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勇降十会
晴空万里,却朔风劲吹,少虎营校场的一杆虎皮大旗在半空中猎猎作响。
正是:
五岳风云自激荡,气吞如虎少年郎。
英雄一去天地阔,唯有青山岁月长。
大禹微笑着点点头,道:“启儿,你过来!快拜见少虎营拳棒教习姒坚。”
姒启俯身拜道:“姒启拜见教习!”
姒坚望着姒启,微微点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期许的微笑,道:“启,你愿意接受少虎营的训练么?”
姒启迎着这位少虎营教习的目光,坚定道:“姒启愿意!”
教习此刻目光变得凌厉,如同一只敏捷的雪豹,道:“好,姒启入列!从今天开始,你就要成为少虎营的一员!军令如山,令出必行!你能做到吗?”
姒启起身抱拳道:“姒启能做到!一入少虎深似海,不入少虎枉英雄!”
教习提高嗓音道:“好!姒启,记住你的话,从今天开始,就算你训练再苦再累也只能咬牙受着,再难再险也要咬牙撑着!撑住了,你就是少虎营的一头猛虎!撑不住,你就是一只没用的大猫!听清楚了吗?”
“清楚!”姒启也是高声答道,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入列!”
“是!”
姒启站在第二排最靠边的位置,他目光坚定,任凭朔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襟,他也目不转睛,丝毫没有在意。
“姒坚,启儿我就拜托给你了!你不用对他心疼,该怎么练就怎么练!别的少虎营士兵能做的,他也能做到!好,我还有事,就不妨碍你训练了!”禹嘱咐完姒坚,转身准备离开。
姒坚高声道:“少虎营全军听令,恭送总师!”
“恭送总师!”只见一百多名魁梧的少虎营少年整齐地单膝下跪抱拳行礼。
姒启也在队列之中,他第一次叫父亲“总师”。他感受到一种特别的感觉,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那种感觉叫做——“肃然起敬”。
少虎营的日子单调而又充满挑战,每一天都是挥汗如雨的训练和震耳欲聋的喊杀。姒启早已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少年,而且一双拳头、一把长戈、一块磐石。无论是雪花飞舞还是寒风猎猎,他和少虎营的其他少年都要在军校场集合,日复一日地接受最严格的训练。
教习说:“是龙就要盘着,是虎就要卧着,是猪就趁早滚回家去睡觉!”
教习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现在多流汗,以后少流血!”
教习说:“什么时候,你们能成为真正的猛虎,而且是一群团结的猛虎,你们就能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于是,有几只“少虎”开始向教习跃跃欲试地“请教”。
结果,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四爪朝天,体验了一把狗熊的待遇。
“请教”的人少了,刻苦训练的人就变得更多。
姒启每天爬起床铺时,发现身旁的床铺的人早就不见了,当他来到军校场,发现那里早就有人开始练习拳脚和长戈,有的甚至已经再偷偷练习姒启教习还没有教的弓箭。
姒启的好胜心又一次被激发起来,别人能做到的事,我姒启也一定能做到。我不能给爹和娘丢脸,我一定要成为少虎营最出色的那只猛虎!
