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将近,刀光雪影(上)
舍旺现在是乙里本皇子的人了。虽然不在核心圈子里,也算亲军的吧?乙里本算是艾新角罗的比较出挑的皇子,深得皇叔伯,皇叔爷的喜爱。别的皇子必须回舅舅家找外公、舅舅谈借兵,而乙里本早就得了保证,正黄旗下附属部落中给他安排一万压箱底的人马。
战士不上战场,那就叫做萝卜。闲着也是闲着,还会生锈养膘,不如去打赵人。
正旦即将到来,虽然国破家亡,那是山外地方!艾新角罗安全无虞,事实上知道八大家老营地点的外人并不多。而且就算你知道老营在长白山里,九曲十八弯的,想打进来也未必知道往哪儿走。
正黄旗为过年陷入了狂欢:沐浴、挂桃符、上香、燃爆竹、饮酒、贺岁……比较粗放。甚至还有极奇特的民俗:在正月十六家家户户出门去“偷好运”——针头线脑,杯盘点心,看到啥偷啥,以求来年走运。失主年后则要拎着酒肉,到“小偷”家去把自己被“偷“走的东西给”赎”回来……
光这些听听就够来劲了,舍旺他们还打听到更劲爆的:还能“偷”人!情郎可以把心心相印的女孩子给拐走,在正月十六那天私奔……舍旺流口水,可惜这个山坳里都是正黄旗的贵女,你黑不溜的蒙元傻小子敢去偷?试试看!手指脚趾最后能剩下几个?
正当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时,忽然八百里信使急报冲了进来。
当天,士兵紧急集合。
第二天乙里本亲自带队二千骑士便离开这个美不胜收的村子,顺着山道七拐八拐地到了山外。
一望无际的大地上,白雪没过膝盖,已经有大几千骑士扎了帐篷待命。舍旺随着乙里本绕场一圈寻到自己营地,一路上顺便将一千人的蒙元特种兵都联系上。背着虎骨掉沟里那位居然也没死,也成了女直俘虏,五大三粗的他光荣地入选了先锋营,真乃是一个好炮灰!
其他二十个小队差不多都一样,正如舍旺预计。这些蒙元汉子一看就是打仗的好手,见过血的,跑这里来拐卖人口/行商/寻宝/盗墓(童隰你想出来的借口还能更不靠谱点吗?)……不可能是赵人奸细!而且死光了也不心痛。
不管怎样,这些原以为是来拐卖人口的特种兵终于想通了,自己才是那个被拐卖的人:不动声色成建制地混入了清军!
由此对张蓁、童隰、柯剧这几个人当然是佩服的,如此阴损的办法都想得出来!你们这些赵人生下的儿子不知道有没有屁眼儿……
很明显,这次老子要发了!关键时候关键地点对关键人物进行致命一击……嘿嘿嘿嘿,这功劳可以吃一辈子……半辈子……至少升五级吧?
消息在包含深意的手势里传递,除了不知道触发的命令何时才能接到……但是就看童隰张蓁和柯剧那几个混帐搞这么大阵仗,估计要么命令不来,继续潜伏下去,要么就搞个大的。
只是不知道具体任务是什么。
女直人集结得很快,三天就聚了一万人,整队,出发。
女直军队基层干部是百夫长谋克,中层干部是千夫长猛安,高层干部……比较随机。
乙里本明显比较怕死,前锋偶能见到他,后卫也看得到他人影,中军里也可能有此人出没。
哪怕舍旺见多识广,也看不太懂清军的方阵位置变化规律。他们忽而靠前,忽而落后,在山前还是左路,到了山后却成了中军,再跑百里后位置变成了右先锋。
目前为止还不知道这种变化是有意为之还是薛定谔的默契……
千里范围之内,敌对势力只有赵国游击队存在。有小道消息说某个皇子已经陨落,也有说那个皇子系夺回失地后才殉的国。又有小道消息说,皇帝从前线拨了五万人回来,目前已有六万大军,目标是赵国贾氏私军。
听说对方有十多万人,占据了地利。咱们要偷袭……
咦,偷袭嚷嚷得举世皆知,也是没谁了,舍旺们冷笑。哪像金荣,一刻钟后要上城墙扔油瓶都不会告诉你——谁知道有没有奸细,有没有串联。
那么偷袭的消息满天飞,是泄露还是陷阱?跟金荣混那么久了,又被拐卖到清国,特种兵们又是专门培养的能写能算能打能跑的文化流氓兵,肚子里转着各种念头,脸上还是一副忠厚老实相。以清国人粗疏的心性,看得出蹊跷来就见了鬼了。
反正得到命令前,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赵国人多死些才比较符合舍旺从小接受的教育。除了有限几个人,赵人死活根本就不放在他们心上——死掉的赵国人才是好人。
乙里本到达敌占区,拨了一千战士在千夫长指挥下深夜里摸进赵人占领的城镇。有向导带路,有奸细开城门,把火一放,后队一千人上去一顿猛射,冒失乱跑的赵人可就倒霉了,两三万人被八千人包围了……
赵人可是真蠢啊,警卫松懈,反应迟钝,战力孱弱。
没了长城,你们就不会打仗了?火烧起来后,赵人们根本就失去了建制,没头苍蝇一样乱跑,死得毫无价值。
四个山头同时发动,三处军镇的赵军轻松被灭,基本上全军覆没了,只有一处警卫森严,陷阱较多,居然提前发现了来纵火的千人和后面的千人队,结果把这些来犯之敌给歼灭了。
六万人迅速围将上去,把这个小镇封死。
这帮子赵人龟缩在小山坳里,外面山坡起伏,里面林木茂盛,也算是易守难攻吧。
到现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军马算是磨合,整合成功了。乙里本和将军们商讨一下,将这最后一拨两万赵人的作战风格研究了再研究。明显里面有老鸟,防守稳妥,反击老辣。
眼看着离过年还有五天,必须在元日前把核心根据地拔除,或者最晚在正月十五前解决赵人。
大家商量之后,原本围困这批赵人的继续围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其余人马,分四路直扑核心根据地而去。
进军途中,清军遇到了不少骚扰与阻滞,再加上雪厚天冷,进展极其不顺。前线的双方冻得手都伸不出来,清军把手包裹在厚厚的的手套里面,棒子横扫千军……谁也不敢拿刀了,怕手摸上去一块肉掉下来。赵人大概武器不行,只能远远地射箭,然后撤退。
舍旺等五十人表现神勇,虽然没有砍死人,但奋勇冲在前面,将赵人脆弱的防线冲击得摇摇欲坠,算是有功的。因此今天捞着了夜巡的差事,可以多吃一顿饭,多得一串铜钱。
简直不要太实惠!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原因,蒙元特种兵们宁可巡夜,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动不动就往外冲。
他们在营中走来走去,手势指点比划,满天飞消息,或者花样翻新地骂人,专门问候童隰张蓁柯剧祖宗十八代。
清国军进展虽然缓慢,但是却稳,在深山老林和平原间,把赵人往一起赶然后好一网打尽。贾环的地盘压缩再压缩,退后再后退,清军没费太大力气就推进一二百里,离赵国边境不远了,离丹东大港仅一步之遥。
乙里本虽然没资格总理这六万大军,但是如果打跑了赵国侵略者,功劳大大地分一块,在夺嫡之战中就比其他还在四处奔波托关系、找钱、召兵的兄弟们可就领先太多了。当然还比不上阿息保,人家正面打败了王夔,还活捉了一个于释怀。
乙里本固定在了左前边路,雁翅尖,算是深入敌占区的尖兵。目前为止,敌人除了小股搔扰,还没有主力出现。
乙里本作为副将,负责后勤,不用亲自迎接枪林箭雨。他并不介意缩在后面赶羊、扎帐篷、烧水、做饭、发放黑豆、马粮……还要记录功劳。
安全第一。
元日将近,刀光雪影(下)
只是战线推进极速,后勤难度越来越大。运送粮食牲口的队伍像蚂蚁一般,一团一团地搬东西至前线。
还好大冬天的,赵国人基本上不与清国骑兵接触,远远地看见立刻就退,七拐八拐地跑到不知所云的山沟沟里,然后逃之夭夭。
清军自然要追一追,截一截,万一能捞着人头呢?结果每天都有队伍迷路,走散,这给乙里本带来双倍的工作。
虽然事儿多,但乙里本做得很开心,直到……忽然营后火光冲天好像是粮草出事儿了?喊杀声大作,原来赵人偷袭后营,成功地点着了一两个帐篷,然后逃之夭夭。
乙里本大怒,今天值夜的是哪个小队?喔,是角罗家的伯哥啊……去教育他一顿!然后,让他将功补过!今天这事儿,记下来!
第二晚,营地再次大乱,马厩被烧,数百匹马把本来就勉强的营地搅得七零八落。今天谁值夜?艾新家的小弟啊……去教育他一顿!然后,让他将功补过!今天这事儿,记下来!
第三晚,火光冲天,羊群乱跑。今天又是谁值夜啊?喔,皇帝亲兵啊……去教育他们一顿!然后,让他们将功补过!今天这事儿,记下来!
羊群从围栏裂口跑得漫山遍野,半夜三更鬼叫鬼叫的。乙里本怒不可扼,带着十几个亲随,到处喊人来捉羊。快到天亮了才算将走失的食物归拢了。乙里本哪干过这种没档次的事情?简直比骑马对砍还累!事儿完了,他钻进被窝长长地舒服地叹息一声。
今天在外面巡夜的本来应该是蒙人,但据说他们擅长圈羊,就被打发了出去。此刻已经天蒙蒙亮了,值夜的人东倒西歪地杵在后营几十个帐篷组成的城市道路上,等待着新一天来临。
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瘦长高大的人影从乙里本帐篷中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大摞杯盘盖碗壶,丁里当啷地向奴仆的帐篷走去。他路过蒙元人帐篷时弯了下腰,便消失在视线之外。
前天这个人吹着口哨在营地里抱着一大包物资乱跑。舍旺一听,啊,是同志,便上前,手势一摆。
对方问这里最高贵的领军人是谁,住在哪个角落里。可惜乙里本神出鬼没,连守夜的人也未必知道他藏于何处。
于是当夜帐篷被烧,第二夜粮食被烧,直到第三夜羊群被偷,终于逼乙里本现了身。
舍旺及时在乙里本帐篷顶、路口、帐篷门前做了三个暗记,然后叫上兄弟们外出去抓羊……
舍旺看着这个和清国人一模一样打扮梳着小辫,穿着长袍的帅哥放下手里的杯盘之类的东西、把外套脱下来反过来穿上,在脸上涂了点东西,形象忽然一变。
舍旺打了个询问的手势。对方丝毫没有要理会的意思。帐篷里的蒙元战士静静地装睡,眼角看着这个清国人改变形象。最后他从怀里摸出一枚令牌扔给舍旺。舍旺一看,最高级别的令牌,能出入一个千人队。这是给自己一千人找的后路了。看来对方做事还挺讲究,没有拿自己当踏脚石的意思。
这个清国人气质一变,从一个奴仆变成了一个微服私访的千夫长,高傲的表情,冷漠的微笑,轻蔑的眼光,缓慢而坚定的动作,恰到好处,就是艾新角罗们那副欠揍模样。
他伸手点了二十几个人,示意跟着走。
被点到的蒙元士兵有个共同特征,就是表情凶残,面目狰狞。
大家互相对视一眼,跟着那人出了帐篷,整队,牵着马向营门走去。那人对着守门官扔了个令牌出去,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嘟囔着,该死的羊,砍掉赵国奸细脑袋之类的话。
营门官双手捧着令牌,亲自送还到那人手里,随即大开营门,让蒙元侍卫护送着杀手扬长而去。在路上他们碰到了运送粮食和药品的后勤,蒙元侍卫不着痕迹地融入运粮队伍,而那刺客则消失在林深雪厚之处。
当终于有人发现乙里本人头悬挂在帐篷上时,已经过去差不多四个时辰了。一片哗然,营盘大乱。
由于守卫帐篷的是艾新角罗自己人,蒙元特种兵们哪有资格靠近?因此连问都没有人来问一声,害得大家做了一上午的心理建设和自我催眠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陆路通则拎着一支令牌,打马扬鞭大摇大摆地带人走出营盘这个过程本身说明这个防卫壁垒对内……形同虚设。抓羊抓了一夜的清军们完全没有想到最近三天的后营乱象,就是刺客在寻找机会刺杀主将。
碰上刀口的正好是一个皇子。
清国皇室说起来也算是倒霉:一个嫡皇子被剥光了示众,然后去砖窑干活,还要汉语口语考试;一个嫡皇子率兵攻打青城,想捞钱捞奴隶捞资本结果软柿子变成了大石头,魂归火葬场;一个皇子进攻赵人,结果被看透手段,中连环计而死;这个乙里本皇子小心谨慎到了极点,却死于自己招纳的蒙元人和外面刺客的勾结。
如果没有内应,一百个陆路通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取了皇子性命,并且轻轻松松逃之夭夭。
福尔康应该满意了。
陆路通不会回根据地,根据地不太需要他。贾环身边高手如云,连柯剧和天网两个巨头都在盯着,有李落雨抓军事行动,有金振和余立根在外游击……没错,清军两万人围困的小山坳根本就是空营,所有的金振手下在消灭了偷袭的两千人后立刻撤出了死地,只留下无数陷阱埋伏在大雪之下,让清军吃点小苦头。
连贾环和他的兄弟们都已经撤到了丹东城里。城外的都是游击小队,不接战,只引诱清军分散兵力。如此一来,清军后勤工作量增加十倍,给陆路通和柯剧、余立根三个刺客创造机会。
土默特消息传递体系还是在余立根主持的压力测试之下建立起来的,后来另有发展变化(就是要防着余立根一手),柯剧自然很熟悉,他建功的机会很大,但是运气却落在陆路通身上。
他脱离清军营地后,以最快速度跑出了艾新角罗的地盘,钻山入林,只要不碰到饿狼饿虎,风险不算太大。当然就算碰上虎狼,老猎人陆小哥逃命的本事还是有的:世界上有种东西叫武器,哪怕在零下三十度,弓弩没用了,刀剑不敢碰了,但是暗器、矛和火枪还是可用的。
终于在汉历新年第二天,他到达了富察家的领地。
作为一个傻子,你认路认得这么清晰?老子的地盘隐藏之深,就算积年的猎人也会搞错,你是怎么做到的?福尔康盯着大口喝着滚烫的米酒,狼吞虎咽吃着烤肉的帅小伙,心里很不舒服。
坐下来之后,这个傻娃只说了“乙里本”三个字,就再不理会任何人的任何问题。福尔康吃了两个钉子就更不得劲了。陆路通拍拍屁股回自己的小屋,呼呼大睡,气得福尔康吹胡子瞪眼,好像小燕子他爹。
到了第二天,一个信使连滚带爬冲进了镇子,午后福尔康再见到陆路通时,表情完全不同了,尽是震惊。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十万大军里精确查找到乙里本,一击即中,然后逃之夭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和线索。说出来过程,我收你做义子。”
整个通灵宝玉世界,除了陆路通和舍旺,没有人知道此事能够做到这个程度经历了怎样的偶然和必然。
陆路通幸灾乐祸地想,老柯应该正在杀人泄愤了,谁让我这小兵拔了头筹呢?
