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金荣的石头记TXT下载金荣的石头记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金荣的石头记全文阅读

作者:不懂拐弯     金荣的石头记txt下载     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闲钓黄河,遥望青城(下)

    赵国皇帝手一抖,差点将八百里急报撕裂,草原大事不妙!土默特宫庭政变,金荣叔叔虫大师取得汗位,金荣被放逐。

    惊天动地的大事!凌三攴陪着六皇子水涗刚刚踏上草原,还没见到金荣本人,居然汗位被夺?真是狼性海盗世家啊,真不带手软的,一看上国来人,自己就迫不及待要上位了?

    我赵国朝庭怎么办?

    去青城承认新王?

    那怎么行?道德文章还做不做了?日后老子的兄弟叔伯也来这么一下子……脸还能要?篡了位,其合理合法性第二天就给赵国这礼仪之邦给敲定了?日后会在国际上被拿出来做反面教材的!大家会以为赵国支持叛逆,甚至这个叛逆压根就是赵国策划的……完了完了,哪怕六子和凌相的确此时就驻扎在黄河边上、马上跳下去也洗不干净了……

    凌三攴已经下令止步,等待进一步消息,决不可被乱臣贼子利用!这点儿政治觉悟老家伙应该还是有的。但是后续跟进怎么办?如今的草原安定团结,正和赵国热恋……大好局面全靠赵国商队无底限地输入对方急需的商品,跟贿赂也差不多了。如果双方关系倒退,万一土默特撺掇蒙元和清国又走到一起怎么办?这个新大汗还是个宗师级高手?怪不得,怪不得,金荣肯定是被这叔叔拿下给囚禁了……

    戴权蹑手蹑脚地进来给皇帝换了茶,皇帝愁眉苦脸地道:“老戴,草原生变你怎么看?前面的投资不能打了水漂啊!”

    戴权低头略一思忖,“皇上,此事我怎么看不重要,张蓁和童隰怎么看?”

    皇帝精神一振。

    戴权道:“青城戒严了吗?封城了吗?外人停止进出了吗?战斗发生了吗?不管谁当大汗,没人敢动贾琮!只要贾琮不倒,赵国利益不会倒。请皇上莫要心焦,静候下一条消息。”

    对啊,童隰那老狗,才能不在凌三攴之下,他坐在金珑一方必然有他的道理。贾琮绝不能背叛金荣,没有战斗?目前青城连戒严都没有?这很不正常,事情可能不是想像的那样糟。

    到了入夜,小太监匆匆忙忙递送一张条子给戴权,戴总管扫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正在味如嚼蜡地吃东西的皇帝目光看了过来,戴权忙捧着条子上来道:“居然是禅位。金荣自愿退位,将大汗宝座强塞给了其堂叔金珑!当时金珑都震惊地不敢说话了……童隰张蓁全部留在金珑身边,官职未变。”

    皇帝的嘴巴不自觉地张得老大,这是在嘲笑朕的智商吗?

    金荣这混蛋得有多迂腐?读书读傻了?不是说童隰号称读书读通透了的,竟教出个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然后就撂挑子不干了的白痴?或者这金荣写书太投入,把自己写进坑里埋了?

    先帝看中、亲自培训的少年天才……贾敬甚至愿意赔个贾氏嫡女进门去做小妾……朕的阴谋被他轻松破掉还倒贴一只戴乐乐……大公主那么个心高气傲不跟男人多说一句的女人委身于此人……难道我们都看错了?此人其实竟是个傻的?

    戴权和皇帝对视,都有一种“吃了一坨屎却还要欢喜赞叹好吃并且要向全天下表示钦佩并不得不写到书里甚至做高考作文题目”的感觉。

    皇帝口吃地道:“我们要不要写个什么条子呈文去歌颂一下。”

    戴权道:“不着急,先看青城发出什么公告来。”

    话音未落,又一个小太监匆匆赶入,皇帝招手直接将条子接了,只见上面写着:“青城各界恭贺新大汗书”,下面是全文,基本上都是歌颂金荣的功绩,并赞颂其禅位之举大有古风。又说金珑功绩卓著,人品高尚,必能带领土默特大踏步奔小康,青城更辉煌……

    皇帝一目十行地看完,直接扔给戴权,“这是个什么玩意儿?那些人脸都不要了?”

    戴权一字一句地研究过,笑道:“至少青城乱不起来了,生意还能照做。”所谓社会各界人士……商人嘛,随风倒。

    下面来报,值守学士们伙同兵部理蕃院重要大臣们求见,包括贾政和贾赦。

    头痛。

    如果朕告诉他们这世界上真有禅让这东西,贾赦会不会跳起来喷朕一脸口水?还有贾政,他的次女难道要嫁给金荣的叔叔?金荣那英俊少年也罢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蔫吧汉子……哪怕是个宗师级大人物,也有点膈应人。

    戴权很明显跟皇帝想的是同样的东西,他试探地道:“要不先不要见这些人……让他们先拿出个应对章程来?”

    也只能先这样了。金荣,你个十三点白痴二货疯子迂呆,当个说一不二的国王有什么不好?嗯?说走就走,不辞而别,心血来潮?创业多难你不知道?说辞职就辞职,编制说不要就不要?体制咬你了?谁允许你甩手不干了?以后想东山再起……起不来怎么办?你为什么这么任性?人生能有几次机会?告诉你,大多数人一辈子最多只有三四次高光时刻,再折腾下去只能是败!败!败。

    胸闷,气短,头昏,脑胀……老子心脏病都被吓出来了!真是,母子俩都不省心!先帝是怎么在他们家活下来、一个月后才被气死的?

    贾敬破天荒地离开玄都观,和贾赦贾政凑到地宫里开会。

    为了避人耳目,地宫靠近道观的某个拐弯抹角的隐秘地方则是贾氏核心开会办公之处。另外还有藏着见不得光的东西若干……在曲折蜿蜒的另一边。

    除了戴权那边的消息有专门渠道传过来,贾氏在草原上布置的人马越来越多,权势也越来越大,钱越赚越多,消息也越传越快……

    贾蓉因老婆得力,自己办事手段也凌厉,也开始参与族老级别会议。

    金荣离开,对自家生意的影响,贾琮的地位,贾氏其他干部的去留,都是要做计划的。如果金珑不上道,把他干掉换个其他人的可能性如何……

    这个金荣怎么回事?搞禅让?脑子里长草了?贾琮也傻了?为什么不拦着?不是说你武功准一流了吗?金荣抵挡得了你一根手指头吗?为什么不拉住?你这个好兄弟尽职尽责了吗?

    贾蓉心头暗爽,却不得不帮贾琮说两句话解压。根据现有的消息,根本无法判断草原形势。许青媛和其他商队联合贺表虽然毫无节操,但却是当下唯一选择。金荣离开肯定不是心血来潮,之前他给贾环写的一封长信详尽介绍了什么叫做革命根据地!这就是手提面命!

    应该怎样先打倒固有旧势力,团结联合民众,最短时间里扶植新势力,共同抵挡旧势力的反扑。所谓王道,就是我把一切放在表面上,正大光明地行事,堂堂正正碾压敌人。

    难道这次禅让也是一个局?

    贾赦三人深思。

    从天下楼大会开始,金荣的所作所为全部都在明处,铺垫设局都摆在你面前,但就是让你想不透,看不懂,猜不到他的战略目标,事到临头,水到渠成,就算有人反对也回天乏力了。

    这个局针对的谁?是天下会内部,还是草原部落,还是清与赵?

    青城目前局势稳定,商队依然在赚,财政部和政务厅和过去没有任何变化。不仅没有继位大典的风声传来,甚至没人找赵国使团、贾氏寻求支持。

    三个老的加一个小的,你一句我一句地讲可疑之处。

    贾敬忽然问贾政,“老三,张蓁住在大观园时尽是你陪着,你觉得此人如何?”

    贾政张口就来,“这人看不透!三句话五句话的就能和你称兄道弟,引为知己。但是他的底,你永远摸不透。就算面对凌相和皇帝,这人也是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沉着大方,该驳就驳,该捧就捧。”

    贾赦道:“在介绍青城的自卫反击战时,他说得那么热闹,结果核心手法一句没有。我们听到的还不如从贾琮贾衍的家书里读到的多。”

    贾政:“而且我猜青城必然还有底牌,除了咱们的火器外的其他底牌!”

    贾敬:“也就是说,不管金荣真禅让还是假退休,咱们必须要盯紧了!把人手宽宽地放出去,手头的人情和关系别舍不得用,赶紧调动起来。”他昏黄的目光忽一闪烁,“我现在回想与金荣的几次见面,总有个感觉,这个人眼睛看得比我们都高。他在棋盘上下了一怪招,但我们没看懂。”

    贾政:“或者再等等看,盯紧了他的势力可不只我们一家。正好从金荣离开这个事情上观察看看,其他人在想着什么。”

君子所恃,圣人所谓(上)

    贾敬环视道:“还有一蹊跷事。半个月前,我接到金荣来信,他说帮助贾氏的诺言已提前完成,接下来就看贾氏自己的了。还送了我一张白狼皮,是贾琮亲手猎的那头王者,万金难换。莫非这是他的禅让暗示?”

    贾赦烈火一般的性子,骂道:“贾琮个狼仔子,白狼王皮,万金难易啊!不知道孝敬亲爹,居然给金荣作人情。”

    贾敬一个巴掌拍了过去,虽然他武功全失,贾赦却一根手指都不敢动,硬用肩膀扛了这一并不软绵绵的巴掌。

    贾敬怒道:“你这个儿子得来的一切,全部是金荣不惜代价帮他争取的,先是求余立根传授;又挑最厉害的蒙元勇士教咱们家将骑射。羊肉、草药补品、战马,流水一样的资源紧着你儿子用,又得了王子腾的甲才放他们上战场,方能得一人不死!还用心保护他们不要被红衣僧兵打残了,为什么用火攻?还不是怕把你儿子弄伤残了没法子交待。换个草原汗王能把手下保护成这样?”

    贾赦:“就是不愤第一批家将一百人居然一个肯回来的都没有,第二批我看也够呛。哼,青城局势大变,看他们回不回来!”

    贾政:“咱们自己也能训练骑兵了!贾珩把草原练兵法事无巨细全部记录了寄回来,大有启迪啊。”

    贾敬:“哎,你们说,那金珑和闻氏是看着金荣长大的,又是亲戚,手下所有的官吏全是金荣提拔的或者是童隰张蓁的人。焉知禅让不又是一个陷阱?”

    对啊,金珑对童隰张蓁二人有何恩义,值得他们弃金荣而投靠之?天下会还控制着半个青城呢,他们会听金珑的命令?武功高有什么用?难道别家找不到宗师来开片?

    贾敬:“所以,这个禅让根本就是他们设定的陷阱,让内部的不稳定因素自己跳出来,金珑以宗师之能随手就料理了。金荣正好腾出手来,谋取下一处地盘……据说贾琮已经跟上去了?”

    贾政翻着卷宗:“一组疑似皇城司的人一年前就在胡氏身边安排了人手,胡氏一动资金人手物资,收拾行李,张蓁或者柯剧肯定看在眼里。金荣行动未必想要瞒着谁,但是想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怕也是不可能的。”

    贾敬:“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天网总统领之所以弃天网而去,其实是她已经怀胎了,金荣的孩子。”

    贾赦二人大惊,心底评估这个秘密的价值。

    贾敬:“大公主疑似隐居在一个岛上,胡氏身边有两个神秘的女扮男装者,武功并不高明,但行事极为干净利落,经常草原国内两头跑,且最后的行迹一定是消失在港口。族里的判断,如果金荣和大公主有染,这两个女人肯定是联络人。”

    贾家在青城安插的人手看来也不是一无所获。

    贾敬又道:“金荣和大公主可能的确有私,在天下楼时二人十分熟稔地同出同入,桃叶还和大公主有过私下接触。我们的线人还发现胡氏亲手缝了一条粉红色的特别款式的小裙子,给谁的?不言而喻。所以时间倒推一下,大公主放弃天网,就是要加强皇室力量对抗我们,而且可能她知道自己怀孕了。”

    惊天大丑闻!三嫁寡妇CEO未婚先孕,先卖掉自己公司,然后躲起来生女儿!

    皇帝知道吗?

    这不重要,贾府知道,就够了。

    贾赦:“所以青城换主各方面都很平稳,估计要么得知了内幕,要么在等待别人先跳出来做怪。或者张蓁、童隰已经控制住了形势。”

    贾政:“我们不能慌,且看凌三攴和西平王如何定行止。”

    贾敬:“童隰城府太深,且和凌三攴有心病,肯定会拿捏拿捏赵使,占点便宜。柯剧在草原流连忘返,估计已经被收买了。张蓁不要说了,拿着朝庭的俸禄全面倒向金荣。所以此次赵使在草原日子不好过。”

    贾赦:“朝庭有没有派宗师级高手去草原镇场子?”

    贾敬:“听说水老鲨跟着呢。”

    贾赦:“白沙候!他竟然还能动?”

    贾敬:“凌三攴自己功夫不弱,加上水老鲨,抵挡一个宗师问题不大了。”

    贾政:“拿两个六七十岁的老东西去兑子正当年的金珑大汗,倒是个如意算盘?皇上舍得凌三攴?”

    贾敬:“凌三攴可能觉得自己命数尽了,才要疯一疯,皮一皮,说不定正想着设计替王子腾报仇呢。”

    贾政:“他不去直接找王夔麻烦,怎么反倒是去草原?拐弯抹角的,想什么呢?”

    贾敬目光深邃,不答。

    贾敬口中的水老鲨名水硰,生性残暴酷烈,是皇室里名声在外的打手,辈分算当今皇帝的叔伯。他头发花白,皮肤粗糙,牙齿几乎落尽,居然还以炒蚕豆为零食,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嚼碎并磨细的。

    水硰和凌三攴并不熟,和水涗这个皇六子西平王倒很是谈得来,都是好武之人,说起天下功夫,三天三夜不用休息的。

    这三人习武天资都极可观,凌三攴更是文武双全。年龄大了,功夫退了不少,虽然不说是花架子,肯定和壮年时不好比。但除了不是宗师的“圆融自洽”境界,其实力仍然相当可怖。

    他们能不能再进一步?可能性不能说没有,有机会对新晋宗师的成色先掂量掂量,找找差距,再学习学习,很难得。

    青城大变天给赵国使节带来了巨大困扰,进退两难。待到“禅让”之说甚嚣尘上,赵使更不敢前进了。

    回想历史,春秋战国时,燕王姬哙禅让子之,结果加上姬哙的儿子,三人全部死于内乱;赵武灵王赵雍禅让给儿子赵惠文王赵何(内禅),自称主父,结果最后自己饿死了;刘婴与王莽,汉献帝刘协与曹丕,魏元帝曹奂与司马炎,晋惠帝司马衷与司马伦,晋恭帝司马德文与刘裕,宋顺帝刘准与萧道成,齐和帝萧宝融与萧衍,周静帝宇文阐与杨坚,隋恭帝杨侑与李渊,隋恭帝杨侗与王世充,唐睿宗李旦与武瞾,武曌与李显,唐殇帝李重茂与李旦再与李隆基,周恭帝柴宗训与赵匡胤,……基本上非父(母)子关系的禅让就是篡位的代名词,即便是亲子互动,也未必不是胁迫。

    当然水氏王朝一代送一代、扶上马行一程的禅让肯定是真的,但是老子儿子也天天闹别扭:太上皇最大乐趣就是飞茶碗砸戴权的脸,顺便欺负戴乐乐。

    如果现在就去见金珑(虽然从大局出发迟早是要见的),岂不是被乱臣贼子利用了?凌三攴作为读书人,怎么肯跪这么快?总得先骂两声爽爽口再解除误会达成共识并讨个大便宜回去,否则也显不出他老人家的手段!童隰你这个卖主求荣的东西,看老夫不揍出你的屎来。

    最奇怪的是,“各界人士”的效忠书都传得天下皆知了,青城官方公告居然还没有放出来……他们在等什么?

