来摸张炣的粗糙脸皮,“小弟弟……”语带调戏。

    蒋弘立刻知道不好,高声喊,“下手别太……”好吧,已经不用喊那个重字了,巨人正躺在白菜梆子脚下一动不动,不会被那手黑的小子弄死了吧?

    咣当,舞台上假打的焦赞他们停了戏,傻傻地看着张炣。马贼张高举双手道:“大哥哥,你怎么了?别吓弟弟啊,弟弟胆小,经不得吓,怎么推推就倒了?”

    一个距离靠得最近的贾氏家将摸摸大汉脖子,又是哀声又是叹气摇头的,张炣这回是真吓到了,别是闹出人命了吧?我可不知道蜀人这么不经揍……你面粉捏的啊?老子还没下阴招呢……

    那个蒙古医生一样的家将摇头道:“你这汉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昏倒了呢?难道是肝气旺盛,痰气上涌?你该少吃点肉,减减肥啦。”

    张炣鼻子都气歪了,好你个苗敢,不想好了是吧,回去收拾你。

    那个叫苗敢的家伙小小地戏弄了张炣一把,立刻闪到蒋弘身边作无辜状。

    周围便有人围了上来,探探巨汉的鼻息,议论两声,一人指责张炣道:“你这个人,下手恁的狠辣,真是个蛮夷好杀之人。”

    张炣已经认了自己的蛮夷命,他冷笑道:“那好,我现在就杀了他,以证实我蛮夷好杀的本性。”

    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我可以骂你蛮夷好杀,你别真杀啊,乖乖地挨骂不香吗?

    苗敢冷冷地道:“或者你把这个打抱不平的也杀掉,方才能足够证明蛮夷“好”杀的好字。”

    那个说话发抱不平的家伙立刻混入人群。

    蒋弘感觉自己再不开口,贾琮封的临时小队长就要当不下去了,道:“我们是不是杀的人太少了,以至于好好地坐着闭目听戏,都有人来挑衅挑错蹬鼻子上脸?”

    众家将将目光向四面八方扫去,一副谁开口谁倒霉的青皮像。

    两个管家忙冲进来隔开对峙双方目光,求爷爷告奶奶地平息情绪。

    台上再演不下去了,换了出“步月杀熊”的关公戏,又唱又打。

    胡氏抬起头来,众人只觉得一道光平地冒起,照亮了整个院落。说这胡淑人眉目五官吧,只是尚可,这里比她漂亮的姑娘夫人也不是没有,但人家怎么就透露出来的风情如同鲜花在朝露落地的那一瞬娇艳,又似晚霞照亮了整个天空自己却隐身云后的那让你遍寻不得的神秘。头冠如月光,砗磲长链下吊着一块极品红色珊瑚葫芦,灰青长衣暗金镶边,外面罩着粉白的素色褙子。看着她,炎热的夏日中平生了一缕活泼泼的沁人心脾的凉爽。身上的首饰宝光灿灿,竟不能夺走她本人一分一厘的神采。

    蜀王妃赞叹一声,息了跟对方斗艳的心思——女儿话里话外都在挑拨自己去压人家一头。嘁,年纪比人家大了一截也不说了,就算当年能打之时,这个风情咱们也没有啊!虽然对方这样不是大家子作派,略有些小家子气,但是男人不就好这一口吗?大家作派又怎么了?人家说你仪态万方,不就是暗指你不够漂亮吗?更难得人家媚意天成。

    晨曦郡主稍打量了胡氏淑人几眼就知道母亲输了,这是天灾,非人为打扮就能挽回的。她凑上来努力地想看清楚金荣王妃陶氏打扮的细节,或者我可以和陶氏别别苗头呢!

