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真空,回头无岸(下)
和尚牵住二小的手,施施然交还给惊诧莫名的托娅,道士已然给胡氏行了一礼。胡氏由桃叶扶着还了一礼,请二人坐下。
胡氏道:“二位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道士笑,“吾等云游四方,无来处亦无去处。”
胡氏道:“我出十两银子,买你们闭嘴。”
和尚道:“十两银子可不够。”
胡氏怒道:“那你就唱吧,唱个一百两银子的。”
道士笑:“我们不要银子,只是在这里等一个人。”
胡氏道:“等人?”你们等个人就释放出那么多噪音?如果寻人,那还不把固原翻个底朝天?
和尚道:“我们在等他一句话,说出来给我们一个交待,我们就走。”
胡氏道:“他在固原?”
道士笑:“或许吧。”
和尚:“如果他愿意离开,我们可能还要帮他个忙,到固原来最后再看一眼。”
桃叶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他是谁?”
和尚道士转头注目于她,闭口不言。
金荣一个呼吸之内绕着水焉跑了五圏,自己觉得这一个多月来功夫进展神速。
好像轻功也不难学嘛。连飞大约也就这么快了,那天金朵朵完全反应不过来,被连飞暗渡陈仓杀了那鬼脸侍女,也就这样了。
大公主暗自讶异,道:“还有一招,你提腿前行,只进一步,能抵三步吗?”
啥意思?
大公主道:“上古传说,一步千里,身轻无羁,能乘风驭空,唐人吕洞宾有诗云: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金荣道:“道士自吹自擂也能信?”
水焉:“三国左慈缩地成寸,戏弄曹操,见于正史。这些文字如果不信,你如何解释你我之于天地的存在?”
轰然一声炸响在金荣耳边爆发,一种基于对通灵世界本质的顿悟如雷霆滚过长空,明月笼罩大地。
何为空间?何为时间?方寸般大小的石头里何来的泱泱大地?分子由原子组成了世界,那么原子又是什么组成?科学家切细放眼望去,依旧空空。
人所见为色,切到最细为空!如果色其实是空,色既不异空,我何以空色为桎梏?
金荣目光如闪电般亮起,前进一步,不出所料进入了异度空间,和尚道士笑咪咪地坐在面前,他们背后隐隐约约还有一个女人,两个小孩儿。
和尚笑:“多谢你的指点,我们和主物质世界连上了,通灵飞升有望。”
道士:“为了感谢你的帮助,我们替你争取到了一个回去的机会。”
金荣向灰雾深处看去,自己倒在那熟悉且陌生的雨后操场上,太阳余晖尚存,雨后湿滑泥土芬芳入心。这是如此的真实,却又无比的虚幻。
和尚:“只要你点头,立刻就能活回去,用刚才公主传授的功夫,很容易制住暴徒,再从新开始自己的美术老师生活。”
金荣贪婪地嗅着久违的芬芳,眼角看到慢动作的砖头重又举起——通灵宝玉的本体原来这么丑。
原体金荣在泥水坑里无意识地抽搐着!理论上应该是昏迷了,至少是头晕目眩。但躲在二次元中的灵魂金荣却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血液的流动,微风从坑外拂过,砖头落下时带来风和压力,事无巨细地历史从他心里一一流过。
他享受着肉体挨了一砖头引起的充实而惊人的疼痛。这和二次元的疼痛有什么不同?到了二次元,还没受伤过。
“如果我回去,这里的一切……”
道士:“如果你说的这里指的是通灵界的话……一切又将恢复本来面目:金荣将成为街头混混死于赌场。桃叶将被卖到农家生儿育女。公主死于皇室和贾氏的最终一战。”
金荣看到他身后的人影,越来越像桃叶,他惊惧道:“小小和叮叮呢?”
和尚道:“世上本无此二三人,自然消散化风。”
金荣嗞地倒吸一口凉气,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子在地上乱跑,小短腿跌跌撞撞。金荣胸口剧痛,喉咙堵得干痒,那砖头离脑袋越来越近。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金荣道:“如果我愿意留下呢?”
道士道:“那也好。不过可真的回不去了。”
金荣努力回想以前自己的样子,高170宽150……那是真实的自己吗?相比之下,二次元中完美的自己就像是美颜相机里的那个照片人,假得毫无意义。
我愿意生活在丑陋的现实里还是虚幻的美丽中?他又一惊——二次元是谎言,难道主世界就不假了?难道主世界里的我就是真的了?既然都是谎言,在哪里混不是混?至少这里还有亲人……虽然她们不知道她们自己其实根本不存在。
存在与否重要吗?你认为自己活着,那么你存在。如果你认为自己生存意义在于虚无,那么你缥缈。主世界里活得极为缥缈的能喘气说话的植物人,可不只一把两把。有人浑浑噩噩废寝忘食地每天打电子游戏;有人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脑子;有人坚决装睡麻醉自己,骗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如果没有“人”的灵魂,动物知道自己活着吗?蝴蝶知道自己是蝴蝶吗?甲壳虫知道自己活不过这个秋天吗?石头知道自己被垫在墙角吗?除了这一块通灵奇葩,大概没有哪块石头在意自己被扔到了粪坑里。
也就是说,灵魂认为自己活着,那么自己就算活着,跟肉体关系不大……古印度人一心抛弃肉体的修行简直就是……超智慧。
我们俗人生于虚幻,耽于逸乐,眠于无我,终将沉寂。大约这就是生存的流程了——如此看来你“活”在主世界或者二次元里都一样了。行尸走肉嘛,谁不是呢?对照蝴蝶臭虫石头,可知我们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搞清楚自己是谁,从何处来,去向何方。
“我愿意留下。为了那所谓的虚假的亲人……哪怕这虚幻只有一刹那的芳华,我愿意陪着她们走完这一刻,享尽片刻的芬芳。”金荣下了决断。
砖头离自己的面门已经近在咫尺。告别主世界吧,以后真的回不来了……回去干嘛?百年孤独吗?
金荣道:“我放弃这个机会。我留下在这里给通灵宝玉打工吧。”
道士笑道:“如你所愿。”他与和尚略一躬,身形退散。
水焉惊诧地看到,火把晃动的明灭之间,金荣消失了,然后忽然出现在地堡另一侧。
这是缩地成寸!
大公主惊呼。
眼睛还未一眨,金荣晃身又到了公主身边。这已经不是武功的范畴了,此仙术也。
金荣拾起自己每天胡砍乱舞的刀,往天上一扔,刀直落而下。快砍到金荣鼻子了,大公主又惊呼一声。金荣吹出一口气,正喷在刀尖上,砰地一声,刀被吹得粉碎!金属灰落到金荣张开的手心里,金荣微微一笑。
大公主又惊呼一声,惊恐万状地问,“金荣,你成仙了吗?”
金荣回头微笑道:“不,我找回了自己。”
然后咕咚一下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水焉细听他呼吸依然平稳,放下心来,仔细斟酌刚才在金荣身上出现的神迹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夜无眠。
忽地一声,如同穿堂风过,胡氏陡然灵魂归窍,刚才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儿子金荣一闪而过。桃叶担忧地看着自己。
胡氏抬头,问桃叶:“和尚道士呢?”
桃叶越发地目光含蓄起来,“娘,你刚才是不是打盹儿魇住了?哪有什么和尚道士?”
胡氏又去看小小和叮叮,他俩正在椅子上爬上爬下。旁边的托娅脚尖点地,将全身向上伸展,像是要展翅飞翔似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胡氏把叮叮抱起,“叮叮,刚才有没有两个老伯伯来坐在这个椅子上啊?有没有看到你爹爹晃了一下?”
叮叮舒服地腻在祖母怀里,手指在嘴巴里含着,目光投向小小,完全没有在意奶奶其实问了她一个问题。小小眼睛一直看着那边的托娅,咬着手指头,可能在想为什么托娅没摔跟斗。
桃叶抚摸着肚子,唉,夫君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母亲想你想得都有幻觉了……而我还有五个月就要生了。
皇子相争,宗师齐聚(上)
忠顺王坐在小朝会的边缘,看着六皇子侃侃而谈和清国前皇帝的交往,又大谈特讲新婚期间就出征蒙元心得体会……心中苦涩。
北静王那个废物小胖子,在山海关城楼坐了三个月,然后就号称知兵了。什么豪强宗族势力划分,清国内部的虚实,清国民团和正规军的实力悬殊程度,白山黑水地理人文,贾环的王道失败的原因……当然只字未提其妻舅于释怀,也没有讲到王夔之功过得失,仿佛这两个人不存在一般。
文武众臣们对这两个皇子的表现说不上大加赞叹,但也一致同意算是“有为”了吧。
贾环来信,说他们已杀掉了一个皇子乙里本,如今避入了丹东,相应的根据地战略收缩。就战绩来说,两个皇子命丧金振和贾环之手,相当拿得出手了。但是大家都只说衍圣公老人家生了个好孙子,贾家又出个虎子,老荣国公在天之灵巴拉巴拉。
合着我一点功劳分不着?忠顺王得腻味死!
金振本来投奔北静王,因王夔倒行逆施而后投了贾环——有人提了这么一嘴,顺手打了北静王一棍。可惜没有引流到忠顺王身上,反而比着西平王,反衬他在蒙元干得更漂亮。
而贾环的班底一万人是我安排的!贾环是我简拔支持的!难道杀了那劳什子皇子的功劳不应该由我得一半?为什么没人说话?咹!
忠顺王似乎感觉满朝文武都有针对自己的意思……父皇?难道您老人家一丝丝都未察觉?
水泾将目光投注到坐在皇位上的那人身上,却没有得到一点回应。他又看向凌三攴,老头子半眯着眼睛,正在专注地欣赏水涗的表演。
气死本王了。
赵国上下对蒙元和清国的巨变,是喜闻乐见的。金荣、童隰把草原洗了一遍又一遍,连带着清国十万大军没了,还在清国南方搞得风生水起,基本上清蒙一线可算支离破碎,清国保持国土不失,全靠天气支撑着——而且居然由自己人动手造反搞掉了皇帝。
目前赵国上下有两派意见:一方认为扶植童隰扩张是最优解,可以缓解国际社会对赵国战略扩张势头的疑虑,从而避免形成反赵联盟;另一个意见,赵军应该常驻青城,实质上让赵国把长城防线变成内线,让阴山(大青山)承担北向压力,从此长城无忧矣。好处现拿到手,才是真实惠。
这两个极端都各有利弊,一时忠顺王也看不透趋势,说不准哪个对赵国长远更有利,也不知道哪个更有操作性。
对于清国也有两派意见:一是福尔康政变弑君,此乃以下犯上,应斥之,打着正本清源的旗号挑动其内部互相攻讦,支持八旗残余游击队,大搞恐怖袭击,让清国陷入永久内乱,甚至分裂成八个国家了最好。另一方认为当乘其内部不稳赶紧动手,从东西两面进攻,将清国南方全部拿下,再攻黄龙府,最后把上京阿勒锦拿下。清国一灭,就不存在承认不承认新皇帝的尴尬事儿了。哪怕最后拿不下灭国大功,抢地盘就是消弱对方增强自身,此时不开疆拓土更待何时?
小朝会已经开过几次,涉及赵蒙的官员们都作了报告。前几天水涗从草原满载而归,嘴巴吃得全是油光。皇帝下决心要专门让他表现表现,毕竟新婚燕尔的就让人家“知蒙”的皇子去征战,有点儿说不过去。
皇帝欣欣然看着六皇子那个魔王,满眼都是“我儿长大成了国之栋梁”的满意。
忠顺王更腻味了。合着我辛辛苦苦维持国泰民安的大好局面比不上浪子回头昙花一现?
水泾下了朝,回到应天府,正气闷着,手下最大牌的刘塬求见。
赐座,二人稍微聊了几句诸如春天风大容易生病之类的废话,刘塬道:“启禀王爷,前儿李侍郎来问我愿不愿意去刑部,我……”
水泾更郁闷了。这个刘塬原本是天网的人,贵为门主,现被调整到应天府当个捕头,虽然享受千户待遇,毕竟是个干脏活杂活苦活儿的。
刑部来抢人什么情况?少干活儿的?
忠顺王打量着刘塬,这人面目平庸,眼睛永远望着地面,表情永远不变,说话缓慢,从来听不出情绪,脾气也很好,谁请他帮忙都应允,是个老好人。
但是任谁都知道这人不好惹!有一次,顺天府和刑部同时盯上了一个拐卖团伙,四五个男男女女联合作案偷小孩儿。刑部主张抓一个是一个,挨个儿审总能顺藤摸瓜全部起出来。但顺天府盯上那几个拍花子已经好几天了,要收人早就收了,不收线就是想钓个大的。结果双方负责这个案子的百户差点打起来。刘塬正好巡视路过,问明情况,直接说这事儿刑部别管了,我顺天府包了。刑部的人冷笑,倒是要看看什么叫作你包了?
刘塬略施小计,让那拍花子以为撞上了江湖同道,要双方大佬“钉孤枝”确立这京城到底是谁的地盘。结果对方来了三十多号人,刘塬空手上去连胜十八场,剩下的想跑,刘塬几十枚暗器飞出,拍花子团伙果然被“包了”。
虽然对方只是上不了台面的蟊贼,但刘塬打不累,打不死,下手黑的形象在顺天府和刑部内是竖起来了。
忠顺王想着刘塬的过往,一边请他坐着喝茶慢慢说话。
刘塬道:“原本是想退休算了,也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出外勤之类的活儿不适合我啦,差不多就该偷个懒啊啥的。这李侍郎说或者可以当个巡察都头,想跑哪儿就去哪儿,替天子看看这世界有没有不公的事。”
好吧,连皇帝都搬了出来。你直说本王拿你做牛做马,不体恤老同志,你不想干了呗!拐弯抹角的。
反正到了千户级也没进步空间了,没盼头了嘛人就容易多想,甚至变色——贪个污啊,公费旅游啊,搞第二春啊,给儿子媳妇调动工作啊,到处闹退休待遇——最好多提半级啊……也不知道刑部把这人要过去图啥?找个祖宗供起来?
忠顺王大力表扬了老同志的革命热情和战斗激情,政治原则和政治路线把握得就是比年轻干部精准,万里长征排除万难绝不退缩,把生命和力量贡献给了皇帝的伟大事业,值得每一个公务员和事业编制认真学习并且要深刻检讨和老同志的差距在哪里,学习老同志在战斗一线、奋斗到终身的革命觉悟和工作热情,大家要以之为楷模,云云。
刘塬嘴角抽了一抽,大概算是笑了一下,听得差不多了,再继续赖下去就真是不要脸了,才行礼退出。
大门外一辆普通到极点的大车将他接了,向刑部方向开去。到了刑部大门,那车并不停留,过门而不入,出了安定门,又从德胜门入,再出宣武门,再从西直门入……刘塬已经睡着了好一会儿,被街道上打更的梆子声吵醒,揉揉眼睛道:“还没到刑部哪?走得真是够慢的。”
赶车的少年扭头笑道:“天网做事,您老是知道的,这个流程难道不是您老制定的吗?”竟然是柳湘莲。
刘塬啐了一口,从座位下摸出个烧鸡来啃着。
柳湘莲道:“总统领说,倘若刘塬不说话,那么就在BJ绕十七八个圈子叫他清醒清醒。”
刘塬嗤地一声,半晌后才道:“这话不像是大公主能说的,更像皇帝的口气。”
柳湘莲笑:“甭管谁说的,反正您肚子里有事儿大家都想听听,要不您老就赏小的一个功劳呗?”