当初陆路通为了消除柯剧心底里的疙瘩,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两个人每天打一场“切磋切磋”,也就是让柯剧揍他一顿。
在巨大压力下,陆路通最近功夫的确进步神奇。一个好指导、好教官对这些高手来说不啻于一扇打开宝库的门,抑或通向天堂的桥。全天下如柯剧、金珑这样的通透人物有几个?愿意陪着你训练,指点不足,透露诀窍的又有几个?除非是父子、师徒。
金珑到现在还没有收下连飞当干儿子,就是有余立根的因素在。当初说好连飞要拜余立根为师,结果因金荣夜奔的事闹开,现在还没有个说法。如果余立根不认连飞,金珑才能收下连飞做干儿子和功夫传人。如果余立根认可了连飞,他能不能拜金珑为义父,必须余师父点头才行。
同样,陆路通是张蓁的徒弟,如果张老师不点头,他也不能拜柯剧为师。况且还有耍了柯剧一场的尴尬事儿在前,如果不是拿清国皇帝亲自领兵出征偷袭的消息和富察福尔康有意结盟这两个天大的功劳收买柯剧,陆路通最多能保证自己不会被柯剧打残。
豳歌萋萋,荻花瑟瑟(上)
陆路通起床,门口已经有长随相候,是个熟悉的面孔,曾一起开无遮大会,嗨到不行的。在嘴巴闭得牢牢的长随的伺候下收拾好了,用过油腻的早餐,他背着手走到院子外面。
富察家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紧张,张灯结彩的过年气氛已然淡去,虽然才正月初八而已。挨家挨户喝酒,醉醺醺地打架,死在寒冷和酒精共同作用下的幸福二货等以前常见的物事都不见了踪迹。
自从花钱搞了百年国庆之后,清国就开始流年不利:皇帝生病,皇子夭折,国土残破,民众逃亡,兵力骤降,军心沦丧,八大家心怀鬼胎。
清国本来就是大家族、大豪强拼凑而成的邦联共治国家,谁家兵强马壮,谁能控制政局。艾新角罗如果不能压服其他大族,换个皇帝也未必不可能……换而言之,清国时刻能崩溃。
作为皇族最坚定的盟友,富察、马佳、索绰罗向来都是共同进退,伙同下面的小部族,牢牢地把握着力量优势。
而福尔康虽然事君甚勤至忠……但家族利益始终凌驾于朝庭之上,这个原则上的大是大非,从来没有动摇过。
形势发展到如今,福尔康看到了一个从未求过的机会,一个前所未见的可能,一个任由野心被滋养无限生长攀爬至高的鬼影晃动、摇曳、召唤、启迪、暗示、引诱、延展、拉抻,他伸了个懒腰……背景神秘的傻娃或是能派大用场的。
福尔康暗中盘算,等春天来了,皇子们又将开始作死了,如果再死一个两个……
甄宝玉将贾琏递上的酒一饮而尽,醉眼朦胧地搂着贾宝玉道:“兄弟,咱们年龄相近,名字一样,姓氏正好相对……说不定前世也是兄弟,来,走一个。”
这一次甄贾两家守着北地战利品回收生意,大赚特赚,要不是资金不够,份额还能再咬下来一大块。
应王子腾之邀到了京城,甄不离贾,贾不离甄,老太太天天拉着甄宝玉说话。虽然甄家有自己的落脚点,老太太怎么允许亲戚住外面?老身的大观园还等着你们来享用(夸羡)呢!
栊翠庵附近有一套院子,又清静,又宽敞,平时空着,当客房用。甄家奴才护卫们住自己府产,而甄宝玉和甄惟则住在大观园这院子里。贾史氏还拨了四个丫头来伺候起居。
每日清晨,甄宝玉起床后便要踏雪至隔壁(五十米外)栊翠庵后门处赏梅。神出鬼没的妙玉突然见到这么个生面孔,便派人去王熙凤处问明其来历。原来是亲戚,便原谅了对方居然敢偷看自己的花儿……几个照面下来,二人便熟悉了一些。因男女有别,二人虽知道对方是谁,但没有开口交谈过,只是目光偶有交汇,星星点点,潋滟湿滑。
看栊翠庵之梅红雪白枝墨窗绿,曲径斗拱灰瓦青石,何处不能大发诗兴,直抒胸臆?偏甄宝玉学识松散,平日只爱艳曲甜歌风月词,正经让他发明个“唯有暗香来”或者“疏影横斜水清浅”之句,简直能要了他的老命。大字通都认得,缘何组织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呢?如果写出个“白狗身上肿”,那可不能活了。
妙玉见这人只是对着红梅映雪发呆,然后被贾宝玉或者贾琏拉走喝酒,便觉无趣。甩袖子关门闭户,然后命丫头折断那个俗人看过的梅枝,一个姑娘一个姑娘地送过去。看看剩下红梅多余,又赌气全部折了,命人给李纨、许青媛、王夫人、王熙凤、尤氏、老太太一家一户地分了……结果博得府内一片赞扬声,说那惯用鼻孔看人的居然转了性,云云。
甄宝玉最喜听曲,当然打得结棍的戏最好。真是幸甚,驰名京城的贾府戏班子开年有了新戏:塞外剑伎。
自从春晚由小苹果、李白遇仙开启了大年戏传统,贾府过年比往常热闹了十倍不止。京城但凡有点脸面的人物都会寻机当面向政、赦、珍、琏、宝玉拐弯抹角地打听今年贾府开什么新戏。人家递了话过来,自然你就得接着,年里要下帖子请人家来听戏热闹一整天。
每天光按身份(必须高低搭着否则家里没足够份量的人陪,多失礼?)、影响力(一山不容二虎……许多个学霸官霸不能让他们同时出现百步之内,否则必然溅血)、派系(有几人乃是这个派系叛变到那个派系,不能错排了起冲突)来排名单就够让人崩溃了,还要避免人家说你结党,要精细搭配,让各个势力同等数量、保持平衡均势,否则如果有谁在场面上吃了亏会怪到主人头上,甚至变成贾氏敌人……排名单这活儿把吴新登之流忙得心力交瘁,生不如死。
今年的故事正合了最近红得发紫的草原概念,又要替探春下嫁王子(宫布:嘻嘻,俺也是王子?)做舆论铺垫,施以正确导向,编排地煞费苦心。据说这是三小姐根据金荣故事亲自演绎的一个女剑仙故事,借以明志。
有这么个噱头,轰动京城是一定的了。十二官天天唱全本,下了台竟不敢发一声,唯恐浪费了一丝精气神,倒了嗓子会拿不到赏!须知太太姑娘们听到热泪盈眶处、热血沸腾处、怒不可扼处,那赏钱简直……啧啧啧。
最好笑是史湘云,为了天天听戏,不惜亲自下场扮演角色……把她叔给气得!但偏又看不出哪个角色是史湘云演的,只好从头至尾瞪大眼睛,连看两三天也没把史湘云给揪出来……其表情之精彩,无与伦比。
东汉末年,因董卓之乱,蔡琰女扮男装逃离洛阳,而于路上结识江南剑伎。正值匈奴叛变汉朝,大量汉人被匈奴所胁裹。所幸剑伎女儿身掩藏甚好,平日里蓬头垢面,清白因此得保。但才女蔡琰却被识破,匈奴左贤王如获至宝。蔡琰为其所迫,不得以委身事夷,
剑伎则假作蔡琰奴仆。二女在草原上幸福快乐谈不上,却无虞生命危险。江南剑伎整日骑射练箭舞刀,誓言要带兵踏平中原匡扶汉室。
时中原战乱不止,连年饥荒,人竞相食。各方豪强你方唱罢我登场。
因蔡文姬之父蔡邕作汉史《东观汉纪》,其书散失于中原,曹操为得此书隧赎蔡琰。其时曹操一统北方,匈奴不敢惹怒曹操,左贤王只能忍气放归蔡琰。
剑伎与蔡琰弹冠相庆,却在归汉之前一晚偷听到左贤王欲乘曹操赤壁大败,汉皇帝欲夺回军权,朝政内斗加剧,军心不稳之际,入关寇边。
蔡琰示意剑伎先行报警。剑伎深夜潜行,却为匈奴截获,严刑拷打而拒不露口风,但其女儿身却被发现。
左贤王大喜,洗去剑伎脸上泥土,竟然姿色更胜蔡琰!便欲让剑伎代替蔡琰之位。
蔡琰不知剑伎已然事败,出发东归,匈奴兵也分三路埋伏,南侵之势一触即发。
剑伎屈身事匈奴左贤王,于欢好之际觑得机会取其首级、令牌。又日夜不息连奔八百里,赶在匈奴兵发动前示警汉军。
汉大将曹真连忙点燃烽火封闭长城,匈奴见无机可乘,不得以交出蔡琰后退去。
蔡琰与剑伎隐居许昌,见蔡琰思念其子甚苦。剑伎自告奋勇去草原盗子。
左贤王死后,蔡琰之子为大兄所欺,被贬为奴。剑伎偷得两个小孩儿,却被一路追杀至重伤,辗转入蜀。剑伎伤重将死之际,幸得剑仙绣娘所救。其时刘备正在攻蜀,剑伎委托天师教主、汉中王、天师道尊张鲁将两子送还蔡琰,自己跟随剑仙修行。后她听闻曹操强令蔡琰嫁屯田都尉董祀,大大地为蔡琰不值。齐备自立皇帝而汉室无所作为,剑伎雄心壮志不复,遂隐世不出。
豳歌萋萋,荻花瑟瑟(下)
今日王子腾、东平王,西宁郡王和一众小辈来访。
戏班子正演到剑伎入草原盗蔡琰之子,几番追杀奔逃,最后得剑仙相救。招来一片眼泪,复又一片欢笑,大圆满结局更是得了满堂彩。又唱又作又打,热闹无比。
甄宝玉跟众公子哥儿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离王家人远远的,唯恐被王子腾捉了去生吃了。
最近王子腾食子的传说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证据就是他家老四一入府就下落不明。另外三个儿子回来过年,整日提心吊胆,唯恐老爹胃口大开,再捉一个儿子吃了。
好在王子腾绝不见人,隔着厚厚的门帘,儿子孙子们每日叩头请安根本见不到本人。
他们瓜分了去的铺子、院子、庄子和浮财规规矩矩地又送了回来,韦承嘉管家笑咪咪地接了,目光落在王子腾的小辈们身上,那笑容可掬的表情明显在掂量,准备动手宰杀的含意是如此明显……
今日最紧张害怕的就是甄宝玉,他只想立刻喝醉,然后趴在地上装死。王子腾就在隔壁小厅和贾政贾赦喝酒。躲不躲得过?
为什么他点名要见自己?甄惟那个死老头儿跑哪去了?怎么还不来接我去客房藏起来?
他倒在桌上,捂着脸。贾宝玉则在旁边东张西望,生怕那个舅舅从天而降,大杀四方。
甄宝玉装醉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南安郡王之侄和镇国公牛世子来和贾宝玉说话,乘机用脚尖在甄宝玉的脚背上狠命地点点戳戳。而甄宝玉动都不敢动,一副死猪模样。
忽然外面一阵大乱,脚步匆匆声音直往后去了。一个小厮在贾宝玉耳朵边说了点啥,贾宝玉腾地站起来,失声道:“什么?青城变天了?”
在众人找不到的昏暗密室里,帘落窗合,地毯厚及脚背,贾政亲自给几位大佬上茶。
南安郡王、镇国公、贾赦、王子腾、甄惟、东平王、西宁郡王团团围坐,只有史家无人。
长时间的沉默使得气氛越来越差,王子腾低声道:“我要复仇,你们帮不帮我?”
东平王道:“他的位置已经坐稳,难啊。”
王子腾道:“仔细想想,机会总是有的。”
镇国公道:“我们都老了,只想在史书上留下个好名声,任何事必要先占着了大义。这孩子年轻时真胡闹,但如今行政倒也四平八稳……难道要我们临死前还要落个乱臣贼子的骂名吗?”
南安郡王道:“他年轻时候混帐事儿是干了不少,但是如今在凌三攴在侧,老老实实的,要坏他名誉,怕也不是十年八年能做得到的。”
贾赦与贾政对视一眼,正是因为当今皇帝在当皇子时每日胡闹,贾氏才看中了他,命贾代泉自宫混到他身边,助其上位——没想到竟看走眼了,花花公子坐上龙椅后……居然变成了明君!?晦气。
王子腾道:“我只是不愤,替他做了那么多,竟然被他反手一巴掌打死,还是借我自己儿子之手!如此凉薄刻薄寡恩,不似人君所为。”
大家不语。
王子腾:“你们儿子侄子孙子怎么样啊?当心反咬啊!越是有出息的越是要当心天网手段。”
甄惟轻咳一声:“各位老爷,论理这儿没小人说话的份儿,但既然小人坐在这儿,有些话不吐不快。”
西宁郡王道:“你说。”
甄惟:“我们都是义忠亲王的人,按理说老亲王被太上皇囚禁致死,此事已了。我们该不再聚会才对。”
贾赦从草原回来就没个好脸色,他冷冷地道:“我早料到你们不愿意再掺和进来了。”
甄惟:“甄家只是商贾人家,有些游戏玩儿不起啊。”
王子腾很不满意甄惟的表态,看着贾政:“你怎么说?”
贾政:“没怎么个说法,等你有了计划吧。”当着皇帝的叔叔伯伯说报复皇帝?这智商、情商也太感人了。
东平王道:“对立国本之事大家怎么看?”北静王退出的可能性很大,他不敢出山海关一步,手下的于释怀大败,王夔又大败。唯一的亮点金振与其反向而行,投了贾环,也就是说投了忠顺王。
贾政道:“六王爷不错。”你的侄女婿,是不错。
王子腾:“老六?与其是他,不如找个年龄更小的十皇子。”丽妃秦氏儿子岂不是更佳?说不定还是贾蓉的种儿。
东平王、西宁郡王不喜欢让个婴儿当皇帝——难道想让后人说我们是何进?
其中一个道:“忠顺王怎么了,你们看不上?”
众人摇头。忠顺王心思缜密,城府太深,看不到缺点……让人不大放心。
另一个道:“老六西平王……再看看。”与其等贾氏推老十,不如老六或者老八……如果贾妃秦妃当了太后,谁来抗衡贾政贾赦?
王子腾转移话题,对甄惟道:“明日你领甄宝玉来我府上,我倒要看看,义忠亲王的儿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品格。”
贾政笑道:“娇生惯养的,能有什么用?多半和义忠亲王的女儿一样,被养废了。”
甄惟惊讶:“义忠亲王的女儿居然还在人世?”
贾政:“本来是必死无疑,我大兄托江湖人士花了点钱把她换了出来,如今在我大观园里念经呢。可惜佛法也没念通,做人道理也不懂,万事不经心。”
贾赦:“甄宝玉现在就住在他妹妹的庵堂隔壁,兄妹相见不相识。唉,这样也好。”
甄惟笑道:“我们那位公子书也读不进,武艺也勉强,却老觉得自己是天下高手。”
王子腾:“我来敲打敲打他。”
南安郡王艰难地开口道:“你们说的能换郡主和郡王命的江湖人士是谁?”
贾赦道:“皇帝、天网、豪强、官吏之外,天下之望在谁?”
东平王倒吸了一口气。
西宁郡王冷笑道:“那两个老不死的东西,怎么手伸那么长?”
贾赦冷笑道:“路见不平,侠义之士自踩之。”
镇国公是个没立场的:“好好的和尚不念经,道士不打蘸,东跑西颠的像什么样子?”
贾赦与贾政同时笑道:“天下之不公难道靠君主自觉不成?”
王子腾冷笑:“皇室之贪,能往自己口袋里装的绝不让与他人,若非有这两位神仙一般的非凡人物,天下早已步明朝藩王乱世之后尘了。”
西宁郡王揶揄道:“说得好像你们王贾冰清玉洁似的。你们后宅之贪,连我也时有耳闻。怎么不见两位大侠来取你们贾琏王夔首级呢?”