    府尹夫人心下不忍,将目光转开。

    只见陶氏头发上简简单单地插着一支镶着钻的步摇配两朵鲜花,鲜活少妇范儿就立了起来。耳坠是那著名的北静王妃所赐,自己耳朵里已经听出茧子了。衣着比胡氏鲜亮些,玫红袍上面压着银锻面喜鹊叫枝头的暗纹,颈下一串极品黑色天珠,圆润细腻,光泽汹涌,正好将大红银锻子的扩张劲儿给收束着,压下三分。左手白白嫩嫩的腕上有一支碧绿如水的玻璃种翠镯,右手是三枚一套碎钻拼接的松竹梅大戒面戒指。材料绿蓝玫红配白银底,色泽整齐配合衣服也罢了,那工艺可真是非同凡响,雅正合,大师工!光这三枚戒指加镯子,就能买下整个王府别业了。

    晨曦郡主拉着桃叶的手,亲热地往里让,蜀王妃则拦住胡氏行礼,介绍了府尹夫人,大家互相搀着走在后面。

    其余女人们看着桃叶清秀艳丽的五官,匀称的身材,袅娜的步伐,文邹邹的漂亮的京片子跟郡主应和,都深深地吸一口气。唉呀,到底谁才更像是郡主呀!京城人物真正了得。

华容婀娜,庶士有朅(下)

    看戏的人津津有味,贾氏家将们则漠然以对。虽然川剧里有昆腔的影子,但里面的黄梅调,秦腔和高音实在是太辣了些,特别是锣鼓磬的噪杂呕呀……

    半阴半阳的关羽造型也实在是超出了众人的承受力。张炣凑近刚才捣鬼扯蛋的苗敢,刚想搞点事情,蒋弘眼睛有预警一般已然飘了过来。张炣直起身,一本正经地看着关羽道:“据说人家的青龙偃月刀有八十二斤重。”

    苗敢哪不知机,立刻以学术研究的语气跟张炣开始探讨,这个重量对摄政王来说,是趁手还是嫌太重。

    不久半个团队的人都聚了过来,讨论我们这个战斗力的人用这把刀,该使什么招式。不一会儿,半个院子的人都参加了讨论。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怕就算有人能担得起这分量,也没马能驼得动一人一刀吧?”

    大家立刻开始探讨如果没有赤兔,关羽的战斗力还剩多少。最后的结论是,关羽的本事一半靠马,另一半靠刀。

    一个大胖子道:“如果我有这力气,怕也是天下无敌了。”

    贾氏家将齐刷刷地看将过来,那胖子冷汗立刻就冒了出来,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者开罪谁了。

    看到胖子吓得够呛,贾氏家将们目光挪开,互相对视几眼,含义丰富。

    前面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来了,“怎么,难道不对吗?难道如果不拿大刀或者重枪、巨斧,谁能破了这青龙偃月刀不成?”

    张炣刚刚张开嘴要说什么,蒋弘和苗敢等几个人严厉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张炣往嘴里倒了一杯冷茶,笑道:“说不定人家宗师级高手拿双筷子就破了这位怪声怪气的朋友的三十丈大刀呢!”

    众人大笑,开始热烈讨论宗师之能——天下宗师总共约三十多人,万一有那种擅长射箭的,暗器的,杀关羽如探囊取物。说得热闹,声音越来越响,连台上的关羽都把耳朵伸了过来……神仙也不可能甩开八十斤大刀去破暗器。

    院子里面正热闹,忽然一人道,我们府里有一柄连柄七十斤的巨斧,谁能举起来耍几招?

    duang地一声锣宣布上午戏班子任务完成,演员还带着妆呢就跑下来看热闹。

    两个大汉抬着近一丈长的大斧子走了过来。

    也不知这些书院女人怎么会带这么多壮汉来赴会,呼啦一声,二三十条汉子围着斧头开始兴奋地议论。

    才七十斤,只举起来的话,大概这院子里的人全能做到,但是要舞出招式来,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因为斧头是一头重一头轻,平衡难找,又不顺手惯用,弄得不好出丑事小,伤人伤己的可能性太大。

