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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马江南     夏鼎记txt下载     夏鼎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二章 继承者

    黝黑皮肤的农夫戴着斗笠,迟迟不愿抬头。

    “摘下你的斗笠,接受入城检查!”姒启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谁知那位黝黑皮肤的农夫依旧低着头,沉声道:“咳,原来尧帝爷在位,老夫可没有见过这么威风的守门将军!”

    “守门将军”这四个字这样刺耳,姒启的脸上火辣辣地发烫,但他依旧不为所动,道:“如今司寇皋陶先生制订实刑,以刑法与德教规范百姓。入城门者,需接受检查,这是禹城之法。谁也不能违背!莫说是先生,就是夏侯亲临,若不接受检查,我姒启也不会让他过此城门!”

    黝黑皮肤的农夫这才缓缓抬起头,摘下斗笠,笑道:“我素日便听闻夏后有一个英武坚毅的儿子,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臣后稷要入城拜见夏后,还望姒启将军检查放行。”

    “您……您是后稷先生?这……姒启有眼无珠,唐突先生!”姒启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忙俯身行礼。

    “姒启将军,快快请起!”后稷忙上前搀起姒启,“你奉夏后之命守城,这是你的职责所在!老夫只是多活了些年岁,也是华夏一个普通百姓罢了,岂敢倚老卖老?这不是让华夏百姓笑我老糊涂么?你说是不是?”

    姒启起身拱手道:“先生所言极是。那姒启便秉公行事。来人,给后稷先生认真检查,不可懈怠。”

    “是!”两个守卫上前检查后稷身后的一个木质独轮车上的货物,发现都是一些粟谷种子,并无其他东西。

    两个守卫走到姒启身前,抱拳道:“启禀副营长,属下已认真检查过后稷先生的物品,并无异常,可以放行。”

    姒启道:“好,放行!”同时他又转身向后稷拱手行礼道,“先生慢走,姒启职务在身,不便相送,还请先生见谅。”

    后稷道:“昔日尧帝爷说,‘生子当如虞舜’,四岳皆称是。依老朽看来,若舜帝君在世,对姒启将军也必青睐有加!”

    姒启道:“先生说笑,姒启少不更事,尚需多加磨炼。岂可不知天高地厚,贻笑大方。”

    后稷点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好,老夫还要去拜见夏后,就此告辞!”

    姒启躬身行礼道:“姒启恭送先生!”

    望着后稷推着独轮车远处的身影,姒启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他现在似乎开始明白父亲让他当这个禹城护卫营副营长的用意了。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看大门的闲差呀!稍有不慎,就会给那些老首领落下话柄,当真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使!但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必然会被父亲斥责一顿,更是惹人非议,脸面全无!

    这不是和敌人打交道,这是真真正正地和人打交道!

    和敌人打交道,用的是拳头和刀!和人打交道,你要用的是头脑和言语,还要有恭敬之心和防备之策!

    可以马上得天下,岂可马上治天下?

    正在姒启思索父亲给他这个考验的意图时,又是一个皮肤白皙、态度恭敬的中年男子走到城门前。

    “站住!”

    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道:“是。”

    两个守卫上前将他全身上下认真检查一遍,然后向姒启禀报道:“启禀副营长,属下已认真检查,并无异常,可以放行。”

    姒启摆摆手示意守卫退后,转身向中年男子道:“不知先生入城有何要事?”

    中年男子道:“在下伯益,正要入城面见夏后。”

    姒启观此人神态谦和之中又有几分正气,便知是夏后柱国重臣,便抱拳道:“姒启职责所在,还请先生见谅!”

    伯益捋须道:“姒启。你莫非就是如今夏后之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姒启将军年纪轻轻便能沙场立功,扬名华夏。如今护卫禹城,更是我禹城百姓之幸!”

    姒启道:“岂敢岂敢,先生过誉。”

    这时只见有传令兵匆忙出城,伯益便拱手道,“伯益还有要事禀报夏后,日后有时间再与将军相叙。”

    姒启伸手向城内道:“先生请。”

    伯益坦然入城,心中却对这位守城将军印象深刻。他想着心怀黎民、起居简朴、日夜操劳国事的夏后姒禹,有回想刚才守城英气勃发、刚毅又谦恭的守城护卫营副营长姒启。

    他摇摇头,又无奈地笑了笑,然后阔步向禹城内城大殿走去。

    斗转星移,花叶辞树。

    自姒禹登基成为夏后,便召集众位华夏部落联盟首领,共同商议推选皋陶继任夏后。皋陶虽以年老多病屡次推辞,但他本就是历经唐、虞、夏三朝的重臣,又长期担任理官,主管华夏刑狱,他提出的“法治”与“德政”相结合的理念,更是让华夏部落政令一致,社会有序。他和他的独角兽獬豸更是成为部民眼中正义的化身,有的部民还将他们的画像画在自己房屋的墙上。

    他更是赢得了一个备受倾慕的称呼——“狱神”!

    可皋陶却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他常对自己的儿子伯益说,“天下有恶,方有刑狱。刑狱乃是斩除毒草,震慑百姓,如悬刀垂刃,不可轻用!人民是血肉之躯,刀刃是无情之物,以无情量有情,舍法何为?因此,难在量刑。法平有度,使民知之,则圣人垂拱而治后天下平。”

    伯益道:“父亲,法既然是用来除恶,为何不能轻用?”

    皋陶正色道:“五刑合五行,对金、木、水、火、土。大辟为金刑,囚狱对木刑,汤镬对水刑,炮烙对火刑,流放对土刑。五刑伤人筋骨肌肤,害人精神性命。人乃天地之灵,若无大过重罪,岂可轻法?况法如刈草,岂可刈尽天下草木?唯有德政相辅,方可行之。”

    伯益拱手拜道:“益驽,愿闻其详。”

    皋陶道:“好吧,那我给你讲给案子。市集之中有一人想要偷陶罐,被摊主发现。他想要逃走,便用陶罐将摊主砸晕过去。如果你是理官,你会如何处理?”

    伯益道:“此人偷窃陶罐,后畏罪逃匿,还行凶伤人,当处木刑!”

    皋陶摇摇头,道:“可这个人却是个大孝子,他宁肯去集市偷陶罐入狱,只是为给他年老卧病在床的亲人熬肉汤。”

    伯益目瞪口呆,道:“这……这……竟然有这样的人?!”

    皋陶道:“那你现在还要抓他么?”

    伯益讪讪道,“他既是孝子,又有亲人卧病在床,虽有偷窃,但只是陶罐,情有可原。舜帝便是大孝之人,若刑罚此孝子,恐怕有悖人情。”

    皋陶叹气道:“那若是如此,为尽己孝便可伤人之命?自己父母的性命重如泰山,他人的性命便可轻贱么?若是如此,那刑罚何在?公平何在?正义何在?”

    皋陶一连三问,问得伯益心惊肉跳,不住低头。

    伯益只得拱手行礼赔罪道:“是孩儿思虑不周,还请父亲指点。”

第一百七十三章 随行

    皋陶望着眼前的伯益,语重心长地说道:“益,无论何时,你牢记一句话!”

    伯益拱手拜道:“父亲请讲。”

    皋陶正色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心怀天下、胸有日月之人,才能真正得到天下人的拥戴!”

    伯益再拜道:“益定当谨记于心。”

    伯益没有想到,父亲在传授给他刑狱司法毕生经验和真谛后,第二年便因病撒手人寰。

    夏后姒禹闻之,大恸,休政不饮不食三日。三日后,夏后姒禹传令华夏部落联盟的各个大小部落首领,为大司寇皋陶致哀七日,一月之内不得用血食。皋陶曾在的东夷部落更是全民缟素,歃血立誓为老首领守丧一年。

    皋陶的离世对于华夏部落联盟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皋陶是华夏司法刑狱的始祖,更是促进刑罚从象刑到实刑的改革,这也是华夏文明法治进程的一大步。皋陶的德政法治相辅相成的理念,深深影响了华夏部落联盟,甚至东夷、三苗也逐渐接受皋陶的法治理念。

    夏后禹二年,皋陶薨。

    姒启也在禹城不断历练成长,跟随父亲学习军政大事,但姒启隐约感觉到父亲似乎并没有将夏后之位传给他的想法。在皋陶薨后,姒启也曾想过,自己能否成为父亲的继承人,执掌夏朝。可他发现父亲在皋陶先生薨后,便更加倚仗皋陶之子伯益。伯益被父亲任命为执政官,统率百官,总理朝政。而自己依然只是一个禹城护卫营的副营长。这些年自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不过是从外城门移到了内城门。

    黄犬匹夫尚且羞之!

    姒启有时愁闷时候,便会登上禹城外城的城楼。他望着远处山岳峥嵘,朔风吹云,心中便壮怀激烈,义愤填膺。他常常看着大雁或孤鹰盘旋天际,翱翔在禹城城郊广阔的原野之上。

    他不禁又想起少虎营金戈铁马、纵横驰骋的日子,纵然是烈日炎炎似火烧的夏天,或是数九寒天如冰窖的冬天,吞雪啮冰,风餐露宿,他也甘心!那才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应该体验和经历的生活!

    可现在呢?他每天只能呆在这城门口,迎来送往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和禹城百姓。这怎么能是他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应该做的事呢?

    姒启有好几次都按捺不住,想要找父亲理论。可每次都是一见到父亲那坚毅如水的目光,自己便恭恭敬敬地行礼,心有不甘地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七年过去了。

    夏后禹八年,夏后姒禹决定召集华夏诸侯邦国八百部落在会稽会盟。而且他传令姒启随行。

    姒启心中沉睡许久的豪气如余烬复燃的篝火,又开始烈烈燃烧,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他的背一下子挺得很直,像山谷涧间傲然挺立的松树!

    此次会盟随行的还有夏后氏十二部族,分别是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斟鄩氏、彤城氏、褒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戈氏。十二部族中最为强大的还是夏后氏部落,直到夏禹立国,以夏后氏为国名,夏后氏十二部族皆以夏后氏为首宗。

    姒禹此次会盟,并非心血来潮。自舜帝山陵崩后,有虞氏部落一族始终是貌合神离,尤其是原来一些商均的拥虿,更是时不时煽风点火,制造动乱。虽然每次这些规模不大的动乱都很快被平定,但夏朝附近的一些东夷小部落和三苗部落仍然有人希望商均继位。他们或明或暗,造谣姒禹逼位舜帝,扰乱着华夏部落联盟的和平和稳定。起初夏禹并不以为意,认为清者自清。但随着有禹军密使查获有虞氏和东夷几个小部落与商均往来的牛皮密书。姒禹才皱起眉头,陷入沉思,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内有有虞,外有东夷,若是再联合三苗,那华夏部落联盟的大好局面岂不是毁之一旦?!

    姒禹心道,我不做这个夏后固然可以,但若是商均联合有虞氏、东夷、三苗来攻我夏后之国,我姒禹绝不答应!华夏的大小部落族人更不会答应!

    于是他召集伯益、后稷、子契、应龙、一同商议,决定在会稽举行诸侯会盟,一来彰显夏朝国威,二来可联络诸侯,三来可震慑群雄!于是,夏朝建国以来第一次诸侯大会盟便在会稽轰轰烈烈地召开了!

    会稽此地,处于华夏、东夷、三苗交界之地,乃是华夏重地!姒禹之所以选在此地召来会稽会盟,便是要昭告天下,重振华夏的雄风!

    姒启很久没有见过这样雄壮威武的父亲,父亲一身戎装,身披犀甲,腰挎青铜长剑,眉宇之间,颇有指点千军万马的大将风度。

    “启,你过来!”

    “父亲!”姒启上前叩首拜道。

    “快,快起来!”姒禹上前道。

    姒启这才站起身来,他站得笔直,像一棵挺拔有力的云松,目中神光湛湛。他腰挎长剑,英气勃发,身形也较几年前更显魁梧。

    “好,好啊!果然是英雄在少年!想不到有一天我的儿子会长得如此魁梧壮实!我真是老了,这几年每到阴雨天,这鹤膝病便要发作,疼得整宿睡不着觉。”禹叹气道,颇有些老气横秋的味道。

    姒启上前扶住父亲,道:“父亲,您当年治水十三年,操劳辛苦,夙兴夜寐,才落下这鹤膝病的病根。如今华夏强盛,四方诸侯来朝,您也该注意调养身体才是。”

    禹道:“启!你记住!为夏后,不为一己之私,而为万民之福。我一个人苦点累点算得了什么!你看看当年尧舜圣君在位之时,何曾整日操心自己的口腹之欲?尧帝仁义,烛照四夷。舜帝明德,泽被八方。我姒禹何德何能,出身泥涂之间,躬耕田亩之中。蒙先帝不弃,就任司空,岂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一人之劳,与天下万民的疾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为后者,当以天下为己念,以生民为首,将自己放在谦恭卑下的位置,才能让百姓真正拥戴你!这些你可要多向伯益、子契先生请教!”