贾赦脸立刻就黑了。贾琏其实是替王熙凤、王夫人背黑锅,真正收钱买命害人的其实是王家这姑姪俩。
王子腾自然知道自己妹妹和侄女不是个好东西,都不识字,偏又胆子大,什么钱都敢拿。
贾政咳嗽一声道:“另有一事,皇帝此次大力宣昭民间豪强出兵进击清国,而朝庭军队一人一马未出。许多豪强回来之后立刻得了敕封,成了杂牌将军。”
甄惟终于又开口道:“我们摆摊儿收北货,听那些人的意思,这次感谢朝庭相助,让他们大赚,又得了官身,不如投军。”
贾赦冷笑道:“豪强大势已去,唯皇室马首是瞻矣。”
东西二(郡)王:“喏喏,你贾大将军难道不是朝庭栋梁?还当自己豪强似的?”
甄惟:“皇室就是要挖异姓宗族的墙角!把能打的汇集起来,在清国死掉一批,回国招降一批,然后找借口消耗掉一批。天下五方,就有三方归一。”
镇国公道:“不止!天网被皇城司吃了,文武大臣里面最大的山头王子腾完蛋了,贾家也靠边站了,史家完全倒向皇室。”他点了点王子腾和贾赦,一脸便秘,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头的。
贾政继续:“豪强、宗族、黑道被狠挖墙角,皇帝随时可以引诱他们去抢清国或者去西域消耗掉。顺理成章地把县乡镇村地方事务抓在手里。再用凌三攴之流稳住朝堂动荡,再找人关说癞头和尚跛足道人,让他们闭嘴放手旁观。天下之大,五方归一,再无抗手。”
南安郡王笑道:“存周你多虑了,天下之事,天下人共治之。皇室哪怕有三头六臂也要豪强、官吏、江湖黑道共助的,呵呵。”
甄惟脖子上青筋突出,贾赦贾政对视一眼,各自低头喝茶。
忽然有人进来向贾政送上一张纸条,贾政大惊。东西二(郡)王探过身体念道:“金珑帅敖斯尔、达达、EEDS军倾巢而出去救金荣,青城被非天下会蒙元联军占领。童隰、闻氏、候氏生死不明?”
溅血五步,寒云满城(上)
高原上物资贫乏,过年也就是……过了个年。大公主给天下会的台吉们每人发了个红包,里面是一枚……铜钱。唉,天之骄女啊,竟然落魄到过年只发一枚铜钱的地步了。这还是莫姒姒拿一块金瓜子跟金小姐换来的,嗯,大概抽水了五成左右的样子。真不愧是一赐乐业人,精打细算到了抠门的地步。这也从侧面说明人家发财是有道理的:把每一个铜板都拿出来生小铜板,让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叮当作响。
所以莎士比亚、司各特、狄更斯、巴尔扎克、莫泊桑……对犹太人的态度仅次于回民看到四条腿的短尾巴黑胖胖哺乳动物时的感受。
拿到了铜钱的台吉们有的很开心,毕竟是天下会创始人、腾格里天下行走、土默特汗、火神王的女人,赵国皇室权势最大的公主亲手相赠,哪怕红包里是块石头,也很珍贵。有的台吉无所谓,汉人风俗就是这么俗!钱啊,钱啊,钱啊!过年离开了红包会死吗?况且才一枚铜子儿,真是够没眼瞧的。
他们对于金荣身边没有留下蒙元女人,颇有微词。桃叶和公主虽然看上去还不错,公平、大方、宽厚,本领也是有的。但是他们都是赵人!还需要在大汗身边搁一个蒙元女子,生下男孩比较让人放心。
他们曾私下商议谁家妹妹比较配得上大汗,还为此打了好几架……胡氏身边有几十个干女儿,平日里说得乌央乌央热闹,居然一个都没有得手!真是没用啊。
当然主要是咱们大汗实在太过优秀,让许多女子有仰慕,有崇拜,有亲近的幻想,却就是没有势在必得的决心。
汉人说的自惭形秽是这样的吗?
那不管,一定要从草原上挖掘出一支花来插进金荣大汗的粪……被窝里。
金小姐自从听了一个象雄圣女的故事,就不再率兵恐吓金荣,只带了个蒙头盖脸的侍女来求故事。金荣无法推辞,便将说书先生们千锤百炼的故事一个一个拿出来讲。有的大家听过,有的没有,因此囚禁在这庙里的日子倒不难过。
故事数量有限啊,说完了万喜楼的保留故事,再说黛玉等人自行创作的。直到最后剩下还没成型的、只有框架构思、还没来得及胡编乱造细节的,就不讲了。
你再来,我只能讲哈里波特了……
金小姐显然听得心满意足,并不计较金荣辞穷。她不仅收获了好故事,口音也从河南藏调变成了河南京腔藏调。颇为有趣。
她身后的侍女则永远藏在阴影之中,大家除了知道她身材窈窕,其余一无所知。
就在正月十八那天,忽然地平线上出现了二十多个小黑点。再一两个时辰,天下城一号居民,天庙建造督导,呼尔乐滚到金荣脚下,放声大哭。
他身后跟着的都是青城的……导游,个个眼泪鼻涕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红衣大主教的驭者,那个眼熟的帅哥轻声叹息,对金荣诸人点点头,仙气飘飘地找地方解决个人内务去了。
贾琮贾玏和天下会台吉们闻风而至时,呼尔乐正在大口喝着滚烫的奶茶,大口啃着肉夹饼,就着金荣刚刚发明的五香羊杂汤,一边骂人一边吃。
导游们口齿比呼尔乐灵巧多了,不久后大家就都去听导游说,连呼尔乐自己也变成了听众。
金珑一听金荣被绑,慌了手脚,点兵要冲图播高原。朝克图、恩和、那顺布和三人凑了两三万人借给金珑,维拉特俘虏几乎全部加入拯救金荣部队,还给自己取了番号。
结果青城本地人,居然无一人主动参军拯救金荣。都说有工作要做,振振有词,建设好青城,维持好青城,就是对大汉和摄政王最大的支持!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呼尔乐拍桌子。“赵国使节走了,清国皇帝撤了,那么多草原酋长挤在青城,居然一个都不走!这个时候大汗被绑架了!有内幕?”
贾琮早就由一个冲动的小胖处男变成了城府很深的……风流浪子,他稳当地插口道:“张蓁给你们导游们不是下达任务了吗?外面来人做过什么,说了什么,都要记录,一旦有了怀疑,立刻上报。”
导游们纷纷嚷嚷:“赵清使团在的时候,大家耳朵鼻子可都灵着呢。结果大汗被绑,所有人把其无关的事一律放下,全部去搜集图播消息。我们没人管了。”
有人道:“那闻菩萨和候菩萨呢?”
大家一齐道:“她们手下最得力的十个干将都被张蕈巴米尔带走啦。两位菩萨忙得四脚朝天,听说闻菩萨亲自将夜探仓库的坏人杀了十多个,但受了重伤。”议论声四起。
青城表面上秩序井然,实则暗流涌动。被边缘化的酋长们不愤天下会的毛孩子掌握海量大钱,在汉历新年那天一起上政务厅找闻菩萨和童丞相要个说法。结果当场闹开了,城管大队才几百个人,闻菩萨又重伤,根本弹压不住闹事的酋长、长老、台吉。结果全城开始骚乱,打砸抢蔓延。
薛氏印钞厂,仓库,政务部,内相库,城管大队全部被占领了。
呼尔乐:“本来我们来报告摄政王青城之变,求他杀回去,结果摄政王领兵跑到天山西,去杀维拉特人了。赵国总兵告诉我们在哪里能找到大汗您,幸好红衣大主教安排了人给我们带路,不然我们怎么办啊……”
讲到这里,金朵朵从外面袅袅娜娜地走进来,背后依然是猫一样的神秘侍女。
金朵朵捂着嘴笑了一会儿,道:“大汗,其实我本不想闹成这样的,但是,您的确是我们的绊脚石啊。真是对不住了,毁了您的心血。唉。哪怕金珑率领十万大军回去镇压,您的自由港,天下会中心青城,可惜啊,全毁了。”
大公主站在台阶上,把一切听了个通透,她抢先道:“搞乱青城对你们复国有什么好处?”
金朵朵道:“或者没什么好处,但也没什么坏处呀?分裂的蒙元才是好的蒙元。对不对,大公主?”
身份终于被看透。大公主如闪电一般出现在金朵朵身前,轰出一拳。
金朵朵的侍女鬼魅一般堵住水焉,掌、指、肘曲折遒劲,将水焉的拳路封锁,飞起一脚直奔公主小腹。
公主大怒,提膝挡了,再出一拳,那侍女没拦住,啪地一个耳光打在侍女脸上,将其帽子打飞,面罩打得粉碎。
于是在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个七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的脸,白发飞散。她尖叫声如同潮水一般响起,怒、惊、恨、怨、咒、妒、怜等等情绪都在这尖叫声中,刺骨的冷。
所有的旁观者打了个冷战。
金朵朵挥手拦住侍女的亡命攻击,看来她功夫还在那侍女之上,不弱于当年的水焉。
等侍女平静了,金朵朵脱下外袍将那古怪侍女包住,才歉意道:“我这个下人让诸位不适了?照理说我这个胜利者原本应该对你们大度些,不好意思,谁让我是女人呢?从今天起,诸位就是我阶下之囚。外出一步者杀无赦!”
她吹响一枚式样古怪的哨子,地面震动,大家立刻知道,骑兵又来了。
金朵朵微笑道:“虽然你贵为公主,但是,作为阶下囚,就要有为人鱼肉的自觉。跪下!向我的侍女道歉!让她将那耳光还回来。”
莫姒姒跳出来攻向金朵朵,被金朵朵一脚闪电般地踢飞,滚入台吉人群,大口吐血。
大公主心一沉,目前的自己无论如何不是对方之敌。
朝鲁大怒,和贾琮跳出来同时攻向金朵朵,那侍女和金朵朵一人承包一个,三拳两脚将他们打倒在地。这二人都是马上功夫,气力虽大,爆发力弱,招式平平,杀伤力小,很容易吃亏。
成娟娟企图偷袭,刚刚冲上去就见那侍女身体古怪地扭动,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出手,一个耳光打在成娟娟脸上,把可怜的成娟娟打飞出去两三丈,贴在墙上,把“怒发冲冠”狂草砸成碎片。
大公主看到这一招,不由得吸了口冷气,这是什么功夫?
金朵朵撇嘴道:“真是可惜了,还是大宋皇帝手书的呢。”赵家人也玩儿狂草?大公主心头一个疑问闪过,自己双脚一蹬,向金朵朵冲去。就算输,架子不能倒!
金荣一下子拦在金朵朵身前,水焉收步疑惑地看着金荣。
溅血五步,寒云满城(下)
金荣挥手让天下会台吉们退下,当然有好几个是被那侍女踹飞的。
金荣道:“都停一停,且听我一言。”他的威信果然不同,连正在用三国语言骂人的导游和呼尔乐们都收了声。
金荣道:“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刚才你说,作为胜利者……你莫非觉得自己赢了?”
金朵朵眼睛眯了一眯,“怎么了,你不认输?”
金荣心道:“自从到了通灵宝玉的世界里,老子还没输过。如果输了,也还能扳回来。”
他想了一想,笑道:“我自来不喜欢争论,更爱用事实说话。不如这样,我们将此事后继来打一个赌,谁输了,赢家可以要求对方做一件事,不得推辞。”
金朵朵:“如果我要你杀了这位公主,你也照做?”
金荣笑:“如果你想杀她,随时请便。”那边三个女人眉毛立了起来,“最多我和公主一起死。”金荣平静地补充。大公主炸起来的毛才平复下去,但还是给了金荣一个白眼。
金朵朵:“如果我想看看公主的脸呢?”
大公眉毛又立起来了。
金荣:“没问题,反正看过之后,你自己要做沉水之鱼,跌落之雁——自惭形秽,自愧不如,立刻自杀,我可管不着。”大公主心头甜蜜,面罩下的眼睛弯弯的,大概在笑。
金朵朵:“那我要求你划了她的脸。”大公主从来没有如此厌恶过一个人,她像看一双擤了一半还悬挂在空中晃荡的鼻涕一般地瞟了金朵朵一眼。
金荣:“那是第二个要求了。恕不能从命。”
莫姒姒一边吐血,一边大声地笑出声来。
金朵朵:“那我直接要求划破她的脸。”
金荣:“等你赢了再说嘛。”
金朵朵:“到时候你赖账,坚决不承认输了怎么说?”
金荣收了笑容,用一种当初在温泉山残骸上说“我要死了”时那种无比认真的语气语调道:“你不知道,我从来都没像现在一样确定,我输不了。”
金朵朵只感觉一股沉重如山的力量压上心头,这个男人手无缚鸡之力,精神却无比强大,她犟嘴道:“凭什么?”
金荣伸出手指指点点,天下会和公主看到他的手势,目光全部一凝,金荣道:“就凭刚才你说的,什么杀妻划脸之类的话。”
啊?所有的人,包括公主在内,都傻了。
金荣道:“直到刚才我才确定,你是个无比愚蠢的蠢货,根本没资格参与争天下的游戏。杀。”话音刚落,一只拳头从虚空中出现,向金朵朵砸去。
金朵朵时刻都在防备着,她挥动双手去挡,没想到那拳头竟然是虚招,如鲜花在空中开放,五指弹开,五根银针刺向那侍女。
那侍女鬼魅一般闪躲,针全部落空,但她的运气也就到此为止了——连飞从无到有出现在侍女背后,左手在侍女空门大开的颈间划过,鲜血激喷而出。
连飞一击建功,随即消失,金朵朵的脚尖将将在他屁股后面踏空。连飞的身法得自天网惊门门主刘塬和魔神摄政王金珑的传授,金朵朵看到的只有残影。另外余立根曾教了他一招,柳叶刀挥出能将一整块豆腐劈开成十八块。闻大娘也苦练过,但她事务繁杂,现在估计也比不上连飞玩得熟了。
刚才还嚣张无比的侍女想尖叫,声音却随着鲜血溅落到地上,被干涸的木头地板吸干。
金朵朵用藏语呼叫出声,随即去查侍女伤口,这才看出竟然一瞬间她的脖子被划了十多刀之多,已经救不回来了。
连飞消失在人群之外,只留下一句话:“总统领,三个任务完成两个了。”当初他被柳氏和罗姥姥强迫,答应要为公主杀一人、救一人,并贡献出金荣的三分之一的宝藏。
宝藏由柯剧和段妍妍、冼晴晴去发掘,皇帝和公主一家拿一半。在这关键时刻连飞再杀一人,替公主出气,算是又完成了一个承诺。公主银铃般地笑道:“好!本宫认可!这个任务算是完成了!三去其二,你马上就能自由了。”
金朵朵面色铁青,却没有再开口说话。
金荣低头伸手,道:“金小姐,咱们的赌局成立了吗?”
金朵朵沾满鲜血的右手颤抖着伸出,和金荣的手掌轻轻相碰,然后抱起鬼脸侍女向外走去,“我发誓,金荣你会后悔的。”她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中来,充满了愤怒、恐惧、担忧等诸多激烈情绪,这使她浑身颤抖,步伐不稳,说话却依然好听。
没有人回她话,天下会军心本来因刚才车轮战中被两个女人打翻而浮动,连大公主都失了分寸,此刻他们的信心被金荣和连飞联手救了回来。
金荣目送金朵朵离开后,回头看着众人,目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玩味,“你看看你们,可堪大用吗?”