    又十日,轰动天下的消息才传到赵国使团,那金荣带着老婆孩子母亲,在贾琮等名将的陪伴下大驾光临银川!他果然是主动禅让大汗之位给亲叔叔了,原因是“要看遍天下最高的山最阔的海,吃遍天下美食”。

    金珑继位的合理合法性得到了金荣本人的承认!而且据土默特资深高官说,只要金荣招招手,青城立刻就会跪倒,将王座奉还。可惜人家是腾格里人间行走,下凡尘进俗世已经是违背了天性!流连于王座之上,不合其本心!

    高级!太高级了!婊得没烟火气!

    凌三攴佩服得五体投地。你们的算计也太狠了吧!

    金珑在草原核心坐镇,有童隰张蓁张簟辅佐;贾琮和天下会一半实力雄厚的台吉们陪着金荣在外游历,互为响应!如果没把握将双方同时一网打尽,你根本不敢进攻青城,也不敢碰金荣一根毫毛。

    去位的金荣,更要誉满天下了!

    以金荣主动禅让、潇洒走天下,追随者如林的高姿态,到哪里不是倒履相迎,胜友如云,契谈阔论,应者如雨?背着手,领着娃,跟着娘,不带一贯钱,一支箭,天下何处去不得?天下谁人不识君?

    难道这人想封圣?

    老夫不许,你休想!……不对!听说曲阜孔氏和金荣关系极其暧昧。白灾时分,金荣放着朝鲜王子李颀理都不理,整日和孔氏大掌柜厮混……里面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小衍圣的脾气现在不大摸底,看不太透……如果他们和草原勾结起来,不可不防!

    老夫正好先跟童、张、珑来搭搭手,过两招,看是你让老夫吃一亏,还是老夫灭了你们的气焰,逼你们乖乖臣服我大赵……

君子所恃,圣人所谓(下)

    这十多日,水硰和水涗在草原上打猎奔驰,玩儿得那叫一个爽!尤其六皇子,被皇帝关出来的毛病全部治愈!只恨没碰到狼群,以本皇子的功夫(骑射不算),白狼王不敢说,砍死普通头狼应该没问题的吧?碰上白狼王也不怕,有鲨爷在,我们两个人加起来比不过贾琮?我不信。

    可惜狼群不给面子,在交通繁忙的商道附近根本就连狼屎都看不到!兔子也很少……

    得知使团可以上路了,水涗蹦得差点把帐篷顶穿。

    使团加快脚步,䠀过了几条河(据说以前这河没有这么深,是俘虏挖的,至于为什么,没人懂……难道我要告诉你这条河用来是运大炮的?),踏着被踩实的道路,青城在望。

    张蓁同童隰亲自出迎,言道摄政王在城主府恭候。嗯,政治敏感性超级强如六皇子水涗和老狐狸凌三攴立刻把耳朵支棱起来了。

    凌老头故作不解,“素闻土默特大汗年少英伟,智慧如渊,风度如海,圣心慈悲,孝义无双,爱民如子,正义公平……倒不闻摄政王之名。”

    童隰与张蓁一笑,就知道你有这个调调,张蓁道:“我家大汗乃是腾格里人间行走,自然不能自闭于朱门高墙之后,必要徒步四海,尝遍人间疾苦,倾听百姓号哭,身体力行,感同身受,砥砺前行,克绍箕裘,克己慎行……”他以吹唢呐的长气吐出一串谄媚之辞,也不知道成语哪里得罪了他?

    凌三攴调皮地笑:“所以你们搞了个摄政王来取代他?”

    张蓁笑,“大汗仍然是大汗,只是不在青城而已。天下谁敢能说文韬武略能比得上他?谁有资格取代他?青城百姓怎么可能答应?”

    凌三攴感觉落了下风,童隰还没下场,战斗就结束了。

    众人息兵,后面有的是机会再战。

    赵国使团早听说青城与众不同,干净整洁,文雅谦让,语不涉粗,商不欺客,客不辱商。进城后,挑刺的眼光如同小刀子刮痧似的,不见红绝不罢休。谁知众人慢如老牛破车般地一寸一寸地巡查过去,就差拿舌头去舔路面和铺门了,竟然挑不出错来。

    以为已经是吹嘘夸大百倍而视之的报告,简直是太粗鄙了!人家做到了甲上,你好意思给乙中?

    到朴素但温暖舒适的旅店清理内务后,童隰先暂时告辞,忙。

    张蓁留下陪着,他一指坐在旅店大厅里的几位男男女女,每个大佬都将得到一位导游的贴身服务。

    张蓁特别指出,这些导游脾气大得很,听不得人说青城和金荣的坏话,而且每天要付工钱的。

    六皇子看着一个脸色黑不溜秋小女孩,脸上刚刚露出邪气,伸出手来想摸摸人家的炭灰脸,想调笑一两句,原本站在身侧的那个小女孩立刻躲开龙爪,请辞,一点面子也不给。

    六皇子尴尬地道,不要跑,本王不是坏人,佣金加倍如何。话音刚落那小导游biu地一下子就不见了,还扔下一句:“姐姐我不卖身。”

    青城本地观众再忍不住,放声大笑。水涗怒道:“这金荣怎么回事,放纵手下这么没规矩?”

    张蓁忍住不笑,“殿下有所不知,这些导游虽然归市政部管理,却是自由民,拿工资和业务提成的。哪怕是大汗也拿她们没办法,人家又没违法犯罪。贵人说话稍微注意一些她们才会肯服务,如果低看她们,当奴当婢,任意欺侮,她们随时可以向城管大队举报告状的。”

    简直无法无天了,平民要爬到贵人头顶上去了,水涗暴跳如雷,老子还没使发性子,就被甩脸子了?

    还没等张蓁解释这不是青城的下马威,而是历来规矩如此,剩下的几位蒙元导游同时用流利的汉语道:“这单子我们不接了。”随即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了。

    赵国使团成员全部吸口冷气,同时想到,金荣治下的平民如此骄横,自然是因为金荣在给他们撑腰,连清国王子闹事儿,金珑一言不合,就杀了不少高手不算,连王子都没放过……

    以六皇子和水硰为首的火爆脾气全部凉了下去,脱裤子展览是小事,赵蒙命运共同体这事太大,谁捅了篓子,皇帝砍他脑袋是一定手不会软的!个人荣辱在国家利益前屁都不是。如果拿一个皇子或者爵爷的面子来祭旗,换百年草原和平,任何皇帝眼睛都不带眨的,要人头给人头,要家产给家产,要光屁股朕帮着给剥。

    所以你不要干出格的事情!有清国王子的事儿在先,十多万性命丧身火海在后,大家立即心平气和了。

    被导游们上了一课,这个亏可以在谈协议时,于地位对等的人身上找回来嘛。

    洗漱之后,更衣。

    摄政王金珑在王府设宴款待远方来客,张蓁与童隰作陪。

    从门外看,王府简陋粗鄙不用说了,很符合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的穷鬼水准,水涗的马厩也比它豪华。

    看着大家嘴角上扬鄙视的眼神,童隰笑道:“老夫一直力劝大汗,青城如今富甲天下,并不缺一点造王宫的三个两个银子。大汗说,所谓王,不过是老百姓节衣缩食供奉来保护他们的公仆而已。若自以为养了厉害的爪牙就能吸骨敲髓,害天下之公,肥一己之私,是为民贼也。老朽也无法说服大汗,唉,真正的圣君也不过如此啊!”

    得,还没开口先被骂成了民贼。赵国高官们一口气被堵得腻味死了。

    童隰请大家先到客厅喝茶。这厅还算宽大,琉璃装点房顶,墙壁由漂亮的上了釉的白砖和青砖组成,拼出简单的花纹,看久了只觉得眼花。地板砖是上了釉的彩砖,五颜六色地,如同将花海踩在脚底。

    水硰道:“这砖色纯净统一,外面还上了釉,琉璃房顶分外妖娆,花了不少心思吧?”这是在回击民贼之说了。装修这个客厅,没个万把银子拿不下来,你别装了,大家都是一路货色。

    童隰笑道:“这里所用的瓷砖全部是自家的砖窑烧出来的窑变货,天庙用不上的废物利用而已。这些花纹倒是大汗亲自搭配的,据说是符合几何美感的抽象画。老朽不懂几何抽象之理,想必白沙候爷必然是有心得的?”

    水硰闭嘴。老子懂个屁!我信你个鬼!自家窑里烧出来的瓷砖……听着就高大上啊,定制款,还是变窑!有钱也买不到好吧?被你说的多不值钱似的,给老子候府照样来一套?你不喊个五万六万银子的高价,老子跟你姓。

    长得差强人意的侍女托着茶盘鱼贯而入,大家立刻就被造型奇特颜色万变的壶与杯所吸引。毫无意外,壶身画着花生一样大的小狐狸,笑得诡异俏皮,大家听闻这只狐狸久矣,终于见到本尊,比传说中的更妖,更像人。众人端起茶杯,这杯子就像一朵花朵,颜色也是青红赭蓝黄紫白混杂,明明应该是乱七八糟的配色,不知所云的造型,但端在手里细看,越品越有味道。凌三攴等都是五代贵族,老懂行了,把玩起来简直是爱不释手。

    水硰目光流转,从奇特的茶杯和味道勉强的碧螺春茶水上收回思绪,便问张蓁,“柯剧何在?”

    张蓁如今排位靠前,并不输柯剧,也不怕什么水家候爵,但他依然客客气气地回话道,“自史将军撤出后,柯千户就只是普通青城居民,受聘于三七学校后担任教员之职。他已然请假回乡了,所以目前谁也不知道柯总兵身在何方。”

    水硰谅张蓁也不敢拿皇城司资深千户这么大的大人物的下落开玩笑,便暂时先放下。

第一场酒,熊大熊二(上)

    凌三攴等与张蓁斗了会心眼儿,忽然金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客厅里。

    在场那么多高手,只有在他站定之后才感受到气场为之一变而惊觉。凌三攴、水硰和懂行的武官们心下大骇,这就是宗师?

    水涗的功夫差得远,见识更是不堪,要体味出金珑这一下马威的真正份量与内涵还早。

    童隰将摄政王介绍给大家,金珑手在袖内,对介绍给他的任何人只略点点头,对上水侯爷、皇子和凌相,不过略拱手而已。

    以他天下有数高手的身份,摄政王的势,孤傲一些,大家也只好忍了。

    原本想跟人家扳扳手腕的家伙们乖得像只小猫,脸上尽是甜甜的微笑。

    金珑一口漂亮的京片子,语速极慢地致了欢迎词,便道:“请童相代本王招待诸位客人,诸位请不必客气。”

    然后袍袖展开,一挥袖,室内陡然刮过一阵旋风,一股杀气向所有的人逼近,莫大的压力从天而降,如同天塌地陷向众人袭来。水硰以下眼前一黑,头昏目眩,汗出如浆。企图凝神应对,心底里却生出以天地为敌,倒冲万世、逆江流而行的无力感。

    忽然杀意急停,众人回过神,睁开眼睛,金珑已然消失在了主座前,茶未饮一口,话不多说半句。

    怪不得数十马贼围攻此人,还被杀得干干净净。宗师之能,真是高山仰止啊。

    到了殿后,闻大娘给儿子一个大拇指,干得漂亮!没有露出破绽。

    这么多高官贵人,气场十足,以金虫大师的绵羊特质、肉头脾气,哪敢高调亮相、颐指气使?平视对方都做不到啊!当然杀掉对方是没问题的,当他们是一群小鸡仔就好了。

    就像杀孙绍祖这个熟人,唉,人家还敬过自己两碗酒来着。忍住不忍之心,眼睛看着别处,挥一挥手将头颅取了,也就完事儿了。谁让金荣说这个人留不得呢?抱歉抱歉。

    应付这些高官贵胄,不让他们多说话,用神出鬼没的身法取得上风,每人虚攻一招就成功了。

    最难是表演王者风范!欢迎词虽然只有十五六句,虫大师居然背了一个上午!听着张蓁介绍客人其实倒不算难,隔着十来步远,把颤抖的手放在袖子里,点头说幸会幸会就好!反正张蓁会把该说的话补齐。

    闻大娘看着湿了半身内衣的儿子,叹一声气。打败六十多摔跤高手的车轮战也没这么累!真是上不得台面啊!该紧张出汗、唯恐说错话走错步的应该是下面的人好吧!你也就这点子出息了……这摄政王当的跟个小媳妇儿似的。摄政王吧,就是个名儿好听……但好歹童隰给安排了个王位是不?

    等金荣回来,这个担子还是交还于他吧,我们江湖卖艺出身的人,真不是当皇帝的料啊。还是手艺过硬比较靠谱,比如杀个人,偷听个小话,当个保镖……更适合我们。

    摄政王狂风一般地离开,卷起一地的惊讶。

    凌三攴和水氏爷孙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无视外交礼仪,无所顾忌,甚至算得上是粗鄙不文的招待。

    武功高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抗议!必须严正抗议!

    童隰张蓁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下马威一个接着一个,这是要跟赵国掰吗?

    童隰看到凌三攴面色不渝,心底苦笑,忙挽救一下道:“摄政王平日醉心武道,最恨俗礼,应酬往来,若不是赵国天使大驾光临,换个国家,比如清国,摄政王根本不会露面。听说诸位都是顶尖武功高手,想必摄政王见猎……诶,那个,以武会友吧。”

    一提到清国,凌三攴面色好看了三分,再听到半截见猎心喜,七分羞恼立刻化为洪水,从口中喷涌而出。“自古以来,草原荒凉贫瘠……土默特能有今日繁华盛世景象……我大赵举国之力相助……”凌大学士嘴上功夫何等了得,从宫布骚扰理蕃院开始,赵国疫情发作,钱粮紧张,还倾人力物力财力助金荣取得大汗之位,太上皇心力憔悴只为见金荣最后一面,当面嘱咐一句,结果自己中风而薨。这是金荣欠他的。又说史鼎在青城暗助金荣火烧三万僧兵。王子腾又遣子报信,俺问问,你们私下有什么交易吧?

    这是替王子腾来讨说法了?

    咦,王子腾能和我们有什么交易?不过是贾琮的亲戚往来,王夔适逢僧兵来袭温泉宫邸,哪有什么非法交易?凌相你多心了。盔甲?盔甲是孙恤心卖给我们的,瞒着王子腾的。

    可怜孙总兵,不知道得罪了谁,死得不明不白的……什么?孙公子也死了?唉,太遗憾了,我土默特当降半旗怀念孙家人。

    哈,你童隰就装吧!孙家人之死如果说和你们没关系,我就把这瓷砖吃下去!老子还不清楚你们?孙恤心要有这个胆子卖盔甲,他就不会死在家中!连儿子都一道被你们料理了,死无对证是吧?……那就好,老夫就放心了。

    不过王子腾的账你们要认!老夫日后替他讨回来!