刘塬继续啃鸡,一根骨头吐出窗外,陡然一声“哎呀”,“卟通”随之响起。
柳湘莲向外看去,一个黑影从地上四脚朝天地爬起来,不顾而去。
刘塬笑道:“车顶上的朋友,吹了一路风,下来暖和暖和吧,有酒。”他从座位底下摸出个二斤装的小坛子来,抬头时车内已经坐了个黑衣人了。只见他年纪不大……三十多四十或者五十也有可能……眉如弯月,眼睛又大又圆,鼻子铁直,脸型方正,帅气大方,脸上一副充满了好奇心的样子,嘴角上扬,显然脾气很好。
柳湘莲赶了半天车,居然没发现头顶藏了个大活人,这一惊吓着实不轻。
刘塬取下瓶塞,嗅嗅道:“居然是剑南春?”随即一大口。身边那帅哥劈手来夺酒,两个人你争我抢,只用招术不用劲气——不然这车可受不了哪怕一击。
两人招术差不多犀利,刘塬捞着五口,剩下的被那人包了。
算了一算,刘塬输了两三招,亏了。
黑衣帅哥将酒坛随手一抛,那坛还未落地就化为飞灰被马车轮带起的风刮走了。
刘塬喃喃地道:“原来是张天师大驾光临。”
皇子相争,宗师齐聚(下)
这黑衣人啐道:“什么鬼劳什子天师,老子退休了,天师是我幼弟——刘塬老弟,我受天子和天网双重托请来寻你说话,真不是贫道自己想来的啊。”这人出名已经快三十年了,简直是不老妖怪。但是一想到是留候张良嫡传后人——那么就说得通了:金荣说人家有龙族血统。
刘塬道:“天师亲自出手,我好大的面子。”心想,就凭你的咖位,天子跟公主谁敢跟你直着腰说话?什么叫自己不想来?不想来就别来!
张前天师笑道:“天网跟皇城司到现在没人确切知道你的武功深浅,而这事又实在牵扯太大,我在山西待得气闷着,说走这一趟吧。”
刘塬道:“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天网?总统领据说嫁人了?”
张前天师,出尘小道姑的亲爹,一哂,“反正有人持天网信物来找我,几辈子的交情了,我也管不着总统领如今是怎么个章程,她们委托我问你的事正好我也很感兴趣。”
柳湘莲耳朵竖得老高,竟然没有注意到马一头撞上了路中间的一个铁塔般高壮的身影。
那人随便出手将马拦住,怒道:“走夜路不看人的吗?出车祸啦!把钱!”刘塬抬头,只见一个络腮胡子长发大汉站在路当中,眉毛呈淡白色,胡子花白,脸圆肚阔,手大如扇,嘴大牙黄。
张前天师笑道:“老东西又来讹人了?”
那人用脚虚踢张前天师道:“老子讹你啥了?天网现在有钱得很,启了个大宝藏——小娃娃,你给批了多少经费啊?”
半夜三更的早就宵禁了,这几个人大摇大摆地在路中间说话,旁若无人,竟然没有巡城兵丁来问。
柳湘莲被那人骇人的气势吓得四肢麻木,只觉得对方一个眼神就能让自己灵魂出窍。
刘塬喃喃地道:“东来宗师啊,十年未出手了。”
东来宗师嘻嘻一笑,“嗬,江湖上居然还有人认得老子?”
刘塬道:“当年观摩过前辈在泰山顶上掌劈东瀛客的绝世风采,恨不能常伴前辈左右做门下鹰犬。”
东来宗师笑道:“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儿了……你能上泰山之巅,身手应当算不错了——怎么,你有天网的资源居然还没突破?五十多岁了吧?资质够差劲的。他和我,”指了指张前天师,“三十二三岁晋升宗师。”
你们都不是人,是神!
张前天师笑道:“刘门主也不是差很多啦,就是一个契机,积累倒是够了。”
东来宗师点评道:“一个契机啊,那难了。多少高手一辈子等不来这个契机?”
当面点评刘塬的功夫,还说得这么不客气,着实无礼,不过这二人的话真正是一字千金的,多少贵富实权人物重礼求点评,人家未必拿眼皮子夹你一下。当然普通地主老财王爷也摸不着接近这些宗师的门路。
刘塬不敢再坐在车里,跳出来立于东来身侧执弟子礼。
东来和张前天师看到他的身法,眼睛俱是一亮,东来道:“牛鼻子,这个身法有什么说道?有点意思哈。”
张前天师闭目想一想,“似乎前宋辛弃疾大宗师有一套剑术,配合的身法是这个路子?”
能被称为大宗师的,已经不是武功强能挣到的地位了,得成天下师,德才行绩全部有说服力才行。
刘塬自然一声不吭,听而不闻,东来和天师见他不接茬儿,也拿他没办法。
东来望望天,“要不找地方喝酒去?”
张前天师道:“你来京城干啥?有什么热闹可凑吗?”
东来道:“有你在的地方就有热闹可看!你一动,就有耳报神叽叽歪歪地在我这儿聒噪,我虽嫌烦,但是也静极思动,看看你个老小子在搞什么鬼。”
张前天师道:“我前儿夜观天象,突然天降扫把星,白虹入箕……那个睡神还没醒?”
街角一个恹恹的声音道:“莫非牛鼻子说的是我?”墙角斗拱下蜷缩着一个黑影,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那里有个东西,仔细看了你也看不出那居然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竹竿一样的人。
张前天师好功夫,居然发现有人埋伏于此,而且猜出是谁。
东来摸了摸大胡子道:“掸子老弟睡醒了没?”
那瘦高个儿头发乱糟糟的也不打理,根根竖直向上,眼睛细小,鼻子老长又窄,嘴巴耷拉着,一脸愁苦相……果然像只鸡毛掸子。
柳湘莲哈地笑了半声,然后脖子就被那鸡毛掸子捏住了。
柳湘莲全身酸软,心头大骇,那人轻飘飘地只一步就横跨两丈来到自己跟前,眼睛能清楚地看到对方每一个动作,身体就是没有反应。
刘塬喃喃道:“原来是南渔宗师啊,天啊!要出大事了吗?”
南渔宗师的身材根本不像瘦小干瘪的福建人,他嫌弃地掂量掂量柳湘莲,扔到地下,“半点本事没有,得罪人倒是敢的?也就是老子脾气好,倘若碰到西方教主,你已经碎了。”
东来:“他是柳瀚的侄子。”
南渔瞅一柳湘莲眼,嘴角一瘪,不再理会,却也就不再追究失礼之罪了。
张前天师郁闷地道:“鸡毛掸子你跑出来干嘛?打量你老婆不问世事就敢出来浪了?”
南渔望天道:“春天的天气真是古怪,早上还有风来着……”
街上咚地一声巨震,路尽头一盏油灯从无到有,倏忽而至,掀起一阵狂风,将没了脾气的马车吹翻在地,一个绿裙女子冷冰冰地道:“你要的风来了。”
南渔满脸欣喜地道:“小莉啊,”然后凑了上去,那绿裙女子一只空手敋了出去,柳湘莲躺在石头地上,只觉得整个街道都被这一掌震地一跳。
南渔随手将那反手耳光握在手心,仿佛那千钧重的掌力就是普通姑娘扑个蝴蝶似的。
那女子裙下一脚,直奔南渔不可描述的地方踢去,整个街道又是一震。南渔另一只空手一捞就轻轻握住女子的八寸金莲,他正要说什么,那女子全身跃起,举着灯,向瘦高个儿压下来。
东来和张前天师二人忙上前将夫妻二人分开,柳湘莲想,莫非那个女的就是传说中的毒藤宗师?南渔宗师的老妻?面目娟秀,肤白细腻,头发花白,目光里闪送着妖异的光芒,唇边上有一颗美人痣。
四大宗师齐聚!
刘塬奇怪地道:“难道你们都是来找我问话的?”
女宗师瞟他一眼道:“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有人托我来管着某个糖葫芦架子不要发疯。”
南渔宗师自然而然地接口道:“你来管我?太好了,嘻嘻……”
那女子道:“你服不服我管?”
南渔点头如啄米道:“服的,服的。”
东来宗师道:“刚才谁说要找地方喝酒的?”
所有的人都盯着他,不说话。
“好吧,是我说的。”有毒藤在,他也不自称老子了,“要不去找贾敬吧,我知道他有好酒。”
张前天师道:“正好我要找他算账,居然把我女儿送武当山去给那老女人当丫鬟!臭小子安的什么心?难道我女儿没有爹吗?”
这是在炫耀!
武当山的那个女人是普通人的面子能请来带小孩儿的?皇帝都不敢说我女儿交给你了哈……没的被喷一脸口水。
所有的人都在想,还是贾敬局气!真舍得投资。张三丰道尊的五世弟子奣凮道姑,号称天下第一宗师,什么条件能换她青眼有加?
南渔忙道:“正好我们有个儿子,让贾敬看看……”然后去看毒藤。破天荒的绿裙女子没有闹老公,居然开始沉思把儿子送来服侍贾敬的可行性。
她犹豫道:“咱们儿子那德行……贾敬看不上的吧?”
天下五权,潜隐宗师(上)
柳湘莲和刘塬咋舌,贾敬手无缚鸡之力,居然让宗师们忌惮成这样?天网以之为假想敌,坏掉了贾珠居然存活到现在,还真是人家手下留情了。
东来拎起半坐在地上的柳湘莲,就像拎一只鸡,呼啸一声上了房顶,轻烟一样飞向城外玄都观。
毒藤宗师轻功不行,身重如山,每一步都让长街一颤。让她踩塌房屋没问题,推倒城墙也就是三五招的事儿……飞高跳远就强人所难了。
张前天师和南渔二人全力将她抬起,刘塬跟着,几人狂风一般飞跃出城。视高企的城墙城门有如无物。
至玄都观还有一里,几人停下脚步。
张前天师道:“咳咳,拓敩小友,故人来访,可得一见乎?”
你是天师诶,这么客气干啥,冲上去好了呗。柳湘莲不解。
一个妖媚的声音从身侧响起,“我说谁这么狂野,挂着风就来了……还以为小贾的什么仇人没死绝来寻事了呢。”
东来笑道,“是你?稀罕死了。”
一个身高马大的巨妇拄拐杖从山石后面转过来,只见她粉红色衣裙配着灰白头发、皱纹满脸在簌簌落粉,大红宫花在耳边和一串名贵无比的珍珠相衬……这打扮简直辣眼睛,粗放的五官像刀刻斧凿一般,声音却又无比甜美。
南渔恋恋不舍地放下老婆的胳膊,不然耳光又要来了,小眼睛放大了一倍,道:“娇音师姐?真是稀罕呢。”
那巨妇看着绿裙女道:“毒藤师妹,你的自尊呢?被男人夹在胳肢窝底下……”
绿裙底下已经一脚飞出向娇音宗师攻去,二人都是硬架桥马,轰鸣崩炸争如雷鸣。其他几个男人津津有味地看着一粉一绿两条人影打得像木偶钓鱼似的……
刘塬和柳湘莲大开眼界!高高在上的宗师们平日里前呼后拥的,打起架来简直是……像两只野猫,又抓又挠,又踢又咬。
一队人举着火把迅捷而至,贾敬坐在小轿上,焦急万状地看着飞沙走石的战场,怒吼道:“你们都是天下高手,怎么回事,像街头混混一样帮着春柔馆头牌开片呢?”
娇音宗师闪电般出现在贾敬身边,脚下一块青石被踏碎成粉,她将歪七扭八的宫花理了理,笑道:“也不知道那婆娘发什么羊儿风……”
毒藤宗师口齿明显不如师姐那么伶俐,挥拳又要来。东来、南渔和张前天师三人连忙上前隔开。贾敬武功全失,哪经得起她们拳风脚劲?这两人打起来没分没寸的,让小贾擦到点儿边怎么办?
贾敬冲着正在好言安慰老婆的瘦高个儿点点头,表示他做得很好,然后延请众人进道观。
道观前院儿依然没有重新装修,散装八仙法宝在墙上慢慢剥落,也没人管。后院则香火缭绕,把能看到的一切熏得漆黑。
道童掀开门帘,价值连城的屏风竹榻书架摆放位子几乎和当年小瘪三金荣来拉二胡曲时并无二致。几个宗师毫无形象地各自找地方坐了,酒菜立刻传了上来。小道童询问了女宗师愿意另开一桌还是和大家一起,毒藤和娇音嫌弃地看了对方一眼,便要求和男人们一起喝酒。毒藤连续坐塌了两个价值连城的椅子,张前天师隔着老远白了她一眼,这控制能力简直就是宗师之耻。
南渔尴尬地笑,“对不住啊小贾,我去弄个座位。”他轻飘飘地到了前院儿,挥手将巨大的太湖石打断,然后拎着半截假山回到室内。
东来道:“一点也不美观大方。”伸手在这几百斤重的太湖石上拍拍打打,那奇形怪状的半截假山突然有了形状,如同云朵降临人间。
看地板上落了无数石子和灰,娇音垂袖一转,将浮灰和石子尽收袖中,略一停留,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溜圆的太湖石珠来。
贾敬不理会这帮人拆家拆房,先在角落里跟张前天师嘀咕了好一会儿,出于礼貌没人上来插话,不过以这几个妖怪的功夫,你隔着一座山说话人家也听得到。
比如,贾敬问:“你们这些懒惯的怎么凑一块儿了?”
张前天师冲着刘塬呶嘴。
贾敬将柳湘莲唤了进来。
贾敬道:“去宫里问一声,几位宗师在我这儿吃饭,看看哪位大珰有空来坐坐。”先向皇帝报备一下,这些人间大炮不是我请来搞事情的。
虽然宫里头有好几个准宗师坐镇,但远不如这些公认的宗师!贾敬身边这几位是江湖上数十载没人挑战成功过的强宗师,不比宫里头温室花朵一样的准宗师、伪宗师,连一个混到皇帝床上的海盗女都搞不定……
待大家坐定喝茶,张前天师笑道:“唉,小贾你可惜了,功夫全失。”
贾敬但笑。
南渔:“凭他的人脉和资源,有没有武功区别不大。在座的各位,以及江湖上散隐的大当家的,哪一个没有得过贾氏的恩惠和指导?小贾一句话,随便谁的人头都有人给你取了来。”
毒藤当时在底下就给了他一脚,这话冒犯皇帝,南渔面不改色地受了。娇音诧异地看了南渔一眼,这妹夫是涨本事了啊?师妹这一脚可也不随随便便是个谁就能吃得下来的。
东来道,“当年红娘子太后叮嘱江湖人,一定要替天下看好朝庭和皇帝!咱们做得不够好啊!”
娇音:“我们女人家的,也就是听听你们男人说话喽,大家都说皇帝干得不错,想来的确是不错的。”大家都知道她说的“你们男人”独指贾敬一人,其他男人敢乍刺多嘴?打不死你丫的。
贾敬:“最近形势有些不同,天网被皇帝吞并了。豪强被削弱得厉害,当年红娘子和开国皇帝设计的五权分立制度基本上已经开始崩溃。唯一能让皇帝忌惮的那二位也多年未出江湖,怕新一代江湖人都不知道他们了。”
提到两位,众人都不说话。
刘塬心里叹息一声。
张前天师目光投注到刘塬身上道:“这就是我好奇心作怪了。刘塬,你老实交代,两位大师最后露面对你说了什么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从此退出了江湖?”
众人这才知道,刘塬身上还有这么个大秘密。
东来:“你说,你那微妙的身法是不是两位大师传授的?”
连娇音宗师的目光都飘了过来。她和毒藤的师门偏科严重,身法一直是个痛点,如果刘塬愿意分享……等价交换是不可能的,咱们也没有配得上那套身法的东西补偿,只能拿双宗师的人情换。
贾敬:“当初暗中算计我家天才贾珠的人已经被我们斩尽杀绝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还留着天网?”