    姒启恭敬拜道,“启谨记父亲教诲。”

    夏禹不再言语,带着姒启一起登上会稽台的高处,但见山林茫茫,草木争荣。八百个大大小小的部落联盟列队整齐,依次列队,掀起漫天烟尘。

第一百七十四章 法为政一

    会稽山下,八百多位部落的代表阵容整齐,旌旗飘动,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而会稽山的山顶有一处广阔的平台,这处平台正是此次部落会盟之地。平台之上,又有一处高丘,上有一四方之坛,为盟主台。盟主台居高临下,俯视四方,正是华夏部落联盟的盟主,也是四方共遵的共主才有资格登上的地方。

    夏禹神色沉着,宛如山岳,对姒启道:“启,今日你要认真观摩,恪守夏礼!万不可生事造次!”

    启正色拜道:“启谨记!”

    随后夏禹摆手道,“启,你快去请伯益、子契、应龙三位首领前来盟主台,记住,态度一定要恭敬有礼!然后你带一队夏后氏部落的族人到会盟台前列队集合!”

    姒启抱拳道:“启领后命!”

    只见八百路诸侯部落首领声势浩大,掀起漫天尘土。他们有的披着鹿皮,有的戴着羽翎帽,有的穿着熊皮衣,有的穿着蓑衣……打扮各不相同,明显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各个部落。

    他们有的骑着野马,魁梧剽悍;有的手持石斧,嚣张跋扈;有的面目黝黑,手举火把;有的身材瘦小,捧着陶罐……

    群雄陆陆续续赶到会盟台前,在地上插起部旗,兴奋地吼叫呐喊,声如奔雷,豪气干云!

    夏禹率领伯益、子契、应龙等夏朝首领登上盟主台。但见秋风烈烈,旌旗蔽空,八百多个部落首领神情肃穆,鸦雀无声。

    夏禹躬身行礼,道:“今日禹召集我华夏部落联盟八百路诸侯首领在这会稽会盟,共议大事!诸位应约会盟,真乃华夏福祉,天下之幸!”

    伯益、子契、应龙忙随着下拜行礼。群雄见状,也忙俯身叩首拜道:“共主之令,四海皆遵!”

    夏禹抽出腰间青铜帝君剑,慷慨道:“此剑乃舜帝当年禅让所赠,乃华夏部落联盟之号令!今日禹以此剑会盟诸侯,如有违逆,当以血祭剑!”

    群雄皆是变色慷慨,齐声喝道:“如有违逆,以血祭剑!如有违逆,以血祭剑!如有违逆,以血祭剑!”

    夏禹转身对伯益道:“伯益首领,本后任你为盟相,清点各路诸侯!”

    伯益拱手道:“伯益领夏后命!”

    接着伯益手持五色旗,站在盟主台前,正色道:“各路首领听令,开始检阅!第一路,华夏夏后氏部落!”

    说罢,伯益手挥土黄龙旗,姒启率领夏后氏部落士兵整齐地走向台上,队伍肃穆庄严,不禁令群雄侧目。

    “第二路,华夏有扈氏部落!”

    ……

    “第三十九路,东夷有穷氏部落!”

    “第四十二路,九夷涂山氏部落!”

    “第九十五路,西戎獯粥氏部落!”

    “第一百三十一路,三苗骧苗氏部落!”

    “第二百七十九路,东夷有鬲氏部落!”

    群雄按照号令,依次来到会盟台前接受检阅。

    “第三百九十四路,九夷防风氏部落!”

    台下无人应答。

    “第三百九十四路,九夷防风氏部落!”

    依旧是无人应答。

    伯益只得奏禀夏后禹,“夏后,九夷防风氏部落逾期未至!”

    夏禹面沉如水,不动声色道:“想来九夷距此路途遥远,定然有事耽搁。盟相不必久候,继续检阅!”

    伯益只得拱手拜道:“益谨遵后命!”

    八百路诸侯声势浩大,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好不热闹。盟会一直举行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日寅时才检阅完毕。

    群雄无不感慨叹息,想不到昔日只有十几个大小部落的华夏,如今能聚集八百路大大小小的诸侯部落首领,成为华夏部落联盟的天下共主!纵然昔日的尧舜二帝君,也未曾见到如此幅员辽阔、地大物博、人杰地灵的华夏!

    夏禹登上会稽盟主台,只觉罡风浩荡,意气奋发。仰观天地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更觉肩上责任重大。他正色道:“华夏者,乃华夏、东夷、三苗等诸部落之华夏,非一人之华夏!如今洪水方平,九鼎定州。夏禹不才,忝列后位。我们会盟于此,只为华夏一体、四海同心!诸位当以天下黎庶苍生为念,护佑吾华夏部落联盟薪火相传、世代一统!如此则天地正位,阴阳调和,四时充美,鬼神降福!如有违逆,再滥起刀兵者,凡我华夏部落联盟同盟者,共诛之!”

    群雄也是目眦尽裂,怒发冲冠,齐声道:“共诛之!共诛之!”

    正在这时,忽见一位赤裸上身、背负荆条的老首领被押着来到会盟台前。

    “罪臣防风氏逾期赴盟,特来向盟主请罪!”

    防风氏须发皆霜、剑髯立眉,望之便凛然生畏。他的颧骨高耸瘦削,面色凝重。正是秋风萧瑟,百草枯黄,天地之间弥漫着肃杀悲凉之意。

    “盟主!”

    防风氏将苍老的头颅重重叩在地上,溅起一层落满尘土的血红的枫叶。

    “老……老首领!”夏禹的声音竟然也忍不住有几分颤抖。可盟主之令重若泰山,若是不处罚防风氏,必将失信于天下诸侯!

    姒启望着不远处的父亲,看到他眉头紧锁,勒出一道深深的“川”字,犹如那纵横的山峦丘壑。

    “盟主,防风氏乃历朝老臣,此次逾期想必是无心之失。望盟主手下留情,饶他这次!”一个三苗首领上前叩首求情道。

    “盟主,圣人云,‘不伤二毛,是爱人道’。如今防风氏老首领已年过古稀,还望盟主宽宥,令防风氏部落纳贡赎罪,以彰盟主之仁德!”又是一个东夷首领下跪求情。

    夏禹一言不发,盯着跪在地上、头发有些凌乱的防风氏。他的心头浮过一丝悲戚,甚至想到自己因治水不力被诛杀的父亲。

    如果是舜帝,他会怎么办?

    这时夏禹的眼前又浮现出骑着獬豸、白发如银的皋陶。

    情不逾法,法为政一!

    八百路诸侯众目睽睽,他手中的青铜帝君剑寒光湛湛!

    夏禹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深沉锐利,泛出杀伐果断的决心。

    “盟主,老夫如秋叶飘零,行将就木,早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法不徇私,您不要顾念我,快下令吧!”防风氏的身体有些颤抖,但依旧努力跪得脊梁笔直。

    夏禹目中隐隐泛着泪光,挥剑道:“九夷防风氏逾期会盟,就地处决!”

    两个魁梧壮实的虎贲士兵上前将防风氏押到会盟台下。

    “父亲!父亲!”

第一百七十五章 青越大将军

    “父亲,父亲!”

    一个身穿青色衣服的中年男子挣脱护卫,朝着防风氏的方向冲来。

    “风隅,你给我住口!”防风氏苍老的面庞显出怒容,双目炯若寒星。

    “父亲,父亲!”

    那个名叫风隅的中年男人仍想上前,被十多个夏后氏部落的士兵团团围住。他们全都是本部落最魁梧有力的男子,自然不会让风隅再向前一步。

    防风氏背上缚着荆条,神态却凌然自威,喝道:“风隅,你记住,我防风氏部落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宁可站着死,不可苟且生!我今日虽死,却可保全我防风氏部落守信履约之名!我死之后,你万不可记恨夏后,不可坏我华夏结盟之义!我防风氏部落生生世世,绝不反叛!你可记住了吗?”

    风隅渐渐冷静下来,拱手向防风氏拜道:“父亲的话,风隅定当铭记于心!可您是路遇洪水,放心不下灾民才……”

    防风氏用眼色制止住风隅,仰天笑道:“如今夏朝初立,会盟诸侯乃是天下头等大事!盟主早已晓谕天下诸侯,逾期违命者斩!今日岂可因我一老叟而废天下之盟约!我防风氏愿以一腔热血明盟主之法令也。风隅,我生平除了治水,还编有一卷《夏律》。待我死后,记得呈献夏后。若能如此,我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风隅面色凄惨,道:“孩儿谨记。”

    夏禹望见防风氏父子诀别,也是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感受。可作为华夏部落联盟的盟主,他必须以身作则,令出如山。他抽出青铜帝君剑,正色道:“行刑!”

    虎贲勇士上前将防风氏押到会盟台前,手起刀落,血光闪动,一颗苍老的头颅轰然落地……

    “父亲!父亲?”风隅悲从中来,忍不住痛哭起来。

    夏禹登上会盟台,晓谕诸侯防风氏逾期当斩,但顾念防风氏部落时代治水有功,准许后人设防风祠祭祀。同时夏禹任命风隅为新一代防风氏部落首领。风隅叩首领命,并对夏禹宣誓效忠。

    会盟群雄眼见防风氏逾期被斩,无不心惊肉跳、瞠目结舌,此刻皆是匍匐跪地,叩首效忠道:“臣等皆以夏为宗主,世代效忠!朝见纳贡,不敢逾命!”

    置身山呼海啸的效忠声,姒启不禁心潮澎湃、血气奔涌,他一直渴望的不正是夏后一统,万族来朝的盛况么?可当他望向父亲,却只见父亲凝眉如岳、面若平湖,并不见有兴奋喜悦之色。

    “父亲这是怎么了?华夏一统,万族称臣,不正是华夏族人梦寐以求的盛况吗?为何父亲眉宇之间反而有愁色?”姒启心中不解道。

    当然这个问题他不会去问父亲,父亲也不一定会告诉他。

    有些事情,光靠别人给你说是不行的。只有你站在同样的位置,面对同样的处境,你才能真正做到设身处地。

    会稽之盟不久,夏禹便召集华夏部落首领,宣布伯益将成为下一代夏后。

    姒启心中自然是不服气,更是想不通,父亲为何要将夏后之位传给不是夏后部落的伯益。从此,每次伯益进内城城门,姒启都会冷冷地打量伯益一番,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这个出身虞师的伯益?

    可有一天,他无意中听到父亲选择伯益做继承人的原因。

    “夏后,姒启如今年富力壮,又有率兵克敌的本领。臣以为启可继任夏后!”一个中年斟鄩氏部落首领道。

    “启?”夏禹沉吟道,“他年纪尚浅,在华夏部落联盟的威望不足。况且伯益是皋陶首领之后,内政统筹,邦族外交,都处理得游刃有余。伯益辅佐治水,又造井驯兽以利万民,可谓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可……可……”斟鄩氏那位部落首领还要再说,可眼见夏禹心意已决,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其他几个夏族十二部落的首领眼见此番情景,自然也不再多言。

    帝禹四十五年,夏后禹巡狩天下,来到会稽,只见当年的盟主台下,有一座隆起的防风坟和建成许久的防风祠。防风祠前的两棵柏树森森高耸,颇有风飒飒兮木萧萧的萧瑟寂寥之感。

    “夏后,这是当年您亲手所植的古柏。”

    “哦,这柏树都长这么高了。老……老首领,禹来看你来了……”夏禹说着,弯着腰对着防风祠躬身长拜三次。可他毕竟是上了年纪,每次弯腰直身都要花费很大力气,而且还伴随着轻微的喘息声。可没有人注意到这位老夏后眼角渗出的泪珠,他摸着防风祠前的古柏,心中哀叹道:“老首领,姒禹对不住您呀!”

