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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马江南     夏鼎记txt下载     夏鼎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六章 血坛石人阵

    巴地山间,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在山坡上蔓延。正是新雨初霁,路旁的草叶上依稀还挂着点点露珠,如同女子的泪痕。而这山间小路不少地方还有石子和土堆,需要小心翼翼地探察前行。

    孟涂走在中间,熊英、熊雄两兄弟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护卫着这位巴地新司判的安全。孟涂则是手持一根绿竹杖,不疾不徐,露出从容的微笑,在山路间悠然前行。只是有时他会驻足聆听,像是听鹧鸪或猿猴的叫声,有时又捡起地上滚落的一枚山果或石头研究。熊英、熊雄初时还觉奇怪,三五天后,也就不以为意,只是在难走的山路时提醒孟司判要注意安全。

    “大哥,这巴地还有多远?”熊雄在前面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个得问司判大人。”熊英在后面边左右探察边回应道。

    “司判,您说,还有多远我们能到巴地?”熊雄用木棍清扫着拦路的荆棘和野草道。

    “老实说,我也没到过巴地,不过据古籍记载,巴地距夏都千二百里,平常人也要走上三四十天路程。加上这地形崎岖难行,往往要走上两个月路程。我们脚程一日是六十里,如今已行了半旬功夫,估计也就是五六天路程。”孟涂这时也感觉有些吃力,需要拄着绿竹杖歇息一会儿。

    “司判大人真是博闻强识,连巴地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能知晓。我们兄弟俩都是粗人,还是第一次离开部落出远门。大人,你还知道巴地什么风土人情或是神话传说,可以给我们兄弟俩讲讲。一来可以解闷,二来也让我们兄弟俩长长见识。”熊英在孟涂身后说道。

    “是呀,司判大人,您就给我们讲讲吧,也让我们对巴地多点了解,说不定还能给大人出点主意。”熊雄早就觉得行路枯燥无聊,正想找点事做,听到熊英要让孟涂讲巴地风土人情,连忙附和道。

    “这……这我知道的也不多,说出来怕让两位壮士见笑。”孟涂有些为难道。

    “大人,你不笑话我们兄弟俩就已是大发善心了。我们俩哪敢笑您?加上那巴使者提前绕路复命,这里就我们三个人,您大可宽心。”熊英道。

    孟涂只得坐在一块大石上,道:“好吧,那我就讲一点我知道的巴地人文风俗吧。古书记载说,‘西南有巴国。大皞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而大皞正是华夏先祖青帝伏羲氏。如此推算下来,巴人的始祖后照还是青帝伏羲氏的曾孙。后照翻越大巴山,带领部分族人在巴地安家落户。从此世世代代定居在此,建立巴国,而巴人也都尊封后照为‘巴祖’。而后照的后人逐渐外迁,分成两个巴人支脉。一支是廪君巴人,他们是沿汉江流域迁徙到湖北清江的巴人。另一支是沿嘉陵江南迁的巴人。廪君巴人据说有五个姓氏,住在武落钟离山,是巴人的主要部分。钟离山上有红、黑二处洞穴,巴氏族人住在温暖朝阳的红岩洞穴,其余四姓族人住背阴潮湿的黑石洞穴。”

    “一个部族还分五个姓氏?还分什么红岩洞穴和黑石洞穴?这巴人还真是麻烦!”熊雄低声嘟囔道。

    孟涂笑道:“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我们也得入乡随俗呀。据说,这五姓巴人长期聚居,难免产生矛盾,可彼此之间又互不服气,便决定选出一个公认的五姓大首领,把五姓人统一起来,便于生存。那么他们怎么选五姓大首领呢?五姓长老商议先比赛投剑,谁能中穴,谁为首领。结果,巴人务相投中,其余不中。其他四姓族人不服,又比赛乘船,船是泥土做的,那四姓人坐上去都沉没了,唯独务相的船漂浮水面。大家决议立巴人之子务相为首领,号曰“廪君”,而务相也成为第一位巴地廪君。”

    “这个务相真厉害!不知道还活着没,我熊雄倒想跟他切磋切磋!”熊雄目光炯炯,跃跃欲试道。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廪君已是务相的九世孙务形。早期的巴人,以狩猎、捕鱼为主,和山禽猛兽打交道,居住在石穴,以白虎为图腾……”孟涂依旧是不疾不徐地说道。

    这时,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半空竟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那雨初时还是零零星星的小雨,转眼间便如黄豆大小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

    “司判,快……快走,雨下大了!”熊英忙上前搀扶起孟涂,熊雄也忙疾奔向前寻路。

    如此又走出不过半里多地,三人身上早已被雨水淋得里外湿透,活脱脱像出水的莲藕。只见一处大的路弯过去,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司判,快看!”熊雄走在最前面,伸手指向远处,目光之中满是诧异之色。

    孟涂与熊英上前,只见两边青山相对,一条清溪从中间穿流而过。山环水绕之中,是一处石头围成的村落。石头砌成密不透风的围墙,还有一处巨大的石门。里面的墟落屋舍看不甚清,但见青烟袅袅,还传来几声金属撞击石块清脆的声音。此处云气如白龙缠绕在两山之间,却并无半点雨意。石墙上还有一大片白石头堆成形状奇异的图案,由于距离太远,只能模糊看到一个白身长尾的轮廓。

    孟涂三人回头看时,身后依旧是雨声潇潇,风狂雨骤,但前面的这个隐藏在大巴山中的石头村落却似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仙境,青山绿水,云气氤氲。

    “喂,你们三个是哪来的?”

    孟涂三人正要继续向前,忽听身后一个大汉喝道。

    熊雄见对方来者不善,便瞪着眼睛上前,想要教训对方一顿。孟涂忙伸手拦住,拱手微笑道:“这位兄弟,我们是过路的货商,要到巴地去买兽皮。”

    那人身材不甚高大,面容瘦削,一双眼睛如同深陷在里面一样,肤色暗黄,活像一头目光幽深的鱼鹰。

    “货商?买兽皮?”那像鱼鹰的汉子脸色阴沉冷笑道,“你们可知道这是哪里?”

    “怎么不知道?这不就是巴地么?”熊雄不忿地反驳道。

    “巴地?哦,不错,也对。可你知道这巴地五姓各有各的规矩,要是坏了规矩,就得被吊到血坛石人阵,供奉白虎大人么?”那汉子的眸子更加阴冷,隐隐泛着毒舌一般的翡翠绿光。

    “血坛石人阵?白虎?”孟涂暗自思索着。

    “你们外族人不知道规矩就敢来这里,当真是不知死活。老实告诉你们,白虎大人肯让你们当供品都是给你们面子。要是惹恼了他老人家,把你们仨肚子划开,在里面吹气,让你们点船灯,那才是真的……唉,不说了,说多了怕你们晚上做噩梦!”那汉子的脸褶皱缩在一起,像是枯树皮上发绿的苔藓,当真是让人阵阵作呕,恨不得一拳给他打成个面饼。

    “嘿,你是谁?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来吓唬我们,告诉你,我们可是华夏部落联盟夏后派来巴地莅讼的大臣!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们你的身份,要不然先让你尝尝你熊大爷的拳头!”熊雄早就看这汉子来气,此刻更是一招投石问路,先探一下这汉子的虚实。

    “夏后?莅讼?没听说过,我只知道这是石人谷,外地人无故闯进这里,可没什么好果子吃。”那汉子依旧是冷笑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珍珠河与骷髅滩

    “你究竟是谁?”熊英目若寒星,上前一把拽住那形容瘦削、神色阴冷的汉子。

    “我……我是这巴地无事不知、无人不晓的老巫鬼!巴地五氏族人哪个见了我不是跪地叩首,就是见了廪君,我也只是拱手罢了,不必行跪拜之礼。算了,跟你们三个外族人没什么好说的!哎呦,快放手,我脖子疼!你再不放手,我就叫人了啊……哎,哎呦……”那个自称老巫鬼的瘦削汉子明显有些吃不消熊英在他肩膀上的握力,早已感觉骨酸筋麻,额头有冷汗涔涔。

    熊英平生最恨这种装神弄鬼、虚张声势之人,喝道:“你说是不说,不说你这条臂膀让我先给你卸下来喂狼!”

    “熊护卫,且慢。”孟涂上前拦住,想要上前与老巫鬼行礼。

    谁知那老巫鬼吓得一个哆嗦,往后退了几步,不住的揉着肩膀胳膊道,“哼!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们三个外族人来石人村,还不是为了那珍珠河里的宝贝蚌珠么?你们谎言欺骗不成,又要武力强逼。你们把我老巫鬼当成什么人了?哼,我今天就是丢下这具破皮囊老骨头,也不会告诉你们一个字。哼!”老巫鬼有些赌气地立在远处,装作揉着肩膀的样子,实际上眼神左右打量,伺机开溜。

    他看到这三个容貌服饰不同本地的外族人,本想趁机恫吓忽悠他们一番,让他们三人知难而退,顺便对他顶礼膜拜,他也可趁机搜刮楔珍珠朋贝(古代贝币。五贝为一系,两系为一朋。一朋相当于十贝)或是美玉翡翠什么的。不料这三人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主儿,生生碰上了硬茬子。如今他只有话语斡旋,接机开溜。

    “老前辈……”孟涂依旧拱手行礼道,态度谦恭。

    “哎,叫我老巫鬼就行,别整你们那套,啰里吧嗦,整得我浑身都拘谨得难受。”老巫鬼没好气道。

    “老巫鬼前辈……”

    “啊呸!听得我恶心,算了算了,你有啥快说……”

    “您刚才说的珍珠河,不知可是这石人村流过的那条河?”

    “哼,我就知道你们是打珍珠河的主意!还说什么路过的货商,还像蒙我老巫鬼,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过可惜呀,珍珠河是它五年前的名字。”

    “你什么意思?”熊雄也按捺不住,上前要问。

    “我说,五年前这条河确实叫珍珠河。不过现在嘛……”老巫鬼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阴森幽暗,“它现在的名字叫——骷……髅……滩!”

    “什么?骷髅滩!”孟涂三人都是为之一惊。

    老巫鬼这时候肩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上前煞有其事道:“诶,这可不是我老巫鬼道听途说,可是我亲眼所见。当年珍珠河可是方圆百里最出名的宝地。来珍珠河采蚌珠的人如过江之鲫鱼。当地人自然以此居为奇货,划采珠区、设珠市,甚至还有人专门做卜珠的生意。外地巴人下珍珠河采蚌珠往往一次就要花费三百贝,若是外部落的人一次甚至要花一百朋。可即便如此,来下河采蚌珠的人依然像山间闻着花粉甜味的蜜蜂一样,赶也赶不走。因为只要采得一颗百年蚌珠,便可卖出一千朋的高价。说是有一天,正值汛期,可有个据说十卜九灵老卜珠师说自己算出,当天正是下珍珠河采珠的吉日。众人也不顾阴云沉沉,都争先恐后地下河寻珠,这时有人在深水区采出一颗龙眼大小的蚌珠。他头发还是湿的,便用手高高举起蚌珠,只见那蚌珠明如星,白似雪,透若玉,当真是世所罕见的奇珍。众人更加相信老卜珠师的话,像疯了一样,往那深潭碧波游去。当地的好多年轻人也按捺不住,跟着向那深水区游去。可就在这时一声霹雳,暴雨倾盆,本是清澈平静的珍珠河顿时波涛翻涌,浅水区有人挣扎着爬上岸,可深水区的采珠客纵然全力向岸边游,仍旧是无济于事。一个大浪打过来,很多哭泣和哀嚎声便被淹没在洪水涛声之中。而那颗龙眼大小的蚌珠,自然也是被洪水冲走,杳无音信……”

    说到此处,老巫鬼也不禁神色黯然,不愿再说下去。

    “那后来呢?”孟涂听得也是惊心动魄,想要知道更多关于这珍珠河水难的细节。他隐隐觉得,这珍珠河和巴地石人阵里的无头人尸案有某种隐秘的联系。

    “后来,后来这珍珠河便变成了众人眼中不祥之地,当地人将它圈禁起来。有人偷着进去,一脸惊恐地出来,一句话也不说,一口饭也不吃,躺在草窝里呆愣愣地出神。直到第三天,族人给他喂了热汤,他才战战兢兢地说,‘骷髅,骷髅,满河滩都是骷髅……真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自那以后,巴地廪君便将此地列为禁地,取名‘骷髅滩’。而当地的采珠生意自然也就没了,好多年轻人葬身骷髅滩,老百姓多是老弱妇孺,唉,这石人村自然也就没落了。可惜呀,谁知道这里曾经的珠市有多热闹,谁见过当年那采珠客有多富贵。可见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人平平安安地活着才是正经。”老巫鬼不由地叹气道。

    孟涂、熊英、熊雄三人听完也是心中五味杂陈,若有所思。

    “那我问你们三人,眼前的已经不是五年前的珍珠河,而且恐怖阴森的死亡禁地骷髅滩,你们还要去吗?”老巫鬼也不抬头,沉声问道。

    “去!”孟涂斩钉截铁道,“纵然是刀山火海,只要是为民理讼、伸张正义,我孟涂在所不辞!”

    “呵,正义?正义值几个朋贝?年轻人,我劝你们还是从哪来赶紧回哪去,免得白白做徒劳无功的事。”老巫鬼苦笑道。

    “老巫鬼前辈,先前言语欺瞒,并非在下本意,实在是职责所在,迫不得已。在下孟涂,乃是华夏部落联盟大夏国夏后任命的巴地司判,特来彻查巴地血坛石人阵无头尸案。前辈好意在下心领了,可若是心生畏惧就不为民申冤,纵然苟活于世,有何颜面去见那些亲人惨死的百姓,如何去告慰那抱狠受辱而死的冤魂?”孟涂正色陈述,字字铿锵。

    老巫鬼这才收敛起先前冷漠阴沉的脸色,拱手道:“老头子不知礼数,冒犯司判大人,真是该死该死。不过司判刚才所言,可有什么证明?”

