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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全文阅读

作者:不懂拐弯     金荣的石头记txt下载     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开会无果,一事无成(上)

    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做打一顿就乖了。比如这几位牛逼的孔家高管,轻轻松松以少胜多,干净利落地杀光葛尔丹及手下,一副目高于顶,世无抗手的欠揍样.........反正你金虫是宗师,拉得下脸来揍人?我们又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在山东地面上也是名号响亮,跺跺脚河水倒流的那种。

    可惜青城规矩,比斗手段的是“会须一饮三百杯”,除了被葛尔丹的人打吐血的那位大叔在旅店静养,其他人看到这些被称之为酒杯的玩意儿五排摆开,脸都绿了。

    柯剧板着脸端起杯,连干三个,看来这柯二珰头真当自己是青城人了,居然率先单挑曲阜山东王……这是有故事啊。

    孔府这边硬着头皮推上来一位,据说是武二郎的后人。山东饭店的武老板一听大喜,立马上来认了干亲,先敬一杯........一看这杯上加杯的架势,这边武松的十八代重孙腿已经软了。

    柯剧冷笑地道:“看在柳瀚的份上,你可以少算一杯。”那人大喜,“您认得柳大哥?”

    柯剧:“年轻时看他蹦得太欢,给他放了点血。”

    那人沉默,乖乖跟进,二十八碗后颓然倒地。

    柯剧毕竟年龄在这里,也只二十九碗就算了,然后安安静静地看着天下会孩子们挑战山东好汉。

    没有武二郎的酒量,至少拿出及时雨的气量吧!宁输人不倒架子!

    山东人全部被放倒后,天下会这才作罢,人多欺侮人少就是爽!谁叫你们都是高手呢?杀个人就跟蘸着酱啃大葱似的。

    半个时辰后,等山东好汉们醒了,宴会才正式开始。金荣亮了亮相便消失了,不一会儿,孔大埔和金振也消失了,再一会儿,童隰也不见了。

    真正的谈判才算开始。

    金振上来就摆明立场,在青城孔府并无优待,该遵守的规矩,不能说你们是天下师就可以滑溜溜的混过去。

    孔大埔连忙表示,小少爷完全多虑了,哪怕在山东地面上,孔府为人师表,也是吐口唾沫砸根钉的。在草原上自然按照草原的规矩来,您看,今天的三百杯我们有没有偷奸耍滑?酒品如人品,山东汉子没塌倒过架子。

    金荣:“孔府是天下人望,最是要出力促成两国和平相处!大家赚钱不好吗?草原人之所以三年五年南下打草谷侵犯赵国,还不是因为穷?吃喝短缺,用度贫乏,交通不方便,信息不通畅。赵国要想长治久安,必须让草原人家里,一夜之间多些坛坛罐罐,如果通过放牧能赚到钱,自由轻松换到盐铁药茶衣酒,精美的奢侈品,享受到音乐美人绘画诗歌故事戏剧......南面有什么,这里有什么,何必南下打打杀杀?难道人家不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

    孔大埔:“最怕养虎为患。”

    金荣:“哪里有虎熊?我倒是看到了许多........”有人低笑,不必深究金荣看到的是什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虎没了爪牙和勇气,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金荣:“赵国真正的敌人在更北处。”众人沉默。

    孔大埔:“金大汗这一年所做所为真是鼓舞人心,南面的少年们都跃跃欲试,有了投笔从戎之志。”

    金振刻薄地道:“看看草原形势一片大好,来占便宜么?”

    童隰:“赵国人就是这样,引经据典地干坏事占便宜。嘴巴比谁都厉害,办事儿比谁都攮夯蠢笨。你看哈,青城刚有起色马上就有皇子下来摘桃子了,然后把大好形势搞砸,灰溜溜回去,再换一个更蠢的来卖国求政绩。”

    金荣:“嘴巴里喊着为了大赵,干的事情全是为了自己,只要升官发财,涸泽而渔,卖国求荣都是轻的。”

    童隰:“我记得你好像对大公主说,任何朝代,任何国家盛世到来,都是向下走的!因为人天性贪鄙,利令智昏,人走政息,勇于抢功,懦于担责。赵国如今国力如日中天,皇上野心勃勃,蒙清处于战略守势,接下来就是下坡路了。”

    金荣:“孔府想要把手伸进草原来,必须交出投名状。现在青城所有的商铺全部都是押了重注的,我也是交出了巨大的权力给他们,方方面面伺候到位了,不然我说话有屁的回响?”

    孔大埔苦笑,童隰点头,“就是这么回事。他们认真以为青城其实是他们自己的。赵人认为只要赵国商队一走,青城立刻回复当年鸟不拉屎的旧状。蒙人认为,只要草原人抵制被赵人控制,把赵国势力一扫而空等闲事尔。人人都认为自己掌握了青城命脉,虽然也承认对方必不可少,却又不太在意对方真正的诉求。这就是青城现状!白灾来得太好了,我要这些尝到甜头却不知道糖从哪儿来的混帐们看看,没有我们,赵蒙双方根本办不成任何事情。”

    呃.......童老师,你都一把年纪了,这样中二好吗?

    或者他们自己协商,就找到出路呢?

    好像看出了大家腹诽,童隰笑道:“谁跟我对赌,我说天下会白灾粮食管理委员会将会搞到天怨人怒,寸步难行,好心办坏事。”

    孔大埔:“青城的投票机制我看很有效,如果童先生不暗中捣乱,我倒是觉得他们磨合磨合必能应付的来。”

    童隰:“我另有事做,谁奈烦管那么多狗皮倒灶的事?就算饿死人老子也天天有肉吃。捣乱?哼,当老子那么下作?”

    哎呀,你老先生是进士诶,皇帝都忌惮三分的读书人,天下有数的学问大家,粗话说得这么豪放真的好吗?

    孔大埔连忙道歉,“我的意思是,童先生不指点一二么?这些议员大多毛还没长齐呢,哪能圆满管理好灾情下的粮食分配?”

    金荣:“成熟成功成就都从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大输大赢中来,没个担当哪能长大?不好好摔打,吃个亏,哪能像个人样?对吧?差点瞎掉眼睛的人,我原本已经准备好教你拉二胡上街卖艺乞讨了。”

    金振无话可说。

    孔大埔不好训小少爷,只好自己替金振找台阶:“所以说我家小少爷福大命大呢,巧得不能再巧了。”

    金振怒道:“好了好了我承认我是飘了,今天要不是孔伯,我就真瞎了。”认真一礼,“谢谢孔伯施以援手,金振谢过了。”

    不敢当,不敢当。孔大埔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童隰:“武功我是不太懂,但是葛尔丹被你气得失了分寸的确出乎意料之外。但细细想来,里面有没有阴谋或者我们尚不清楚的别样文章。”

    的确有些蹊跷,葛尔丹忍了一上午,怎么忽然就敢下重手?背后有没有谁在搞事?不可不防。

    如果真有人在暗中使坏,粮食管委会必然出事。

开会无果,一事无成(下)

    白雪皑皑,黄草偃伏,青城恢复了原来的天然气沉沉。天上的乌云虽然早已散去,笼罩在青城上空压在人心上的乌云依然密布,遮蔽了前面几个狂欢月带来的热烈。

    就好像获得水淹七军空前胜利的关羽从内而外的空虚,找不到下一步方向,既不想回去面对自立篡汉的翅膀硬了的刘备,又不想苟且于半掩门儿状态、欲言又止的曹操,或者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孙权。

    汉历新年在白灾里潦草地降临,强颜欢笑的爆竹烟花化作青烟升上天空,寻觅通灵宝玉的障眼法之宇宙之无穷。

    金荣带来的革命思路之维新获得了空前的失败。

    税收倒是缴纳的痛快,反正家里纸币有的是,出了青城就没用了。交出账本时很有些扭捏,但听说只要初一十五两天的流水账,一切障碍便不复存在了。

    摆在委员会面前的问题是,商场是讲究价格波动的!收割庄稼时粮价低,春荒时粮价涨一倍,甚至三倍,都是正常操作。否则大户们怎么利用天灾聚集土地呢?不拿你的祖田换,哪来那么多粮食养活你一家老小?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等卖了地,你就只能帮东家干活了,留下三成的口粮,六七成上交算田租税赋费捐。等到天灾来临,百姓赤贫,走投无路,便诉诸以武力重新分配土地资源,这就是王朝更替路线图。

    有粮食做资本,搞地产,兼并平民,积蓄土地,资本家们哪有动力扩大再生产把作坊变工厂?老百姓离开土地,他得慌成啥样?就像让青城百姓放弃羊群去当导游.........赚得再多心里也还是不踏实。

    如今的青城各路人马心怀鬼胎,有的手里有粮,反正财政部天天有平价粮卖,虽然只能一斤半斤的买。有的有肉,就藏在饭店地下仓库里。

    有的有人,赶车牵马伺候骆驼。

    有粮的想着囤积居奇,静待财政部粮尽就可以每天涨价;有肉的想着如果饭店突然生意显著下跌,但是肉价可以涨十倍;有人的准备粮绝之时打砸抢,反正大家都在磨刀。

    天下会成员来自不同的资本背景,诉求自然不同,金荣提议粮食共同分配的想法自然是支持的,但是大家先得商讨定义“粮食”。肉、米、面、咸萝卜干、奶酪、干果、白糖,是不是全部管制?

    活牲口是不是粮食?要不要统一安排?草料在管制范围内吗?

    光定义管制粮食的范围,议员们就议了三天,投票都推动不下去,任何提议都得不到三成以上的支持。

    管制粮食是不是要城管维和部队参与?否决。开玩笑,马上老子要在青城大杀四方赚钱买房了,引入城管维和军队?找不痛快是吧?

    粮食管制是不是包括财政部以前平价收购来的存货?闻部长那边有没有回音?啊?不理睬?那先放着再说。

    由谁来统计城中粮食储存数量,都议了三天而不决。是不是借财政部的账房?还是委员会自己从各个商铺招人?

    粮食分配的原则是什么?只要住在青城是不是就有资格?凭什么外来商队享受本地人同等待遇?他们赚了大钱,还要占我们小便宜吗?

    另外熬粥的煤从哪里出?人工费用何来?是不是要摊个费、纳个捐、打个秋风拉赞助?

    为啥急着现在统一分配?断粮了再说嘛……何不先消耗掉民间存粮?还能帮财政部省钱。

    讨论了两个来月,天下会才反省出一个可怕的事实,白灾都那么久了,自己讨论来讨论去,居然一事无成。

    自诩胸有大志,治大国如烹小鲜的少年们只好承认,这个管制委员会彻底失败。

    在最后一次粮食管制委员会议上,大家肯请金荣原谅。

    居成吉沉痛宣布白灾粮食管制委员会解散。

    金荣走上讲台,看着下面坐得满满的议事厅,目光从孔大埔到朝鲜人到清国人到赵国人到EEDS人到阿苏特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表情,看笑话般的幸灾乐祸,同情自责的目光,沉思坚定的支持口号,强大的故做无所谓的歌声......众生众相,人生百态,谁才是笑话?

    金荣牙齿咬紧,放松,微笑着道:“其实也许错的是我吧。我曾做过一个梦,奴隶主的孩子、贫民的孩子和贵族的孩子拥有同样的机会,读书,学习,做官,看世界。”

    下面的少年们习惯性地笔走如飞记录下这注定成为金荣老三篇的第三篇雄文。

    “在我的梦里,皇帝和大官们也只是普通人,不是什么天选之子,同样有喜怒哀乐悲恐惊,贪痴嫉恨怨丧惧。他们在我的梦里并不比老百姓更勇猛,有智慧,反而耍小聪明玩弄权术,在真正的生死危机面前却表现得像个傻子。”

    众人目瞪口呆。

    “在我的梦里,所有高高在上的贵人们脚跟都牢固地站在地上,而非飘荡云间!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呼吸同样的空气,而非不食人间烟火。他们对一贫如洗的弱者总有着怜悯和慈悲,但并不直接给钱,因为这毫无意义!只力所能及地给贫困的人一个拯救自己的机会,却不会以税赋、借贷、利息的名义夺走他最后一片瓦、最后一粒米、最后一块地。”

    许多人低头,一脸惭愧。仙灵气开始变浓,微光逐渐开始钻入金荣久旱的心脏。自从上次演讲“有的人死了比大青山还重”后,高浓度的仙灵气还没有出现过。今天拼一把,不然通灵宝玉放弃我咋办?

    “我的这个梦里,人人都怀抱着改变自己的命运的希望,积极向上地争取每个学习抗争升级的机会。他们只要辛勤劳作就能得到一份合理的报酬,养活自己以及家人双亲!他们只要善良就可免于外来的伤害,当然他们心情平和、感同身受、不允许自己伤害别人。人心即法!人人平等接受法律的保护:如果遭受了不公待遇,哪怕是被骂被偷,也能有说理的地方,哪怕皇帝做了错事,也当赔偿这个卑微的小民。”

    鸦雀无声。仙灵气涌动蔓延。

    “在我的梦里,当官的害怕小民,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老百姓眼睛里,百姓议员随时都可以罢免任何贪官污吏或不做为的庸碌废物。如果议员们不能为民作主发声,老百姓就投票让他们滚蛋。”

    石破天惊。仙灵气滚滚而起。天下会议员们深深感到了寒意,难道金荣对我们不满,觉得我们是废物?

    “在我的梦里,所有的老人都有养老之地,全部的孩童都有老师教导做人的道理,女人和男人拥有同样地位,想赚钱就有上工的机会,而不被歧视。生病的人都能得到照料,而非没钱治病就只能等死。不慈的父母应该坐牢,不孝的子女被万夫所指。任何人不会因言致罪,勒令闭嘴,被关在小黑屋里,或者抗议的声音传不出方寸之地。”

    除了炭笔沙沙,议员和名流闻人们全傻了。大逆不道之言听得多了,今天这个档次的造反宣言以烟花冲天般的速度将金荣的圣母形象提升到了能吓死人的地步。

    大汗,收了神通行不?让你的梦永远留在枕头上不好吗?为什么说出来吓人?您是铁了心要当圣人吧?皇帝都不能让你闭嘴吧?

    金荣:如果你们知道未来的网络空间商人能让一国总统闭嘴,全网封杀国主,你们得吓死!以为“言论自由”是赏赐而非权力。

    金荣转头看着居成吉,“其实我一直知道粮食集中管制是不可能成功的,除非动用军队。”

    众人齐齐翻个白眼。

    金荣:“想趁火打劫的商队不少呢。只要财政部平价粮食卖光,就要涨价。难道你们不知道财政部收购了前面半年所有商队的货物,粮食堆积如山吗?”

    传统走商带的货都是丝麻茶瓷,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米麦进草原。但是金荣的城不比其他,在敖斯尔和达达完全归心之前,吃饭就是金荣面对的最大的问题。从戴乐乐手里打劫来的几十万两银子留着干嘛?全部换成了粮食。温泉山大胜,牧民五次来成千上万头羊,胡氏领着孩子们杀羊薰肉,内脏进沼气坑,羊皮给商队换取物资。那些薰好的几万斤干肉还埋在温泉山洞里,三层门密封,藏在达达族和敖斯尔们看不见地方。

    “青城本地居民只要有蒙元,就能换到平价食物。抗拒纸币只接受金银交易的,自然没人救济他们……好在他们尽可以用金银换高价粮!”金荣开启讥讽模式,“我知道粮商们眼睛紧钉着财政部什么时候爆仓,无货可卖.......哈哈,真是个笑话!我们根本不缺粮!