    大概耍个两招三招有人能做到的吧,有人讲,然后眼睛往贾氏这边飘过来。贾氏家将们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被针对了,纹丝不动,静以观变。

    当下有数个好汉轮流上手,那斧头挂着风嗡嗡作响,好几次从贾家军脸皮前飞过。

    蒋弘冷笑道,“这个玩意儿不错,我们经常拿来逗小孩儿的……”他招招手,“那个谁,去把赶车牵马的飞儿找来,说有个玩具等他来玩儿。”

    众家将憋住笑,一本正经地道:“这斧头才七十斤,飞那孩子的玩具好像没这么轻的吧?”

    边上明显是川军总兵府的近卫头儿,耍了五六招之多,平衡掌握得超级棒,闻听这边说这斧头还不如他们家玩具,鼻子险些气歪。正当他心头盘算待会怎么损这帮人一顿出气,一个青衣小帽,瘦小干瘪的十五六岁小孩儿跟着喊他的家将,低头顺眉地走进院子,一眼就看到了那斧头挪不开眼珠子了。

    蒋弘招手,“飞儿啊,过来。”从他架子端得比摄政王还大的范儿看,完全看不出他们三个家将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连飞、而且被揍得很惨的底细。“喏喏,”蒋弘努着嘴,“看看那个斧头比你平时玩儿的东西怎么样,是不是个样子货。”

    连飞平静如水,躬身道:“是。”说到斧头,以前在金庄,连飞是用斧头劈柴火来练功的。金珑那时候还叫闻大哥,专攻阴柔的化骨阴劲和暗器,力气打磨得少,还不如十二岁的连飞,把一流功夫练成了末流。直到金珑运送冰块造冰菩萨时才炼阴化阳,打磨出巨力。最后登上冰像顶,以柔劲提几十斤滚烫的水为冰菩萨封顶,于生死关头完成了阴阳平衡,转换如意,进入宗师之境。

    从大同天下楼搞团建开始,伙食就以牛羊肉为主,大家身体素质飞快提升,修复暗伤,连飞的功夫时刻都在进步。

    听到蒋弘的语音语调,连飞哪不知道这帮混帐在算计别人了,恭恭敬敬地应声“是”,向大斧头看去。

    此刻一个大汉正舞发了,巨大的圆圈挂着狂风,把院子里面的其他汉子们撵出去三丈,终于在砸死人之前安全地降落,但也差点把自己的膝盖给废了。周围的人松了一口气,低声议论起来。

    看看一时没人上前班门弄斧,连飞碎步低头,以仆人该有的作派凑上去,细细的腰板,细胳膊细腿儿的样子……“喂,兀那小孩,毛长齐了没?敢碰那斧头?别闪了腰。”周围人一阵大笑。

    连飞委屈地看着蒋弘,一副“我被欺侮了你给我找回来”的样子。

    蒋弘道:“开局,开局,我坐庄,赌他能舞动斧头十招以上。谁来对赌?”

    没人应,都不傻:有人想试试金荣班底的成色,我们是来看热闹起哄搞气氛的,不是来得罪人的。

    无人下场,蒋弘得了老大一个没趣儿,正要开口叫板幕后,那个阴阳怪气的人道:“也不要十招那么多,我看这位小兄弟不错的,只要他提起这斧来,象征性地耍几下,摆开样子,我作主就将这精钢斧头赠于小兄弟了。”

    一片惊叹声起。刚才上手的人已经大力夸赞了这个斧头的强度、弹性、匀称、平衡、纹路、和做工——这是一支极品武器。送人?做主?

    王府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蒋弘起身,正色道:“尊驾是……”

    那人瘦小白净——川人里好像没有黑皮——道:“不过一柄斧头而已,小事。至于我是谁,这个重要吗?”