    孟涂知这老巫鬼还是心存怀疑,这才想起姒坶首领转交给他的狴犴令和獬豸冠,眼下也唯有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他从怀中缓缓掏出那枚黑玉雕琢的狴犴令。那狴犴令沉如青铜,色如墨云,凉如清冰,令身雕刻着一头龙角虎身的白色狴犴,目射寒光,威风凌凌。

第一百八十八章 会说话的石人

    “老巫鬼前辈,请带我们去骷髅谷!”孟涂依旧是微笑道。

    夜色,是浪漫的,也是神秘的。但浪漫的事物往往包含着暧昧,而神秘的事物大多隐藏着危险。

    而夜色下的骷髅滩无疑更是一处让人脊背发冷的恐怖之地。

    所以当老巫鬼听到孟涂说要去那死亡禁地“骷髅滩”,他的目光中充满着诧异、惊讶和不解,甚至还有几分怀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往日那珍珠河边的采珠人,珠市旁蜂拥的珠贩,如今骷髅滩遗弃的白骨骷髅,无一不在印证这话的正确。

    可眼前这个始终微笑的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十七八年纪,却要去那人人闻之胆寒的死亡禁地。

    他究竟是图什么?他难道不知道骷髅滩有危险?他难道不害怕?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要去骷髅滩干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萦绕在老巫鬼的心头,可他一个字也没有问,只是沉声简短地问道,“你确定要去?”

    孟涂拱手道:“夏后重托,义不容辞。”

    夜凉如水,月冷如钩,骷髅滩旁的溪水潺潺流过,也有几分静谧,少了几分阴森之气。

    老巫鬼缓步在前,孟涂、熊氏兄弟跟在他后面,向骷髅滩悄悄靠近。老巫鬼的脚步并不快,如同踩着固定的步伐,边走边观察四周,口中还念念有词,似乎是一些古老的咒语。

    骷髅滩越来越近,近得可以听到那水流拍打着溪石上的声音,隐约有呼呼的风声,也有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可他们的脚步并没有加快,反而是不约而同地慢下来。他们似乎是踩在虫鸣和风声的节拍里,莫不中音,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

    老巫鬼在一处乱蓬蒿前停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取火的燧石,又取出一根细的油松枝条。他用两块燧石轻松一撞,便有火星飞溅出来。可他似乎很小心,不敢用力去击打燧石。如此又试了六七次,才算有几点大火星,落在那细的油松枝上。他又捧了一把干草,那油松枝条才噼噼啪啪地燃起火苗来。他又取出几根干木引着火,便是简易的火把。

    老巫鬼借着火光,扒开乱蓬蒿丛,显出一块青黑色的石块来,上面赫然写着“禁地”两个大字,下面还写着“禁地凶险,切莫入内”两行小字。

    火把上的火苗闪闪烁烁,一如老巫鬼那幽深难测的目光。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沙哑,道:“这里就是禁地,也是唯一能进到骷髅滩的入口。老头子只能带你们到这里了,再里面我也不敢擅入。这么多年,这地方早已是幽冥鬼窟一般的存在。本地人没有敢进去,几个壮着胆子进去的人也再也没有出来。你们真要进去,能不能出得来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熊雄心中有些不服气,可碍于孟涂面子,也不好发作,只能瞪着眼望向老巫鬼。他着实不喜欢这个阴森瘦削、鬼鬼祟祟的老头,尤其不喜欢他那皮笑肉不笑的神色,处处透着阴冷与诡异。老巫鬼也没有在意,依旧对着孟涂道:“如今趁着夜色,大人行事还可隐秘。若是天亮了,让着石村人知道,反而行事不便。各位还是早些行动。老头子一把老骨头,禁不得阴风,也怕见骷髅,就送大人到这里了。”

    孟涂拱手道:“叨扰前辈,已是过意不去。我们就此别过,夜黑路滑,前辈还要多加小心。”

    老巫鬼也不答话,默默转过身去,像是疲惫已极,拖着瘦削的身子往远处走出,直到消失在夜色中。

    熊英上前道,“大人,我老觉得这老头子浑身上下透着诡异。他先是吓唬我们,又引我们来这骷髅滩禁地。他究竟存着什么念头,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依我看来,还是小心提防为上。”

    孟涂也不点头,也不摇头,依旧是微笑道:“无论此地是龙潭还是虎穴,总归它是破解巴地疑案的关键。不入险地,如何查清这喋血凶案,如何为无辜惨死的冤魂昭雪?”

    熊英、熊雄皆是心中一震,对这个看似年轻的司判更加钦佩,都抱拳道:“司判大义,着实让我们兄弟二人心折。我们愿随司判入这骷髅滩禁地!”

    孟涂也拱手还礼,道:“如此,便有劳两位英雄!”

    凉风此刻已变作冷风,斜月也已隐藏在云层后面,夜色更加黯淡。唯有三个火把还烈烈燃烧着,还有些温热的火气。那三点火焰沿着骷髅滩蓬蒿间隐藏的小路向前行走,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三点火焰在一处“石桥”旁停住了。

    说是“石桥”,实际上就是三块石头横在河中铺成的“桥”。桥间还有溪水淙淙流过,发出清泉般悦耳的声响。

    孟涂正要过这“石桥”,熊雄挥手制止道:“大人且慢,还是让我先探探路!”

    孟涂点头同意,给熊雄让开身子。熊雄望着漆黑的河对岸,虽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但仍旧是大踏步向前走出。待到熊雄到对岸,也没有什么异常。他挥手示意让孟涂过河。

    孟涂脚步沉着,稳稳踩着石块过了河。熊英也跟着过了河。

    可就在这时,周围的蓬蒿之间一声轰鸣,如同千百只蜜蜂的叫声,又像千百只蚂蚁噬咬白骨的声音。三人正要上前察看,只见蓬蒿间腾起一团白光,细看竟然是数百只萤火虫大小的白色飞虫。

    “啊?尸虫?”孟涂也不禁皱眉道。

    “尸虫?大人,什么是尸虫?”

    “尸虫是死人尸体腐烂后寄生而出的虫。此虫以腐肉为食,又沾染尸骨的磷火,常在墓穴坟茔旁出没。因此,人们也称它为‘尸虫’。”

    “那……那现在怎么办?”

    “先不要慌,我们手中有火把,一时之间,它们还不敢拿我们怎么办。先静观其变,看它们有何打算。”

    熊英、熊雄兄弟是初次见到这等诡异瘆人的尸虫,本想上前一把火把它们烧个干净,可眼见孟涂泰然自若,也只得静下心来,以免打草惊蛇。

    那尸虫浑身散发着阴森的白光,在孟涂三人前绕了几圈,竟向西边飞去。

    “走,我们跟上去看看!”孟涂说着,便快步跟了上去。

    熊氏兄弟自恃勇猛,什么虎豹熊罴都没怕过,可今日见这尸虫着实诡异,也不由冷汗涔涔、脊背发凉。再看四周荒草残冢,凄神寒骨,也不敢再停留,忙追着孟涂上前。

    那尸虫如一团白色光雾,轻飘飘地向西边荡去,孟涂三人在后面紧紧追随,又走出六七里的路程。

    这时三人才发现置身于一处幽暗的山谷之中,周围群山环抱,中间是一处平地,隐隐约约看到许多高耸的“石柱”。

    尸虫闪着白光,竟全都钻入那石柱林中。

    孟涂正要缓步上前,熊氏兄弟已快步赶来,道:“大人且慢!”

    三人将火把高高举起,发现那地上高耸的哪里是什么石柱,分明是雕刻的惟妙惟肖的石人!

    准确的说,是石人的头!

    而尸虫闯入的正是这石人头像围成的石阵。

    “莫非……这就是巴地的血坛石人阵?”孟涂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沉思道。

    这时只听见山谷之中一声虎啸传来,声势摄人,连山谷间的野草都瑟瑟发抖。

    “你们是什么人?敢闯我巴人圣地?”一个石人传出威严冷漠的声音。

    “这……这石人会说话……”熊雄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第一百八十九章 以天地入局

    或明或暗的尸虫在石人阵中盘旋,时有阴风凛冽,好不瘆人。而那发出声音的石人似乎也在转动方向,面朝着孟涂、熊英、熊雄三人。

    天色渐渐亮了,一缕晨光照在那石人的脸上。

    那石人竟然只有一只竖立的眼睛!

    一只眼的石人!

    “外族人,你们胆敢闯入我巴人禁地。你们可知道什么下场么?”那石人的声音依旧透着阴森。

    孟涂反倒是毫不在意,上前拱手道:“晚辈乃是奉夏后之命,来巴地莅讼,彻查这血坛石人阵的无头尸体一案。若是惊扰神明,还望宽宥。”

    “大胆!”那石人的一只眼死死盯住孟涂,表情也似乎狰狞起来,“我们巴人自有巴人来管,哪里轮得着你们夏人插手?”

    “人命关天,岂能囿于巴夏之别?我孟涂为民理讼,不论夏人巴人,还是夷人蛮人。只要有冤狱,有冤民,我就一定要管!”孟涂正色道,语气不卑不亢。

    “管?哼,你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你对巴地风俗人情懂得多少?你对巴人祭祀和巫蛊又知几分?更何况我们巴人有白虎神君庇护,哪里要你一个外族夏人多管闲事!依我看,你还是莫要趟这趟浑水,以免变成那骷髅滩的白骨,死了也没人收尸!”那“石人”带着冷笑和嘲弄的语气,明显是在威胁恐吓孟涂,想要让他知难而退。

    “巴人风俗晚辈确实了解不多,但公道人心晚辈确是自幼便明。反倒是你,在这里装神弄鬼,我说的没错吧,老巫鬼!”孟涂神目如点,厉声喝道。

    “什么?老巫鬼?是他?”熊英、熊雄也是惊诧莫名,难以置信。

    不料那石人竟然真的“动了”,从石人身后跳出一个形容瘦削、面色阴沉的汉子。

    老巫鬼!

    “老巫鬼!真的是他!他不是在骷髅滩禁地入口就离开了么?”熊雄一脸惊讶道。

    孟涂神色不变,沉声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定然知道绕过骷髅滩来这血坛石人阵的另一条小路。他本想引我们过珍珠河,让尸虫拦阻我们,或是让我们坠河而亡。不料我们竟被尸虫引到这血坛石人阵,他便在这里装神弄鬼,想要吓走我们。”

    老巫鬼冷笑道:“不错,你们的命确实够硬!不过,让尸虫引你们来这里也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熊英不解道:“你既然不想让我们插手此事,为何又让尸虫引我们来这石人阵,岂不是多此一举?”

    老巫鬼道:“哼!你们本就是来查石人阵无头人尸案,若是不让你们知道此地凶险,你们自然不肯罢休。尤其是你们的孟司判,他怎会甘心,定然会在石人村寻找线索。既然如此,还不如引你们来这里,彻底让你们死心!”

    孟涂道:“你知我一心只为理讼,定然不会放过一点与石人阵有关的线索,所以用尸虫为引,诱我们来此险地。好啊,老巫鬼,你这招‘以人心入局’真是厉害!”

    “嘿嘿!”老巫鬼桀桀笑道,“这世间最好的诱惑正是人心!你能在死前想明白这一点倒还不算晚,起码不会做一个糊里糊涂的冤死鬼。哈哈!”

    孟涂微笑道,“能得到你的夸赞,实在是不容易。”

    老巫鬼负手而立,傲然道:“在你之前,能得到我夸赞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不过很可惜,你很快就要去骷髅滩喂鱼了。”

    孟涂依旧微笑道:“是么?”

    老巫鬼冷笑道:“你不信?”

    孟涂道:“这山谷中自然埋伏着不少巴人好手,想要致我们于死地。说不定,此刻就有几十支毒箭正瞄着我们呢。”

    老巫鬼道:“你不怕死?”

    孟涂坦然笑道:“人本来就是要死的,有的时候你再怕也没有用,还不如看得淡些。”

    老巫鬼脸上充满着疑惑不解的神色,道:“你真是个奇怪的夏人。”

    孟涂道:“你倒是个老辣的猎人。”

    老巫鬼有些得意,笑道:“这倒不错!算上你们三个,共是第四十九件祭品!”

    “什么?祭品?”熊雄上前问道。

    “不然呢?你以为你们是什么?”老巫鬼依旧在笑,笑得很得意,可熊雄却觉得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孟涂打断他,怒喝道:“也就是说,你已经凑齐了四十六件祭品?你知不知道,那都是鲜活的生命!”

    老巫鬼道:“太晚了,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白虎神君眼里只有祭品,可没有生命。他们能成为白虎神君的祭品,应该高兴。”

    “你个豚彘不如的东西!”熊雄怒道。

    “来,今天也让你个老匹夫尝一下当祭品的快乐!”