    临走前,夏禹还来到防风坟前,用耒耜上了新土。黄昏落日斜照,一个苍老瘦削的背影倔强地走向远方,正是古道西风瘦叟,落魄人在天涯道。

    夏禹自从祭拜过防风氏,亲手抚摸过那亲手种植的古柏,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年老的夏禹将子契、后稷、伯益、姒启叫到他的榻前,宣布伯益成为下一代夏后。

    他的声音如同飘零空山的秋叶,他的声音里透出人到暮年的沧桑与无奈。在会稽这片他曾经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土地上,他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夏禹四十五年秋,帝禹崩,天下大丧,伯益继位。

    伯益即位之后,自觉威徳不足以遍布华夏,于是节俭自持、与民休息,还告诫百官小心谨慎、忠于职守,倡导德治。可夏后氏部落的十二部族对于这个外族的夏后并不心服,他们心中依旧想要拥立帝禹长子姒启为夏后。

    夏后氏部落秘密召开集会,集会上来自夏后氏部落的大小首领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夏后,夏后,不是我们夏后氏的人叫什么夏后?!”

    “就是,禹帝在位的时候,我们夏后氏部落是何等意气风发,华夏部落联盟八百路诸侯,哪个敢轻视我们?可现在,唉!”

    “哎哎,我听说咱们新的夏后原来是虞师。”

    “虞师?虞师是干什么的?”

    “虞师你都不知道!虞师就是驯养鸟兽的人。”

    “哦,这么说,我上次还驯养了几头野鹿和锦鸡,那我也能当虞师了,哈哈!”

    “住口!咱们是来集会商议的,不是来信口开河、扯嘴胡说的!各位首领,如今禹帝传位伯益,我们夏后氏部落日益式微。大家有何意见,请畅所欲言!”一个年长的夏后氏首领正色道。

    “这……这……”不少部落首领挠头托腮,面露难色,顿时不知如何应答。

    “这有何难?”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上前慨然道,“只要让我青越当大将军,夏后复兴,何足道哉!”

第一百七十六章 破局

    姒启和青越的手又紧紧握在一起。

    “数年不见,青越,你可长胡子了。”姒启笑道。

    “还说我?你这么多年,可给我找个嫂子回来?”青越打趣道。

    “嘿,你呢?这么多年不也是孤身将军?”姒启笑道,“今日我夏后氏部落大小首领齐聚于此,叙旧还是改日吧。当务之急是商讨大事!”

    一个夏后氏部落老首领拄杖上前道,“正是!如今新夏后只知新法,不晓惯例。禹帝新丧,他便更易法度。如今朝中之臣,多半是东夷旧部和他有扈氏一族之人。长此以往,我夏后氏部落日渐式微,将无半寸立锥之地呀!老共主倘若在天有灵,如何瞑目呀?”

    说罢,这位老首领涕泗纵横,嚎啕大哭起来。其余几位年老的首领见状也是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这时一个中年首领看不过去,上前喝道:“哭哭哭!哭能解决问题吗?今天我们聚集于此,就是商议大事!若是都抱头痛哭,如何振兴我夏后氏部落!”

    “好!姒猛首领说得好!一帮大丈夫,如何能作小女儿姿态?”姒启走到一棵古柏树前,振臂高呼道,“众位首领,如今之计,唯有众志成城,万民一心,方能解我夏后氏部落之困境,破此日渐式微之危局!”

    夏后氏部落的大小首领被姒启的话触动了,纷纷站起身来,围在姒启的身旁。

    “可少首领,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是呀!这伯益偏重东夷和有扈氏部族,这简直就是斑鸠向鹌鹑——一窝顾一窝!老共主说的‘华夏一体,不分亲疏’,哼,他可记住半分?”

    “但少首领,我们夏后氏有十二部族,如今还是各有心思,单靠我们夏后氏部落一族,恐怕还是蚂蚁啃骨头,猛虎难架群狼呀!”

    几位首领你一言我一语,或是迷茫无法,或是义愤填膺,或是忧心忡忡,但都没有破局之法。

    眼见众人都是一筹莫展,青越上前拱手道:“众位首领,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见他身材魁梧,气度不凡,眉宇之间隐隐有指挥千军万马的雄才大略,又见他与姒启关系非浅,便都看向这位面孔不太熟悉的青年人。

    青越眼见时机已到,便不再藏拙,朗声道:“如今天下之事,如狩猎也。华夏、东夷、三苗便是三张网,谁的网大,便能捕到更多的猎物。今夏后守成之主也,不务开疆拓土,震慑四夷,那我们华夏的这张网便越来越小。长此以往,华夏的势力范围势必受损。而东夷、三苗则将趁势而起,东有东夷,南有三苗,北边更有獯鬻虎视眈眈。如此,则天下之鹿,将入何人之彀?”

    “这……这这……”

    “我华夏之鹿,岂可入异族之网?大家说对不对?”青越喝道。

    “对,对!我华夏自炎黄二帝血脉传承至今,尧帝仁义,舜帝明德,禹帝兼而有之,铸九鼎,分九州,会盟诸侯,威明天下。今日岂可自缚手足,以养狼豺?”一个老首领目光炯炯,射出锐利的光芒。

    “诸位首领”,姒启也血气翻涌,高声道:

    “我夏后部族同气连枝,如今之计,唯有联合有扈氏之外其他十部族,方可振兴我夏后氏一族!”

    “对!对!”

    篝火熊熊,映照着每个人的脸,火焰的光影在每个人的面孔如水中的月光一样浮动。

    不久,夏后氏部落就联合斟灌氏、有男氏、彤城氏、有褒氏、有费氏、有杞氏、有缯氏、有辛氏、有冥氏九大部族,共同在帝丘聚集誓师出征。

    在阳城的伯益听闻消息,忙召集有扈氏、斟鄩氏和东夷部落,甚至派人联络无人问津的有虞氏旧部,准备与夏后氏十部族联盟展开会战。

    姒启得夏后氏十部族联合议事会推举,担任盟主和元帅,青越被任命为联盟军大将军,又有几位中年首领被推选为副将军。夏后氏为首的十部族声势浩大,斗志昂扬,剑锋所指,无不望风披靡。

    伯益很快认识到他所面临的不利局面。仅靠有扈氏、斟鄩氏两部落的支持,东夷部落鞭长莫及,三苗部落隔岸观火,有虞氏部落早已日薄西山、气息奄奄。而他要面对的则是一鼓作气、骁勇剽悍的夏后氏十部族联盟军的攻击。

    伯益望着束手无策的朝臣,朝臣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唉,父亲,我今日方知您当年劝我不要继任夏后的苦衷呀!”伯益望向皋陶坟冢的方向,不禁泫然欲泣。

    可进攻的夏后氏联军势如破竹,不出三个月,从帝丘到昆吾、老丘,越过河水天堑,距阳城城外的崇山已不过五六十里路程。

    “报!夏后,夏后氏联军已经全部渡河!”

    “报!夏后,有扈氏又阵亡两千人,被俘九百余人。”

    “报!夏后,有虞氏首领商均称早已不理政务,没有同意出兵。”

    “报!夏后,斟鄩氏……”

    “住口!”一向随和镇定的伯益也不禁怒火中烧,将传令兵呵斥出去。他将手中的兽皮地图重重摔在案上,望着死气沉沉的大殿。

    “诸位首领,你们还有何策可以解围?”伯益心如死灰道。

    “夏后,如今唯有禅让……”一个老首领颤抖着胡子哆哆嗦嗦道。

    “禅让?”伯益冷笑道,“禅让!这真是一步好棋!不错,这夏后之位本就应该是姒启的,怎么能让我这个没有血缘的外族人来做?早知今日,那当初你们大大小小几百个首领又为何推举我伯益接受禹帝的禅让?”

    “啊?当时你们一个个高谈阔论,口若悬河,如今为何个个都呆如木鸡、哑口无言呢?”

    “好一个先王之德,好一个泽被华夏!如今你们怎么都成了霜打的知了,不敢吱声呢?唉,我伯益真是不自量力,还想真的可以为华夏百姓多做一些实事,能传先辈一点福泽。嗨,现在想来,真是蚂蚁撼树,不明白自己有多少斤两,就敢接这顶夏后冠!”

    “也罢,当年尧帝爷时有许由、巢父二隐士,光风霁月,隐身林泉,令人心折。我便也学二隐,将夏后之位归还姒启,以免华夏再起刀兵!如此,也不负禹王所托、先父之诲!”

    “夏后圣明!”跪下一殿大小部落首领。

    “来人,传我后令,我伯益甘愿禅让后位于姒启,华夏部落咸听新令!”

    “是!”

    三日之后,伯益辞去夏后之位,粗衣褐服,带着家人,乘着一辆牛车离开阳城。

第一百七十七章 龙纹黑云陶

    当姒启再次回到禹城,他已经戴上夏后冠,目光深沉而严肃,颇有君王的威严,他用脚步丈量内城到大殿的距离。

    一步,两步,三步……

    五十一步,五十二步,五十三步……

    九百零一步,九百零二步,九百零三步……

    等他数到九百九十九步的时候,他已站在禹城大殿的门口。

    姒启回头望向内城城门,他依稀记得那些风雨如晦或是大雪纷飞的日子,他都要站在内城城门口,毕恭毕敬地目送每一个大小首领入朝。

    而现在他已经戴上夏后之冠,走进禹城大殿。

    这短短的九百九十九步,他似乎已经走了很久很久。曾经他以为不过是一马鞭的事,后来变得让他觉得遥不可及。而如今当他真的以主人的身份站上那大殿,坐在当年父亲议政的夏后位之时,他终于明白当年父亲在会稽会盟之时眉头紧锁的原因。

    一旦坐上夏后之位,便有天下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自己。连伯益这样德才兼备的有功之臣尚且难以兼顾周全,更何况是他这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夏后呢?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

    身为夏后,便不能只顾个人喜怒哀乐,而要以华夏百姓忧乐为忧乐。可现在姒启最担心的是他根基未稳,东夷、三苗虎视眈眈。如何巩固政权,立威于天下才是当务之急。

    正在这时,有传令兵上前急报,“报!有扈氏兴兵反叛!”

    “报!东夷有鬲氏部落也在向夏都进犯!”

    “报,北方獯鬻部落索要牛羊谷物。”

    “哼?岂有此理!”姒启目光如剑,射出道道让人凌然生畏的寒光。

    “传我后令,召各部落大首领政事台前议事!”

    不过片刻,政事台前便聚集了夏朝二十多位大首领,他们有的眉宇凝重,有的目光深沉,有的精神矍铄,还有几位已是须发皆白,拄杖而行。

    姒启拱手行礼,道:“姒启初登后位,心中惶恐,自感才微祚薄,实在不知所措。诸位首领皆是先王砥柱股肱之臣,德高望重,阅历精深。如今有扈氏逆天而行,叛乱造反,东夷有鬲氏、北方獯鬻氏部落助风吹火,正是我夏后朝生死存亡之际!还请众位首领统筹商议,以解燃眉之急!”

    众位首领面面相觑,有的捋须不语,有的左右张望,有的依旧眉宇凝重,但没有一个首领答话。

    古井无波。

    而姒启现在心中却不能平静。

    这是对他的一道考验!

    能不能成为夏后,能不能有震慑万邦的气魄,就在此一举!

    他的目光慢慢冷静下来,扫视着参加议事会的部落首领,他要将他们的面容一个一个清晰地记下来。他更要像当初在蒲坂城的集市上,一个一个挑选陶埙一样,找到适合自己的陶埙。

    而这时他的目光扫到议政台角落的一张虎皮!

    虎!

    姒启的目光在那一瞬变得坚硬而冷冽,高声道:“传少虎营虎啸、姒坚、獯昼、夷夜!对,还有大将军青越!”

    “是!”

    而此刻夏都阳城郊外七十余里,气势汹汹的有扈氏族人正架起篝火,支起陶罐,开始做饭。他们脸上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紧张和忧虑,反而是一派轻松欢乐的神情。

    “喂,扈镝,来过来搭把手!”一个抬着大黑陶罐的高个子有扈氏士兵道。

    “呦,扈锋,你这是要做十牛汤么?用这么大的陶罐?”

    “你小子懂什么?这陶罐可是祖上传了好几代的宝贝!就这陶罐的纹路都少不了几百只鹿汤的滋润嘞!”