    “请看每天扫大街、擦墙粉,修冰道(去温泉山),制纸的,杀羊灌血肠、薰肉的小人物们,每天上班,都能得到以食物为工钱,足够养活一家老小,获得足够熬过冬季的热量。”金荣得意洋洋,“白灾到现在,我高兴地看到,青城没有冻死、饿死一个人!”

    “在你们喋喋不休开会讨论时,其实赈灾救困早已开始,顺利进行了。虚情假意的粮食管制意义不大!你们凭私心以治公事……配得上天下会之名吗?”金荣冷笑地看着踌躇满志的台吉们,给他们当头一棒。

    “不放下私心,抛开私利,则永远不可能成为你口中所喊的那种圣人。”

    金荣施施然回到座位,仙灵气浓烈如火山爆发,微光极古怪地钻入心脏消失无踪。

浪子回家,财女把脉(上)

    许青媛轻轻放下画笔,工笔仕女最难画出神韵,练了不少时候,近一年了还没有画出花样来。书与画,手上的运劲发力甚至呼吸都不一样。一旦成了熟手,就很难调整固有习惯——所以历来少见书画双绝。

    虽然花鸟鱼虫竹兰梅菊,园子里很多,尽可观赏,却画的总是徒有其形,难得其风骨,姿态也勉强。更何况冬日里草木凋零,哪有什么意趣!

    要不试试画仕女图吧?没想到她在仕女画上找到了些许自信,风流飘逸的感觉比画兰菊时更顺手。

    连惜春也对她的侍女画之质感感到不解,只能说有些人天生就该做这个!好好钻研仕女图,前途大好,也是极好的打发时间的消遣。

    冬天的颜料容易结冰,许青媛有些倦,便步至窗边,看着楼下的婆子忙着晒被子。

    天香楼地处偏僻,虽然也算是核心地带,花木掩映之中,外人不走到面前哪能得见其真面目?

    许青媛隐约也听到过前任女主人的故事,是是非非总随雨打风吹去,理睬作甚?

    正神游,忽然一阵大乱,小厮疯跑。一个婆子正要喝骂,哗啦一声架子倒了,急忙去救被子,骂人不急,被子要紧。

    那小厮冲到天香楼下喊:“少奶奶,蓉哥儿回来了。”丫头婆子全部大喜惊呼,也不计较骂人了。大丫头招呼开赏钱,开心至极,终于熬到头了(咦?什么情况?夫人不急丫头急),粉红的小脸冒着热气。

    许青媛捂着胸口,气息紊乱,腿软筯麻,原先的挥洒自如,审视世界,飘然来去的女子变成了一个心乱如麻,既盼男人回家,又怕男人回家的童养媳。

    唉,嫁过来一年多,竟然没有见过自己男人长啥样!

    坏脾气的霸王回家了,我怎么办?

    一年多不见,风尘仆仆的蓉哥儿率着数十家将从四川路归来。先去见贾珍,给爹爹磕头。贾珍在兵部属于冷板凳,除了大朝会非去不可,其他时候先点个卯,借口下军营,看军械,审军容,便常在外面溜达溜达,一圈打屁吹牛下来,就下班了。

    日头还早,贾蓉的归来让午睡迷迷糊糊的贾珍立刻一振。

    看到贾蓉请安磕头,“长高了呀!”贾珍极为欣慰。

    只见贾蓉身穿灰不溜秋的厚棉袄,脚踏黑不溜秋皮靴,头上戴的棕黑熊皮大帽算是唯一表示其有钱人身份的物事。身无金玉银珊瑚珍珠饰物,也无朱绿蓝紫华贵色彩,既无玳瑁象牙翡翠孔雀稚尾,又无狐貂犀鳄鲨皮,面目沉稳目光深邃,举止大方磊落。

    尤氏从门外走进来,看着名义上的儿子,未来的掌门人,贾蓉像脱胎换骨似的,侃侃而谈,大口喝水,大说大笑,大开大合,眼睛不由得一亮。原先那个粗糙做作,虚荣假伪,重利轻情,狷狂无忌,不服天不服管的废物点心花花公子纨绔子弟,可能真的完全蜕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了。

    贾蓉早使人送上了蜀锦绢纱礼物给后母和媳妇。见了尤氏,起身给请安,复又继续汇报这一年所做所为。

    首先,锻炼了一年内务政务,从查账,考核员工开始,跟着商队实地考察,走遍四川大小二十城镇,跨过十余河流,熟悉了地理人文,接见一些不方便公开露面的开山立寨的江湖人,求见地头蛇两大宗师黑白无常,在佛道丛林中交接雅士高官退休的名士养望的高人,寻觅些罕见少闻之货,招收勇武贫寒的乡野少年进家将营,拔除一些诸如天网的耳目据点,调戏一下杀手头子刘塬那卖甜豆花的女儿,警告一下成都知府吃相别太难看要懂事,拜访蜀王、各路总兵、检点,接济一大拨落第秀才举人进士,处理掉一些价值尴尬的地产,登凌云寺拜大佛,上峨眉等佛光,进青城山寻觅隐士(贾敬的关系),在雪区给土司们送温暖.......

    原先那个虚空少爷如今矫健如虎,纵马如龙,舞刀如风,枪出如雨。当然这些事情都在贾敬贾珍注视之下发生。如果贾蓉做的不好,有的是人会纠正教育教训他。家臣地位可比家主当面,你个毛短皮薄肉厚脑残的候补家主想抖威风还早呢。

    就算贾敬,手握重器的云颠人物,在张道士面前敢放个屁?

    贾蔷冲进来,眼泪汪汪地握住蓉哥的手放不下来,尤氏擦擦(疑似存在的)泪,打断贾蔷絮絮叨叨,以及贾蓉第二遍的自吹自擂,道:“你媳妇儿还在等你。”

    贾蔷讪讪地将贾蓉的手放下,贾蓉尴尬,真是对不起这个女人。

    贾珍点头,“要善待许氏,她做得不错,是个族长夫人的样子,莫要怠慢了。”

    贾蓉行礼退下,直接奔天香楼而去。

    许青媛听着楼梯吱呀咯噔,一个矫健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暗影中。那人挥手将丫鬟婆子统统撵下楼,扶住门,略有犹豫。许青媛吊得老高的心迅速一沉,难道........

    贾蓉从楼梯口的暗处望向窗口假装读书的女子,只见她身材厚实,眉目看不大清,头发在冬日阳光下反射着五彩的光晕,一身极淡极华贵的棉袄紧贴着她略显丰满的腰臀。这样的女子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因为贵族的审美从来都是娇弱小巧瘦,胸不能大,腰不可粗,臀不可厚,腿不可肥。

    贾蓉从暗影中走到阳光下,对着那放下书惊惶不安的女子行了一礼,“相公我不在家,孝敬父母安家平宅辛苦了娘子,贾蓉谢过。”

    许青媛的心如同风中的蝴蝶,又想排翅御风驾云,又身小娇弱,手脚无力;既想用妖狐斩男术将此人收于裙下,又知此人阅遍群花,心神坚稳,跑遍千山,只怕那一杆亮银枪是自己把握不住的大家伙。

    贾蓉礼毕起身,只见对面那个女子愣了一下,敛衽回礼道:“相公身系贾氏二府,肩挑千钧重担,脚踏万仞深渊,最是兢兢业业,只恨妾身才不能助益,德未必服人,若能不成为相公负累便是侥天之幸。实不敢当相公此礼。”

    贾蓉大悦。原来那个秦姓女人只会从眼角给个“过来”或者“死开”的指令,任何时候都压在贾蓉身上牢牢地把握一切。那个花氏海盗则一味地迎合讨好,柔如无骨,时间久了便颇为无趣。其他女子更是味如嚼蜡,嚼一口便失于平淡。

    而眼前这个小才女,既能作文,又能画画,能让府里上上下下接纳,以平凡的姿容衣装获得荣宁二府认可,那就很了不起了。只说荣府那帮女人多难搞?如果不是王熙凤和秦氏要好,秦氏怕是活不出老贾母说她“第一得力”四字。

    再看许氏,面目越发可爱起来。贾蓉道:“今儿个跑了百十里地,去玄都观见了老太爷才回来的,烧水沐浴吧。”许氏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兴奋激动害怕担忧患得患失,到楼梯口唤人赶紧烧水,一面亲自服侍贾蓉更衣,这一服侍就一直服侍到夜深,劳累得骨软筯麻,换了两次床单......两只蝴蝶才沉沉睡去。

浪子回家,财女把脉(下)

    第二日天不亮,贾蓉醒来,轻轻将枕边人安置到床另一头,下楼提石锁舞剑。这就是过去一年半贾敬布置的功课:一日不达宗师境界,一日不能睡懒觉。在被贾敬教训了无数次,甚至裸跑十五里后,贾蓉终于有了一个觉悟:没有自控力的人不配活着。想要人上人,必为别人所不能忍。

    其父贾珍之所以在族内威信不足,连赖家都能分走一半权力,还不是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如果贾蓉步贾珍这个老爸的后尘,贾敬一死,基本上族长就要换人了。

    江南、四川的贾氏能人可不少,只要京城这一枝没落,族长之位立刻就会旁落!皇帝、龙虎山、白莲寺等外围盟友不仅不会救,反而会落井下石,分食资源。

    许青媛瘸着下楼,招呼贾蓉吃饭。贾蓉路过她身边时故意用屁股撞了她的腰,擦背而过。许氏咬牙,嗔怒地剜了他一眼,坐下在餐桌边就不肯起来了。

    贾蓉亲自端粥送饼,把许氏服侍得羞恼娇喜,二人喝了半碗粥,吃了几口牛肉烘饼。

    许青媛道:“相公怎么快出正月了才回家?年前回来不正好过年?今年家里的戏班子又排了新戏,又热闹又好听。”

    贾蓉将一块腌黄瓜条咽下去,“若正常行船到江南坐漕帮的船倒是可以来得及年前回京的,不过因为一个亲戚在草原搞得风声水起,才兴致来了去大同看了看。”

    许氏道:“金荣正在青城搞事情,整合汉蒙,你应该见不到他本人。”

    贾蓉讶道:“你很不错,居然知道这么多内幕?”

    许青媛笑道:“爷难道忘了妾身家原是和漕帮做生意的?大同前年接待了太上皇和大公主,今年无数商队排队经大同去草原,我们家做粮食生意的怎么会错过?”

    贾蓉道:“你爷爷许侍郎去世后,你家本来日落西山,忽然最近几年大发,果然是你在背后操持!否则如我家姑娘夫人们哪里知道这许多的事儿?”

    许青媛抿嘴一笑,“爷过誉了,妾身见家道中落无以为继,就瞎出了几个主意,算什么背后操持?”

    贾蓉笑道:“想必金荣听说你是我的女人,必然会优待你家商队的了?”

    许青媛笑道,“熟人只是敲门砖,想做长远生意,必须想对方所想,忧对方所忧。摸着了金荣的脉,他的毛病一目了然,还不能对症下药吗?”

    贾蓉道:“难!难!难!我在大同和贾琮谈了好几天也没什么结果,尽兜圈子了。张千户和琮叔神神道道,就是不给准话,要我自己悟。早知道家里有你这个女诸葛,我哪会在金荣那边一无所获?”

    许青媛:“相公和琮叔怎么谈的呀?听说琮叔与赦老爷闹翻了,正在别扭着呢。”

    贾蓉讶道:“怪不得,怪不得。贾琮那个浑小子,以前尽吃我的喝我的,现在混了个杂牌将军,在草原上闯下莫大名声,给我脸色看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管他老子的事?”

    许青媛:“相公难道竟然想派人进青城,在天下会里捞个议员当?或者甚至进城管?”

    贾蓉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爷还没说话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许青媛娇嗔恼羞,然后道:“相公千万不可拿老交情和他们做生意或者打交道!先问问我们对金荣有过帮助吗?敬老爷的人情,赦老爷的人情不能算!你如果想借用别人的恩来成自己的势,必输无疑。”

    贾蓉沉思点头。

    许青媛:“论交情,咱们不及贾菌贾兰贾芸,论实力,咱们不及忠顺王北静王。如果金荣对他们都还没开口子,说明其内政不稳。咱们冲上去拿好处只会让人瞧低了。”

    贾蓉冷静下来,道:“幸好我只是去叙旧的,拉着贾琮张蓁喝酒,没说太多,只是说琮二叔发达了,带挈带挈亲戚,互相照应,共同发财。”

    许青媛认真地咬着饼:“这个意思不错,不会让人反感。相公以后会接管贾氏,对方自然不会真的公事公办,不近人情。关键还是相公没把住他们的脉,药不对症啊。”

    贾蓉:“许氏商队是怎么做的?”

    许青媛:“虽然这是绝密,但其实告诉相公问题也不大,反正天网已经倒了。我们漕帮的关系里头有位最重要的人,天网徴门的门主居绪。天网动乱,居绪投靠皇帝,赶走了大公主。结果皇帝论功行赏时立刻翻脸,吞噬了徴门百年积累的财富和商路。居绪逃脱后不敢出现在人前,委托我家商队将他护送到大同,如此一来,我们搭上了他的侄儿居成吉。他侄儿是天下会议员,把大同所有的资源清空了,全部投入草原!居绪现在就隐身在金荣身边观察此人行事。居成吉给了我家一个路子,我们托蔽在亘原翔底下,独立核算,自负盈亏,做了几笔独门生意,算是小赚。”

    贾蓉听天书似的,傻傻地问,“你说的小赚是多少呢?”

    许青媛放下剩下的半块饼,唉,自己真是能吃啊,淡淡地笑道:“一百万两银子不到一点吧。”

    贾蓉眯起眼,微笑道:“二十万,还是三十万,四十万......”

    许青媛飘了个眼风过去,“哼,算了,就给爷交个底......”声音渐低。贾荣凑过耳朵去听,然后满脸骇然。

    许青媛娇笑道:“以后万一爷不要我了,我就凭这一笔两笔的生意提成,也饿不死了。”

    贾荣一脸崇拜,在她耳边道,“许大掌柜,现有贾氏未来族长一枚求包养.......”

    许青媛一愣,哗哗地大笑,忽然觉察,捂着嘴,软倒在餐桌上,贾蓉趁机在她身上拱了拱。

    良久才笑闹够了,贾荣扶起许氏在院中散步,一面在她耳边道:“还请许大掌柜指点迷津。”

    许青媛嗔怪道:“爷再不好好说话,妾身不理你啦!”

    贾蓉笑,拿出一百二十分的柔软身段来,俯低作小。

    许青媛蚊虫一般地轻声细语道:“以相公观之,金荣他们能成气候否?”

    贾蓉:“朝气蓬勃,前途无量。然则草原凶险,只能进不能退,只能赢输不得。”

    许青媛:“所以我们必须知道,他们最缺什么,全力配合。去年金荣初至草原,文不过张与童,武仅止于琮与虫,除了没人就是没粮。我让漕帮汇集三年余粮全部运进青城,金荣倾城以报,大牲口如不要钱般送来,几十万两银子随随便便砸出来。我们把所有的银子还给人家,全部进货羊皮狼皮甚至还拿到了海东青鹰仔与白熊仔。这不是一本万利又是什么?”

    贾蓉啧啧称善。

    许青媛:“金荣私下里送了我十万两银子,只要我在正确的时间告诉正确的人两个字。”

    贾蓉认识(前任死鬼)金荣一辈子,深深了解这人流氓本质,但还是被他的超大手笔惊得目瞪口呆。

    许青媛:“妾身只问相公一句话,此时此刻的你是不是正确的人?你敢听那两个字吗?”