    熊英、熊雄兄弟早已按捺不住,一左一右上前来擒那老巫鬼。

    “哼,自不量力!”老巫鬼一脸冷笑,目光阴鸷而凶狠。随后他一声呼啸,只见石人阵旁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走出四五十个目光冰冷的巴地族人。

    熊英、熊雄兄弟一惊,忙抽身回到孟涂身旁,一左一右,护住孟涂。

    “别再挣扎了,束手就擒吧!”老巫鬼领人一步步逼近,逼近的还有目光冰冷的巴地族人。

    “司判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熊英皱眉问道。

    “还能怎么办?司判大人,我们兄弟先拦住他们,您赶紧先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熊雄慨然道。

    孟涂不闪不避,缓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了狴犴令。

    老巫鬼笑道:“行了,不要再挣扎了,你这是夏朝的狴犴令,怎能……”

    忽然,林间一声虎啸震动山谷,老巫鬼身后的众人只觉前后左右都是虎啸之声,不觉双腿发抖,颤栗不已。

    老巫鬼也渐渐变了脸色,露出恐惧的神情,双手扑地,朝着虎啸声叩首道:“外人闯入禁地,惊扰白虎神君大驾。还望神君恕罪!”

    巴地族人都是面如死灰,慌忙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毕竟谁都知道,得罪白虎神君,那将是所有巴人的噩梦。巴人从小便信奉白虎,祈求白虎庇佑巴地风调雨顺和人畜平安。若是触怒白虎神君,无异于得罪神祇。

    而这面容瘦削、目光阴沉的老巫鬼正是这巴地石人村方圆数十里唯一的巫师。每年的白虎神君祭祀都要由他主持,众人献上祭品,他登台祭祀,在巫舞中念着流传已久的巫师咒语,向白虎神君祈福。白虎神君的旨意也由他来传达。

    而三年前的石人村白虎神君祭祀大典,老巫鬼突然浑身抽搐,翻着白眼,口吐白沫。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正要上前搀扶。不料他突然从地上翻起身子,摇摇晃晃地指着众人喝道:“外人夺宝,必遭天谴!石人赤血,珍珠骷髅!月圆之夜,上水下火。黑玉白虎,天地入局!”说罢,他便有昏倒过去。

    众人起初也不知其意,老巫鬼醒来问他也是茫然不知,仿佛是带神明传语一般。

    后来珍珠河惨案,外地采珠客纷纷葬身鱼腹,采珍珠的宝地也变成人人闻之色变的骷髅滩。而血坛石人阵不断有无头人尸出现,更引得人心惶惶。

    有人想起老巫鬼在白虎神君祭祀大典上说的话,“外人夺宝,必遭天谴!石人赤血,珍珠骷髅!月圆之夜,上水下火。黑玉白虎,天地入局!”众人不禁都感叹老巫鬼所传之言灵验,都相信那是白虎神君的神敕。

    外人夺宝,已遭洪水天谴。石人阵有无头人尸,珍珠河也变成骷髅滩。这前四句全都应验。众人都在推测这后四句神敕的含义,可任凭众人绞尽脑汁、苦思冥想,都难以探明究竟。

    “月圆之夜,上水下火。黑玉白虎,天地入局!”

    这上水下火是什么?

    这黑玉白虎又是什么?

    天地入局又是什么意思?

    唯一能明白的就是月圆之夜。

    因此,每到月圆之夜,便是石人村巴人最紧张恐惧又最好奇的时刻。众人如临大敌、严阵以待,一刻也不敢松懈。

    而此刻老巫鬼俯身叩拜白虎神君,不禁又让众人想起那后四句神敕。

    黑玉白虎?

    啊?!

    孟涂手上的狴犴令不正是一块黑玉么?那黑玉之上正是一头凛然生威的白虎。

    “白虎神君显灵了!白虎神君显灵了!”有人瞧见孟涂手中的狴犴令,高声呼喝道。

    “看,黑玉白虎,他一定就是白虎神君的使者!”

    众人纷纷调头朝着孟涂跪拜叩首。

    “不错!看,今晚还是月圆之夜!”一个年轻族人起身指着银色的月轮。

    一个中年族人忙扯住他的腿跪下,道:“快跪下,不能在白虎神君的使者面前无礼!”

    老巫鬼此刻也是心中惴惴不安,其余众人想到那后四句神敕,也都是皱眉不语。

    孟涂也没料到这狴犴令竟有如此威力,见众人都朝自己跪拜,也是心中不安,上前道:“大家赶紧起身,孟涂实在不能受如此大礼!”

    “您是神君使者,我们区区山野之民,受神君福泽庇佑,理应叩拜!”一个年老的族人道。

    “我……我……”孟涂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是……神……君……使……者……!我才是!”老巫鬼目中闪着阴沉可怕的怒火,慢慢走到孟涂身前,与他如虎豹对峙,一字一句地说道。

第一百九十章 滴水穿石

    孟涂看着虎视眈眈的老巫鬼,依旧是神情自若,淡淡道:“你既然是白虎神君的使者,能否告知这月圆之夜的神敕?”

    老巫鬼脸色阴沉,冷冷道:“此乃天机,岂可轻易告知世人?更何况是你这样一个外邦夏人?你要是真有本事,就破解这神敕,也让我老头子看看你的本事!”

    孟涂见老巫鬼是故意要他难堪,也不硬接他的话,道:“巫者,玉王也。上通乾天,下达坤地,中合人事。你身为巫师,难道不体恤那些无辜惨死的巴地族人么?”

    老巫鬼道:“神君敕令,凡人岂可臆断?那些人定然是触怒白虎神君,才会沦为无头人祭。这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孟涂道:“他们也是巴人……”

    老巫鬼打断他的话,道:“巴人?他们也配叫巴人?我还是劝你,早点回你的华夏,莫要来趟这趟浑水!”

    孟涂目光炯炯,凛然不惧,从怀中又掏出獬豸冠来,对着众人道:“各位巴地父老,可曾认得此冠?”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那冠乃是以白鹿皮所制成,中间赫然有一个独角。

    “啊?!”一个巴地老者颤抖着声音道,“这……这是狱神皋陶大人的獬豸冠!”

    “什么是獬豸冠?”几个年轻巴地族人问道。

    “当年狱神皋陶大人断狱,旁有一神兽,名为獬豸。獬豸头有独角,可辨人之善恶。后来舜帝便以白鹿皮制成獬豸冠,赐给皋陶大人。自此以后,獬豸冠便成为司狱理讼、伸张正义的象征,为世代司判司狱所信奉!如今獬豸冠出现,一定是华夏派能明断善恶、惩奸除恶的大司判来我们巴地”,巴地老者说着便又匍匐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道,“司判大人明鉴,我的两个儿子都成了人祭,葬身这血坛石人阵中!可怜我老头子无依无靠,连他们的尸首都找寻不见!司判一定要给老头子作主啊!”

    说到后来,那老者早已是泣不成声,鬓发凌乱。

    接着又是几个中年族人跪倒在地,哭诉自己亲人成为人祭的事。

    “住口!你们都给我住口!”老巫鬼上前狰狞地狂喝道,“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庸奴!你们可知道当人祭是给他们赎罪!要是你们再喋喋不休,惹恼白虎神君大人,我们这巴地族人哪个能好过?”

    那几个人眼看他声色俱厉,也缄口不言,暗暗抹着眼泪。

    孟涂请跪拜的族人起身,走到老巫鬼身前,目若秋水,道:“如今,事关人命,我孟涂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今日,我定要入阵,查明真相!”

    “什么?你要入阵?”老巫鬼惊愕道。

    “不错。”

    老巫鬼的惊愕变成轻蔑和冷笑,他实在想不通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人。

    老巫鬼道:“我实在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敢闯这血坛石人阵的人。”

    孟涂道:“你自然想不到,可我自从离开夏都安邑那一刻,已下定决心,无论多么凶险,都要查明真相,还那些无辜惨死的巴地族人一个公道!”

    熊英、熊雄也上前道:“对,还死者一个公道!”

    老巫鬼阴沉的脸上竟然浮现出近乎谄媚的笑意,道:“那就请司判大人,入阵!”

    他略显佝偻的身子更加弯曲,缓缓让开一条路,其余的巴地族人自然也避退到两旁。

    月色如霜,洒落在石人阵的上空,连路旁的枯草也变成霜色。可那石人阵中却是笼罩着一层迷蒙的雾气,影影绰绰,透着几分阴森。

    孟涂向众人拱手告别,道:“各位巴地父老,在下不才,愿入阵一探究竟。”

    巴地几个年老族人都是大惊失色,高声道:“司判大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以身试险!”

    孟涂淡淡笑道:“记得当年父亲对我说过,做司判第一条便是敢过‘鬼门关’!千难万险,修心炼胆!没有这样的石头心肠,就不能真的敢为天下百姓伸张正义!如今这血坛石人阵便是一道难关,我孟涂身为夏后亲自敕封的巴地司判,怎能轻易退缩?孟涂此身关系华夏,岂可等闲视之?今日,这血坛石人阵纵然是龙潭虎穴,我孟涂也要去一探究竟。不然我就不配戴这獬豸冠,不配服这狴犴令,更不配做这个名不副实的司判!”

    老巫鬼一言不发,目送这孟涂三人先后进入石人阵,才冷笑道,“哼,孟涂,这是你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就怨不得别人。这石人阵进去容易,想要出来,除非是鸟插上翅膀!”

    却说孟涂、熊英、熊雄三人一入石人阵,便觉阴风阵阵,冷雾森森,仿佛有雨滴滴落在他们脸颊,又仿佛有看不见的温柔的手抚摸着他们的后背。

    “司判大人,我们三人还是背靠背妥当些。”熊英道。

    “好,熊将军此言有理。”孟涂道。

    三人便背靠着背,小心观察四周的石人阵,沿着石人之间的缝隙向里面深入。

    正在这时,孟涂忽然感觉地面在不住颤抖,惊声道:“不好,快分开!”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三人头顶竟有六七块百十斤重的巨石坠落。幸得三人反应迅捷,才没被巨石砸中,但地面赫然便是轰然坠地的石头飞溅撞击的碎石。几块大的石头已陷入地面两尺多深。

    “好险!多亏司判提醒,要不我们就要被这巨石砸成肉酱了。”

    “这血坛石人阵果然透着古怪,只是不知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孟涂挥手示意道,“嘘,你们听!”

    熊氏兄弟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才隐隐约约听到“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一滴……两滴……三滴……

    清晰的水滴坠落在石头上的声音,而且这声音是从三人上方传来。

    滴水穿石!

    三人看到身前的石头上方,正有一道月光透过。待到三人走近,看到分明是一个泉眼大小的石孔,正有水滴坠落,滴在下面的一处尖石上,碎成银色的飞沫。

    而月光似乎是顺着水滴一起,洒落在这幽深昏暗的血坛石人阵中,给这里带来些许光明。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天池雪鲢

    无边的灼热感从四周向中心蔓延,孟涂、熊英、熊雄三人早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更有燃烧的松油树脂的烟气在石人阵中弥漫开来,更是让三人叫苦不迭,处境更加艰难。

    石人阵外传来了巴人的阵阵惊呼声。

    “啊?天火?真的是天火?”

    “什么天火?那是天石!”

    “可它明明燃着火光!石头怎么会着火呢?”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天石岂是我们这地上的石头可以相比的?”

    “你看,那石人阵中也有火光?那孟司判他们岂不是危险了吗?”

    “哼,他们这帮外族人不知天高地厚,敢擅自闯入血坛石人阵禁地,自然是得罪了白虎神君!”

    “那他们还能出来吗?”

    “出来?哼,你看看那骷髅滩的白骨,不都是逃出来的么?”

    渐渐火光和烟气将石阵外的人声都淹没了。

    “咳咳,司判大人,我……我们现在怎么办?”熊英问道。

    “是呀,大人,您快拿个主意,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呀。”熊雄也附和道。

    被困石阵,烈焰四起,这的确是孟涂从未遇过的险境!

    孟涂第一次感受到人的渺小与无助,茫茫天地,人不过是渺小的一介蝼蚁。可他望着熊英、熊雄的目光,握了握自己怀里的狴犴令,他的心渐渐安静下来,目光也澄澈通明,如同山间枕着石头流动的清泉。

    他心中暗暗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他明白一定是有人故意要引他来这血坛石人阵,然后再提前埋伏,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纵然他们三人现在死在石人阵中,也可以推脱是天石所为,他们还得背上私闯禁地、触怒白虎神君的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眼下这些还顾不得考虑,最要紧的是怎么先从这灼热难耐的石人阵中安全出去!

    世上本没有路,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孟涂的目光停留在一处石缝,那里正有一缕皎洁的月光洒落进来,照得石壁一片雪白。

    “快,快把这块石头挪开!”孟涂的手指坚定地指向那月光洒落下的石缝。

    “是,大人!”熊英、熊雄一拥而上,将那石头向上挪动。

    “砰!”

    只听一声巨响,那石头被挪开,轰隆隆向旁边滚落,接着便是水流声,无边无际的水向石人阵中涌来。三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渐渐醒过来,只觉身体漂浮在水面上。

    孟涂最先醒过来,他一睁眼便看见满天星河,如同置身梦境。而他耳畔清晰地可以听到水流的声音,但他的身体却是温热的。

    不!准确的说,这水是温热的!

    星河在天,清泉在畔,而这清泉竟然是温热的!

    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

    而此刻这温泉不正如一面玉鉴,他们三人不也正如那河中的一片苇叶么?

    不过孟涂可以确信一件事,这并不是仙境,也不是梦境,而是一处天池温泉。

    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明明在血坛石人阵,怎么会来到这宛如梦境的天池温泉呢?