阿苏特驻青城台吉合必赤将马鞭从对方脸上收回来。
他策划了许久,找到了青城破绽切入点,终于成功地将青城收入囊中……然后你们告诉我童隰、闻菩萨和候菩萨跑了?
眼前这人是曾经当初在政务厅做过账房的,因贪污了二百元的好处,被剥光了示众。工作也丢了,老婆也跑了。
这么个没用的东西!闻菩萨已经重伤了你还没拿住?要你何用?正想第二鞭子打下去,后一想日后管理青城还用得上此人,就算了。
他们这些边缘化的部落酋长们眼馋青城财宝权势久矣!
有的想洗劫仓库,据说有堆积如山的财宝!有的说青城是蒙元人的青城,必须从赵人手里夺过来占为己有!有的想抢劫一把就走,老子溜了,魔神摄政王回来上哪儿找我去?有的是人顶缸!
而阿苏特、哈喇慎二部是有更大的野心的!他们本来是赵国在草原的代言人,赵国对草原的贸易一半在他们手里。但金荣一来,阿苏特和哈喇慎地位一落千丈,对赵国的议价权丧失殆尽。
没有了垄断,就没有了特权和利益!
在天下楼时合必赤就知道金荣将是草原一大害!果然,他的青城里充斥着害人雄心的东西:赌场、妓院、饭店、奢侈品!草原英雄们个个吃得滚瓜溜圆,一半人连马都爬不上去了,另一半人则是马都驼不动了。
这如何使得?
必须将青城毁掉!
后又一转念,不如将青城捏在自己手里!酋长们,你们上了战车,还想溜走?哈哈,大家一起迎接魔神摄政王的怒火吧!
合必赤下令,全城搜索童隰、闻氏、候氏,隐匿者杀全家!
青城大乱,杀!烧……就算了,还要住人!舍不得。抢光!抢光!
失去了摄政王庇护的青城,如同印着小狐狸的陶瓷餐具一样的脆弱。
印钞厂被抢光。今天大乱,大家都用刀做买卖,但以后呢?蒙元币可是钱!
赵人商铺,抢光!反正也是外国人的东西,不抢白不抢。
蒙人商铺?蒙人居然有钱开商铺?不用说了,必是金荣的乏走狗,抢!
清国商铺?刚刚大败而归的是不是你?抢!
朝鲜人的商铺?朝鲜在哪儿?管他个鬼,抢!
不管合必赤初心本意如何,青城局势彻底失控。于是……他也加入抢劫队伍。不抢可不就吃亏了?与其被别人抢,不如被我抢。
三天之后,内乱不仅没有因商铺被洗劫一空而停止,反而因有人抢得多(动手早),有人抢得少,酋长们开始自相残杀。
对啊!青城油水都在那个谁的某个院子里藏着,想跑……你往哪里跑?你有战车,难道我没有?
打他娘的!
当年金荣在金庄对太上皇说的,放弃青城让敌人去争去咬,自相残杀,这最坏的结局果然发生了。
今天的青城是如此之富,又失去了摄政王、贾琮的城管大队和敖斯尔、达达的保卫……就好像一块腊肉扔到了饿狼的嘴边。
刀一出鞘,还收得回来吗?
付之一炬,解维狂奔(上)
童隰扶着自己夫人女儿,闻大娘抱着孙子金哼哼坐在船舱里,候婉婷立于船头,看着青城贴着漂亮瓷砖的外墙发呆。
当初改造青城,引哈拉沁河入城墙,一是为了饮用水,方便把城墙公寓卖给维拉特战俘回收蒙元币,避免通货膨胀。又能留下这些壮劳力,干脏活、当炮灰,上城墙挡箭用。
二是运河开出,直达城墙之下,能用船只运着大炮直接进入城楼,用绞轮挂上角楼,又方便,又快速,而且避人耳目。
有了内城蜘蛛网一般的地道,再加上运河入城,基本上实现狡兔三窟了,金荣才放心离去。
青城周围几千里地面上都是穷鬼,唯独青城富得流油。哪怕放出去流言,说虫大师一人干掉五百马贼,怕也未必能震慑住贪婪的目光。
就从每天仓库都死人这事儿就能看出,蒙人为了钱,悍不畏死,何必以死惧之?
金荣离去后被绑架,城管军、达达、维拉特、敖斯尔在各个流言蜚语刺激下踊跃参军,是好事,也是坏事。
童隰那么老奸巨猾,如何看不出这就是调虎离山之计?还没动员,维拉特战俘就要誓死拯救大汗。汹汹舆论更是把EEDS、达达、敖斯尔逼得举族出动,去救金荣。
当然金荣不能不救,但是青城古怪的气氛自赵国和清国使团(皇帝亲军)离开后,越来越浓厚。直到西域大豪张蕈巴米尔也被唤走,童隰知道该来的就要来了。
他立刻安排人撤离,赵国的商队、钱庄、铺子人员分批连夜回家过年(朝鲜人也回家过年?居然没人怀疑),多好的现成的借口!
留下在政务厅和仓库值守的全部是柯剧的蒙人学生,只要混入人堆,逃去天庙就安全了。
随后童隰制造出闻部长受重伤的消息,主动宣扬出去搞到人尽皆知,唯恐对方不立刻动手。
对方果然发动,气势汹汹打上门来讨要说法,将政务大厅砸了,撞开仓库说要检查,占领印钞厂查封机器(薛家人倒是真回家过年了),围住城管大队,命令他们缴械投降……
童隰才舒了一口气,原来一切还在掌控之中(闻大娘:你对“掌控”二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这几个汉人大佬安安稳稳地坐在豪华大船上,看着河对面的烧杀抢掠,心情极其郁闷。
闻大娘已经唠叨了很久了:多年的心血啊,以后何去何从啊,该死的蒙元人啊,光明正大当贼啊,一直骂得花样用光,新意全无。毕竟她不是胡氏,能创新地骂人,重塑汉语构架,打破词汇藩篱,融汇各种方言……有些人有些本事是与生俱来的,比如糟蹋成语。
婉婷道:“三七女子学校在这里头是立了大功了,若不是好几个金荣娘的干女儿来报信儿,叫我们赶紧走,这次不会丝毫无损地过关。”
闻大娘道:“我不甘心啊!本来咱们有海量的金钱权势,怎么忽然就一无所有了呢?”
婉婷看着周围几条大船,全是金银铜钱,粮食肉类,布匹丝帛,药品火枪……这是一无所有的样子吗?招兵买马攻占一个小国都够了。
童隰笑道:“咱们当初跟太上皇做策划时,第一预案不就是以青城为饵,让草原自相残杀,然后假扮马贼去抢他们老巢嘛。”
闻大娘看了看,几条船上加起来不到一百人,还都是张唢呐教出来的艺术生,信得过的汉人后代。
靠他们假扮马贼?毛还没长齐呢。
童隰:“你知道咱们为什么守在这不走吗?”
婉婷迟疑道:“莫非要动用那最后一招?青城可就全毁了。”
童隰道:“三天过去了,留下在青城里的已经没有无辜之辈了。僧格、朝克图、恩和这些心向我们的人第一天就被撵走,打发去了天庙那边,现在里面全是忘恩负义趁火打劫的青城土著和外来的强盗。那一手不用更待何时?”
闻大娘恨恨地道:“老城门一年四季开放着,放火有屁用,难道人家不会逃跑?”
童隰笑道:“且不说他们舍不舍得扔下财物逃命……听说城门已经被几部勇士级酋长级战车给堵上了,有人怕别人捞够了就溜走,要搞平均分配,劫富济贫……”
闻大娘气色好才看了些,俯身一把将摇摇晃晃走到船沿的金哼哼一把揪了回来,虽然船身下是冰,但摔着了搞不好就是个断手断脚的事儿。
婉婷道:“要不今天晚上发动吧,夜色下看烟花更美。”长期的宫庭生活和政务打磨,候婉婷如今颇有皇后威仪:强大、冷血、温柔、美丽而且神秘。
这两年,贾蓉和许青媛陆陆续续将无尽的火药炮弹枪弹运入了青城某个角落,这是金荣的最后手段——实在到了危急时刻就与敌携亡。当然如果你死而我能活就更好了。
童隰下令船只起锚,向上游滑行十里,良好的气温保证冰上行船速度很快而且不用担心冰碎,当然碎了也不怕,这是平底雪橇船,底盘是两条长长的木板。
到了半夜时分,雪花纷纷扬扬,将神秘的大青山乌黑的身影遮盖了,仿佛不忍心看随即会发生的惨剧。
童隰命人点起烟花。
连续三枚烟花在高空散开,随后残渣跟着雪花落回到地面上,留下淡淡的灰黑色浅灰。
片刻后,青城内部烟花升起,隐隐约约的。又一刻钟后,青城内部火光冲天,爆炸之声此起彼伏,城墙虽高却拦不住飞上半空的火焰,青城内部一片火海,照亮了低垂的云。
数万斤火药,原本藏于地底,分布在青城各个角落。只要留守的数十个点火兵点燃火信,十分钟内跑出内城墙范围,就安全了。
城内十多个火药库几乎是同时爆炸燃烧,点着了半个青城的房屋,随后大火吞噬了另外一半。
由于外城墙距内城有十里远,被赶出自己家的内城居民都挤在外城墙公寓里住着,看到内城大火,竟然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
城内已是人间地狱——浓烟滚滚,房屋倒塌,无数人背着大包裹没头苍蝇般乱跑。有的往城门去,有的往城中心广场跑。有的看到城门被无数人堵着,又转身往另一个城门跑。有的在推挡路的战车,有的大包裹被卡住了,自己动弹不得,也不许别人动弹……于是开始动刀。拿包的被空手的杀掉,包裹和尸体落地,又阻挡了狭窄的通道。尸体和零碎的大包小包被急于逃命者一脚踢开,散乱一地,就此引来了更多的大火……拜这些羊皮包裹所赐,本来还没有烧起来的地方全部被点燃。
浓烟被鼻子吸入,肺腑被烧伤,进而呼吸功能丧失,倒地憋死身亡。这些尸体身着油腻的皮袄,立刻成了助燃剂……于是除了城主府中心广场,全城无一处幸免,陷入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火海。
城主府是砖墙砌成,没死的人拼命往里涌,里面的合必赤则拼命守住入口把人挡在外面。
大火为背景的战斗是如此激烈,以至于呼喝声、乞求声、痛骂声传到了十里地外。
终于在浓烟加持下,进攻方全歼了占据城主府的阿苏特和哈喇慎,他们冲进城主府发现了海量的好东西,正好弥补自己逃跑而遭受的损失……然后战斗再次爆发。
能进城主府的个个都不好惹,刀兵相向,白刃相加,五步杀一人,百屋不留行。
当五天后人们进来检查时才知道,死于浓烟者仅占少数,而大多数城主府内尸体上都有致命的刀伤。
青城大火烧了两夜一天,能最终逃命者百中无一,他们承担了演讲地火炼狱景象的任务,并向腾格里忏悔。
看着大火一夜未熄,童隰和闻大娘颇感无趣了,才命雪橇船继续向上游而去。拉船的马匹蹄子包着皮毛,倒也并不打滑。童隰的毛驴尤其稳当,小碎步竟跑出了韵律。
到达哈拉沁湖后,他们将与朝克图、僧格等会合,或者住天庙公寓,或者去EEDS。
付之一炬,解维狂奔(下)
窥探、劫掠青城者全部被烧死的消息三天之后抵达九原、大同、张家口。随后八百里加急入京,再次引起轰动。
童隰一封书信随后直达赵国皇帝案前,皇帝立刻召集兵部、内阁开会。
第二天,新婚的皇六子领兵直奔长城关隘。
五天后,赵国十路人马进入蒙元,按童隰名单地图开始定点屠杀。仅三七学校的给婉婷报过信儿的女生全族幸免——反正她们残暴的父兄已经葬身火海,算是首恶伏诛。
直到春暖花开,其他草原汗国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漫长的冬季里,围绕着青城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当然有人想拦住抢得无数财富回长城的赵人骑队,后面的战斗持续了半年之久,草原人口锐减,许多(金帐)汗国元气大伤。
不久童隰传檄千里:天下会授权,金荣大汗手令,摄政王批准的报复开始——凡烧杀抢掠青城者,灭族,财物没收,以儆效尤。
此一战童隰之威震慑草原。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赵人里面狠人真不少:火神王金荣三把火灭了十几万人,开始还假惺惺哭了一场,到后面就开始喝酒庆祝了。魔神摄政王金珑单人屠杀五百马贼不算,独战清国五十高手,一刻钟内将二十五个准宗师级武士踏为齑粉——单人逼退十万清军。童丞相一个小老头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居然不用一兵一卒,让敌人自相残杀,再大火屠城——说烧就烧,连自己的财富和大本营也不要了——真舍得。闻菩萨一人能钉杀五个贼人,也不是善茬子。
真够狠!手真毒!
草原风格,怕狠人,欺好人。
从此后,草原一片风平浪静。天下会过处,再闭塞再斗狠的人也皆笑脸相迎,唯命是从。
冬日行军简直不是人能干的。
在JYG守军目送下,维拉特为主的解放维拉特部队向西冲杀,避开玉门、瓜州、敦煌,直扑哈密、鄯善、TLF,将残留的葛尔丹势力全部收编。将红衣教的僧侣们全部拿下一一甄别。
孤军深入后患无穷,必须下狠手,先要打碎原有的社会结构!建立新的人际关系和政治版图。
金珑在羊肠巷和金荣做邻居时,曾经偷听过金荣和胡氏一段极有趣味的对话。
那时羊肠巷往来都是贾府下人,因修建大观园拆了老房子,结果被迫搬家。
胡氏道:“这些奴才也是可怜,主子一句话就能收了他的房子,撵他出去。”
金荣不经意地道:“《诗经·小雅》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娘,你知道,中国几千年来都是没有个人之权的。你的财产是皇帝的,连你这个人都是皇帝的,想杀就杀。要想自己当自己的主人,推翻了某一个皇帝没用,得推翻这个制度和老百姓的观念。”
胡氏道:“剑仙也没用吗?”
金荣道:“剑仙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拿捏住你的父母亲人,你就算上天了也得给我回来乖乖干活。”
胡氏捂住心口道:“对啊,人家要办你,一句话的事儿。破家县令,灭门知府。”
金荣道:“还有宗族!族长和族老对内生杀予夺,一言决之。难道你敢破门而出?没有宗族做后盾,孤身一人,寸步难行,连说话的底气也没有。”
胡氏道:“说句笑话哈,小小蚁民或者真的没法子了,但造反的流民呢?李自成,比如,不就跳出来了?”
金荣笑:“对啊,他跳出来了,别人还在里头装着呢。比如开国皇帝李岩,差点送命于李自成之猜忌。又比如,李军进入BJ时,命令百姓各家门前必须用黄纸书“顺民”二字贴于门前,并书:大顺皇帝万岁万万岁。士兵大叫:有骡马者献出,敢藏匿者斩。又严刑考讯大臣,追赃充饷,勒索宝贝。所以,当小蚁变成了巨龙,反而变本加厉了。”
金珑那时候还叫闻哥,对这个话题兴趣很大,但又不好直接问金荣。难道承认你半夜三更地偷听人家母子对话?
好在胡氏问出了金珑最想问的:“怎样才能跳出这个怪圈呢?”
金荣笑道:“让皇帝、宗族消失不就好了?”
胡氏叹气,问了也白问,这算什么回答?