他暗自下定决心,然后就趁众人不察觉的时候用功训练。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从飞雪满天到柳树抽芽,从山花烂漫到枫叶如丹,转眼就是三年过去了。这三年间,姒启每日起早贪黑地训练,他的胳膊早已变得更加粗壮有力,他的力量和速度也提升很多。他的目光更加坚定,却不轻易表现出喜怒之色。
有时候他闷得发慌,他会用拳头来打沙包来发泄自己的情绪,看到沙包里的黄沙如溪流一般缓缓洒落,他的闷气才渐渐平复下来。有时候,他也会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望着涂山方向的月亮,月光温柔的如同母亲的手,拍打着他的脊背哄他入睡。可他怎么睡得着?他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便是一张张熟悉的脸,温柔体贴的娘,目光坚毅的爹,阳光爽朗的青越,可爱灵动的青玉,甚至连涂枭、涂原、涂震、涂岩、涂弃的面孔都在他的脑海翻来覆去,如同大海里颠簸的浪涛一般,展现回忆的强大威力。
“青越,青玉,涂山部落的朋友,你们还好么?”姒启坐在山坡上,吹着来着林间的风,望着高高悬挂在夜空的那一轮圆月喃喃自语。
第二天早晨,姒启刚睁开困倦的睡眼,便听见远处有马蹄哒哒的声音,从远处渐渐走近。
姒启忙穿衣起身出营,只见一队青骢马停在军校场外,接着便是一个粗髯大汉领着十个目光如电的少年走进军校场。
粗髯将军走进军校场营门,便遇上前来迎接的少虎营营长虎啸和少虎营拳棒教习姒坚。
几人一阵寒暄,那粗髯大汉便朗声大笑,抱拳道:“卑职还有军务在身,不便久留,这就起身告辞了!这十名少年都是卑职从各个部落精挑细选的少年,就有劳二位调教了!”
虎啸和姒坚抱拳称谢道:“有劳车哙首领!”
说罢,那名名叫车哙的粗髯大汉跃马挥鞭,带着两个随从溅起一地尘土匆匆离去。
十名少年如同一排挺拔的杨树,个个朝气蓬勃,气宇轩昂,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阳刚热血的气息。
姒启沿着十个少年扫视了一遍,等到他看到右边的第一位少年,他的瞳孔突然猛烈收缩,发出难以置信的神采。
“青……青……青越!!!”姒启只觉心中如同一匹烈马在山路上纵横奔驰,颠簸地他的心都兴奋地怦怦直跳。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在距涂山千里之外的少虎营军校场见到自己的挚友。
可青越目光坚定,仿佛没有看到姒启一样,直直地望向前方。
“难道他没有看见我么?还是这三年来我的变化太大,让我的老朋友都认不出我来了?不,不会的!隔了三年,青越比原来长得更高,皮肤也稍微加了一点古铜黑,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青越!我们是打娘胎出生就在一起玩泥巴的好朋友,他怎么会不认得我呢?”姒启心中半是疑惑半是替青越辩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青越究竟是何情况。
正在姒启心中对青越情况疑惑不解的时候,忽听校场的台上响起少虎营营长虎啸雄浑有力的声音。
“诸位入少虎营已有三年,今日我们又要欢迎这十位来自我华夏部落天南海北的少年英雄。今日,我虎啸就亲自教大家一样我的看家本事!”虎啸本就国字方脸,剑眉入鬓,身上斜套着一件虎皮袍,更添英武豪放之气。
“好好!”台下的一百多名少虎营少年都高声呼喊,兴奋不已。毕竟平日都是拳棒教习姒坚指挥操练,他们并没有见识过这少虎营营长的实力。
“好好!”姒启也跟着高声呼喊,他也想要见识一下据说实力深不可测的少虎营营长的身手。
有人说,他在十一岁就曾徒手擒住一头猛虎,还将这猛虎扛回到部落。
有人说,他曾从两只猛虎的口中救下一个不到三岁的婴儿,还把那两只猛虎打得夹着尾巴逃走。
当然,这都没有第三种说法玄乎。第三种说法说这虎啸就是喝虎奶长大的,只身闯进数十只猛虎之中,都不会有老虎察觉,这也是他能多次徒手擒虎的原因。
可无论是哪一种说法,人们都确信虎啸是一个擒虎英雄。老虎见到他就像普通人见到老虎一样,充满畏惧与惶恐。
如今他要当着少虎营的一百多位少年展示他的看家本领,自然没有人愿意轻易错过。所有人都凝声屏气,等待着少虎营营长虎啸的表演。
虎啸扫视新来的十位少年,朗声道:“好!新来的,就让我看看你们十个有没有进少虎营的本事!这校场台上的兵器你们随便选,只要你们能在一漏沙的时间内擒住我,你们就算过关!”
“什么?一个打十个?”
“还是徒手打兵器?”