    不过孟涂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这并不在那个诱他们进血坛石人阵的“布局者”的计划之内。他们就像那从捕鱼的渔夫的渔网间幸运逃生的鲫鱼,而那个“布局的渔夫”此刻估计还在气急败坏地懊恼让他们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温热的水浸泡着孟涂的每一寸肌肤。他实在是疲惫极了,他太需要放松地睡一觉。而这一方温泉,正如大自然给他准备的一张舒适的水床,让他可以休憩调息,恢复生机。

    “大人,您没事吧?”熊英已游到孟涂身边,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熊英将军,我们还是先上岸吧。”孟涂道。

    “是,大人。”熊英道。

    待到两人游到池边上岸,才发觉有些不对。

    “熊雄将军呢?”孟涂举目四望,也不见熊雄的身影。

    “大人,我在这儿呢!”忽然,熊雄从天池温泉旁的一处岩石后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两串冒着烟熏味的烤鱼。

    “熊雄,你?!这都什么时候,你不着急保护大人,还只顾着吃鱼!”熊英瞪了熊雄一眼,高声训斥道。

    熊雄也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将烤鱼藏在身后,嘀咕道:“大人不是没事嘛,再说有你大哥护卫,就是老虎豹子也近不得司判大人的身。我自打来到这巴地,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饱的。刚好见这水池里有白鱼,我就顺手捉了几条烤了吃。”

    孟涂微笑道:“哎,还别说。说起烤鱼,我倒也有点饿了。今天也好尝尝熊雄将军的手艺。”

    熊雄见孟涂给他打圆场,也是心领神会,上前道:“就是嘛。大哥,我们两个耐饿扛饥,可别饿坏了我们的司判大人。来,大人,这是我刚烤的白鱼,外焦里嫩,你先尝个鲜儿!哎,对了,大哥,你也饿了吧,你也尝尝。”

    说着,熊雄便把烤好的两串白鱼递给孟涂和熊英。

    孟涂接过烤鱼,笑道:“熊将军,你这烤鱼都让我们吃了,你这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还饿着肚子?来,你先吃!”

    谁知熊雄指着那岩石后的篝火,笑道:“大人放心,我那火堆上还有两串烤鱼呢!”

    孟涂、熊英也忍不住笑起来。

    可当孟涂将那烤鱼凑近一看,顿时皱起眉头,沉声道:“且慢,这烤鱼吃不得!”

    熊英、熊雄都是一脸诧异,但见孟涂面色沉重,眉头紧锁,便知这烤鱼有问题。

    那篝火上依旧飘着熏香的烤鱼味,但此刻三人谁也没有吃烤鱼的心情。

    “这是天池雪鲢,天底下最毒的池鱼。不说它的脏毒,但是这鳞片上残留的毒,就足以毒死一头成年野牛。”孟涂淡淡道,但目光却始终未从那白色烤鱼上移开。

    “啊?这……这我真不清楚。大人,我早知道这什么雪鲢鱼有毒,我宁可把它扔了,也绝不敢用它来做烤鱼!”熊雄辩解道。

    “是呀,大人,熊雄他虽然平时莽撞些,可绝没有别的心思……”熊英也上前言道。

    孟涂淡淡道:“无妨。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两位将军一路护卫,风餐露宿,孟涂感激不尽,岂会有疑心?只是这天池雪鲢平日都躲藏在深水幽暗之处,今日竟会如此容易捕获,实在是令人费解。”

    熊雄上前道:“大人,这雪鲢鱼说实话也不算是我捕的,是我捡的。”

    “捡的?”

    “不错!大人,您随我来!”

    熊雄领着孟涂、熊英走到天池一边,只见那池边漂着十多条翻着白肚皮的雪鲢鱼,正是刚才那篝火上烤的鲢鱼。

    “这倒奇了,这雪鲢鱼无缘无故,怎么会……?莫非?”孟涂目光闪动,如同电光掠过,若有所思道。

    熊英见状问道:“大人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孟涂微笑道:“你们想想我们是怎么来到这天池温泉的?”

    熊雄脱口而出道:“那自然是水把我们送到这里的。”

    “那这鱼……”孟涂依旧是淡淡微笑道。

    “哦,大人是说,这雪鲢鱼也是跟着我们一起被水送到这里的?”熊英道。

    “不错!这个幕后的设局者真是煞费苦心,他步步算计,处处留心。他连我们的食物都准备好了,如果我们中毒而死,那不过是骷髅滩再多几具白骨而已。”孟涂说着,目光竟有些黯然,“可惜,我们现在连这个幕后的布局者面都没有见过。”

    “大人,这个人千算万算,却少算了两样东西。”熊英道。

    “哦,你不妨说说看。”孟涂也来了兴致。

    “他少算了‘天道’和‘人心’。天道求公,人心求和。可他置巴人亡魂于不顾,违背天道,是为不公;妄图阻挠我们华夏司判莅讼,枉顾人心,是为不和。其人行事不公不和,纵然机关算尽,也不过是白费力气!大人,您一定要振作精神,早已将这等宵小之徒绳之以法!”熊英慨然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孔雀流星雨

    正在孟涂、熊英、熊雄三人在天池温泉思索如何脱身之时,忽听“轰隆隆”数声巨响,接着便是数道火光从天而降。

    初时是两三道,紧接着是八九道,然后是数十道,渐渐化成千百道……

    那火光如同五彩虹霓一般,红的像火,黄的若金,青的似玉,白的如雪,黑的如墨,顿时铺天盖地般如同冰雹坠落。可大多数都向四周散去,只有三道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直到近处,才显出磨盘大小的模样。

    “轰!轰!轰!”

    三个燃烧着青、红、白的火光的天石从天而降,直坠落那天池温泉,溅起五六丈高的浪花,那池水也似乎被这坠落的陨石的热量蒸干了,弥漫着白色的水汽。

    “大人,这……这怎么出现这么多天石?是不是天有异象?”熊雄不解问道。

    “不,这是陨石。相传上古黄帝之时,就曾有天降五色陨石的古事。还有人说这是当年娲皇补天遗留的五彩石。后来有人见这五色神光如同孔雀羽毛的光泽,加之陨石坠落如光雨,便又叫它‘孔雀流星雨’。”孟涂缓缓道。

    “孔雀流星雨?倒也只有这名字好来配它!”熊雄笑道,“只是不知道这孔雀流星雨跟那几句话有没有关系?”

    孟涂心念一动,暗自忖度道:不错。“月圆之夜,天星地水。黑玉白虎,天地入局。”如今是月圆之夜,天池温泉是“地水”,孔雀流星雨是“天星”,狴犴令是“黑玉白虎”。冥冥之中,所有的谜团,所有的布局,都在指向一件事。

    这天池温泉下面必有蹊跷!

    有人引他入局,有人阻他入局。无论如何,他已要知白守黑,应对此局。既然有人以天地入局,那他便唯有以人道破局。

    “入水!”孟涂指着那幽深昏暗的天池道。

    “是,大人!”熊英、熊雄二人异口同声道。

    孟涂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一些,又恢复了往常的微笑。他缓缓收起獬豸冠和狴犴令,纵身跃入水中。熊氏兄弟自然也不甘落后,也潜入水中。

    黑暗,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孟涂。

    这里是夜的圣地,这里是水的幽谷,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地,让所有颜色和声音都隐遁无形。

    他如同化身为一条咀嚼夜色的鱼,深潜在这一眼也望不到尽头的水底。他屏住呼吸,侧耳去倾听水中的一切声响。他的双腿在水中如青蛙一样滑动,蹬出看不见的水沫。

    也不知道在水下游了多久,他才看到有闪闪烁烁的蓝色冷光。熊英、熊雄也循着那亮光游到孟涂声旁。孟涂奋力向下游去,他心中有预感:

    真相就在这里!

    那蓝色冷光本来如同一团雾气,待孟涂三人游近,忽然又散作几十点如萤火虫大小的蓝火。

    磷火!!!

    孟涂和熊英、熊雄都是心中一震,他们已隐隐约约猜出这个地方。

    那几十点磷火如同蜉蝣一般,引着他们游进一处水下洞穴。它们则悬浮在洞穴的四周和上方,如同夜晚的星河一般。

    可没有人会在磷火的星河下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很快,熊英便在洞穴内碰到一块白色尸骨。熊雄更是摸到一具白色骷髅头。唯独孟涂,正蹲在地上那些一块小腿骨审视。

    “这是一块女孩的腿骨”,孟涂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这里已是珍珠河的河底!”

    “什么?”熊雄差点惊掉下巴,“我们不是在天池温泉么?怎么绕了这么大一圈,我们竟来到这种鬼地方!唉,真是晦气!”

    “熊将军,不可喧哗,一则惊扰亡灵,二则打草惊蛇。”孟涂沉声道,可他的目光却并未从手中那块腿骨移开。

    “可……可是……”熊雄还想辩解,看到熊英给他递的眼色,只得把自己的话又咽了回去。

    熊英看着处乱不惊的孟涂,更是钦佩不已,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对这样一个看似瘦小柔弱的人毕恭毕敬,甚至五体投地。

    但接下来的一幕,彻底让熊英、熊雄兄弟对孟涂顶礼膜拜。

    孟涂起身,指着不远处的几个骷髅头,说道:“这下面就是这无头人尸案的真相。”

    熊雄一马当先,闭上眼睛,口中念叨着“得罪得罪”,挪开那几个骷髅头。

    顿时,整个洞穴亮如白昼。

    下面是千百颗色泽明亮、圆润通透的珍珠!如同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这都是千里挑一的珍品,没有一丝杂色,也没有一个斑点,甚至连发丝粗细的珠痕都没有。

    珠圆玉润!

    而这珍珠有美玉的色泽,又有珍珠的圆润。

    这便是珍珠河的秘密,也是这些无头人尸的秘密。

    熊雄道:“珍珠河的白骨不是当年水灾枉死的采珠客么?这与无头人尸案又有何关系?”

    孟涂道:“不错。这布局者正是钻了当年水灾的空子。所有珍珠河地域的巴人都知道当年采珠客惨死珍珠河,所以对于这河中白骨自然也不会有别的怀疑。也就是说,凶手借当年的珍珠河惨案给这无头人尸案做掩护,又用无头人尸来误导我们做出错误推断。”

    “大人,您这话能不能再通俗易懂点?”熊雄挠着头道。

    孟涂道:“也就是说,珍珠河、石人阵、天池温泉其实都是珍珠河。当年珍珠河采珠客溺死不假,可那不是意外,而且一场有计划的谋杀!”

    “谋杀?!”这次连熊英也惊讶不已。

    孟涂道:“不错!凶手正是借他参悟的‘月圆之夜,天星地水’的白虎神敕策划的这场谋杀。他目睹了七年前的孔雀流星雨,在那个陨石坑蓄水,给它取名‘天池温泉’。后来趁大雨,将陨石坑的蓄水打开,将那采珠客都淹死在珍珠河内。而那些采珠客和珠贩的珍珠便被藏在这珍珠河河底。”

    “既然如此,那这个布局者为什么不带走珍珠,反而又犯下无头人尸案?”熊英问道。

    孟涂道:“这自然是后来他心虚,又编造白虎神君震怒,需要人祭。借助人祭,将人祭的无头人尸趁着河水流到这珍珠河,借此瞒天过海,掩盖这珍珠河的秘密。”

第一百九十三章 九韶之舞

    随着珍珠河当年惨案的揭晓,孟涂召集石人村巴地青年族人下河打捞出无头尸骨和埋藏在河底的珍珠。幕后的凶手老巫鬼也是认罪伏诛。巴地族人对孟涂是大为赞服,敬之如神。连五姓巴人领袖廪君务形也亲自来拜见孟涂,带领五姓巴人叩拜孟涂。后来孟涂又破了“血衣案”“牛尾案”“朋贝案”,断案精准,执法严格,无不令人叹服。很多远处的巴人也常来找孟涂断案。孟涂为方便处理案件,解决巴地诉讼,便居住在丹阳之南的丹山之上,并用野牛皮制成两面鼓,一名“鸣冤鼓”,一名“解讼鼓”。当地百姓若有冤案命案便敲“鸣冤鼓”,若有争议需要调解便敲“解讼鼓”。

    孟涂在巴地莅讼数十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无一冤案错案,巴地视之如神明,称为“司神”、“孟公”,并为他设祠祭拜。而夏后姒启得知孟涂莅讼公平、为人正直、深得人心,便封孟涂于孟涂国,地方千二百里,世代受民食邑。

    而夏后姒启经过十年励精图治,早已将夏国的声威远播八方。东至东夷,西到巴蜀,南到三苗,北到獯粥,没有一个诸侯部落首领不知道大夏的威名。

    帝启十年,夏后姒启巡狩,来到大穆之野。

    大穆之野,在大运山北方,乃是一处方圆百丈的高地平原。大运山高三百仞,阴坡常有飞鸟聚集。而此处又地处西北,人烟稀少,据当地老人所言,曾见凤凰、青鸟、白鹇、麋鹿出没,却很少有虎豹豺狼。当地人都视此地为福地,平时砍柴打猎都不敢来此地。

    而夏后姒启来大穆之野,下马恭敬行礼,率领群臣登上大穆之野。

    夏启问道:“众位首领,可知本后为何要巡狩此地?”

    群臣皆道:“夏后德泽四方,巡狩天下,自为天下安定、百姓安康,以护佑吾华夏繁荣昌盛!”

    夏启微笑转头向子冥道:“子冥首领,你是子契大人的来孙,熟悉古事典章。可知大穆之野有何古事?”

    子冥拱手上前行礼道:“启禀夏后!子冥也是听家中长者言谈,提到当年有虞朝舜帝德明,垂拱而治。凤凰鸣野,百兽率舞。乐师夔目睹心中大为震动,编乐舞《九韶》,共分九段,需九九八十一人同时起舞,还要钟、磬、琴、瑟、管、笙、箫、鼗、鼓、柷、敔、镛等十二种乐器伴奏,可谓得天地自然之籁,山河日月之辉。有人唱诗,有人奏乐,有人起舞。演唱之时,人们的呼气如同蒸腾的云气;起舞之时,人们的挥汗仿佛降下的霖雨。九韶一出,天下皆安。如今倏忽数十载,舜帝当年的《九韶》乐舞早已难得一见。那场景真是令人神往!”