    贾蓉嗫嚅道:“我倒闲来无事,有些揣测,写两个字,你看看对不对。”他伸出脚尖在干净的没有一粒尘土的花园小径上虚写了二字,笑道,“戏台子已经搭好,我们登台便能引领风骚。”

    许青媛深深点头,口中尖声笑道:“相公你要妾身唱什么戏嘛,妾身哪里会呀?”忽然感觉自己失于轻佻,便收了声。

    贾蓉又大笑,随即低声细语地道:“这个戏难唱得紧,以贾府的体量和地位,多少眼睛盯着,基本上没有可能。”

    许青媛道:“现成的刀剑盔甲火枪大炮自然不可能,公公和赦老爷也绝不允许的,但是如果在草原上冶炼金银,打造首饰呢?谁知道你打造的是耳环还是大炮?开山开矿,火药总是要解决的吧?”

    贾蓉:“要不我们自己组队和金荣做生意吧?”

    许青媛:“相公能做公公的主还是当婆婆的家?如果他们不支持,你有几个本钱?难道拉上北静王一起,然后被吃掉?或者赚钱了被当作替罪羊扔出来?开火药枪炮作坊是资敌啊。”

    贾蓉想了一想,“他们谁敢管我的事,皇位不想坐啦?”

    许青媛撇嘴,你就知道吹牛,皇帝听你贾蓉的?口中道:“还有啊,家里已经有人在问探春和孙绍祖的事儿了,你怎么看?”

    贾蓉:“孙绍祖那倒霉孩子懂个屁?穷乡僻壤出来的乡下老鼠,小家子气到了极点。我跟他就吃了一顿饭,从头到尾的五千两银子说了又说,贾琮二三事直挂在嘴上,打量老子还要看贾琮脸色怎么着?”

    许青媛捂着嘴笑道,“听说二老爷正在认真考虑这个婚事,皇帝甚至都有过问,难得一段佳话什么的。”

    贾蓉生气地道:“孙家跪舔皇帝到怎样的程度,皇帝才会开这个口?为了五千两卖女儿?二老爷疯了才会这么做。”

    许青媛:“或者人家就是故意要大家这么想,贾家没落了,连个乡下鼻屎大的小总兵的脸也不敢打了。”

    贾蓉怒道:“哼哼,狠狠地打他的脸还不容易?笑话!”

爱国商人,纸上英雄(上)

    春雨几度玉门关,西风漫舞楼兰外。杏花岭下七十国,偏爱霜剑风刀裁。

    曼妙的歌声从连绵无断的院内传出,这是张簟第五十首自作诗。说到家风文气,延请过汉学名师的张簟巴米尔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诗才!作为中原文化的超级粉,张簟巴米尔其外表根本就是个蓝眼黄发的色目人。

    但唐人朴实豪放的诗风及粗砺冷硬的故事,宋人做作精致的格调和偶尔的大气磅礴之词,都是张簟巴米尔同学营养来源。明人心思九转的长篇大论和粗鄙的小说也有接触,算是紧跟中原时风。不管怎样,张派诗词(风评如何暂时未知,毕竟XJXZ伊朗哈萨克斯坦一带懂汉学者不多,或者说没有)还是挺让他自得的。

    自己是胡人表,汉人里!

    从晋朝开始的凉王朝国祚虽短,但凉王张轨留下的千乘之国内,张氏家族却神奇地延续了一千三四百年。每一代张家的当家人会从上一代族长手里接过一条秘密商路,勾通东西南北,物资贩卖,奴隶交易,甚至为军队管理后勤。由此,张家人舒适地,有惊无险地活过了五代、契丹、党项、蒙古、以及如今的维拉特!

    一千年!

    当然第五十代孙张簟自在葛尔丹手下取得了运送物资的资格之后,张家势力扩张地很快,手下控弦士上万,手上金银土地无量,无论是官场还是商场,其竞争对手基本上都死光了。

    以他富贵身份,若公开让妓子们传唱其诗词,来捧臭脚的人自然不会缺。可是以张巴米尔同学的自尊,拿汉诗出来让只懂突厥艳曲的土豪评价,不啻是一种侮辱。

    关上门,自娱自乐就很够了。

    当然,即使实力空前强大,恢复一千三百年前控马十万的威风是不可能的了。像祖宗一样纵横从甘肃到葱岭的大片土地?

    不敢想。

    再大的野心也比不上背后没有强大背景的痛,祖宗支援了八王之乱中的司马衷晋惠帝,才建国十三载。晋国衰落南渡,张氏国即消亡。

    所以张簟虽然不算年轻,不到五十,也只是方圆千里最神秘,最豪横的土著。除了博硕克图汗王葛尔丹,没人知道他还养着几家小型马贼队伍。

    管家报有客来拜,礼单送上。张簟略略扫过,香料若干黄金若干。咦,这礼太过厚重了,对方有事儿。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张簟便命请客人入内。

    来者是个西域常见的大胡子,看不出什么族,身材极高,小肚子略鼓,垂在长袍之内。丝质长袍上绣满密密麻麻的花纹,装饰到男装能容忍的极限程度。

    宾主双方叙礼,客人自言名叫阿凡提,能说一口熟练的蒙语。

    张簟惊道:“莫非就是生意做遍东西万里的波斯巨商阿凡提?”

    阿凡提谦虚地道:“生意做得还好,如果算上埃及,法国,印度和俄罗斯的话,一万里倒是有的。”

    张簟请客人坐下喝奶茶,肉饼奶干端上,二人东拉西扯些毫无营养的天气,风土人情,一个时辰后才开始说正事,道:“阿凡提先生从哪里来?”

    阿凡提略嫌对方进入正题太急,心底暗自鄙夷,微笑道:“最近从土耳其来,听闻您是远近闻名的大商家,又在博硕克图汗王手下做行军总管,所以前来拜访,认识一二。”

    张簟道:“想来客人打听错了,做生意还好说,行军总管是谁瞎说给我脸上贴金?没有的事。”

    阿凡提笑,“葛尔丹破叶尔羌汗国,吉利吉思(布鲁特)、费尔干纳,败哈萨克,哪次不是您和您的家族在管理后勤,若不是您的绸缪,名不正言不顺的博硕克图汗早就死于火枪之下了,哪能称霸天下?”

    张簟干笑两声,难道老子会告诉你我和他其实心里各有算盘,他早就不信任我了?

    阿凡提:“博硕克图汗目前似乎不在金帐?”

    张簟:“莫非客人找大汗有事要谈?”你探听大汗行止?迫切得未免太明显了。

    阿凡提:“也不是什么大事,正好手里积压了一批大马士革刀,新货,问问有没有人感兴趣。”

    嗯?这种刀向来都是只有军队内部专卖,如果是印度铁、波斯手艺的真货,有的是人收藏,在市面上有价无市。怎么这个家伙有“一批”?是高仿还是打劫了军库?

    张簟:“这种东西向来都是军队内部打造从来不会在外面出售的。成吉思汗那么缺货,转战万里,走到哪里,工匠就跟到哪里,野路子货也不要的,无论是高仿还是行货。阿凡提先生大名连我这个边缘小商人都是久闻了,仰慕得紧,怎么会沾手这种问题货?哪怕倒卖火枪也比这个走得扎实啊。”

    阿凡提一拍大腿,“真是瞒不过行家啊。沾手这个也是没办法,谁让土耳其人跟马穆留克人联手也在埃及败给了拿破仑呢?全军覆没啊!军费都是老子供给他们的,不接这抵债刀怎么办,破产吗?”

    张簟倒吸一口凉气,纵横四海陆战无敌的马穆留克人骑兵竟然输到全军覆没?那拿破仑又是何方神圣?

    阿凡提:“那法兰西人来自万里之外,强占了亚历山大港,灭了埃及,打得土耳其割地龟缩。作为土耳其的大债主,我不收他们的刀抵债,难道去收他们的枣子和麦子?他们自己都不够吃。”

    张簟:“土耳其傻嘛?武器都拿去抵债了?接下来军队拿木棍去打敌人吗?”

    阿凡提从眼角看了看张簟,笑着点头,喝水不语。

    张簟自言自语地道:“除非他们看上了其他武器。难道竟然是火枪大炮?”

    阿凡提面色僵了一僵。

    张簟:“哎呀,如果在三十年前,这批货谁不抢?哪怕是多达五十万柄刀,稍微几家分一分就没了。如今是火器时代了,连落后的俄罗斯人都建了六万人规模的火枪队。除了闭塞人欠的清国或者蒙古汗国可能有人要,你还把这些东西卖给谁?别说赚个本儿,连运费都难回来。”

    阿凡提:“咦,先生你的思路怕不为博硕克图汗所喜吧?有了这批刀,博硕克图的王牌军骆城,就能扩张几倍,天下无敌啦。目前没听说葛尔丹有火枪大炮队啊?”

    张簟笑而不语,葛尔丹就是个土包子,老子劝他多少次要紧跟时代,如今大家都玩儿枪炮了,刀箭过时了。而这个葛尔丹还在玩儿骆驼城加刀箭。

    土耳其人跟马穆留克人是怎么完蛋的?刀都不要了……你是个骗子!不卖大炮却卖高价刀。

    阿凡提道:“之所以求到您这儿了,我思前想后,还是东方的葛尔汗国可能还有大量的刀箭需求。”一躬到地,“请巴米尔先生帮相引荐,阿凡提必有重谢。”

    张簟想,葛尔丹如果还信任我,这个刀还真的会被他吃下来。可惜我得防着他算计我……道:“你有多少货啊?随便在波斯埃兰沙赫尔帝国就消化掉了,何必跑那么远千里迢迢的?”

    阿凡提:“其实这批货原来是有买家的,价格也不错,只是那蒙兀儿斯坦国被你们大汗灭了,买家都成了您的阶下囚。唉,我这些年近尽走背运了。”

    张簟毫无诚意地安慰几句,一面想办法如何让这批刀离葛尔丹远远的。

    天色晚了,二人吃吃喝喝,张簟请阿凡提住下。

    倒在软如云烟的毛绒毯中,张巴米尔同学反复在心里思量这笔生意。虽然大马士革刀保养困难,质量也是参差不齐,但是如果品相好刀鞘漂亮宝石镶嵌的够多的话,东方的土包子们掏钱不会迟疑。被掳去明国的波斯匠人手艺代代流传到现在,听说已经不行了。首先你就搞不到好铁,中国没矿!宝石也少。

    这个阿凡提到现在都不肯透露这批武器到底有多大量,除了刀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这笔土耳其皇家订制的刀如果是真货,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这个千年难逢的机会。给葛尔丹敌人送过去,嘻嘻,让他吃个哑巴亏。

    大汗跑哪去了?谁知道呢?

爱国商人,纸上英雄(下)

    葛尔丹坐在青城一家浴场里,看着一池混水苦笑。前面被张蓁的人查出根脚,请到光天化日之下,他就知道要糟糕。幸好前年攻下青城三天就撤回,其实根本没什么人熟悉他。葛尔丹让弟弟假冒自己去应付天下会,没想到他突然想出个风头,不知道是不是做给自己看……结果处理金振之事不慎,全军覆没。

    葛尔丹真身带着最后一个护卫,旅店也不敢再住,就假作囊中羞涩,躲在浴池的小隔间里。

    想我纵马挥兵东到清国西到俄罗斯,纵横天下万里如归的人物,居然躺在转身都困难的小隔间里看蒙古小毛孩子的脸色!越想越烦躁。

    浴室赌场青楼里到处都有搓背掏耳赚小费的孩子,可以肯定他们都是天下会城管的眼线!葛同学只要稍微放松警惕,只怕就会露馅,被请到天下会过审。

    葛尔丹连话都很少说,只是听,观察,思考。

    困在这里的日子其实并不难过,有太多新鲜东西可以研究。

    金荣的王府在财政部大厅背后开了个小窗口,没钱没饭吃的任何人都能来登记领取口粮:半斤米或者一斤杂面粉配一小块肉干。

    对于葛尔丹这样的功夫高手来说哪里够吃?但是对于青城的老人女子小孩来说,肯定是饿不死的了。哪怕是小孩也能受益,得到半个成年人的口粮。

    但是任何人都不能白吃白喝,必须要干活赚纸币!金荣安排了碾药,制纸(在冰水里捞渣,晒干),磨刀,裁布,刮羊绒,纺线,织毛衣(用两根长竹针神奇地勾织出衣服或者毯子来),打砖模(先化冰,再定形),切肉干,拾垃圾(抓随地大小便的人,收罚款),压冰道(通往温泉山),在青城十里地外平整的土地上挖坑,准备筑新城墙.......

    不管怎样,在金荣的治理下,哪怕城市管理委员会和议员们天天争吵不干实事,白灾发生已经这么久了,青城没有出现冻死的、饿死的、或者抢劫盗窃火拼厮杀的事情!

    对此,葛尔丹是服气的。

    如果说有人对腾格里人间行走之所做所为还有不满的话,也仅限于有些老百姓抱怨青城太干净了,管得太严,简直吐个口水都有罪恶感!另外大汗太见外了,连礼物都不肯收。

    葛尔丹只听说过抢老百姓的王,从未听说过自掏腰包养活老弱病残妇女的、不收礼、不许磕头的汗。

    葛尔丹自问,自己治下千城百国,有谁能做到这一步?

    一个都没有!

    葛尔丹连赵国京城都去过(求封博硕克图汗,却碰了一鼻子灰),也没见过有这样水准的城市治理、这样新奇的赈灾救济思路、以及纸币这神奇的工具(里面定是另有玄机,只是悟不透)。

    如果不是双方立场对立,(葛尔丹马上就会攻打土默特、喀尔喀、EEDS在内的所有的汗国,甚至直逼清国)金荣说不定会成为葛尔丹的挚友也未可知。

    不过以现在的葛尔丹看来,金荣很快就会成为自己的俘虏!平起平坐是不可能的,做本汗的高级奴隶倒是极合适的!

    有朝一日,准葛尔将效仿成吉思汗,一统天下的!小小的金荣,哼,竟然把我逼到比羊圈都挤的房间里住了几个月,此仇不报非君子!

    如今葛尔丹的汉语说得流利多了,毕竟你在浴池里碰到的十个人里头,九个半是汉人,另外半个肯定是汉人女婿。跟他们吹牛,葛尔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口音已经很像大同本地人了。

    春天的风和冬夜的凛冽完全不同,除了雪渐薄,日渐长。

    长夜下的青城终于苏醒,焕发出一股生机与活力来。因草料不足而减少一半数量的骆驼甩开精瘦的腿,背负着货物轻快地走在湿润的草原上,狼、枭、鹿、鼠、狐、雀、隼、驴、兔、熊的身影在淡绿的草甸上跑出淡淡的涟漪,扩散开来便是愉悦的换毛季了。

    宝音跟着恩和一步一叹气地离开,如果EEDS没有拿出诚意来与天下会财政部合作,天下会就没有宝音的位子。当然,如果宝音能促成EEDS煤铁金银铜矿在青城定点出货专卖,或者合作成立一家铁匠铺子,那么日后在腾格里神庙里留下一尊宝音全身像,作为护法金刚,可能性很大了。

    王子腾终于还是熬过了冬日,活了下来。他整日里沉默地坐在豪华大院里盯着春色从无到有,再布满花园。无论是他的儿子们悉心照料,还是如贾宝玉、薛蟠之类的亲外甥的到访,亲妹妹们家长里短,泪水温言,都没有使他僵直目光柔和哪怕一丝,嘴角哪怕一翘。

    在他“中风”当晚,王子腾夫人急急忙忙来书房探视,黑灯瞎火的没看准台阶,一个跟斗摔下去,脖子扭断在台阶柱上!为了惩罚随身丫鬟不尽力尽责,王夔在夫人娘家人的“逼迫”下杖毙了所有的王夫人身边人,连管家没请来张太医,药又没及时熬好,也被王夔杖毙——反正他现在当红,又是因孝顺父亲而急火攻心,才开始在王府里滥杀。

    人人都说王子腾生了一个好儿子。

    春天到来,世家子弟兵们渐渐活跃,演武之风席卷京城内外。

    金荣那文不成武不就的混子居然在草原上呼风唤雨!?贾瑞虽远在江南,尤其不服,更别提那些满腔壮怀,情愫激烈,血热胆巨的少年、壮年、暮年之士们了。

    情何以堪?