    好的好的,有数有数。王子腾儿子孙子如果出了有出息的,我青城给他留个位子,功劳大的话,进天下会也不是不可以。

    大家都没有提王夔!凌三皮亲自确认了这一点,才将微笑放在了脸上。

    双方你来我往,能说出口的,夹杂着不能说出口只能意会的,激烈交锋。

    凌三攴因受摄政王慢待的怒气倒消了不少:对方手段频出,必有所谋!不可乱了阵脚!稳妥起见,从长计议。

    童隰和张蓁感受到了气氛变化,也松了口气。金珑的“见到陌生人就自卑,看到当官的就想跪”的毛病是胎里来的,一时半会儿治不好。先糊弄过去了就好了。等金珑亲手杀掉两三个皇帝、四五个大学士,这毛病大概就好了。

    至于王子腾和王夔,现在大家都明白了对方立场,王夔以后是切方还是削圆,红烧或油炸,我青城不问。

    酒宴除了餐具竭尽稀奇俏皮之能事,款式别出心裁,标新立异,色彩斑斓,匠心独运之外,其他一无是处。酒太砺,菜太油,肉太咸,刀工太粗……(省略吐槽一万字)。

    大家一边吃喝,一边摸底,同时一缕一缕地把自己的立场放出去。谈判嘛,对方的底线是什么,难道老子还不知道?都是体制内,童张的编制还在赵国。退休后是享受国级高干离休待遇的,交个底,放个风,有啥不好意思的?蒙赵一体化的好处是大家的,代价则从清国人那里取,还有西方大片土地等着蒙赵去索赔。葛尔丹虽死,维拉特那么强大的国家,赵蒙胃口再大也一时不能全吞了,但是联合河西走廊和蒙外草原,以天下会为运作机制,玩个十年八载的,赵蒙可以把边境西移三千里。

    有了这个宏大规划,凌三攴才真正把心放到肚子里。清国和西域两个共同标的物将保证三十年内赵蒙一致对外,对内则是一体互补的。等这东西方向五千里土地消化光了,估计赵蒙就真正实现了一体化:官员流动,资金物资,物流信息,协同防守,共同进攻,救灾防疫,粮食药品工业品劳动力市场全面开放,童隰忽然道:“还加上一条港口租借条款。”

    嗯?凌老头立刻警觉起来。你一个内陆国,要港口干什么?

    童隰:“做生意啊。南洋,西洋,东洋,哪个地方没有我土默特急需的物资?借赵船下海的话,我又不是不给你钱,税金又不会少缴。”

    这个条款有问题!

    虽然暂时看不透对方着力点何在,眼睛盯着什么,但凌三攴深知,关系再铁,也没有你一开口我就给出去的道理。

    这个港口背后隐藏的野心,稍一深思,凌相有些惊恐。

    土默特志不在小啊。

    租借是什么意思?你们想租借哪个港口?

    童隰轻描淡写地道,“这个不急,先把清国打残再说。如果能得到清国割让的土地,比如赵国锦州之北,盘锦之东,山海关以西的地盘,随便让清国割一两块再说。”

    哈?你是不是要吃掉半个清国膏腴之地?索性取了朝鲜算了。

第一场酒,熊大熊二(下)

    凌三攴瞟了一眼水硰和水涗,那二人正在不点名地议论金珑的功夫,妙处何在,高明在哪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跟童隰推杯换盏地说小话。他低声道:“童老弟,你这个港口背后是什么意思?给老哥哥透个底,算老哥哥欠你的。”

    童隰不动声色,我信你个大头鬼。老子进不去赵国中枢,害得我空有才子之名却捞不着实事做……你这个老哥功不在小!老子不挖个坑让你跳已经是够朋友了,你好意思问?问就是坑,你敢听?

    童隰瞟一眼张蓁,他正和皇城司一系的武官拼酒。这几年张蓁如同坐了火箭一样往上冲,地位是一年一个大台阶,如今已是土默特千里疆域排名前五的大人物,在皇城司内部也是前三!

    皇城司内到处都是张唢呐的熟人,以前他们把什么脏活累活苦差都推给张百户,而肥的油的露脸的活则从来抢不到,连顶头上司戴乐乐都像用抹布似的用了张蓁就扔一边……

    如今哥哥你发达了,皇城司内部还保留着你的位子呢,什么时候回来带揳兄弟们一把啊?

    ……这个容易,这草原规矩,会当一饮三百杯,哥儿几个干了三百杯再来说话。

    ……哥哥你变了,不照顾弟弟了!

    ……今天是童相请客,你好意思不喝?明天朝克图老族长和巴图、巴特尔联合请客,你敢不喝?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哥哥救命。

    ……知道叫哥啦?赶紧现在喝了这杯,哥教你个乖……

    乌烟瘴气!

    童隰低声对凌三攴道:“我主金荣有意在靠近渤海三边通衢之地另築新城。”

    凌三攴奇怪地道:“有必要吗?青城作为大陆中心,南通赵北接外蒙西为丝绸之路东到清国,四通八达,建新城何为?喔,原来如此!你家打算以此为踏板一步一步吞并清国?据说金荣来土默特前就有意要做东北王,戴乐乐当笑话到处讲……”

    童隰一笑。如果你猜得到金荣的算计……老子跟你姓。

    福尔康他领着队伍要回封地,但突然间看到遍地都是赵人!这拨赵人来得极蹊跷,居然有几百个千人队之多。抓来俘虏一问,福尔康才知道早在一两个月之前赵人就入侵了。三百里的山路阻挡了消息的直线传播。没有商队,没有斥候,没有信使。

    他们拼命地跑,已经逃过了三场追杀了。前面翻过一道山梁,到了古鲜卑人放牧之谷,大概就能松口气了。

    福尔康有些后悔,皇帝重病,自己又远离中枢,朝内内斗肯定打得狗毛乱飞……如今赵人出关杀到鼻子跟前了,自己还南辕北辙地在林子里兜圈子。

    这一次清国损失可能是建国以来之最惨烈!赵人来的是哪个将军?他问俘虏番号,得到的回答居然是北静王麾下,王夔军第九十五小队。

    啥玩意儿?

    以前你们驻扎在哪里?

    以前是开肉店的?啊,屠夫?外号小张飞?

    其他人呢?有街上的流氓,有地主家的傻儿子,有给贵人养狗的,还有唱戏的武生?

    福尔康已经不能判断是碰上了傻子,还是这个世界变化大到看不懂了……这座山叫烂柯山吗?

    与三拨汉人小队分别激烈交战之后,损伤几百号人。几十里地跑下来,福尔康才有点相信了,进攻清国的果然都是一群江湖人。打得很热闹,武功还算不错,就是没有配合,没有计划。进攻一窝蜂,退兵一泄如注,骑马像骑驴。除了武器怪模怪样是制式弯刀,极锋利,其他怎么看怎么像是山贼土匪的风格。

    自己的队伍在山林里跟对方对砍还稍微吃亏些,骑兵对冲,远程对射,就比对方强大太多了。所以对方绝不在平原上跟自己打,神出鬼没的把自己诱惑到山林里打埋伏。

    福尔康强大的骑士们就冤枉地倒在偷袭、埋伏、冷箭、绊索之下,人数也越来越少。

    不行,不能躲到偏远的鲜卑山里去,一定要去大城市,组织大部队反抗这些恶心的赵人。

    福尔康下令原地休整,除了傻子娃娃一点没有疲劳的样子,其他人都累瘫了。

    看着傻子幸福地开始吃肉干,福尔康笑道:“娃娃今天捅死了几个人?”

    这个娃娃有意思,干看着对方冲锋,也不害怕也不战斗,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除非对方喊:“杀啊……”然后傻子会大怒,拎起给他特别选的最重的刀冲上去砍人。

    唉,看来傻子的心病就是怕人说他傻啊。

    娃娃一边吃肉干,一边还叭叽嘴,哪有空理福尔康?聊天?得看人家心情!

    斥候来报赵人果然回去了,不再追赶自己。福尔康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些赵人是来抢东西的,对不必要的战斗不感兴趣。

    入夜,除了傻子睡得没心没肺,其他人都极警觉,轮班值夜的人多达十人。黎明时分,福尔康才入睡,毕竟年龄大了,眼睛一睁都中午了。咦,为什么没人喊我?福尔康钻出简易帐篷然后吓了一跳,一群腰里围着兽皮的野人手里捧着肉干正在大吃,自己几百号手下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估计自己刚刚在帐篷里睡着,手下就遭了毒手。

    看到福尔康出来,野人们瞅瞅,糟老头子一个,赤手空拳的,能有什么威胁?理都不理。福尔康放低身形,尽是不发出声音往后退去。等到看不到野人了,撒腿就跑,然后一只手抓住他的脖子,福尔康一头撞进娃娃怀里。

    娃娃抚着肚子,面色凝重,瞪了福尔康一眼,将他脖子松开,矮下身形,缓步挪移到一颗巨树后往远处看去。福尔康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挤到傻娃身边,也向前看,只见一头灰熊正在十几步外的树皮上蹭痒痒。

    傻娃估计逃脱了野人,在等这熊自己走开,然后溜走。野人们居然放傻娃逃走了,让福尔康对他刮目相看。想想也是,如果没有自保能力,傻子在失去父亲之后,一个人在森林里也活不到现在。

    傻子全身紧绷,福尔康有些奇怪,一头熊而已,以傻子的能力,赤手空拳或者打不过,你带着刀呢,怕个球?刚想到这里,从另一个方向更深的密林中又踱出第二头熊来。

    福尔康身形埋得更低了,傻子是对的。但自己是宰相之一,野外生存能力差上一丝半点的,可以原谅。

    两头熊互相打量,估摸着对方的杀伤力,转圈,咆哮,跺脚,起立,然后扭成一团。

    傻子立刻起立,往前就跑,福尔康紧紧跟随,绕过战场,傻子拐到一棵茂密的橡树下,踩着树枝爬到最高处,搂住树身。福尔康知道自己除了嘴皮子利害,其他任何本事都是比不得这傻子,连忙有样学样,爬上第二粗的大树,离傻子十几步的样子。

    两头熊的打斗得简直是草率到不可原谅,福尔康才搂住树干,那边已经结束了。两头熊达成井水不犯河水的共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冬眠在即,贴秋膘要紧。

    傻子又以他灵敏的野外生存直觉救了自己和福尔康一命。福尔康完全服了,探头去寻傻子动静,哪知傻子一动不动,吓傻了一般,贴着大树纹丝不动。

    福尔康又开始怀疑傻子的业务能力了,熊都走了你还怕啥?

    忽然下面风声大作,石块斧头木棍和来自富察家的战利品——刀,如雨点一般落在两头灰熊身上。福尔康这才想起,野人就在身后不远处吃肉干。两头熊吼声震天的打斗没有道理传不到野人耳朵里!

    这些或者是生女直或者是鲜卑族的人们不可能对食物无动于衷,灰熊而已。

    这些野人有二三十人之多,在树林落叶上移动声息皆无,连熊都没有察觉,或者察觉了没放在眼里。

    战斗越发激烈,熊不逃,人不散。在箭和刀的进攻之下两头黑熊渐渐血尽而亡。

    野人们也有伤亡,一边说笑一边处理伤口。直到现在,福尔康才听见这些人开口说话。口音不像生女直,那么是鲜卑人了。

第二场酒,真傻假傻(上)

    虽然早有耳闻,众赵国使节们还是被以朝克图为首的土默特二线主子的派头给惊着了。

    别多说,是好朋友的,会须一饮三百杯!三百个狐狸小碗六排摆开,光倒奶酒就费了半天劲。

    从水硰候往下,脸色都有点僵硬。

    水涗年龄小、地位高,说不得第一个上场。巴特尔相陪。

    西平王喝了二十碗就软了,巴特尔胜。

    赵国武官们硬着头皮一个一个上,这边敖斯尔、达达的高手轮番上阵。

    除了凌三攴自称文官,年龄大了,得以身免,其他人无一逃脱,还没吃到菜就被放翻。

    一个时辰后,众人酒劲儿过了,从羊毛毯上爬起来时,关于局势和未来规划,凌三攴和朝克图也谈得差不多了。

    不仅传统友谊得以加强,而且敖斯尔的立场也明确了,一切以金荣马首是瞻!如果金荣有令,刀山火海敖斯尔第一个上。巴图代表达达族也表达了类似的意思,又加了一句,土默特永远是金荣的土默特,其他人哪怕是神仙,也休想拿走本该是金荣的东西。

    金珑的地位一目了然,凌三攴有了底,心思便活络了不少。

    如果能拉拢金珑,给铁板一块的土默特内部掺点沙子,送些美人,加把劲,说不定……

    那顺布和虽然已经单飞,到别处觅地另过,此刻却依然坐在巴特尔身边,见到弟弟眼神暗示,便笑道:“金珑摄政王是天下高手,宗师级人物,平时醉心武功,对俗务根本毫不关心,对国事决策根本无所谓!唉,我们劝说无数次未果——其实这样也好,不履实地的摄政王只要功夫保持天下顶尖,就能给土默特带来了巨大的信心!他的母亲掌握了青城财政,他的妻子专门运营大汗的私产,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安排吗?”

    凌三攴立刻熄了心思:摄政王不是搞阴谋诡计的人;他的母亲和媳妇都有海量金钱在握,权势无边,跟土皇帝也差不多——你拿什么去诱惑他们三个背叛金荣?你能给他更多财富权力,还是反而给他带来更多的糟心事和家庭动荡?

    巴特尔笑道:“有的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一心想搞异论相搅、分出派系乱斗……难道搞乱草原符合赵国利益吗?或者你大赵更愿意单独面对清国?”这巴掌打脸好痛。

    凌相连忙道自然是安定团结的蒙元更符合赵国心意。

    水硰全程旁听,里面的刀光剑影听得清清楚楚,便笑道:“摄政王真是性情中人,我辈楷模!对拿老眼光看人,旧念头算计草原的人,我们都是反对的。”

    凌三攴暗红着脸,转而谈论蒙古草原万里疆域目前的最新势力范围和政治版图。

    朝克图见稳定住了凌三攴,并狠狠地将他这种见不得草原团结非得要离间挑拨各个汗国的老派阴谋家打击了一顿,也放松心情。他根本不理会凌相对草原内部情况的刺探,开始大说特说青城的妓院新来的西域美人。

    赵国武官们立刻被吸引了去。

    凌三攴和水硰对视苦笑,真不愧是一人镇一国的千年老狐狸,又猛又狡狯。他的儿子们个个都是虎狼之心,蛟龙之资。

    草原有这些人辅佐金荣,而且忠心耿耿,近年内如果赵国想更多地插手草原事务,还要另寻缝隙。随着土默特和天下会的崛起,与赵国最亲善的阿苏特部落的重要性逐年递减,到如今对草原内部事务的影响力已是可有可无,这个状况必须要改变!赵国一定要找到除金荣一系以外第二个抓手。

    忽然凌三攴想起来,对正在吼歌的巴图招手,等巴图跑到跟前,凌三攴笑道:“听说你家的马车特别好,老夫年纪有了,喜欢舒适,要不先给老夫来几辆?”