    夏启道:“子冥首领所言,正是今日我来大穆之野的原因。舜帝明德,以乐教化百姓。启自知德才远不及先圣,但教化黎民之心未尝有半分懈怠。《九韶》明德,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启今日之行,正要演奏《九韶》,以正雅乐,恢复乐教,以化斯民!”

    群臣皆叩首行礼道:“诚如夏后言。”

    夏启道:“吾为领舞,汝等和之!”

    群臣皆道:“谨诺。”

    只见夏启一声令下,八十一名舞者已列阵成队,分为横纵各九人。鼓声一起,八十一名舞者合围成九层,绕着中间的夏启旋转起舞,口中念念有词。

    而夏启身处八十一名舞者中心,腰间缠绕青、黄两条长蛇,左手持鸟羽,右手拿玉环,身佩戴玉璜,边舞边唱。恍惚之间,他已忘却自己夏后的身份,回到雷首山那个雪崖之上。

    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可那袭蓝色的身影,那如泣如诉的埙曲,总是在他的心头萦绕。

    雷首山上,雪涛挂壁,两道飞瀑宛如白龙倾泻而下,飞瀑直落寒潭,传来经久不息的轰鸣之声。而飞瀑对面的雪崖之上,一蓝一黄两个身影翩然而立,双手抚埙,姿态潇洒至极,似乎早已忘却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师均!

    他自然知道那是师均,可后来他变成了父亲的政敌,他也与他渐渐疏远。师均也变成陌生的商均。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金戈铁马,习惯了四处征战,习惯了枕戈待旦,习惯了餐风露宿,甚至他不得不学会心有城府,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可每到独处的时候,他的心里仍旧是渴望有一处能够让月光休憩的角落。

    那方能够让月光休憩的角落,正是——乐!

    乐者,通天地之音,合人情之韵,乃是和谐之道。

    可群雄逐鹿,部落林立,单凭乐教难以立足。唯有提剑清寰宇,在腥风血雨中杀出一条路来,成为强者,才能外修乐教,内立兵法,让华夏成为真正强大的部落联盟!

    乐无大小,但实行乐教的人的权力有大小,地位有高低。

    酋长兴乐,一部得教化;诸侯兴乐,一邦得教化;盟主兴乐,一盟得教化;圣王兴乐,四海得教化!

    夏启想起轩辕黄帝的《承云》、帝喾的舞乐、舜帝的《卿云》,没有一首乐曲不是名扬遐迩,德被天下。他暗自忖度,自己虽然功德才略不如先圣,但自己想要恢复乐教、以化夏民的决心丝毫不逊色于先辈。

    况且他还有一个小的目标,他要让师均看到自己以乐治国、垂拱而治,看到自己恢复当年的九韶乐舞,看到当年“葛天氏之民”的淳朴之风重现!

    大风起兮,青鸾翔兮,风鸟鸣兮,臣民为吾歌兮!

    ………………………………

    《海外西经》:“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儛九代,乘两龙,云盖三层。左手操翳,右手操环,佩玉璜。在大运山北。一曰大遗之野。”郭注:“《大荒经》云‘天穆之野’”。

    《大荒西经》:“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两青蛇,乘两龙,名曰夏后开。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开焉得始歌〈九招〉。”郭注:“《竹书》曰:夏后开儛〈九韶〉也。”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七夜之子

    安邑城外。

    白云,绿树。

    几只鸣蝉在树荫里发出冗长而单调的叫声,消磨着炎热的夏日。

    安邑城内。夏宫。

    夏启的眷夫人七夜凭栏远眺,目光所及,却是高高的城墙。那高高的城墙遮住了她家乡的方向。

    她有的时候喜欢高墙,她站在上面,可以感到俯视一切的快感。可更多的时候,她又恨不得推倒这四四方方的高墙。她感觉这些高墙简直就是笼子,而她便是那笼中可怜啜泣的百灵鸟。纵然她拥有最动听的歌喉,拥有最曼妙的舞姿,拥有最美丽的容颜,她也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深居王城的孤独的女人。

    她的寂寞和孤独是难以言说的,没有人愿意相信夏后的女人是孤独的。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对于很多他们不愿意相信的,纵然是真的,他们也只字不提,仿佛那只是遥远的不真实的传说。

    有词为证:

    似愁还似潇湘,也无人惜清露坠。远乡傍城,度量仍是,无恨有思。百转柔肠,惺忪睡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东夷去处,又被黄莺唤起。

    不恨鹧鸪飞尽,恨高墙,愁思难寄。晓来雨霁,烟波何在?雾满拦江。柳色三分,二分尘泥,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飞花,点点是黯然泪。

    夏后的女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应该是凤身边的凰,是日旁边的月,是树脚畔的花,更是剑外面的鞘!

    有时候七夜也安慰自己,她已经是夏后妃,应该像空谷幽兰,静默含笑。可每次都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的眉头微颦,犹如那故乡河畔的水仙,就这样从黄昏看到月斜。

    正是:

    高墙深锁帝王家,几曾着眼看梅花。

    一曲相思常颦蹙,鹧鸪声里望月斜。

    而这时一个年轻的的男孩便会远远望向七夜,他的母亲。他是七夜最小的孩子,却并未受到母亲过多的偏爱。

    他隐约听夏宫人说,他出生的时候是脚先出来,头后出来。

    他的父亲说,这男孩以后筋骨结实,是练武的好苗子!你的名字就叫武观吧!

    可武观的母亲,也就是七夜,却愁眉不展,每每想起都感到后怕,三个月都没抱过他一次。

    从武观懂事起开始,他就发现,母亲对四个哥哥有微笑,但每到看到他的时候,就消失了笑意,目光中多了几分冷冽与寒漠。

    母亲,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年幼的武观总是在背后远远望着七夜,这个熟悉而又神秘的女人。

    而七夜的笑容渐渐少了,目光之中往往笼罩着一层朦胧如烟的神色。当人望向她的时候,总感觉她在遥远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七夜的漆案上多了一朵紫色的鲜花。

    鸢尾花!

    一朵紫色的鸢尾花!

    七夜捧起那朵鸢尾花,笑意从眉梢洋溢到嘴角,正如那浅淡幽香的鸢尾花,她的笑声也如同那沁人心脾的芬芳一样。

    “娘亲!武观在河畔采的鸢尾花,献给娘亲。”武观走上前来下拜行礼道。

    七夜出乎意料地没有平日的冷漠,依旧是微笑道:“这鸢尾花是你采来的?”

    “嗯。我在河边玩水,看这鸢尾花芬芳幽香,便采来献给娘亲。”武观依旧是毕恭毕敬道。

    “难为你有这样的心思!我早就过了那个爱花的年纪了。”七夜略显惆怅道。

    “可孩儿采这朵鸢尾花的时候,就想着要给娘亲。这天下除了娘,还有谁配这空谷幽兰般的紫鸢尾?”武观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西河暗涌

    武观的四个哥哥回夏都了。

    太康、元康、伯康、仲康。

    康、康、康、康!

    每次想到四个兄长都有“康”,武观的心就忍不住抽搐起来,他的眼睛也乜斜起来,仿佛一匹舔舐着自己伤口的幼狼。

    为什么四个哥哥都有“康”字?他不希图自己有多么好听的名字,他只希望自己能拥有一个和四个哥哥一样的“康”字。哪怕是叫武康,甚至五康也可以。

    可那个“康”字似乎是那么遥不可及,那么神圣而令人仰望。

    安康、健康、康乐、康宁!

    而他只能取这样一个与四个兄长格格不入、方枘圆凿的名字!

    他恨自己的名字没有“康”,没有那个象征权力与荣誉的“康”,他更恨自己的名字——“武观”。

    什么“武观”!明明是“观武”!

    我“武观”就是一介武夫,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乡野村夫!

    可我不信,凭什么徐妃的儿子就高高在上?凭什么我就只能配上一个莽夫的称呼?

    我不甘心!

    武观的怒火在燃烧,可他嘴角的笑意却更浓了。

    因为他的四个“康”哥哥正朝他阔步走来。

    “嘿,小五,你怎么躲在这宫门口?是父王让你来当看门将军么?啊?哈哈……”伯康的笑声远远地便递了过来。

    “哎,老三,你说什么呢?你忘了父王说咱们兄弟五个,就老五的天资最适合学武!看他这一身力气,怎么会当看门将军?要当也得是侍卫将军么?是吧,大哥、四弟?”老二元康也是不阴不阳地笑道。

    武观自然明白他们二人的奚落,故意要瞧他的笑话,于是压住怒气,微笑道:“二哥、三哥说笑,小五得知各位兄长风尘在外,如今路途劳顿,特来宫门口迎接各位兄长。”说罢,武观长身一揖,说不出的恭谨谦让。

    仲康忙上前搀住武观道:“五……五弟,我……我们兄弟何必见外。”

    伯康冷笑道:“老四,大哥都还没说话,你就这般蝎蝎螯螯,难道你的眼里只有老五,不把我们大哥放在眼里……”

    仲康有些吞吞吐吐道:“我……我怎会……”

    太康挥手制止道:“住口!父王让我们兄弟和睦,岂可因这些小事口角,若让其他部落首领看见,岂不让人笑话?”

    伯康、仲康只得唯唯称是,不敢多言。武观也是拱手而立,沉默不语。

    太康正了正衣襟,道:“五弟,父王看你年纪尚小,不让你参与邦国军政,是为磨炼你,你可不能心有余恨呀。”

    武观拱手道:“小五年纪尚浅,又无阅历,岂敢干涉朝政,不过闲时养养马、拉拉弓罢了。”

    太康眉头略展,道:“五弟有武力禀赋,固然可喜。可每日只知练武,终究是要惹各位朝臣非议,说你不懂礼数。你久在夏宫之中,有时间还是要多学一点后臣之礼。”

    武观自然明白太康是以嫡子身份来弹压他,顺便强调他就是未来的夏后,但此刻也不好驳斥,以免招惹是非,只得附和道:“大哥所言极是,小五定当日夜思之行之。”

    元康也趁机道:“五弟,大哥教诲你,可是用心良苦,你可要好好学习呀。”

    伯康也是高声笑道:“对呀,小五,我们是夏后之子,虽然你娘不是正妃,可你这个庶子也不能丢父王的脸呀!”

    武观右手握拳,青筋暴起,恨不得一拳将伯康打翻在地,可他还是咬紧牙关,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道:“是,二哥、三哥教训的是!”

    太康察觉到武观神色有变,咳了一声道:“行了,老三,你少说两句,父王还等着我们禀告政事,我们还是赶紧去吧。”

    太康在前,元康、伯康、仲康紧随其后,向夏启的宫殿走去。

    “这才对嘛,庶子就是庶子,就该有庶子的样子。”伯康走出去数步,依旧不依不饶地嘲讽道。

    “姒伯康,你给我记住今天的话!终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庶子也能胜过嫡子。”武观目光冰冷,咬着牙在心底说道。

    可武观还没来得及证明自己,便得知一个消息:

    眷夫人七夜自缢夏宫之中。

    他不相信,他满眼都是弥漫着血光和怒火。可他却看到父王夏启那好似冰窟雪石般冷峻的目光和一大群戒备森严的夏宫护卫。

    夏启沉声道:“眷夫人行巫蛊之事,诅咒我夏朝国运,枭首悬于城头。有哭泣求情者,死!”

    然后,夏启便面色阴沉地离开了,留给武观一个逐渐模糊的身影。

    他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他让自己躲藏在夏宫角落的阴影里,再也不愿意见任何一个人,包括他的父亲和四个哥哥。

    据说,眷夫人是被诬陷致死。眷夫人的头颅被挂在了城墙上,以此来警示其他的人。眷夫人临死前曾血书六个大字:悬首城,观之亡。

    帝启十一年,帝流放季子武观于西河。

    武观获得了母亲七夜一直求而不得的自由,可当他踏上西河这片近乎荒芜的土地,他的内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与孤独。

    这就是母亲渴望的自由么?

    他不明白父亲怎么会相信母亲会行巫蛊之事,他更不明白母亲临终前那六个血书大字。

    那是藏在血迹里的恨意!

    武观陷入了沉思。

    他发现自己并不了解母亲,更不了解父亲。

    他以前见过母亲的冰冷,见过父亲的热情。

    可如今他却不理解母亲藏在血迹里的毒誓和父亲那近乎冷酷的后令!

    枭首爱妃,流放季子!

    这就是他曾经仰慕和渴望成为的父王!

    呵……

    如今这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噩梦,一场武观急切渴望醒来的噩梦。

    梦终究是会醒的。

    可武观醒来之后,看到的是荒芜的土地,是夹杂着野草的河流,是老弱的族人和目光呆滞的奴隶。

    这西河简直就是一片蛮荒之地。

    可武观明白,这就是他以后赖以生存的地方。想要回击父王和兄长的质疑,想要让那些冷眼旁观的人刮目相待,想要赢得世人的崇敬与尊重,他必须从西河开始。

    土地荒芜,那就奖励农耕;河道交错,那就发展灌溉;族人老弱,那就鼓励生育;奴隶愚顽,那就扩充军队。

    他武观要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看看,他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西河一天天兴盛起来,西河的暗涌也开始掀起属于它的波澜。

第一百九十六章 面刺难

    帝启十五年,武观于西河叛乱。

    武观叛乱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夏都安邑。

    而此刻夏朝的大小部落首领如同热陶罐里的羹汤,急得焦头烂额,可他们发现一件比武观叛乱更可怕的事!