    蒋弘复又坐下,道:“飞儿,你赶紧意思意思就行了,你一赶车的车夫,武功也没好好练过,连你师傅都不要你(余立根:谁说的?),文不成武不就的,老老实实赶车,太太夫人打个赏,就够媳妇儿本儿了,要那玩意儿干嘛?看着都狼犺。”

    那阴阳怪气的家伙鼻子都气歪了,恨不得上去咬蒋弘一口,但也怪不得别人削自己面子——刚才人家递台阶下来,自己没接。

    连飞依然板着脸,大概“你师傅都不要你”一句把他激怒了,蒋弘这个嘴欠的东西可以明天早上再收拾,现在却必须要拿那斧头出出气!

    他咬着手指道:“爷,那个东西看上去很可怕的诶。”连飞这一声爷叫得蒋弘毛骨悚然,正要看看有没有挽回关系的余地,明儿别被收拾得太难看……连飞蹭地上步,左手一伸正好抓住长柄的平衡点,举过头顶。

    单手!一片惊呼。

    咣,斧头落地,众人道:我说嘛,这么个小孩儿哪能单手……

    连飞换右手将斧头举起,手腕转动,将斧头在头顶上方转了半圈,随后左手接力,顺势再来半圈,半点风声皆无。连飞喝道:小旋风!连转三圈,半边脸的关羽大声喝彩。

    其他全哑了。

    连飞双手执斧,高高跃起,再喝道:力劈华山!砸斧头于地,将青砖劈碎一大片。众人纷纷躲避飞舞的碎片,只有苗敢手一招,向他那边飞去的碎石就全部收于掌心——这一招是金珑教的,帅得紧。其他家将毫不在乎,动都不动,似乎对苗敢放心得紧。有心人看在眼里,目光凝重起来。

    斧柄高高翘起来,连飞持斧尾,倒立空中,脱开右手,人从斧柄滑下。将将落地时,右手一推斧头下方的七寸,以为支点,横扫喝道:老树盘根!

    包括蒋弘这些人在内,都傻了,知道连飞要疯。果然,一圈转尽,连飞加力,斧头斜飞上天,换个角度又是一个大圆,连飞大喝道:披星带月!

    一圈半后,连飞上前一个空翻,加力将斧甩上半空,风车一般旋转,他喝道:大日煌煌。

    眼看着斧头落下就要砸到连飞,他身形一转,托起风车圆心支点,转换方向,绕肩旋转三圈,就是没砸到脑袋。连飞喝道:懒扎衣。连关羽都看傻了,这是杂技?

    待斧头压着肩转到指尾,连飞回拖,斧柄轰然倒飞,向那阴阳怪气的瘦子刺去,那家伙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听见连飞喊:回马枪。

    咦,我没死?瘦子睁开眼睛,斧柄竖在自己两腿之间,斧头砍在砖上,离太监的距离不到一尺……这是差点被对半剖开?

    连飞轻轻地道:这一招叫雀点头。

以针破斧,破死求生(上)

    彩声哨声这才敢响起来,庞然大汉们上前围住连飞,惊叹不已。

    只有贾氏家将们才知道,连飞的火气烧起来了……蒋弘要倒大霉。

    关羽大声道:“九招,还差着一招。”无数杀气腾腾的眼睛向他看去,那关羽兀自不觉,扳指数道:“小旋风,力劈华山,老树盘根,披星带月,大日炎炎,懒扎衣,回马枪,雀点头。喔,数多了,是八招。”浑然不理会别人含义丰富的注视。

    蒋弘道:“人家小旋风转了三圈,你会不会数数啊?”连飞斜了蒋弘一眼,算你识相,留你的脸不打就是了。

    关羽语塞,那阴阳怪气的家伙从地上站起来正要开口,蒋弘大惊小怪地喊,“哎呀,你要不要去换条裤子?”轰堂大笑。原来是一杯茶翻洒地上,正好被他一屁股坐上去,活像是吓尿了。

    连飞又横了蒋弘的腿一眼,你的腿保住了。

    那湿屁屁小子道:“是茶水,是茶水!……这斧头就送小兄弟了,别人没意见吧?”