    大同、张家口、雁门、山海关、甘肃挤满了各路遮奢人物,整日里高谈阔论,豪言壮语,挥斥方遒、滔滔不绝地展开一轮又一轮的英雄大会。

    天下楼里更是英雄辈出,个个都是诸葛、公瑾、庆之、李牧、张骞、班超,卫青、李广、去病.......自比刘伯温、姚广孝、入云龙公孙胜、侯君集、葛洪、孙悟空的好汉道士也有好几只。

    中华上下五千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风云人物,谋国之臣济济一楼!

    如太行小卧龙、秦川小凤雏、津门冠军候、枣庄小吕布......如雨后蘑菇一般出现,蔚然大观,有识之士竞相叹为观止。

    我大赵承天运启地势,吞昆仑天山之龙气,亮博学之文胆,舞无敌之长缨,瀚海无垠,何足道哉!

    酒楼中最受欢迎的就是李靖、蓝玉、岳飞、吴三桂、卫霍的名将传说!妖女剑仙绣娘之阴柔故事被阳刚英雄之戈壁词话挤压得溃不成军。贾氏诗社更是联合各大府的词翁诗女们颇写了些边塞大漠诗,杨柳玉门词,轰动一时!

    争相传唱中,刺激得奋勇争先如贾环贾珩之流往来奔走于豪门军门学士府,求个机会自领一军杀奔西北:长城之外,万里疆域,哪里容不下我军驰骋?

    到了夏天,破天荒的,居然从西域来了专卖镔铁刀的商队!领队阿凡提是心怀故国的甘凉豪门流落西域的爱国后人。

    每每他有了思乡愁绪,想到故乡月圆可口,家国情怀爆浆,乡音入耳酸甜,民歌绵柔回甘,祖地韵味肥厚,传世家训咸鲜........便激动不已。

    为报国尽忠,特运来土耳其皇家专营镔铁弯刀十万柄,进献大赵。

    举国轰动!

    由于原材料的限制,被成吉思汗安置在京郊的波斯匠作已经有一二百年没有出过好刃了。连匠户们都得皇恩脱了藉,另寻他业。这十万柄刀更有雪中送炭之意,难道天命果然在赵?

    虽然是贡品,但皇帝鼓励民间尚武之风,也不能让爱国人士吃亏不是?愿意购买这刀的人可以限量得到不多于五十柄的镔铁刀!

    当阿凡提商队走到大同时,手里的十万刀只剩七万余,箭枝早已售空。账房先生张簟巴米尔忙得不可开交。

    阿凡提作为纵横四海的资深老板,万里之外的东方古国让他大开眼界!兼之忽然不亏了,腰包隆起,心思格外活跃,结交豪门尤其卖力。

    张簟深悉赵国风格,送比卖更赚!你先学会嘹亮歌颂,皇帝万岁,百官英明,厉害了我赵国!将缱绻故国情怀、殷殷报效之心、拳拳赤诚之意以正确方式表达出来,喊得山呼海啸……你就等着收钱吧——皇帝会带货。

    作为贡品当然更符合赵国皇帝心意!但三五倍价值的回赐……这也是向民间开放销售这些刀的原因!十万柄刀啊,皇帝也回赐不起啊!

王不见王,利不夺理(上)

    王夔意气风发地从兵部回到家中。先看了看父亲依然没有变化,从表情到姿态,虽然无法判断其是否神智清楚,但王夔并不担心什么。如果王家闹出举国震惊的大丑闻,难道对家族传承有什么好处不成?反正你也不受皇帝和尚书们待见,不如就这样吧。如果你继续一意孤行跟皇帝拧巴,连累了全家人怎么办?须知道水氏皇族地位稳固,全部的大学士尚书侍郎加在一起,也拼不过吃下天网的皇室。

    只有若有若无的贾氏领袖的江南世家,四大家族,八九勋爵,江湖豪强,黑道大佬才勉强以外戚身份长盛不衰。其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让皇族投鼠忌器,斗而不破、互相恶心。

    王家出不了头,也不该出头!前面替四大家族遮风挡雨了多少年,也该为自己做打算了!贾氏新出了金荣和贾琮,在草原称王称霸。该他们做贡献了!

    至于贾琮和其父贾赦的白眉赤眼地乱七八糟的家务矛盾,焉知不是烟雾,专门做给别人看,迷惑皇家的?

    王夔坐在王子腾身边唠唠嗑,拽拽被角,擦擦嘴角,吩咐侍女仔细小心伺候,莫要放外人进来打扰了老爷静养,便自去忙了。

    又有十多家孩子送礼来等着接见呢。

    唉,草原天高地厚,你们只看到金荣贾琮风光无限好,哪知几番生死攸关、步步杀机、风波险恶?少不更事也罢了,你们家大人怎么也这么不懂事?贾环之流去了草原就是个狼粪球的料。

    天色渐晚,蓝天下最后一丝红霞即将没入无边黑暗,王家前院早已觥筹交错,灯火阑珊,笑语欢声,豪气干云地三百杯开干了。

    当然京城诸少哪能和草原糙汉子蛮牛们比大碗?这里的杯,就是字面意思。舌头能伸进去舔底的那种。但是豪气是不逊于草原英雄的!

    飞觞传酒,横槊赋诗,剑舞穿花,激昂文字,慷慨悲歌,指点军略,是少不了的!什么西进十策,养兵八方,马战廿条,火器大炮,符咒护体,狗血撒豆,请神求雨,骆驼方队,横刀纸甲,千层软盾,奇门遁甲,毒药死士,长枪方阵,游击火攻,讲得这叫一个热闹。

    一个中年仆从大概走错了路,本想去茅房,却不知道怎的入了后院。王子腾的侍妾早已遣散,除了几个粗大妇人,后院内并无仆童,昏黄的灯笼在拐弯抹角处高悬,暗影中似乎有无数冤魂聚集,只待王子腾阳气耗尽便一涌而上。

    森森鬼院冷风凄清,那中年汉子一改疑惑走错路的尴尬表情,脚步轻盈地在花木掩映中蛇伏鼠行,落足无声。熟门熟路地到了王子腾卧室,细听无声,便快速开门、闪入、关门,隐身于幕帘之后。

    王子腾枯坐窗后,僵直的眼珠微动一动。

    那汉子静静地立了一刻钟。才极小心地靠近王子腾,在昏黄的烛光下细细打量许久,然后眼泪掉下来,滴在王子腾的瘦削手背上。

    王子腾翻了个白眼,那汉子哽咽道:“老爷啊。承嘉来迟了。”

    寂静的室内悄然无声,那汉子枯坐半晌,鼻子里抽泣不止。“既然老爷已然这样,小的这就去了。王家从此再与我无关,日后就长驻草原不回来了。”起身欲走。

    王子腾清一下嗓子。

    韦承嘉欣喜回身,王子腾口齿不清地道:“承嘉,我有事交待于你。”

    韦承嘉大喜,“老爷!原来.......”王子腾动了动嘴唇,韦承嘉随即收声。

    “若是被人知道我神智清醒,立刻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王子腾一字一字地道:“老夫纵横朝堂边关三十载,竟然栽在自己儿子身上。王夔被天网吸纳多年,并投靠了皇帝,过去所有的暗杀都是他传的消息。呵呵,千防万防,内贼难防。”

    韦承嘉道:“要不要小人这就去解决了四少爷?”

    王子腾口齿稍微清晰了些,发出夜枭般的笑声,“他还要为王家挣一个冠军候回来呢,怎么能就这些便宜了他?你听好,日后王夔会随军西进,我要你说服金荣,全力助他得军功,策勋十一转后,立刻用你的办法让他尝尝与我同样的滋味。”

    韦承嘉点头道:“金荣贾琮都是厚道之辈,我会请他们出手。”

    王子腾道:“如何去做由你定,我要努力活到那逆子身败名裂的那一天!”眼珠子一转,指着一个方向,“我书桌内部有个暗格中的暗格,里面有一件信物,虽然我的五百亲卫死得只剩你一个了,但是王家还是有后手的。我的几个儿子都没用,你替我将那盒子交给金荣。这个人情落在你身上,你的地位前途便无忧了,如果可以,争取独领一军。”

    韦承嘉如鬼魅一般出门一圈,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漆黑的扁平木盒。他当着王子腾的面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份名单,还有更小的一枚玉印。

    王子腾道:“这些都是我暗中积攒的人情,以及我的私章。让金荣看人对症,自己判断用于何处吧。”

    韦承嘉随即将盒子封了。

    王子腾看着另一个方向道:“从那边秘道出去。”

    韦承嘉摸索半晌,推开壁柜,一个小门赫然在目。

    王子腾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便沉沉睡去。

    前后一个时辰,竟然无一人来探视王子腾的死活。这后院跟坟墓也差不多了。

    韦承嘉磕头,打开小门,挪回壁柜,飞速离去。

    王夔如众星捧月般坐在中间C位,左顾右盼,意气风发。一个会唱曲的少年敲钟高歌:

    将门虎仔聚,爵授公子群。

    世家兄弟伙,姻亲簇如云!

    举杯饮龙卷,持箸划风云。

    雄才笑伯符,铁胆赛侯赢。

    鬼面狄汉臣,白袍陈子云。

    杀边公孙瓒,平西侯君集。

    万骑追旌旗,千里不留行。

    向使阵上死,血染英雄巾。

    不负向所学,挥洒见率性。

    热血少年游,忧情伏老骥。

    此去不回头,瀚海憛相遇。

    须发纵如雪,剑冷映沙墟。

    天威如雷至,马踏尽为齑。

    回眸百年身,唯系少年臆。

    剖心映青史,留像登凌云。

    但抒胸中气,万国朝帝君。

    众人交口称赞,说此人可了不得,文武双全,是个山东大豪子弟,叫柳湘莲。

    众人纷纷饮胜。那柳湘莲当场又作赋曰:

    适逢京城将门盛会,百年之不遇者也!

    座上凡几少年英雄,万一之菁英者也!

    正当风云激荡之秋,成败反复之机,何不聚同志而参国事耶?

    五七弱冠,虚攬北斗南箕;心怀九边,实思兴盛罔替。

    修齐治平,绝知责无旁贷;功名利禄,会须马上搏取。

    抽刀断流,莫如封狼居胥;举杯消愁,以遂平生之志。

    壮哉斯人,少年之血未冷;煌煌发端,烈士来日可期!

    蔚然煊煊,千军万马横扫;圐圙易燃,稍能滞流阻蹄。

    冷月如霜,曾照沙场点兵;琵琶弦惊,的卢电驰雷袭。

    扬我国威,唯念天罡年少;血荐轩辕,会当俯瞰山低。

    喝彩,举杯,结社!

    三十多位少年依年齿论大小排定,有人喊,再算上没来的北静王水溶,正好三十六人,暗合天罡之数!(莫非水溶已知皇位无望,索性放飞自我,公开结党了?)

    当即众人嚷嚷结社立会,王夔为社长,北静王为社监,号天罡会!唱曲的柳湘莲适逢其会,也占了一个名额。有人暗自撇嘴,但大家正在兴头上,便不肯坏了兴致。算一算那柳湘莲诗与赋写得很合心意,有了这么个人,以后集社吃喝玩乐,跑腿的事总是要有人去干的。

    众人闹到深夜才依依惜别,感觉很温暖、很安全、很安逸!我们都是有组织的人了,左右看看,往来无白丁:或将军之孙、侍郎之侄,亦有太师之甥、尚书之婿,从小习武者有之,有志投笔者几稀,能聚三千仆僮者无算,挥洒十万金银者也不缺!皇子王爷做保,皇族后人降尊。京城纨绔十之八九,朱门子弟五毒俱全

    组织好强大!

    柳湘莲在人群中穿梭,拍拍这个,搂搂那个,如鱼得水。王夔观察此人良久,也就算了,小人物生存之道,少爷公子哥儿不懂的。

王不见王,利不夺理(下)

    王夔在沐浴安歇前又去看了看王子腾,昏睡中的老人似乎嘴角略微上扬,这是要含笑九泉吗?这如何使得?王夔大事未成,老爹这块牌子还丢不得!

    他严厉叮嘱了侍女壮妇几句,环视了卧室一圈,指点要勤加打扫清理,才离去了。可惜他本有机会发现某处不应该有门户的地面积灰上有门开合的圆弧痕迹,某处壁柜上有淡淡的灰土指印,在某个角落幕帘之后还有半个淡淡的男人足迹。

    病人房间昏暗闷热,任谁来看也看不清细节,粗使女人个个五大三粗的,根本就想着赶紧完成任务可以睡觉!哪有功夫绣花一般地观察蛛丝马迹?我又不是剑仙!

    被主子骂了一顿,立刻来了精神,噼啪声中扫扫擦擦,归饬清理,翻身擦洗,换被叠衣........王子腾僵直的身体被粗暴地拨弄来扒拉去,他无意间皱了一下眉,竟无人留意。

    一切本来可以改变王夔命运、扭转赵国国运、拯救天罡三十六少的机会就此失去。从此王夔走向了不可测宿命之深渊......三十六少消亡近半,为人做嫁……

    想来通灵宝玉的心再大、再不挑食,也决容不得这弑父卖祖之人蹦跶得太欢实了........

    忠顺王水泾皱着眉头研究着手里的名单。三十多个少爷公子?背景很是不差啊。老几辈的勋爵家、将军府、妃子娘家、开国功臣家道中落的,都想乘机而起?

    这美事儿,你们这些太太太后/妃的灰灰灰孙子们也真敢想!

    皇帝陛下怎么个意思?任其胡闹,也不管管?为什么没人阻止那些废物点心们干涉舆论、遥控人心走向?难道皇帝意欲在金荣之外再开一条线?

    就凭这帮子废物?嗯,反正这些勋贵们要么富得流油,要么家人众多,亏得起,死个把也不心痛。

    但万一成功了呢?这可就发了!

    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看皇上支持多少人和东西。

    想那金荣无依无靠白手起家,借了太上皇和贾敬一点东风就扶摇而起!这帮子眼高手低的废物背景深厚,资源丰茂,又包圆儿了几乎所有从西方来的镔铁刀........怎么着也能弄点响来吧!

    北静王水溶志不在小!本来他这两年就要去太原就藩了,这么一闹,皇帝该疑心病发作了。

    水泾冷笑,漂亮得不像话的脸上滑过一丝阴霾。那些勋贵放出家里一个不受重视的子弟去跟水溶闹腾,未必不是提前下注。难道在他们眼里,自己就差了?变相地把资源给水溶,难道不怕日后我算总账?

    还是他们认定我不配大位?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贯顶心。书房窗户半开,星光与温柔的春风从窗外落下,却进不去书房。水泾因思维转到另一个方向而面目扭曲,忽然爆起将书桌子上一切推到地上。俊俏的脸因恐惧而变形,细长的手指剧烈颤抖,腿酸腰软头脑中昏黑一片。

    我一定要采取措施,我一定要做点什么。不能让老三心想事成!万一他坐镇太原,手掌十万铁骑,背靠金荣,取下西域.......皇位哪还有我的份儿?