刘塬背后汗出如浆。
贾敬:“第一,天网是红娘子为天下孤女留下的救星和出路,有益于民。第二,天网能平稳皇帝。万一皇帝任着性子胡来,天网总统领是可以行家法的。”
刘塬放下酒杯静听。
贾敬:“第三,我要留下天网,当作磨刀石,好好地磨一磨江湖豪强宗族黑道。被拉拢收买消灭的,就滚蛋,我们不要那墙头草。”刘塬想起了罗颜——罗教高层投降了公主,中低层被北静王收了,一半人死在了清国,另一半人被皇帝封官,进入军队,罗教可以算是崩溃。
贾敬:“我们都是为了赵国好,并非是要与朝庭作对。”
门外两个人影带着冷风坐到酒桌上,原来是两个老太监。
贾敬笑:“二位公公气色不错,抓到那海盗女没?”这是在当面讽刺人了。
年纪大些的眉目清秀,像个好女子。年纪小些的气质粗犷,像个坏婆子。二人一起摇头:“那女子千变万化,宫中女人没有一万也有五千,我们从未第二次见到她。估计要么是被人救了,要么是逃了。”
南渔:“她若是对皇帝不利怎么办?”
二人同时道:“那不可能。戴总管已然通传后宫,如果皇帝出事了事儿,宫中所有女子全部殉葬,包括各个娘娘本人在内。如果她还在宫中,必然已经知道了这个命令。就算有人在包庇她,也未必敢轻举妄动。三万羽林军可不是玩笑的。”
好吧,这个命令的确有用的。什么叫做鱼死网破,投鼠忌器,就是这样了。
天下五权,潜隐宗师(下)
贾敬继续道:“我说了,一条腿站不稳,走不快,跑不动。一个国家终不能只有皇帝一个人的声音,纣桀之先例是也。也不能只有文武大臣的声音,王莽杨国忠严蒿王振霍光前车之鉴也。一个国家也不能任由豪强宗族横行,皇命不下乡镇,如汉末三国两晋之弱,华夏尽夷,猪狗不如。一个国家也不能没有江湖人的声音,否则官商豪强勾结盘剥天下,民怨沸腾,导致如明末十八寇北宋之方腊是也,闹到灭国。一个国家也不能没有皇后外戚的声音,皇帝倘若昏庸,至少皇室里要有人大巴掌给他扇醒了,施以家法,否则嬉戏皇帝明武宗、荒唐淫帝司马炎、何不食肉糜司马衷、二代而亡秦胡亥又会再现。”
众宗师如孩童听老师上课般静听。贾敬之莫大威望,就是这样来的,他是天下武人之师!经他点化资助的宗师纵横四海,未经他点化的高手甚至宗师有无数人恨不能常伴请教。
而贾氏仗义疏财,资源不要钱般地投资到前途无量的江湖少年身上,落下的人情已经不啻于是再生父母了。
这就是贾氏立足江湖朝堂的根本!眼光毒,钱到位,人情足,家有智慧长者!任谁要斗贾氏,也许开头能胜几局,后面铺天盖地、排山倒海而来的报复,谁接得住?
特别是贾氏各支族老和亲戚朋友各有人脉资源,放出话去要谁的人头,三个月内必然送到指定地点,比顺风快递还准时准点。
二位太监携皇命而来,下面的宗师都有自己庞大的势力,今天贾敬所言一字一句都是要传出去的。
众人等贾敬说完,才举杯邀饮,太监二人起身为贾敬寿,贾敬连忙谦让,说不敢当。
这气度!这风度!
贾敬坐下,扭头对刘塬道:“你懂了?”其实二人年龄相差仅十来岁,但是刘塬心里升起了长者垂询不得不答的感觉。
他放下杯,看到酒杯底下居然画着一只可喜欢快的小狐狸,不由颓然道:“二位大师当时抱着两个孩子,他们将男孩交给我,要我亲自把这孩子带大。反正我一直是天网培训流浪儿孤儿的教头,最擅长带小孩。”
张前天师道:“二位大师有没有说那孩子来历?”
刘塬:“没有说,但是我猜可能是义忠亲王的幼子。”
贾敬目光闪了闪。
太监一人道:“皇上早有替义忠亲王翻案的意思。当年义忠亲王竟然得了狂燥噬血症,滥杀无辜,被太上皇监禁终身。后来幼子幼女给外人带走……详情就无人知晓了。”
这也是皇太妃在太上皇死后戴着孝还要听说书的女先儿大讲特讲“老员外,小寡妇,大妹妹之爱恨情仇”,一边哈哈哈哈的原由了:杀子之仇啊!
另一人道:“如今若亲王平反,自然王位会归还其后人的。”
刘塬沉默片刻道:“那孩子后来武功不成,进了妓院当探子,以后天网遭大变,那孩子就失踪了。”
众人对皇室倾轧不感兴趣,狂燥噬血又是什么大事?这些宗师手上的人命,够十个义忠王杀了。
而贾敬却知刘塬说谎,因为义忠亲王的女儿是贾府养着的,儿子则送到江南,假装是甄家公子,现在王子腾在调教着。
那个什么妓院长大的武功不算高的孩子其实是曲阜孔家小公子的遗腹子。
那么这个刘塬想隐瞒什么秘密呢?
酒席最后以男人大醉女人大骂中结束了——师姐妹两个一个骂老公,一个骂师妹。宗师们各自找到房间安睡了,刘塬则坐在贾敬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两个太监冷冷地看着他。
贾敬道:“你的谎话或许骗骗那些粗胚们是够了,我们却都知道你在说谎。”
刘塬低头不语。整个酒席宴上他就没抬过头。大家以为他不敢在宗师面前放开吃喝,但是和天网做了一辈子敌人的贾敬哪吃他这一套?刘塬贵为门主,性格脾气本事家族出身早就被无数人研究过。
倘若刘塬奋起伤人,太监们或许没事,但贾敬必死。刘塬知道,贾敬知道,太监们也知道。但是贾敬就是敢直面危险,逼迫那头老虎开口。
贾敬道:“其实你早就是准宗师境界了,离最后突破一步之遥,对不对?”
刘塬自失地一笑,抬头苦笑着道:“宁国公,何必呢?”这两个太监也差不多在突破边缘。
贾敬道:“你女儿在剑门卖甜豆腐花,这是何其的不可思议?暴露了身份,既不躲藏也不关门,平静坦然地嫁人,我是佩服你的。”
刘塬道:“虽然天网在江湖上树敌无数,我个人仇人比较少——就算有,也死光了。如果您国公爷要我的命,直接吩咐下去,有的是人效劳。我女儿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杀鸡都不敢,能跑哪儿去?女婿也是极本分的普通人而已。”
一个太监由衷地道:“刘千户真是通达!”
贾敬一笑,“谁不想平安喜乐一世?可惜一旦踏上了这条名利大道,就回不了头了。做个普通人未必就平安喜乐了,否则不会有那么多向上攀爬的厌物。”
刘塬扭过头看着窗外中夜的星空发呆……白虹入箕是什么意思?
贾敬直视刘塬良久,石破天惊地道:“是不是两位老人家出事了?”
刘塬坐下座椅立刻粉碎。他起身苦笑道,“这大凳子真不结实。”贾敬唤人收拾了,换毒藤的石头请刘塬坐了。
两个太监们听到和尚道士双圣可能出了事儿,就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这也是皇帝的立场。没有人喜欢在头上还有这么两个半仙,悬立不知名的天空下,冷冷地注视着人间,镇得皇帝百官浑身难受。
刘塬僵硬地道:“两位大师或者年纪是有了,我看他们身体好得很,再活个十七八年没问题。”
太监一道:“这二位自开国就在江湖上闯荡,得二百来岁了吧?”
太监二道:“张三丰能活六百岁,这二位想来也不会差太多?”这是在揶揄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了。
刘塬挤出来一个笑容道:“有理有理。”
贾敬继续发挥想像力:“原本你就是个不起眼的小教头,忽然身法了得,功夫大进,一连刺杀了好几个江湖上了不得的大人物,当上了门主后手下依然有几十个少年养着……”
太监们对视极其猥琐地一笑,恋童癖嘛,宫里头……
贾敬又道:“不对,你根本就没有结婚,那女孩儿也不是你女儿!”
刘塬吓了一跳,“为什么我不能结婚?”
贾敬道:“我观你依然童阳未散……”刘塬面红耳赤。
贾敬道:“难道你这门功夫必须是童子身才能修练?怪不得你正大光明地把女儿亮在剑阁,她根本就是一个幌子,她是你的培养出来的密探!为什么安置在剑阁?”难道汉中山区里头有东西?太监们心里涌动着疑惑,要报告给戴权总管,这就是大功一件!
刘塬越听贾敬说得越不像话,面色板起,宗师之威从内透出,两个太监陡然生出此人了得,不可与之为敌的念头。
刘塬冰冷地道:“宁国公,你贾氏在四川安置了无数人手,开山立寨的也不在少数,难道四川就是你贾家的自留地了?我把女儿放在那里有错吗?别人尊你是条好汉,我们天网可未必怕你。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贾敬拍手:“你女儿,喔,养女,只要安安静静做生意,没人会打扰她。你看我孙子贾容在她摊上吃过多少豆花,哪次没付钱?”
刘塬对贾敬的惫懒毫无办法,只将准宗师之威又缩了回去,变成一个普通小老头儿。
贾敬看着刘塬道:“我知道里头有事儿,有大事儿!你不说也无所谓,迟早会搞明白的。”
太监二人道:“刘千户,要不您跟我们去见皇帝,让他老人家亲自来问你?”
刘塬疲倦地道:“任谁来问,我都是那两句:两位出家人很好。他们交给我的少年失踪了,真实的身份我并不清楚。此外,大和尚的确教了我两手保命的绝技。如此而已。”
太监们气愤地想,跟这人说话真费劲,说了半夜才吐露出这么一点点东西!要不是你地位崇高,本事惊人,老子早就将你拿下严刑拷打问个明白了!
贾敬观察着刘塬的表情,陷入了沉思。双圣出事了?真的假的?
不蕲哭之,謋然解之(上)
贾珩百无聊赖地在KS街头闲逛。大巴扎看腻了,清真寺也见识过了,姑娘们把自己包裹得像移动的城堡,除了眼睛啥也瞅不见。
他又看中了一柄镶嵌了无数宝石的英吉沙长刀,也不问价,让随从付了钱提着回到王府。
喀城!
西汉的张骞曾蹀躞于此,班超曾引兵驻扎,察合台汗纵马建国,又变幻大王旗成了叶尔羌汗国,直到维拉特人将此地收到囊中。
如今这块土地姓贾……金了。
肥美的平原上丘陵起伏,北有天山横卧,西有帕米尔高原耸立,南部是金珑誓要踏平的昆仑山脉,东部为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叶尔羌河畔的大片平原犹如绿色的宝石一般可人。玉石、宝石、东陵石、黄玉、石榴石、水晶、金刚石、玛瑙让人眼馋,市面上随处可见。桃、杏、梨、苹果、巴旦木、葡萄、无花果、石榴、樱桃、阿月浑子、核桃、甜瓜、西瓜、小麦、玉米、棉花、水稻、大麦、高粱、油菜、胡麻、葵花、花生、芝麻、小茴香、甘草、党参、麻黄、雪莲……这里有你想得到的一切!
贾珩不想回京了,反正回去也干是拿着族里的一点点补贴混吃等死。在这里,却能实现自我价值……这是马斯洛道尊讲的最高欲望层次啊!贾珩有些得意,感觉自己有成为土皇帝的可能性。当然最土的土皇帝肯定是张蕈巴米尔,地头蛇,又是组织的人,年纪不小了,资历虽然浅,办事情倒干净。把换过几次血的维特军洗脑洗的……都觉得腾格里人间行走是来拯救维拉特族的,而青城更是天堂一样的存在呢。军心可用!
门上来报,有人来访,指名道姓要见贾珩。咦?荒国路野、语言不通的,谁找?贾珩放下刀,到前厅等候。不多时,一个黑发高鼻,绿眼白皮的老者走了进来,背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二人最引人注目的是衣着,长黑袍小黑帽,文质彬彬,一看就是大有学问之人。
双方用蒙语互致问候,请坐。
贾珩身为天下会蒙元土默特汗国青城城市管理大队第三中队之助理队长兼领解放维拉特志愿军前锋之退休总兵头,蒙语六级是必须的,毕竟养了三个蒙元姐妹花天天在家吵架玩儿……
老者自我介绍道:“鄙人是一赐乐业犹太复国理事会小亚细亚分会雅各拉比,”他一口气讲那么多,信息量好大……
贾珩没听懂。
雅各拉比道:“请称呼我雅各,是一赐乐业人。拉比就是老师的意思。”
贾珩这才明白了,对方是敌人,脸随即板了起来。
雅各明显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连忙道:“不管您在哪里得到的关于我们的传言,肯定是有误会。愿全知全能无处不在的神帮助我们消除误解,蒙元不是一赐乐业的敌人,赵国更不是。”
贾珩:“所以你们绑架金荣的原因是想和土默特交朋友?”
雅各被呛半死,喝了口茶道:“我们犹太族是饱受欺凌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一千多年来四散飘零。流落在赵国的一支明显从灿烂的赵国文明中学到了不少……所以才以钱财招募了不少勇士,希望能返回祖地建国。”
贾珩不动声色地道:“你来晚了,我们的军队已经踏上高原问罪于你们去了。找我也没作用。”
雅各道:“正是正是。希望你们的军队狼狈退回来时,您不要……”
贾珩打断他,“何以见得我们会输?”
雅各:“青城已经被毁,你们如今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败亡就在眼前。”
贾珩起立惊道:“什么?”
雅各:“好教将军知晓,红衣教对你们自号腾格里人间代言人极为不满——他们动员了包括清国在内草原上十多个汗国的三十多个部落问罪于你们……显然阁下不知道?”
贾珩复又坐下,内心温度降到了冰点。想起赵国使节光临时,八杆子外的蒙元部落之数十酋长蜂拥而至,清国来袭时也不走,就地奔走串联……倘若不是贾琮部下火枪大炮床弩强大,守城时根本不曾动用城内护持治安的大队,并实行了戒严,上街者就地格杀……只怕当时就要出事!另外,如果摄政王大败清国勇士的场面只要稍微难看些,甚至摄政王失手被重伤……青城大乱是肯定的了。
至于蒙元酋长挤进和赵清的谈判拉锯,更像是幌子,他们是时刻准备掀翻房顶的。
就等着金荣被绑架消息传来,城管大队、达达、敖斯尔、甚至EEDS被诱到外围,然后攻占青城。
待青城一乱,自己一方必然分兵回援,他们围点打援,守株待兔,甚至清国也打个回马枪,前后夹击……土默特必然败亡!
幸好宝音建议直击西域,挖掉对方在准葛尔汗国的根,结果是保住了这支军队,运气啊,运气!只要军队完好,就有机会再翻盘。只要军队在,金荣就性命无忧,任谁都得恭恭敬敬养着。
屋内点着火盆,窗外层层大雪覆盖,严峻的形势沉甸甸的压得贾珩心情低落,几近失态。
雅各饮一口茶,笑:“今日是赵历正月十五,大约此时青城已经易主。”
贾珩:“红衣教和你们一赐乐业有多深的关系?”
雅各答非所问,悠然道:“凑巧我知道了这个消息,特来向您报告一声。等您确认了情况,我们再谈……也许您会喜欢我给您准备的提议。”
贾珩冷静地道:“你看上了我们这支快速奔行三千里,攻城数十的军队?”