    蒋弘和苗敢一起大笑,“如果有人有意见……你就收回去了?”

    贾氏家将口哨声大作,都在问,要不要揍那老小子一顿。

    连飞垂下的手摆了个手势,贾氏家将们一楞,原来连飞在说,静观,有危险。

    苗敢暗赞连飞有统帅之度,便道:“反正咱们又不喜欢那玩意儿,谁还用它砍柴火怎么着呀?”

    蒋弘顺着话头道:“就是,谁稀罕啊?咱们用一根针都赢了他的斧头。”

    其他人本来都替连飞感到不平,听到这儿,便又开始起哄。

    连飞暗笑,说到害死人不偿命,这蒋弘可比金荣了。

    连那瘦小子都气乐了。这柄大师工斧头其实重量超过了九十九斤,他故意喊七十原本想暗算贾氏一把。

    赌输了,他也不是想赖账,只是拿捏那小孩儿一把,在气势上抢个上风,结果人家说这斧头还不如一根针!这要是不找回场子,回去还有好果子吃?

    他定了定神,确认一下对方说的是针,“你说的是缝衣针吗?你们哪位是绣娘剑仙啊?”轰堂大笑。金荣的剑仙谱早传入川,绘本也出了好几版,薛氏赚大发了。

    蒋弘疑惑地道:“什么针?我没有说啊?你们谁听见了?别瞎说!我没有!”连飞看着他的手,蒋弘知道自己手也保住了。

    关羽大声道:“我听到了!你说的就是针!”除了他以外,无一人应援。

    还有个耍过斧头的大汉说,“适可而止啊,针能破斧头?太搞笑了。”

    关羽道:“土默特摄政王面对四人围攻,以针破之,你不知道吗?其中一人是准宗师,另外三个练合击的。”

    那个大汉反驳道:“我听说神龙宗师以暗器成名,如果不是暗器手法飞针,怎么可能赢?世上真有东方不败啊?”金珑最新外号叫神龙宗师吗?我们怎么不晓得?

    苗敢兰花指翘起,空手捻起一根针来,“飞儿,去把斧子拎起来,咱表演一个以针破斧头。”连飞绷紧脸,上前从瘦小子身前提起斧,还装模作样研究了人家裤裆一下,轻笑声四起。

    连飞也不管对方脸都青了,面对苗敢摆了个斜飞式。苗敢将无形针一指连飞,“呔,你个死鬼,还不给老娘死来?”

    fiu地一声,连飞一串跟斗把势踉跄后退,啊地一声惨叫,昏倒在地,正好把那瘦小子撞翻压在斧头之下,自己兀自捏着斧柄不放。

    轰堂大笑。

    周围大汉原本应府尹大人之命前来凑热闹,搞气氛,并没有预设立场……此时脸都笑僵了,纷纷凑趣儿倒地,啊啊啊,好厉害的针啊,打着滚喊剑仙饶命,惨叫不绝。

    那瘦小子被五六个大汉坐在屁股下面,气都喘不上了,直嚷救命。关羽气得脸色铁青,从半张红脸下透出一缕墨绿。

    这闹剧很快被管家给驱散,小瘦子被解救下来,抚胸咳嗽,大汉们对着他的脸释放了不少隔夜臭气。

    关羽从舞台上跳下来,拾起斧头,挥了两下,“这重量也不过如此嘛。”

    呦呵,原来这位才是正主儿。

    可惜金荣贾琮手下训练出来的流氓是什么德行?哪会轻易接你的衑子走?个个一声不吭地喝茶,连飞大出了风头,也不去马车上装老实了,就坐在蒋弘身边。蒋弘极狗腿地一会儿瓜子,一会儿芝麻糖地伺候着,就差喊爹了。