    “想不到,这个黑乎乎的陶罐竟然还是个宝贝!今天我倒要开开眼界,看看这黑宝贝能熬出来什么美味?”说着,他便上前来帮大个子士兵抬黑陶罐。

    这黑陶罐少说也有二尺高,还有一只陶耳,看着有些年头,色泽也不怎么透亮。但一上手,他便感受到这黑陶罐并非俗物,那手掌磨挲下有细腻的质感,而不是一般陶罐坑坑洼洼的触感。而且这陶罐有些说不出的品相,既不纤巧,也不粗笨。看似二尺多高,抱着也不觉太过沉重。

    扈锋将黑陶罐夹在一处土坑之上,在陶罐灌满清水,又洒了一把不知名的调料,下面开始加火。就是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汤,却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扈镝仍不住咽了好几口口水,偷偷伸手指在罐汤里蘸了一下。他用嘴抿了一下手指,只觉这汤汁已是鲜美异常,恨不得将手指都嘬下来。

    “好宝贝!真是好宝贝!喂,对了,扈锋,你刚才往这黑陶罐里放的是什么?”扈镝满怀疑问问道。

    “这个嘛……”扈锋故意放慢语调,“你先去给我捡些干柴火来,我再告诉你!”

    “嘿,小气鬼,就这还用得着神神秘秘的!不说就不说,等扈老伯回来,我就告诉他,他的宝贝儿子背着他,偷偷……”

    “哎哎,”扈锋忙上前捂着他的嘴,“你这舌头也嫌碍事,也趁早丢进这陶罐,熬成肉汤!”

    扈镝挣扎几下,才喘着气,又是捶胸,又是拍背,干咳道:“哎,我说,你小子下手也太黑了!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差点让你小子给我勒晕啰!咳咳……”

    “开玩笑?你知道什么?这可是当年农皇神农氏留下的罐子,可是无价之宝!”

    “什么?”扈镝的眼睛瞪得如同圆枣,“你说这是农皇圣物?”

    “哦,不对不对!听说当年神农氏尝百草,后误食七步断肠草而亡,若这陶罐是那药罐?那……那岂不是这药罐也有毒?那我刚才?!”

    扈镝越想越后怕,忙连滚带爬跑到不远处的溪边,掏着喉咙干呕,好不容易才将刚才嘬的那口汤水吐了出来,只见那溪边一团呕吐物,散发着酸臭令人作呕的气味。

    “喂,扈镝,你小子在干嘛?还让不让人做饭了?”

    “做饭?你用这药罐做肉汤,我今天小命都差点折在这里!唉,你小子,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还是老爹说的对,不是自己烤的肉,一只野兔屁股也别尝!我今天算是栽了,一口热乎肉汤没尝着,反而折腾个七荤八素的!”

    “哎呀!你小子真是!”看到扈镝这狼狈不堪的模样,扈锋也忍不住摇头笑道。

    “你还有脸笑?”扈镝一脸不服气,全忘了刚才自己的狼狈之态,憋着气冲到扈锋身前,想要讨个说法。

    “这个可不是神农氏的药罐,而是他的食罐。要不他老人家尝百草时饿肚子呀?”扈锋道。

    “这……这……”扈镝直气得牙齿打颤,“那你不早说?害得我以为中毒了,这一通上蹿下跳的!”

    “你也没问我呀?只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说是这陶罐有毒,然后就一个人去吐苦水了。”

    “那这陶罐可有名字?”

    “当然有了。”

    “它叫什么?”

    “龙纹黑云陶!”

    扈镝瞪大眼睛,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个两尺多高的大黑陶罐,一刻也不眨眼。

    扈锋洗好了鹿肉,将肉放进黑龙云纹陶里,不大一会儿功夫,便有鹿肉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这时不远处号角声起,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甘之战补充

    有扈氏的故地旧说在今陕西户县,但近人利用多学科研究成果,考订其故地在今河南郑州以北的原阳、原武一带,应更符合历史实际,得到不少学者的赞同。而这个地区正和夏后氏活动地区相邻,文献记载,“自洛汭延于伊汭,居易毋固,其有夏之居”[14],又说“昔夏之兴也,融降于崇山”[15],崇山就是今中岳嵩山,“禹都阳城”,其地当在今河南登封一带。考古学上的夏文化发祥地是在以嵩山为中心的伊洛颍汝地区,尤其是在“有夏之居”的伊洛地区,流传很多关于禹的传说,如春秋时人们曾“见河洛而思禹功”,赞叹“微禹,吾其鱼乎”[12]。在一些文献中更明确地记载了启之子太康都斟鄩〔今河南偃师境)。伊洛之间的巩县稍柴、偃师二里头都有大范围的夏文化遗存,二里头更发现了宫殿遗址,很可能从启开始,已将政治中心逐渐移向伊洛平原。而无论是阳城还是斟鄩,距离原阳有扈氏故地均约百公里上下,而且都在古黄河以南,所以有扈氏的叛服对夏后氏统治影响至深,这是夏后氏得知有扈氏不服而发动甘之战的一个主要原因。[16]甘之地望有陕西户县境、河南洛阳西南和郑州以西古甘水沿岸等说法。据今所知,有扈氏故地不在陕西,所以户县说可排除。洛阳说的可能性也不大,因为据《水经注》这里虽有甘水和故甘城,但与甘之战的古战场无涉,如前所述,伊洛平原是夏文化的腹心地区,启伐有扈,战场不可能置于自己的后方。甘地是夏王启讨伐有扈氏叛乱的一个重要战场,其地理位置必在双方势力范围邻接处,而且根据夏王朝处于攻势、有扈氏处于防御的作战态势,前人关于甘地在有扈氏南郊之说值得重视。考今荥阳地区古代曾有潘水和荥潘之泽,周代以前称甘水和荥甘,地傍甘水和荥甘之泽的区域则为甘地,它北距原武有扈氏故地仅数十里,西傍印山岭,东邻圃田泽,是有扈氏的南方门户,也是启与有扈氏大战的古战场,这一说法是有道理的。荥阳不仅对有扈氏是具有战略意义的地点,荥阳之西即巩县、偃师,也是一条进入“有夏之居”的必经之路,夏王朝面对有扈氏的威胁,要保卫他的腹心地区,也要把敌人拒于甘地,即今郑州西北古荥泽之外。

    资料来源:

    李际均等.中国军事通史:第一卷夏商西周军事史:军事科学出版社,2005年:70-71页

第一百七十八章 甘之战

    “喂,你们俩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一个身材魁梧、络腮胡子的大汉纵马喝道,“快点收拾出发!大首领有令,天黑之前就要攻进阳城!”

    “什么?天黑之前,可我们肚子都还没填饱呢?大人,没有力气怎么打仗呀?”扈镝犟着脖子道。

    “扈镝,又是你小子!我问你,是你的肚子重要,还是脑袋重要?”

    “嘿,大人,脑袋重要,可这肚子也不能饿着呀!你听我这肚子,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那络腮胡子大汉哪里顾得着理他,喝道:“我这是传达大首领的命令,你俩休要胡搅蛮缠!赶紧收拾好行军,再聒噪多舌半句,休怪我将你俩绑到大首领帐内!”

    “你……你……”扈镝仍然不服气,被身旁的扈锋从后面死死拽住衣袖。

    扈锋上前拱手赔礼道:“是是,我们这就收拾,他小孩子脾气,大人莫要见怪!”

    “哼!你还算懂些礼数,哎,你俩可要快点,贻误了大首领攻城,你俩十个脑袋都不够拿来祭旗的!”

    “是是,大人教训的是。”扈锋依旧唯唯诺诺道。

    那络腮胡子大汉冷哼一声,纵马扬尘离去,再也不看二人一眼。

    “我呸!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凭什么对我们吆五喝六!打仗打仗,连饭都吃不饱,打得什么鸟仗!”扈镝怒气未消,一拳楔到树上,震落几片树叶,那树上歇脚的鸟也惊叫着飞远了。

    “行了,赶紧过来收拾吧!”扈锋面色平淡,正忙着把陶罐、陶釜用藤绳往那个独轮木车上绑。

    “哎,我说,扈锋,你真是好脾气!大家都拉屎拉到你头上,你连发个火都不敢!刚才要不是你拦着,我非得把他从马上摔下来,让他也明白我扈镝的手段!”

    “呦,扈勇士,您要真有本事,怎么不跟大首领比划比划?在这过嘴瘾,可不是您的风格呀?”扈锋揶揄道。

    “额,这个嘛……大首领他……我……”扈镝一时之间也是语塞,只得干笑几声。

    扈锋也不再理他,忙着收拾煮饭的陶具。这时又是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二人不敢怠慢,忙收拾好向号角声处集合。

    而姒启一方,正在军校场检阅军队,夏后氏十大部落列队整齐,严阵以待。但见风声猎猎,尘土飞扬,几只灰鹰盘旋在校场之上。

    夏后姒启腰挎一把青铜帝君剑,目光炯如晨星,灼若烈阳,一步一步登上点校台,高声道:“华夏的六军将士们,我要向你们宣告:有扈氏违抗天命,轻视五行,怠慢夏历,上天因此要断绝他们国运。今天我将要替天行道,代替上天剿灭有扈氏。”

    只见六军将士群情激奋,手中高举长戈,齐声喝道:“杀!杀!杀!”

    姒启从腰间抽出青铜帝君剑,高高举起道:“众位将士,大军将征,我在此颁布此次军令!左边弓箭手如果不用弓箭奋力射杀敌人,你们就是不奉行我的命令;右边长矛手如果不用长矛奋力刺杀敌人,也是不奉行我的命令;驾车的驭手如果不能使战车进退得当,这也是不奉行我的命令。服从命令的将士,你们将在社神祖庙前得到重赏;不服从命令的人,将在社神祖庙前受到惩罚,把不服从命令的人贬为奴隶或者就地处死!诸位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六军声如雷震,响彻云霄。

    “好,六军听令,开始出征!”姒启将青铜帝君剑挥下,只见六军声势浩大,步伐铿锵,向城外的有扈氏大军进发。

    有扈氏的大首领手持长戈,高声喝道:“姒启小儿,不遵先王之令,兴兵作乱,威逼夏后伯益退位!自尧帝爷至伯益君,都是公天下,祖宗之法,岂能容姒启这狂悖无知的小儿僭越!今日我有扈氏一族,定要替天行道,诛杀叛逆,迎会伯益君!”

    “是!是!”有扈氏部落的士兵高声喝道。

    一场夏后氏与有扈氏的战争就此开始了,姒启派出了夏后氏部落的精锐和其他九个夏后氏部族一起,出城迎战。夏后氏联军星夜兼程,斗志昂扬,在城外五十里便阻击到兴兵来犯的有扈氏部落。

    姒启一声令下,青越、虎啸、獯昼、夷夜便和夏后氏部落联军一起向有扈氏部落发起冲锋。

    青越身先士卒,挥舞长戈搠倒两人,直冲敌阵。虎啸和姒坚率领少虎营的勇士更是如虎跃山林,勇猛无比,无不以一当十,死命血战。身穿黑熊皮长袍的獯昼挥动着硬如磐石的拳头,用力砸向有扈氏部落的士兵,能依稀听到有扈氏部落士兵骨头碎裂的声音。而一袭火红狐狸皮短袄的夷夜则是身法灵活,不时抽出背后的羽箭,射向骑马奔走的有扈氏部落士兵。他箭无虚发,又出手极快,不大一会儿功夫,便有十几个有扈氏部落壮汉惨叫着跌落马背。等到有人欺身上前,他便目露寒光,抽出腰间别的骨刃,刀刀攻向敌人的要害。

    有扈氏一族虽也多是久经战场的老手,但遇到这样一群身手矫健、勇猛无匹的对手,也不禁心里打怵,交手不过两三个时辰,便招架不住,节节败退,一路向西撤兵。

    而此刻的姒启怎会轻易放虎归山,命令青越率军追击有扈氏一族,定要生擒有扈氏部落大首领,以儆效尤,震慑天下。

    青越下令兵分两路,派骑兵迂回包抄,在甘之地将有扈氏部落一族团团围住。有扈氏大首领扈雲看着甘水翻涌的波涛,又望向疲惫不堪的有扈氏部落士兵,不禁长叹一声,“唉,天命如此!伯益君,是我扈雲无能为力!如今,我唯有以死谢罪!”

    但见碧波汹涌,寒水澹澹,扈雲长戈朝向脖子重重一击,一道鲜血便溅了出来。夕阳斜照,黄昏给甘水河畔平添了几分肃穆的氛围。

    “大首领!”有扈氏部落一族全都跪下,望着那甘水之中碧波上远去的大首领的尸体,无不黯然呜咽,泣不成声。

    青越拱手向姒启拜道,“夏后,此义士也,当厚葬之,方能降服有扈氏之民心。”

    姒启道:“诺。传我后令,厚葬扈雲,令赐有扈氏一族姒姓,有不从令者,发配为牧奴。”

    青越道:“臣遵夏后之令。”

第一百七十九章 猎人的博弈

    就在夏后氏一族以为取胜之际,忽听甘水对岸又传来号角之声。

    呜——呜——呜——

    声音悲壮浑厚,如牛吼狼嚎。

    “不好,夏后,又有有扈氏一族的残部攻来!还有数百骑兵!”