雅各起身道:“您不妨为你们勇猛的摄政王想想退路!金荣大汗在图播好吃好喝,安全无虞……这个人情你们得记住!(您还能更无耻点不?多谢不杀之恩?)再想想,与我们合作的话,是可以提条件的……但是除了我们愿意收留你们,天下之大,你们能去哪儿?赵国?立刻就能肢解了你们!清国?羊入虎口!赖在叶尔羌汗国?哈哈,绿教随时卷土重来,你们打不过的……(你咋知道的呢,如果打不过,您就不用浪费钱招揽我们这些废物啦!)当然如果能得到如摄政王这般猛将,我愿意付出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让他当你们犹太国王吗?)。”
贾珩性格平稳厚重,只听不说,心里嘲弄讽刺而脸上丝毫不带情绪。不得不说,贾珩的脑筋还是不错的,六道杠辩精附体,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心里单方面打得对方溃不成军。
雅各说过瘾了,行一礼,不待贾珩起立,便领着少年扬长而去。
贾珩放下怒气,详细把刚才听到的对话原封不动地写下来,看看没有遗漏,才去找张蓁和张蕈巴米尔。
片刻后,五路骑士快马加鞭向天山脚下奔去。再片刻,张蕈放出信使去各大绿衣教堂联系阿訇,看他们态度如何,能不能谈一谈。如果没的谈,红庙毁光之后,正好将绿庙也抢光算了,财产分给全城穷人,图书运回天庙。
张蓁唢呐吹了一辈子,最不信人的嘴巴,你永远不知道对方哪句真哪句假,水分有多大,真实目的何在。眼见为实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有时候连眼睛都不能相信。
一赐乐业人为什么来找贾珩这个已经不掌兵的兵头而不是找张蕈巴米尔?难道觉得贾珩比较容易买通?难道不知道人家出身豪门,平日里吃的用的普通人一辈子都买不起?钱对这些贾家孩子来说根本就不是考虑范畴内的东西。对他们来说,能用钱换来的都不算什么。
或者里贾珩身上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是夜,张蕈巴米尔遇刺,死在床上,享年四十六岁。
原来如此!
不蕲哭之,謋然解之(下)
消灭了巴米尔肉体,蒙元军就少了一个地头蛇支持,变成了聋子瞎子,后面稍用手段,蒙元维解军必退。
贾珩立刻接过兵权,全城封锁。
张蕈的侍从全部被查了一遍,都是用了多年的老人。他们立刻紧急向张蕈三个儿子报信儿。
巴米尔居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暗杀,举城震惊。
张蕈生前好友阿里木在喀城忠心广场痛不欲生地向周围人一遍又一遍地介绍张蕈巴米尔生平:除了曾为葛尔丹打理军务,更是拯救了民众不受蒙元维解军的伤害。一路攻城掠地的维解军在喀城一人不伤,一羊不抢,全亏了巴米尔斡旋。
凡是点头赞同的人都叹息不已,偏总有几个摇头嗤笑,不以为然,反驳甚至破口大骂的,转过街角就被早就盯上他的维解军绑了,拖到阴暗处拷问。
张蕈三个儿子各有一摊子事儿,负责调查凶手的是老三张炣,从小在马贼堆里混,下手之黑,简直就是疯子一样
阿里木在广场讲述喀城欠巴米尔讲了三天,张炣直接杀掉了几百人。可惜都是普通人,一赐乐业人消失不见,连绿衣阿訇都失踪了。
终于第五天,张蓁手里的本地探子打听到明天是一赐乐业人安息日,不能做任何事情。
张蓁大喜。
第二日,全喀城人都被赶到东城外的墓地,向巴米尔致敬,遗体告别。
连妇女儿童老人也在受“邀”之列。按照风俗,出席葬礼的人们都有一顿饭好吃,有礼物可以拿,尤其是小朋友和老人,还有女子们,可以拿双份礼物。
举城轰动!络绎不绝的人们搀扶着不良于行的老人,拉着小孩儿的手,来到千米凉棚之下,排队等待祭拜。
一块白布盖住了巴米尔的棺椁,大冬天的,鲜花是没有的,只好在周围摆满了绢花!见过大世面的喀城人们也对这个排场咋舌不已!丝绸花铺满地面!
三十多个少年雁翅排开,指引一批又一批的人上前持香火在灵前点燃。喀城常驻二三万人口,假如一人一支香的话……这得烧掉多少钱?擅长计算的女人们对待会儿的大餐和礼物加倍期待了。
上万人依次上前给巴米尔敬香、祷告、跪拜。女人们还颇洒了些眼泪,为好人未得好报鸣不平!祭拜过后的人们被指引着去小山坡的那一头休息,不得喧哗,等待发礼物和吃饭。不少人心里嘀咕,要拿你点东西真不容易:过场这么多,还要爬山?!不过来都来了,不吃点儿拿点儿,岂不是亏本?更何况头都磕了。
渐渐地给巴米尔上过香的人们都去了山背后,剩下的几百人靠拢到了一起,既不上前敬香,也不跪下、不祷告、不磕头,一副随时要跑,或者冲锋的样子。
有维拉特士兵喊,不上香不祷告不磕头就是对死者不敬!
那几百人骂骂咧咧,推推搡搡,不进反退,要离开墓地。出言不逊也就罢了,还有人拔刀挥舞着,喝斥叫嚣,可能是在挑衅?双方开始对骂,用词之可怕,简直让正在爬山的老人女人们脸红,或者脸白,随后加速快走。
负责灵堂的是张蕈用了多年的管家,手一斩,三十多个少年变魔法似的掏出弓箭,忽然梆子声大作,箭如雨下。这些硬脖子们有的挡箭,有的冲锋,有的撤退,如同惊了巢的野蜂,不到半个时辰,被全部射杀。而少年们有受伤的却没人送命。
城内的维拉特士兵也没闲着,挨门挨户搜查“刺客”。可惜人家早有防备,深埋浅藏,犄角旮旯,哪怕鸡飞了也不管,油瓶倒了也不扶。
寻人未果,呼哨声大作,于是莫名其妙地喀城最大的贫民窟开始冒烟,随即五座绿衣教神庙失火!
火神王手下还有不会、不敢、舍不得放火的?天下污浊,不焚之无以涤荡清洁!人心诡谲,不焚之何以镇邪除奸?
城内极多羊毛帘、毯、商铺遮阳伞、被褥,都是易燃易爆品。
被风卷走的火星见物就扑,定要拿这些营养丰富的大餐续命。此外贫民居住的草屋密密麻麻,门靠门窗对窗,沾火即着。第三轮哨声还在回荡,已经是全城浓烟,火焰蔓延。
正如张蓁贾珩他们所料,浓烟加持的小城里立刻尖叫声四起,数百个戴着小黑帽的人们从隐秘的各个角落,各种古怪而有效的藏身之所跑出来。
不逼一逼,熏一熏,老鼠是不可能自己跑出来的。玩火玩儿成精的土默特人对火烧城镇都自有一套打法:风向、地势、建筑物分布、人口密度、撤退路线都在计算之中。
按照大汗的说法,这叫做“建模”。这个魔怎么践,贱到什么程度?要视烧掉多少房子,熏死多少人,放走多少人而定。找到自己想杀的,放掉无辜的,只烧房不屠城——这放火之魔法,是一门学问。能不能成大魔王,看你计算精准度!
毫无疑问,负责烧掉喀城逼出敌人,却又让残余的老人小孩顺利逃生,是建模成功的关键。误差、误杀在所难免……谁让你不去祭拜张蕈巴米尔呢?
有一种感叹词叫做“活该”。
雅各混在一群老太太队伍里往城门跑,他捧着一本沉重的羊皮卷特别显眼。已经有好几拨人注意到了他,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不拦。
雅各知道对手在等着活捉自己,他看着绿衣教寺庙在火焰中崩解,火气越来越大,忍不住怒声大吼,“千年古寺,高原瑰宝,你们怎么敢?”一支箭不知从何而来,将他钉死在地上。立刻有人上前把他抱紧在怀的羊皮卷搬走,包上皮子,轻轻放在一辆大车内。车内堆积如山的全是书籍。
三条黑影鬼鬼祟祟地贴着墙出了西城门,贾珩左右手各持一柄英吉沙,或长或短,拦住了去路。三条黑影立刻拔出半圆弯刀攻来,贾珩以一敌三,却并不慌张。阿凡提在赵国卖了十万柄弯月刀,这种刀的攻与防早已被方方面面研究得透彻了。
双刀难耍,在于步法。受围攻时,感官必须灵敏,对方路线必须心中有数。贾珩脚步尤其灵活,气力也大,手执双刀优势明显。十五招内先破一人刀圈,将其手腕剁了。再十五招后,三个黑影俱被分尸。
杀了这三人,自小没什么实战机会的贾珩在巨大的生死压力下突破了极限,总算是步入了二流高手圈子。
他看着脚下的尸体,将刚才电光火石间的攻守在脑中又演了一遍,双手挥舞纠正了几个动作。幸好对手功夫差强人意,若是碰到高手,今天够悬的。这是运气!
张炣带着张氏马贼守在东城,西方来的风扑头盖脸的,呛得张炣手下马贼连眼睛都张不开。张炣问土默特支援来的小队长怎么办?
地利不利……小队长眼珠子转转,从南门那边调来三十杆火枪。
不久从浓烟中冲出来一百多号黑袍战士。
张炣怒吼:“你们是谁的人?刺杀是谁指使的?”
无人理会,只低头猛跑,如一群受惊的野驴。
张炣手一挥,马贼们眯着眼睛逆风顶烟一齐放箭。射了三十余箭,只勉强延缓了对方的速度!人家大刀翻飞,将绵软的箭支磕飞,一人未死,油皮儿都没有破!黑袍们开始狂笑,口齿不清地把马贼们的箭术损得一钱不值,张炣气得脸都扭曲了。
好在火枪手及时赶到,三十多支火枪从民巷中喷出子弹,逐一点名,将这百多人打成了蜂窝。
火枪小队扔下一句,你们打扫战场,然后列队,吼三句诸如“立正”“向左转”,便以整齐划一的步伐走了。张炣和他的马贼们面红耳赤,刀垂于地,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话说火枪手一被调走,南门只剩下几个小兵虚张声势!
大批一赐乐业人猫在墙角,听见火枪手整队,跑远,大喜,立刻蜂拥而至。左手锅盖,右手扫把冲击着防线。三个打一个,板凳、木棍、菜刀……齐上!在付出了五六条人命的代价和家务活儿工具全毁之后,他们仓皇打通了路障,跑出了城门。
后面追兵们大呼小叫,追了几步意思意思就回去了。一赐乐业人们一边跑一边嘲笑城门兵不堪一击,迅速聚集到山坡之后,清点人数后略一商议,穿过荒野农田,钻入灌木丛,找到一个小村庄,进了一个独处的豪华院落的后门。
入夜时分,村上突然疯狂狗吠,庄子内的人们紧张地披衣而出。无数火箭从天而降,将房舍点燃,凡跑出院墙的都被射杀。
天亮后大火熄灭,张蓁从倒塌的墙壁后露出脸来,维拉特士兵粗粗进去看了一圈,天寒地冻就算有活人估计也熬不过这个晚上了,粗粗地收拢了财物,点火烧房后便簇拥着张蓁去了。
极限百战,认赌服输(上)
让全天下屏息静候的蒙元精锐骑兵,在摄政王金珑率领下,宝音、那顺布和、巴图、巴特尔各自带领着部落最能打且纪律严明的战士们,跨过班公措,狮泉河,绕过了阿里无人区,从可可西里边缘穿越,终于……到达了拉以萨。
这条地狱之路哪怕有张家的商队领队曾经走过多次的,冬季再来也是提心吊胆。
你见过龙吟虎啸一般穿谷而过的狂风吗?你踩过深及膝盖的雪吗?你走过悬崖在左峭壁在右,一尺宽的碎石路吗?你经历过撒尿成冰、吐痰成珠吗?
幸好金珑队伍一半马匹,一半骆驼,还有一群狗陪伴……
这一路没有魔法灰袍甘道夫或者沉睡的石头生物、地狱喷火怪,也不存在深入地下打铁造城的矮人,更没有盘旋于雪山顶的魔眼僵尸。
如果只是和天地斗,蒙元士兵们还真没有输过谁。
来自大西洋的冬季季风携来欧罗巴神女不稀罕的水汽,从天山和昆仑山相邻却没有交汇的狭窄山口一鼓作气地入侵内陆,催出了肥沃富饶的伊犁河谷,养育了最灿烂的人类文明,并于昆仑山峰脚下向上攀爬,吹入青藏高原,将最后一滴水降落在千里雪山之上,化为亘古长存的冰川雪顶。
作为图播的传说,在获得了人性和神性,融入传承千年的故事后,这些水汽化为潺潺溪流向东向南,并得到诸如长江、黄河之类澎湃的新名字,将最终汇入巨大的一望无际的大洋,顺着洋流到达另一块大陆。再一路向南,到达南大洋,绕着冰大陆游动一周,又回到大西洋,完成环球旅行。
一枚水滴的旅行,因路途遥远,存在着不少偶然性,比如被一只华南虎喝掉,或者被阳光截获升上天空复又落下被植物吸收成为树叶的一部分,或者没汇入南半球的洋流反而顺着赤道回到了日本沿海……总之,这滴水的环球行程可能需要上百万年的时间来完成。
金珑没有一百万年来挑战命运的循环,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杀入图播,找到金荣并踏平一切潜在或明面上的敌人。
冬季的高原非常不友好,穿行于林立的冰峰、山谷、丘陵、雪原的风如同锋利的刀,切割着一切胆敢直面其天威的死或生的物事。
躲过了魔鬼谷,却穿不了无人区。横亘于前的山川让你拐弯,绕过再绕过,如果没有通灵宝玉的阴谋,且不论诛心的话,他们到达南藏的拉以萨,还是有其必然性的。
伤痕累累,死伤无数,人人带伤,个个疲惫的残兵一路走一路杀,图播红衣教的僧兵们躲在庙里不出来就算了,凡胆敢乘风驾雪偷袭、拦路、坚壁清野的,尽皆抹杀。
所以当他们在太阳余晖下看到布达宫的金色光芒时,个个都成了杀神。尤其是金珑,连牦牛都经不得他一拳。
跟在蒙元远征军后面三十里处,几十万图播军队遥遥相随。倘若蒙元军回头冲杀,他们就一哄而散。倘若蒙元军置之不理,他们就这么跟着。
宝音忧心忡忡地担心着人民战争的海洋,只要自己这方露出破绽,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一路行来,蒙元军攻破无数的县城、寺庙,获得给养,休息整军,等待寒冷稍减,天气转晴,暖了再上路。
虽然减员超过了一半,但是凝聚着蒙元战士的心气儿还在:大多数死亡都是输给了地利和天气!面对着成千上万的图播人,他们还没有退过半步。
他们战胜了五六倍于他们的军队!他们化解了埋伏于山谷两侧的偷袭。他们灭掉了口出狂言的豪强宗族,他们将南北藏搅得天翻地覆。
虽然一赐乐业人一个都没见着,图播的蛮横的土皇帝——噶厦、噶伦、呼图克图、土司们——已经被撕碎了好几十。蒙元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上层建筑被清洗一空,一切用不着的财物分给了贫苦牧民。
他们让图播人想起了成吉思汗。当年他的铁骑也是如此的嚣张、强大,每天都在胜利。
说实话,此刻跟在断后的宝音部后面的几十万人有多少准备在决战中拼个你死我活?有多少在算计着等蒙图大决战结束后,来捡便宜?
面对着拉以萨,蒙元军最后的一万二千人摆开了攻击阵型。尖锐的唢呐冲破云霄,将拉以萨城内传来的低沉的号角声穿透,打得粉碎。
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春天到来的味道,早开的杏花把花粉送到风中,拉以萨士兵的刀矛戟锤卷起香风,居高临下俯冲而来。
这一战,输不起!