    巴图道:“这是我大哥的生意,我得先问问。”

    楚伦如今胖得脱了形,一旦离开他的酋长级特制大车简直就是寸步难行——连骆驼都能压跨!这几日他痛风发了,正在家里躺着喊哎呦。

    巴图唤来手下,去把楚伦接来喝酒。半个时辰后,一座肉山从王府大门挤进来,两个健壮的年轻姑娘搀扶着已看不到自己脚尖的楚伦艰难地穿越人群向水涗、凌三攴、水硰、等人走来。

    喝高了的人们轮流拍着楚伦的大屁股或者后背肉厚(无处不厚)的地方,嘴巴里叽叽歪歪地,肯定没说好话。

    巴图一脚逼退巴特尔,一把推开那顺布和,拉着哥哥杀出一条血路才走到早已惊呆的三位赵国大佬面前。

    楚伦和众人见过礼,水涗端起一碗奶酒,正在犹豫要不要敬楚伦一杯,楚伦早已从桌子上端起不知哪位的酒碗,姑娘们看了巴图一眼见没有反对,就满上了。

    水涗和楚伦干掉一碗后,屁股还没落座,楚伦唱着敬酒歌又冲着水硰来了。白沙侯一看这架势,来者不善,且拒绝不得,强忍着不适跟楚伦对饮一碗,然后颓然倒地。

    凌三攴忙按住正要开口唱下一阙敬酒歌的楚.人来疯.伦,好说歹说让他止住了敬酒,想喝请自便……然后巴图一个眼色,桌面上所有的酒立刻就在侍女的掩护下远去消失了。楚伦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眼望酒坛子逝去的方向收不回来。

    凌三攴赶紧说正事儿,要订几辆酋长级甚至中央酋长级马车,敬献皇帝、王爷,等等。楚伦深陷肉坑的眼睛里闪现着莫名的光芒,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不说。

    凌三攴有些摸不着头脑,忙道:“价钱好说,大家都是兄弟之邦了,只要先把货给我,加价都是可以的。老夫知道能订这车的都不是普通人,老夫也不会让他们不舒服,你给个名单,老夫自然有礼物送上赔罪。”

    巴图抚着哥哥的后背,生怕他说错话。

    楚伦笑道:“我倒是对赵国宁波南京扬州船厂造出的内河船和海船很有兴趣,我加个价,送上赔罪礼,凌相能否把这三个船厂今明两年下水的船全部卖给我?”

    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你个内陆小部落长老,去过海边没?你见过船吗?还海船河船全包?把青城全卖了大概能凑够钱。

    凌三攴摇头道:“楚伦长老,可以不开玩笑吗?咱们说正经的。”

    楚伦笑道:“凌相,是您先跟我开玩笑的。我们商人除了名誉信誉商誉,是绝对不能丢的,其他有什么更值得守护?钱反而不算事儿!难道赵国一看别国给出了更好的条件就能撕毁和土默特的协议,转投他国?”

    哎呀,他娘的蒙古企业家已经强大到无敌的地步了吗?让老子白挖一个坑。

    凌三攴笑道:“如果我把船全部卖给你呢?”

    楚伦笑道:“我们又没有水手,要那么多船干什么?”

    凌三攴笑:“怎么我感觉你们土默特很希望立刻得到一个港口和许多船,还要附带水手?”

    楚伦眼中的光熄灭了,打了个哈欠道:“幻觉,一定是您的幻觉。毕竟年纪大了,跑了一千里累着了,没休息好,还喝那么多酒。”

    我幻你个大头鬼的觉!无论哪家请客,赵国总时刻有二三个高官保持清醒滴酒不沾的,凌三攴更是把控全局绝不留下一丝空隙,酒送到他身边三尺之内,立刻就有人挡了。

    楚伦这么说,不是心虚,就是使坏。凌三攴眯起眼睛,注意到倒地装醉的水硰在羊毛毯上打了个滚,给他递了个眼色。然后凌相不再说话,反正多说多错,他拾起一根烤得极出色的羊骨头,上面细细撒了十三香和精盐,慢慢地啃,看着大家一起唱歌跳舞。

    土默特到底在谋划什么?

第二场酒,真傻假傻(下)

    傻娃终于动身下树,他硬是抱着树干睡着了,天快亮了才醒来。福尔康生怕被娃娃甩了,两只眼睛盯着,两只耳朵支棱地好像两个蘑菇。

    傻娃从橡树上摘下不少坚果,坐在地上慢慢地剥,福尔康差点儿冻死,一边东跑西跳一边啃娃娃分享给他的橡子。你别说,娃娃傻归傻,却不小气,以前还让过兔子或者啃了一半的牛腿给客人或者“大大”。

    二人的衣物已经脏得跟昨天晚上背着熊肉离开的野人差不多了。福尔康道:“可惜不知道哪条路能最快出山,娃娃你知道吗?”

    陆路通扮演傻子已经快疯掉了,模仿一两个时辰也就算了,时时刻刻都在演戏,唯恐露出破绽丢了性命,简直不是人能干的事儿!陆路通好不容易拓展出“不理人,但不小气”的傻子人设,生怕一个应对不好就把傻气用完了。

    不过偶尔抖抖不合时宜的小机灵反而能强化傻子的特征,这是陆路通新开发出的体验派演技。让傻子模仿他人,并活学活用在各种极不合适的场合,即能让大家适应“傻子之所以傻是因为没有人好好教,一旦有了老师他就能进步”的预设,另一方面,要喜怒无常陡然发脾气不理人,但却是让大家都知道这个傻子心里知道周围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

    累死陆路通了。心累!

    野人悄无声息的进攻非常出乎意料,但是陆路通的功夫终究经过高手打磨,又一个人在野外生存、策反、拯救汉人农奴那么多个月。所以从野人手里漏出去,逃脱掉,问题不大。原本以为福尔康这个清国第二人可能要命丧野人手里了,结果野人从没见过草灰色的低矮帐篷,压根没有想到里面会有人。等福尔康睡醒钻出来,大家都在忙着剥死人衣服捡刀穿鞋吃肉干,没得空来杀这个没用的老头儿!因此奇迹发生了,福尔康成功地溜了,而且逃跑的方向居然和陆路通不谋而合。除了熊是个意外……也幸好熊拦住了陆路通,否则他早已离去,也遇不上、救不下福尔康了。

    如果陆路通不演傻子,此时二人在树下同吃橡树子,当会握着手喊,缘份哪!

    命运真有趣,谁都无法判断其走向的必然性与偶然性,但是陆路通知道福尔康这个香甜可口的大饽饽如今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悄无声息地让傻子变成一个能正常交流的人很难,但是也不是不可能。

    让福尔康自觉自愿地拼命做自己的老师,然后自己的任何一点进步都将成为这位富察宰相给他自己颁发的模范教师奖章。

    听到福尔康询问出山的路,傻娃露出天真的笑容。所谓天真无邪的笑容,就是眼睛盯着空气,找到没人的方向,四十五度角往上,大大地绽放牙齿,目光要直,一定不能拐弯(懂拐弯就不是傻,显得假)。

    娃娃的笑容成功地引起了福尔康的注意,“喔,娃娃居然知道!好聪明的娃娃!大大最喜欢聪明可爱的娃娃了。”

    傻子得到了表扬,得意非凡,晃了晃脑袋道:“小溪,顺着,下去。”分别用了蒙清汉三种语言,三个调子。不得不说,傻子的语音语调还是很地道的,至少在福尔康听来,傻子跟着至少一个赵人,一个蒙人,一个清人长大,当然因为他傻,所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啥方言。

    顺着水流下山,这个主意很正,毫无疑问是最经济的路线,地球引力不会骗水。

    休息妥当了,福尔康扶着娃娃的肩一起去找水流。娃娃先小小地僵硬了一下,扭了扭脖子算是抗拒了肢体接触,但明显并不太排斥福尔康的亲密。走了一段路,二人搀扶着下山,傻子担起了福尔康大部分重量,这让福尔康欣喜。

    驯傻记正式开始。

    当然目前福尔康还不知道到底谁是真傻,谁被谁驯。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娃娃耳边不断地讲话,做情感沟通。陆路通全程不做反应,但偶尔会拿眼睛瞟瞟福尔康,似乎在确定这个人是不是爹。

    这就是进步!福尔康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

    看看天,二人终于在日落前,在北方找到了一条宽阔的河流。喝水杀狍子,生火烤肉,傻子干活真是利索,这给予福尔康更多的希望!人家连打猎都能学会,说不定出了山,傻子就懂好坏了。

    但是娃娃经常会忘记福尔康的存在,一旦埋伏在草丛里或者树上躲开虎熊之后,往往会不知道自己该干啥。

    有时候他会傻呆呆地看着天,一动不动,还经常被福尔康开口说话吓一大跳,然后呆萌呆萌地看着福尔康。

    最令人高兴的是,从他嘴里偶尔会冒出来一句,大大。虽然就没有下文了,但人家傻子记住了你,这不就是一件好事吗?

    十几天之后,二人走出了大山,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到处都是浓烟滚滚,人仰马翻的。

    娃娃站在福尔康身后,拉了拉他破碎的后襟。福尔康一脸迷惘地回头看,这是娃娃第一次主动跟他的交流行为。

    娃娃认真地看着福尔康:“大大,回家,娃娃,不送。”

    福尔康眼泪哗地流了下来:谁说娃娃傻?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这就是娃娃每天发呆的时候,完全靠自己做的分析!他要送客人回家!

    福尔康一把抱住娃娃,哽咽地道:“谢谢娃娃送我,但是大大舍不得娃娃,娃娃愿意不愿意跟大大回家?家里有好多肉。”然后直视着傻子的眼睛。

    此时此刻,是对陆路通演技的大考了:听懂听不懂,理解不理解,愿意不愿意,选择不选择,犹豫不犹豫?脸上肌肉、神色控制、目光尤其不可流露出一丝智慧痕迹。倘若说在半个月前陆路通刚刚扮傻子还需要用僵硬,迟疑,拒绝回应,躲避目光接触,突然发脾气这些小技俩支撑自己的表演,现在经过了变态般的二十四小时连轴转高强度的反智训练,陆路通,皇城司探子,用直接面对,努力思索,恍然大悟,自以为是的神态打通了傻与不傻,憨与不憨,惑与不惑,脑子灵光与不灵光的边界,将演技上升到了“别人说我傻但是我自己不觉得”的新境界!

    不演而演,扔掉拐棍,你就升华了。

    记住,傻不是口吃,不是聋,不是迟缓,不是神经质,不是凶残,不是淳厚,不是幼稚,不是善良。

    聪明人扮演傻子很难。

    但傻子扮演聪明人则容易得多,举个例子……看看你的左边和右边,或者照一下镜子。

    陆路通努力去理解福尔康长句子中的含义,目光又空洞起来,似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就在福尔康以为他要调头就走,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中去时,傻子道:“大大回家,娃娃帮你。”

    福尔康松了口气,又抱紧了陆路通,这浓烈的依恋让陆路通的良心不安,真难说到底是谁在对不住谁了。

    唉,到了上京城,老子最多一走了之还不行吗?一路都是我在救你,你又不是我爹,老子没什么对不住你的。说不定一到有人的地方,你就把我忘了。

    心理疏导完成后,陆路通从地上捡起一根木头,惊喜地喊:“娃娃!”

    福尔康仔细看看,原来是一个圆头的旗杆。大概傻娃看见圆圆的东西就以为是个娃娃。

    可怜的娃。

第三场酒,梁上君子(上)

    天下会的地位一度很尴尬。

    说他们天下会地位低吧,议员们都在青城各个岗位上班做低级公务员或者带兵维持治安,或者扫荡马贼,或者做斥候,或者去张家口、大同、京城当密探。

    说高吧,也特别高,金荣发行的纸币居然要印上“天下会监制”字样。

    一开始根本没有人理解为什么,金荣自然照例不解释,直到有一天纸币风行整个草原,商队走到下面收货,连纸币一起收的时候,所有人悚然:原来金荣早在没人懂纸币用途的时候就准备好了这个玩意儿会走遍草原。

    在民间,天下会则被神话了。每天草原的各个角落里都在发生这样的对话:

    什么,没见过这个纸币?看到没,天下会监制!

    什么!!!天下会居然也不知道?你家酋长或者隔壁家的台吉某某或者长老某某在里面担任重要职务——议员!什么,还不懂?议员就是能开会决定草原大事的人!只要一半议员同意支持,就能通过决议,能对草原上的任何大事施加影响!

    比如天下会不许你家大汗向南搬场,你们就只能去北方!如果你家大汗不接受天下会决议,人家禁止你家大汗去青城享福,不许他买好东西,不收你家的货,你家大汗不就被排除在草原核心之外了吗?而且还亏钱!

    你打听打听,草原三百多家有名有号的大部落,哪家没有儿子或者长老常年守着青城,哭着喊着要进天下会的!

    哼,没有大功劳,天下会根本不收新人!听说过草原第一富国EEDS的宝音台吉不?立下无数战功,贡献了一个铁矿,才被破格进天下会做议员!

    什么?还不懂?反正这张纸就是银钱!能换任何一个商队的东西,也可以去任何一个那达慕购买你看上的好东西!比羊皮铜钱金子银子好用多了!嘎嘎,你见过金子银子吗?长长见识啦!一头羊加一张皮可以换一百元钱!知道吗,元!是国号!你敢不收?唉,我这么辛苦,就只赚一张羊皮,老亏本了。什么,还是不放心?走走走,找你家大汗或者随便哪个台吉,看他怎么说!

    宝音作为新晋议员,手握投票权,享受到了从未得到过的重视,连过去对自己无视的扎鲁特-巴林大汗都有礼物送上。

    他这一年见识了天下会的威风!

    某个心思过分灵活的酋长偷偷印刷纸币想骗钱,被贾琮、那顺布和抓到青城,在天下会审判。为了活命,那个酋长卖掉了半个部落贿赂议员,宝音得到了过去从未见过的海量金钱……遗憾的是,那个酋长还是被执行死刑,但是部落得以保全,没有被邻居吞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天下会说那个部落的牧民是无辜的,独立的!酋长已经伏法,他的部落无罪,没有人可以乘人之危。

    果然没有人敢动手。

    那个部落的台吉对青城和天下会恨之入骨却不得不感谢天下会替他保住了祖宗基业。

    赵国使团出使草原的第三场迎宾酒,在天下会中心大厅举行。赵国出使的消息早在一个多月前就传遍草原,无数胸怀大志的大汗一方面想看看“后金荣时代”的土默特是不是有机可乘、有便宜可赚,另一方面看能不能搭上赵国关系,再造一个青城自己也躺着赚钱。

    前二场酒是土默特的主场,不好抢,但是以阿特苏为首的使者台吉合必赤早就在跟赵使眉来眼去勾搭成奸。

    第三场酒就在大家别有怀抱中摆开架势。

    这些满脸油汗的国王们根本连投票权都没有!他们有没有意识到他们就要被淘汰了?十年之后草原上将再也没有他们的声音?

    你们不努力去想办法加入天下会,建天庙又舍不得花钱,却去拍赵国人马屁,蠢!提前追随金荣者都发财发得来不及数钱,有些以前堵着儿子不让跟金荣混的大汗,现在则给拥有会员资格的儿子们配上最豪华的团队来援建青城,特别是三把火之后。

    凌三攴和水氏爷孙哪里知道,这些平时眼高于顶的大汗现在围着赵国热捧,居然是他们想要夺回草原话语权的最后一搏?赵国使团现在就是这些大汗挽留对草原事务影响力的救命稻草!