金荣笑:“先打倒头头脑脑,把上边那个大家伙家产和权力分给最下贱的蚁民……这样你就回不了头了。这叫投名状:一人捅一刀,你就入伙了。第二步,让聚集居住的同氏族人分散居住。第三步,推行民选官吏,并不是说你考试考得好就能当官,还要老百姓认可!做不好就滚蛋!总结一下,异姓混居就不好抱团,于是能消灭宗族势力。民选共举就有内部竞争,让民众瓜分了一部分权力,于是能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
胡氏:“难道这样就能算自立自主自由了?”
金荣:“绝对的自立自主自由应该是不存在的。让皇帝承认民权财权,就是颠覆性的观念了。比如咱家小屋,风能进,雨能进,皇帝非请勿入!只有明确了这个概念,到此时,人即可做人了,不至于个个自危,唯恐莫名其妙的飞来横祸,不审而判,不教而诛!只有主不是主,奴不是奴,民能罢免官了,官真正为民着想而非一味只想着为上解忧……这才是真正的政治文明。当然,皇帝能通过种种手段把权力拿回来,你知道老百姓跟猴子一样好骗,只要让他们以为自己是国之主人,相信皇帝也要听老百姓的意见这种鬼话,那么从上到下皆大欢喜,再无水能覆舟之虞。”
这个想法太颠覆了!胡氏、金珑和半道参加偷听的闻大娘都听傻了。
胡氏道:“怎么可能啊?皇帝让渡一部分权力?让老百姓当国家主人,哪怕是名义上的主人,要骗他们相信自己能主宰国家命运……哇,太可怕了吧?”
金荣:“这有啥不可能的?官吏的存在不就是行使皇帝赋予的权力吗?不然皇帝自己一个人治国吗?下放权力对皇帝的好处很多啊!至少可以做高高在上的仲裁,不用亲自下场肉搏啊。我且问你,贾府主子多还是奴才多?”
胡氏:“当然奴才多。”
金荣:“如果奴才们团结起来跟主子斗,那么这些废物主子是不是就完蛋了?如果主子故意挑动奴才内斗,是不是主子的重要性就凸现了?”
胡氏只觉得闻所未闻,脑子里一片狼藉。胡氏不懂,但是闻大娘是海盗王的女人,一听就明白了。
金荣:“皇帝也不是没有手段管好老百姓的聪明脑袋!扔下去点东西,让下面抢、打破头,内斗不止,则皇位定矣。最笨的皇帝才会荒淫无道,把所有的人都逼到对立面团结起来,这个皇帝就完蛋了。秦所以亡国是也。又有相反的,如明朝宋朝皇帝滥用内斗,党争对立,只问立场不问对错!绝不妥协团结求进取,只为反对而反对:对方要干任何事,我们都设陷阱下绊子……国因此亡,也是活该。”
闻大娘母子豁然开朗。此乃屠龙术也。就在此时廊下居然一个模糊的身影动了一动,金珑发现张唢呐正在偷听。闻大娘咳嗽一声,张唢呐回头瞟一眼,便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从此金珑母子和张蓁对金荣心服口服。
贾珩是个一根筋,打了一仗便拿下下一地,随即继续前行,剩下一屁股待善后事。
金珑和张蓁略一商量,便开始按照当年金荣所说开始搞“投名状”-“打散”-“民选”。杀掉大族族长,城寨守,马贼头,将肉和骨头全扔下去,让最底层的民众都参与进来瓜分。
带走一批青壮,留下老弱病残,把有威信的意见领袖红衣教僧人全部拿下,让这块土地陷入有史以来最疯狂的内斗之中……
游牧民族的特性就是不拘身,不拘心,依附强者,能抢就抢。金珑释放出了从羸弱老人女子到低贱的奴隶,甚至马贼心中最底层的欲望,给他们登上最顶层的幻想,让他们的需求层次迅速提升:从衣食到权势。
当心中的魔鬼从桎梏中解放出来之后,集体无意识从众的暴力行为战胜了可能存在的耻感约束……你得到了野马狂奔,海啸横行,摧枯拉朽般的社会力量。
野兽进化为人难,千年万年方能有所进展,将獠牙收起。而人退化变成兽则容易多了,一个晚上就够了。
群雄粥粥,雌心勃勃(上)
贾珩依然在打马狂奔。以减员三成的代价拿下WLMQ、和硕、昭苏,下AKS、KS。离开时再将当地青壮裹胁走,让他们变成野兽,消耗在下一个城镇的城墙之下。维拉特青壮如流水般被吸入,又如秋收的庄稼一样倒下。
达达、敖斯尔、EEDS战士们静静地跟在后面,一种暴虐的情绪在积聚。越深入西域,他们越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模样;越将敌人踩在马蹄之下,心中越是噬血,渴望着更多的杀戮来平息肾上腺素带来的从精神到肉体的张力,从而让生命飞跃升华……成为魔神。
哪怕只是跟着先锋队伍狂奔,蒙元牧民们越来越像专业的战士:必须融入组织,学会合作,学会交流,否则在举世皆敌的地方,活不过五天。
过去曾经做过的队列训练,齐步走、正步走,效果完全体现了出来:队形工整,令行禁止,精确到位。
无我无畏,由外而内的自我催眠使得千里急行的蒙元军变成了成吉思汗都没有见过的怪物。灵魂被收集,肢体被梦魇,人如木偶,有我无前。
最终狂奔的贾珩在叶尔羌汗国首府莎车不得不停下脚步。到了此时,过半伤亡的解维军已是强弩之末。面对着广阔的克什米尔、乌兹别克布哈拉汗国再无能为力了。
虽然他们无力再战,但对手们一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西域群雄震慑,百国大怖:冰天雪地的,居然有人能千里行军,灭城屠国,将葛尔丹的残存势力扫荡一空。这是怎样的点石成金手段?魔神与腾格里人间行走都不是凡人。
一个月后,张蕈巴米尔重回KS,从贾珩手里接管了解维军,休整洗脑,思想改造。对外则传檄千里,讲明红衣教借刀杀人,绑架金荣大汗,此乃复仇之战,绝不牵连他人。
葛尔丹帝国已然支离破碎,复仇到此为止,西域人心始定。
红衣教则损失惨重,有苦说不出:无数庙宇被洗劫一空,无数红衣僧人被勒令还俗。
知道什么叫做贼不走空吗?专门往青城运送前人著作:宗教经书、历史、数学、天文、哲学、地理、纹章、诗歌、寓言……的马车和背着黄金金银玉石的骆驼铺满了丝绸之路。金银玉石可以一路送人,打点长城两边的马贼山贼和赵蒙官兵、酋长亲卫——交个朋友吧。但书籍则一本不让动,摸摸都不许。
沿途赵国和诸多汗国那望眼欲穿等着吸油刮髓的大小兵头们吃饱喝足,却又摸不着头脑:世界上真有唐玄奘这种人呐,把书看得比黄金重要?这样的奇葩终于见着活的了。
一打听,是土默特哪位脑子坏掉的大神不要金银玉石只要书籍?答:摄政王。
可以采访一下吗?
问:为什么不辞辛苦万里迢迢地运书?答:学习。
问:有没有搞错!据说你家魔神王大大功夫天下第一,还要读书?答:收遍天下书籍,统纳天下文气的原因是要传给下一代。
问:魔神王的功夫传世难道不够吗?多少人求也求不来。读书人太多了,不稀奇。答:功夫高只是千人敌,学问高却是万世师。
这个境界……好吧,我们闭嘴。
随着蒙人东来,大动作不断,西域当地人则见惯不惊:这块土地,每百年就换一个主子,汉人、突厥人,波斯人,蒙古人,鞑靼人,绿教徒,红教徒,黄教徒,黑白教徒(三K党穿越吗?)……但谁都是过眼云烟,昙花一现——终将有一天,这帮子人从哪里来还得滚回哪里去。
新年过后,南方已然渐次春暖花开,而春风照例是不度高原冷峻的玉门关的。三万蒙元骑兵迈着坚定而豪迈的步伐,翻山越岭而来,他们已跨过了八千里路云和月,穿透了贺兰山。
高耸入云的昆仑山脉,就横亘在他们的眼前,他们将踏平它,穿透它,扫平它。
张蕈巴米尔家千年来积累了无数条商道和人脉,到如今终于能派用场了!他们将载入史册:图播在张蕈面前敞开了怀抱,高原在张家人面前没有秘密。
正月的上京阿勒锦愁云惨淡,此时的人们还不知道日后这里会有哈尔滨的奇怪名字。永琪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出事,越勇猛多智,小心谨慎,越死得快。还剩下迪古、阿息保加上几个未成年的活着,许多别有怀抱的大人物们心里高兴,面上悲戚。
八大家主陆陆续续进京,哀悼,安慰,痛骂赵人,私下里见面串连,无稽、无情、无耻、无聊的流言蜚语如瘟疫般无孔不入。
诸如什么,皇帝本可以把更多的人马留给皇子们,却一意孤行去打蒙元,结果皇子白白牺牲!又如,皇帝的病其实是……毒瘾发作。再如,皇帝本人并不想进攻土默特,是皇后在后面挑事。或者,皇帝把迪古带在身边,却让其他王子上战场,其用心深不可测。甚至有人在说,艾新角罗实力已然大不如前,甚至阿勒锦都掌控不了了……
而皇帝则在朝会上痛斥八大家族不肯尽全力支援中央,只想着保存实力!你们是何居心?……皇帝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清国是八旗议事,民主决策!中央倒行逆施,难道八旗一定要紧跟中央吗?万一被你们算计了呢?
永琪有一种“周天子赏赐诸侯结果自己实力越来越弱”的即视感。他开始怀念富察家的福尔康,有名的智者,走一步看十步,年轻时自比卧龙的。如果他在身边劝勉寡人,只怕不会落到如此狼狈不堪的地步。
瓜尔佳.忽鲁枉为第一宰相!对朕和八大家族根本没有约束力和震慑力,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敢得罪人,对那些虎狼有求必应,软弱退让,要你何用?
皇帝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白茫茫一片雪深没膝。
清国元气大伤,这能怪谁?
富察皇后刚刚进了人参银耳羹,里面加了南方来的莲子,味道的确不错。
和赵蒙签署的合作协议传遍了议事八大臣,和各旗大佬。除了对军事互信一条颇有微词外,大家都喜上眉梢。尤其是人员自由流动一条,大家最喜欢。奴隶真心不够用啊。哪怕是只多招收些农奴把田地开垦了也好啊。
希望赵国说到做到,放汉人来开垦荒地,放开商队,废除框得死死的贸易份额,就像青城所得到的开放待遇一样。
青城有金荣,背后有太上皇和大公主,才得到了超国民待遇,只要你要,什么货物都有,哪怕是粮食、武器、火枪和大炮。
倘若咱们也能得到大炮火枪和无尽的粮食,日后南下去抢也……
且慢,如果他什么都能开放供应,咱们还要去抢吗?
当然要抢。既然他们傻到把粮食武器卖给我们,不抢他们抢谁?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做生意哪有去抢来得快?
只要我们缓过来,有没有蒙元做盟友都不怕!先抢个过瘾,顺便宰掉一两个皇帝,哈哈哈哈,花花南朝江山,难道我们八旗坐不得?
朝堂上充斥着这种无脑对话。虽然永琪也很想很想很想推着南朝的火炮,吃着南朝的米面,穿着南朝的丝布,向南纵马奔腾,抢个过瘾……但是总也害怕别人说自己是流氓国家,朝三暮四,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背信弃义,食言而肥,沐猴而冠……
高官贵族们跟一群准备下山的猴子大王似的说得正过瘾,忽然一个小太监急促地在大太监耳边说了两句,大太监伸手取了他手中封筒,到了皇帝身边请示。皇帝略点一点头,那铁制的细长封筒立刻在大太监手指轻轻一掰之下断为两截。大太监取出里面一条丝布,读了一遍,手一抖差点将这丝布掉落地上。
永琪的眼睛斜了过来,大太监忙呈上那仿佛有千钧重的丝布。永琪瞪了他一眼,多少年的老人了,又是宗师级高手,居然还这么沉不住气!他随随便便地接过,呼吸困难地将那密信读了三遍才看懂,随手交予那宗师大太监,拍手道:“好了好了,你们闭嘴吧。南朝不可能出售粮食武器给我们了。”
下面正唾沫横飞说着要怎么南下——先抢山东再抢直隶……吵得热闹无比的贵人们停顿一秒钟,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破口大骂,说早就知道蒙赵都是不讲信义的混帐,不执行协议?那你签它做什么?这是骗我们十万大军撤离的缓兵之计吗?没有国格啦,流氓国家啦,巴拉巴拉。说得好像十分钟前准备吃到南方好处就翻脸不认人再去南方抢的是另一拔人似的……刚才还说赵国人傻,居然把粮食武器卖给我们,现在又说赵国人臭不要脸,居然不把粮食武器卖给我……
群雄粥粥,雌心勃勃(下)
看着大臣贵族们沸反盈天地闹腾着,永琪面无表情地反思检讨。自己国家如此孱弱,政治昏暗,明显是用错了人的原因啊——看看下面这群蠢货,还是侍郎尚书族长族老呢……简直比山大王还不如!至少人家江湖人还是要点脸面的,多多少少说话得算,窝边草不吃,还得讲点江湖道义,及时雨做不到,解危济困总还是偶尔有的……哪像这些无脑货色,说话做事跟摊煎饼似的,翻过来再翻回去,胡搅蛮缠。
最奇葩的,居然无一人询问,谁做了什么,以至于为什么不能执行协议。没人关心问题出在哪里,只想着推卸责任或者表演忠心……
老子养了一群嗓门大脑仁儿小的废物!怪不得富察福尔康在阿勒锦一天也呆不下去,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皇帝清了清嗓子。
好神奇!刚才还高达三百分贝的痛斥怒骂声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针落可闻。
永琪已经没心思去对这些大臣进行行为心理学分析以及对傻子二货十三点的交流策略研究了,他觉得胸好闷。
永琪好好地享受了这难得的片刻安宁:没有人插话、肆无忌惮地笑、骂人、互损、告状、拍马、指桑骂槐地说风凉话……都在等。
他淡淡地道:“念。”
大太监捧着丝布密信,大摇大摆地清了清喉咙。
没有人敢指责此人摆谱。人家是天下武功第一(?),皇帝的发小,全心全意为主子服务的至尊鹰犬!他有资格摆谱。
“急报:滞留土默特的数十家酋长乘摄政王金珑点兵去解救被图播绑架的金荣汗之机,纵兵劫掠青城,被童隰火炼,全军覆没。如今青城只留城墙,其余全毁。童、闻、候等留守官员暂驻天庙。”
谁把密信写得这么难以理解?大太监连读三遍了还有人没听懂。绑架?图播?劫掠?火炼?只余城墙?
这个和赵国卖粮食武器给我们有什么关系?蒙元要乱,让他们去乱好了,关我们屁事?
这样的言论大有市场,颇有附和者。
永琪更累了,话也懒得说,再多的好话也跟这群蠢物说不着。他疲惫地挥手道,“退朝吧。”然后起身走了。
等皇帝和身边人全部消失了,大殿空空荡荡,清国的栋梁们挤挤眼睛,表情丰富多彩起来。刚才一群鲁莽耿直无脑拉硬屎的野狼踢死狗,变成了精明入微狡诈奸滑的一群老狐狸在搞阴谋。
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声音压到最低,再串联串联,五分钟内就在大殿上达成共识。
三日后,十万非艾新角落派系的清军流水潺潺汇聚成河,奔腾涌动澎湃如潮,于大雪封国之际从四面八方直扑阿勒锦而来。
哼哼,百年清国,如此朽弱——也该换一个主人了。
六皇子水涗大喜之日在正月初三吉日,千呼万唤的林姑娘终于嫁了过来。她比传说中更漂亮,更善解人意,更有才华!尤其嫁妆之厚,为开国皇子娶妃之仅见。
不说其父林如海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批得以提拔重用的,虽然死了,却一直简在帝心。作为盐业监管,和盐商斗智斗勇,打击私盐,暗查不法,人家是有功的。因此其宦囊之深,足以令没见过世面、穷了一辈子的水涗咋舌——更别说贾老太太添妆之厚,贾政夫人等联合添妆之规模……这个贾氏之富,就是皇帝也要眼红的啊。也不知道这帮子人在北面和西面赚了多少!