蒙元输,死!拉以萨输,亡!
随着双方接近,纵骆驼奔跑在最前方的金珑投掷出长矛,向正前方的尖刀战士飞去。不出所料,人仰马翻,阻挡了本阵后面第二排,第三排的走位,拉以萨气势陡然一滞。宝音、那顺布和、巴图越过金珑,带领三个队伍分三路扑向敌人。
养尊处优的拉以萨哪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冲锋激进,还能全速奔跑时中途变阵,合击,聚散,配合娴熟,行云流水般流畅自如。如果你从天空往下看,人数处于劣势的蒙元人如洪水,如雪崩,如泥石流,摧枯拉朽。直到双方以十比一的兑换率把战斗进行到了粘在一起的胶着状态。
胶着对蒙方不利,热刀入牛油才是金珑想看到的。
心情焦灼的金珑从后队突入,高大威猛的骆驼背着无数备用长矛,金珑随取随抛,大步前进,开出一条又一条血胡同。
拉以萨的人数优势反而成了劣势,在作弊一样的宗师亲自上场情况下,拉以萨方成了活靶子。
十名图播高手奋力穿越战场,向金珑围来,箭去如风,金珑根本不躲不闪,作为玩儿暗器的大行家,哪支箭能造成什么程度的伤害,临近前身体自己就知道了,肌肉微调,箭支就滑了过去,最多开条血槽,对金珑造成事实上的影响为零。反而因高手箭术惊人引起金珑注意,飞矛便找到了特别目标。
图播高手就这样损失惨重,连靠近金珑都做不到,死得毫无价值。
终于,金珑骆驼到处,图播军纷纷溃败,蒙元面对十倍之敌从下往上攻,本来抱着必死之心,此刻翻盘在即,当下鼓起余勇……然后就真的翻盘了。
此战一万余蒙元客军面对十倍的主场作战的图播人而大获全胜,震惊天下。
蒙元军从屁股后面撵着藏军如同钻进兔子洞的黄鼠狼,将兔子们撵得鸡飞狗跳,随后兔子们跑出拉以萨,黄鼠狼找到最舒适的小窝,开始适合自己的娱乐。
富贵人家,包括红衣教,敬献出粮食医药,腾出房屋。多次毁于战火的拉以萨栉比鳞次的石头房屋是如此的令人向往,以至于前三天,蒙元军队失去了编制,一片混乱。
幸好中层干部都是贾琮带出来的文化兵,又想起来此处是敌占区,赶紧恢复组织架构。
休息了三天居然图播人老老实实的伺候着,没有组织起来暗杀或者巷战,或者游击,这让满肚子阴谋论的宝音惊讶莫名,辛辛苦苦的布置居然没派上用场。
直到红衣教的高层卑词前来谈判时,宝音才惊觉,原来我们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了?敌人闻风丧胆,甚至脊梁骨已经被打断了。
也是啊,图播大多数贵人整天沉浸在“空性大手印”、“戒、定、慧”、“止观双运”、“心驻一境”之中,身体力行戒律,平和慈祥……对外在红尘俗务的兴趣的确不大。
赶紧了结了恩怨,我们还要开悟,禅定修行,争取早日到达涅槃至境,摆脱肉身桎梏,从而飞升虹化……
打打杀杀的事可以让奴隶去做……
于是为什么十倍图播军都打不过蒙元军似乎有了新的解释……
从宝音到那顺布和,这些从小对红衣无比崇拜的人来说,自己在红衣僧眼中大概就是魔王,是应该被佛法镇压的厌物……幸好。我们赢了!
不用金珑多说,数十个一赐乐业人被捆绑得结结实实送到金珑临时军营。
金珑摄政王打仗是厉害的,但谈判和处理俘虏的事,还是让专家来做吧……
宝音一锤定音:我们就霸占拉以萨,把一赐乐业人抓了,恭恭敬敬地把土默特大汗腾格里人间行走再请回来!
极限百战,认赌服输(下)
金荣坐在漆黑的地堡里,抚摸着水焉日渐隆起的大肚子,左手时不时地扔个奶干进水焉嘴里或者自己嘴里。
他每天要例行公事给水焉僵硬的身体做三次按摩,直到水焉的肌肉恢复弹性才能结束。莫姒姒和成娟娟则负责清洗水焉,一日三餐,陪她说话,讲讲其他人在干什么。
自从那天做出了最终选择,放弃了回到“真实的楚门世界”,金荣就散了:心不定,意不宁,烦躁、浮躁、暴躁,体内空空荡荡,仙灵微光全没了。因此水焉受了他不少委屈,比如她问:“你缩地成寸是怎么做到的?”——得到的回答是“我怎么知道?”——再表演一个?金荣一步跨出,然后“卟通”一声摔倒在地。或者突然暴怒,要么扔下刀不练了,要么在黑暗中乱舞乱劈,把陪练的成娟娟吓得一跳老高,一头撞上地堡顶。
事后成娟䧎自会反省,为什么那疯狂三刀竟然让自己接不住?想不通了,就怪罪昏暗的火把让自己感观受到干扰。当下一次,金荣再发疯,自己一定踢他两个跟斗。
但是金荣下一次失控乱劈时,凌厉的刀势又会把成娟娟砍跑,躲在圈外抚胸。
每当此时,公主和莫姒姒就会疯狂叫好,于是金荣发疯乱劈的次数就更频繁了。
他一想到自己失去了跳出来的机会,不仅突破时空不再可能,连原先练好的惊世步伐也没有了——就会发疯乱砍。其他人都以为是封闭空间和无聊闹的,只有公主才知道,金荣损失有多惨重。
金荣原来身轻如燕,挥洒自如,缩地成寸,如今走两圈就气喘如牛。
连续几个月,金荣都在拼命奔跑,想找回来那个吹气碎刀的魔法。正如水焉所害怕的那样,这个明显犯规的本事也离开了金荣,除了差点被刀切掉鼻子,一无所获。
该流血流血,该手痛手痛。
水焉悲伤地想,如今自己半瘫,夫君坠落恢复平凡……这是天道的反噬吗?
外面的一赐乐业人豢养的骑士整日里训练,似乎在等待,似乎准备进攻,又像战略收缩,又像大战在即。
天下会的兄弟们不能出去乱跑,只好闷在庙中接受成娟娟的汉语教学,据说连最笨的一个小胖都能达到汉语四级笔试水准了。读书之外还是习武,每天比拼武艺和马战、箭术,打磨气力。看来金朵朵给大家留下的阴影着实不小。
金荣尖酸刻薄地问,你们有什么用……简直是一把刀,时刻回响,刺得贾琮们羞愤交加。
朝鲁倒挺想得开,步战差就差吧,反正我是以马为腿的……多练马战、射箭才是人该做的事。
莫姒姒、成娟娟除了守在地堡外等着里面的招呼,又回到了小时候的苦练基本功状态。贾玏埋伏于地下仓库读书整理资料,似乎打算把图播的文字历史全部整理一遍。
当四月底,春风终于来临的时候,金朵朵又来了。这一次,她身边跟着一个人——宝音。
胜利会师。
金荣四个月来第一次走出了地堡,他洗澡更衣,服侍他的连飞惊呆了,迎接他的贾氏家将们吓傻了,朝鲁、宝音张大了嘴巴。
金荣问:“你们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
连飞默默地递上一面一赐乐业人从威尼斯带来的银镜,金荣照了照,然后沉默地翻起袍帽,将脸遮住。
他的脸上全是红疹子,密密麻麻,全方位无死角,一直延伸到了脖子,喉结以下才干净了。
水土不服?天花?
居然他本人一无所知。
金朵朵嫌弃地瞟他一眼,转过头去,心中暗笑。鬼面侍女虽然已死,这里马上要多一个鬼脸大汗了。
众人离金荣远远地坐下,喝茶。
一年不见,宝音变得又黑又瘦,原来那个黑胖傻公子变成一个精瘦的大猩猩。随着大家聊开,陌生感很快消融。
宝音娓娓道来,远征军的艰苦长征,灭国裂城,高原行军之危险,于图播境内打了十多场遭遇战,歼灭战,总决战,终于占领了拉以萨,全擒了一赐乐业人。图播的贵族赔偿已经开始,奴隶军分到了天量财富已经散去,红衣教和蒙元军握手言和。门外的一赐乐业收买的军队已经撤出北藏,回家去了。
听到这里,大家眼睛都去看金朵朵,唯见此女心平气和,稳如泰山,眼皮都不眨。
大家大为佩服。这个“弱”女子简直绝了。
宝音忽然看见呼尔乐,他揉揉眼睛,还以为看错了。呼尔乐忙行礼,给宝音报告了青城已毁的消息。
这个反转过程大家有所猜测,细节却一无所知,例如赵国商铺损失,青城普通百姓下场,到底是哪些部落有罪,天庙情况,童隰闻大娘候婉婷现状,城内外损坏程度,床弩、火炮下落,蒙人公务员下落,土默特本汗国有没有出叛徒,EEDS恩和大汗宝音老爹的安危,僧格等人的下落,诸如此类。
大家再次拿眼睛去看金朵朵,她依然正襟危坐,泥菩萨似的。
金荣:“朵朵姑娘,你说话呢?”
金朵朵笑道:“正好我打赌输了,这个要求是你的赌注吗?”
谁输谁就答应对方一件事,金朵朵你太调皮了。
天下会台吉们哄然大哗,宝音忙问怎么回事,听明白了更是破口大骂。
金荣道:“你这是在提醒我跟你提条件吗?”
金朵朵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大汗你是要我的身子?”
好不要脸!连奔放的蒙元人都有点吃不消她的大胆厚黑。
金荣道:“你们在图播、准葛尔、清国的布置全部失败了,投靠我倒的确是一条好出路。”
众人细思,果然如此。倘若搭上金荣的大船,钻进金荣的被窝,拿到的好处比一万个图播奴隶军加葛尔丹附带一个完整的清国还合算。毕竟那帮子人全部输得底裤都没了。只有金荣雄视天下,除了赵国能与之抗衡,亚洲东方再无敌手。
金朵朵道:“可能您还不知道,清国皇帝一家子基本上死光了,只剩下一个流浪皇子阿息保,正在青城苦苦哀求各路酋长出手反攻清国呢。”
这个新闻……太震撼了。
金朵朵捧着报告念了良久,大家才把详情品透彻了。
金荣忽然道:“你说啥?清国皇帝认了个干儿子,叫陆路通?封王了?”
金朵朵没想到金荣对这个边缘角色感兴趣,她放下厚厚的清国现场报道,往回翻了几页,“嗯,他在赵国入侵清国时救了福尔康好几次,又屡立大功,连清国皇帝的大太监宗师也死在他手里。”
金荣点点头,不再言语。
连飞、贾琮等和陆路通很熟悉的共建冰菩萨的人们互递眼色,激动不已。原来他没死!
金朵朵是多机灵的人?心有九窍,浑身消息,她把下面众人,尤其是从赵国开始就跟着金荣的老人脸色表情细细研读一瞬,立刻就明白了。“原来那个陆路通竟然是你的人!”
惊天动地的大消息啊!这一条消息放出去值多少条人性命?无数仙灵微光钻入金荣眉心,他忽然平静了,那个缩地成寸的步法感觉又回来了——原来如此:仙灵微光才是关键!金荣有了明悟,从今天开始,对仙灵气必须要加倍小心了。通灵宝玉允许利用这玩意儿作弊,破坏红楼游戏规则,大有问题!
金荣谦虚地道,“陆路通是我师弟。”又收获一点点仙灵微光——那口气也回来了。
呸!你不收我做小妹,我跟你没完!
金朵朵起身,袅娜娉婷地跪下,“主人,金朵朵厚颜求您怜惜。”
口哨声大作。
金荣回头,对虎视眈眈的成娟娟道:“娟娟姐,朵朵姑娘就交给你了,干什么活儿你看着安排吧。”
成娟娟一本正经地忽然想起,“哎呀,马桶还没倒呢,倒是挺适合朵朵你的。”
金朵朵咬着牙道:“是,娟娟姐。我这就去做。”
成娟娟道:“顺便把姒姒和我的衣服洗了吧,我们要清洗公主的衣服,有点转不开。”
金朵朵娇笑道:“或者公主的衣服我也包了吧。”
成娟娟一边领路,一边训斥:“干活儿要有干活儿的样子,带着手镯戒指挂着项链凤钗像样吗?”
金朵朵道:“哎呀,我真是不懂事,要不这镯子搁您那儿保存吧。这挂链就请姒姒姐受累帮我收着,戒指凤钗什么的也只有公主戴着才好看,让我戴真是糟蹋了东西……”
宝音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女人远去……难道这就是女人?
淑人之德,龙凤之姿主(上)
土默特的万里长征,灭国焚城,再一次让举世震惊。西域红绿二教势力被扫荡一空不说,图播之臣服简直是辣了赵国上下所有人的眼睛。有识之士人人自危。一个在冬季长征,穿林海,跨雪原,过冰川,踏平昆仑山厥的队伍坚持到最后,正面冲锋击败十倍于己的敌人!
卫霍不过如此!
金珑与金荣叔侄不合传闻不攻自破。
童隰更是心狠手辣,把火神王之放火技用在了自己城池里,把草原上最后一批土默特敌对势力一网打尽。
张蓁为了替张蕈巴米尔,一个维拉特出身的“内相”,冒天下之大不韪,火烧喀城,尽迁数万人口,简直是大快人心。
自汉唐以降,中原(?)第一次对西域掌控如此之深。
在赵国看来,这是以张蓁、贾珩为代表的赵人的胜利。
在蒙元各个汗国看来,这是土默特蒙元的胜利。
在维拉特看来,解维志愿军替巴米尔报了仇,是维拉特人的胜利。
至于图播,本来赵国对其羁縻之策几乎已经破产,土司们对赵国朝庭爱理不理……忽然土默特踏平雪国,并在图播大搞土地改革。他们把大量贵人和僧侣的财富分给奴隶和平民,禁止任意打杀牧奴、农奴甚至家奴。僧侣们如果通不过红衣大主教的考核,悉数还俗!一旦通过了红衣大主教的考核,僧侣们必须走出去教导乡野百姓,教其识字和做人的道理,传播佛法。只愿意呆在庙里清修的僧人必须得到“佛法精深、超然智者”称号才行。寺庙必须接受民众的求医问药望诉求,甚至打官司、收税这些土司、噶厦(政府)职能也要得到僧侣的监督管理。
红衣教在清洗了心怀鬼胎的各内部派别之后,不仅没有因战争和死亡失势,反而因蒙元支持而成了图播事实上的管理者。
到了夏末,被一赐乐业人收买的半吊子红衣僧,因通不过考试,全部被剥夺了僧侣身份。当然他们还有重新报考的机会——远在甘肃拉卜楞寺的主教表示很满意目前进行中的教务改革:他的权威空前高涨,僧侣的队伍空前纯洁。金荣的手段领先两百年。
不知是不是春天到来的原因,金荣依然满脸红疹。金珑从拉以萨请来了医生和产婆,给金荣喂了许多药水,脸上、足底贴了厚厚的膏药。效果差强人意……意思是:完全没有用。好消息是,全体三百六十一人(含金朵朵)无一人被传染。
金荣只好又回到了地下,陪着不肯挪窝的大肚子公主,每天按摩、习武、读贾玏翻译的藏书。除了恢复了跟外界的书信往来,生活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水焉之所以坚持依然住地半空中的地堡里,不愿见光,可能与她的头发坚决不肯长出来有关。她威严仍在,谁也拿她没法子。反正她半瘫在山一样的棉花堆里,不能做针线活儿……不见阳光就不见阳光吧。黑灯瞎火的,清洗身体时也不至于太羞耻。宝宝就快生了,还有两三个月的样子。
远在固原的胡氏和桃叶暂且尚不知蒙元军疯狂扫荡灭国的消息。她们每日念经祈福,终于迎来了传说中的天使——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
当年贾珍为了抢花姐,拆掉了半个羊肠巷,虽然当时胡氏被罗教骗到船上,去了别院绣大佛,不在家,事后听璜大奶奶讲述过程,就气得半死。
金荣从春柔馆回来后也没说贾珍两句好话。于是大反派贾珍推荐金荣去给贾敬拉二胡结下的人情就耗了个干净。
对僧问答录及其后续的诠释文章疯传文化圈后,京城就有消息来,说贾家人会作为天子代表前来敕封胡氏。随便你怎么想,甚至连贾政都敢猜,胡氏再没料到居然是族长贾珍亲临。
而且带来了金珑横扫西域,深入图播高原,以一万余残兵大破十万敌人的消息。振奋人心!