    怎么办?怎么办?

    我要找谁问计?

    大学士?不行,没有投靠我的人一概不能相信。

    军部?贾赦只听皇上的话,尚书根本就是个傀儡,侍郎背景复杂,不敢交往。

    天网的人?大将军已经退休去乡下了,他们和我顺天府井水不犯河水,从无交往,搭不上话。

    皇城司?咦,有个人从小对我最好,最看中我,话里话外都是对我的肯定与赞同,又是皇帝身边的人,找他没错。

    戴权。

    忠顺王寻到了对策,暂时安定下来,唤人收拾房间,一面暗暗后悔。适才举止失当,情绪失控,落入皇帝眼中,就是丢分项。

    水泾怒火顿时消灭,心思急转,考虑如何制造与戴权偶遇,怎么牵引话头,既能不失体面地表达清楚自己的诚意,又要把求教之意如何用完美的分寸感表述得恰到好处,还必须讲明白事后怎样感谢人家……如果被搪塞怎样应对,如果被拒绝怎样体面退场,如果皇帝知道了(这几乎是肯定的),怎样适当表示出委曲以及给自己的慌乱失措寻找怎样的借口,最好这借口一边洗净了自己却能泼污了老三.........

    “来人,去库房将佛郞机人进的珐琅怀表取来。”

    水泾看着面前这枚水润艳丽的怀表呆了半晌,西方人的手艺不错哦,材料也精,赵国的匠人研究了许久想逆推仿制这玩意儿,钱花了不少,成品还在天上飘呢。能将精密的计时日晷做到盈盈一握,那西方国家的奇巧之术达到了怎样的高度?是不是说明了他们之聪明才智远远超越了赵国人?我们是不是固步自封、井底之蛙、自大之夜郎?

    如果这玩意儿不是个玩物,而是精密的火枪火炮盔甲轮船......水泾心中大惊,明天见到戴权有话说了,这很重要。

    第二天没有大朝会,水泾不用早起上朝。他揣着怀表进宫给老太妃请安,不一会皇后率大队人马前来问老太妃起居。

    水泾说了几个街市上最新流传的笑话,哄着老太妃开心了,又拧着胳膊在皇后母亲膝下撒了会儿娇,上演了一出祖孙三代亲热慈孝其乐融融的大团圆戏,才借口要上衙门坐班退下。临走之前,贾妃和秦妃同时将目光投注过来,在水泾的脸上转了一圈。水泾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退下。

    这是什么情况?思前想后,贾府和自己立场各异,因为夺嫡之事,平日里也没有往来。今天这二人在提醒我什么?

    先不管,找戴权要紧。

    果然在见到皇帝请安之前,于大殿外书房门口碰上了戴权。只要出府建衙的王子进后宫见母亲或祖母,必然能在某个角落看到此人身影。

    最近水溶闹腾得风生水起,老五有什么反应,大家都很感兴趣。虽然没有人主动说话,目光内的含义却极其丰富。在皇宫这个什么情况都可以爆的地方,警惕与小心无处不在。

    唱戏的不嫌累,看戏的不嫌事大。作为管控宫禁的老祖宗,从龙太监,戴权若是不来和水泾这个明显出手在即的皇子照个面,简直是污辱了太监这个前途光明的职场菁英的专业素质。

    水泾抢先一步将戴权扶住,拉着手亲热地闲话,随随便便地摸出来那怀表看看时辰,笑话了一下佛郎机人居然一个时辰分成两个小时,一天怀表时针要转两圈,而那秒针简直是忙死了。

    戴权道:“这极西之人手艺倒是真精巧,把时间切割成秒,不知这催命一样的秒针有何意义?难道时刻提醒自己还没刷牙?”这个笑话很没格调,档次也低,但是符合太监身份!你是太监家奴,又不是高考状元博士后院士大学士,说话拐弯抹酸不拉儿的恶心人?任何笑话从戴权口中说出来,必须要笑。

    水泾道:“哈哈,他们刷牙?哈哈,说不定他们一看那秒针就牙也不刷了。这催命声音闹得我头痛。”一边将怀表塞到戴权手里,“戴总管您拿去玩吧。”

    戴权谢过主子的赏,把玩一下,貌似极不经意地道:“皇上也是极不喜欢这些极欲豪奢的玩意儿的。”

    忠顺王笑道:“极西之匠手艺如此精湛,精铁能打造得如此坚韧牢不可破,不用于武器火枪之类,反而弄什么小玩意儿,莫不是傻?”

    戴权目光复杂地看着忠顺王英俊出众的脸,口中笑道:“还是王爷目光敏锐,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

    忠顺王道:“若我大赵能拿到这冶炼技术、机关技艺,岂不是天下无敌?”

    戴权笑道:“王爷有心,何妨进言皇上?”

    忠顺王水泾立刻心里有了底,拍拍戴权的手背,便进内屋去给皇帝请安。

虚心受教,安心挨打(上)

    说是说书房,其实是办公室。无数的卷宗塞满外间的壁柜、书架、书桌、木箱、竹篑、纸质文件夹。

    皇帝在内间办公,超大的书桌子上铺满了东西:书卷、奏折、账册、名单、图片、印章、纸笔、墨汁、笔洗、笔架、笔筒、笔掭、茶托、镇纸、砚滴、水呈、臂搁、高足果盘、茶壶、浅碗、手帕等等诸物。

    墙上有画、有剑、有地图、有挂毯,地上有各个高度的凳椅搁脚台几。内外隔断处有黄花梨的超阔四面屏,上面或是名画或是名家书法。

    任何时候小太监们都被指使得蚂蚁一样,寻书、寻图、寻账、寻人,记口谕、记起居、记垂询、记嘉奖贬斥名字,禀笔大太监还要在低几上伏案草拟旨意,下条子。

    当水泾进入书房时,皇帝正在角落里和大学士窃窃私语,对着地图指指点点。

    今天皇帝穿着市面上只听闻却无从得见的密织绿笼纱,上有装饰用的金文,排列地如同飞虫舞风——据说这个款式来自于妖狐乱世故事。

    说书的讲,有丝工得了螺祖梦中指点,织出以蝌蚪文为装饰的纱袍,由真苏妲己之父苏护敬献纣王。这故事到处都是肉色横陈富贵荒淫花团锦簇的描述,让听众浮想翩翩,江南有好事者尝试着织出此纱,立刻轰动,江南织造大臣立即征集最佳者,作为贡品送入上京。

    皇帝嘴上大骂难道这些人把自己当作是纣王不成?却又感叹难得这些财主忠心可嘉,下了厚赏,但也严令江南织造大臣可一而不可再。

    这纱笼于雪白的龙袍之外,金翡腰带配压袍玉佩,如身附春日绿柳之烟,又似披上了秋末花草之甸!皇帝本人身材高挑,剑眉凤目,鼻如悬胆,口大唇薄,黑发如云,牙如碎玉,着此袍更是高贵清雅,如同昆仑神仙或终南隐士一般。

    水泾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将相合”与“隆中对”屏风,看了一眼于谦手书“满江红(怒发冲冠)”和赵孟頫书“黄鹤一去不复返”,给父皇请安。

    与皇帝语的是首辅大学士凌三攴,此人原非此名,因其孰师见其顽劣,以戒尺打其手心三记后幡然悔悟,奋发读书,终成解元。因感念其师之恩德,遂改名三攴。

    此人中等家族出身,生平最恨高门勋贵,贾敬在官场上颓然而退,主要便是此人作梗,封杀了贾敬入阁希望,逼其退隐。

    见五皇子请安,凌三攴避在一旁,六十多岁的老头,敏捷轻盈,估计功夫不浅。

    赵国风气是文武兼修的,皇帝皇后公主皇子个个身负武功,虽然大多是花架子,但上有好,下必甚焉,哪怕只是广播体操或者军体拳、表演级太极剑水平!

    状元、解元、进士、举人更是绝对不取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蛋。为了让贫苦秀才们能把身体养好,县学每天都有羊肉鸡肉鸡蛋鱼之类的定量供应,此举乃使水氏皇朝深受士人爱戴,是千年未有之善政。

    不然你以为童隰怎么能以五十之龄在草原上最终活了下来(金荣:难道不是因全靠我这个学生亲手煎药熬粥啊)?如果诸葛孔明活在当下,仍然在五十岁时就把自己熬干的话,简直就是文化人的耻辱。

    皇帝笑眯眯地叫起,闲话几句后,水泾道:“儿臣昨夜把玩西洋怀表,感其精工细作,忽发奇想,若能学会其手艺,用于火枪火炮,咱们大赵军力当能更上一层楼。又想我中华哪里没有能工巧匠,重赏下去必能有所得,何必非学佛郎机?再一转念,或者愚者千虑,西洋工匠中必有可师之技艺。左右为难,由是反侧,不能自决对错,请父皇指点迷津。”

    皇帝失笑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韩退之有云,吾师道也,达者为师。我儿能有此念博采众长,大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况西洋之玉乎?你尽管去做,让工部出人出钱,理藩院协助你。”

    忠顺王应声“是。”

    皇帝吩咐道:“为上者不必事事躬亲,该交待下去的,就放给下面人做,顺便看看这些人能力、品性、心胸、敬畏之心如何。你一个人三头六臂也办不成几件事,要有识人之慧。统御是大学问,书里没有写的,当用心揣摩。”

    水泾狂喜。这是耳提面命啊!凝神静气地听着,虽然是老生常谈,但难得皇帝亲自教导啊!

    凌三攴笑道:“五殿下深谋远虑,视野开阔,国之幸也!”皇帝瞥他一眼,好吧,话还能说得更直白点吗?

    凌学士目不斜视,假装没看见皇帝的眼色,盯着水泾越看越喜欢,“五殿下颇有祖风。”

    你这么说,太上皇未必同意。皇帝暗自翻了个白眼。

    水泾心头大定,狂喜,稳了!

    皇帝又道:“兵乃国之重器也,要多试验比对,细细研究,不用急在一时。”

    水泾开心得恨不能跳起来在空中飞舞。不用急在一时!这是个许诺吗?

    一直到走出书房时水泾都是轻飘飘的好像踩在云端,耳边隐隐听见皇帝对大学士笑道,“毕竟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更是如饮琼浆,醉人心脾。

    这天是如此的蓝,这水是如此的清澈,那风中还有丝丝香甜.......

    一个宫娥在他身前轻咳一声,水泾才注意到此人候在道旁等着自己回音。

    “嗯?你刚才说的什么?”水泾收起某种类似得意忘形的表情,不耐烦地道。

    “贾贵妃有请五殿下说话,请殿下移步。”

    贾元春找我做什么?忠顺王警惕心大起,回想起早上她和秦妃看自己一眼,肯定没好事!有心不去,却又不敢,毕竟是名义上的母妃。

    水泾心不在焉地跟着这宫娥,身后有三个随从、两个小太监,还有一个是戴权的人。

    层层保护之下,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贾妃住在比较偏的殿中,面积只能说是将就,好在草木葱茏,花枝繁茂,若有若无的清香从黄红粉白的小碎花甸中传来,环绕缠绵,欲拒还迎,欲诉还休,欲言又止,透露出一种“你爱来不来老娘不在乎”的淡定与自恋般的绝不放弃。

    一路小丫头们打起帘子,“五爷来了”之声不绝于耳,娇莺弱啼,婉转娉婷。或畅快直爽、或柔而不弱、或机灵嫤妧,或嬟婠娴姣,让人望之可亲,闻之可喜,语之难忘。

    贾妃正与秦妃闲话,这也是预料之中。二人并未盛装,除去了早上立规矩时穿的大衣服,红肥蓝瘦,翠软白妩。

    水泾不敢久视,低头行礼,二妃极客气地起身,不受他的全礼,齐齐回礼。上茶,让坐,请点心。

    贾妃道:“这酒酿圆子从酒酿到搓糯米粉都是我们姐妹自己做的,请五爷品鉴。”

    正好水泾也饿了,谢过之后,细嚼慢咽地用了点心,味道果然不错,很精致的南方风味。

    至于你们如此费心招待是为了啥,我等着听听。小圆子不能说明什么,但是你们的诚意我感受到了!后宫有自己的盟友,那自然是好事。

    水泾最后谢道:“二位贵妃果然慧质兰心,心灵手巧。”

    秦妃道:“说到巧手,我们家的姐妹几个从小就喜欢做这个做那个的,琴棋书画也都是不差的。”

    咦?你这是在做媒吗?

    贾妃抿嘴笑道:“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能成为忠顺王妃呢。”

    水泾道:“自然由皇上和皇后娘娘做主。”

    贾妃道:“我家诗社吸纳了不少美词娘、小才女、娇诗娃。这是她们今年新作,不打算传播到外面去了,就几个府里亲朋好友送送。”

    秦妃道:“如果五爷看中了哪首诗词,想要认识认识作者,我们姐妹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一二。”

    贾妃道:“皇后那里自然也早得了一册,我们将这诗集交与五爷也是皇后示意,若果然有好的,五爷选选。”

    秦妃道:“倒不是我们姐妹说嘴,里面十五个女诗仙,哪个不是好的?”

    贾妃笑道:“五爷也莫看花了眼,只凭直觉去选,倒是天意。”

    秦妃:“那么多的雅号,猛一看是倒会眼花缭乱的。”

    贾妃:“五爷要不要这些诗翁的画像打打眼啊?”

    秦妃:“这倒是,日后要母仪.......”说了一半就被踩了脚尖。

虚心受教,安心挨打(下)

    水泾面皮抽动一下,强自按捺住激荡的心情,将手与诗册都藏于袖内,以掩饰其止不住的抖动。

    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吼两句“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就不足以表达一下某种情绪,连带着对这二妃的戒备也淡了几分。

    贾妃捂着嘴笑道:“说到成年皇子,还有个六爷呢。”

    秦妃笑道:“听说是个混世魔王呢,也就五爷镇得住他。”

    贾妃道:“要我说,六爷应该定个厉害点儿的姑娘、管得住他的那种。”

    众人一起轻笑,水泾也忍不住微笑道:“我倒要看看这些诗翁才女里头有没有厉害的,管管那猢狲。”

    连侍女宫娥们都轻笑起来。

    秦妃笑道:“哎哟,别日后六爷埋怨五爷,说您下手太狠,竟然找了个女太上老君,用炼丹炉锁住他那孙猴子!”