一百八十抬的嫁妆,千官出席婚宴的排场,皇帝御赐“佳儿佳妇”手书牌匾……足以把京城内说酸话,编排林姑娘与贾三姑娘坏话的贵女们嫉妒得眼睛冒血,咬碎银牙,心里烧出焦灰来!
虽然金荣下落不明,虽然青城毁于一旦,贾氏之威仍在!如凌三攴之类的政敌,你看清楚了!贾氏之脸面不是你们能触碰的!
宫布率领一百零八条蒙元大汉加入送亲队伍,这个姿态更是让有心人侧目。或者青城完蛋了,但敖斯尔这个万帐大部落,依然像定海神针一般矗立在土默特大地上,不可动摇!
林氏族人虽然也有到场,但其寒酸的作派在贾、薛、王等亲戚面前,连腰都直不起来。
林姑娘从小远离林氏,在贾史氏身边调教长大,十五岁不到就名满京华。其诗、词、小说一出,洛阳纸贵!
粗坯水涗能娶到这样的世家贵女,不好说高攀,但肯定是大赚了。
北静王、忠顺王为抢接亲使这个差事,几乎打成个笑话。好在皇帝旨意来得及时,让五岁的九皇子领了接亲的差事。
九皇子水沐兴高采烈地完成了差事回到宫中,袖子里装满了好吃的以及身后拉了一大车好玩的——钱财倒是一文没有。
九皇子母亲一面高兴儿子和贾氏拉上关系,一面暗自唾弃贾氏狗眼看人低,居然拿吃穿和玩具打发儿子……这是看不起老娘本宫我吗?等到晚上贾元春请客吃酒,暗搓搓地塞给她一个小包,回去打开一看,居然是江南大埠无锡县的田庄一座!
局气!九皇子娘这才将一口气顺了,马上给元春回了价值不菲的手绣侍女抱猫烟柳纱裙摆一件去。识货的人自然懂其难得,二人从此关系又是不同。
整个京城唯一不怎么开心的是贾宝玉和甄宝玉。
贾宝玉从小跟林姑娘一床睡,虽然简直可以算是败坏了林姑娘的名誉,但是外面人不知道——知道的怕也不敢开口说,当荣国府后院水井里的尸骨不够数吗?
宝玉对黛玉自然是有幻想的!当他和袭人、晴雯、麝月、鸳鸯云雨时,脑子里也不是没有出现过黛玉,甚至他能随便摸摸黛玉雪白的胳膊……但是贾氏姑娘的命运终是要嫁给青年才俊的。这是贾氏千年不倒的护身符。多少次在快要灭族的紧急关头,得亏了贾氏出嫁姑娘携夫家的回援才让娘家回过气来。
贾氏姑娘越出挑,嫁得越好,在婆家越有地位,贾氏就越能拿到好处。卖掉一个林妹妹换一个皇子的关照,多合算!
好的床伴嘛,哪里没有了?媳妇嘛,自然要找门当户对,能给贾氏带来好处的姑娘家——要么富,要么贵!贾蓉的续弦媳妇简直就是贾氏财政的大救星!被皇帝逼着花钱盖省亲别墅,差点破产的贾氏在许家商队的支持下咸鱼翻身,让皇帝吃了个自罚一杯!哈,别提有多爽了。
贾宝玉自然也要娶一个“有用”的女人,不然贾政死后,贾府哪还有贾宝玉的位子?
而甄宝玉郁闷自然是因为王子腾!这个可怕的老家伙竟然说他儿子没一个像样的,想收个螟蛉义子……然后拿眼睛来看甄宝玉。
甄惟管家自然是又惊又喜,赶紧推甄宝玉拜干爹……从此甄宝玉开启了悲摧的王府少爷生活:寅末就要早起练武,韦承嘉亲自指导!替王子腾应付了王大哥、王二哥、王三哥的请安后,才有早饭吃。一刻钟内吃完饭,就要读书,内容是金荣和宁夏的德王对话录、老三篇、新三篇?什么玩意儿?!还要写出读书的心得体会!!辩驳也是可以的,还要有理有据?!
甄宝玉是什么学识见识?哪有资格质疑天下闻名的大学问家金荣?
但王子腾并不这么想!金荣在京城时不过是个小混混!他有什么本事?连贾府最没用的小孩子贾菌都瞧不起他!你甄公子哪里就没有资格质疑辩驳他了?韦承嘉老师在金荣身边待了很久,还是天下会的总参谋长,他最有发言权!
韦承嘉点头,金荣虽然屡有奇思妙想,但他学问哪有少爷你大?至于功夫……那玩意儿金荣更缺了——他连鸡都没杀过。
甄宝玉从此过上了生不如死的学习生活。这算是过年吗?这年过不去了……
胸中块垒,在外而生(上)
从任性离开青城开始,就搅翻了天下格局的金荣,安安静静地窝在示藏寺别院地下二层的棉花堆旁边的柳条编织的圆椅中读书。头顶一只孤灯将无尽黑暗撵开,形成了一个圆,将金荣圈在里面。
钛合金狗眼给点油灯照耀就灿烂,轻松地将象雄历史读完后,他又细细研究了藏传佛学的博大精深:连如何来治病养牛造房子的内容都有!还有小乘佛法的观想,进修,手印,哲学概念,最高目标……
你如果把这些东西当作学问,会很伤脑筋。但如果只是当作故事来读,会很好玩:就像以前读垃圾网文“五女拜寿赛博朋克版”或者“我如何靠作弊发财升官鉴宝打怪兽?”,一边读一边吐槽,虽然文字情节都不上台面,但是读着很爽。
旁边有奶干就着青稞酒,或者无花果干配雪莲片茶,给个皇帝也不当啊。
金朵朵跟着大公主满世界找金荣,终于在连飞指引下找到金荣藏身之所,二人各举着一个火把,看到金荣这惫懒德行,都撇了撇嘴。
金荣上前把公主手里的火把插在柱子上,一把将公主搂在怀里,冷笑道:“金小姐来做什么?你就站在门口别动,别进来把棉花点着了。”
莫姒姒和成娟娟抢过金朵朵手中的火把,一左一右地将她把持在中间,脸上得意洋洋。金荣恍然大悟道:“莫非我们的赌局出结果了?你认输了?”
金朵朵咬着牙道:“没想到你居然舍得火烧青城。”
金荣略一思索,“童老师终于还是下重手了?哎呀,你们逼着童老师退无可退,玉石俱焚,也算是厉害的了。”
金朵朵道:“我在草原上安排的人全部完蛋了,你开心了?三十多年的谋划啊,呜呜呜。”
金荣好奇心发作:“你有多大了,五十?”这是彻底不给人脸了?大公主吃吃地笑出声来。
金朵朵收了本来就不多的眼泪,气得恨不能扑上来咬人。
金荣道:“就算毁了你们一百年的谋划,我也没办法啊。从头至尾是你们在惹事生非,”他扳着手指一样一样的:三个红衣僧纠结两三万来自敖斯尔、达达及附近的不安定分子进攻温泉山,结果自己把自己烧了;葛尔丹混进青城摸底,他弟弟自己跟小孩儿过不去,作死了;满都被你们挑动来偷袭,烧死了;葛尔丹率兵来打,死了;清国皇帝来报仇,无功而返;你们动员非天下会酋长来闹,变成了打砸抢,连锅都端走了,最后烧干净拉倒。
他说一事,金朵朵脸白一分。
金荣:“你们前前后后动员了四五十万人来杀我,居然全部失败。你说,哪一次是我来惹你的?”
成娟娟极放肆地大笑,被大公主瞪了一眼,才收了声,但是仍然从鼻子里往外啃啃地冒火星。莫姒姒依然警惕地瞪着金朵朵不肯放松。
金朵朵道:“我在此诚挚地向你们道歉,请你原谅一个失去了祖国的可怜女人的愚蠢吧。”她跪倒在地,“请金荣大汗降下手谕,让金珑摄政王息兵。”
金荣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只野猫今天这么乖巧,原来是火烧眉毛,人家打上门了。
大公主道:“土默特兵到哪里了?”
金朵朵低声道:“已经进了昆仑山口,马上就能打入图播一马平川的内地了。”
大公主:“他们走的哪条线路?”
金朵朵道:“巴米尔带路,灭了西域几十城,从KS、和田线过来的。”
金荣道:“你不是有三万骑兵吗?”
金朵朵道:“魔神王亲自领兵前来,我们没有胜算。就算打赢,估计也剩不下几人了。”
金荣道:“那你叫手下他们投降呗。”
金朵朵泪眼婆娑地道:“还没下山就投降,这支军队还能派得上用场吗?”
金荣道:“你的三万铁骑军容整齐,战斗力应当不错。我不可能拖累土默特军队对你们束手束脚……万一你这是诈降之计呢?”
金朵朵站起身来,一报抢过火把怒气冲冲地向外走去。
金荣慵懒地喊:“你输了赌局,还不来满足本大汗一个要求?”
金朵朵本来步子还稳,一听此言一个踉跄,然后跑得像只中了箭的兔子似的。
“我哪输了?我们还有三万铁骑呢!”她遥遥的声音从地窖口传来,居然跑那么快?
大公主在金荣腰眼拧了一下,金荣痛得惨叫,“我只是想让她做你的侍女而已,听她的名字嘛,正好和姒姒娟娟一样儿……你想到哪里去了?”
莫姒姒和成娟娟对了个“信他大头鬼”的眼神,一扭脖子,大公主已经笑眼如花地腻在金荣怀里发嗔。两个侍女眼睛再转开,开始研究这地堡:墙壁真结实啊,居然是石头砌的,这得花掉多少钱!
大公主搂着金荣绕过棉花、粮食之类的东西坐回到金荣的小窝里,摸了摸头顶的夜明珠,狭小的空间内竟然在头顶、肩后、腰侧、脚后安置了七颗之多。墙壁上琉璃灯发出幽暗的光芒,与夜明珠的萤光相映成趣。
水焉幽幽地道:“这就是你续命的七星灯吗?”
温泉山会后,没有人再提起金荣自己说的“命不久”的话题。所有的人强颜欢笑,到处搜集参、茸、菇、蜜、果、髓、胆、心、三七之类的东西,在桃叶的坚持下早一顿晚一顿地灌进金荣肚子。胡氏有些怀疑金荣是不是得了什么难言之隐的病,但桃叶又怀孕了,她便打消了追问一下的念头——年轻人纵欲总是有的,补补就补补呗。
大公主只有在没有人在场时才会将焦虑的目光投注到金荣身上,一旦金荣看过来,她就换一个表情,虽然调笑讥讽,却是对金荣百依百顺万般迁就。
在阴暗的地下,只有一盏油灯照耀下,水焉亲眼看到七粒夜明珠排成了三国演义里孔明续命的七星阵,将金荣包围着——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然后两行清泪涌出,鼻子里一片唏嘘声。
金荣怎能告诉她,在偶然的机会(拜佛时)里发现这些萤石居然能吸收仙灵微光!最近草原上闹腾得厉害,仙灵微光如同洪水泛滥冲击着金荣,灌注全身,除了小金荣怒发冲裆势不可扼以外,其余的大部分进了心脏,深深掩埋。金荣为了降低仙灵微光进入的速度,好不容易在示藏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刮出七粒萤石,将自己从头到脚环绕包围,让仙灵微光无法突破进来!
萤石多年未见天日,失去了阳光照射,它们也就无光可吸也无光可放。
吸收了才十来天仙灵微光,它们就已经恢复到朦胧如月的程度了。怪不得水焉注意到了它们,并且联想到七星灯续命的传说。
金荣啪地亲了水焉一口,温柔地将她泪水拭去。
水焉哭得稀里哗啦,道:“你若死了,叮叮怎么办?我怎么办?你娘怎么办?我肚子里的宝宝怎么办?”
金荣喜道:“你又有啦?太好了!”此时成娟娟瞪了傻掉的莫姒姒一眼,二人取下火把退出地窖。整个地下仓库只有公主和金荣相依在昏黄的琉璃灯下,一尺之外的世界一片黑暗。
水焉捧着金荣双手,泪水浸湿了他的手掌,道:“无论你遭遇了怎样的凶险,我要你记住,你必须活下去,你必须活到我死那一天!我要你照顾我一辈子,给我讲故事,陪我看山看水看星空。无论你向老天献祭了多少年的寿命,我愿意拿我的寿命补给你。请你一定一定祷告上天,请他拿走我的一半寿命与你分享。我无法忍受没有你在我身边陪伴的日子,虽然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山谷里的兰草,但是只有你才发现我在,尊重我去,欢喜我来!而不是看上了我的权势和财富。金荣,你让我感受到了全力去爱一个人的美妙!那些宫中的女人们何其不幸,从来只有企盼着皇帝的临幸——她们只是泄欲的工具,哪能得到像我这样的满足!”
凤凰一样的大公主居然自比小草……为什么皇族贵人们地位崇高却极度自卑?这是个极有趣的心理学专题。
胸中块垒,在外而生(下)
公主真的是难得撕去面具,坦露真心!可能就是一辈子也没有过一次。
皇室复杂凶险的环境,天网庞大残酷的压力让她用厚厚的面纱,青色的道袍,冷漠的排场将自己包裹起来。在碰到金荣前,她从未扣问过自己的本心,只活在别人强加与她的责任里。
明明喜欢上了金荣,却绝不肯承认,宁可看着他被童隰、余立根押着去送死也不敢说一句实话!直到她鬼使神差地交出了身体,生下了女儿,但依然没有真正面对自己!听段妍妍汇报金荣说自己要死了,而她仅差一线就要和金荣错过。而这错过了,可能就是天人永绝,她才真正看懂了自己!
金荣与她,是命运相连的关系,是一人死另一人难以独活的关系!
金朵朵逼问金荣,倘若我要公主死,你又怎样?大公主全身冰冷,巨大的恐惧怔住了她每一丝肌肉,万一金荣说出来让她去死怎么办?金荣果然说让公主去死时,水焉神魂俱碎!但是金荣马上说和她一起去死,水焉裂成无数块的心才又结成一体。
她知道自己完蛋了。
再强大,再坚强,再独立的女人在心爱的男人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碎过的心有了裂缝,再也合不上了!
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全部!他的一笑一言都是对自己的裁决,无力反抗。
这不公平!
当天大公主就知道自己怀孕了,当然她没有急着告诉金荣,她需要梳理梳理自己的心绪。要把公平不公平的道理想明白!
当金朵朵认输而来,水焉并无喜悦或得意之类的情绪,她的心只因那个男人而起伏跌宕。其他人,不配!
她在黑暗之中,真情所致,说出了自己一辈子都没想到说得出口的话!哪怕说的是琼瑶体台词,也足以打动最坚硬冰冷的心肠!
说完这些,水焉只觉得全身一片轻松,心头一块巨山被轻轻搬走,浑身上下飘飘欲仙。
管他公不公平,自己的本心如此,难道还要继续骗自己吗?斤斤计较、否认自己的真实情感难道就对自己的真心真情真意公平了吗?
去他娘的公平!