    夏后不见了!

    他们找遍夏宫,却仍见不到夏后的面。

    五年来,他们很少见到夏后,他总是神情冷漠地坐在高台之上,或是醉眼朦胧地卧着听乐者浅吟低唱。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夏后,他们曾经叱咤风云、英武过人的夏后,似乎消耗尽了他的锐气与锋芒,在歌舞声中寻求短暂的慰藉。

    最先发怒的是青越!

    他的双鬓已有霜白之色,目光依旧炯炯有神,只是脸上的皱纹,已雕刻出他这十几年纵横沙场的痕迹。他的腰间挎着一把锋利厚重的青铜长剑,他的眉宇凝重如同山岳。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热情的少年,他已经成为华夏部落联盟威名赫赫的将军。

    青越!

    他的名字,让他的敌人都心惊胆寒!

    这些年,他东征西讨,南征北战,他所到之处,敌军望风披靡,纵然有敢撄其锋的敌人,也最终是被打得灰头土脸、仓皇逃窜。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他用手轻抚自己腰间的青铜长剑,叹道:“夏后,难道你已忘记当年之言?”

    谁知就在这时,从夏宫正殿外传来一声,“青越!”

    来人赫然正是大夏夏后——姒启!

    夏后!

    群臣都是一脸恭敬,忙俯身叩拜。青越也俯身下拜,恭敬道:“臣青越拜见夏后!”

    夏启热烈如少年的目光显出几分落寞,接着又透出几分冷峻,道:“青越将军在外征战十余载,如今东夷、苗蛮那些叛乱的部落平定归顺,将军居功至伟!本后要封你为护国侯,赐铜百斤,奴隶男女各五百人,封地八百里。”

    青越道:“谢夏后厚赠。臣有一言,想要面刺。”

    夏启的眉头微微一皱,没有回答。

    “什么?面刺夏后?他青越不过武将出身,虽说有战功,可不能就这样折辱夏后呀!”

    “自古以来,能面刺人主的都是圣贤帝师,他纵然是将军,不过是人臣,岂能面刺夏后?”

    “若开此先例,那群臣皆可面刺夏后,那夏后还有何威严以治国理政?”

    各个大小部落首领都是议论纷纷,尤其是一些老部落首领,自然对青越这种越礼之举冷眼视之。

    谁知夏启脸上浮现出微笑,道:“青越将军,不知有何事要面刺?”

    青越仰首沉声道:“臣要面刺夏后沉迷声色,疏于朝政!如今大夏谁人不知夏后整日与乐师舞者为伴?一个乐师每月的工酬竟然有十个朋贝!”

    “这……”夏启的脸上明显有些僵硬,仍旧是勉强笑道,“青越将军,这乐教乃是本后效法先王,昔日轩辕黄帝有《承云》、帝喾有舞乐、舜帝有《卿云》,今日……”

    “荒谬!五帝三皇皆是文修武备,德政昌明,然后以乐教化,通民风俗。夏后,你看如今大夏,东有东夷,南有三苗,北有獯粥,大夏境内的大小部落首领也有明争暗斗。纵是这夏宫之内,难道就安宁么?当年枭首后妃,流放庶子,可都是你的手笔!”青越虎须微颤,义愤填膺道。

    “你住口!”夏启怒喝道,右手指向这个昔日的挚友,如今的大夏护国侯,“你……”

    可话到嘴边,夏启不禁哽咽了。

    他如今是杀伐决断的夏后,他只要一声令下,轻则让人皮开肉绽,重则让人身首异处!

    可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他一起长大,一起奋斗的好友!

    他的名字叫——青越!

    多年以后,可能别人已经忘记那个征战四方的大夏护国侯青越将军,但夏启一定会记得涂山部落角斗场的青越,会记得虎跳峡那个勇斗猛虎的青越,更会记得禹军校场旁高地那个与他拏云之约的青越!

    青越也在咬着牙,嘴唇微微发抖,他的心里何尝不是在回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姒启。

    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可若非人世蹉跎,谁又甘心熄灭那少年驭风拏云之志?

    “长风浩荡,不如少年志气长!”

    “大江奔涌,何似少年胆气雄!”

    昔日豪气干云的誓言犹在耳畔,可当年的少年姒启和少年青越已经老去了。

    夏启当然知道,这几年他的体力和志气大不如前了。自从眷夫人七夜巫蛊之事被枭首城头,自从他最宠爱的季子武观被流放西河,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像原来那个励精图治的夏后姒启了。

    当他明白这个夏后的位置高处不胜寒时,他忽然觉得成为圣王是一条遥不可及、人迹罕至的道路。

    轩辕黄帝、颛顼帝、帝喾、唐尧、虞舜、先帝……

    这是一条艰苦卓绝、披荆斩棘的道路!

    这条道路遥远而漫长,它的尽头是千古留名,是无数人民的怀念与传颂。

    可悠悠千载,青史几人留名姓?

    他明白,自己终究是难以成为三皇五帝那样的圣人,他也难以望到先帝的项背。

    圣人之道,乃是沟通天人之道。

    他,姒启,终究只能成为一代人皇。

    可如今,那个渴望拏云驭风的少年,已经老木沧波无限悲,他的心已有些累了。他想歇一歇,可他不知道。他疏忽一点,大夏就疏忽一片;他疏于政事,大夏就政务紊乱。

    如今,他当年携手并肩的好友都面刺他这个夏后的过错!他不解,他震惊,他惶恐,他更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这个夏后?徐妃不理解,眷夫人不理解,季子武观不理解,大小首领不理解,泱泱夏民不理解,现在……现在连青越也不理解他!

    高处不胜寒!

    他从青越那愤怒而又伤悲的目光之中感到,他和青越再也回不去了。

    “护国侯所言甚是,本后有过,当谢夏民。即日设祭台,吾当祭拜天地,以彰吾罪。”夏启面色沉着刚毅,似乎又恢复了昔日踌躇满志的神采。

    “夏后圣明,谨诺。”

    而青越也向夏启深深一拜,沉声道:“夏后圣明。”

    但此刻流放西河的武观,确实已经做好了叛乱的准备。武观秣马厉兵,蛰伏五年,如今他的实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他西望夏都,目光中燃烧着烈烈怒火,道:“母亲,孩儿不孝,当年未能为您昭雪沉冤,还被流放至此。五年来,孩儿夙兴夜寐,未尝有一刻闲暇,就是要兴兵为您讨一个公道!那夏宫密谋害我们母子的人,定要血债血偿,为他们的恶行付出代价!夏启,他再也不是我的父亲!太康、元康、伯康、仲康,他们也不再是我的兄长!我定要踏破夏宫宫阙,让他们那些曾经冷眼轻视侧妃庶子的人悔不当初!母亲,孩儿明白您说的,自由是属于强者的,弱者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自由!待我踏平夏阙,告慰您的亡灵,要给您建一个和东夷故乡一模一样的花园。母亲,孩儿三日后就要出征夏都,还愿母亲护佑孩儿首战告捷!”

第一百九十七章 雨中雀

    连绵不断的阴雨持续了将近六七天,武观的军队不得已暂时停军驻扎。武观目光之中,警觉之中又隐藏着几分忧虑。

    不远处,蒹葭丛中掠起一只灰麻雀。那麻雀眸如点漆,目光明亮,在雨中的蒹葭枝头用鸟喙梳理着自己被雨水淋湿的毛羽。

    那雨初时淅淅沥沥,接着一阵风起,便吹得如同一层薄雾,笼在这河岸之上。可那只灰麻雀依旧伫立枝头,丝毫没有要去避雨的意思。

    雨中雀!

    武观望向那雨中独立枝头的麻雀,又望向远处铺天盖地的愁云阴雨,宛如一张无形的大网。

    他不正如那风雨之中的麻雀么?原来他可以得到父亲的庇护,可在夏宫过着不知粟稷的生活,可以享受侍卫婢女的服侍。可如今,茫茫天地之间,他如同旷野之上的一个流浪的孤儿。自从眷夫人去世之后,他就感觉他像是一件被遗忘在角落的陶器。

    恨意在他的目光中又烈烈燃起,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起很多他难以忘记的人。

    那是满怀愁绪的母亲,那是目光寒冷的父亲,那是神情倨傲的大哥太康,那是冷笑嘲讽的二哥元康,那是鄙夷不屑的三哥伯康,还有唯唯诺诺的四哥仲康……

    武观已站在雨中,他正一步一步走近那蒹葭枝头孤独伫立的黑眼睛灰毛羽的小麻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他不甘心再做那个躲在角落、被人遗忘的小器。

    他要成为雄霸一方、虎视天下的西河王武观!

    剑锋所指,挡者披靡!

    太康、元康、伯康、仲康,来,从今日起,我们就在战场上一决高下吧!

    那蒹葭枝头伫立的灰麻雀忽然抖抖身上的雨滴,振翅向远处飞去,渐渐变成一个小灰点,消失在阴云之后。

    而这时,远处一个清雅秀丽的女子正撑着一顶荷盖凝视着武观。她眉如远山,眸似秋水,写不尽的温柔可怜。可她如今的心思全都系在这个英气勃发又一心渴望复仇的西河王身上。

    “王,你整日辛劳,可要爱惜身体。”她走近,悄悄用荷盖为武观挡雨。

    “哦,小艾,你来了。”武观望着远处,神情依旧有几分冷漠。

    “王,外面雨大,我们还是回去吧。”小艾关切道。

    “回去?我武观从下定决心那一刻,就没有打算回去!不入夏宫,不为母亲昭雪沉冤,我即使安活一世,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你懂吗?小艾,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听我的话,离开大营,回你父亲的有虞氏部落。此行凶险万分,你一个女子何必趟这趟浑水呢?”武观转身面朝小艾道。

    “王,我小艾不懂行军打仗,可我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守护他珍视和看重的事。我娘也是很早就没了,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也曾经一个人在夜晚偷偷想娘,然后又害怕爹担心,又将泪偷偷抹掉。王,此行让我和你一起,守护你珍视的事!”小艾说到此处,已是清泪滚落脸颊,说不出得楚楚动人,让人心生怜爱。

    “小艾,你……你这又是何苦呢?你知道,我只是庶子,我不愿……”武观的眉头微皱,目光之中多了几分苦涩。

    “我知道,可是我愿意!”小艾低声道,“从追随大王那一刻起,我心底一直把你当作我最信任可值得托付的人。今天,让我叫你武观哥哥吧。武观哥哥,你心底舍不得我,我甚么都够了。管他甚么嫡子庶子,我才不在乎呢。你是嫡子也罢,庶子也罢,我小艾一心一意只有你一个。你心中想的尽是军国大事、复仇洗冤,武观哥哥,我心中想的,可就只一个你。你是王也罢,民也罢,对我小艾来说都完全一样。”

    “你……你太傻了!”武观接过那叶荷盖,用手轻轻抹去小艾头上的雨水。

    小艾仰起头来,目光中有苦涩,更有几分温暖。

    而此时,大夏早已派彭伯篯寿在西河之外三十里严阵以待。彭伯篯寿据说是名臣彭祖篯铿的孙辈,夏禹时期受封彭国。如今,夏后姒启下后令命彭伯寿为大夏兵马大元帅,出兵西河,平定季子武观之乱。

    彭伯篯寿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将,接到后令,他眉头紧锁,内心还是有些矛盾的。后令如山,这平定武观之乱自然是非他前去不可,而且此战许胜不许败!可征讨剿灭的对象是夏后季子,这中间的门道可就深了。若是武观在征战中被杀,过后夏后又念及父子之情,那他即使平叛成功,也会被心中迁怒;若是心怀仁慈,平叛不力,那更是得罪夏后,其罪可诛!

    可彭伯篯寿毕竟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首领,他经历过太多刀光剑影的征战,也见过太多尔虞我诈的计谋。

    他明白这是平叛,可又不能致武观于死地。

    他仿佛看到武观背后是一个怅然站立的夏后姒启,他的目光之中满是失落与不解。

    儿子要造父亲的反,而且还是他最心爱的小儿子武观,那可是最像他的小儿子武观!从武观出生那一刻,夏启就断定此子有武学天赋,以后定是一位征战四方、金戈铁马的英雄!夏启知道眷夫人七夜因武观寤生不愿亲近他,所以他便给他超过嫡子的父爱!

    他将獯粥进贡的北域雪狐裘赏赐给武观,将东夷进献的鹰羽牛筋弓赠给武观,还将他最心爱的大燕雪龙驹送给他当坐骑!

    可他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七夜巫蛊之案被枭首城头,换来的是季子武观在西河叛乱,反对这个曾经视他如珍宝的父亲!