    贾妃伏案大笑,周围宫娥忙笑着给她揉背。

    水泾一笑,从袖子里复掏出诗集,随手翻开来一页,只见这诗是咏蜡烛的,署名千岫仙子,尽是诸如“孤芯赴寒焰,流泪到天明”之类的俗句。

    再翻一页,一位云中鹤姑娘歌荷花,道:“万亩尽翠我独红,只留清露不沾尘。”

    强忍住不要笑,又掀一页,一位白雪道人作的秋日词曰:“风转凉,血犹热,云鬓染青霜。”

    水泾心下已然有了定计。

    秦贾二人目光一碰,便各自转开,喝水的喝水,嗑瓜子的拣仁儿。

    出了宫,水泾捏捏诗册,这玩意儿老六肯定喜欢。看看天色尚早,便驱车在六皇子府前停下,只见大门阖、小门闭。门前冷落鞍马稀。

    水泾命人推开小角门,才有小厮惊惶惶失措跑着迎上来,手里还提着一柄扫把。水泾横冲直撞入府,一直到了内堂才停下,让小太监去床上把六皇子拉出来。

    水泾立在院内,看着疏于伺候的草木,听着里面水涗和侍女调笑,忽然一静,然后水涗衣冠不整地跑出来迎接五哥。

    水泾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水涗,这人吃了睡睡了吃,多半武功也荒废了,书也不怎么读了,如果他还现在没进化成猪,估计也快了:胸口肚子上松松软软,面目浮肿,脚步虚空。

    “五哥,”难得有人来探看自己,水涗这个激动!虽然来的是最讨厌的老五,总算是个新鲜面孔吧,可以诉诉苦的那种。

    “可算是有亲人来找我了,”水涗一边任由侍女给他收拾,一边拉着水泾的袖子绪绪叨叨,“连宗人府都不理会我了。尽是些势利小人。”他屡次三番去要钱,族长叔爷爷根本不理会,就算闹也没用,姓水的高手堂哥堂叔堂姐姑姑可以用车装。每次都被不同的亲戚扔出大门,鼻青脸肿的。

    红娘子自己从小淘气,武功也不错,生出来的小孩儿在战乱之中死了一个,伤心了许久。立国后,李岩和红娘子又生了几个子女,其他妃子也各有所出。红娘子统统抓过来,延请明师教授文武,搞得后宫内天天鸡飞狗跳。

    红娘子的理论,皇子还小,怎能压抑天性?若其秉性被严苛的规矩刀斧斫畸形了,非国之福!前明皇子各种奇形怪状,前车之鉴啊。

    民间养孩子,必先取贱名,皇家一样,不以其身份嫡庶为凭搞出阶层来。同样都要打磨筋骨,健壮体魄,读书讨论。

    必要孩子们遇强则强,遇弱不矜;文能成诗,武能自保。是以虽然皇子皇女众多,基本上没有太多的废物。如果碰上天资上佳的,无论是文武机巧音乐绘画,尽可全力培养。必使每个皇子都有一技之长,且见多识广,且吃得下苦。

    水涗从小和其他皇子王子族人一同长大,并未因其是嫡子而受优待。同学们长辈哪个不是曾经的皇帝儿女?况且许多人有天网背景支持,皇帝儿女正好拿来练手:该打就打,该压就压,该斗则斗。

    除了一个想学唱戏登台出柜的皇子被关了起来之外,皇族人员之多,人才之鼎盛,和三次元的清八旗子弟天壤之别。

    大约也是某个穿越来的大拿的设定:有贾氏潜伏,朝堂并不安逸,皇族未必安全。

    有了共同的敌人,水氏皇族极其团结。斗归斗,却不会你死我活,杀兄灭弟,或者给自己的弟弟改名字叫猪。

    这些水氏子弟也比较乖巧,尽量团结在以皇帝为中心的朝庭周围,坚定正确的政治路线(每个皇帝都会做几年太上皇,为下一任皇帝保驾护航),立场坚定,行事谨慎,时刻准备着应付以贾氏为首的大豪强翻脸掀桌子。

    水泾打量着这个十七岁的弟弟:圆下巴、细眼睛、薄嘴唇、乱牙齿,又丑又俗,幼稚得像个傻子一样,目光中倒也不是没有城府,黑化的残留痕迹还在,应该是个容易控制的不稳定因素吧?放他出来搅局,给老三添添堵?

    “我正好路过,来张张你,果然被养成了猪。”水泾极不客气,天下能让他客客气气说话的有不少,但这一只却不在其中。“你老这样,让父皇也很难办啊!”

    啊?这老五是代表父皇来的?水涗品了品言外之意,笑道,“反正混吃等死,我母亲又不在了,舅族又不得力,哪有人来帮我关说?就算放出来,也不过圈养,难道还能观政参军不成?”

    水泾沉思道,“观政参军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总不能如周唐宋明一般,皇族后代尽是废物,以至于江山拱手让人。”

    水涗大喜,“真的吗?”

    水泾一拳奔他脸上打来,“在我拳脚下活下来再说吧。”

    水涗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眼鼻要害,水泾拳头从他腮连擦过,半边脸当时就肿了起来。

    忠顺王道:“刚才这一拳我没认真打,只用了三分速度五分力气。再来,希望你能活下来!”

    水涗摸着脸惊道:“你来真的啊?”

    水泾:“你不是最喜吹嘘功夫在我们这一代排名前三吗?我就不信了。”掌指膝脚轮番攻上,将水涗牢牢压制。

    认真地说,男人吹牛得缩小十倍地听。五服之内,武功最高的前一百名里头,可能水涗能排进三十?算上年龄差些,辈分有上下的叔伯姑姐,大概打进前百就算幸运了.......更别提水焉那种得了真传的战略武器,年纪虽只大他七八岁,一根手指头就能杀他十个。

    水氏还是很能生孩子的。

    一个耳光过后,水涗面热身炽,心中大怒,放手和五皇子对攻。

    五皇子的风格大开大合,雄浑中尽显细腻。六皇子以闪躲为主反击为辅,柔中带刺。

    水泾胸中一直有股怒火,对这个简单粗暴的废物弟弟满眼瞧不起。要想彻底放弃吧,又觉得他还有油水可以榨。若真要用他吧,又恨其脑子不好使,根本不能放心地交给他办哪怕指甲盖那么大的事。

    水泾软弱的拳脚打在皮糙肉厚脸皮硬的六皇子身上,除了一开始一拳一掌占了便宜,其余时间尽是六皇子溜狗一样地溜溜滑滑牵着他打。

    水涗不知道这个一直算计着自己的五哥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但是今天贵人履贱地,那么翻身的机会就来了。打个耳光松了颌骨算什么?断骨卸关节也无所谓——只要你开心——跪舔也不是不可以。

    忠顺王早看出对面在陪自己玩儿,应付应付。看来自己真不是练武的料,可能仅比老三强点。水泾跳出圈,喘了三五口气,而水涗连脸皮都没有红。

    水泾越想越没意思,扔下诗册道,“喜欢哪个才女就告诉我。走了。”

    水涗拾起诗集,只三五个呼吸就挼顺了因果,高高跃起。老子要出头了!老五要派我的用场了!

    加油!干出点成绩来!是得爵还是贬谪,就看这一哆嗦了。

草原新貌,导游难为(上)

    张簟和阿凡提在太原没停留多久,待到皇帝开放买刀限制的消息传开,他们在大同走不了了。

    大同军户比较富裕,买刀眼睛都不眨巴,比太原人大方,老大老二老三一人买一柄,等着传世。

    阿凡提喜笑颜开地数钱,张簟则参观了云岗大佛,宿愿得偿,心满意足。

    孙恤心总兵及其公子在商队刚到大同时设宴招待了爱国商人们一次,对忠君大亨阿凡提及爱国账房张簟巴米尔给予了高度赞扬。阿凡提学习了好几句汉语,当然腔调怪异,不能卒听。但张账房能写汉语诗,据说还是家传,那就很难得了。

    山西人富,不少人迢迢几百里奔向大同,甚至有些太原富户感觉没到买刀吃亏了,直追而来。难得朝庭开了禁,普通人家也能买违禁品管制刀具了,百年不遇的好机会啊!

    由此阿凡提每天都有大量生意,虽然只能一次性买五十柄刀,但是商家有的是办法绕开,最多就是花点工夫,再雇佣民伕排队,另加上些微不足道的费用罢了。

    天下楼的英雄宴如今是大同响当当的硬招牌,阿凡提和张簟久闻其名,却一直因常年满座而不得入内。好像也没有谁想到在天下楼从不停歇的英雄大会上招待波斯商人,由是张簟常因自己出身番邦,相貌不似汉人而引以为憾。

    走的地方多了,越深入赵国,渐渐地拿葛尔丹汗国和大同作比较,张簟巴米尔心底里的情绪越发地复杂起来。

    灰蒙蒙的大同街道有点脏,人虽多,却全是军户,少了许多真实的市井气息,是个没有什么活力的城市。治安虽然平稳,可能是军户们脾气都很好........在喀城,说军人脾气好的人多半是活腻歪了!骂人的话什么不能说?非得说人家脾气好.......

    但也有个奇怪之处,这个军人之城商业异常发达。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货物流出长城,也有数不清的物资从草原涌入,根本不做停留便向关内京城方向流去。

    难道草原上还有一个商业重镇?不是说草原一直被严禁贸易的吗?怎么什么货都敢送出关?赵国人怎么想的?

    这种事很容易打听,在城门口守了一两天,什么都明白了!居然有个汉人主导的商人天堂在草原深处,那就是曾被葛尔丹攻破过的青城!张蕈随大部队来过。

    咦?赵国不锁国禁商的原因是青城换主人了?土默特被赵国吞并了?

    自从张簟助葛尔丹攻下青城,杀掉史鼎指名道姓要的土默特汗全家之后,张簟就再也没有关注过这个注定要被诸多势力瓜分的肥肉。葛尔丹暂时无力经营青城,所以拿了史鼎的好处后就退兵了。没想到如今居然有个汉人堆里长大的成吉思汗后人取代了敖斯尔,主理青城。更滑稽的是,居然周围的大势力包括百部南狩同盟、赵国、清国在内,默认了土默特易主。

    听说那个金荣有贾府背景,太上皇背景,王子腾、孙恤心、天网、皇城司多重保护?怪不得(城门兵你真敢给我们孙总兵脸上贴金啊,你老人家算老几?实话实说)。

    有诸多大佬加持,察哈尔,EEDS,内外喀尔喀诸多汗国只能忍。

    葛尔丹失踪了半年,是不是也在青城观察这个金荣,并期待着随时挥兵再来,统一蒙古草原?

    要不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阿凡提对草原兴趣不大,大同这么繁华舒适,远胜大马士革、伊斯坦布尔,或者印度的华氏城,何必去草原深处找不痛快?

    张簟笑,带了一万柄刀,携草原人喜欢的丝茶瓷,便和孙恤心打了个招呼,准备直奔青城而去。

    孙恤心自去年以来就顺风顺水,顶头上司继任总检点史鼎屁股上一堆尴尬事,一边忙着在军中消弭王子腾的影响,一边找人通说童隰以弥补和金荣的关系,暂时顾不到大同来,孙恤心简直就是土皇帝一般说一不二!

    贾蓉密会了贾琮和张蓁,孙绍祖更是全程陪同伺候,在贾蓉面前混了个脸熟。

    一听波斯商队要分开一小股去找金荣,孙恤心还不怎样在意,孙绍祖却动了心思。虽然小贾哥哥好处分润了不少给自己,那五千两银子早就回了本,但在小孙弟弟看来,回本算啥子哟!三倍五倍利才正常的嘛!贾琮你瞧不起我吗?八百匹马,几十头骆驼,万把两银子就打发我了?

    怎么着再附加青城一个商铺给我打理才对嘛!谁叫我准备当你的妹夫呢?皇帝都跟贾赦打过招呼了,这婚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你作为大舅哥不表示表示吗?

    以孙绍祖的观察,这个张簟身份绝对不止于账房先生!那个阿凡提很多时候都是在张簟表态之后才拍板,里面有鬼!

    就让我来监视这个波斯人,看他到底是什么成色,商人或者探子。

    张簟高高兴兴地同孙公子一同踏上草原之路,两家商队一前一后紧挨着。

    孙家带着香料、盐、丝织品、妇科药、白面、大米。看来这不象像是做生意,更像是在送礼:你吃过离着一丈远就清香扑鼻的大米吗?孙公子带了一千斤!你听说过用小瓷罐装的碧螺春吗?骗子!孙公子带了一骆驼小罐茶!

    另外更奇葩的,你听说过有人进草原带着大匹不染色棉布和京城瑞蚨祥、瑞林祥、谦祥益出的小布老虎鞋帽内衣,还有摇摇椅,拨浪鼓,藤制小床,细纱帐,大桶的海带昆布,大桶虾干,大包紫菜,甚至还有大罐的黄泥螺吗?

    这些海货从宁波港坐船经大运河运到天津转陆路进草原.......想想都牙疼!一个叫贾璜的大胖子像照顾易碎的玻璃瓶一样地保护着这些海货,层层油布,不能雨不能晒。那味道十分地驱蚊除魔。

    草原上有人吃这个?张簟闻着那味儿就想吐。

    快要进入青城五百里范围了,当天晚上,张簟看见孙绍祖和那个贾璜躲马队后面偷偷摸摸地吃东西。张簟上前正要喊,“好啊,吃好东西也不叫我?”

    贾璜以一种一般胖子难以完成的高速度、轻盈身法捂住张簟嘴巴,然后给张簟掏出来一把.......嗯嗯,干豆?

    不,孙绍祖纠正,是干毛豆!黄豆成熟前带着豆荚剪了,用盐水加花椒煮,阳光下晒干,南方人的下酒菜!

    那酒呢?张簟咽了口唾沫。

    孙绍祖鬼鬼祟祟地又塞个皮口袋过来,马奶酒!好辣口!爽!

    三个人就在星光下,就着篝火光,你一口我一口地就着好吃到极点的干毛豆下酒,一边抢着说说京城,西域和草原风情。

    忽然大地震动,大队骑兵在接近。

    不用吼,护卫马夫们都知道自己的任务和走位。马队迅速集结成五个圆环,弓箭刀兵到位,严阵以待。

    蒙元马队挥刀舞剑地左右分开绕阵旋转,呼喝之声不绝,人数不多,五百左右。

    张簟并不紧张,听说敢在大同与青城之间的商道上搞事的马贼(或疑似马贼)都晒成了人干。

    甚至青城到其他相邻汗国之间的主干道上马贼都已绝迹。正经做生意就能大赚,当马贼有什么意思?能赚几个?

    果然,对方用蒙语汉语分别问明马队是哪家商铺的,去哪里,路上有没有碰到马贼或者是骗子之类。

    自然有管事的应付了。忽然贾璜大声喊,“前面那位是不是贾珩贾仲晨啊?”

    那人转身一看,贾璜!二人见面分外亲热。贾珩是开春后贾府送往草原的第一批子弟兵,算是五服之内的兄弟。当时贾璜说破天也没有被选上第一批(主要是胖),还跳着脚骂了半夜。

    贾珩三个月不见面,居然就有了脱胎换骨的气势,本来他功夫就不弱,能单挑罗教血手的那种,是曾跟着贾代化戍边的亲兵后代,如今领着五百汉蒙骑兵,威风凛凛,气势凌人。

    贾璜感受到了贾珩的杀气,不自觉摸摸自己的大肚子,咬咬牙,啐了自己一口。

    贾珩又跟孙绍祖也打了个招呼,道任务在身,还要巡边,明后天下班了找大家喝酒,就告辞率着马队去了。

    张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肥仔璜居然还是“那个”贾府的第二代核心人物,到草原来给金荣送节礼的(元宵节?新年?圣人诞辰?端午?清明?夏至?请指明。贾璜:碰上哪个节日就是哪个节礼)。

    怪不得孙绍祖那么目高于顶的英伟少年、实权人物,对这个胖子亲热的好像老家来的亲哥似的。

    来头这么大呀!

草原新貌,导游难为(下)

    商队略微拐了弯,到温泉山下驻扎了两天。张簟交纳了一头羊的款,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同样乖乖交钱入山的孙贾二人进了窄窄的山道。

    守门的小孩儿用蒙语汉语向大家问好,一处一处地讲解这山外烧死了多少英雄好汉,这山道本身吞噬了多少条人命。虽然贾璜、孙绍祖对这些事熟得不能再熟,在交际圈子里吹了一遍又一遍,但亲眼看到血红的地面碎砖,狭窄的阴风阵阵的山道,栩栩如生的蒙古英雄群像,横刀驻马的成吉思汗立像,依然是心神动摇,赞叹不已。

    吃过美味的点心,登船欣赏了歌舞,男女分开泡了温泉(可惜没有女宾),又在金荣大汗的丰功伟绩的宣讲中吃了一顿闻所未闻的美味----改良草原汉化大餐。

    张簟早就知道汉人老祖先吃喝玩乐的水准,谁也比不得,经历过这一套,他才明白了什么叫享受!又听说扬州广州的吃喝玩乐水准比物资匮乏的草原更甚百倍,不禁深为向往,起了乐不思蜀之心。

    怪不得老子的汉语老师们留都留不住,且看这太原、大同!且看这温泉山!西域哪里比得?