“这……这怎么可能?”
“他这也太看不起新来的兄弟了!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他再强能徒手抗住十把长戈么?”
台下的少虎营众少年都是议论纷纷,对营长徒手挑战十位手持兵器的少年这个举动大惑不解。很多人摇头叹息,似乎感叹虎啸营长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
“怎么?你们不敢么?”虎啸看到十位少年依旧站在原地,故意出言嘲讽道,嘴角还挂着一丝挑衅的微笑。
果然,很快便有三个少年恨得牙根痒痒,上台去挑选兵器,他们有的挑了长戈,有的挑的大斧,有的挑的长棍。他们三个将虎啸团团围住,然后大喊着齐声扑了上去,谁知虎啸双手抱臂,纹丝不动,嘴角依旧挂着那抹微笑。
三人眼见兵器就要击打在虎啸身上,可虎啸连躲闪的意思都没有,依旧是双手抱臂,心中都是一片狐疑,搞不清楚这位声名赫赫的少虎营营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手下的劲力便有些迟缓,不敢使出全力攻在虎啸身上。
可就在这时,虎啸一声狂啸,身影一晃便掠到三人包围圈之外。只听“嘭嘭”几声重拳打在三人身上,三人腿脚站立不住,又来不及收住三把兵器。只听“叮叮叮”几声兵器相交的声音,长戈、大斧和长棍碰撞在一起,三人早已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这……这算什么?”有人又惊讶又疑惑,忍不住问道。
“一勇降十会!”虎啸站直身子,在风中正色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初露峥嵘
众人望着校场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三个少年和零落一地的兵器,都不禁目瞪口呆。
他们都知道少虎营营长虎啸实力深不可测,可这三位少年也毕竟是从华夏各个部落千里挑一的人物。可电光石火之间三个手持兵器的少年便被虎啸击倒在地,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场边还站在七个少年,四个个头更高的少年摩拳擦掌,又从四个方位将虎啸团团围住。可这次他们吸取前三人缠斗在一起的教训,并没有着急一拥而上。
地上倒着的三人也互相搀扶着走到场边,神情说不出的沮丧,可他们并没有走远,依旧坐在场边观战。他们心里毕竟还有些不甘心,哪个志气凌云的少年会甘心被别人这么轻而易举地击败!
可很快他们就又目瞪口呆地张大嘴巴。
只见虎啸一个掠身,便将一个少年逼到台角,那少年飞起一脚,虎啸将他飞腿硬生生接住,挥臂横扫,那少年便应声跌落台下。
其他三个少年见状,知道单打独斗定非虎啸之敌,此次使个眼色,三个人一人抱腿,一个抱胳膊,一个锁脖子。三人分别使出“灵蛇绕树”、“恶熊抱柱”、“饿狼锁喉”三式狠招,这样一来,虎啸反而是胳膊、大腿和脖颈受制,情况十分被动。
台下的少虎营众少年也是紧张地握着拳头,手心不住沁出细汗。他们虽也想看虎啸被这十名少年缠斗,看他左支右绌的窘态,可如今看他身处险境,也是为他担心不已。
毕竟虎啸可是少虎营的传奇,就是那杆空中飘扬的少虎旗!
如今这位少虎营的传奇人物被三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制住,若是虎啸被打败,那少虎营无论是哪个人都将脸面无光!
姒启目光烈烈燃烧,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他不相信堂堂少虎营营长就这样轻易被制住,他知道实战才是最好的教学!他屏气呼吸,关注虎啸的反应,看他如何在三人肉搏控制中脱身。
谁知虎啸并不惊慌,面如平湖,没有一丝紧张之色。
三位少年眼见制住虎啸,便如同以绳缚虎,当下手上使出十二分劲力,死死勒住虎啸,将虎啸这头猛虎困住。
虎啸依旧是面不改色,冷冷道:“你们真是没吃饭,就这点气力怎么能进我们少虎营?手上再使点力,别跟羊羔子一样软绵绵没力气!”