    看着赵使熟门熟路地三百杯斗酒,凑热闹的大汗一个劲儿往几个大佬跟前凑,宝音忽然觉得可笑。这一切都源自金荣的策划,你们难道看不到这显而易见的事实吗?

    日后的草原金荣说了算!

    赵国、天下会、土默特、甚至清国最终都将是金荣棋盘上的棋子。

    宴会过半,凌三攴终于发现不合情理之处。本来这个是天下会宴请赵使,结果议长僧格致欢迎辞之后,再无一人有一语提及天下会,反倒是犄角旮旯的小汗国的人在大肆吹嘘自己汗国地大物博,热情好客,景色宜人,交通……还行。

    哎?说好的赵国和天下会的定期互动呢?人员交流计划呢?消息共享呢?协商机制呢?货币流通和银行入股事宜呢?为什么没人来谈?

    凌相目光向僧格飘去,僧格立刻将目光转开。咦?里头有鬼!

    凌三攴眼睛在群魔乱舞、飞壶流觞、熙熙攘攘的油腻中年里发现一个少年,卓而不群。凌三攴询问一下左右,原来此人就是刚刚入天下会的宝音台吉,巨物EEDS大汗恩和家老二。

    凌相着人将宝音请来一晤,二人见礼,宝音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姿态很是得到了凌相好感。

    凌三攴道:“这位是我赵国六皇子西平王殿下,和台吉年龄差不多大。”宝音立刻敬西平王一碗酒,笑着聊了几句。

    连水硰都看出了不对劲,将屁股从一个瘦到好像得了消渴症(糖尿病)的酋长身边挪了过来。

    凌三攴道:“请问宝音台吉,你在天下会是什么司职呀?”

    宝音叹气道:“我刚刚入会,好差事都被他们抢光了,只好在青城当个治安官,接替贾琮。”

    水硰立刻来了兴趣,“听说贾琮号称年轻一代第一高手,名将?他如今武功到了什么程度?”

    宝音又叹气道:“他刚到大同时可能跟我现在功夫差不多,两年下来,有无数的高手跟他对练,又有摄政王亲自指点,虽然他们功夫路子完全不同,但是贾琮悟性真是好,据摄政王说,离以一敌千也不远了。”

    这个说法没有什么说服力,更像是老师在鼓励自家学员,水家祖孙两代高手有些不以为然。

    凌三攴道:“如果我想跟天下会谈交流合作,应该找僧格议长吗?”

    宝音瞟了一眼僧格,抿嘴一笑,十丈外的僧格直接投射过来一道杀气。

    凌三攴道:“或者你们成立一个联络小组?”

    宝音笑道:“好教长者得知,我们天下会不是朝庭或者江湖帮会。我们目前有会员一百三十余人,僧格虽然是议长,他没有投票权的。”

    啊?投票?

    宝音道:“长者想要的赵国和天下会的合作事宜可以跟任何一个议员谈,如果他认可,就在年会上作书面提议,说清楚为什么要做,怎么样做,谁来做,然后大会投票。如果一半议员认可,就能按照这个议员的计划严格执行。如果有反对者,提出理由,是否决还是修改后通过,再次讨论后投票。”

    凌三攴和水氏爷孙俩完全傻了。

    宝音:“如果通过了决议,任何人不得阻挠。如果证据确凿,有议员违反全体会议的决议暗中阻碍其落实,该议员立刻被驱逐出天下会。所以针对每个提案都会开预备会议讨论,让大多数人都认可,觉得没有反对的必要了才会付诸表决。当然每个新政必有试用期,修订期,如果大家投票否决,还能中止执行。反而议长的权力是最小的,他只是一个陪客人喝酒、组织开会、缓和气氛不要打架的老人家……德高望重就足够了。”

    凌三攴环顾,“这些贵人里面有哪几位有投票权?”

    宝音指着自己鼻子。

    水硰歪歪嘴:“还有呢?”言外之意,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老子信不过你。

第三场酒,梁上君子(下)

    宝音苦笑,“候爷,真的只有我一个。”

    水涗问:“其他一百三十多人呢?”

    宝音:“分别在城管大队,天庙工地,财政部上班,或者去军队,或者在张家口,大同,京城,各个汗国出差,还有一批吊在金荣衣角上,在赵国游历,听说已经到太原了。”

    凌三攴按耐住愤怒,“天下会对赵国来使就如此不上心吗?”

    宝音道:“僧格出现就是天下会最大的诚意了。因为我的司职就是治安官,一定要和赵使待在一起的,所以和赵国谈判的责任就在我的身上。”

    水硰阴沉地道:“如果谈判不成,你承担不起后果吧?”

    宝音道:“我只负责把赵国的条款和我天下会的章程做个互换,并解答尊使的疑问。最后的协议要大家讨论并提出修改意见的,所以我没那么大的责任。”

    凌三攴微笑道:“那么你们天下会的章程呢?”

    宝音回头示意,手下人将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裹,递交到凌相助理手中,那个助理只是个书生,武功勉强,一个不防备居然没拿稳,差点让包裹砸到地毯上。

    “嗯?”凌三攴目光从包裹转到了宝音的脸上。

    宝音道:“天下会和赵国关系在年初闹白灾时就已经进行了讨论并形成了决议,请凌相过目。”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宝音道:“金荣说,我们迟早会和赵国打交道,长远目标是赵蒙命运共同体、拆掉长城。中期目标是赵蒙商品金钱人员一体化、自由流动。短期目标是联合起来搞清国。具体细节,合作内容,组织架构,时间表路线图,交流合作机制,特别是军事互信,都有做预设。请长者带回赵国,提出意见,我们再讨论,分步执行。”

    赵国三位大佬都被吓到了。啥玩意儿?咱们不是说好先看眼缘、探家世、问爱好、论家底、合八字的吗?怎么已经开始讨论孩子要几个,跟谁姓,由谁带,去哪里留学了?……人家还没准备好呢。

    宝音笑道:“如果没有准备好,金荣怎么敢放心游天下?我们怎么敢放他离开?”

    福尔康越走心越苦,好好的乡村,八旗土地,炊烟袅袅,金色麦浪,腌菜备柴,盛世景象,变成了人间炼狱。房屋被烧,人口被掠,财物被抄。走了几日,看到流民无数向清国都市涌去,也有汉人后裔奔赵国长城关隘的。

    福尔康的心在滴血。大好河山尽付一炬,赵人都是野兽吗?一群畜牲!当年金兵伐宋也没有……差不多……当然祖宗可能玩得更野一点点……那个不重要!你们赵国的畜牲,我须饶你们不得!

    一面嘟嘟囔囔咒骂,一面向前,也不管方向通往哪里。脑后扎着矮小辫子的女直和汉裔如同没头的苍蝇似的,或捡漏于瓦砾之间,或指天哭泣咒诅,或组团打劫财物,或找村长要报官,或商量去附近的乡镇聚集,或打架争胜结团自保。

    福尔康知道附近有富察家的庄子,询问一下乡间老人,便向自家庄子奔去。走了五六里,远远地看见烟飘长空,火气蒸腾,福尔康就脸色一黑。等好不容易到了跟前,果然庄子毁于一旦,管家、家丁、家将、农奴基本上被带走,地窖密室被洗劫一空。

    只有粮食还有少许,藏得比较深,没有被烧毁。

    福尔康和娃娃匆匆忙忙吃了些尚能入口的东西,虽然焦糊,傻娃吃得忘乎所以,以至于福尔康怀疑焦苦的面粉居然是人间美味?

    当夜二人终于能在屋顶之下安睡而不用裹着兽皮躺在草丛里或者树上,时刻警惕蛇、熊或野猪了。

    在星光照不到的角落,陆路通宵思索着赵国乘火打劫的真正意图。以流寇的形式肆虐清国,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朝中大佬不可能不知道这种把人往死里得罪的打法简直是自断后路,逼着清国与赵不死不休。灭国之战终将来临了?赵国哪来的那么多民间武装?难道几大家族,包括黑道大佬都参与了?

    陆路通取出含在嘴巴里的石头,这个东西可以防人说梦话。虽然没人想到用偷听傻子说梦话的办法,来判断其傻到什么程度……但万一有这么无聊之人怎么办?偶然听到不该说出口的东西的可能性也很大,陆路通脑子再通透也止不住梦话。

    福尔康在里面床铺上睡着了,陆路通翻身,很响地叭叽嘴,耳朵竖着老高,里面寂然无声。陆路通暗数五十,确定风险不大,才缓缓站直,抹黑了脸,悄无声息地溶入窗外的黑暗之中。福尔康养尊处优的,哪能知道密室会藏于何处?陆路通白天已经看好了几个有可能有东西的地方,比如连排房间墙壁后地板下,水井,梁上,马厩,或者孤零零的用途不明的堆满杂物的房子。

    全部搜索下来,起码要一整天。不过陆路通不急,福尔康不可能立刻动身弃此地而走。整个事儿还没想明白,手下还没召集到,消息不通,需要打探,京城局势完全两眼一抹黑,冒然行动只会陷入与游击队打烂仗,痛失改变全国局面的时机。而且老福尔康身体绷了半个月多,走了几百里山路,吃不饱睡不好,疲弱的身子哪能支撑再来个连续百里行军进京揽政?

    相比连飞搜查柳氏院落的粗疏与狼狈,陆路通毕竟是皇城司训练出来查找蛛丝马迹的专业人士,眼睛略照一照,哪里可能有东西就已经在心里排序,作了个评估。

    现在检验的时机到了。如果福尔康突然跑出来找娃娃,那就是运气用光了,让娃娃就地消失好了。

    最好能找到书房,但这偏远的蛮荒之地里有没有书房还两说……所以反而不是查找“不知道是不是存在但是万一有什么就走运了”的东西的合适地点。

    所以账房应算第一序列,那么这账房是哪一间呢?最大最坚固并靠近仓库或者有许多门和锁的地方大概就是了。

    陆路通借着月光找到了有书架且藏在铁门之后的好几个房间,除了被抢走的铜钱金银,盔甲武器,珠宝奢侈品外,果然在角落里有地窖。下去一翻,除了大白菜叶子外,真有文字,那是赵国“义军”不要的东西。金银财富最重要,其次是武器山货,再次是粮食衣物,书本账本不存在于屠夫之类人的眼睛里。

    陆路通稍翻过一翻,找到地图册一本,记录了富察家遍及全国的庄院铺店。

    又找到联络人清单一本,都是与富察家有礼物往来的官员,基本上就是附近的小官小吏,到知府道台为止,中枢官员名字一个没有。

    第三本有些价值的书册是家谱一份,记录了富察家所有十岁以上族人名字,出生日期和地点,最近更新是五年前。

    第四本书册记录了富察家姻亲名录,住址,出生时间和外表特征。这些记录大概是防有人冒充富察家人或亲戚跑全国各地混吃骗喝?

    其余是本地富察家的奴才名单,农奴名单,田产统计,商铺统计,二十年内曾担任管家者名录。

    另有一册专门记录盔甲武器。

    还有一册记录马匹、驴、牛等大牲口数字及买卖生死变化。

    陆路通以最快的速度将几本书全部打包,风一般跑到最偏僻的房屋群落,选一个大屋揭开瓦,将大包藏于房梁之上但从下往上根本看不见了的地方,然后将瓦片一一摆好。现在是秋天,一旦下雪,就是神仙也找不到这些玩意儿了。

    当陆路通回到卧室时天快亮了,闻一闻自己手指,还有蜡烛油的味道,算是留下破绽。但愿福尔康鼻子没这么灵吧。

    赶紧含上石头,补睡。

通天神庙,性福傻瓜(上)

    结束了接风洗尘酒,赵国使团成员们都松口气了,安静地休息了好几天。年轻人则在宝音的陪伴下转了转青城的街市,这些人都有家世做后盾,跑草原纯粹就是来捞资历积累功劳的,腰包极有深度。

    除了贾琮的赌场、童隰的茶楼、张蓁的酒楼、他们在妓院、自由市场、军营、甚至朝鲜国的铺子里都留下了许多纸币。

    体会了纸币的便利和安全后,这些官员们每天晚上都要开会,分析比较这蒙元币和前明前宋的纸币区别何在。为什么宋明纸币最后全部沦为废纸而蒙元币地位坚挺不弱,甚至吸引了赵国注意,算是步步走高。

    里面的魔法是怎么变的?大家都摸不着头脑。有性急的已经跑了好几趟财政部,甚至见到了传说中的毒手大娘闻部长和候(婉婷)厅长。只是谈话进行得极其不顺,无数的公务员跑进跑出,请示报告签字备忘,两个女人思路被无数次地打断,因此交谈也变得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前后三个呼吸时间可能就离题万里,扯到不知哪里去了。

    女人又不可能陪使团喝酒,哪怕是个老太太,特别朝克图目光看着这些帅哥们,目光中有些莫名的警惕……在巨大的装满文件、无数助理奔走的办公室见一面,已然是天大的面子了。你赵国太妃或王妃能会见外使?相比之下,土默特民风之淳朴开放简直超过赵国一百年。即便赵国女人也可以在外做工当老板,也未见有女侍郎或者女尚书的。

    准备看蒙人笑话的水涗和水硰在与闻部长及其儿媳候厅长交谈之后,不禁为其学识、风度、胸襟、理事能力、应变、自信感到震惊。尴尬的是,这二人在赵国时,一个是家庭妇女,伺候儿子的,另一个只是一个宫女,因武功差被太上皇甩给金荣撑门面的。

    可以想像,在赵国无数的灶前台侧田间陇头还有多少贤人隐藏着,庸碌一生。他们在老家是如此普通平凡,到了异国他乡怎么就那么优秀而自信?

    为何偏偏金荣能点石成金?一念及此,凌相心急如焚!

    金荣座下无一人不强,他的眼光之稳毒准狠简直是老天爷在帮他作弊。(好像也没有猜错)

    难道他真是长生天的私生子,钦点代言,人间行走?不对,是金荣懂教育,把普通到平庸的老百姓调教成了官场能吏!这个魔法是怎么玩儿的?

    凌相恨不能立刻抓住金荣拷问一番。现在唯一没见过的地方就是凝聚草原力量的腾格里天庙了。另外可惜冰菩萨无缘得见,懊悔。

    和大家碰过了头后,凌三皮拍板,明日参观天庙。

    陪伴赵使参观天庙的是一个叫张蕈的“内相”,这个人名为内相,可千万别以为是大太监啊!其实大概只是一个侍郎。据说张蕈是西域书生,专门来投祖国,被委以重任,负责户籍。出生死亡,人员流动都管。听张内相讲,以后凡土默特的居民,照章纳税的,日后生老病死费用全免,由财政部下辖民事厅包了。

    水硰和水涗笑,金荣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药与医、护费用之高,连富裕的赵国小地主都头痛,清贫的京官只靠薪水的话,连一半都支付不起!你土默特何来的实力做“全民医保”?这个词一听就是生造的,金荣的发明创造吗?

    张蕈一口略显怪异的京腔,却语言古朴,用词讲究,速度缓慢,极有官威却不让人反感。赵国使团和他略一接触便暗自称奇,这人又是从哪里发掘出来的?其条理清晰,反应敏捷,言辞便给,滴水不漏——赵方在言辞上竟然占不到便宜。内幕消息一个字也探不出来,开玩笑一般说出来的话却又由不得你不重视,总觉得张蕈话里有话,再细一思量,却又抓不住要点,云山雾罩的。

    喜欢兜圈子打哑谜的张内相(阿拉伯传统风格)总能逼得你进退维谷。

    直接请教询问他?就落了下风。不问?又忍不住……万一问到对方说漏嘴了,岂不是大功一件?