金荣目瞪口呆地听着水焉真情流露,泪水流了一手掌,流进了他内心深处,仙灵微光微微一动,化成一股暖流从金荣的手掌流出,顺着水焉的眼泪流进了她的心里。
水焉是天才武功高手,她立刻感知到了这奇妙的变化,那暖流如同有知有识,直入她全身的角角落落,将她每一粒细胞的旧伤消去,调动起了无尽的阳气。
她过去二十多年练成的阴柔伏藏之气被这阳气刺激得大惊大怒,立刻膨胀了十倍。就如火药爆炸,巨浪拍岸,高山雪崩!她身体向外突然拓张,再一收缩,一大片臭汗从毛孔中喷出,指甲、头发、死皮全部脱落成粉。
水焉伸手在背后的石壁上轻轻一按,砰地一声巨响,石壁出现了一人高的大洞!阳光从洞口照射进来,原来这个地窖竟然还在半山腰上。冰冷刺骨的高原之风席卷而来,水焉双手合十,纷飞的石壁碎片在她手心聚拢,她挥手用石粉将那阳光堵在了缺口外边。
金荣讶道:“宝贝,发生了什么事?”
水焉欣喜地看着金荣:“我晋级为宗师了。”
阿息保从朝堂上退下时朝臣们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阿息保很想去跟他们一起聊天,可是只要他一出现,朝臣们立刻笑脸相迎,拉手拍肩,拼命夸奖自己的勇武,正面进攻打败了王夔还活捉了于释怀,真是艾新角罗的千里驹!
但是这个感觉不对!
他们并没有当自己是太子!他们太敷衍!
怎么可以这样?
我是活下来的唯一取得胜利的皇子!为什么你们不提议立我为太子?皇帝重病一场,但凡有责任心的大臣都应该苦谏立国本!
除非他们另有私心!
阿息保悚然而惊!他们有什么私心?难道要从皇帝未成年的儿子里挑一个?
他坐立不安,却又无人可以倾诉。以前对自己和气友善的大臣们突然变了性子,对自己避之唯恐不急。
这到底是怎么了?阿息保舞了一套刀,将满地雪花踢得四散。受不了了,我要发泄愤怒!
阿息保走到前廊,于释怀正在扫地。作为奴隶,他扫地的样子真是不专业啊!
阿息保心里一动,如果他扫地、打仗都不专业……那么他擅长什么?南朝的北静王不正和我的处境一样?他是怎么做的?
我真傻!
阿息保大步走到于释怀面前,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几眼,于释怀英俊的脸因劳作而有些发红,当然也可能是臊的。
“你,跟我来。”阿息保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命令于释怀道。
作为战俘,于释怀就是阿息保的奴隶,命运全在此人身上——讨好他很重要。
于释怀知道自己接下来是吃肉还是吃板刀面,就看这番对答了。
虽然于释怀的清语水平仅限于简单日常对话(听不懂就意味着挨打),阿息保因父皇喜欢赵国文化曾投其所好苦学过汉语。
“你是北静王的妻弟,”阿息保很清楚这个人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奴隶,开年春这人很可能会被赵国赎回去。“你们皇帝立太子了吗?”
于释怀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天下皇子一般黑。他仔细咀嚼着将要说出口的话,不能留下把柄,不能太直白阴暗,否则一旦传回赵国,会连累王爷的。
于释怀道:“我皇帝陛下青春鼎盛,立储之事不急。”
阿息保目光炯炯,道,“你不用有顾虑,有些话就当笑话说,说过就算,无需记怀。”
哈,你越这般说,我越不敢开腔。
阿息保再想兜圈子,“贵国立太子……”于释怀不能放他再讲下去,立刻以攻为守,打断阿息保的没完没了,“难道清国皇帝陛下竟然还没立太子吗?”于释怀一副震惊的模样。
阿息保大喜,终于讲到心坎上了,忙点头,“皇帝重病刚痊愈,又亲征土默特,还没顾得上。”
于释怀诛心道:“也就是说,皇帝中意之人现在处境尴尬,不能立太子?”
阿息保大怒,果然是迪古那个光屁股!凭什么?
于释怀看着怒形于色的阿息保,心下盘算。如果让这莽夫去弑君……老子名声还要不要了?北静王还不休了我姐!我又不是姚广孝。
于释怀道:“或者皇子可以托大臣试探一下皇帝心思……皇帝重病,国本未立,大臣们居然全无表示?”
清国人怎么回事?要是在明朝,嫡长皇子一满十岁就有人开始闹腾了,都要争一个拥立之功!
这个皇帝成年儿子那么多,自己身体不好,居然拖着不办,想抓紧权柄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闹腾得举国不宁,未免太自私了点。
其实清国是邦联国家,皇太子之废立只是艾新角罗内部事,其他八旗贵人能操作的空间其实不大。于释怀搞不懂,阿息保也没多说。
阿息保咬牙道:“当初他派迪古去土默特,我就知道里面有蹊跷!丢人现眼,害死了满都,招来了赵人,闯这么大祸,他有什么资格担任下个皇帝?”
于释怀提醒他,“是不是他背后势力惊人啊?”
阿息保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是皇后嫡子,舅舅是富察福尔康。”
那就怪不得了,这个后台之硬,你阿息保的舅舅外公是哪位?
阿息保很明显也想到了这个。
皇帝必须要能联合最强大的家族,自己舅族是个小族,连富察家零头都比不上。
于释怀道:“你有没有娶亲呢?”媳妇家能借到势不?
阿息保脸红道:“倒是有人介绍给我钮祜禄氏的姑娘,我风闻她声名不佳,就拒绝了。”
嗯,你可以跟皇位说再见了,亲。但为防阿息保老羞成怒,让自己扔下扫把去刷马桶,于释怀决定拿点干货出来。
“古代有个故事,晋献公三个成年儿子,生母死后继母想害死他们给自己儿子继位扫清障碍。重耳远离京城纷争而生,申生在内而亡。到外国去找盟友的重耳辗转狄国、齐国、楚国、秦国,最后在秦穆公的帮助下回到晋国并当上了国君,即晋文公。”
阿息保拍案而起,“明白了,明天我就禀告皇帝,我要周游列国,去看,去学,效仿金荣,广交朋友,清国地处一隅太小太狭,”阿息保拍拍于释怀,“谢谢你,从明日起你自由了。”
枪口君王,掌中宗师(上)
耶布淳格皇后服侍皇帝永琪睡下后,她自也去净面卸妆,眼睛的余光落在了皇帝吃了一大半的莲子人参汤上。
红衣僧信誓旦旦地说这个汤里有一味药,能让皇帝精力旺盛,头脑锐利,而且永远离不开她。事实证明红衣僧所言不虚。
去年迪古有损国体,蔫头巴脑地回来,等着皇帝责罚。永琪大怒,但耶布淳格皇后苦求皇帝饶了他,莫要贬为庶民。永琪摔门而去。迪古则赖在宫中不走,唯恐皇阿玛乘皇后一个不注意把自己撵到巴儿忽、火里、秃麻、不里牙惕甚至北海日不落山去打渔……
自离开耶布淳格后宫之后,永琪即陷入浑身难受,头昏目眩,虚弱乏力,心情低落,暴躁易怒,坐立不安,冷汗热汗,痒痛随机的状态。药石无医。
皇帝从此不能上朝。
这个病发作断断续续,却让人生不如死!唯喝了皇后亲手熬制的汤后才会缓解,只一不喝汤,就难受一整天。
除了皇帝自己不知道,满朝文武皆传皇帝为鸦片控制住了。但是无人确切见到过大烟出现在后宫,没有证据,话就不能瞎说!更何况事涉皇后,慑于富察家之威势,无人敢明说。万一南朝来的莲子配上百年老参加鹿茸就是效用好呢!太医院只敢开些补气养血的方剂,哪里敢放个屁?
当皇帝在皇后苦劝之下搬回耶布淳格宫中,气色才一日比一日好,永琪才有信心西征土默特。皇后派遣了她的宫女随军伺候起居,一切都很好,只除了一样:如果有人胆敢提立太子之事,永琪便会暴怒!
富察皇后自然知道皇家无私事,家事即国事的道理。因自己儿子本来成太子有望,却一个受辱又连累了另一个。史书上会怎么写?皇帝千万不要屈服于臣子,现在就立太子啊!不要逼本宫大开杀戒。
其实带着迪古西征,替他找机会立功,也是皇后哭求来的,永琪本待不许,但看着皇后弦然泣下,心中不忍。兼之皇后提到满都已死,亲兄弟的仇自然由亲兄弟来报!这个理由很强大,不由得皇帝不允。
当然迪古这个废物也派上了一点用场,在青城劳动改造期间认识了不少汉蒙才俊,为谈判之路扫清了不少障碍。最终此次西征拿回了三方盟约,算是圆满。满朝文武被青城这个暴富的先例刺激地口水直流,浮想联翩——海量的金钱物资能不能从此流进白山黑水?富得流油是怎样的感觉?
这个盟约功劳能不能算到儿子迪古头上?皇后心动不已!必须先咨询一下上师。上师年纪不大,却智慧如渊,总能在千头万绪中找到关键,庖丁解牛一般将任何天大的难题化为乌有。
到红衣教寺庙进香是皇后初一十五必去的。
有红衣上师指点迷津,皇后游刃有余地将后宫、内务府牢牢捏在手里。
皇后将三方盟约手抄一份,递到了红衣上师手中。
没想到上师研读盟约之后,就破口大骂:“什么叫作三方盟约?这明明是赵国控制蒙赵的路线图!皇帝莫非老糊涂了吗?竟然拿这么个玩意儿当宝贝!赵国地大物博,要什么没有?清国有什么宝贝能跟赵国议价的?有此一个贸易盟约,为赵蒙吞并而不自知,反沾沾自喜于将国势国运拱手让人!清国原来还有三分勇武可以夸耀,如今盟约之下,清军人数裁减,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不动武而吃喝尽有……日后赵国将贸易一断,你们就跪降不成?真正是国体尽失!不是说拿丢掉的脸面回来吗?怎么却搞了这么一出卖国条约?这与一纸降表何异?”
富察皇后被说得面有土色,神摇魂惊,又不敢将红衣上师的话原封不动地讲给皇帝听……最近简直愁死了。
没几日,上师之话不知怎的传得沸沸扬扬——朝内也是暗潮涌动。大有说皇帝卖国的,连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公主也有所耳闻……唯永琪一无所知。
今天,他的心思一直在另一事上。青城被毁,造反的酋长全军覆没的消息是对他重重的一击!
条约暂时搁置,举国同庆吧?结果又有人开始议论说皇帝眼光不行,看不出青城外强中干——草原酋长轻轻松松就灭了青城上下。咱们倘若当时再坚持一下,跟那些酋长联手,青城定能易手。可惜了西征白跑一趟,青城被抢光了居然没我们的份儿……
皇帝之无能形象跃然纸上。
皇帝心里不平:反正就是,你做什么都错……还不如什么都不做,那就什么都不错。治国如此之难,处处是坎,真不知道历史上那些明君是怎么干活儿的。尽然靠明臣才行,如果我大清也有一个金荣或者凌三攴就好了。
福尔康比之他们还差了许多。
皇后坐进被窝,放下床榻帘子。阿息保宁可放弃皇位争夺,自请去赵国蒙元游学,不错!拎得清。不然就凭他独战赵人,还俘虏了北静王的小舅子的大功,要收拾他还真不容易呢。这孩子知道分寸,什么东西能拿,什么东西碰不得!
目前京城里成年皇子只有迪古一个了,皇后再瞟一眼桌角那汤,盘算着怎样利用那粉末给儿子换个太子位。
这事儿还要哥哥福尔康出手才行,唉,哥哥在和赵国人争战中受伤,何时才能康复呢?
皇帝远征,公主嫂子那个贱人上蹿下跳,门庭若市,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哥哥和夫君都不在身边,你就敢浪了?居然借口天寒地冻,不肯去老营伺候哥哥,哪怕你是皇帝妹妹,这也好意思做得出来吧?
皇后嘴角微微抿了抿,关于嫂子的名节,她也不好多闹腾,让别人看了笑话去。她从皇帝想到死去的儿子再想到皇位、哥哥,嫂子,心思倦怠,就要睡下,忽然远处嘈杂声音传来,乒乓作响,惨叫声此起彼伏。
片刻后即到眼前。
皇后大惊,掀开床帘想让宫女去喊大太监去看看,窗口轰地炸开,一条人影从窗外飞入。皇后、宫女一齐尖叫,皇帝这才醒了,喝问何事。
嘣嘣两声,几个宫女死于弓弩,皇后吓得声音都喊不出口了,月光下才注意到宫女尸体旁边,先前那飞入的人影居然就是宗师大太监。他胸口凹陷一大块,还冒着青烟。
房门推开,几条长火枪探进门来,一只手将豪华大床榻帘子全部掀开。皇帝喝道:“你们要造反耶?”
一个深沉的声音淡淡地道:“永琪,你已被鸦片控制住了,不适合当皇帝了。”
皇帝怒形于色,“是你!”
福尔康幽暗的目光打量着永琪:“四大家族动员了十万大军围困住了阿勒锦要清君侧。幸好我早有安排,四大家族族长族老已然全部伏诛。那么请皇帝也归天吧。”
耶布淳格哭着跪倒在床上:“哥哥,求求你了,饶了陛下吧。”
福尔康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妹妹,“你下毒于陛下,让他沾染上毒瘾之前,怎么不说饶了他?”
永琪猛地扭头去看看皇后,耶布淳格再挺不住,软倒在床上。
就在此时,地上的大太监如同被挖去内脏的鱼弹跳而起,狂风大作,拳尖直奔福尔康而来。
火枪手和福尔康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宗师之怒即将及体,没有应对。
皇帝夫妇大喜,脑中已然看到了福尔康口吐鲜血脑浆崩裂了……一只手从福尔康背后伸出,开出一朵掌花,正好拦在大太监进攻路线上,将狂风一般的劲道化解,引到地板上,方圆丈许硬如钢铁的硬木地板炸为碎屑,喷上半空。
陆路通追上半步,一吸一呼已攻出十余拳。那宗师被火枪击碎了胸骨,正是强弩之末,连一半的实力都来不及凝聚。陆路通能勉强应付柯剧全力进攻,当然就比这个宗师现存的实力稍强了一线。但这一线就是人鬼殊途!福尔康和皇帝夫妇静静地看着陆路通将宗师击飞,上半身轰然裂成了五块。
福尔康扭回头,淡淡地与皇帝夫妇道了声别,四支枪管绽放出金红之花,将皇帝、皇后笼罩在袅袅的青烟之中。
枪口君王,掌中宗师(下)
是夜后宫大火,皇帝夫妇同迪古皇子葬身火海。在京城中歇脚的八大家族中有六大家营地起火,烧死无数人。包围着阿勒锦的十万大军被不知其来的火枪队和百蹲火炮逼降。
第二天,清国再无八旗,只余富察、索绰罗二氏。春天到来、花开月满之际,索绰罗放弃兵权,从此富察家一统女直江山。
在黑暗的地堡中晋升了宗师,水焉内心一阵茫然。赵国皇室中天才无数,以举国之力强堆资源,百年之内仅有准宗师若干,关键的那一步就是跨不出去。没想到自己已经甘心为人妻为人母打算洗手做羹汤了,老天爷却把宗师之门打开,自己一步跨了出去。
多年宿愿,几代人的梦想一朝实现!但是,自己已经不再是能制衡皇帝的天网总统领了!腐朽的天网早已借皇帝之手洗了个干净。
叮叮的诞生更是推动了水焉放弃过去的一切,从零开始建立新的身份,创造新的生活,做得个附庸算了。雄心壮志……让它随风飘吧。
但是我并不甘心!心有遗憾!愧疚之意难去。
但就在这个转折关头晋升天下高手,是天意!借金荣之手,又能轻易调动蒙元、维拉特军队!如此权势、财富,水焉直觉自己不应该局限在“金荣女人”的框里,或者自己能登上更大的舞台……
她站在金荣身边,拳指伸展收缩,体味着里面蕴藏的巨大力量,七粒夜明珠的微光还在,但油灯却被刚才墙壁打穿时的狂风吹灭了。
金荣想去握她的手,水焉冷漠地将他推开。她整理了一下袍袖,将披风下面乌黑的长发尽抖落于地。她闭了闭眼,再睁开,面对着地堡黑暗的空气,似乎面对着千军万马或者亿万朝拜……强大的气势从无到有,不断攀升,似乎对面有个同级别高手正要递出致命一击。她目光如电,似乎要将山石刺穿,看遍万山,踏平万国。
当年那个高高在上,冷漠无情,不可一世的大统领似乎又要回来了。水焉狂笑,然后全身经脉“咔”地一动,腹中剧痛袭来,冷汗刷地流了下来,她一跤跌倒在棉花堆上。
金荣爬起来扶住水焉,一叠声询问。
水焉用尽最后的余力,吼道:“孩子要保不住了!”