    彭伯篯寿想到了夏后,想到这个愤怒而又无奈的父亲,于是他下令出兵,兵分三路,从西河东北部的花山、西河南部的燕山、西河东南部的马山三路向西河进军。彭伯篯寿只有五万士兵,他让自己的弟弟篯寽、篯寻率两万士兵从南路向燕山进军,让自己的儿子篯庚、篯廣率两万士兵从东北路向花山进军,自己则带着自己的季子篯靡率仅剩的一万士兵从东南路向马山进军。

    彭伯篯寿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统筹军队有条不紊,不过十日,三路大军已齐聚西河,从东北、东南、南三个方向将武观的西河军重重困住。

    武观举目四望,已觉周围都是夏师士兵的身影。

    黑云压城城欲摧,三面埋伏藏杀机。

    覆雨已是笼中雀,谁知绝境跃檀溪。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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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参考资料:

    《逸周书·尝麦》:“其在启之五子,忘伯禹之命,假国无正,用胥兴作乱,遂凶厥国。皇天哀禹,赐以彭寿,卑正夏略。“

    《墨子·非乐下》曰:“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将将铭苋磬以力。湛浊于酒,渝食于野,万舞翼翼,章闻于大,天用弗式。”

    《左传·昭公元年》:“于是乎虞有三苗,夏有观、扈,商有姺、邳,周有徐、奄”。

    《竹书纪年》:“十一年,放王季子武观于西河(武观即五观也。观国,今顿丘卫县)。十五年,武观以西河叛。彭伯寿帅师征西河,武观来归”。

第一百九十八章 西河之战之四子争功

    彭伯篯寿围攻西河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夏都安邑。

    夏启的目光阴沉,坐在大殿之上,却一言不发。他望着远处,心中不禁浮起一层如冷雾般迷茫而又悲凉的感觉。

    他已经三个月没有听乐,他的心情低落到谷底。甚至他觉得哪怕是空谷里的几声鹧鸪叫,或是林间樵夫的砍樵声,都比此刻这喧嚣而又孤独的夏宫大殿好得多。他多么想再听自然之乐,那是天地的籁声。

    他的怀里还躺着当年他初到蒲坂城,商均送给他的那个青埙。

    可物是人非,如今的商均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洒脱超逸的舜帝公子了,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心怀热情的少年姒启。

    时间,是如此公平,无论你是夏后还是公子,无论你是陶工还是奴隶,它都一分一毫地流逝。

    逝者如斯,轩辕黄帝、蚩尤、唐尧、虞舜、先帝、皋陶,他们无一不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影响华夏。可他们终究也是敌不过那只岁月之手,让他们在岁月中叶落归根,化为尘土。

    夏启缓缓站起身来,望着大殿上站立的大小部落首领。这时他的四个嫡子走进殿内。

    “嫡子进见。礼!”

    太康走在最前面,叩首行礼。元康、伯康、仲康跟在太康身后,依次行礼。

    夏启微微点点头,道:“你们来了,起来吧。”

    太康起身拱手行礼,站在群臣东朝堂之北,朝西而立。元康、伯康、仲康则站在殿下,居西面东侧身而立。

    夏启望向太康道:“太康,如今西河战事如何?”

    太康拱手上前道:“禀父王,彭伯篯寿率十万大军分三路围攻西河,本已占据天时地利,可将西河叛军剿灭平定,可不知为何彭伯篯寿下令让军队撤后三十里,安营据守。这无异于养虎为患,贻误战机!”说罢,太康还是一脸气愤遗憾。

    元康、伯康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却不答话,只是偷偷交换一下眼色。仲康脸色一变,想要说什么又心存犹豫,最终还是不敢出声。

    夏启眉头紧锁,显然对太康的回答不甚满意,又朝向元康、伯康、仲康问道:“元康、伯康、仲康,武观是您们的亲弟弟,你们有什么话要说么?”

    太康本还想趁机说武观以下犯上、图谋造反,是十恶不赦、当戮全族的重罪,应该让西河的男人都俘虏作牧奴,西河的女人都充宫室为女奴。可当他听到父亲说“亲弟弟”时,故意加强了语气,他的心一下就沉入谷底。

    什么?父亲对这个犯上作乱的逆子还念念不忘!弟弟,他,武观?父亲,你问我们有没有把他当亲弟弟?那你扪心自问,他这个庶子何曾将我们这四个嫡子哥哥放在眼里?看着当面恭敬,那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仗着您对他的宠爱,他这个庶子的威风比我这个嫡长子抖得还大呢?

    那獯粥部落进贡的北域雪狐裘,我曾向您求了三次您都没给,武观就随您游猎射中一只野鹿,您便将这北域雪狐裘赏赐给他。要知道,我这个嫡长子每年过冬也不过只能穿个獐皮短袄而已。后来东夷部落进贡给您鹰羽牛筋弓,您也说武观的弓旧了,也赏给他了。这些也就罢了,可您竟然还要将随您征战沙场多年的坐骑——大燕雪龙驹赏给他!

    您知道夏后坐骑意味着什么吗?您知道元康、伯康告诉我时,脸上是多么幸灾乐祸吗?您知道大夏的部落首领听到这个消息后再见到我时脸上有多阴晴不定么?

    我知道,他们幸灾乐祸的笑,阴晴不定的神色背后,藏着一句话——太康你完了,你这个嫡长子真窝囊,武观才是新的夏后!

    元康的目光之中满是愤怒与嫉恨的火焰,可他此刻什么也不能说。

    他在等待他的三个弟弟的回答。

    “禀父王,公是公,私是私。儿臣以为武观虽是儿臣弟弟,但他犯上作乱,就是华夏之寇仇。儿臣与他恩断义绝,势不两立!”元康拱手行礼道。

    “禀父王,武观身为庶子,本应安分守己。您派他到西河,是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谁知他顽固不化,又生反心,裹挟西河兵,煽动谋反,真是冥顽不灵、其心可诛!父王,儿臣请您给我三万兵马出征西河,不出一个月,儿臣定将那叛臣逆子武观生擒,押送夏都,交给您亲自处置!”伯康神色慷慨道。

    夏启的眉头皱得更深,太康的心里反而有几分残酷的愉悦。他知道,元康、伯康此刻也是恨不得除掉武观而后快,怎会替他说话?

    武观,你这次犯得可是犯上作乱的不臣不子的谋逆大罪!这次谁也救不了你!

    “仲康,你呢?”夏启似乎是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这,父王,儿臣……儿臣不知道怎么说。”仲康面露难色道。

    “说!这是后令!”

    夏启抬起头来怒喝,顿时犹如一头睁眼的猛虎,双目射出凌厉锋芒的寒意,衬着他的一身黑虎皮裘,说不出的神威凛然,王霸之气尽显。

    群臣都是心头一惊,慌忙匍匐在地,脊背冷汗涔涔,齐声道:“夏后息怒,爱惜圣躯。”

    仲康更是紧张,期期艾艾道:“父王,儿……儿臣以为五弟……五弟……”

    太康、元康、伯康三人不约而同地侧目而视。

    仲康喘了一口气,上前叩拜后起身道:“儿臣……儿臣以为五弟定然有他的苦衷。”

    “苦衷?”夏启阴沉着脸道。

    “五弟曾说,父王……父王是他最崇拜的大英雄,他长大要……要成为父王这样的人。”仲康依旧是有些紧张道。

    “武观,他真这么说过?”夏启有些怅然道。

    “是的,父王,那是……那是儿臣和五弟一次闲聊中提起的。儿臣记得……记得五弟说这句话时,他的神色变得很恭敬,一字一句地说。儿臣以为,五弟如果不是有苦衷,绝对不会走叛乱谋反这条路。”仲康目光炯炯,说话也自然了几分。

    “他有苦衷,他有苦衷……”夏启负手背过身喃喃几遍道,忽而又转身,怒喝道:“那本后就没有苦衷么?若是人人有苦衷都可犯上谋反,那吾华夏还有几天宁日?纵然是尧帝、舜帝、先帝、皋陶在世,也定要斩了这个逆子!太康、元康、伯康、仲康听后令,令四嫡子亲王各率两万夏师士兵剿灭武观,平定西河之乱!”

    太康、元康、伯康阔步上前,道:“儿臣领后令!”

    仲康略微踌躇片刻,见父王夏启神色冷峻,只得上前道,“儿臣领后令!”

第一百九十九章 西河之战之覆雨翻云

    夏后姒启下令四个嫡子亲王出征的消息很快就传到西河。西河王武观闻听消息,为避免腹背受敌,便下令西河士兵撤回西河城,准备依据城池固守,以待战机。

    而夏师当年,太康、元康、伯康、仲康各率两万夏军士兵,向西河进军。这四路夏军分别为龙焰、凤烬、麟泽、龟溟。太康率龙焰军骑兵一马当先,日行百里,急行军不过三日,已杀到西河以西三十里。元康、伯康则是私下商量,约定互为犄角,彼此支援,凤烬军与麟泽军两军相距不过二十里,日行六十里,五天后才陆续赶到。仲康的龟溟军就没有那么神速,这只军队全是年纪较大的老兵和一些身有战伤的伤兵,召集起来,一天才不过行军三十里。龟溟军走走停停,将近十日才赶到西河。太康见仲康迟迟不到,本来还准备责罚他贻误战机,等看到仲康领着那一帮老弱病残的龟溟军赶到西河时,他也一时怔住了,不好再说什么。

    而另一边彭伯篯寿的大营之中,已有好几个首领沉不住气,纷纷向主帅篯寿请战。可篯寿只是轻捋银须,微微一笑,挥手让他们退下,说他自有谋划。几个魁梧强壮、浓眉粗髯的首领叹着气愤愤不平地离开中军大帐。

    篯靡也是不解,上前跪拜道:“父亲,如今我们已将西河叛军团团围住,他们就像陷阱里的豚猪麋鹿一般,唾手可得,可您为何不下令进攻呢?若是再拖延些时日,万一那武观有援兵,岂不是给西河叛军喘息之机?”

    彭伯篯寿没有直接回答季子篯靡的问题,而是负手问道:“靡,我问你,若是一只野狼受伤了,你是会直接上去搏杀它,还是静待时机擒住它?”

    篯靡略微思索,便道:“自然是静待时机。若是上前与狼搏杀,那受伤的狼为了活命,势必会殊死一搏!”

    “不错”,彭伯篯寿点头道,“这西河王此刻就是一头陷入绝境的受伤的狼!我们若是进攻,纵然攻下西河城,也必定伤亡不小。若是重重围困,让他们粮草匮乏,军心不稳,那时这西河城便能兵不血刃地拿下了。”

    篯靡此刻才明白父亲对西河围而不攻的深意,也不禁叹服道,“父亲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深思熟虑,着眼全局?孩儿今日有幸聆听父亲指点,受益匪浅。”

    彭伯篯寿微笑着颔首不语,挥手示意篯靡退下,而他自己依旧站在一张羊皮地图前聚精会神地凝望,若有所思地踱步。

    夜渐渐深了,那帐内的篝火都渐渐只剩下些许火炭残留的热气,露气也浓了几分。

    西河城内,同样愁眉不展的是西河王武观。他神情憔悴,明显是消瘦不少,可那一对眸子如同秋水寒光,闪着不甘和倔强的眼神。

    “大王,您该用膳了。”虞艾领着两个侍女上前,一个侍女捧着一鼎鹿肉羹,一个侍女端着一豆粟米粥。

    西河王武观望着远处篝火闪烁的夏军大营,脸色阴沉,没有答话。

    虞艾揭开食器的盖子,鹿肉的肥美鲜香和粟米粥的五谷之味转瞬便弥漫在空气中。

    但武观依旧是置若罔闻,一言不发。虞艾心中叹息一声,可也无可奈何,只得顺从地站在武观身侧,默默等候。

    “报!胥兴将军求见!”

    武观这才回过头来,眉如山岳,沉声道:“传!”

    只见一个身高八尺、孔武有力的将军走进来,跪拜叩首道:“臣胥兴拜见大王。如今西河城危在旦夕,彭伯篯寿的三路大军共五万人已集结完毕,夏后姒启派出的四路嫡子亲王也分率龙焰、凤烬、麟泽、龟溟四路军队,合计八万,驻扎在西河以西三十里外。如今我们是腹背受敌,孤立无援。如今之计,还请大王早做决断!不然数万西河军民难免屠戮之苦,这西河孤城也势必焚成一片焦土!”

    武观躬身上前,搀扶起胥兴,诚恳地拜了三拜,道:“本王自执掌西河以来,励精图治,没有一刻不想让西河强盛。可如今西河式微,东夷、獯粥又作壁上观,实在是西河百年之危局。武观不才,尚有一计,或可有扭转乾坤的机会。只是还要与将军谋划,筹备周密,方可施行。”

    胥兴慨然道:“大王,胥兴生是西河的臣,死是西河的鬼。只要您一声王令,我胥兴刀丛荆棘、火海沼泽也绝不皱一下眉!”

    武观握住胥兴的手,不禁泪下数行,道:“将军此心,可昭日月,我代西河六万八千零四十二位军民谢过将军!”

    说罢,武观便要下跪。

    胥兴忙拦住武观,道:“大王,这可折煞我了。我胥兴一介粗人,岂可受西河王这一跪?”

    武观只得作罢,挥手示意虞艾和两位侍女退下,道:“你们先出去,我与胥将军还有要事相商。”

    虞艾只得带两位侍女退下。

    可她们刚出去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听得里面传来武观的怒喝,“胥兴,你……你竟敢……”

    接着边传出一个男人阴冷的笑声,道:“武观,你不过还是个毛头小子,跟我比你还嫩了点。就凭你还想和夏后斗,简直是痴心妄想。今夜就让我结果了你,拿你的头颅去夏都请赏。那时候西河王便是我的了,啊,哈哈……”

    可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声传来,那男人的声音战栗而恐惧,“什么,你……你竟然……左……左手也会使……!咳咳……咳……,我……我不甘心!”