    “列队应敌!青越,你来指挥!”姒启目光炯炯,望着甘水对岸。

    “是!”青越抱拳领命,纵马率军冲锋在前,领着夏后氏部落士兵向甘水进军。但见寒风烈烈,马鸣萧萧,两军士兵杀气腾腾,都隔着甘水对峙。大战一触即发,两军将士都是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懈怠。

    有扈氏这一分支的首领名为扈鄠,和扈雲是同族兄弟,但向来二人不合,并未就进攻阳城、迎回伯益的事宜达成一致。

    扈雲本就性情急躁,眼见扈鄠犹豫不决、斟酌再三,便拂袖而去。临走前还道:“目光短浅、裹手裹脚,我扈雲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兄弟!你就在这甘水河畔等着,等我们攻入阳城,擒住姒启,迎回伯益,再来那姒启那小子来祭旗!”

    扈鄠想起当日情景,又看到扈雲喋血甘水河畔,不禁悲从中来,长叹一声道:“大哥,兄弟我不是懦弱无能、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当日阳城形势不明,贸然出兵,孤军深入,恐遭埋伏!不料今日你竟自刎甘水,真是可悲可叹!我扈鄠统兵谋略虽不如你,今日也必要与那姒启夏师一战!”

    而此刻青越也已率军来到甘水河畔,他望向河对岸那位神态冷峻、目露悲戚之色的首领,心下也不禁开始揣度。

    用兵之道,贵在料敌机先!

    谁先揣摩到对方行兵布阵的动向,谁就能提前部署、有备无患!

    但此刻两军正面交锋,没有丝毫藏着掖着,比拼的正是士兵的勇武和军队的斗志!当然还有双方统帅的博弈与厮杀!

    青越面如沉湖,不露喜怒之色。他要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像一个真正的猎人一样预判猎物的攻击和逃窜方位。他在思索,如果对方是一群狼,它们会怎么办?

    如果是孤狼,不过是困兽之斗,将它团团围住,不断消耗它、激怒它,直到把它拖得筋疲力尽,然后一举上前击杀它!

    但现在夏师面对的不是孤狼,而是群狼!一群嗜血复仇、目露凶光的群狼,它们比孤狼更敏捷,它们比孤狼更狡黠,它们比孤狼更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们并不是真狼,而是人!

    有扈氏部落既有狼的勇猛,又有狼的智慧!

    他们步伐一致、号令统一、令行禁止,他们看着是群狼,却又有孤狼的狠劲!

    而青越望向自己身后的夏师士兵,他们目光坚毅,神色坚毅,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青越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士兵,像猎人一样的士兵!

    他们同样冷静、敏锐、勇敢,而且具有潜藏在密林之中的耐心与毅力,更有猎人独有的洞察力!

    这是一场狼群与猎人的博弈和厮杀!

    狭路相逢勇者胜,而狼与猎人,谁先沉不住气,谁就会倒下成为对方的战利品!

    有扈氏正是一群嗜血的饿狼,他们心中怀着首领自刎的愤怒,而将怒火对准了追击的青越和夏师士兵!

    扈鄠压抑着心中的悲痛,将长戈举到半空,喝道:“弟兄们,给我冲!歼灭夏师,生擒姒启,踏平夏都!”

    “杀!杀!杀!”

    有扈氏士兵跟随着先锋骑兵,杀气腾腾,准备渡河与夏师决战。

    “大将军,我们……”一名副将上前抱拳向青越请战。

    青越面色平静,挥手制止住他,道:“先别着急,愤怒的狼群容易丧失理智,我们先静观其变!”

    副将皱眉不解,但也不能违背大将军的军令,只得称是不言。

    有扈氏部落士兵眼见先锋骑兵渡河并未受到阻拦,便奋不顾身、争先恐后地开始渡河。

    有扈氏骑兵骑的都是牧马师驯化的优良野马,个头高大,雄健异常,比常人要高出半个多身子。这些有扈氏骑兵仗着马势,更是快马加鞭,向甘水对岸集结的夏师发起冲锋。

    有扈氏步兵则趁着骑兵开路,举起高大的长戈,也挽起裤腿开始陆续渡河。几千人的军队乌泱泱地挤满甘水,往日波涛汹涌的甘水也几乎断流。人声、马蹄声、干戈相击声、寒风萧萧声混在一起,说不出地聒噪热闹。马蹄飞溅的水花、众人身上的汗味、水中潮湿的水草味、死去腥臭的河蟹鱼虾味都混在一起,不少人已忍不住呕吐起来。

    可青越并没有动,面色依旧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有扈氏部落的骑兵已冲锋距离夏师不足三十丈的距离,有扈氏的步兵也基本已经渡河,只有后面几十个扛旗的旗兵还没有来得及上岸。

    刚上岸的有扈氏士兵都是面露喜色,口中嘟囔不停。

    青越没有细听,但他猜到,十有八九是在嘲笑夏师的大将军不懂兵法,不知道半渡而击。

    青越望着那些刚上岸脸上得意洋洋的有扈氏士兵,忽然抽出背上的羽箭,挽弓在手,一箭便射倒了冲锋最前的一位有扈氏骑兵。

    这一箭去势迅疾,却好似悄无声息,那骑兵还没反应过来,便一头栽落马下。可那匹黑色野马奔势正急,哪里还停得住,直朝夏师队伍猛冲而去。

    青越眼见那野马狂奔而来,如风驰电掣,却丝毫不惧,随手将弓箭抛给副手,纵马便向那黑色野马冲去。

    那黑色野马本来是受惊狂奔,猛然又见青越骑着一匹白马冲来,心中也是一愕,脚下不免慢了几步。就这电光火石、间不容发的时刻,青越纵马上前,一个飞跃,早已跃上黑马马背。

    那黑色野马早已识主,眼见青越跃上马背,岂能心服?它仰首抬起前蹄,又是向后一送,像要将青越从马背上掀翻下来。可青越似乎早有准备,俯身趴在马背上,任这黑色野马如何翻腾纵跃,都死死抓紧它脖子上的缰绳。

    那黑马登时大怒,后蹄奋力蹬地,然后向前疾冲十余丈,前面又是一个急转弯,想要在此将青越旋飞出去。

    可青越常年驰骋征战,遇到的烈马无数,怎会不知这黑色野马的心思。他纵身一跃,竟然站在马背上,只是左手依旧牢牢攥着那根马缰绳。

    眼见那黑马越奔越急,已到急弯之处,青越双膝微屈,双臂如鸟翼张开,说不出的娴熟优雅。

第一百八十章 反戈一击

    那黑色野马眼见青越跃上马背,它左右挣脱不开,更加暴躁。那野马一个俯冲,猛的调头向有扈氏部落大军冲去。

    青越心底不禁暗暗吃惊:这畜生果真是不简单,想要将我驮入敌军!若真是如此,倒还真有些棘手。

    可青越并未慌张,反而缓缓松开马缰绳,将身子悄悄贴近马背。突然,青越顺势一滑,竟双臂紧紧箍住马背,躲在马腹之下。

    这黑色野马狂怒暴躁之际,正欲挣脱青越束缚,哪里还顾得思索。它一路狂奔,从有扈氏大军中横冲直撞,直杀出一道小路。

    “大将军!!!”夏师联军的副将不禁急声高呼。

    “快!快拦住那匹黑马!”扈鄠也看出端倪,这青越如今孤身犯险,正是一举擒拿住他的好机会。擒住青越,夏师联军群龙无首,失去指挥,势必军心涣散,那有扈氏一族就有反戈一击的希望!

    乌泱泱的有扈氏士兵挥戈纵马向那黑色野马围来,不多时候,便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一人一马围在中间。

    “不好!大将军有危险!”夏师的前锋士兵焦急道。

    可没有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虎啸、姒坚、獯昼、夷夜都为青越深深捏了一把汗,目光深沉而闪着灼灼亮光。

    而此刻最紧张的人是姒启。他正在不远处的高丘上纵观整个战局。当他看到青越一箭射杀有扈氏先锋骑兵时,他心底暗赞一声:青越,好小子,想不到你的箭法也有这么大长进!

    但当他看到那发疯的黑色野马直冲青越而去,他的心又紧张起来。再看青越跃上马背,野马驮着青越直冲有扈氏军阵,姒启又不禁微笑起来。他太了解他这个老朋友的脾气,不驯服这匹野马,他绝不会回来!

    想到这里,他倒觉得青越这倔犟脾气也有可爱。他望着自己腰间的帝君铜剑,不禁微微叹道:“唉,可惜,青越,现在我不能和你这个老朋友一起去冒险了!但我相信你,和当年一样!你可是要成为像风一样的人呀!”

    而青越似乎是感应到姒启的话,他感受到那黑色野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不时喘着粗气,脚步也凌乱起来。青越明白,这野马的躁劲过了大半,性子也磨得差不多了,这是一举驯服它的好机会!

    庸马易得,烈马难驯!

    但烈马一旦被驯服,便是能冲锋陷阵、舍命护主的忠马。

    而青越看中的正是这马桀骜不驯、特立独行的野劲,这是平常战马所不具备的。但越是烈马,越渴望被强者征服,让它心悦诚服、死心塌地地为骑主效命。

    那黑色野马赶到一处高地,有扈氏部落士兵也乌泱泱如潮水一般将青越这一人一马包围起来。

    黑马双蹄朝半空一蹬,仰首长嘶,说不出的神骏健壮,风姿飒爽。

    而有扈氏士兵眼见马腹下的青越探出身子,都是挥动长戈去攻击青越。

    青越一个翻身,又握住缰绳,坐在马背之上。黑色野马仰首长嘶,猛一转头,双蹄已对向那挥戈上前的有扈氏部落士兵。两个有扈氏部落士兵凑的太近,没有提防,被黑色野马双蹄踢中,只听得两声惨叫,如滚石般狼狈地滚下山丘。后面的有扈氏士兵眼见这两个的惨状,不由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畜生,你连自己人都敢伤!”只听扈鄠远远望见那黑马将两名有扈氏部落士兵踢飞,忍不住怒声喝道。

    而青越则是温柔地抚摸那黑马的脖颈,朗声笑道:“它现在已经有新的主人了。听好了,你的新名字叫风乌!清风的风,乌云的乌!”

    “风……风乌?这是什么怪名字?”几个有扈氏士兵不解道。

    “此马拥有清风的速度,乌云的色泽。它若飞奔起来,不正像风中飞舞的乌云么?唉,这么好的名字,你们竟然不懂欣赏,真是……”青越一边说,一边叹气,言语之中颇有几分戏谑之意。

    那扈鄠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纵马挥戈上前来取青越。他本来还忌惮夏师联军人多势众,可眼见青越孤身赴险,夏师联军被有扈氏先锋骑兵所阻拦,便放下几分戒备,想要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青越。

    “来人,给我围住他,今天他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扈鄠带着几百个手持长戈的有扈氏部落士兵将青越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别说是一匹马,就是一头猛虎也休想活着出去。

    “夏后!这……”虎啸、姒坚忍不住提醒姒启。

    可姒启一言不发,面色平静地望向远处。

    他没有回答,但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没有回答有两种解释,一种是不能救,另一种是不必救。

    第一种解释是一个冷酷的解释,但更理性。第二种解释是一个自信的解释,但也更冒险。

    天地如棋盘,庶人皆是棋子。以人为局,不到终局,谁又能全身而退?唯有外力破局,攻敌所必救,方有扰乱敌军局势,有获胜之机。

    沉思良久,姒启举起青铜帝君剑,正色沉声道:“六军听令,由本后领领军、护军,虎啸领左卫,姒坚领右卫,獯昼领骁骑,夷夜领游击,左、右两卫迂回包抄,进攻有扈氏军队!”

    夏师部队闻听后令,无不士气大振,皆是奋勇向前、所向披靡。夏师骑兵更是纵马驰骋,奔腾如雷。只见两军兵戈相接,战作一团。

    扈鄠听闻身后杀声四起,也顾不得擒拿青越,忙勒马整兵来战夏师联军。

    青越抓住机会,将马缰绳在左掌缠了几圈,双腿用力在马身一夹,喝道:“风乌,我们走!”