胡氏与贾珍二人不及多说,就在马路边迅速交换了意见,明日胡氏设家宴请贾珍过府详谈。然后贾璜biu地一声从贾珍背后探出头来,手一挥:“嫂子,这两车东西是我娘和媳妇儿给你和宝宝们准备的东西。”
胡氏一看贾璜,居然比去年更胖了……唉,真是无语望青天啊。我们风雨交加,刀山火海,腥风血雨,朝不保夕,东奔西走,提心吊胆,夜不成寐,你们在家躺吃混喝。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她谢过贾璜娘和金荣姑姑,问候家里安康,便支一个天网少年领着贾璜去家里。
天子代表除贾珍外,还来了个夏太监,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人一接近他就颇有些瘆得慌。他和总兵应酬了几句,立刻游走到胡氏身前好一阵大惊小怪,把金荣在青城的功绩说得跟杨文广似的,自然胡氏就是穆桂英了。
胡氏哪不知机?夏太监掺着她手让她不用多礼时,左手一大块金子滑进了夏太监手心,右手一块极品玉石挂在了夏太监手腕上。
夏太监扶起胡氏后,两手就空了。能收礼收得如此烟火气全无、两手都很硬者,大概也就是太监了。当然胡氏送礼手法之精妙,也让夏太监好好儿地打量她了几眼,觉得此人送人情的功力不浅——京城盛传此女是狐狸精,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胡氏这才有空欣赏天使仪仗,虽然据皇帝旨意精简了再精简,这仪仗依然宏大。贾珍四十了,年轻时还流过点儿汗、放过一丝血,也曾假装要武安天下,重振贾氏雄风。如今这雄心早已不在,吃苦耐劳是坚决不肯的,舒适才是第一要务!
宫布为拍老丈人一家马屁,进贡了两辆中央酋长级超豪华马车,贾家族老们据此纵横京城大出风头,也曾借给过不少亲友暂用,收获了无数人情。此次出来敕封,贾珍一股脑把两部车都带上,和夏太监一人一辆。加上千人队伍旌旗招展,简直是鬼神辟易。
迎天使入总兵府大堂后,胡氏跪听太监读诰命诏书,虽然全然不知“安攘之绩”、“禀柔成性”、“蕴粹含章”、“将翱将翔,佩环之助远矣”之语到底是在怎么夸自己或者讽刺……但最后“加封尔为淑人”倒是听得明白。
这就是从三品高官待遇了?胡氏不太懂,但也大喜过望,以至于软倒在地。
贾珍忙命胡氏身后的托娅去扶。夏太监嚷嚷着恭喜,亲手将诰命递到胡氏手上,再次打量这个让先皇魂不守舍的狐狸精——这气度,唉,才从三品待遇就惊喜成这样?实也不过如此嘛。据说她儿子是草原王?按理来说更矜持一点嘛才合适。
目前胡氏家中最长的男人才四虚岁,自然没人能陪在总兵府宴会上款待天使,便请告退了。
托娅不肯让天网少年沾手,亲自捧着皇帝赏的诰命夫人大衣服,乐颠颠地跟在后面。
胡氏回到院中,大肚子的桃叶忙恭喜母亲,二人脑袋碰脑袋地正捧着诰命和礼服仔细欣赏,虽然一句文字都看不懂……但是桃叶却是知道这些大衣服的零部件是怎样穿上身的,于是胡氏开始考虑要不要先穿一穿,来过过瘾……
正在此时,看大门儿的少年屁滚尿流的跑来,结结巴巴地对所有人喊:罗姥姥在外面。
啥?
桃叶对罗姥姥心病未除,立刻反问:“她来干什么?”
罗姥姥已然如同一道轻烟飘了进来,笑道:“小桃叶,别对姥姥这么没礼貌。我是来陪你们的。”
她一挥手,哗啦哗啦,从门外排着整齐的队伍,进来了五十个少年。
段妍妍带着一道寒气,板着脸跟着,“桃叶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及时报告我们?大公主出了差子你担得起责任吗?”
淑人之德,龙凤之姿(下)
冼晴晴呼地一声从房顶上飞下来,众人一起向胡氏行礼。
都是熟人。
桃叶反唇相讥段妍妍:“你哪位啊?家住何处?我上哪儿去找你啊?”
罗姥姥毕竟是个老江湖,凭女子身份掌控罗教,把持上上下下不出乱子,捧着贾敬在江湖上让罗教没吃亏,手段能力都是惊才绝艳,否则鄢国公主也不会接纳此人投诚。她拉了一把段妍妍,“行了,总算是皆大欢喜,有惊无险。”
段冼二人自然知道这些狗皮倒灶的事怪不得弱鸡桃叶。她们在贾环身边压阵,一直到听说福尔康篡位,才敢走海路回小岛基地。没想到一回家,劈头盖脸的被罗颜的消息冲击得晕头转向:金荣被绑架,公主下落不明,青城焚毁,金珑军队不知所终……
这个冬天怎么这么多事儿?
罗颜和柳氏虽然是掌事,也有决断,但是面对的是四大管事——段冼莫成——一个都不在的情况,她们又无权调动天网资源,更不能自说自话把秘密基地暴露了……没有授权,她们连一条狗都指挥不动!
罗姥姥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除了给少年们加训,居然什么都做不了。面对三天一消息,五日一急报,柳氏曾经认真考虑过自己回大陆去召集罗教旧部待命……
二月初段冼二人才回到大本营,一听消息,二人也要疯掉了。一面大骂罗姥姥和柳氏耽误功夫,为什么不特事特办?
罗姥姥忧心忡忡地道:“如果我真的调动天网一兵一卒,只怕大公主回来第一个就要斩我。”
段冼二人才闭嘴,事实如此。罗颜若敢自行其事,越俎代庖,不用大公主出手,自己二人也是立刻要斩杀她的。
段冼二人略一商议,立刻决定和皇城司合作,先拿到核心情报,再跟方方面面打招呼。这才有五十个新天网少年出征,其他人继续潜伏。
冼晴晴又怪十个天网少年不知道回家报信儿,就傻等在固原?
为首的小哥哥名字叫费锞,道:“我们连同托娅都被关进了军营,每天摸爬滚打射,名义上是锻炼深造,其实被软禁。冰天雪地的又没人来巡查固原,消息传给谁?简直是与世隔绝了。等到上边稍微放松了对我们的管制,消息也满天飞了。何况胡太太身边不能没有人手,晴晴姐你说呢?”
罗姥姥道:“好了好了,大家相隔千里各管一摊,能支应一处就算很了不起了,哪能处处插手,面面俱到?光跑路得费多久?”
费锞道:“妍妍姐,难道你们竟然和贾珍他们一块儿来的?”
段妍妍道:“无礼!当称呼人家威烈将军。我们带着这许多孩子,不过个明路肯定不行。正好朝庭争论许久,给太太的位品有了定论,就一块儿来喽。否则万一固原总兵不开城门又是个讨厌的事儿。”
天网被皇城司吞并之后,行事低调了许多。若是在过去,军队内部自有杜门的人安排……总兵之类的兵头根本不在眼里。
段冼二人回忆了权倾一时的美好往日时光,忆甜思苦——苦更苦。
少年们中最大费锞的才十四五岁,听不特别懂。其他的差不多只十一二岁,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
当夜段妍妍重新安排了值班,自己准备带上年龄较大的孩子开始调整身体状态,进图播高原——探路、后勤、防务需要万全之策。
罗姥姥书法极好,抄经书长大的,则替胡氏、桃叶给金荣写信。胡氏道:小小叮叮能讲故事了,会跑了,一顿能吃一碗面了,想妈妈了,想爹爹了……唠唠叨叨地话写了厚厚一叠。
桃叶报告了江湖学术界对金荣的论文研究成果,附上了糟心评论文一百页,精心马屁文一千页。自己肚子里二宝越来越活泼,拳打脚踢的,肯定是个男孩儿……
第二天贾珍贾璜联袂来访,并带来了朝庭的意见。
草原势力大清洗对青城是大利,而对赵国利益未必最优!起码赵国的忠狗阿苏特已经灭族。如果土默特一家独大,整个草原被天下会、金荣、敖斯尔、达达,加上EEDS为首新崛起的力量统一了,岂不又成了心腹大患?
目前看,天下会统一草原和维拉特的准葛尔国已经是大势所趋。再加上金珑在图播高原居然没太吃亏,直接打得图播臣服,那么赵国在北、西、南就陷入了困境,动弹不得……怕只能联合清国才能与蒙元抗衡了。
贾珍此次带来了皇帝的美意,更听段妍妍和冼晴晴话里话外的,居然皇姑天网总统领也在金荣身边……贾珍恍然:果然外面两个小屁孩儿里头有一个是大公主生的!
老员外虽然死了,但大妹妹和小寡妇之独生子成就了好事,唉,大团圆啊!
贾璜找到机会便谈家事:璜大奶奶生了二宝,是个女儿。胡氏便恭喜贾璜儿女双全,贾璜便恭喜胡氏马上又添新丁。
女人们单独一桌,男人们外间占一桌,跟各人聊得差不多了,胡氏吩咐上菜。酒至半酣,胡氏则和贾珍贾璜分享了贾琮、贾玏、贾琛、贾珩等贾家人的英雄事迹或者闹出的笑话。
贾珍举着杯,他刚刚逼着叛徒罗姥姥喝了一杯——罗姥姥拼命拍贾敬马屁时,贾珍是全程陪同的,两人老熟了——站在里间门口,欲退不退、欲进不进的,状若无意地道:“琮哥儿开年也二十岁了,如果平安下了高原,胡太太一定要劝他回家一趟。他爷娘兄弟思念他的紧。”这是要商量婚事了?
贾赦贾琮父子俩的核心矛盾其实根本不在刑夫人,抑或贾琏,和贾宝玉更没关系了——而是贾琮亲妈下落。到底是死是活,发卖了还是被害了,这始终是贾琮的一块心病。每次他向刑夫人或其他周边老人询问,居然无人知晓。有一次他鼓足勇气问贾赦,结果挨了一顿打。
后来不屈不挠的贾琮乘贾赦醉酒,问他娘死活,总算打听到人还在。具体人在哪里,贾赦翻身睡去,不再理会。
从此贾琮心里有了念想,梦想着跟母亲重逢的一日,再打倒贾赦刑夫人公母两个就更好了……
前儿王夔打小报告跟贾珍表哥说,那贾琮一惊一乍地喊,想让其父休妻,让大哥贾琏吃顿鞭子,让贾宝玉舔他鞋面儿……
这漫天要价,不外是要荣国府拿个说法,把贾琮娘交出来。可惜王子腾“中风”,此事不了了之。
胡氏自然深悉内情,听贾珍提及贾琮,便暗示道:“琮哥儿也是可怜,没娘老子照应的,苦娃子苦到连那长随和贴身小厮都敢闹脾气说不跟去草原。”
贾珍满脸通红,仆从上了主子的脸,这话从胡氏嘴里说出来不亚于打出老大一个耳刮子在荣宁二府脸上。从赖大赖二能当半个家看,贾家后人之无能可见一斑。
贾璜抢救道:“后来老爷、太太、老太太听说此事,直接把长随两口子和那嚣张得没边儿的小厮打杀了。”
胡氏听他们拎不清,更直白地强调重点道:“没娘的娃心比较窄,想不开那也是有的。”
看来这是谈不拢了,贾珍果断闭嘴,反正话带到了,你贾琮再闹别扭,自然有人来收拾你——反正不是我,我也打不过你。
贾璜便说京城极轰动的两场婚事:六皇子娶了寄住在荣府的表小姐林姑娘。土默特的宫布托德王做媒,求娶三姑娘。德王世孙亲自来问名合八字。
胡氏早先觉得辜负了探春,如今她居然跟宫布成了,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贾珍估计走完流程,大约年中三姑娘就能过门儿了。宫布正在装修房子,不过最近人跑青城去了,估计是找童隰他们。
宫布在天罡会担任外联,朋友众多……不怕事大的少年们为搭上贾府关系,过年前就把整个求亲活动搞得盛大无比,一个接着一个:诗会、比武会、甚至在春柔馆免费招待亲朋唱大戏演《剑仙传奇之江南剑伎》。可算是万人空巷,甚至抢去了元宵灯会的风头。
贾珍插话,六皇子还没过完年就深入草原为青城报仇,血洗十多个部落,扬威大草原,真是龙凤之姿。
说这话时,桃叶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完全没有留意;胡氏虽然聪明,但毕竟见识不足,未曾多想;罗姥姥和段冼三人立刻将耳朵竖了起来。
六皇子?龙凤之姿?什么鬼话!大公主不好插手东宫之事吧?你是在通知我们贾氏的底线吗?
贾珍目的达到,开出了价码,便大呼醉了,自请逃席,到此吃了两个时辰酒宴才算结束。
胡氏痴迷地看着诰命朝服,虽然不好现在就穿,但是摸一摸,抱着睡个午觉总可以的吧?
花刀之议,三年实录(上)
当宫布心急火燎地飞奔回青城时,他看到的果然是冒着青烟的残垣断壁。本来这城市以土为主夯出来的地基,木板牧草和着土砖建成,到处都挂着羊皮羊毛。墙面用泥厚厚地涂了,再应金荣要求装饰装修了外表,刷上了白黄绿红颜色。反正金荣说不用忌晦颜色,金黄、赤红、随便你用,才造就了惊艳的色彩斑斓的青城。但是砖瓦房相对极少,都是富且贵的人家才有。至于瓷砖铺满的城主王府之奢华,就只存在于传说中了。当然对于能随意进出王府的贵妇人、胡氏干女儿、大商家、天下会成员来说,见惯了也就无所谓了。反正蒯鲁班说了,日后等窑产量够大了,技术成熟了,粘牢固了,经受了严寒考验了,大家才能享受到瓷砖铺地或上墙的待遇。
话又说回来了,若不是整个新城墙都用上了瓷砖,证明技术成熟了,工艺优化了,图案效果也提升了,大家也不敢用啊:谁知道这玩意儿会不会三天两头地往下掉,砸到小朋友怎么办?
宫布已经瘦了一大圈儿,为了求娶探春,他用心用力用情用钱,终于感动了女神。以青城之庞大势力,宫布口袋里要钱有钱、要马有马、要车有车,还在天罡会里有影响力,与凌相之孙要好……方方面面一经展露,实力还颇为壮观。
贾赦现在根本不找儿子贾琏要钱花了,玉石、马匹、皮毛、甚至连雪蛤这种只能进宫的东西,宫布也给他寻了来。对这个兄弟家的准女婿,贾将军不要太满意?只是贾琏嫌宫布在京房子有些狭小,这意思一露,敖斯尔朝克图大手一挥,从自己腰包里掏了五万两银子给老儿子宫布买房,哥哥们那顺布和、巴特尔各随了两万银子……就算在天子脚下,这一家人的实力也排得上号了。
青城被毁,宫布简直痛不欲生。家人安危是一方面,主要是事业!青城一空,宫布的腰包立刻就瘪了!