三位少年闻听此言,都是目眦尽裂,额头青筋暴起,手下的劲力又增大几分,丝毫不敢放松。
纵使虎啸筋强骨壮,也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气,但他还是咬着牙道:“再……再使点劲,给我……给我再活顺活顺筋骨!”
三位少年早已是使出浑身解数,此刻有些后劲乏力,已累得眼睛泛白,额头细汗涔涔,不时喘着粗气。
忽听得虎啸一声怒喝,双臂往后用力一震,登时将抱臂和锁喉的两个少年震得跌倒在地。他伸手一探,又将惊魂未定的抱腿少年拎在半空。那少年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摔倒地上。
“好好!”
校场之上的少虎营士兵眼见虎啸转瞬之间便转危为安,将三位少年掀翻在地,不禁高声喝彩,豪气陡生。
“还是虎营长厉害,一出手就赤手空拳撂翻了七个人!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就是!你以为当少虎营营长拳头不硬能震住咱们这群雏虎?”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最后剩下的三个少年也缓缓登上校场台上。
三人气息沉如山岳,面无表情,不悲不喜,不怒不惧。
虎啸沉膝提臂,掌化虎形,摆开架势,沉声道:“车哙这次挑的小家伙们总算有几个像样的,来吧,让我虎啸见识一下年轻一辈的实力吧!”
三人各站一个方位,形成三角阵型,虽然彼此之间距离一丈有余,但在场观战的众人都知道,即使一只麻雀也难以从这三人的阵型中逃脱。
可虎啸毕竟不是束手待毙的麻雀,他可是一只久经战斗的猛虎!
三人各自拉开阵势,严阵以待。青越身穿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鹿皮长袍,素朴依旧,但目光却冷若寒星,令人不敢轻视。另外两人,一个身着黑色熊皮长袍,身材高大壮硕,挥动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拳头。另一个头戴羽翎帽,身穿红狐狸皮短袄,背上还背着一把长弓,手中却执着一把骨刃。
围观的少虎营众人议论纷纷,都在讨论三人的来历,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这时一向话并不多的少虎营拳棒教习姒坚开口道:“这三人都是车哙首领从我华夏部落联盟的各个部落少年中千里挑一的格斗好手。那位穿熊皮长袍的壮硕少年来自西戎部落獯粥氏,名唤獯昼,据说他九岁就能一人摔倒五六个成年男子,还在十三岁的时候一人扛着一头百十斤重的小熊回到部落。穿红狐狸皮短袄,头戴羽翎帽的少年来自东夷部落有穷施,名唤夷夜,他的箭法据说已达到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的地步,虽才只有十六岁,一手骨刃使得炉火纯青,方圆十步同龄人没有一个人能近得他身。”
“教习,您真是‘策羽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这两位千里之外的陌生少年您都了解得这么详细!”
“是啊,教习,那么那位穿着旧鹿皮长袍的少年又是什么来历?”
“那位少年是涂山部落今年角斗大赛的魁首!”
“那他叫什么名字呢?”
“他的名字叫——青越!”
“青越?”
“对,就是青越!”
“据说他今年一路过关斩将,顺利夺魁,与他交手的对手没有一个能在他手底下撑过十个回合!连车哙首领都说,此子不出三年,这整个华夏能胜过他的人便不超过一只手!”
“十个回合?他看起来明明是三个少年中年纪最轻的,实力竟然恐怖如斯!”
“不错!所以有时候人的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都是真的,要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细节,那才是真的本事!”
少虎营众少年本也是天赋异禀之辈,此刻听到姒坚教习对于台上三位少年的介绍,也不禁暗自叹服,心中的傲气也消退几分。
姒启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台上,他也想看看青越这三年的实力到底如何,他更期待在青越与虎啸的交手中积累更多的经验。
而台上僵持的四个人终于开始交手,只见獯昼从虎啸身侧一个跃步,伸出长臂便要来擒虎啸的右臂。不料虎啸一个闪躲,让獯昼扑了个空。幸而獯昼只使出三分力气,才在半空卸去劲力,又化爪为拳,横着向虎啸的后颈重重砸去。
另一方位的夷夜也不含糊,眼见虎啸这一招定要闪躲,便一个跃步堵住虎啸前面,挥动骨刃逼近。
正是后有獯昼蛮力重拳,前有夷夜锋利骨刃,当真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不利境地。
台下的众人又都为他们的少虎营精神图腾揪心起来,毕竟此战许胜不许败,输了就是自己亲手砸了“少虎营”这三个字的门面!