    那黑马极通人性,此刻又被青越驯服,自然对青越百依百顺。听到青越一声大喝,那黑马双蹄向前踢出,转眼又将三四名有扈氏部落士兵踹翻在地。其余众人知这风乌神骏矫健,也不敢轻易逼近。青越趁机在风乌的背上一拍,那风乌犹如乌云踏雪,凌渡虚空,腾跃一丈多高,从包围得水泄不通的有扈氏部落士兵头顶硬生生跃过,直落在两三丈外的平地。

    青越眼见跳出围困,哪里还敢恋战,纵马奔驰如风,左冲右突,挥剑砍翻几个上前想要拦阻的敌军,转瞬便回到夏师阵中。

    “看,是青越大将军!”

    “没错,真的是青越大将军!”

    “将军能孤身闯入敌阵,安然无恙,真乃神人!”

    “嘿,你小子这拍马屁的功夫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欸,此言差矣,我这是仰慕……你以为谁都能得到我的仰慕么?”

    说话的二人竟然是有扈氏部落的扈锋、扈镝二人。二人在扈雲阵中,跟随扈雲攻打阳城,不料战败被俘。但二人本就无意拼死硬战,也免遭屠戮。加上夏师的一个步兵首领看到扈锋的大黑陶罐,知道他会庖厨烹饪的本事,便留下他在夏师军中。扈锋又趁机留下扈镝,以便相互照应。

    “哎哎,我说你两个小兔崽子能不能安生点!咱们的弟兄在前面打仗流血,你们俩还不快点去做饭,待会儿兄弟们喝西北风么?再在这里聒噪,明天你俩就给我滚到马厩养马!”

    “是是,我们这就去!”扈锋依旧是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第一百八十一章 回马枪

    夏师主力眼见青越返回阵中,登时士气大振,同仇敌忾,无不以一当十,奋勇向前杀去。有扈氏部落士兵眼见夏师威猛,顿时士气有些萎靡,不住地向后退去,直又退到甘水河畔。

    扈鄠眼见形势不对,大喝道:“冲!给我冲!敢有畏敌后退者,杀无赦!”

    可有扈氏前锋骑兵早已抵挡不住,纷纷向后溃退。来不及躲闪的有扈氏步兵被马匹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哀嚎痛哭声不绝于耳。

    一个有扈氏部落小首领跌跌撞撞来到扈鄠身前,道:“大将军,快……快下令撤……撤军吧……,再不下令就……”

    扈鄠正惶急无措,怒不可遏,当即喝断他,道:“你乱我军心,罪不容诛!今日我就要以你之血来祭旗,以正我有扈氏军威!”

    那有扈氏部落小首领眼见扈鄠目露寒光,杀气逼人,心中不禁叫苦不迭,偏又吓得腿脚酸软,挪不动一步,只是站着直打哆嗦。

    扈鄠哪里管他,长戈一挥,但见寒光一闪,便是血雾溅出,那有扈氏部落小首领一声闷哼,便倒在血泊之中。

    “给我冲,再敢轻言撤军者,这人便是你们的榜样!”扈鄠一声长喝,远远将声音递了出去。

    那正要撤退的有扈氏前锋骑兵眼见倒在血泊里没有头颅的小首领,无不胆战心惊,忙勒住马缰绳,抽打着马背,勉强死战不退。

    而此刻夏师联军声势已起,岂会轻易退缩,与有扈氏部落士兵杀得难解难分。

    青越望着远处,勒住那风乌马缰绳,怒视着扈鄠,心中暗道: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若是能擒住有扈氏这位将军,必能彻底瓦解敌军斗志!

    心念至此,青越纵马疾驰,左冲右突,已杀至扈鄠身前。

    扈鄠虽吃了一惊,但仍没有慌乱,横戈道:“来将何人?我扈鄠不斩无名之辈!”

    青越微微一笑,如沐春风,道:“区区微名,何足道哉,我乃夏师青越。扈鄠将军,你此刻下令投降,归顺我大夏还来得及。莫要殊死一搏,无异于蚂蚁撼树、螳臂当车,将有扈氏一族推上绝路!”

    扈鄠冷笑道:“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若是如此,那伯益君还是帝禹亲自传位的夏后,姒启为何取而代之?尧舜先王,哪个不是禅让贤才?天下之主,有德者居之,姒启何德何能,可为华夏之主?”

    青越略加思索,淡然道:“天下大事,如百川归海,时势使然。尧舜之时,尧子丹朱君凶顽难驯,舜子商均君不业政务,此二帝子德薄才微,天下皆不心服,故尧舜二帝举天下贤才禅让之。禹帝在位,曾托天下于皋陶。皋陶者,天下之大贤!制法度,修德政,四海咸服,五行定位,天下之人,莫不敬慕。惜哉皋陶薨,天下缟素,禹帝传位皋陶子伯益。伯益虽有功,然较之与皋陶,犹溪流之于江海,块砾之于太岳,萤火之于日月,岂可同日而语?伯益之才德,可为良臣,难为明主!今我夏后,帝禹之子,品行刚直修睦,内结夏后之盟,外和夷、苗之邦,制六军,合五行,三战而复阳城。伯益君穷途末路,失心于民,单车离都,归政吾主。偏有扈氏一族不明天理,不晓时事,逆澜兴兵,屡加阻挠。今我夏师天兵已至,如火燃枯草,风扫残叶,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扈鄠眼见口舌之争难以取胜,便挥舞长戈喝道:“青越小儿,休要猖狂!今日定要让你饮恨甘水河畔!”

    青越见这扈鄠冥顽不灵,也不再废话,举戈纵马便来取扈鄠。扈鄠长戈横扫,想要将青越击落马下。不料青越身下的风乌快如闪电,纵横驰骋,将扈鄠的几次攻击都灵活躲避过去。

    扈鄠咬牙怒道:“无知的畜生,反助敌军,看我不一戈毙了你!”说罢,长戈倒竖,凝聚气力,便要一戈劈落马头。

    青越见状,将长戈一横,自下而上推出,正迎着扈鄠那从天而降的一戈。

    “砰砰!”

    只听两支长戈剧烈撞击,发出雷鸣般的轰响,两人都是虎口一震,胳膊微微有些发麻。

    “好小子!还真有两下子!青越,我倒真小看你了!来,这下我可要真刀真枪地跟你打一场,谁也不要手下留情!”扈鄠竟然来了兴致,摩拳擦掌,又挥戈上前道。

    “好,那就来吧!”青越护住风乌,又挥戈在前,目光炯炯,毫无畏惧之色。

    扈鄠纵马而来,一声大喝,挺戈便向青越攻来。青越也不硬拼,勒住马首,调转马头,向夏师联军阵中赶去。

    “青越休走!”扈鄠眼见青越调转马头,以为他心虚怯战,更是纵马疾驰,誓要将青越擒拿。

    如此追出十余丈,到了一处斜坡,青越忽然勒马回首,一戈刺出,那长戈如灵蛇吐信,不偏不倚正刺向扈鄠的额头。

    那扈鄠正追得兴起,哪里料到青越会有这一招,勒马不及,已是硬生生要撞向青越长戈。

    长戈刃如霜,耀日生寒芒!

    扈鄠自知大势已去,今日自己要喋血甘水河畔,当即将长戈掷出,双目一闭,竟是一副慷慨赴死的神色。

    “青越,留他一命!”姒启遥声高呼。

    其实,青越也并无心要杀扈鄠,他本就是要擒住扈鄠,以瓦解有扈氏部落士兵的军心。

    但见马蹄声疾,扈鄠连人带马已到半坡。青越将长戈一横,卸去大半气力,但饶是如此,这一戈也有百十斤的劲力,将扈鄠坐骑击得踉跄,扈鄠也跌落马下。顿时,便有十几个夏师联军士兵举起长戈将扈鄠团团围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当真是油泼不进、水泄不通!

    扈鄠凄然一笑,额前头发凌乱,道:“青越,你为何不杀我?”

    青越道:“这是夏后的命令!你要谢,就谢夏后。”

    扈鄠冷笑道:“姒启?若不是你手下留情,纵然我再多一条命,今日也要折在这里。我扈鄠向来恩怨分明,你今日留我一命,算我扈鄠借你的,日后我定会还给你!我扈鄠知佩服亲手打败我的人,记住,我扈鄠今日是败在你手里,不是他姒启!”

    正是长河落日,马鸣风萧,有扈氏部落士兵眼见扈鄠投降,不禁军心涣散,纷纷丢下兵器,归顺夏师。

第一百八十二章 孟涂司巴

    甘之战后,随着反对夏后姒启的有扈氏部落彻底溃败投降,其余反对姒启的势力如斟鄩氏、东夷支持伯益的小部落也纷纷归顺,宣誓效忠姒启。姒启召集夏后氏十二部族在阳翟,改阳翟为夏邑,将国名“夏后”改为夏,尊封先父姒禹为第一任夏帝。

    姒启深知他初登后位,根基未稳,便召集华夏部落联盟大小诸侯在夏邑,大宴诸侯。随后他宣布将都城迁往靠近舜都蒲坂的安邑。

    起初,一些阳城的大禹旧部并不同意,还有部分支持伯益君的小首领,都对迁都摇头皱眉。

    但姒启心性坚毅,百折不挠,三次召开议事会,陈述迁都安邑的好处,并提出具体的迁都方案。加之拥护姒启的夏后氏部落的年轻首领也忌于阳城处斟鄩氏部落、有扈氏部落、东夷部落三围之地,无险可守,便也纷纷响应姒启的迁都决定。

    与此同时,夏师取得甘之战胜利的消息传遍九州四方,东夷、三苗一些老部落首领也对这个锋芒锐利的新夏后姒启刮目相看。本来以为姒启是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没想到他竟然能召集夏后氏十部族,成功逼老成持重的伯益退位,还能击败骁勇剽悍的有扈军!

    这个名叫姒启的年轻人用自己的行动刷新着这些鬓发染霜的老首领的认知。那些看起来的年轻,背后是勃勃生机和热血!

    这个年轻的夏后,用他的坚毅与坚持,终于说服了议事会大部分首领。

    大夏开始了迁都计划,浩浩荡荡的夏朝臣民从阳城踏上迁都安邑的道路。

    姒启深知迁都的不易,如今能说服议事会的老首领已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可迁都安邑之后该如何发展大夏,他还没有完整的筹划。但他知道,迁都这第一步是必须得走出去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只要迈开了第一步,那第二步、第三步便能迈得开步子。世间之事,若是只想不做,无异于水中捞月、梦里摘花,纵然设想再美好,也是遥不可及。可一旦自己踏出行动的第一步,那些看似难如山岳的事情会变得简单起来。你一步一步攀登,那些困难会被你踩在脚下,你领略山花,然后看到灵芝,直到登到山顶,鸟瞰寰宇,只见群山在你脚下,流云在你身畔,远处一轮红日从蔚蓝的海面冉冉升起,放射出金光万道的明辉。

    而此刻夏后姒启望着迁都的大小首领和部民,他们的脸上流着细密的汗珠,不时要用袖口擦拭。运送谷物和陶器的车辆走走停停,前头是马车,中间是牛车,最后面便是人力推的独轮车。迁都可不是个小工程,除了一些年纪实在太大的老首领和不便行动的老部民留在阳城,其余的阳城臣民大部分都加入到这场声势浩大的迁都工程。

    从阳城到安邑,足足有近六百里的路程。若是骑兵,日行百里,不过五六日便可到达;纵然步兵,日行五十里,十二日也可到达。可如今这是一支绵长而缓慢的搬迁队伍,不说运粮和物品的车队,就是随从的牛羊牲畜,也会拖延时间。加上中间山路崎岖和地形复杂,又有风雨天气,就这六百里的路程,这支迁都队伍足足走了近两个月。他们是五月份出发,等到安邑,已是初秋时分。

    好在姒启提前让虎啸、姒坚等心腹提前在安邑修建新的宫室和房屋,并派青越任迁都护卫军将军,姒启的迁都总算是有条不紊地完成了。

    姒启在安邑宴请大小首领,并多方联络周围的边远部族。姒启或是武力平定,或是拉拢结盟,或是离间分化,不过三个月功夫,便将安邑变成了真正的夏都!