    可接着又是一声沉闷的声音,是一把利刃缓缓插入胸膛的声音。

    这次再也没有男人恐惧战栗的声音,而且一片死寂。

    第二天,等到虞艾和侍女进入西河王武观的屋子,几个人瞬间就愣住了,忍不住剧烈呕吐起来。

    这绝对是最惨烈的场景。

    血……血……血……

    地上躺着的人已经面目模糊不清,可他身下的血已经如同数十条蜿蜒爬行的红色蚯蚓。

    而西河王武观则是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他的目光呆滞,似乎也经历了一场极为恐怖的事情。

    “大王,这……”虞艾试探地问道。

    “他……他要杀我……”武观似乎是哆哆嗦嗦地说道,身子蜷缩成一团,靠着旁边打开的窗子。

    “那现在……”虞艾依旧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枭首!”武观似乎是受到刺激,怒吼道。“快,枭首!传我王令,胥兴图谋行刺,事败伏诛,枭首示众,以儆效尤!有敢私自吊唁求情者,等同此罪!”

    很快,胥兴刺杀西河王不成被枭首的消息便传到了彭伯篯寿、嫡子太康和夏后姒启的耳中。

    彭伯篯寿沉思不语,负手捋须在营中踱步,还是让请战的将军暂时退下。

    嫡子太康听到消息后,不禁大喜,召集元康、伯康、仲康道:“诸位后弟,如今西河被围,破城立功,指日可待。这武观又枭首大将胥兴,势必军心不稳,让西河军对他怨声载道。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夜袭西河城,抢在彭伯篯寿前把西河攻破,那时父王定会对我们四个嫡子亲王刮目相看!我们大夏王子,怎会不如那个上了年纪、前怕狼后怕虎的篯寿老头呢?诸位后弟,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元康、伯康自然是连声附和,道:“大哥真是文韬武略、见识超群,我们愧不能及!”

    太康扫视了仲康一眼,道:“老四,你呢?”

    仲康自知拗不过太康,只得拱手道:“臣弟自然听诸位兄长的。”

    太康这才满意地笑道,“这才对嘛,我们兄弟齐心,这小小的一座西河城又算的什么?我们明天休整一日,明夜子时听我号令,攻打西河!”

    元康、伯康、仲康齐声称是。

    但远在夏都的夏启却隐隐觉察到一丝不安,凭他对武观的了解,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他太熟悉他这个季子,虽然在五子中年纪最小,论打仗不如沉稳老练的彭伯篯寿,可论临机应变,绝不在他四个兄长之下。

    夏启在细鹿皮上写了一则后令,派人骑马加急赶往四子亲王的军营。

第二百章 西河之战之兴亡蝼蚁

    西河城外二十里的一处山丘之上,一只黄鹤翩然而立,说不出的飘逸出尘。黄鹤背上是一个黄发童颜的白衣老者,他面色红润,神态从容,举止大有出尘逸仙之姿。

    而他的目光则牢牢盯着地面。

    地面上是两群蚂蚁,一群黑蚁,一群白蚁。

    骑鹤的白衣老者望着蚂蚁战局出了深,一个踉跄,竟从黄鹤背上跌落下来。眼看他就要跌落在那两群蚂蚁身上,谁知他足跟一点,竟轻飘飘地斜着站住,仿佛酒醉一般,接着微笑着缓缓站起身来。

    “师傅,您老人家又看什么入迷了?”黄鹤身后钻出一个垂髫的童子。

    “哦,侍鹤,又是你这个小鬼头!不是让你留在山上,你怎么又偷偷摸摸跟着我和黄鹤下山?”黄发老人问道。

    “哎,师傅,我可是为了您老人家的安全着想。再说我‘侍鹤’名叫‘侍鹤’,您道号‘黄鹤道人’,我就该跟着您,伺候好您和黄鹤,这不是您老人家整日教导我们要守本修心吗?我这可都是听您的吩咐呀。”垂髫童子恭敬双手行礼道。

    “你……你这伶牙俐齿的,这可不是我教的。此处有刀兵之险,你还是赶快回去罢!”黄鹤老人沉声道,目光之中似乎有些难以言说的意味。

    “刀兵之险?这……这不就是两群蚂蚁打架么?”垂髫童子挠头不解道。

    “哦,那你倒是说说,这黑蚁和白蚁谁能胜?”黄鹤老人指着地上的蚁群问道。

    垂髫童子来了兴致,蹲在地上,想要仔细看清黑蚁还是白蚁占上风。可那黑蚁、白蚁早已混战成一团,黑蚁之中有白蚁,白蚁之中也有黑蚁,如同人摩肩接踵一般,实在是难以分辨清楚。

    过了许久,垂髫童子看得眼都酸了,也没看明白,只得悻悻道,“师傅,这黑蚁白蚁混战在一起,弟子驽钝,实在是看不明白!”

    黄鹤老人叹道,“不错!这战局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扑朔迷离,难以预料。但有一点可以料到。”

    垂髫童子道:“哪一点?”

    “那就是无论胜败,它们都会伤亡惨重”,黄鹤老人道,“胜,伤民也;败,亦伤民也。”

    垂髫童子呆呆望着混战的蚂蚁,若有所思。

    “走罢,侍鹤,天下之势,可顺不可违。我们还是回山中去罢。”说完,那黄鹤振翅如轮,宽约两丈,带着黄鹤老人和垂髫童子绕过西河城,向远处飞去。

    而那山丘之上的黑蚁和白蚁仍旧缠斗在一起,谁也不肯让步。

    西河城外,元康、伯康的军队已兵临城下,虎视眈眈地望着城门。原来这是太康的部署,说是他和仲康后援策应,让元康、伯康先锋攻城。元康、伯康立功心切,自然不愿将功劳拱手相让,便各率两万兵马从两个方向朝西河城进军。

    伯康的麟泽军行进迅捷,先攻到西河城下。元康的凤烬军眼见麟泽军已摆开阵势,便后撤数里,沿着西河河岸驻军。

    “叛贼武观,还不出来受死!”伯康麟泽军的一个先锋将军勒马在阵前,对着西河城骂阵。

    可半晌过去,西河城门紧闭,没有丝毫动静。

    那麟泽军的先锋将军恼怒异常,举起长戈,策马冲向西河城门,高声喝道:“武观小儿,快出城来与我一战!你这般畏畏缩缩,真是蛇鼠行径,真是丢了……”

    谁知他还没说完,便见城门缓缓打开,一个黑衣将军策马而立,右手一支长戟负在身后。那黑衣将军脸遮半面兽皮,神威凛凛,双目如同寒冰,一言不发。这种压迫的气势令麟泽军的先锋将军一怔。

    可就是这一怔的功夫,从西河城头射出一只雁翎箭。那箭来势迅疾,又夹着风声,转瞬便已到那麟泽军先锋将军面门。那先锋将军仰面一倒,堪堪避开那迅如风雷的一箭。

    可他还没有直起身,便听到一声马的悲嘶,他便重重跌落在地上。地上赫然是他坐骑的断腿和殷红的血迹。他刚抬起头,便觉脖间一凉,那黑衣将军的长戟已逼近他的咽喉。

    “你……你究竟是谁?”这位麟泽军的先锋将军此刻早已没有方才的嚣张跋扈,而且满脸惊恐地问道。

    “我……是……武……观!”

    等到那位先锋将军听到最后一个字,他的脖颈已被冰冷锋利的长戟洞穿,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是难以置信。

    武观将长戟一抽,腥红温热的血瞬间便流了出来,洒在西河城外的尘土之上。

    麟泽军眼见自己的先锋被斩杀,都是惊怒交加,想要上前,可握着长戈的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伯康早已按捺不住,眼见自己先锋被斩,更是脸上无光。他怒瞪圆目,咬牙喝道,“哼!我就不信他有多大本事!来,取我长钺来!我今日倒要看看,你这个反叛的庶子有多少鬼蜮伎俩!”

    两个士兵抬着伯康的长钺上前。

    伯康伸手一握,跃马持钺,便朝武观杀来。

    武观依旧是兽皮面具遮挡他英俊的面颊,神色冰冷地望着那个曾经的三哥——伯康。

    “三哥,你来了。”武观道。

    “住口!我不是你三哥,我可没有你这个叛上作乱的弟弟!实话告诉你,纵是你不反叛,就凭你那个巫蛊祸国的娘,你也绝不会有好下场…啊,哈哈……”伯康仰头狂笑,丝毫不把武观放在眼里。

    骄傲的猛虎从来不会正眼看野狼,伯康眼中的武观更是连荒野之上的一头麋鹿都不如!

    武观的手紧紧握住长戟,他的目光如锋利的刀刃,死死盯住伯康。他显然是在极力克制自己,否则他恨不得将他一拳从马背上捶下来!

    龙有逆鳞,违者必死!

    武观纵然不是那翱翔九天之上的飞龙,也是潜伏寒涧深渊的骊龙!

    而母亲眷夫人便是他的逆鳞!

    可伯康依旧是狂笑不止,他似乎是故意要激怒武观。

    “伯康,你找死!”果然,这次武观先出手了。

    他长戟横扫而出,却被伯康的长钺架住。他使出力气下压,而伯康臂力惊人,也是咬牙向上顶。这显然是一次力量的博弈!

    武观撤戟而回,不料伯康的长钺如影随形,紧紧跟着他。武观左右横扫,与伯康战了十几回合,可依旧被伯康用长钺尽数挡了下来。

    伯康冷笑道:“武观,你在西河这武艺怎么还不如从前呢?”

    武观也不理会,勒马调头便要回城。

    伯康怎会纵虎归山,高声道:“麟泽军的弟兄们,跟我冲!诛杀叛贼武观,攻下西河城!杀!”

    说罢,他一马当先,紧跟武观不放。武观也是纵马疾驰,头也不回地往城内冲去。

    “杀!”伯康眼见武观力怯,也是紧追不放。

    可他追得兴起,没有听到身后麟泽军士兵的呼喊,只听到“嘭”的一声,西河城门重重关闭的声音。

    伯康只见眼前一群黑衣的西河士兵如蚂蚁般涌来,将他和十几个雷泽军骑兵围在中间。他此刻尽力探出脖子去找武观,可满眼都是黑衣残影,哪里还能分辨出武观。

    “杀!杀!杀!”

    一百多把寒光凛冽的长戈向中间刺来,不时有蓝衣的雷泽骑兵惨叫着跌落马下。

    “武观,你……你……”伯康怒吼着挥动长钺,砍向涌上来的西河军士兵。

    可令他感到恐惧的是,这些西河军士兵似乎根本不知道死亡的恐惧,纵使前面有人喋血倒下,依旧是潮水一般怒喝着向前冲杀!

    那十几个雷泽军骑兵逐渐抵挡不住,惨叫着跌落马下,被涌动如潮水的西河军士兵用长戈搠杀,鲜血在地上汩汩流动,如同残阳的颜色。

    “轰隆!轰隆!”

    城头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几十个臂力惊人的壮汉,个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

    “放!”

    只见城头一个西河军小首领挥动令旗,那几十个臂力惊人的壮汉手中赫然出现磨盘大小的滚石和臂围粗细的圆木,接着便是如冰雹陨石一般坠落而下。

    “啊……”

    伯康避无可避,挥动长钺挡过一根圆木,可却被一块巨石重重砸在背上,当场殒命。他坐下的那匹青马也被活活压死。

    武观望着惨死的伯康,叹了口气,摆手道:“他毕竟曾是我兄长,找个地方埋了罢。”

    手下侍卫抱拳道:“是!”

    接着武观伫立城头,望向元康凤烬军的方向,目光之中似乎有火焰在灼灼燃烧。

    元康本想让伯康的雷泽军替他开路,不料刚一交战,伯康便中计惨死在西河城内,这让他不禁脊背发冷,对曾经那个季子武观忌惮起来。

    而得知统帅惨死内城消息的麟泽军,士气也格低沉,转而请小首领找凤烬军统帅元康,请求两军合力攻城,杀了武观,为伯康亲王报仇。

    “二亲王,伯康统帅已战死,请您率领我们麟泽军和您的凤烬军杀入西河城内,剿灭西河叛军,枭首贼酋武观,以告慰伯康统帅亡灵。”一个麟泽军小首领叩首拜道。

    “什么?入城?你是想让我凤烬军全军覆没吗?伯康统帅如此英勇,尚且殒命城内,你到底是何居心?说,你是不是武观派来的人?”元康脸色铁青,厉声问道。

    “这……这……,小人只是想为伯康统帅报仇……”那个麟泽军小首领望着元康阴沉如冰的脸色,只得辩解道。

    “报仇?这是行军打仗,关系上万士兵的生命!军国大事,岂可儿戏?若有差池,你能担负得起么?”元康上前斥问道。

    “这……这小人还未……”

    “来人,把他推出去处死!再有妄议入城者,便是这个下场!”元康怒道。

    “二亲王,我冤枉呀……我冤枉……冤……”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便也永远留在西河河畔的荒草枯冢之间。

    元康杀鸡儆猴,借小首领的头颅压住麟泽军想要入城的请愿,当晚便盘算起如何打破危局。

    他平时与伯康一起,他负责出谋划策,伯康负责行动,本来配合的也算密切。可如今伯康惨死,他又能指挥太康和仲康谁呢?如今他孤军与武观西河军对峙,实属下策。

    思来想去,他决定给大哥太康传讯求救。

    可他的传讯兵刚骑马离开,便听到大营周围一阵喧嚣之声,接着便是浓烟窜入帐内。

    等到元康走出中军大帐,他眼前早已是一片火海。浑身着火的凤烬军士兵打滚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中军大帐那竿“凤烬”大旗,也早已簌簌地落着火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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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记介绍:
上古尧帝时期,洪水滔天。鲧治水九年无功,被火神祝融诛杀在羽山之郊。鲧的儿子大禹接受舜帝白羽令,开始治理洪水,后凿龙门、开三门、擒蛟龙、诛相柳、斗冰夷……最终铸造九鼎,开启夏朝天下,演绎出波澜壮阔的夏朝历史。夏鼎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夏鼎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夏鼎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