    大家唇枪舌剑地推挡拼杀了几十个回合,赵方没占到便宜,张蕈也没作过分的反击(其实是张蕈巴米尔对赵国直观见识多来自别人转述,认知比较浅薄,说不痛对方)。

    大家聊天过后,话题集中到天庙上来。张蕈为了招待客人,恶补了一些天庙的规划:日后,以天庙为中心,将会有一个天下城,以住为主,开放自由,无城墙。居民全部住在统一规划的三重或五重院子里,建筑全部模仿苏州扬州金陵无锡园林,秀、雅、幽、趣、香、涵、奇、活、变、洒脱狂放、因地制宜、如诗如画、天人合一、意与志谐。

    如今的天下城只有一个固定居民,就是原地主呼尔乐,目前他在天庙工地担任一个小监事,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建设进度,生怕出了岔子,糟蹋了他的土地。呼尔乐将会拥有天下城任意地点选址权,有一百五十亩面积的土地的置业权力。可以想见,日后的呼尔乐得富成啥样。

    赵国使团有人便问,什么人可以在天下城置业,张蕈笑道,“天下会将和青城管理委员会在合适的时候推出章程。原则上任何人都可以置业,哪怕你是清国贵族或者维拉特汗国的奴隶——只要你有钱,或者功劳足够的大。”

    心思活络的赵使便有些心动,虽然目前这片土地还只是荒地,但土默特如果这样发展下去,议员们如果依然进取而未腐化,这个天下城前途一片光明。

    唯一的问题是,离青城这么近的地方造新城,岂不是在争抢青城的资源?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我们暂时看不到的隐藏的东西?

    张蕈掏出天庙效果图,这建筑是如此宏大立体,简直是要从纸面上竖起来一样。

    水硰候爷惊叹不已,“难道你们给这画施了魔法吗?房子简直要站起来了。”

    张蕈笑道,“此西洋技法,透视之术也。”

    凌三攴看得头晕,道:“莫非又是金荣大汗的手笔?”

    不出意料他得到了张蕈肯定的答复。众人一阵惊叹,立刻就要求去现场参观。

    目前神庙还没竣工,刚刚把前庭宿舍造好。性急的议员们和捐钱捐物的酋长们已经将二至六楼的房间瓜分了。虽然房间又小又简朴,但是高啊!靠近腾格里啊!你敢把家里的奢侈做派拿到腾格里神庙来显摆?金荣说了,神要见你的本心,真心,诚心!日后牧民来朝拜,奉献,看到你们在神庙里摆阔气,他还会给长生天奉献吗?秒懂。

    好在议员们大多数都年轻,爬楼轻松。每层楼都有卫生间,可以拉撒,很方便。

    赵使走过长长的空地,来到修到半人高的第三进。

    张蕈介绍,这空地上将起一座高达五六丈的大明堂,以琉璃为顶,花窗高柱,四十九神侍雕像立于楼顶。这四十九神侍将从天下会员中挑选,凭功劳说话,全员投票!

    哇!这是千古流芳啊!天下会议员们还不疯狂了!

    张蕈笑话:“连老夫不惑之年,一念及此,也恨不得大干一场!可惜老夫要想入天下会,还缺大功一件啊。”

    水硰道:“张内相整理户籍,管控人员流动,人口普查,难道还不算大功?”

    张蕈苦笑:“此分内之事也,工资奖金房子都给到位了,哪能自矜为大功?宝音台吉平时自掏腰包率兵与贾琮进行模拟战斗,斗阵斗将,关键时刻大战维拉特的葛尔丹,又贡献了一个铁矿的全部矿石支持青城的铁匠铺开张,否则他哪有资格入天下会?”

    哇,这个难度也太大了吧?

    水涗咋舌,比老子封王折腾得还凶。

    张蕈指着工地,这里将是东钟楼西鼓楼的格局,中间的高墙上会有供奉对建造天庙之有功人员的姓名和事迹!

    哪些人名字可以刻在钟楼墙上享受香火?谁贡献值大,查帐,然后大家投票。

    最后的结果,朝克图,苏和,几十家大汗,僧格等都在高位。他们有的贡献了建筑设计团队,有的贡献了一千人马,有的包圆了羊肉,有的提供海量煤铁木石,有的提供了大量棉、毛、药,有的承包砖窑,有的提供了价值难以估量的金属工具……第一的位置当然留给了金荣,毫无争议。

通天神庙,性福傻瓜(下)

    居然你们还能代天投票?

    张蕈笑道:“岂不闻,天道即人心?”

    众人奇之。有这个见识,这人不会普通,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此人名字?金荣童隰从哪里找到此人的?

    凌相和水硰同时想到一事,治理土默特的官员竟然除童隰外无一人有科举背景!闻部长和候厅长这两个女人只能勉强读写,跟文盲差不了多少!

    到底怎样的人才是治国之材?选拔标准是什么?该怎样培养?草原上明显施行的是比曹操更成熟的唯才是举之策。百年之后,赵国哪里还有资格自许中央之国、衣冠荟集之地?年轻的、志不在死读书的人才全都跑草原去了怎么办?科举选拔出来的人胡子大多花白了,有几个比得上青城管理委员会的青年官员才俊(童隰张蓁张蕈年纪大了,是镇山神兽除外)?世家才子,年富力强的如贾政、史鼎之类的,见识、魄力、威望、心胸、行动力、资源能比金荣?

    草原凝聚,而赵国豪强林立,机构松散,还有说不出口的巨大阴影伏于赵国机体上吸血。

    国将不国矣!

    在富察庄子里休整了半个月后,福尔康从半病不病的亚健康状态中恢复过来,富察家的仆从奴隶们又陆续陆续回到自己的土地上,福尔康才算彻底安心了。

    陆路通感觉非常不好,福尔康手下人一多,气势便又不同,在深山老林里畏畏缩缩的老头子摇身一变成了威压一城的大家长,若回到京城,就是高高在上的大宰相了。

    陆路通装傻充愣地乱跑被阻止,一个正常的傻子应该怎么回应人身拘禁?以陆路通有限的见识和想象力已经完全不能应付这个困境,他的表演只能回缩到“不理人不说话目光呆滞有吃的就不闹腾”的状态。

    作为一个十二个时辰被十余大汉跟着伺候着的“傻公子”,无数医生望闻问切关怀备至的样子,陆路通想跑也跑不掉了。

    终于凑够了一千人马之后,福尔康率众回到老营——长白山秘密基地。这巨大的镇子只住着富察一姓人家,十万人左右。

    进山小道曲折蜿蜒,白雪初降,林木不再茂盛,光秃秃的,其广阔无垠的参天身姿直延伸到了天边。

    寒冬将至,封山在即,福尔康决定逗留在老营中,暂时不回上京。皇帝已经恢复了健康,京城一片安定团结,祥和美满,相亲相爱,慈孝悌仁。长达小半年的冰封北国即将来临,原野中被赵国破坏的农庄也救不回来了,该自救就自救吧,没积累或者运气不好的,听天由命好了。

    拯救弱者从来不是女直人的选项,当年老祖宗怎样在冰天雪地中活下来的?子孙后代若丢了老祖宗的不屈不挠的精神、荣誉感、坚韧、不认命、强大旺盛的生命力、和敢于拼命的传承,死就死吧,没用的东西死干净了正好。

    另外,清国广袤的土地上到底住着多少野人?福尔康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想管。他们从来不交税,那么政府自然不会理你。

    清国不是富察一家的清国,老百姓要爱,爱的也是皇室;要恨,就去恨姓艾新角罗的吧。

    在众家将簇拥之下,福尔康扬鞭催马驰入内院,在门洞大开的家祠前停下,登上高高的台阶,忽然回身指着陆路通喝道:“将他拿下!”四周侍卫一拥而上将陆路通捆了。陆路通满脸都是惊疑之色,“大大?”

    福尔康反身走下琐墀,仰面看着面色扭曲的陆路通,道:“本来我还不是十成十地确定你一路装傻,适才我用汉语喊将他拿下,你目光警惕,瞳孔缩小,却又极好地掩饰了惊讶,我才百分百地确定。”他伸手拍拍陆路通好看的脸,“扮一路傻子让你憋得难受死了,是吧,聪明人?”

    陆路通肌肉控制得极到位,依然一脸懵逼。

    福尔康道:“其实我知道真正的傻子是怎样的,因为我曾生了一个傻儿子,养到了十八岁。你学得算是很像,但毕竟还是差些火候。”他叹息,“我儿子哪怕是个傻的,对外人的戒心却一点不少。哪有傻子不作反抗,随随便便就跟着外人走的?甚至外人都没说有肉有糖。”

    他转身挪开几步,“当然傻劲儿可能有多种多样,人与人各自不同,但你不觉得你从二熊爪下救下我,根本就不符合你这个不掺和事儿的傻孩子预设么?我当时看见你一把拉住我,在树丛后观察二熊打架,我就想,这样一个优秀的猎人怎么可能真傻。”他自失地一笑,“后来我为了让你陪我出山,也演了个傻子粘着你不放,哈哈,两个绝顶聪明的人争先恐后扮傻子,生怕对方起怀疑。”

    他复走到高阶之顶,居高临下,“世界上哪有不露破绽的演出?在田庄,我故意带你整个庄子走了一遍,你果然半夜出去了两个时辰,天快亮时才回来。后来证明,一些关键账册不见了,直到现在都没找到。你将它们藏于何处?如果我家对头得到这些东西,我富察家就会有灭顶之灾。请你还给我们好吗?”

    陆路通迷惘的神色从头至尾没有变过,流着涎水,连周围的侍卫幕僚都开始佩服这人了。

    家主,难道这些东西不会被赵人烧掉?你污赖一个傻子有意思嘛?

    傻孩子不懂反驳,随便你说吧……你想怎样就怎样喽……反正你也没法证明我其实不傻。

    福尔康道:“我一路都在寻思你到底是哪国人,从脸型看,汉人可能性最大,但你蒙语、清语都能说,全是短词,绝不说出足以泄露你其实不傻的长句。这个让我有些犹豫。”福尔康加重了语气:“我反过来思索,那个偏远山地,地处三国交界,基本上谁也不管,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的精英高手出没?难道你是哪家马贼的人?”

    他站起身,直到陆路通面前,“说出你的来历,拜我为父,我给你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前途。”

    陆路通眨巴眼睛,一幅听不懂的样子。

    福尔康苦笑,“其实你也不想这样的,是不是?事出突然被捉住了,是不是?这不就是我俩的父子缘分吗?我说过,跟我走有肉吃。不管怎样,我管你一辈子吃喝。你不要想回家了,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左右皆以艳幕之色看陆路通。

    福尔康吩咐:“送少爷回房之后,再松绑,好好伺候。”

    众清国大汉拥着陆路通去了。陆路通还回头喊:“大大,大大……”

    福尔康面色一僵,难道我猜错了,他真是个傻子?唉,我怎么办?一方面希望这孩子其实不傻,另一方面又希望他是真傻,大不了养他一辈子。

    福尔康道:“事实证明,福尔康太高估娃娃了福尔康在此时忘记了自己曾认定这个家伙其实是装傻,立刻护犊心起,暴跳如雷,

各有不幸,固原惊魂(上)

    林黛玉将探春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从自己怀里拔出来,可怜的娃,好好的男人逃婚了,把女人留给了他的叔叔。你听听,这是人干的事儿嘛?原本说的是嫁给蒙古汗王,新郎居然变成了摄政王叔又算怎么回事儿呢?就像你定货买了个凤凰却收到了一只兔子……

    黛玉想起自己未来的夫君六皇子水涗,叹息一声,这个对象也不咋滴!听说是已成年的三个皇子里面最不成器的粗胚。

    真是各有各的不幸啊!

    黛玉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件缎面薄袄,是“他”的中秋礼,沾湿了探春之泪。虽然水涗人在草原,这五节八礼的倒是安排的明明白白。

    探春和黛玉很清楚,作为贾氏网络上的经纬交点,女儿们的任务很明确,给家庭拉盟友,给稳定的关系加码,给前途看好的年轻人风险投资。同时女人们背靠贾氏,有各自的兄弟姐妹,也不可能被婆家欺侮得太过。

    贾氏在草原上的力量一直很弱,正好此时以金荣为首,带着贾琮贾珩等等闯荡出了三分颜色,让女孩儿们去做感情的纽带,加深联络,生下有贾氏血脉的嫡子,坐稳下一代王位,则是必然。

    探春最不愤的是,跟胡氏礼物问候来往了好久,又有贾璜在中间传话,就差改口喊母亲了,怎么这天作之合就变成了孽缘?嫁过去了后,难道要喊胡氏大嫂?拿金荣当侄子?要不要给他发点压岁钱?这让心高气傲的探春情何以堪?

    赵姨娘完全插不上手,因为贾政从来都不看好这段姻缘,泼过多次冷水。如今果然搞成了夹生饭,上下两头不着地,你急怒何用?赵姨娘最恨的是,勋贵圈中谁不知道这个谋划?探春作为大公主的替身嫁到土默特去……金荣也就罢了,风云人物,少年英朗。那金珑又是什么玩意儿?他也配?我的宝贝女儿成笑柄了……

    以前京城上层社会众贵女对探春、黛玉有多羡慕,如今她们就有多解气。凭什么你贾氏什么嫩尖儿都给掐了去?六皇妃位子到手,土默特汗王妃到手,天下的英雄少年你贾氏要全部抓了去做女婿?

    现在闹笑话了吧?哈哈,怎么还不许人笑两声啊?

    外面传话之难听,也不用去打听了,连老虔婆马道婆,最爱嚼舌根的,整天出没高官后院儿,都不忍学说转述。

    黛玉细细地擦干探春的脸,叹息道:“怎么身为女儿就这么命苦?随波逐流,心无定所,浮萍一般地由人摆布!”

    探春原本最听不进这种说辞,此时从黛玉口中听到,竟然呆住了。

    黛玉只怕探春越想越窄,便宽慰道:“事情刚刚发端,后续进展未定,还有的波澜。你的事虽然大,总比不过大公主三嫁皆寡那么苦。”

    作为大公主的替身,探春不是不知道背后有人在说怪话,不要被大公主的霉运“过着了”。探春心底原本也一直膈应着,如今看来,果然是霉运当头、晦气缠身啊!老天爷简直是不给人活路了。

    倘若她得知大公主此时正带着女儿就在金荣身边全家团圆……估计得气晕:合着你将寡妇运过给我这儿,然后你自己红运当头、喜气缭绕的,算是解放了?

    当然全天下也没几个人知道大公主是金荣夫人身份,知道的有几个人有胆子说?你敢说,那也得人家敢听是不?

    探春心底只问自己,我怎么办?在贾府当一辈子老姑娘,还是乖乖嫁到草原去陪男人们玩儿击鼓传花?

    “啊啊啊,”探春疯了,撕心裂肺地叫。吓得侍书、艾官、翠墨、小蝉等丫头赶紧一扇一扇地关门闭户,让人听了去不知得传成啥样呢。

    门口一阵乱,忽然从秋爽斋不算高但也不低的围墙上跳进一人,笑道:“干嘛呢,哭得死去活来的?知道的是为了男人,不知道的以为爹娘不要你了呢。”

    探春抬头,原来是惜春那鬼精灵,她将脸藏于手帕里,收了声……翻墙越瓦的真是不讲究啊。

    惜春一屁股坐下,跷着二郎腿道:“你可知绣门剑仙之第十四祖乎?”