    姒启想起父亲姒禹当年凝重如山岳、平静如沉湖的面容,不禁感叹道:父亲,果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今日我才真正体会到您当年身居夏后时肩上的重担和心里的苦衷。

    为后者,荷天下之重而不可示之以弱,居天下之危者而不可露之以怯!如此,方可居天地之正位,处华夏之广居,合五行,契阴阳,顺四时,明天道,鬼神护佑,八方咸服。

    夏启三年,诸侯觐见,四方请服。华夏、东夷、三苗的大大小小数百个部落首领不远千里,来到夏都安邑,进献贡品。其中东夷的玄夷部落将部落首领之女美人七夜进献姒启,以求联姻。甘之战战败的有扈氏部落也感念夏启没有屠戮全族,也进献了一位绝色女子富邑氏。

    七夜明眸善睐,身材曼妙,顾盼之间,倾国倾城,有一种超脱凡尘的气质。兼之七夜颇有一番弱不胜衣、惹人怜爱的颦蹙娥眉,夏启更是爱怜,封她为眷夫人。而来自有扈氏部落的富邑氏则面带英气,英姿飒爽,弓马娴熟,纵马驰奔射猎,更是不让男子。本就是出身军旅行伍的夏启对这位富邑氏也是敬爱有加,每次外出巡狩都会带上她。

第一百八十三章 鬓已星星也

    正是初冬时节,彤云密布,朔风渐起,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远望雪山,琼枝玉树,千山不见鸟迹,数里没有人烟。不时有阵阵冷风出来,刮得脸上如同沙粒一般,隐隐作痛。

    可夏启此行正是要请伯益出山,若是这样半途而废,连伯益的面都没见到就回去,岂不是授人话柄?

    夏启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虎皮袄,不觉想起当年雷首山雪地追踪商均求师的往事。

    “雷首山的雪可大的紧!”夏启望着满山遍野的雪喃喃自语道。

    雪借风势,风助雪威,漫天皆白,卷下一张雪席,将箕山装点得恍若玉山。远望箕山,周围山脊如同裹着一层银线,浑然是一处玉簸箕。

    而此刻夏启和两个随从正在这风吼雪怒的“玉簸箕”里寻路。这箕山本就地势险峻,树大林密,加之风雪拦路,更是难以辨别方向。箕山本地的樵夫和猎户也是偶尔能在山路看到伯益的身影,可至于他究竟隐居在这箕山何处,又是众口不一,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

    “夏后,今日……今日风雪太……太大,不如……不如我们改日再来……”一个随从冻得哆哆嗦嗦道。

    “是呀,夏后,如今风雪拦路,我们实在是难辨方向。更何况那伯益行踪不定,我们……”

    夏启挥手制止住他们二人,沉声道:“你们两个打过猎么?”

    “打……打猎?”两个随从都有些惊讶。

    “你们难道不知道好猎户从不在晴天打猎么?”

    “这……这小人真不知道……”两个随从面面相觑,不知夏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夏启紧了紧自己的虎裘,沉声道:“你们两个有胆量就跟着我继续走,要是害怕这风雪,现在趁早走我也绝不勉强!”

    两个随从顿时脊背发冷,额头直冒冷汗,忙跪地叩首道:“小人护卫夏后,岂敢畏惧。我二人愿随夏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二人说得慷慨激昂,也不觉得风雪逼人。

    夏启扶了扶虎皮帽子,摆手道:“起来吧!”

    “是是……”两个随从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始终不敢抬头迎上夏启那锐利如刀的目光。

    平日他们从未跟随夏启外出,但都素闻夏启在战场上横戈纵马、杀伐决断的气势。直到今日,他们从感受到人们所言非虚。

    这才是能逼伯益退位、大败剽悍骁勇的有扈氏军队,统一夏后十二氏族的夏后姒启!

    三人在大雪掩埋的山路上缓步前行,不时还要用手攀住枯树枝和路边突出的岩石,真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此艰难走了五六里路,那雪才渐渐小了,风也渐渐平息了怒吼。

    这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啸声,如猿啼鹤唳,声音凄清却不伤悲,虽无穿云裂石,却韵味悠长,如缕不绝。

    一个随从大喜道,“有人!夏后,我们……”

    夏启挥手止住他,指向远处道:“你们听……”

    二人顺着夏启手指的方向,只听那啸声渐低,似乎停歇。须臾响起一个男子的歌声,歌曰:

    云游山岳兮巡南荒,葬于零陵兮泪潇湘。

    魂归何处兮望梧桐,独怅然兮野茫茫。

    “魂归何处兮望梧桐,独怅然兮野茫茫!”那男子唱到此处,终究是情难自已,哽咽泣涕。

    “伯益君果然有雅致,隐居箕山,犹不忘庙堂。”夏启缓步上前,声音远远送了出去。

    那身穿粗布旧袄的男子正站在一处清溪之前,闻言转身,正是躬耕箕山、不见外人的伯益。

    “启,是你?”伯益有些惊讶道,“你来这箕山做什么?”

    夏启继续踱着步子,拱手道:“姒启不才,来请先生出山!”

    “出山?”伯益收敛起哭泣的神色,目光冷冷道,“我这德不配位的人做不得夏后,还做不得一个隐居荒山的野人么?”

    夏启依旧躬身,道:“先生不必动怒,姒启是诚心来请先生出山。若先生想当夏后,我姒启即刻退位便是!”

    “诚心?我伯益当日治国难道不是诚心?可结果呢?夏后氏十二部族如今全都听命于你夏启,我伯益不过是一个颓然若丧家之犬的失败者罢了。天下是你夏家的天下,何必再让我这样一个外人掺和?”伯益依旧是怨气难消。

    “姒启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先生。”夏启依旧是躬身行礼道。

    “有事便说,让夏后来请教,在下可不敢当。”伯益勉强拱手还礼道。

    “姒启斗胆请教先生,刚才先生所咏之词,可是为舜帝所作?”

    “不错。”

    “那先生便是徒有其表、沽名钓誉、名不副实的小人!”

    “启,你……你胡说!”伯益气得胡子都在颤抖。

    夏启的两个随从也是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不明白夏后为何要对伯益君如此说话。

    夏启站直身子,沉声道:“世人皆言伯益君刚直不阿,仁义待人。心怀家国之念,德泽四海之民。今日观之,不过是沽名钓誉、洗耳巢居的鄙陋之人!”

    伯益目射寒光,喝道:“姒启,我已将夏后之位禅让于你,你何必苦苦相逼?我伯益就是深居山林、简衣疏食,也不愿仰人鼻息、闻人恶言!”

    夏启道:“姒启不知为何一个吟唱舜帝的君子,为何言行不一、独善其身?伯益,我问你,舜帝可曾让贤才隐居山林、敝帚自珍?你若真是德泽四方,为何不理政兴国?你若真是心怀百姓,为何弃天下百姓于不顾?就是为了自己那一丝尊严和面子,就要自怨自艾、终老山林么?”

    溪水潺潺,从冰面下艰涩流过,树上簌簌落下几点雪花,正落在伯益的肩头。

    “这……这……”伯益一时有些语塞。

    夏启趁机走到伯益身前,将伯益肩头的落雪掸落,还给伯益正了正衣领。

    还没等伯益缓过神来,夏启已单膝跪地,将腰间的青铜帝君剑抽出,双手捧着,递向伯益,道:“先生不肯出,将如苍生何?”

    伯益望着雪地里下跪的夏启和泛着温润光泽的青铜帝君剑,默然半晌,道:“启,我伯益愿为卿士,佐你治夏。这青铜帝君剑,你还是收起来吧。”

    夏启见伯益语气坚定,便收起帝君剑,站起身来,拱手道:“先生明彻事理,心怀华夏,姒启自愧不如。为华夏百姓,先生请受启三拜!”

    伯益背身推辞,不愿受礼。

    可夏启仍是恭恭敬敬躬身长拜三次,神情肃穆。

    伯益缓缓转过身来,将头上的隐士象征的鹿冠摘下,只见灰白的银丝如瀑布般垂落下来,更衬得他神色憔悴,雪鬓风霜!

    正是鬓已星星也,皓然色如霜!不知多少凄凉愁绝意,翻此青丝成白雪!

    “这……”夏启不禁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断弓案

    帝启八年,巴地屡发命案,受害者无一例外,都被割去头颅,悬挂在巴地的一处石人阵内,而巴地司判和政官追查数旬,结果都是难以找到凶手,不了了之。巴地百姓民怨四起,巴地政官只得派使者前往夏都安邑上奏夏启,请夏朝派司判来处理这些无头命案。

    夏启紧锁眉头,望着禀报的巴地使者,道:“巴地之事,本该巴人自治。今日巴地这无头命案频发,实在是诡异异常。众位首领,不知有何筹策?”

    “启禀夏后,老臣有一人可举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首领上前行礼道。

    夏启道:“不知姒坶首领所荐何人?”

    姒坶上前道:“禀夏后,此人乃是断狱奇才,三岁学刑典,七岁断疑难,十三岁便可审理部族刑狱。他是禹帝同族,更是皋陶先生的追随者。他的名字叫孟涂。”

    夏启道:“我大夏有如此能人,我竟不知,真是蓝田埋玉,明珠暗藏,岂不是让贤才埋没么?快,快召见孟涂!”

    姒坶咳嗽了一声,道:“可……可……”

    夏启疑惑道:“姒坶首领,你还有什么事?”

    姒坶略显尴尬道:“这孟涂虽是天纵奇才,精通奇狱疑案,却是面相奇异,不愿轻易示人。夏后若要派他出使巴地,不可在此大庭广众之下。夏后只需以后谕使派他随巴使者前往巴地莅讼,待他澄清冤讼,再单独召见赏赐不迟。若他无功,下诏责返便是,也不至于大费周章、震动朝野。”

    夏启略微思索,道:“不错。自古豪杰之士,多有异于常人之处。伏羲日角,黄帝龙颜,颛顼骈骭,帝喾戴肩,尧眉八彩,舜目重瞳。如今孟涂相貌奇异,应是古之圣人异相之类也。姒坶首领,这是狴犴令和獬豸冠,我即刻写一道后谕,你亲自带巴使者走一趟,让孟涂到巴地莅讼。”

    说罢,夏启先拿出一个黑玉雕琢的狴犴令,狴犴令上刻着一头龙角虎身的白色狴犴,目射寒光,威风凌凌。接着他又取出一顶白鹿皮制成的独角冠,道:“当年皋陶先生断狱,旁有一神兽,名为獬豸。獬豸头有独角,可辨人之善恶。此冠乃是皋陶先生薨前,命人仿獬豸独角而制,献于先父,让赠予能秉公断案、主持正义的司判。如今,希望姒坶首领交于孟涂,让他务必查清冤狱,扬我夏朝法治于巴地,方不负皋陶先生之遗愿。”

    姒坶接过狴犴令和獬豸冠,苍目含泪,跪地叩首道:“夏后信任与重托,臣必将告知孟涂。”

    夏启又在鹿皮上手写一封后谕,交于姒坶道:“事不宜迟,姒坶首领,你这就和巴使者同去。毕竟巴地民心动乱,关系不小。”

    “是,微臣领命。”姒坶起身拜谢,接过后谕,便和巴使者同去找孟涂。

    却说孟涂在夏后部落,虽是精通判案,平日却不喜农耕和狩猎。这也让很多族人看他不顺眼。他父亲孟伯曾是族中司判,可不幸在三十几岁殁了。他母亲是东夷淮夷部落人,独自抚养孟涂几年后,也含恨去了。孟涂长到十七八岁的年纪,便开始做起部落里的司判。本来没有人瞧得上这个整日游手好闲、不农耕狩猎的闲人,可部落里经常有猎肉分配不公、族人口角或打架的事。原来孟伯在的时候,都可以找他判决或调停,可如今孟伯殁了,一时之间没有调停人,也经常争得面红耳赤或是打得头破血流,最终还是互不服气。

    小孟涂看到这种情况,便自己偷偷找到当年父亲的司判羽帽,站在一处高大的岩石上说:“从今天起,我孟涂要当司判,族中有事可以来找我判决!”

    起初根本没有人瞧得上这个自吹自擂的小家伙,再者说,他少不更事,还没有断过一桩案子,到底他断的对不对,公正不公正,谁心里也没底。

    “孟涂,你说你会断案,你跟谁学的呀?”

    “他要会断案,这鸟蛋里都能孵出来凤凰!你看看他那样儿,头上鼓着个尖角,整日穿得跟小野人似的,还顶着个白羽帽来回窜,真是闲得慌!”

    “嗨,他整天地也不会种,猎物也不会打,整天跟着部落蹭吃蹭喝,要不是老族长心善,他早就被赶出部族了……”

    可孟涂浑然不觉,也不在意,爬到一处大树杈的鸟窝旁,依旧是扯着嗓子喊,“孟涂断案,孟涂断案!”