而围攻的青越却依旧沉膝弓步,凝神以待,并没有趁机发动攻势。
但身处獯昼与夷夜两人夹击的虎啸却能感受到方圆一丈以内的威压,这种常人几乎察觉不到的威压甚至超过了虎豹豺狼这些凶兽带来的震慑。
虎啸想起当年教他拳脚的师傅说的一句话:越是不易察觉的杀机越是危险,就是沙洲往往比险滩更容易摔倒。
而此刻虎啸觉得自己正处于险滩的漩涡,而不远处是一个貌似安全实则凶险的沙洲。
而这个沙洲正是那个长相普通,却有冷若寒星的目光的少年。
“喝!”獯昼吼道。
“看招!”夷夜喝道。
两人一拳一刃几乎同时攻出,但虎啸一动也不动,就在獯昼的拳头近到几乎打在他的脖颈,就在夷夜的骨刃近到几乎刺破他的前胸的时候,虎啸变成一只敏捷的老虎,两条手臂骤然击出,一只手截住獯昼坚硬如石的拳头,一只手握住夷夜锋利如冰的骨刃。
两人的攻势似乎就像被太阳融化的冰一样,淌成一地没有锋芒的水。
青越这个时候目光中的寒意也渐渐散去,收住架势,向虎啸抱拳深深行礼。
而虎啸握住獯昼拳头和夷夜骨刃的两只手也缓缓松开,朗声笑道:“不错!你们三个小子不错!车哙首领的眼力真是越老越辣!好,我少虎营营长虎啸宣布,你们三个人从今天开始就正式成为少虎营的一员!”
虎啸走到青越身前,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小子,你刚才本有机会偷袭我,为什么不出手?”
青越泰然自若道:“我只知道我刚才出手根本没有胜算!”
虎啸心中微微一怔,仍旧笑道:“你还没出手,何以见得?”
青越道:“若是我刚才出手,那拳头和骨刃打的人一定是我。”
虎啸打量着青越,不住点头道:“好!作为一名出色的格斗手,不仅要懂得进攻,更要考虑出手的时机和分寸,进退有度,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份见识和悟性,实在是难得!你叫什么名字?”
青越抱拳道:“晚辈涂山部落青越。”
“青越!果然是他!”姒启的心里也是一震,他知道无论是三年还是五年,纵使是十年二十年,他依旧可以认出他的好朋友青越。
虎啸走到青越身前,举起他的左臂,高声道:“我宣布,从今日起,青越就是少虎营一阵的阵长,一阵的少虎营虎士都听青越调遣命令!一阵的虎士,听清楚没有?”
“是!”一阵的少虎营虎士高声应道,其中就有同样目光炽热的姒启。
第一百六十章 用兵一时
话说少虎营得青越、獯昼、夷夜三位新员,实力更胜往昔。青越被少虎营虎啸营长任命为一阵阵长,而獯昼、夷夜则分任二阵、三阵的副阵长。但明眼人都知道,獯昼、夷夜也未等闲之辈,当副阵长只是照顾以前的老二、三阵长面子。
但老一阵阵长“鹰眼”明显不乐意,一脸倨傲不平之色,对这个新的一阵阵长青越满脸的不屑。他心里憋着一股劲,他一定要让营长看看这个叫青越的新一阵阵长是怎么叫苦退缩的,毕竟他已经当了两年的少虎营一阵阵长,青越这个无名小卒怎么能胜过他?