    黛玉送了个白眼出来。这些故事涉及男男女女的,从金荣家搜索到后,被李纨藏得密密实实。除了这个会翻墙穿窗的惜春,谁拿(偷)得到?

    见吸引了探春的注意力,惜春道:“这第十四祖乃是渭水黑龙遗珠。黑龙游天下,被秦嬴政射杀,留下了人形的龙女。”

    龙是蛇形,生下来人形女儿,难道,莫非……黛玉和探春同时想到了什么,脸立刻飞红了。

    惜春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难以自拔,并没有注意到听众的关心在于少女不宜。

    “龙女誓为其父报仇,遍天下地寻找才俊,要推翻秦王朝。忽然听说有人行刺秦始皇,她托江湖上的朋友打听到刺客乃是张良,便四处寻访此人。”

    女人也可以自己挑选夫婿?黛玉看看探春,探春那么精明的人,还是有点傻气。

    “于下邳追踪到张良,多方试探,确定此人有才,便授其黑龙所遗天书。即世之所谓黄石公授兵书之事也。”女人做男人的老师?窗外挤满了小脑袋。

    张良与龙女游历,定情,召集兵马造反……女人和男人共同创业?探春和黛玉听得入迷,想得更深,——难道女人可以比男人强?男人受得了不?女人应该假装不如男人才对嘛。

    龙女见张良做事挺有章法,深感得人。哪知张良出生战国七雄中最孱弱的韩国,张家五世相韩,习惯了跟着大国后面纵横捭阖捡漏拾遗,毫无自立门户的雄心。

    依附强者,如藤缠树,此乃张氏家风。对此龙女极为不喜,屡次三番建言不可投靠刘邦这种卑劣小人,但张良觉得刘邦知人善用,不择手段,能成大事!而龙女只是一女子,哪懂男人的事?

    女人不懂男人事……说得好有道理。黛玉和探春点头:外面的世界那么复杂,咱们养在深闺,哪里有置喙的余地?

    张良投靠刘邦之后,拿出手段,步步先手,改造刘邦流氓心性,打磨刘邦乌合之众,劝刘邦与英布、彭越和韩信合作。楚汉争霸时又为刘邦处理好了诸侯利益。汉立国后,劝服雍齿不谋反,主张建都关中。

    ……大汉王朝得以统一中原,张良之功可算超拔。

    龙女这个男人找的不错,黛玉点头。探春却有些迟疑,肯定还有转折。

    只是他功劳越大,龙女越瞧不起他,深悔眼光不准,看人有误,此人格局太小,仅限于佐辅,对龙族传承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探春恍然,龙女比张良强,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伏低做小的受样?

    当汉立楚灭后,龙女越发忍无可忍,深为其感到不值,弃张良而去。

    张良认为其妻就是无理取闹,任其离去,并不挽留。他安逸于臣辅左佐,又与吕稚合作斩杀韩信,让刘氏天下稳如泰山,又拥立刘盈为太子。龙女于蜀山中冷笑道,如此体贴周至,刘氏莫非是你张良爹男人?

    粗鄙不文啊,小惜春!黛玉目光在惜春脸上逡巡,这孩子这两年变化之大得,快不认得了。

    多年以后,张良年老,虽然不以为自己选择有误,但却极感念龙女之恩,遂弃官周游六合寻找龙女,龙女皆避而不见。

    要我,也是不见的,探春暗道。

    最后张良立天师道,供奉龙族传承,代代天师据说都有龙族血脉,颇有神异。

    惜春和张出尘关系深厚,对其祖先敬意有加,把这个“老婆嫌弃老公没出息只想当二把手”的故事说得仙气飘飘,霸道无比。

    探春若有所思。

    临了,惜春笑道:“男人有没有皇帝命,他自己知道。女人有没有皇后命,只有男人知道。如果男人达不到你的期待,何妨弃如弊履?天下之大,优秀男人之多,难道非得一棵树吊死不成?”

    黛玉很想说,这是毒鸡汤诶,难不成女人还能多找几棵树吊着不成?那成什么了?蜘蛛精吗?但看看探春两眼放光的样子,便闭了嘴。

各有不幸,固原惊魂(下)

    惜春又道:“我们这些女人难道优秀到了让天下最优秀的男人念念不忘的地步了吗?三姐你让自己的优秀为人所知了吗?如果他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势利女子,他会珍惜你的感情,重视你的感觉吗?如果在他看来我们只是贾氏求着与他加深合作的工具,有更好的姻缘,跟更强大的家庭联姻,他会怎样?”

    探春脸都白了,黛玉吓得抓紧了帕子,扭成一团。惜春所言赤裸裸地揭开了这些女孩子婚姻的真相!如此残酷,如此残忍,不留余地,不留情面。

    她把贾母,王夫人,王熙凤之流一辈子最大的倚仗和体面撕成了碎片,让光鲜的金玉良缘变成了恶臭的交易,让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变成了冰冷的妥协!权势利益代替了感情,家族未来取代了家庭幸福,血脉传承只是利益交换!也许贾政的真爱,从来唯赵姨娘一人而已。贾母、王夫人或王熙凤也从未把贾府当作是家,只是生意合作伙伴或权势依附的工作单位,家人不过是同僚而已!她们的存在,只是用以协调史家、王家和贾家的利益,和坐在皇位上的人争夺权力而已。

    这就是一个交易!

    捏住钱,抓住权,祈祷兄弟有出息,姐妹们嫁得门当户对可以借势,才能得以自保。至于爱……婚姻背后桌面下的绿色飞来飞去也未必少了——比如王熙凤和贾蓉。

    探春忘了哭,呆呆地盯着惜春那没坐相、不稳重、欠娴淑的样子,目光呆滞。

    黛玉起身,一言不发,愣愣地走向自己的潇湘院。

    我要好好想想。

    金荣左手挽着水焉,右手搂着桃叶,三人歪歪斜斜地走在固原军镇的街道上。作为环游世界的旅人,好几个月才走到六盘山脚下,有点太慢了吧?

    都怪贾琮等人,在原始森林中打猎都玩儿疯掉了。连胡氏都坐在骆驼背上用弩射中了一头鹿。

    花豹,狸猫,熊,正是渐肥的时候,其味道之腥简直难以描述……好玩儿。天下会的年轻人都不是善茬儿,作为职业杀手,围猎猛兽简直是手到擒来。贾琮甚至下马与熊角力。那熊赢了,便抖机灵跑了……朝鲁等看呆了,连声喊打喊杀,却不再动手,放了那熊一马。

    这场战斗贾琮吹嘘了好几天。

    从青城到九原,到银川,南下固原,一路都有赵国军队相伴,也不知道是监视还是保护。特别是一个最近发了大财的德王老头和他那来自草原的王妃老太太亲自下贴子请金荣吃饭,在王府住了好几天,轰动了陕甘宁。后来才打听到是金荣手下的外交官宫布帮老王妃请到了皇太妃的仪仗回草原省亲,大大地露脸。后来金荣和老王爷做成了一笔价值十万贯的石油生意,从此这条商路固定下来,给宁夏府带来了巨利。

    大公主其实和这个老哥哥关系尚可,天网在陕甘宁也曾得王爷关照。俱往矣,公主以纱覆面见了这老哥哥一次,感慨良多,大概这是此生最后一面了吧。

    王爷自然不知道金荣的媳妇之一居然是“养病道观”的前天网之总统领,小妹妹,武功天才水焉!

    他全部的专注都在少年汗王身上。

    金荣的一举一动从来都是皇家重点关心,什么情况下说了什么,意图何在?无数耳朵时刻竖着,倾听、记录、揣摩。

    此人有事儿永远不会直说,要看你的悟性。在天下楼群雄聚会时就是如此,他的观点永远隐藏在随意提问之中,他的意图永远要到游戏打闹歌唱之后很久了才会为人所察。

    “猜金荣”已经是赵蒙高层最喜欢玩的游戏。可惜金荣露面并不频繁,但每次露面都有新鲜观念传出来。记录金荣言行举止的人总是能赚大钱,从蒯家班的小学徒到闻部长的秘书,因能就近写下最新金荣语录而大发横财(闻大娘和婉婷还逼着她们的秘书请吃烤肉串)。无数密探、商人、有志加入天下会的台吉、做学问的(往上爬的)公务员挥舞着纸币求购金荣最新语录。这也从侧面证实了金荣在柯剧的学习班上对喜欢打拳的孩子演讲时所说,未来的时代你如果不会读写,你就比别人少了一个机遇。

    老王爷和金荣畅谈了三日三夜,沉思良久,命人将金荣所述的国策如:经邦济世就是经营人心欲望(马道尊的五层欲望说了解一下?)、民为天、公平公正公开治国代价最小、外夷汉化即是中国、物理即天道、广开言路成就圣主、扫盲开民智能稳定社会、派遣船队看世界就是给子孙找饭吃、贵族当着眼在民而不在君、为民服务的政府才有未来、粮食为国本所以必须免除农税、工商强国、奢侈品(含楼堂馆所)反能促进流通养活小民……集合整理成册。火速将原本送往京城,自己留下副本仔细研读。

    也不知道这个小孩儿怎么懂那么多,听上去荒唐反动的道理,比如极侈豪奢被他夸出了花儿,朴素自苦未必能利天下……细细品味居然还言之有理。特别是历史上朝代更替,王朝整体走向必然是向下(万物归于熵增)这一说法简直是骇人听闻,但却驳无可驳。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五世,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甚至不用五世,五年十年就消耗一空!史书上都写着呢。

    看看鸿雁秋去,金荣便想要南下,最好到秦岭以南过冬。汉中是一个选择,成都就更理想了。算算速度,能到汉中就算完成目的。

    德王派遣两千卫队跟随金荣南下,被金荣退回。毕竟是蕃王,调动两千人马有些过分了,皇帝或者不说什么,御史不会轻轻放过。何必?

    却不过王爷善意,金荣收了几百人,凑出个千人队来,一路猎熊猎虎,胡氏和大公主得了好几张不错的虎皮,可以送人。虎骨熊胆毒蛇自然泡了酒,装了满满一车。至于虎鞭……哈哈天气真好!

    好不容易到了固原小镇,金荣献上熊虎肉来请当地总兵、县令、乡绅豪强等等地头蛇喝酒,大醉而归。回到(跟富商借的)豪华园子,这才有大公主和桃叶左右搀扶的艳福。大公主形影不离的两个侍女莫姒姒和成娟娟乖觉地退到老远。

    小小的固原有什么好逛的?要的就是左拥右抱的感觉!

    傍晚的凉风清清楚楚地告诉大家,冬天快来了。夕阳将远处的原野照得通红,城门即将关闭。

    一队农民扛着篮筐要进城,一队山民挑着空担子要赶着出城,吵了几句,远处一队骆驼正在拼命往前跑,如果慢了,城门即将毫不留情地关上。

    金荣三人走到十字路口,即将回头,大公主忽然眉头一皱,看到五个农民从篮筐中抽出刀来直扑城门兵。山匪攻城?

    大公主脚下急踢,无数石子攻向刀客。那五个山民乘机从担子里取出绳索套向金荣,在桃叶尖叫声中,两个绳套将金荣脖子套住,拉向城门。城门兵丁或被砍翻,或逃脱,留下城门大开,骆驼队立刻横过来将城门大道封了。

    大公主大怒,左手拉住金荣脖子上的绳套防止勒死他,另一只手以一敌五将来攻的刀折断。正在此时,骆驼队中跃出一人奋出一拳攻向大公主。

    大公主无奈松开左手一挡,气息散乱,整个人向后被击飞,眼睁睁地看着金荣被提上骆驼向城外疾驰。此时她的两个高手侍女还在十丈以外。

    大公主向外追来,对方高手边挡边退,哪怕被水焉打得鲜血激飞,一条胳膊断了也不让开门道,终于城门被假山民和假农民们从外关闭,堵死。那高手长笑一声,一脚逼退成娟娟,绕开莫姒姒,冲入固原昏暗的小巷子消失不见。

    水焉尾随其后,那人钻街穿窗,一只鞋都跑丢了,终于拐几个弯跳入黑暗中失去了踪迹。

    水焉大怒,回客栈集齐人马——贾琮、朝鲁等人喝得醉醺醺的,哪堪大用?结果只有连飞、托娅、和那十个天网少年能爬得上马。水焉、连飞带着侍女、托娅和一众少年,带领三百没有喝醉的宁夏兵一路冲向城门。

    固原总兵已经到达现场,护城职责所在,还生怕匪人乘夜来袭,不敢开城门。

    水焉不好违法,只能和连飞、侍女跃下城墙,寻着地上尘土向黑暗中摸去。

    托娅和十个功夫未成的少年焦急万分,站在城墙上向黑暗中看去,除了偶尔响起的秋虫声,六盘山如怪兽一般静静地伏在远方,观察着这世界变迁。

知法无我,得成于忍(上)

    顺着官道走了三里,月光下已然失去了骆驼粪便之类的踪迹。连飞如同疯掉了一般直线冲击,一会儿就消失在山坡之后。大公主则让侍女左右散开,碰碰运气,自己向着另一个方向摸索过去。

    直到天明,酒醉的贾琮、朝鲁及台吉们才清楚了情况。他们各个一人双马,物资齐备地冲出固原,如水银泄地般漫山遍野地寻找线索。

    深更半夜的,对方就算不睡觉不停地跑能走多远?果然午后有人得到线索,新留下的篝火灰堆在一个山洞里被发现了,森林小路上也看到无数的诸如新鲜粪便之类的痕迹。

    立下大功的战士吹响哨子,声调起伏指明方向,哨音一个接一个在森林中接替传递,很快天下会战士全部得到命令向西而去。

    王府赞助的士兵则留在了固原,金荣有母亲、怀孕的桃叶、一双儿女需要保护。

    固原已经戒严,反正是军镇,所有住户都依靠军队过活,极其配合挨门挨户搜查奸细。午后,托娅起床,再次安慰一夜没睡好的胡氏和惊魂未定的桃叶,“既然对方用绳套,那么老爷必然性命无忧”……胡氏和桃叶呆呆地抹着眼泪,乞求无生老母或者长生天或者太上老君或者漫天菩萨保佑金荣无恙。

    两个小小孩无忧无虑地骑着“小马”(一头黑羊)玩耍,全然不知外面的血影刀光。

    傍晚时分,托娅在两名军士的陪伴下去总兵府询问消息。路上人流匆匆,赶着唯一一个时辰的放风时间买菜买米的人们沉默地忙碌着。

    托娅忽然眉头一紧,立刻从兵丁身上借来弓箭,搭箭向一个大胖子商人,喝道:“抓刺客!”

    那胖子抬头一看,一支箭向他面门射来,他左手一晃将箭收了,另一箭又来。只这一瞬间,街道上一阵大乱,那胖子周围人跑得干干净净,出借弓箭的士兵吹响哨声,无数兵丁赶来,挥舞着刀棍冲向胖子。

    那胖子不得以跃上房顶,托娅和另一个早得到暗示的兵丁各连株发三箭将他钉成了筛子,摔下尘埃。

    在检查过尸体后,总兵面色凝重地对前来打听消息的桃叶道:“不好办,是图播人。”

    随即问托娅:“街上那么多人,你怎么知道他是刺客?”