遭受了这重大挫折,宫布夜不能眠,冒雪赶赴天庙,求见童隰。
闻大娘、候婉婷大家都好,传说中的闻大娘重伤完全子虚乌有,让宫布松了第一口气。六皇子开始扫荡草原,童隰这个带路党全程监控,捷报频传,让宫布松了第二口气。贾珩为先锋,连灭西域十多城,横扫维拉特,而主力中军和两翼根本就没出手,这消息让宫布松了第三口气。等到图播臣服消息传来,宫布完全沉浸在了“自己不仅是金荣最要好的兄弟、我亲哥在图播也大展雄风”的自我陶醉之中,连童隰派给他的工作都松懈了。
冰天雪地的,青城肯定不能动工造房,但是烧砖烧瓦是可以的,培训孩子是可以的,安抚草原各个山头外事活动是可以的。
天下会议员们全部被打发出去拜访草原大汗酋长们,安定人心,报告天庙进展,以及新青城和天下城的建设理念和规划。
童隰和闻大娘、候婉婷想出个卖地筹资的主意。青城内部土地全部收归财政部,老居民以一换二,原内城区的一尺可以换新外城区的二尺地!城市规划图修好之后,内城区按地块逐一拍卖。而天下城依然按照原计划,围绕着天庙只造百亩大院子,不建小寓所。除了呼尔乐提前自选外,其余地块拍卖,最终要建成园林城市,天下第一奢华。
天下会议员们蜂拥而出,不仅推销土地,还推销天下会议员资格。既然前面阿苏特之乱起源于天下会太过封闭,取得议员资格门槛太高,那么借青城重建之机,天下会扩张放开,降低资格难度,势在必行。
原议员资格保留,新人只要递交申请,阐述理由(表功贡献),原议员们投票,三分之二同意就可入会。一年后述职可以转正式议员。但是所有议员资格只能保留五年,五年后要重新投票筛选淘汰。
虽然很可能这样搞会弄出来个小团体、党争、甚至集权皇帝来,但是金荣说过,什么制度都不会完美,要时刻准备改,修正,勇于尝试,勇于动刀割掉毒瘤!如果这套制度证明行不通,大家再商量怎么改进,或者换一套打法。童隰深以为然。
因天下会不肯开放招纳新人,合必赤等利益受损方才被迫走上造反之路,草原上同情他们的人大有人在,这教训何其深刻!放开申请,放开投票,把敌人纳入体制,把对手变成同志,好处分享,有难同当,才是正途!
以草原松散联合的千百年传统,靠选举多半选不出个成吉思汗来(打仗倒是有可能)。以金荣的功绩威望都不会搞独裁,甚至嫌弃地一走了之——以后的议员,哪怕威望再高、功劳再大,估计也不敢越过金荣划出的线去。
童隰放下的诱饵是:想入天下会,赶紧在天下城买房,在青城置地,做贡献!否则议员凭什么选择你做同志,共同管理天下事?
共管天下事之口号一出,应者云集。童隰暂时不需要征兵,但是酋长们的二儿子,小儿子自带人马已经开始来天庙报到,要捍卫腾格里了。
既然你们自掏腰包,老夫可就笑纳了啊。童隰也不客气,让这些未来的议员们开始巡逻,保护商路,镇压马贼。
土默特虽然空虚,居然秩序井然、平稳。等六皇子教训够了作乱的部落,带着赵国军队和大包小包退回长城,整个草原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有青城挡在前面,赵国终于还是不敢趁机吞并土默特的。
童隰却是深知,赵国退却完全是因为西域大战维拉特之威和图播大战十倍军之势。金荣在赵国被掠,消息被隐瞒了两个月之久,这个账终究是要算的。赵国在这节骨眼怎么敢惹翻金荣?过去是赵强蒙弱,如今蒙元从三面围住赵国,强弱之势颠倒,你不夹起尾巴做人,还敢怎的?
就算赵国是金荣祖国,但是金荣不欠你的。哪怕现在金荣还是皇城司千户,兼领军部观风使……你在逗我?
当草原又绿,羊羔降生,马驹欢跳时,蒯家班重回天庙工地,准备大干。原冰菩萨旧址上早已物资如云,台吉如雨,青城新城墙内的公寓小房子被抢购一空。连建城的劳力都是来买地的土豪们自带的!反正粮食不缺。
呼尔乐和导游们跟着朝鲁等困于高原三五个月的天下会议员之回归引起了巨大轰动。金荣安好的消息让大家莫名的心安。只是金荣拒绝回青城让很多人伤心,同时也让很多人松了一口气。
下了高原的台吉们身上发生了重大变化。原本朝鲁这些人都有些冲动、莽撞、浅薄。这次游历回来,所有人安安静静,沉稳沉着,三思后行,说话行事分寸把握极为精准。
连童隰都被这些人吓到了。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大家只是摇头,没有人说话。
有个台吉仗着跟朝鲁有过泡温泉的交情,搞笑地道:“青城大乱,你们跑得倒远,胆小鬼。”话音刚落,朝鲁飞起一脚,把那两百斤的大块头踹飞一丈远,双臂挡在胸前也没用,断成四截,一口鲜血从鼻子里飚出来……所有的人,包括朝鲁自己都被吓到了。他忙跑上前道歉,包扎,说软话。
那台吉惊魂未定地道:“朝鲁你吃什么仙丹了吗?”
朝鲁浑身不自在,“没有啊?就是每天被贾琮按着打一顿来着。”
无语。看来在山上憋坏了,赶紧找十个女人出出火。
在天下会预备会议上,这些人带来了金荣的最新建议:向东,向西,向北皆可扩张,向南不行。赵国只能交好,不可得罪。
如果与赵国起了纷争,蒙元当退一步,不可再像以前那样嚣张。
为什么?现在我们占上风,为什么要让一分?
金荣:你觉得是鲜花厉害还是尖刀厉害?
天下会第一次重建第一个议题就是:鲜花和尖刀,哪个能让我们活得更舒心,更长久。最后结论:带刺的玫瑰和收于鞘中的尖刀才是最佳选择。
这一次会议决定了未来蒙元对外政策的原则和手段,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史称花与刀之议。
内政在童隰海量金钱支撑下开始正常化。薛宝钗派人手连夜从南方抢运了印刷机和纸张,老师傅们重新做模。新纸币将会采用七层套色,仿制更难了。
居成吉、居绪的帐篷银行开张了,他们一直躲在敖斯尔朝克图身边保护着账本。牧民们一查,前面的旧账一文不错!银行信誉被保住了,这招牌可就真立起来了。
春风带来了赵国第一支商队时,草原又焕发了生机。
大家有理由相信,明天的青城会更好。
花刀之议,三年实录(下)
还没等罗姥姥、段妍妍、冼晴晴进藏,水焉的信使——莫姒姒——倒先到达了固原。众姐妹相见分外眼红,这莫姒姒胸前挂着的极品天珠是怎么回事?头发上的一串珍珠白金冠是什么情况?好像手指上的戒指是全碎钻镶成的?腰间一块玉佩怎么看都是罕见的羊脂玉球,三层嵌套,九孔十八叶……
你在高原上不是说吃苦的吗?呈暴发户作派来显摆啥?皮肤也没有变粗糙嘛?难道高原的白毛风还挑人?粉嫩的小脸蛋,太阳躲着你走怎么着?
胡氏跟莫姒姒不太熟,人家是公主跟班,并不侍候公主的婆婆,但也禁不住轻薄地摸了她的细皮嫩肉的脸颊一把……
莫姒姒红着脸道:“太太万安。公主让奴婢给您请安,并献上,”她从腰里取出来一张单子,桃叶凑上来和段冼二人一起正大光明地偷看。全是首饰、貂皮、雪莲、天麻之类的硬货。桃叶当然也有好东西拿,黄金为主,各种宝石镶嵌在环、佩、冠、琢、钗、链上,价值不菲。
胡氏看着礼单,有些发楞,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莫姒姒轻描淡写地道:“摄政王从拉以萨随便挑了些,从西域选了点,一赐乐业人赔偿了一些。来源复杂,但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人命在里面。”
好吧,你不说我们还真没想那么多。
光看着礼单,段冼二人眼睛都不够用了,然后莫姒姒从身后的小厮手里取过一个大包,众人这才认出来这个小跟班居然是贾琮的副将,贾琛。冼晴晴不急读公主的信,先问贾琛,“你们回来了几个?贾琮为什么不下山?其他贾氏家将呢?”
贾琛一向以一本正经、一板一眼、不苟言笑、沉默寡言、固执死板著称,属于“打死也不肯多说一句多行一步,但你交待他的事你就可以不用再盯了,肯定做得比你想像得还要好”的那种人。
看到众人眼睛挪移过来,贾琛道:“心里郁结,没有归属感,金荣也需要保护。”
这是胡扯!
有金珑五千人守在金荣身边,宝音在拉以萨坐镇……根本就是贾琮的借口。
胡氏叹气道:“和家里闹别扭闹成那样,何必呢?”
贾琮本来有无数机会回京,但是人家就是拗脾气,不回!
贾琛退后一步,溶入背景。
莫姒姒从包袱里排出一溜首饰,金光闪闪,银光闪闪,冷光闪闪,五彩斑斓,亮瞎了几个年龄不一但是对闪闪发光的东西毫无抵抗力的女人们。
精挑细选,你推我让地客气了好一会儿,一人分了两件,段冼罗柳才满意地将东西收了。
莫姒姒悄悄出了口气,幸好多带了几款,真没想到柳氏和罗姥姥也在……差点出大丑。
详细询问了公主的情况,练功走火入魔瘫痪了,但是也快临盆了,大家叹息。桃叶眼睛都红了,好可怜。当然如果她知道公主当了三十秒宗师,宝宝差点流掉……只怕会更受不了。这个秘密天下只金荣知晓。
莫姒姒又说,老爷在高原苦练刀法,连成娟娟都已经不是对手了,引起了胡氏和桃叶一阵欢呼。当然谁都没太相信这话,包括贾琛,悄悄撇了撇嘴。成娟娟是谁?她一袖子能拍死一地板的金荣。
这半年的分离简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直到莫姒姒咬牙切齿地把金朵朵的弯弯绕绕给详详细细讲了一遍,桃叶第一句话就是,“那个金朵朵漂亮吗?”
莫姒姒大大地贬低了对方一顿,“这会子多半正刷马桶呢。”结束了对此人的讨论……其实她还想补充一下,金朵朵的腰身还是很可人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居然把这话咽了下去。
情绪一激动就是容易出事!莫姒姒回来后第三天,桃叶胎气动了。贾珍正审问贾琛等贾氏子弟,听报后忙跑来慰问。
稳婆和胡氏、柳氏、罗姥姥都是接生老了的,经验丰富,加上桃叶生二胎,养得又好……可能养得太好,没有金荣逼着她每天运动,居然二宝比头胎还难下来……哭喊了三天才生下一个大胖妞儿。
胡氏叹气,居然看走眼了……难道圆女尖男辩识法不灵光了?
罗姥姥、柳氏捂着嘴大笑,天下之事若都这么简单倒好了。
好在过程虽然艰辛,结果倒是好的。桃叶这么个小女子,竟然产下那么大一个娃娃,真是奇迹。这个女孩儿虽然胖大,然眉目如画,兼有金荣的秀美和桃叶的俏丽,日后必然会长成个大美人。胡氏欣赏半天,这孩子美美地睡着,丝毫不晓得外面的世界如此凶险丑陋。
“不如就叫美美吧。”胡氏怜爱地抚摸着小娃娃,金小小和叮叮轮流去抱妹妹,三个人和和美美,让人眼睛潮红。
桃叶笑嘻嘻地道:“美美,你好好看看哥哥姐姐,他们好喜欢你。”
金小小和金叮叮连忙点头,以后妹妹就是我们罩着的了。
贾珍和贾琛等人其实不熟,早两代就分家出去了,虽然正好五服六服之内,可年龄差着二十来岁,平时根本没有交集,连祭祖时都碰不到面对面。
贾琛他们再怎样拧巴,也不敢在族长面前玩儿高冷。除了脸上肉皮抬起,当作是笑容,语言也详尽许多,问一答十。尤其贾琛,内向自卑的人思维通常都极缜密,前因后果的推测分析深中肯綮,剖玄析微,擘肌分理,井井有条,其条分缕析的过程让贾珍大为惊艳。
族里竟然有这样的大才,不输贾蔷。
为什么那些剩下的家将们不肯回京?
贾琛笑道:“在外面,我们结团冲杀,虽然死了好几个贾家人,家将也折了几个在马贼手里,但是我们自由自在,任意挥洒才能,成就了莫大的事业和名声。他们回去之后能干什么呢?给贾琏牵马还是给宝玉当保镖?”贾宝玉让保镖教自己功夫要揍六皇子,最后在矛落如雨那里练了一个时辰不到,就逃之夭夭……这个笑话传遍了四面八方。宝玉保镖成了一个典故。
最后留在金荣身边除了贾琮外,还有二十多个家将。
贾珍默然。贾氏虽然有私军,但也不能把这些人都放进去冲跨原有体系。若要让他们行商,还不如放他们在外边打拼呢……这个难题无解。
贾珍:“琮哥儿还不肯回家?”其他人也罢了,这个贾琮是要回来继承……虽然没什么爵位给他继承的(贾琏也没有!),但是爹娘要见一见的吧?表面功夫,母慈子孝,总要表演一个的。
贾琛沉默,这话不好接,已经超出了“外人能置喙”的边界。
贾珍自然不会让贾琛贡献意见,他命贾琛将这两三年的前前后后全部写下来,便打发了。
这是个大工程,需要多人回想印证,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先着手准备,记录资料——想到什么写什么——再串联组织,修饰分节。
贾琛这人是一根筯,领了这个任务,居然不折不扣地一一采访当事人,寻找只文片字,确定每句话出自何人之口,每次会议取得什么成果,对比校验,去伪存真,写出一部叫作《三年实录》的大书来。除了焦山会议无一人露出一句口风,其他的天下会活动最终全部整理好了,并得到了所有当事人的认可。
这本一出版就风靡一时的大书成了后世历史学家和阴谋论者、幻想臆症患者、玄幻小说作者、演义说书人、民间史学家、文明大融合提倡人的最爱。
心如蛇蝎,命如飘萍(上)
在桃叶气喘吁吁地抱着美美,牵着小小,勾着叮叮运气时,千里之外的水焉全身上下血脉终于松动了。经络中游走的气息和过去她的阴寒气息已经完全不同,是一种浓稠雪白,琼脂一般的东西。水焉不知道是不是金荣手心里传来的温暖的热气的原因,当她调动身体机能,蕴酿能量时,这些琼脂就化为滚烫的刀针,将经络刺激得颤抖不已。
散功后,这滚烫的刺痛才会消失,潜藏在经络深处,等待下一次水焉不甘心的轻举妄动。
金荣完全不知道水焉四肢已经能动弹了,只是不能坐立而已。他的七颗萤石照旧吸收着仙灵微光,并且照亮了半个地堡,微凉的清光落在金荣脸上,红点点已经汇成了红斑,几乎要将他的脸盖满了。
金荣研究着手里的刀,金珑盘膝坐在旁边,指导他怎样一气劈出六刀来,还要配合水焉传授的步法。
自从金珑把宝音扔在拉以萨坐镇,将其他蒙元将领撵回草原的家之后,他自己就粘在了金荣身边。作为宗师级高手,他的心理依赖性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因摄政于青城,领兵于西域,奋战于高原这艰苦卓绝的半年变得更严重了。
他屡次三番拒绝承担坐镇图播的责任,每次金荣说,“小叔,这个事儿,那个事,他、她、他们的事儿你看着办吧。”金珑都要发脾气,“你才是大汗,你不拿主意,怎么老要推给我?”