    真是难以想象京城、苏州、成都、济南、洛阳、广州这些大埠又是怎样光景?

    从温泉山到青城有一条夯土道路,无数的车马往来其上。张簟稀奇地看着这像个开口棺材一样的马车,孙绍祖笑,这是土默特一个酋长家的产业,达达牌马车。你看到的只是普通的勇士级马车,另外还有其他级别。比如只有少数人能拥有的神箭手级马车,至于传说中的酋长级马车整个草原只有十辆!

    得意之色挂满了孙公子从头发丝到靴子底的每一寸表面积,目光中全是对听众的鼓励。

    老油条张簟巴米尔哪不知机,忙抢在贾璜开口前询问孙总兵得了哪个级别的马车。

    果然孙绍祖谦虚地道,因金荣大汗感觉欠了孙总兵一个人情,特制了一辆中央酋长级别的马车特供爹爹,算是草原上除金大汗本人外级别最高的座车了。

    哇,惊叹声四起。旁边揪长了耳朵听八卦的何止上百人?更何况孙公子的嗓门之响,可能三十里外的青城里面都能有所感知......尽管现在大家歇在天庙工地上,喝水吃饭吹牛听八卦。

    这腾格里天庙里汇聚了上千人马,穿流不息的物资有条不紊地堆了方圆几里,一人多高。从温泉山拐来的小导游滔滔不绝地讲着当年高耸入云的冰菩萨和万家灯海。如果有上万人诚心念颂祭天词,或高唱我们的歌,菩萨里面会有雷音相和,声传千里!更有彩虹光聚在大汗额心形成一个卍字!

    张簟带来的波斯人多不信,小导游赌咒发誓亲耳所闻亲眼看到,又拉来了一个姓蒯的苏州小伙子做证明。

    这个小伙子因记录下了金荣大汗的两个演讲而名传四方,号称天下会外最大功臣。

    小伙子详细解释了为什么冰菩萨能造五六丈那么高而不碎,为什么能接收到音乐声并引起共鸣......巴拉巴拉讲了半个时辰。

    虽然没有人听懂,但是大多数怀疑消失了,大家心中充满了雄奇的幻想。

    贾璜算是看着金荣从一个没爹的野小子变成高大上的大型专业文学平台“酒楼故事会”上白金大神级别作者,又蜕变成了政治家、军事家、纵火者、雕刻家、建造家、演讲家和发明家。

    如今的金荣让他感到陌生,而且畏惧。

    商队仔细参观了八字已经完成了半撇的腾格里天庙,在耳朵里灌满了长生天人间行走的事迹,拜读了书写在羊皮纸上的天下会三大文件:“我们不要皇帝不做畜牲只要发财”、“有的人死了重比大青山有的人死了轻如羊羔绒毛”、“我曾经做了个梦,踏遍了千山万水”。

    金荣之声如魔音灌耳,未见其人先闻其神。

    孙绍祖开始反省,其实金荣里里外外也算是给自己父亲不少好处了,战马且不用说了,就那中央酋长级别的马车就值多少钱?贾琮双倍的返利已经算大方了,毕竟才半年不到就捞了这么多。就算他不给,难道自己真敢去找贾赦大老爷要?只怕才挪到荣国府门口就要骇得昏死过去。自己再死皮赖脸地向金荣讨要商铺之类的,岂不是让人看轻了?他还不知道他逢人便把五千两银子说了又说,早在某个圈子里成了笑话,完美注释了什么叫做土包子乡巴佬眼皮子浅。

    京里下来的公子哥儿哪会把区区五千两当回事?也就贾琮和张唢呐当时要搞盐和五香粉,什么人的钱都来之不拒。换个时间地点,这位孙公子为做生意扔个五千出来,怕是响都听不到一个。

    知道了金荣大汗的格局气派,除了张簟巴米尔不为所动,孙绍祖和贾璜都矮了一截,孙公子言语之间渐渐客气有礼,不再横行无讳地满嘴老子家里......

    张簟暗自嘲笑这位孙公子诳语轻浮,而那位贾璜自见到了堂兄弟贾珩之后便心思重重,不复放松言笑,莫非他在打什么从军或者开店的主意?

    生意垄断了准葛尔王国的张簟自然能一眼将贾璜看到底,毕竟一路行来互相了解很是不浅了。但是把生意扩展到青城来,应该不是个好主意。葛尔丹西进东扩计划并不是秘密,青城在以后的几年战事不会少。

    或许在分手前,自己应该向这个贾璜透露一点,留个人情,日后到了京城就是个照应。

    张簟一盘算,卖掉葛尔丹给蒙元应该比帮葛尔丹东进利益大吧?当然最佳选择是吃了上家吃下家,然后想法脱身。商人嘛,哪有什么立场?至于忠诚……那玩意儿值几个钱?

    商队很快就到了青城脚下。离着老远,就看到远离城墙五里十里的外围变成了大工地,上千人热火朝天地挖土砌砖补缝运水搬食物,上百个妇女手里挎着大背包,不时地给干活儿的人发放小竹筹。

    蒙古草原哪来的竹子?

    城门官是个脸圆圆的蒙人大叔,滚瓜溜圆的肚子,一本正经地记录商队名称,象征性地收了点银子就放行了。但是他问清楚了这个商队第一次来青城,导游也已经请好了,便板着脸对小导游道:“你是几级导游啊?”

    小导游红着脸道:“初级,大叔。”

    城门官大惊,“你个生瓜蛋子也敢接第一次来青城的大活儿?如果是你没把规矩讲明白,出了事,当心吊销导游许可证,全部重新考试。”

    小导游不服气地道:“我又不是助理导游,好歹也是初级职称了。”

    城门官挥手,“听大叔的,这笔生意你别做了,请师兄师姐带带你。赚钱事小,把什么该说,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先听一遍实战,权当上课了。大叔不会害你,小心不熟悉流程,说漏了什么规矩,客人被罚,连带你挨打扣钱。”

    小导游垂头丧气地喔了一声。张簟听不懂这热闹,便问城门官详情。城门官陪笑道:“这位老爷,本来跟您说说原也没啥事,但这时候我还在上班,介绍规矩不是我该做的,请您见谅。让这瓜娃子带你们去政务服务厅,您们请了合格的导游就啥都清楚了。请记住,青城的公务员都是为百姓服务的,不会骗人或者欺侮人。”

    张簟看着垂头丧气的小导游,这么机灵、明白、知礼、见识广泛、问一答十的好孩子,在西域都可以当作天才来培养了,敢情在蒙古,居然连跟客人说话的资格都不够?

    金荣,你给草原到底带来了什么?

规矩森严,层层谋算(上)

    青城的街道居然不臭!张簟和孙绍祖立刻注意到了。地面不见土,墙面雪白,房顶都是瓦!

    全城富翁?!

    乞丐呢?打架斗殴的呢?横冲直撞的官兵呢?居然一路走来,有好多老头儿专扫马粪骆驼屎!所有的街道上摆满了货物,天南地北,贵贱不论。买东西的人全部文质彬彬,和颜悦色,走路都夹着尾巴。其口音更是五花八门,连留着辫子的清国女直人都有不少,叫嚷着人参、鹿茸、蜂王浆、乌拉草、蛤蜊干。还有一个朝鲜国专卖店,里面全是加工好的红参,参须,熊胆,珍珠之类的高档货。看店的只不过一二人,缩在门后打哈欠。

    张簟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大家都在客客气气地讲话,而且贵重货物随便摆着,也不怕丢?”

    小导游从精神打击中缓过来,道:“城管大队专门有巡查暗访,如果有人偷窃、抢夺、以次充好、打架,是要被罚的。”

    孙绍祖兴致勃勃地道:“怎么罚?”

    小导游兴奋地说:“无论男女,剥光衣服展览一天一夜,没冻死的话要去开沟挖泥烧砖砌墙,劳动改造好了才能有资格交纳罚金。”

    张簟道:“这个城管大队是衙役吗?”

    小导游:“是考试录取的普通人,有蒙有汉。谁讲私情,不能禀公办事,一样地剥光衣服劳动改造,半年后才能交纳罚金。”

    孙绍祖:“这么严苛,谁愿意去考啊?”

    小导游:“我愿意!要不是我年龄不到,功夫不够,识字未满五百,我肯定要去考城管!一个月的工资就能养活一家人啦,走到外面,谁不高看一眼?娶媳妇还用愁?有机会的话,大汗亲随卫队招人,城管大队的人先挑!”

    贾璜:“工钱高嘛能有二两银子不?”

    小导游:“我随便在温泉山做导游,一个月能赚一二百元呢,大概相当于十多两品相好的银子!城管大队的普通人,一个月能拿四百多元,吃饭不要钱!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现,还有奖金!因公受伤了残疾了死亡了,大汗养他全家二十年!你说,谁不打破头要进去?连女直人都在想着读书写字通过考试呢。EEDS、外喀尔喀的好多台吉找人通关系都进不了!只能考试!”

    贾璜一盘算,岂不是每人每月至少五六十两银子开销那么多?在京城赶得上高级掌柜了。京城城门口的官兵一个月可能连三两五两银子都没有,全靠勒索商队,从漕帮、车马帮身上捞好处活着。

    到了政务大厅,孙绍祖贾璜报了名字,介绍了张簟,不多时,婉婷从里面蹦了出来。小导游惊叫道:“候厅长!”

    婉婷身材发福不少,毕竟刚刚生了宝宝还不到一百天。

    大家见过礼,婉婷亲自安排了“合适的”导游领着众人去客栈并详细宣讲规矩。婉婷京腔就是亲切好听,但是话说得很重:在青城,规矩比天大!一切都是来自赵国皇家的规矩!金荣娘是差点做了太上皇妃的,见不得没规没矩臭哄哄的人或者事。大家别仗着是大汗娘家人乱来。好教大家知道,大汗娘最喜欢拿娘家人开刀!自己人不给自己人扎好台面,落了大汗面子,娘家来人更要重罚的。

    一番话说得贾璜出了身冷汗,孙绍祖又矮了一截,膝盖以下已经不能动了。

    婉婷给贾璜另外安排地方住,但他执意要和孙绍祖一起,似乎吓到了,或者里面还有生意上的来往?婉婷和贾家人不熟,只好随他去了。

    当三个商队安排好房间院落,放下行礼后,金荣抱着儿子金小小亲自来旅店来见贾璜。外间人人传颂的金大汗、腾格里人间行走和他“比天大”的规矩原本给贾璜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见到金荣本尊,发现他仍然是个没心没肺的少年,威严之色虽然有,但总是一闪而逝。贾璜和他聊了半天,注意到金荣脑门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腾格里的祝福,才算放下心思,恢复了当年二人小酒喝着,牛皮吹着的老样板。

    金荣请姑父明天家宴吃饭,今天晚上贾琮下班后会来跟贾璜见面,另外贾家可能有一二十个如贾珩之类的子弟会来找贾璜,金荣就不掺和了。如此安排好,金荣才离去。

    只见他抱着小孩儿,随随便便挤在人群中,让孩子看看吃的,摸摸玩儿的,和以前那个少年没什么差别嘛!

    贾璜摸摸着大肚子想。

    只是在他视线之外,五六个蒙汉高手隐隐形成了个圈子将金荣包围着,百步内更有至少五十个城管在各个路口散落着,随时都可以冲出来砍人,另有一个丑陋的瘦削汉子则坐在某个房顶上,目光逡巡虎踞鹰视,手里扣着弩.......

    孙绍祖没有见到贾琮,他们贾家人抱团很紧,关着院门闹哄哄的,孙绍祖心痒难耐,可惜人家摆明了不交际,以孙大公子的位格,也只好等着别人接见。

    孙绍祖心里算计不停:如果再向贾琮要好处,又提那五千两银子,就太不上路了,幸好这次带来了好东西!今儿个敢来打秋风攀亲戚,他自然腰杆子硬硬的,不怕你贾琮不上勾,让生意重新开始。

    吃着从京城运来的点心小吃风鸡咸鹅烤鸡蛋,众贾们心满意足。第一批上草原镀金捞资历寻功劳抢地盘的仍然是两年前抢小苹果表演机会的那帮人。在阶级斗争越发激烈的贾氏族群中,有些理不好讲,有些事不好说。但机会也许是要用命来换的,这个觉悟必须要有!

    所幸这次大家知道厉害,蒙元不是你随随便便是个谁就能撒野的地方!没有实力,就没有命!每一滴骄横之毒都可能害了自己的性命!从背后射来的冷箭和对面冲过来的骑兵一样危险!

    上军队,先做人,威望来自人脉!团队协作第二!个人勇武排第三!

    当初这批贾氏子弟刚到土默特就被一个叫做宝音台吉的少年打了个下马威。

    一对一,贾氏与宝音手下对打,贾府完胜。

    十对十,双方都有胜负。

    五十对五十,贾府小苹果们借了贾琮的兵,居然完败。贾琮的手下在三波打击后,还能留在马上的有好几个,而京城公子们全军覆没。

    一百对一百,贾琮亲自上场,将贾府肉鸡重新编队,统统打成小兵,从自己手下凑出一百,双方对冲,宝音全军覆没,而贾琮手下几乎无伤亡,但贾府少爷兵再次全军覆没。

    然后五百对五百,阵势摆开,由于战场命令太过复杂,京城少爷们只能旁观,结果土默特只一个对冲就把EEDS军打得溃败四散。

    宝音气得大骂,说你们天下会要不要脸,五个部落组成的精兵欺侮EEDS一家。

    贾琮喊那顺布和摆酒,如果宝音再唠叨,三百杯上见分晓!京城少爷们正要自告奋勇,从酒桌上找回自尊,但看到那杯子的尺寸后,决定还是低调点比较体现自身素质。

    贾璜笑着惊叹着听叔伯兄弟们讲过往,说纪律,好几个被贾琮当众打屁股,还有好几个被剥光了捆一夜喂蚊子,只是没有送山东饭店去示众而已。

    众人大笑,贾璜暗自替自己身上的隐秘任务感到担心,贾琮如此行事风格,那金荣、童隰能好到哪里去?

    最多能说通柯剧,但是柯二珰头在天下会根本没有发言权,他在城里就是个教员,没有实权。但戴权喊了好几次让柯剧回京,人家理都不理,自去写信对皇帝说话,然后皇帝让戴权别管柯剧的事儿了,反正吃下天网,能提拔的高手能人多得用不了,有柯剧不多,没他不少。

    夜未深,众贾纷纷告辞,说明日还有任务,都是巡查、暗访、值勤之类杂务。

    看众人认真自律的模样,贾璜立刻熄了加入金荣团队,在里面谋个职位的想法。

    家里海货店开着不够吃喝吗?羊肠巷房租收着不开心吗?虽然这次还要给闻大娘报账,缴纳租金,但是毕竟自己好处捞得不算少了。凭闻老太部长的身份,说不定租金赏下来也未可知。

    更何况老二就要出生了,自己哪里走得开?