    托娅得意地道:“我一直是做导游,第一重要的功课是看人!游客、商人、飞贼、马贼和居民在街上的表现是完全不一样的。居民熟悉环境,游客对前后左右一无所知,贼人的体态表情和关注点更是一望即知。我用箭一指,那人立刻知觉,肯定是个高手。昨晚刺客断了一臂,衣服下包着绷带、药、夹板,所以肯定打扮成大胖子。我在街上晃荡着找胖子,看哪个胖子对路不熟悉,特别关注往来兵丁,那么基本上就是刺客了。”

    总兵大为惊叹。“你不仅脑子灵光,而且箭术真正惊人啊,难道蒙古这么厉害,随便拉出来个女人都是神箭手了?”

    托娅脸红道:“真正的神箭是金荣大汗啊,前几天他教老夫人射弩箭正好被我听见了,射箭的关窃在于理解万物都是数字的道理。射箭角度、力量、身高全部能用数字进行描述,那么你熟悉了这个公式,就能百发百中……正好被我听懂了,当年在学校里读书时,我的数学成绩最好。唉,如果不是家里穷,需要我挣钱养弟弟,可能我再上三年学就能当上财政部的公务员了。”

    除“腾格里人间行走”、“火神王”外,金荣从此又多了一个外号,“箭神”。

    立下大功的托娅再也没有想到,她居然有当上女战士的一天!她被所有的将军认为有培养前途,毕竟是得了神箭手称号的女子,而且年龄小,身体底子好。于是她每天和十个天网少年同其他王府兵丁一起训练打斗、战阵、小队配合、传递信号、刺杀和反刺杀,绑架与防绑架……不得不说,固原总兵和王爷派驻的将军真是要求严格、铁面无情啊。

    金荣被两个绳套牢牢圈住了腰,那些假扮山民的人将他捆绑在了骆驼背上,嘴里堵上一块布。

    一行人沉默地冲进黑暗,在山道森林中潜行。大概走了十来里山路,拐了几道弯,理论上不会被固原方向发现了,这一小股人才停止山中夜行。

    金荣也松口气了,这太危险了,虽然没有碰到悬崖峭壁,老虎豹子,但是夜晚的山路是正常人能走的?而且连火把都不点,这块布也越来越臭……早知道要堵嘴,我今天不该喝酒吃肉的。

    在一个预先准备好了汤水食物的山洞里吃喝过,在严密监视下拉撒了,金荣没心没肺地和所有人打个招呼:“各位,条件越是简陋,越要吃好喝好啊。”他用汉语蒙语各说了几遍,大概知道了,这里没有汉人。

    金荣打个哈欠卷上一张老羊皮,倒头大睡,呼噜不断,睡得这叫一个香。连绑匪都有些佩服了,这个人不愧是搅雨搞风的英雄人物,这心够坚韧,胆子也够大!

    其实金荣并未看出这些人来自图播,一个一个干瘪瘦小,目光灵动,和普通劫匪按耐不住性子满口脏话黄话动不动一把刀拿出来欺侮人完全不同。他们沉默寡言,基本上不说话,要做什么每个人都知道且不用首领打骂催促。事实上金荣到现在为止也没看出来谁是首领。

    他们待人接物点到为止,不进行身体接触,连递个东西或推推搡搡,拉手拍肩都不曾见到过。金荣故意说些傻话风凉话胡话,涉及哲学玄学、地形地貌、高原反应、天气预报、饮食起居……没有一丝回应,但金荣知道他们都能听懂。

    这都是一群什么人?

    看衣着服饰帽子,他们扮成汉人模样,但是他们有可能是回民、羌民、维民、蒙民、藏民……任何人。

    反正既然你们在最紧张关键的时候也没插把刀进老子胸膛,我很安心,放心。

    其实金荣对这些人的居心也不太感兴趣。通灵宝玉目前只会给他换地图找活干,还没到卸磨杀驴的时候。

    诶,哪个龟儿子说老子是驴?干活儿的都是驴吗?也有水牛黄牛犀牛蜗牛的好吧!

    每天一大早,沉默的绑匪捆了金荣继续上路,绕山环梁的。终于在半个月后,金荣的钛合金狗眼看见了十里开外山道上比芝麻还小的数百骑骑兵一直跟着,尾随而来。

    看来兄弟们老婆们没有放弃自己……哈哈哈,金荣心头大定。

    虽然绑匪眼睛没有开过光,但警惕心丝毫没有松懈,起早贪黑,翻山越岭,趟河绕城,绝不停留。

    很快他们也发现了追兵,就加快了速度,一路狂奔。

    气温明显降至零下,风刮上来整个人都是僵硬的。绑匪们把金荣包裹成粽子一般,将睡觉用的羊皮也捆在他身上,腰下包上了厚牦牛毯,脸上蒙着羊毛巾。

    金荣不由得越发担心贾琮连飞公主衣着够不够暖和了,尤其是某个美女,若脸上有了冻疮,再来两块高原红……画面太美,不敢想。

    一路向西,路过了沙漠戈壁,饮过了宝石蓝的湖水,跨过了雪白的盐池,看到一路的经幡在风中摇曳,玛尼堆侧老妪在大雪纷飞中转着经桶,看着绑匪射杀了倒霉的紫貂取皮,金荣再笨也猜到了,这里是世界屋脊,图播高原。

    果然是敌区啊。

    自己一把火烧死三位上师,二把火消灭了(吓破胆了)维拉特大汗葛尔丹的十万人马,而葛尔丹根本就是图播国在西域的代言人,红衣教上师的徒弟,传播国教的先锋官。

    落入对方手里,下场不问可知:活活烧死祭天,剥皮制鼓,腿作鼓锤,取颅制杯……

    通灵宝玉兄,虽然我看透了你,也不用对我施以如此酷刑吧?驴还是有点用的,再重的磨都能转得动……

    但求追兵赶快上来,老子要被天葬了……

    很明显,水焉她们听到了金荣的心声,图播国教的风格早已有所耳闻,骑兵和马匹们虽然累得气都喘不上,冻得象条狗,速度还是咬得住,并且越来越近。

    直到有一天,绑匪们冲入了一座圣洁的雪山,把金荣推进了矗立在悬崖峭壁之上的寺庙之中。

    当天,追兵赶到将这座庙团团围住,将屡次三番想咬人的藏獒杀掉。门可罗雀,无人招呼,无人进攻,贾琮摆了个手势,大家排好阵型准备冲锋了。

    庙门吱呀一声大开,一个老僧出现在门口,摆手,示意众人进庙。

    贾琮和连飞一催马,当先进门,后面天下会众拥着公主小心翼翼地鱼贯而入。

知法无我,得成于忍(下)

    这个庙面积不大,围墙低矮,但红瓦白墙直上悬崖,于不可能处大建厅堂馆所,正所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绝壁风貌。

    难道越是接近天空便越能“觉宇宙之无穷,识盈虚之有数”?还是能“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金荣坐在顶楼,如此质问面前的老和尚。

    老和尚微笑道:“居士建造的天庙能与我们的悬空寺比吗?”

    这个真不能,比不了。

    老和尚步步紧逼:“说到礼敬长生天,君有何理得之于天?可以传诸于世?竟然敢号称腾格里人间行走?”

    此时大公主贾琮连飞朝鲁等纷纷抢上楼,将狭窄的梯子挤满。金荣一把将公主拉到身边,摸摸小手,掀开面纱一角看了看有没有生冻疮,回头对兄弟们拱手道谢、道乏。

    除了连飞依然板着脸,其他人都笑了,没事就好,我们就放心了。

    怎么会有事?理论上整个土蕃高原都还是赵国领地,所有的红衣大和尚必须要在京城受封。从成吉思汗开始,到前明,汉人统治了几百年了。

    金荣道:“如果兄弟们不及时来救,我怎么会没事儿?还有奶茶喝有羊肉吃?”对面老和尚脸僵了一僵,这个金荣真是耿直啊。

    公主的两侍女帮着门口迎宾的那位老到爬不动楼的和尚提上大桶奶茶,表示全程看着和尚烧水煮茶,没有问题。当然凭空想象纯洁善良的牙都掉光了的和尚在庙里菩萨跟前,往奶茶里下毒……这个想法本身就有毒。

    金荣招呼大家自助,一面亲自帮大公主舀了一碗。

    等众人平静了,安宁地小口品滚烫的甜油茶,金荣才回头对老和尚道:“倒不知道佛陀有何理传诸于世?”

    老和尚道:“莲花生大师从天竺来授法,正如唐三藏去印度求经,金刚经等十万八千卷,哪个不是法理?浩瀚的书册居士读过几本?”眉毛一挑,傲然一哂。

    金荣笑道:“如是我闻,拈花一笑方得真传,何解?”

    老和尚哂道:“拈花一笑唯一人能解,若不立文字,世上几人能得真经、识真理?”

    金荣道:“斩去自我,明心见性难道是读经读来的?佛陀又读何经得道?”

    老和尚很想说佛陀智慧如渊,您也敢跟佛陀比?但这个说法避开了“读经”有什么用,是不是对所有的人有用,有多大用,以及当年佛陀顿悟得道的真谛是不是“读”来的这几个问题。

    金荣道:“大和尚既不能答,当能以佛力演之,吾等愚昧,愿诚心请见地涌金莲,天花乱坠?”当日冰菩萨赐卍字印,有万人亲见,此时金荣请以神迹,不算逾越。

    老和尚不应。

    金荣道:“世人愚痴贪嗔,能劝乎?”

    老和尚不能说是,也不能说否,答之以广种佛田,能收一斗善念即是。

    金荣却抢道:“天道尚善?天道尚恶?觉醒菩提者,是顺天道得道,还是逆人性得道?”

    老和尚苦苦思索,这些问题里全是坑,一答就输。

    金荣道:“点醒痴愚、普惠佛法者,能成圣乎?大和尚修行多年,想必是能对世痴当头棒喝,一举扭转世事?”

    老和尚颓然,莲花生、达摩都做不到,谁敢说能?

    金荣道:“将世人因果全部我一人担之,地狱不空,我不成佛,发此宏愿者得道了吗?”

    老和尚摇头,此乃哗众取宠,差真佛意千里万里,更似南辕北辙,完全是给佛门入世争夺世俗权力找的借口。

    金荣道:“智者说法,咄咄逼人,盛气凌人,胜负心溢于言表,此者得真佛意耶?”

    你在说你自己吗?老和尚摇头。

    金荣道:“如大和尚这般,离群索居,苦思冥想,不染红尘,难道能悟出真我自性?还是在表演给别人看?譬如汉人说终南捷径是也。”

    老和尚脸通红,这位还是太老实了。

    金荣:“图播佛像颇多金身恶面,由怖生畏者,是佛真意乎?”

    老和尚快晕过去了,这个怎么回答?替佛立像从根本上讲就违背了释迦牟尼真意,又广设戒律,佛陀自己都未必想得出这许多花样。

    “意”悟不了就说“理”;“理”想不明就求“法”;“法”学不来便为“礼”;礼尚繁杂,越来越像是在骗钱;最后索性只要喊喊佛号就能转生佛国,或者忽然眉头一皱抖个机灵就能顿悟到佛意了……

    至于整天围着达官显贵转,谈保佑,谈许愿,谈还愿,卖六千六百六十六元一柱香的,根本就是把学佛变成了一门生意。

    金荣道:“或论转生莲界,或论众生平等,或论六道轮回,或论行善积福修来世,这些说法哪个是佛陀真意?若有六道轮回,善恶之判,由谁来定?论心还是论迹?”

    老和尚有点乱,我图播佛教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便道:“心住一境,不分别善恶美丑,以得禅定。我等小乘佛法,不及于外。”

    金荣大炮打蚊子,原来连对方立论何处都没整明白——他愣了一下,道:“禅定者即悟道乎?怕只是入门功夫吧?既然是关门悟道,为何绑架良善,滥杀无辜,挑赵起赵蒙藏矛盾?引起战乱纷争,更涉及图播国运之因果,难道你大和尚能一肩挑之?”

    当一把手久了,说话要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金荣的理论积累全部来自老妈推销的那本什么不动明王根本巴拉巴拉废话经。感谢老妈胡氏随身携带的宝贝参考书,并天天给金荣安利佛法,劝他念老母家乡……让他有了一些知识储备,理论概念。

    罗姥姥总算还是干了一件好事儿!

    老和尚心道,我自己的事儿还没搞定,还肩挑一国之因果?吓死本小僧了,遂起身道:“此事必然会给居士们一个交待,诸位远来辛苦,请自便休息。”便逃之夭夭。

    大公主道:“好险。换个基本功扎实些的和尚,你就完蛋了。”

    金荣笑:“任你说破天,江湖教会与真佛学无关,修行与入世,自省与赚钱,见性与绑架的矛盾是谁也解决不了的坑。”

    大公主翻倒账道:“大乘佛法讲入世拯救,教化善恶,广种福田,又哪里不对了?”

    金荣:“教化世人向善自然是好的。但是难道拜佛上香,送香油钱,行善积德,就随随便便能够消解业报?放下了屠刀,你的罪业就归零了?再拿起屠刀怎么算,难道算在佛门身上?什么是魔?凭什么你说他坏就是魔?说不定人家杀人无数却是家中孝子?孝子害人,业报加倍还是减半?佛祖是个生意人吗,看你供奉花钱辛苦,诚意尚可,就提前招录你入佛国?岂不是天堂里全是有钱人?穷人没钱赎罪,只能入轮回?下辈子重来,做猪做牛做马,用肉还前世之业?谁看见了?说这话的以为自己是佛祖吗?亵渎。”

    大公主语塞。

    金荣:“心住一境,无善恶,无欲喜恶。难道好为人师不也是一种喜好欲望?恨不得人人服从你的教化,按照你的心思行走坐卧,这不也是业?有些人做事南辕北辙,空洞虚假,但是偏能蒙吓住愚夫迂妇。这世界上的人怎么那么好骗?”

    大公主气得扭过头不理会金荣了。

    最后金荣补刀:“和尚入世,不就是夺取政治影响力吗?从儒学里偷来了孝——不过是权谋而已。武则天灭佛,朝堂上出家人数以百计当官……针对的不就是她的好丈夫高宗李治嘛?是来夺权的。李治的人在佛道大辩论中输了,助涨了老婆的气焰,李治的大权也慢慢旁落。”

    啊?公主脑筋急转,还有这个事儿?

    怎么说了半天,一丝丝仙灵气都没有?老和尚年纪大了跑得快,估计要从他身上赚仙灵气不容易。大公主学识渊博,要赚她的仙灵气也难……刚才说了半天,还不如讲故事。

    失算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204/ 第一时间欣赏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 作者:不懂拐弯所写的《金荣的石头记》为转载作品,金荣的石头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金荣的石头记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金荣的石头记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金荣的石头记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金荣的石头记介绍:
中学美术老师金荣被人脑后砸了一石头,于是被通灵宝玉抓入红楼梦二次元世界,做苦力干活。制造仙灵气......都是为了艺术!金荣叹气道:“咱们就像下围棋,边角都布置好了,最后决胜之处就是中原腹地。北京不得不去啊。”胡氏道:“你在跟谁对弈?”金荣坐起身来,看着胡氏的眼睛道:“全天下。”金荣的石头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荣的石头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