万里征伐,不仅没有把他变成无敌统帅,反而看到死亡天天有,战友变鬼魂,金宗师又退回了他的壳儿里——闭着眼睛杀敌,睁开眼睛哭泣。无穷的自责、悔恨让他辗转反侧:唉,要是我早一步赶到,那孩子就不会死。唉,要是我们晚一天出发,正好能躲过雪暴,可以留下多少人。唉,要是我心再硬一点,把地上的尸体再杀一遍,我们就不会损失那五个斥候……
没有人研究过老兵的战场创伤症——身体伤害痊愈了,心理创伤更加撕裂。经常光临的噩梦让虫大师根本不敢入眠,唯恐一闭眼就看到哪个兄弟站在床头,浑身是血,手脚断裂,脑袋在手心里看着自己……
此外,金珑但一想到敌人其实并不是十恶不赦的马贼或者威胁金荣的坏蛋,如孙绍祖父子。那些敌人脸上的稚气表明他们只是普通的少年,目光纯净而惊惶凄惨,却被自己一刀枭了首,金珑就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坏人。
金荣给他做过的心理疏导根本没有太大的用处,金珑自暴自弃。
水焉忽然想起一招,她让金朵朵带着金珑去从贾玏那里找苯教史阅读。苯教与佛教的斗争,那才叫残酷!希望前人的血腥暴力能安抚金珑脆弱的良知。唉,金珑大将军宗师居然赤子之心未泯!也许这才是人人都爱虫大师的原因吧。
但金朵朵并不这样想!她向来瞧不起软弱无能的武士,这个以前崇拜无比的大师居然是这么个怂货!金朵朵暗恨苍天无眼。虽然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五十年来最天才的少年(中年)宗师,资质之强大,罕有人比。但心性之差,简直让人无语。每当看到金珑耷拉着脑袋,任由金荣或者公主或者成娟娟开导甚至训斥而一动不动装死狗,金朵朵恨不能拎着金珑的耳朵喊,你是天下少有对手的大师诶,有点出息行不行啊?
水焉却猜想,这个天才宗师的心理缺陷和小毛小病或者就是他没有如自己般走火入魔的原因吧?她提出的这个看法让其他人眼前一亮。
金朵朵的见识浅薄,但毕竟也是拜过高人的,老师也曾经说过,情绪、心智、性格、认知、读书、同理心、共情这些表面上和功夫无关的东西其实才真正决定了你能走多远。至于胸怀、气度、慈悲、心境则是决定你是强宗师还是弱宗师,甚至是大宗师的关键。
如果金珑是个杠精,一天到晚挑别人错让自己爽,恐怕其功夫只会离宗师十万八千里。
朵朵认为,金珑或者不会走火入魔,但是要成强宗师,这个心态肯定是太弱了。但是这话她可不敢讲——金珑不经意间漏出的眼神和杀气,曾让初次见面的金朵朵差点吓尿。宗师之怒可不是玩笑。
金珑回头又指导了两句金荣的动作与节奏,便跟着金朵朵下去了。贾玏躲在真正的地下,巨大的书库里全是翻译稿。肖指挥虽早已逃之夭夭,而贾玏已彻底吃透了藏文,正如鱼得水。
金荣扔下刀,那刀还未及地就碎成了十七八片。
水焉笑道:“大概我十天左右就能站立行走啦。”
这是真正的好消息!金荣坐下,开始按摩水焉的四肢和经络。这个有益身心的活动一天三次,雷打不动,水焉心里感动,嘴上却不曾说过谢。
成娟娟端了午饭进来,有新鲜的蔬菜和水果。金荣将水焉按得有痛感了才停,然后一勺勺地喂水焉吃饭。而成娟娟则坐在旁边给二人读信。童隰、贾珍、张蓁、金振、桃叶、胡氏、德王、宫布、恩和、宝音、婉婷、北静王、忠顺王、西平王、蒯汲、甚至贾环都有书信来,问候或者请教或者请示。金荣如果觉得有必要,会立刻回信。
段妍妍和冼晴晴领着天网的未来正在上高原的路上,水焉也很期待这些孩子赶紧成长。莫姒姒将和罗颜、柳氏赶回基地,处理宝藏事宜。
连飞从外面钻进来,看着金荣给公主喂饭,他刚刚和贾琮打了一场。
如今蒙元人都回草原去了,除了宝音在拉以萨称王称霸。贾琮要找练手的对象的话……金珑或者金朵朵?那是找死。找成娟娟?对床伴下不了手啊。连飞差不多就是固定搭子、唯一选项了。
连飞放下刀,提起一坛子奶酒喝了两口,道:“那个红衣大主教的御者请见。”
那个小红衣僧自从给呼尔乐和导游们带路之后,就一直坐在这示藏别院不走了。除了偶尔和肖指挥窃窃私语几句,其他人一概不理。金荣几乎都要把这人给忘了。
金荣略想一想,实在不知道那人和自己有什么好说的,除非是大主教有话。便道:请来吧。
在这个地堡会客实在是失礼,但是出于众所周知而大家假作无存的原因,地堡是可以接受的——昏暗的光线使双方都可以避免尴尬。
御者在藏人中算是极英俊的,哪怕是赵人比他好看的也不多,汉语说得和藏语一样好。连飞举着火把指引着他走进地堡,金荣在门口迎候。
二人点头合什问好,连飞将火把插在最近的柱子上。
金荣:“还未请教和尚称呼?”
那人道:“我只是驾车的御者,不敢称和尚。大主教听闻大汗脸上皮肤长了东西,特命我传一句话给您。”
金荣大喜,有门儿。
那不知其名的人道:“向春来生发,独长是孤阳。阴雨时调和,方能润无恙。”
连飞嗤地一声笑喷了,金荣恶狠狠地道:“你笑什么笑?当心老子拿你来泄火。”
连飞又嗤一声,“阴阳调和,不是羊羊调和。”
唉,孩子大了,居然接得住黄腔了也。金荣哀叹一声,对尴尬万分的御者道:“多谢上人指教。”
那御者点头道:“看在你是读书人份儿上,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姓,我姓赵。”
咝,宋朝皇族?
金荣连飞一起看向他,难道……?
赵御者道:“就是你们想的那样。”他耸耸肩,“就是这样,告辞了。”
金荣在他背后喊:“还要请您帮我写上幅字,日后挂在中堂……”那赵御者差点一脚踏空,狼狈逃逸。
这赵氏遗贵专门跑来做自我介绍的吧?金荣把这阴阳调和的话转述给公主听,水焉当即笑喷了,然后金荣转移话题道。
金朵朵像一只猫一样楼上楼下地跑,现在她手里端着一小碗汤。
她把汤放在水焉手边,金荣开始一勺一勺地喂,只是他有些神思不属,恍惚的表情让水焉心里酸意上涌,便说汤不喝了。
金荣随手将残汤啜了一口,忽然浑身一震。他仔细看了看金朵朵的表情,她的微笑在火把之下有些邪恶。金荣冷淡地问,“这汤是你煮的?”
金朵朵坦然地道:“味道好吗?”
金荣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了三口,冷笑道:“加了罂粟自然好味道。”
金朵朵扭头就跑,身形如电,金荣一闪,跨步到了金朵朵身前,用手一拦。金朵朵大惊失色,不明白肉鸡金荣学刀法也罢了,怎么突然轻身功夫如此了得……或者这身法更像是仙法。
她一拳头向金荣轰去,心道:“连飞和成娟娟都不在,水焉半瘫,谁能接我一拳?”
心如蛇蝎,命如飘萍(下)
金荣面露奇色,一口气吹在金朵朵拳面上……然后金朵朵浑身大震,骨软筯麻,瘫软在地,最可怕的是,她的那只拳头开始融化,到手肘方停。
水焉看不见这边怎样了,急得大喊,“金荣,你怎么样了?我没事,且由她去吧……”
金荣回头道:“无妨,我已经一口气擒下了她。”
金荣拖着金朵朵一条腿,回到水焉身边,金朵朵软成一滩泥,湿了一地。人也呆呆的,看着金荣发怔。
水焉扭头道:“咳咳,正好我伺候不了你,这个金朵朵送上门来,你拿去,咳咳,阴阳调和吧。”
金朵朵眼泪汪汪的,恳求地看着金荣。金荣摸了摸自己的脸,宣判道:“我本以为你已洗心革面,融入我们,日后我看你的贡献,大概会帮你们复国大业出点主意。可惜你竟然利用我们的信任,妄图用鸦片和毒药控制公主?这个东西喝久了,是不是会毁容?变成一个九十岁的老婆婆脸?”
水焉打了一个寒战,头又扭了回来,用一种看被猫头鹰吃了一半的田鼠残骸的目光打量着金朵朵。
金荣掐指道:“这个汤,满打满算喝了一两个月的样子,问题不大——公主你不用担心,每天你喝的清茶可以解毒。”
水焉道:“我从未像今日这般厌恶过一个人,当然毛桂花、史鼐、柳瀚除外。”她微笑道,“多谢你还有那一口气留着。”这是她第一次谢金荣。
金荣开始剥金朵朵的衣裙,“有些事情可一而不可再。当你是敌人的时候,我原谅你不择手段。但是当你投了我们,表过了忠心还耍手段,我再大度也不可能放过你这种下作的东西。你就做我治病的药吧。”说着话,漂亮衣裙已经扔了一地,一只鲜嫩白羊躺在棉花包上,火把光芒从侧面勾勒出一种语言无法描述的曲折蜿蜒、沟壑纵横、光滑细腻、色彩斑斓、浓抹淡妆总相宜的高原风采。
金荣拉起她的腿,要拖到火光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去,水焉道:“不,就在这儿,我要看着。”
金荣略一犹豫,便开始剥自己,然后俯身分开金朵朵的大长腿,压了上去。
一个半时辰过后,金荣才歇了下来。水焉道:“朵朵姑娘,喜欢吗?他是不是很猛?”
金朵朵的气力恢复了些,但三肢半的身体被金荣恶作剧地弯成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水焉看着她的脸道:“真是我见犹怜……可怜的怜。”
金朵朵脸色红润,汗水光泽如同夜空最美的星星,她娇羞地垂下睫毛,面带微笑。真是个狠人。
金荣喝了口水,又已经缓过了劲儿,他的眼睛泛着红光又飘来了这厢。水焉盯着跃跃欲试的金小荣道:“你们那边去吧,恶心死了。”
金荣举着金朵朵,往自己肩上一扛,想想时间不能浪费,便将她像贝壳一样打开,往金小荣上一挂,一边走,一边蹦,一边唱:“
生来不羁爱自由,
自在无忧随风走。
天山有意饮白雪,
云海任兴恣睢游。
着金戴银情不屑,
攀龙附贵意无求。
去日驰原过隙短,
来时擘峰顶天愁。
长吟低啸惊龙虎,
高歌震云羽不收。
焚世重整霸王胆,
灭国三约笑留候。
举手拍散群狼死,
低头忍把青梅嗅。”
歌声杳杳,豪情激荡,春意盎然,虎啸龙吟,高促低承……可催神也可助眠。金荣玩到半夜,金朵朵已经半干了。
水焉受那豪迈的歌声所感染,回想着自己的前半生,百感交集,全身紧绷,再无力地放松,又紧绷,再放松,如此三番五次,忽然一声婴儿哭啼从下身传来。
水焉大笑三声,垂头而逝。
她以全部的精气神、浓烈的母爱与莫大的毅力同命运交换,生下这个男孩,只可惜她到死也没有看见孩子长啥样。
是夜,金荣斩杀金朵朵,抛尸于野。
一个月后,拉以萨的宝音和车莎的贾珩开始对境内的一赐乐业人进行灭绝性的屠杀。
同时,段冼莫成四千户总管和皇城司的柯剧共同发布江湖绝户令。
三个月后,赵国、蒙元、西域之境内、港口再无半个一赐乐业活人。
夏季的到来,是一种不讲武德的流氓行为。昨日还夹衣穿着,今儿单衣也难上身了。
探春拉着惜春和迎春的手,哭哭啼啼地傻笑。
明天好不好的,她要嫁人去了。
迎春虽然比她大,但是哥哥贾琮拧巴着不回家,刑夫人头上始终悬着“休妻”一把利刃。有心做主,把这姑娘随便找个少年俊才嫁掉算了,可是人家一听大舅哥是天下名将贾琮,腿就有些发软。门当户对的,甚至高嫁人家,无人敢问津。低嫁普通人,又不确定贾琮是否满意……弄得刑夫人进退维谷,万一所嫁非良人,贾琮有朝一日真的万骑入京问罪于贾赦和自己,怎么是好?新账旧账一起算?那还活得了?
贾琏和王熙凤虽然依然粘着王夫人,却是越发地束手束脚,不敢乱来。一方面是上次贾政贾赦被某二王爷讥讽内宅之贪闻名京城;另一方面,着实被贾琮说过要鞭杀贾琏的话吓到了。
贾琮小时候,贾琏当然没少欺侮他,王熙凤也从未把这小叔子当回事:不仅爱理不理的,且还随着刑夫人刻薄贾琮。
贾琮独闯草原,整个贾府是当笑话来讲的,搞得贾琮的长随和贴身小厮居然敢背主造反。王熙凤和贾琏没在里面少搞事——妒忌当然是原罪。贾琏一方面羡慕贾琮的勇气,另一方面极害怕弟弟万一出息了,岂不是反衬得自己是个无能无胆之辈?
王熙凤当然深知自己相公内心活动,里外里的没少嘲笑,打击,苛刻贾琮,甚至撺掇拦下了贾赦原来当着金荣面许给儿子的家将。
若不是香山行刺之事,贾府可能就让贾琮净身出户了。于是贾府内斗被置于光天化日之下,成为一时谈资。
后面金荣在草原一炮打响,贾琮居然有了名将之号,贾琏夫妇嫉妒得眼睛都绿了,恨不得让此人立刻死在草原。
没盼来贾琮身死的消息,反而是金荣连番大捷,王夔便带回了贾琮的威胁之语,什么让贾赦休妻,誓言杀兄,让宝玉舔鞋……
贾琏夫妇颜面扫地,威信大损。再加上王子腾躺倒,王夔远征生死不知,王夫人整天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在贾史氏面前战战兢兢,气不敢出。王熙凤一下子感觉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竟是在贾府被半孤立了。
连最喜欢她的老太太最近也不大稀罕这公母二人,一天到晚说贾琮其实跟宝玉同学三年,关系要好着呢,肯定是有坏人挑拨发生了误会了……然后拿老眼去看王熙凤,或者贾琏,如果她们中一个在场的话。
每当此时,刑夫人、贾琏夫妇和王夫人立刻就不自在起来,坐立不安的。
探春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对迎春嘱咐道:“日后你的终身大事,终还是要看你亲二哥的意思。”
惜春深以为然,迎春爹就是个样子货。
迎春除了流泪,别无他话。李纨坐在外间,轻声咳嗽了一声。
探春对惜春道:“我嫁人了,最后肯定要去草原的,难道这就是命?公主死了我才得解脱?”
迎春立刻捂住她的嘴巴,虽然谣言满天飞,但事实真相无人知晓。连公主葬在哪里大家都讳莫如深,可见里面的水有多浑浊!作为公主替身的探春迎来了春天,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拨弄着命运的算盘或者转盘。
探春流泪道:“咱们是见一面少一面了啊。”女人的命运,终究还是看嫁给了谁。
惜春:“我才不嫁呢!我要做贾府最顶天立地的人。”
迎春笑她说大话,探春却若有所思。未来的事,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