她痛不欲生,在地上滚来滚去,将金荣的茶、酒、零食、椅子全部辗为灰烬。
金荣握住水焉汗水浸湿的双手,大声喊,“坚持住,焉儿,你是宗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孩子没有就没有了吧,不用在意。”
水焉脑子已经糊涂了,以为金荣说不要叮叮了……那怎么行?叮叮是我的宝贝,是我的心尖尖,是我的命!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痛更加撕裂了,水焉只想去死,女儿没有了,我留着这条命干什么?她微弱的声音喊,“叮叮,娘不会不要你的,娘和你一块儿死……”
金荣喊:“叮叮很好,你放心。你肚子里的宝宝也很好,他只是在闹脾气,踢了你一下……忍住!”
水焉脑中轰然炸裂!什么雄心壮志,计划谋算,经世纬业,出人头地,脚踩蒙元,拳打清朝……统统变成了笑话。
我还有一个宝宝在肚子里呢!
宗师又能怎样?赢了全世界又能怎样?举世无敌怎及得宝贝嫣然一笑?万民拜伏哪比得一声全身心投入毫无保留的嫩嫩的“妈妈”?
叮叮的面容浮现,水焉想起来了,叮叮已经两虚岁了,留在奶奶身边和小小在一起……
不,我不要做女皇帝,我只要当个母亲就好了!哪怕做了武则天,闹得众叛亲离,孤苦无依,抑郁终老,又有什么意思?
最幸福不过听到一声:“妈妈抱!”
宝贝,妈妈错了!妈妈不该随便就晋升宗师,却没考虑到肚子里还有个小生命正在孕育!妈妈愿意放弃这个宗师,只要换你回来!宝贝不要走!不要放弃妈妈!妈妈在努力!爹爹在努力!你也要努力!让我一家三口共度难关!
妈妈绝不会放弃你!
绝不!
金荣身体里所有的仙灵微光所化暖流不要钱一样冲冲冲,注入水焉即将崩裂的身体,他仿佛看到一个小生命被晋升宗师时所带来的巨大冲击波打得离开了安全温暖的小窝,正无助地在宇宙空间漂浮,时刻有被吞噬、抛弃的可能。
金荣左手抱了上去,想搂住水焉的脖子或身体,没想到捂上了水焉的光头,他手心的光化作暖流从水焉头顶沿着六阳经脉走遍了全身。水焉好像全身浸泡在温泉之中,体力稍微有所恢复,剧痛在一点一点消失,她一松气,不再挣扎。
金荣紧紧地抱着安静下来的水焉,精疲力尽,浑身被掏空(就是字面意思)……听天由命吧,也陷入了昏迷。
许久,许久,二人同时醒来。连飞、成娟娟和莫姒姒焦急地包围着他们。
水焉动了动,想抬起身体,除了脖子,全身已然瘫痪。
金荣从地上爬起来,检查一下水焉下身,没有流血,这好事。
他对举着火把的三个人道:“公主怀孕,同时走火入魔,不宜移动见光见风。从今天起我陪她住在这个地堡,天塌下来也不管了。除一日三餐,便溺清洁,你们不要打扰我们。”
莫成二人去看公主脸色,水焉藏在长袍帽子里的下巴点了一点,首肯了金荣的自作主张——自己眉毛头发全掉,连睫毛都没了,她不希望有别人看到,哪怕是自己的贴身侍女。
莫姒姒还想争取一下,嘴巴刚张开,水焉轻声道:“出去吧。”
金荣坐倒在地,感觉体内空空如也——大概仙灵微光消耗一空了?复一想,大喜。低头,金小荣依然沉睡,不像以往那样动不动就作怪了。
水焉斜在棉花堆里忽然一笑,“正好你这个懒胚闲着也是闲着,给我擦洗身体喂饭也用不了多少功夫,那么我督促你练功夫吧。”
金荣苦着脸正要求饶,水焉叹息道:“我只求宝贝孩子安然生产下来,健健康康长大!其他的,能不能动弹,能活多久,还见不见得到叮叮……只能看天意。你作为一家之主,难道不应该挑起保护我们娘儿几个的重任么?下次再碰到金朵朵那样的高手,身边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我们又手无缚鸡之力,不靠男人还能靠谁?”
金荣本想耍奸浑赖,却被水焉说得无地自容。
水焉道:“我闲来无事时对天下武功都有所涉猎,两年前就开始盘算给你做计划了——练得好了,宗师不知道,普通一流高手应该能应付了。”
金荣喜道:“你是说我能达到一流水准?”
水焉哂道:“我是说能应付一下一流高手,比如贾琮、余立根之流。”
那也很不错了。金荣拍手叫好。
水焉艰难地移动着左手,现在能稍微动一动了,虽然把左手从胸口挪到下腹可能需要半刻钟、出一身汗,但应该没有真的瘫痪!
可以庆祝一下啦!
她自嘲地:先前亿万人崇拜,万贯家财也博不到自己一笑,如今能动动手指头就开心地想庆祝了。
她略一思索道:“让我看看你力气有多大。”
金荣道:“我有多大,难道你还不清楚?”
水焉脸上飞红,正想发怒,金荣已经单手倒立,扶着墙做了十个挺撑。大火把照耀下,两条光腿下面倒翻宽大的裤子和皮袍,简直是不忍直视。
金荣换手,再做了十个单手倒立挺撑,翻身跃起。
公主道:“也就这样了——十二岁儿童水准。”金荣心想要不是青城环境凶险,虎狼成群,老子会健身?
公主道:“既然已经有了基础,我传你一套身法。前跨一步,左三步,右四步,后退两步,动作要决是……呼吸配合需……好,做一遍,再重复一遍。”
金荣熟悉这步伐后,正想说扭秧歌啊,多简单?
公主道:“一个呼吸之内完成。”
你在开玩笑?
公主:“今天的任务就是,努力用一口气跑完一组,然后换气五次,再一口气做第二组,一共一千组。”
金荣咕咚一声栽倒。
水焉:“这是我五岁时的作业——可能比连飞所学的身法不差……当然要看个人努力。再好的法诀换个人可能就会练成一坨屎。”她这辈子没说过屎尿屁,一旦说出来……好爽。
赶紧的,你老婆孩子的安全就看你的跑步够不够快了!至少打不过要跑得掉吧?
好了真空,回头无岸(上)
固原,幼黄色的春花已然在角落里悄然开放,迟到的春水吸收了一个冬天的阴郁,随身携带着幽绿向东方而去。
桃叶抱着小小,胡氏抱着叮叮,站在城墙上望眼欲穿、百无聊赖地聊着天。
全世界都已经知道金荣安然无恙,还智斗红衣大主教,在佛学界引起了轰动。虽然就短短五六个回合,从学术界的注释、详解、阐发、争论程度来看……桃叶和胡氏觉得他们真是——吃饱了撑的。就金荣的水平,奸滑才是其本色,不学无术谈不上,有什么深意?你想多了。你们要阐释就请便吧,多半金荣本人都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有学问,问一答十,深刻法藏,涵盖古今,无限完美。
当然金荣在知识人群中取得美名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剑仙绣娘题材的通俗小说、扬州评话、苏州评弹虽然大都打着金荣出品的名号,其实跟他关系不大。而且那种浓油赤酱的重口味玩意儿品位低俗,大儒们就算都(津津有味地)听过,或者买过(套了三五重色的)绘本,肯定只为消遣而已,不登大雅之堂!
对僧问答录流传出来之后,大家一看,喔?居然又出不一样的东西可以拿来玩玩了,立刻扑将上去,将金荣的主体思想翻过来倒过去地研究、发挥,顺便塞点私货——难道你还跳出来否认不成,死都死了……啊?没死?赶紧地再写万字歌颂,挽救一下。
三篇演讲、三篇语录汇总、一首战歌、震惊天下的天下会议事规则、数次以弱胜强的战绩、撒手王位飘然而去的洒脱、据说他本人还美貌冠绝一时,独占失传已久的二胡古曲,三十六剑仙绣娘传人,隐约有皇室女为其倾倒的香艳谣言……
以赵国千余年来文人“谁当皇帝(官)就无底限吹捧谁”的无原则不要脸的尿性,研究金荣的(硕博研究生)论文已达千余篇!
万一马屁拍得到位,得到了贾氏或者皇室或者甚至金荣本人赏识,老子岂不是成了童隰第二?天下怀才不遇的才子(进士/举人/秀才/童生/顽童)又不止童隰一个!
新年刚过,柳枝尚未发芽,便有读书人/江湖豪客/出家人/说书人/山里隐士/王爷管家/商人前来固原拜访金荣母亲和妻子。
当然见面不可能,不仅男女有别,还要看别人愿意不是?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放下礼物就走对不对?固原总兵派了五十人守卫森严,完全没有必要嘛!就凭童隰一把火烧了青城,团灭数千人的狠辣手段看,敢惹金荣的人已经不多了。金荣本人手上也有几十万冤魂在呢!
绑架金荣的图播人啊,你们根本不知道惹上了怎样的大麻烦!等着看笑话的势力可多着呢!
毕竟人们刚刚说腻了上一个热点话题:清国皇位易主的大变动,八旗松散联合变成了一家独大!那清国荒山野岭万里迢迢的,小辫子们有什么好议论的?前儿他们还百年国庆呢,结果观礼者刚走,一国之主换人了。
真是蛮夷。
如果这些民间战略家知道清国皇帝登台也和金荣有拐弯抹角的关系的话……不要说了,那马屁满天飞的盛况可以想见。
厉害了我的赵国!随便出个混混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什么,你不知道金荣其实只是个混混?嘘,我告诉你啊……
就在这狂热气氛中,胡氏和桃叶得到消息,赵国皇帝将会派遣使者来固原慰问金荣家属,说不定还有敕封。
胡氏觉得反正没什么要紧事,不如上城墙看看,万一碰上天使了呢?
桃叶暗笑胡氏官迷心窍,但据说这次来的使者是贾家人,桃叶还是有一种迎接“自己人”来的感觉。
身后托娅扶着刀跟着,她这个冬季都没闲着,在军营里训练,苦练箭术和刀法。虽然辛苦,她一想到要报仇雪恨,立刻心中充满了动力。童丞相传来的消息,托娅父母大概是在酋长之乱中死了,三个弟弟活着两个,一个失踪。
托娅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尽付刀与箭!砍人术的确练得差点,但她的箭术却极其了得,在天网少年中排行第一,从未被超越过!人人都说这是天赋,羡慕不来的。
但托娅却知道,这是金荣大汗教她的计算之术!她在金荣的粗浅理论基础上又发明创造了新的算法,精准度不断提升,几乎可以称她为射雕手了!
天上飞来一只老鹰,高悬在城墙上空大约二十来丈外。托娅解弓上箭,那鹰转身就跑,托娅提手就是一箭,那鹰一个翻滚从云端跌落。身后天网少年和陪伴胡氏桃叶的城门官一起大声喝彩。
再这样下去,托娅神射之名可就坐实了!
春风料峭,春寒伤心。胡氏在墙头略看了看大山森林,见桃叶已经抱不动小小了,就招呼大家回了住处。这是总兵特意为她们腾出来的招待上峰的豪华院子——反正一时没人会来视察。去年的绑架案就是一坨臭狗屎,沾上就是一身味儿,没有哪个巡查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不痛快。
这个院子相当大,够二十多人居住,天网十个少年加上德王赠送的值夜的大头兵,以及下人奴仆把这个院子挤得满满的。
胡氏放下了叮叮,让她去拉小小的爪子,两个人已经很会走路了,肩并肩地去找托娅玩儿。
桃叶坐在廊下,看着托娅和两个孩子疯闹。她的肚子已经显怀不小,在胡氏看来,圆女尖男,肯定是个男孩儿。
桃叶嘴上不说,心头暗喜。公主已经慢了一步,这回,嘻嘻。
墙外是安静的坊外通道,平时没什么人经过,却突然传来一阵歌声: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歌声粗犷,文字粗鄙,立意粗浅,曲调粗疏,态度粗暴。
桃叶心下不喜,胡氏已经骂上了:“哪里来的疯言疯语的疯子?滚远点。”
墙外一声阿弥陀佛,一声无量天尊,两个声音道:“惊扰了尊客,罪过罪过。”
桃叶道:“娘,是出家人,算了。”
胡氏哼了一声。
那唱歌的吟道:“才惊世人最招妒,善恶缘来终将无。情动难免终身误,心魔未斩回眸瞩。满堂朱紫一朝褪,踏错半步全盘输。富拥四海无人亲,膏腴入口心头苦。万里瀚海皆成冰,千年河汉仙途阻。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水尽路还复。”
胡氏不想听,但那歌声似乎有魔力直往脑中钻去,她忽然有了一种美梦将醒,打回原形的恐惧。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她的灵魂深处有个东西即将破碎,她感觉自己快要飘上天空,这个世界如同褪了色的绣品,再也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就要变成一团乱麻……
胡氏立不住脚,软倒在椅子里。她喃喃地道:“我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就是一场梦。我不愿意醒啊……这和尚道士可恶!瞎说什么大实话?不,哪怕真的是梦,我也不要醒来……”
她指着门外喊,“把他们赶走!赶走!桃叶!”
桃叶道:“娘,您别激动出家人来讨银子故意说点子奇奇怪怪的话,就是勾人好奇心的。”
胡氏平复一下心情道:“就是就是,我不怕他们,他们休想从我这儿骗走一两银子!”
门外那讨厌的歌声又来了:“抓抓抓,抓不住朝三暮四。忍忍忍,忍出个断肠天崖。求求求,求不到命中本无。躲躲躲,躲不过因果报应。舍舍舍,舍不下情深缘浅。等等等,等不来瓜熟蒂落。寻寻寻,寻哪个真空家乡?悟悟悟,悟出个狗屁道理……”
胡氏感觉自己被骂了,人生第一次挨了骂却还不了口。
桃叶实在被聒噪地受不了,道:“娘,要不请这出家人来聊聊?他们到底只要一二银子,就打发了了事。”
胡氏捧着心口点头,有本事当面对骂,老娘我还没跟出家人放过对呢。
不多时,在天网少年们虎视眈眈监视下,一跛足道人,一个癞头和尚踢踢拖拖地走进院来。
小小和叮叮一见这二人,立刻向他们奔去,咯咯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