规矩森严,层层谋算(下)

    婉婷下班后立刻回到家,只见金荣和桃叶正在跟金虫说笑,两个男孩子一前一后正在巨大的白熊皮上打滚。婉婷抱起自家宝贝亲了又亲,那皮孩子扭啊扭,嘴巴里还冒着泡泡。

    金荣道:“那个张簟查出来跟脚了吗?”

    金虫:“太原有人认出来他曾经是葛尔丹的行军司马,负责军粮物资,是西域首屈一指的大商人。那个留在大同的阿凡提应该第一次来东方,他可能是活跃在波斯的巨商。”

    金荣:“这么两个人怎么凑到一起来赵国卖刀?叔,你去看过那刀了没?”

    婉婷早知道了自己这个男人其实是金荣堂叔,并不惊讶二人私下里的称呼。一想到手里的宝贝将是未来土默特大汗的堂叔,心里莫名地很爽,尽管这个叔比侄儿还小了几个月。只要儿子将金虫的功夫吃透练好,土默特自然有他立足之地。

    金虫道:“我已取了十柄刀,详细检验过了,全部是崭新的上品。”

    金荣自言自语,“这批货流入东方,必然有什么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怎么才能打探到张簟的老底呢?”

    婉婷:“大汗的姑父跟他们关系不错,与孙绍祖三个人一直粘在一起。”

    在京城时金荣和那姑父接触并不多,最熟悉的其实还是姑姑,她一笑一怒都和胡氏分享,金荣知道的贾璜的小毛病都是姑姑大嘴巴说的,但姑父的事,除了见识过他功夫差强人意,其他知道的不多。

    天色已晚,闻大娘才下班,身后胡氏和齐齐格跟着。

    金荣笑道:“齐齐格,你又来蹭饭吃啦?我娘二三十个干女儿,就你脸皮最厚。”

    久经战斗的齐齐格哪把这风凉话当回事?“大汗啊,听说老家来亲戚了?人呢,让我第一个尝尝京城点心呗。”一面跟着婉婷布置餐桌盘碗。

    金家的规矩,无论男女老少,都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的,所以齐齐格婉婷桃叶都不避人,只要金荣请客,必然上桌,还能在胡氏心情好的时候蹭点酒喝。

    闻大娘问了问贾璜的事,金虫又说一遍。

    闻大娘自从当了财政部长后积聚了五十年的控制欲那是绝对压不住了,把整个财政系治得服服帖帖。在效率不降低的情况下,没多招人,还新开了几个业务,比如“公正司”,专门帮人仲裁打官司的。婉婷则被童隰要了去执掌政务大厅,做了厅长,直接可以对城管大队下条子的。

    这一家人感觉自家都可算是豪门了。

    唯有金虫没有具体职责,围着金荣,干些他心血来潮布置的任务。比如,偷听EEDS大汗恩和跟宝音交待的事;给柯剧下个他不愿意做却最后不得不捏着鼻子完成的任务;或者赌场被人砸了,城管大队去了五十个人搞不定,金虫出手三个呼吸内杀掉十个来捣乱的清国高手,其他四十人则乖乖被剥光,在山东饭店展览了三天光屁股,然后去烧砖。此事后,贾琮那赌场老板自觉自愿送了金虫三成干股。

    吃过晚饭,童隰来访。

    本来童丞相是来跟闻大娘打官司,说财政部又挖墙角把他新培养的孩子拐跑五个。

    闻大娘立刻反唇相讥,你政务部培养的孩子不在实践中锻炼,光死读书有毛用?不如放出去从导游做起,识得人间烟火,重新回了学校才知道奋斗方向!还能顺便打探新进青城的商队的内部消息,给消息处张蓁减轻负担。

    童隰也就是随便说说,哪里真的要跟闻大娘讲理?他其实是冲着贾璜孙绍祖张簟来的。

    有些话不好在政务会议或者扩大会议上公开说,直接找金荣又容易引起有心人注意,找闻家正合适,反正这些人天天混在一起,不是我在你家,就是你在我家。

    “根据小导游的证词分析,张簟这个人有问题。”

    哦?大家来了兴趣。

    人人皆知张簟这个爱国商人带来了十万以上难得的锋利镔铁长刀,以前是绝不流传于军队之外的!唯一一次可查的交易发生在北宋,一个叫杨志的一流高手当街卖镔铁刀,立刻就被官府以人命官司追究,刀被没收。可见这种管制刀具是不能在民间流传的,买卖双方都没好果子吃。买方牛二当场死亡,卖方杨志幸好是金刀杨业后人,在军方背景深、关系硬,才退了一身皮,苦头吃尽,终于全身而退。

    金荣入蒙之前,赵国闭关自守,片铁不出长城,粒米不入草原。而如今形势大变,米粮纷纷出关,连刀都能进草原自由交易,而且还是总兵公子亲眼盯着!难道不犯忌讳吗?

    太蹊跷的事必然有鬼!

    唯一的解释是,皇帝陛下希望蒙古草原大力购买武器!难道他不怕百部南狩?赵国凭什么这么自信,能战胜武器升级的游牧骑士?

    金荣道:“难道他们想借这刀耗尽草原财富?”

    自从青城商业大兴,赵国奢侈品和粮食如洪水一般涌入,将无尽羊群马牛骆驼换走。赵国如同干旱的沙土,再多的物资从草原运出来,立刻就被吸得干净彻底不留痕迹。

    难道赵皇想学管仲?挤干草原潜力,等待饥荒时候出兵,占地灭族?

    大不了牧民迁移躲开好了,十年后再卷土重来。管仲用改变敌国消费习惯的方法臣服鲁国之策,只怕未必对草原管用。这里的人飘泊无定,奢侈品消耗方全部是巨富的酋长,奴隶无数,牛羊无尽,野马遍布草原,哪会这么容易被你搞破产?大不了南下抢掳好了,他们这些人有什么道义可言?

    就算想消磨草原意志,一族兴换一族灭,这本来就是草原生存规律!草原生存法则是,谁强便依附谁!从匈奴到党项、契丹、高丽、羌、蒙古、女直,你方唱罢我登台,今天投这个,明年投那个,有什么稀奇?

    赵国这个谋算就算有,也与张簟送刀下乡根本无关。

    大家逐渐明白过来,这些利刃根本不能主宰战场了!这是唯一的理由!

    赵国卖刀,是用来麻痹草原的,有朝一日赵国倾巢出动,行卫、霍、李靖、蓝玉之事,草原人举着刀冲上去,只怕就是踩了大坑了!

    那么这阿凡提与张簟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赵国皇帝的武器倚仗的是什么?

    童隰丝丝入扣地分析下来,除了金荣外,大家一筹莫展。

    桃叶看着金荣没心没肺的跟两个孩子玩闹,着急地推他一把,道:“我们都急死了,你还玩。”

    金荣翻身躲在儿子和堂弟身边,笑着道:“着急上火有什么用?知道答案的人有好几个呢!方法对头了,不怕他们不抢着说。”

    闻大娘一拍儿子肩膀,就是就是,那张簟既然是爱国商人,自然没有不说的道理。

    大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去看这个曾经以一人谋算搅动京城各大势力乱战的女人。

    闻大娘后知后觉地道,“我的意思,他必然告诉了赵国皇帝,那么孙恤心必然有数,那么他儿子只怕也晓得了。喔,孙绍祖表面上是找贾琮做生意,其实是奇货可居,来卖人情了。”

    大家转过目光,开始讨论让孙绍祖开口的办法,闻大娘暗中喘息几下,好险出丑。再爱国的赵人也不会对草原这个千年宿敌吐露真相!闻大娘依然当自己是赵国小老百姓哪!

通货秘诀,国师之才(上)

    金荣很想告诉大家不用伤脑筋了,外面的世界已经进入了火枪大炮的时代了。百年后,僧格林沁率领蒙古骑兵挥舞着大刀冲向英法联军,断送了大清最后的硬实力,从此湘军走上历史舞台,大清走向灭亡。

    但这话一讲,后遗症太多,不如一默。

    二次元的通灵宝玉想必嫌治理青城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程度得来的仙灵之气不够,又开始给金荣上任务了。唉,作为仙灵气催化剂的金老师也很卑微无奈啊。脑门上的卍字符消失的那一刹那,金荣就知道自己又要干活了。业绩归零速度可比保险公司对员工的压榨:还没开心两天就得重新开始。

    微光渗入心脉,不知道带来了什么作用。反正金荣也不怎么太关心,通灵宝玉要让这个名叫金荣的马儿快跑,草料总是要喂的,哪怕不喂足,也要留下个胡萝卜挂在鼻子前面做个念想......

    草原上宝藏无穷,但是要发展军事工业,火药、钢铁、铸造,进行军事理论革命、队伍建设、金钱储备,干部储备,招兵买马......闭门造车可不行!看来王子腾划下的那个地方非拿下不可了!必须靠近出海口,大力发展对外交易,引进坚船利炮,改变封闭的内陆思路,统一全亚洲,打垮欧洲列强........

    我好难。

    桃叶将金小小安置好了,低声和胡氏交流了几句婴儿口水和手指的关系,以及添加辅食的日程安排,便蹑手蹑脚地钻进被窝。

    金荣心事重重,以手抱后脑,瞪着帐顶发呆。怎样才能不着痕迹地把大炮火枪引入大家的观念呢?总不能让自己这个理论上从来没见过枪炮的土鳖突然成了拿破仑第二?

    桃叶还是第一次看到金荣这副模样,笑道:“怎么,姑父带来了探春的信还是怎么着,思春呢?”

    金荣大怒,翻身而起,老子最近下手是不是太轻了?咹?看招!

    张簟巴米尔最大的收获是蒙元纸币!每个到青城来买卖物资的商队根本就避不开这个有大学问的小玩意儿!住店、吃饭、租门面、交白嫖税(惊世骇俗的三十税一,不是白嫖又是什么?)、找零、进赌场.......

    在导游的陪伴下,张簟走访了不少客人,了解一下万一不收纸币会怎样。当初的确有许多人不信邪,就是只收金银铜钱不收纸币,结果真的是处处不方便。

    过去草原上的交易,羊皮是硬通货,但是羊皮随季节变换,价值起伏。夏天一张羊皮换到的铁到了冬天可能只能换一半了。

    赵国人上街只要一个褡裢装铜钱就够了,草原人做生意要用马牛背着如山的羊皮......

    大宗货物(如一千块羊皮或百斤羊毛)生意在过去很麻烦,一套成套的瓷器居然要换几十张上等羊皮!

    过去要一块整羊皮砖茶如今降价了,只要大半匹羊皮,另外必须搭售布或者小块马蹄铁才不吃亏......如果你碰巧不需要蹄铁只要药,可能这交易就尴尬了:你要的东西,对方未必有;对方有的东西,你舍不得买。

    如果用了明码标价的纸币,拆成小额,比整块羊皮方便太多,也不会到秋末羊皮就大降价,让牧民太过吃亏!

    张簟从来都是做以货易货的生意,用到金银的机会也不少,但这纸币能让人放心吗?

    老百姓的反应是,菩萨脚下的长生天代言人能骗你?

    好吧,但愿金荣别透支了自己的名誉。

    我的刀应该卖多少钱?银子若干,金子若干,铜钱不要,羊皮不要,茶叶不要,红参不要,丝帛不要(这玩意在草原上价格飞涨十倍!我有病了才换这个回家)。

    张簟在自由市场坐了一天,连一柄刀都没有卖掉。市面上根本没有金银,张簟细思,恍然大悟,原来金银都通过各个途径流进了金荣的腰包!

    这个魔法是怎么变的?

    为什么大家心甘情愿地把金银交出去换这么一张纸?

    很简单啊,一位商人捧着刀爱不释手,一边解释,首先做生意讲究周转!

    有财政部收货,根据你的货物价值直接给纸币,然后你可以去市场上进货或者直接在财政部进货!许多赶着一百头羊的牧民当天晚上就能拿着茶叶丝布回家了,价格公道,交易就在大厅里完成,省得你一家饭店一家皮革店一家羊毛店地跑。只交了三十税一,周转速度快到极点。

    有个赵国商队甚至第一天进城,第二天出货进货全部完成,第三天回赵国的例子!一年多做几个来回,钱可以多挣几倍!

    财政部也不是什么货物都收,像冷门的东西(如红参)或价格昂贵的(珍珠玉器),只好自己开门面。只要每个月初一或十五当中的一天营业额交税就行了。

    张簟大涨见识!那么自己如果收纸币,能自由兑换成金银带走吗?

    那位商人道:“原则上是可以的,但金银重铸是有损耗的,大约半成到二成,看成色。你这么操作会亏本的!在草原金银贵而货物贱,到了赵国京城,金银贱而铜钱贵,到了南方,铜钱贱而草药贵!你不如把货物换成熊胆、鹿茸、山参、蛤蜊、狼皮、虎皮、熊皮、麂皮,运到赵国,转手就是十倍百倍的利。”

    张簟:“市面上收集这些靓货要很久的吧?”

    那商人笑,“以前收这些东西全靠运气。如今不同了,财政部交易所对这些需求大的货物是常年敞开收购的。你随时去问,至少一半东西都是有货的。”

    张簟:“难道猎人都把货卖给财政部吗?”

    那商人放下刀,“当然是草原游商下去收货,他们回来后当天就能卖掉,再取所需换成盐布茶,第二天就能再下乡去收货!财政部的价格虽然不算高,但是立刻就能结账,省了多少摆摊功夫或者一家铺子一家铺子地跑。当然你可以找相熟的铺子做生意,但是价格有可能起伏不定,或者被压价。”

    咦,这个财政部成了批发商,或者蓄水池。

    张簟想了想,谢过那商人,收了五百元,总算是做成第一笔生意。他让随从看着随便卖剩下的刀,便带着纸币去换金银。

    财政部大厅人挤人,人挨人,但是秩序井然。高高的柜台排成长排,上面悬挂着汉蒙双语的片子,写着羊皮,牛羊,马,骆驼,茶丝,酒瓷,木器,金银兑换,杂项等。许多汉子排了这边排那边,半个时辰完成任务,然后鼻尖冒汗地挤出去。

    张簟一眼看见一个眼熟的赵人,好像在大同出关时人家的商队排队在自家后面,当时还聊过几句。张簟凑上去招呼道:“辛老板,辛老板!”

    那汉子左推右挡地从人群中挤出来,眼睛四下乱看,好像有人喊我?

    张簟递上一棵卷烟,两人作礼寒暄,一起挤出大厅。辛老板道:“原来是爱国商人张先生。你们什么时候到青城的?”说话挺客气,人家是账房先生,读过书的。

    张簟道:“我们在温泉山逗留了两天,所以晚到了。辛老板来这个大厅办什么业务啊?”

    辛老板摸出烟竿,装烟打着火,喷了口烟道:“您知道我们小商队,千里迢迢的也就是赚个跑腿钱,运了些麻布、首饰、小米、胭脂、香水。这两日交割清楚了,换成活羊和马送回去。”

    张簟指着财政部道:“难道他们全收吗?”

    辛老板道:“他们只收粮食和布,价格还算公道,验过货立刻就打钱的。首饰之类我们有相熟的商铺慢慢卖。”

    张簟道:“你今天来把纸币换成金银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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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介绍:
中学美术老师金荣被人脑后砸了一石头,于是被通灵宝玉抓入红楼梦二次元世界,做苦力干活。制造仙灵气......都是为了艺术!金荣叹气道:“咱们就像下围棋,边角都布置好了,最后决胜之处就是中原腹地。北京不得不去啊。”胡氏道:“你在跟谁对弈?”金荣坐起身来,看着胡氏的眼睛道:“全天下。”金荣的石头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荣的石头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荣的石头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