    “哼,他这是闲得慌,我就不信有人会找这小子断案!”

    “就是就是,那个人会找他这么不着调的人断案!”

    可这时一个老猎户阴沉着脸走过来,让几个看孟涂笑话的年轻族人不寒而栗,纷纷退让数步。

    孟涂也注意到这个老猎户,他的脸上隐隐还有几点血迹,像是刚溅上去的。

    “喂,树上那小子,听说你能断案?”老猎户乜斜着眼,审视着树杈鸟巢旁的孟涂。

    孟涂也来了精神,缘着树干出溜下树,稳稳立在一个枯旧的树桩上,应声道:“正是!不过我不叫‘树上那小子’,我叫孟涂!司判大人孟伯之子孟涂!”

    “孟涂?没听过!我只知道说有个十七八岁的小子能断案,今天来看看是真是假。看他是有真本事,还是只会耍嘴皮子的口舌之辈!”老猎户一脸傲色,显然还是不太相信眼前这个看似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便是断案的“司判”。

    孟涂微微一笑,绕着老猎户环视三圈,目光却锐利如刀,直盯得老猎户脊背发凉,寒毛直竖。

    “哎哎,小子,你判案就判案,对着我绕什么圈?你再绕,我这老头子头都被你绕晕了!”

    不料孟涂停住脚步,脸上仍旧是挂着微笑,拱手道:“老伯,我已知晓你要让断的案子了。”

    老猎户一脸狐疑,摸着头嘀咕道:“这小子难道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我可不信。我还……”

    “你还一个字都没说,可我已经知道了。”孟涂微笑着用手托腮道。

    “这……这不可能,大家快来看,这有一个吹牛皮的司判!”老猎户叫嚷道,顿时又围过来十几个族人。

    “老伯,你虽然没有说话,可我已经推断出来了。你的后脖颈和脸颊有抓痕和血迹,你的后背衣服还有些蹭破的痕迹,说明你经历过激烈的打斗,而且袭击者是从背后或侧面,趁你不备发起的偷袭。你头上有几片鸟羽,说明你是清晨从不远处的清枫林而来。你背上一张大弓的弓臂折断,断裂处切口平整,显然是有巨力崩断。”孟涂微笑道。

    “你……你怎么……”老猎户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盯着孟涂。

    “我还知道你是昨夜遇袭,今天专为查这断弓偷袭的凶手。”孟涂道。

    “你既然都知道,那这断弓袭人的凶手是谁?”老猎户追问道。

    “这偷袭者不是人!”孟涂言之凿凿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鹰隼出山林

    正是新雨初霁,林间弥漫着云气雾霭,颇有几分出尘逸世的气息。众人随着老猎户穿行在林间,跋涉六七里地光景,那东曦既驾,日光划破林间雾气,洒落点点金线。雾气渐渐散去,只见远处碧空如洗,云吹鳞沙,清风拂面,树叶沙沙作响,好不畅快!

    孟涂边走边观察山林之间的树木,寻找着蛛丝马迹。老猎户则身手矫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在山林间穿梭纵横,如鸟归山林,鱼入池渊。

    不多时候,老猎户便指着一棵陶罐粗细的老树,道:“就在这里,我记得清楚,就是这棵树!”

    孟涂上前用手摸着这大树绕了几圈,大手在树身上磨挲,仿佛在感知树上的任何细节。

    “老伯,当时夜色正深,何况这又是深山老林,你确实是这棵树?”孟涂问道。

    “绝不会错!”老猎户道,“我清楚地记得那黑影攀着树上的树藤!来,你看看,这不是树藤么?”

    说着,老猎户扯过那拇指粗细的树藤来,树藤遒劲有力,如同一条枯皮长蛇盘在树上一般。

    “哦,老伯,您看这是什么?”孟涂摸着树上的几道抓痕。

    “哦,这……这不像是人的抓痕?”老猎户嘀咕道。

    “像是什么野兽的爪痕。”一个中年猎户有把握地说道。

    “野兽?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他站直身子,来要夺我的弓!寻常的虎豹豺狼哪个能有一丈高的个子……”老猎户依旧争辩道。

    “熊!”孟涂目光炯炯,摸着刻入树身寸余的抓痕道,“这正是黑熊的爪痕!”

    “你怎么知道这是黑熊的爪痕?”老猎户依旧疑惑道。

    孟涂盯着那树上的抓痕道,“老伯,你过来试试。你伸开双臂,看看能不能够得着这两边的抓痕。”

    老猎户依旧是半信半疑,上前伸开双臂环抱大树,可始终难以够得着抓痕。

    “这……这又能说明什么?”

    “这说明是一头成年公熊在夜间受惊,出手伤人,而当时夜深,加上山林雾气较浓,只能隐约看到一丈多高的黑影。你拿出弓箭时,那黑熊更是吃惊,想要伸手抢夺,不想一下便崩断了弓臂。你看,这树藤上也有抓握的痕迹,和这老树上的爪痕一模一样。”孟涂言之凿凿地说道。

    众人听了孟涂的分析,都不禁点头称是。

    老猎户还想要争辩,只听山林之间一声熊吼声,声音低沉又浑厚,响彻山林。

    “啊?熊,真的是熊!”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禁暗叹孟涂推理判断之神。

    “嗷吼!吼!”又是一声熊吼声,声音比第一次更加浑厚有力。

    “走,看看去!”众人怂恿着孟涂和老猎户向熊吼声处走去。众人虽然心中忐忑,但毕竟还是好奇。

    难道夜里袭人断弓的凶手,真的会是这样一头看似粗笨的黑熊?

    可很快人们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一只黑熊正叼着一截折断的长弓弓臂,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站着。

    “嗷吼,嗷吼!”

    熊咆如雷殷岩泉,栗深林兮惊云间。

    几个部落族人已取出弓箭,瞄准黑熊,随时保持戒备。这时只听林间传来几声虎啸声,那黑熊丢下断弓,便往密林深处逃去。

    众人正为虎啸声心中战栗不安,谁知从灌木中走出两个面容相似的年轻人。

    “各位受惊了,我们兄弟俩追踪这黑熊多日,就是怕它出来伤人。可三日前,因林间大雾,失去了它的踪迹。今日听闻熊咆,才又在这里遇见它。它是先前轩辕黄帝有熊氏的神熊将军后裔,是有熊氏部落的祭祀图腾。不想它因天雷毁坏栅栏,偷跑出来。族长惊怒交加,下令我们有熊氏部落全族,务必在七日之内找到神熊将军的后裔,更要阻止它滥伤人命。今日见它熊咆怒吼,怕他暴怒伤人,我兄弟二人便模仿虎啸之声,来喝退它。”一个容貌显长的年轻人道。

    孟涂上前拱手道:“不知二位是轩辕黄帝有熊氏族人,失敬失敬。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年长的拱手道:“区区微名,何足挂齿。在下熊英,这是我二弟熊雄。”

    孟涂笑道:“一个英,一个雄,不正是打虎亲兄弟,一家聚英雄么?好,真是好名字。我叫孟涂,是夏后氏部落的一个小司判,因帮这位老伯破夜间袭人断弓的案子来到这里,认识两位英雄,真是孟涂之幸。”

    熊英道:“孟司判何必过谦!我们兄弟俩都是粗人,结识孟司判您这样的人,更是我们兄弟二人的荣幸。”

    熊雄年轻气盛,此刻也抱拳上前道:“正是,家兄所言,正是熊雄心中所想。我熊雄嘴笨,不会说那些弯弯绕绕的好听话。一句话,孟司判,你以后有什么事,说一声,我熊雄定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熊英道:“不知孟司判这袭人断弓的凶手可曾找到?”

    孟涂还未答话,只听老猎户在十余步外高声道:“找到了!找到了!这就是我的断弓!这就是我的断弓!”

    老猎户抱着断弓,仰天长啸,脸上涕泗纵横,也说不出是喜是悲。

    有人道:“老伯,你这断弓也没用,不如扔了吧!”

    只见那老猎户顿时神色大变,怒目而视,揪着那人的衣领喝道:“你懂什么?这是我们家族世代相传的鹿角虎筋弓!先祖曾言,弓在人在,人不在弓也要在!这是颛顼帝赠给先祖的圣物,岂能丢弃,令先祖蒙羞!你看,这弓角的月牙玉坠,还是家母的遗物。这张断弓对你是分文不值,对我可是无价之宝!”

    那人本是好心,却被一阵咆哮,但知道是老猎户的先祖遗物,也是悻悻不语,大气也不敢再出一下。

    老猎户抚摸着那月牙玉坠,泪眼朦胧,似乎又想起过世母亲的音容笑貌。他就呆在在地上,默然半晌,一言不发。众人知他性情古怪易变,也不敢再与他搭话。

    忽然,那老猎户坐直身子,转向孟涂,俯身叩拜道:“孟司判,老头子有眼不识泰岳,先前多有冒犯。您的推断严丝合缝,滴水不漏。这先祖遗留的鹿角虎筋弓确实是被这黑熊折断的,我那天雾气大夜色黑,没有看清,依照司判所言和树上爪痕,确实只有黑熊袭人这一种解释。司判之恩,老头子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孟涂哪里敢受,忙上前搀扶起老猎户,正色道:“老伯,司判就是为族人排忧解难,度厄济困,此心公平,方能理讼。”

    众人眼见孟涂破了这“断弓案”,又有这样仁义公平的胸襟气度,都不禁称赞不已。

    这时远处传来呼声,“孟涂!孟涂!姒坶大人和巴使者找你!姒坶大人和巴使者找你!”

    等到孟涂和熊英、熊雄兄弟以及众人回到部落,姒坶便向众人宣读夏启的后谕,将狴犴令和獬豸冠交到孟涂手中,正色道:“孟涂,夏后任你为巴地司判,这是狴犴令和獬豸冠,望你秉公执法,明断讼狱,早日查明巴地悬案,给巴地百姓一个交代。”

    孟涂不卑不亢,面如沉湖,道:“臣孟涂领命!只是此去巴地,路途遥远,凶险不可预料。望大人能准许孟涂带两个护卫将军。”

    姒坶有些为难道:“论理说应该如此,可现在情况紧急,哪里去找护卫将军呢?”

    孟涂起身将熊英、熊雄兄弟领来,拱手拜道:“启禀大人,这是轩辕黄帝有熊氏部落的两位英雄,二人本领高强,勇武过人。臣举荐二人作为护卫,也不必再劳烦夏后大人。”

    姒坶捋须微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这两位年轻人气宇轩昂,相貌非凡,若能为孟司判护卫,当真是如龙添翼,如虎生鳞。此次巴地之使又将增添几分把握。好,我这就回去禀告夏后,封熊英、熊雄兄弟为虎贲护卫,三日后随孟司判到巴地莅讼!”

    孟涂、熊英、熊雄三人叩首跪拜道:“谢夏后洪恩!”

    姒坶待孟涂起身,上前握着孟涂的手,道:“孟涂,老夫此次全力举荐你出使巴地,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另外巴地宗派林立,部族复杂,你此行一定要小心!另外这狴犴令不可轻易示人,待到危机时刻再用。”

    孟涂拱手谢道:“先生恩德,孟涂铭记于心。可惜孟涂寒微,无以为报,唯有精心理讼,查明冤狱,方不负先生信任。”

    姒坶微笑道:“孺子可教。我相信你的实力,我更相信我的老朋友孟伯。他那样一个正直无私的人,肯定会给大夏培养一个好的司判。好,你准备准备,我还要回夏都复命。”

    孟涂望着姒坶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有得到赏识的欣喜,有前途未卜的担忧,也有独自远行的忐忑。可他轻轻咬着牙,并没有将这种情感流露出来。熊英、熊雄兄弟跟在孟涂身后,也一言不发,没有在这种时候打扰他。

    只见远处山林中三只飞鹰盘旋而上,在山林之间不断向上,划破云霄,向西南方向飞去。

    正是:

    素练风霜起,巴使入夏门。

    一拜三叩首,泪下如流云。

    非无四海志,常存钓鳌心。

    黍离悲斯民,起身赴红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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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记介绍:
上古尧帝时期,洪水滔天。鲧治水九年无功,被火神祝融诛杀在羽山之郊。鲧的儿子大禹接受舜帝白羽令,开始治理洪水,后凿龙门、开三门、擒蛟龙、诛相柳、斗冰夷……最终铸造九鼎,开启夏朝天下,演绎出波澜壮阔的夏朝历史。夏鼎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夏鼎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夏鼎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