    到现在大家如何不知道,原来这个小孩儿才是对方的后手,底牌。有消息灵通,研究深刻的已经认出了这个小孩儿就是天网不世出的天才儿童丙卯——连飞了。议论纷纷,大家知道了,原来这个少年背后有余立根,得大公主看中的,是专门培训下一代杀手的天才,是大将军接班人。著名的三七学校的校训据说就是出于此人之手。

    关羽提着斧头道:“连飞,你若能赢我,我再输你一个人情。”

    连飞懒洋洋地道:“不管你是谁,别来烦我,我输你一个人情。”

    四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已经有人猜到了关羽的真正身份:有钱,有武艺,会唱戏,又年轻的人或有好几个,但敢在王府撒野的,只有一人,蜀王的老儿子——十七爷水砾。

    有人暗自把关羽的身份递给了贾氏众人。连飞侧耳听了听,无所谓地挖了挖耳孔。

    关羽将斧头往地上一顿,道:“敌手难得,你不想磨磨针吗?”

    好暧昧的说?

    连飞一跃而起,笑道:“小王爷有兴趣,那就玩两招。”招手道,“针来!”

    贾氏二十四人纷纷出手,二十四根针向连飞脑后飞去……啊?还真有针啊?你们这帮人得有多变态?随身携带缝衣针……

    只有贾氏人才知道,今天出了一张底牌,那就必须要打响!打到敌人心寒!

    连飞身形一转,双手合十,散开,再合十,数次,闪电般的运作偏让你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往头上一抚,二十四根针插于发髻之上。

    全体观众大声喝彩,川剧团给出一阵噪杂的锣鼓。别的不说,这个手法果然惊人。

    水砾挥斧攻来,功夫的确高明,远胜刚才露过一手的大汉们。连飞左手一针右手一针,将斧头引开,二人错身,小王爷头发上被插了两根针。

    水砾大怒,横劈而来,连飞一个跟斗翻过,双手各有一针刺在小王爷胸口衣领子上。

    喔,四下里惊呼。水砾已经死了两次了。

    小王爷不服,再舞出一大风车,滚滚而来。连飞双针在斧面上连点,小王爷衣袖上也别了两针。

    水砾面红耳赤,吼道:“再来一次。”斜飞大斧,从下而上,险恶异常。

    连飞踩上斧柄,轻若柳絮,然后将头发上剩下的针一股脑把水砾的肩膀,耳后,脖子一侧全部插满。

    水砾慌乱得已经收不住招式了,那斧直奔观众而来。蒋弘轻飘飘上前一把将一百多斤的斧加一百八十斤的王子加惯性冲击力拦住,双臂肌肉坟起,脚下一步不退,将失控的王子和斧头全部挡下。

    这一招和陆路通接下太监宗师的那招一模一样,是柯剧的传授。

    小王爷眼泪汪汪的,扔下斧掩面而去。

    蒋弘耸耸肩,将斧头单手递给了连飞,“飞儿,拿去玩儿吧。是你的了。”

    哇,看来除了连飞外,贾氏高手不少呢。懂行的人咋舌稀奇。小王爷连人带斧的,二三百斤的分量在蒋弘这儿就跟抓只鸡似的简单。

    连飞瞟他一眼,蒋弘讨好地笑笑——好吧,暂时饶你不死。

    蒋弘怕连飞者,神出鬼没的身法和浑然天成的招数而已!论基本功,大家差不多,但拼生死,蒋弘没机会,以命换命也做不到。连飞的身法简直是作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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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介绍:
中学美术老师金荣被人脑后砸了一石头,于是被通灵宝玉抓入红楼梦二次元世界,做苦力干活。制造仙灵气......都是为了艺术!金荣叹气道:“咱们就像下围棋,边角都布置好了,最后决胜之处就是中原腹地。北京不得不去啊。”胡氏道:“你在跟谁对弈?”金荣坐起身来,看着胡氏的眼睛道:“全天下。”金荣的石头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荣的石头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