于是,他暗地里联络二阵阵长狼牙、三阵阵长豹尾,誓要让青越、獯昼、夷夜这三个“新贵”知道点深浅。
而姒启虽和青越都在一阵,但此时青越是阵长,他不过只是一名虎士。此次只有在训练时互相交换眼色,但脸上依旧是冷冰冰的,并没有表现出欢喜的神色。
转眼冬去春来,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姒启听说蒲坂城传来消息,父亲带着禹军已前往三苗平定叛乱。他的心里起初还烈烈燃烧,渴望和父亲一起去征战沙场。但随之而来的是失落,他知道即使他去求父亲,父亲也不会同意他现在就上战场的,更何况还有那个整日牵挂他的娘亲。一想到自己苦练数月,却依旧只能在校场上练练拳脚,不能到战场上真刀真枪地交战,他就有些不甘心。一连几天训练都是心不在焉,好几次都分神被平日不如他的虎士击倒在地。要是往常,姒启一定会迅速站起身来,用手抹一下嘴,摆出架势继续训练。但现在他被击倒,则是有些麻木地躺在地上,嘴里不住苦笑。
青越看到姒启这副有些颓废的样子,骂也不是,劝也不是。他知道姒启也在故意与他保持距离,好几次他都准备开口,但姒启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喊杀训练。青越只得无奈地摇头走开。
但这次青越真的是有些着急,他可以忍受姒启这样装作不认识的冷漠态度,但他不能忍受他这样浑浑噩噩、没有斗志!
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吗?这还是那个在涂山部落的角斗台上咬牙坚持的勇士吗?这还是那个牛角饮血、豪气干云的姒启吗?
青越很想狠狠地骂醒眼前这个昔日好友,但当他有一天看到姒启训练后,一个人站在树人桩前猛力挥拳击打那神情落寞的样子,他还是忍住了。
他知道每个人都有高峰和低谷,而姒启现在在一个迷茫困惑的低谷。
作为朋友,他要帮他走出来。但青越明白,真正走出来靠的还是姒启的脚,而不是他青越的手。
青越找到了少虎营的拳棒教习姒坚。而姒坚看到青越,也是微蹙的眉头舒展开了。他们相视一笑,毕竟这世上总有人是值得共同牵挂的。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便听到校场之上号角声起。沉睡中的少虎营一、二、三阵虎士如警觉的猎豹,闪电般从卧铺上跃起,穿好衣服,便飞奔到校场之上。很快,校场之上便站满了队列整齐的少虎营三阵虎士。
只见虎啸目光如炬,神威凛凛,道:“少虎营的勇士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蒲坂城东北安邑之地一伙贼寇啸聚山林,劫掠我华夏族人,安邑之地我华夏部落族人苦不堪言。帝君有令,我少虎营的勇士们定要扫平安邑贼寇,保安邑族人安定!少虎营全体虎士听令,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是!”众虎士喊声如雷,气势如虹。
蒲坂城北,雷首山东六十里,有一处山谷,叫“飞龙谷”。飞龙谷林深草密,雀枭偶尔出没,平日人迹罕至,连一般的狐狸野兔都很罕见。山谷之中又有一处急流,宽约一丈,但飞湍争喧,转石如雷,人们都望而却步,称唯有猛虎才能跳过这样的险涧,因此都称其为“虎跳峡”。而少虎营此次要前去的安邑,必经之路就是这飞龙谷的“虎跳峡”。
而此刻少虎营的虎士正穿行在飞龙谷的深山密林之间,只听见窸窸窣窣的麻雀扑棱翅膀声,偶尔有几只乌鸦怪叫着盘旋掠过树梢。少虎营众人虽是胆气过人,但在这人迹罕至、野兽出没的飞龙谷,也不免小心翼翼,时刻保持警惕。毕竟在危险面前,一丁点的疏忽就容易让自己陷入险地。
虎啸和姒坚并肩走在队伍最前面,彼此都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青越、獯昼、夷夜则是在队伍的旁边护卫,时刻保持戒备。少虎营的虎士们此刻如同出笼的猛虎,都在打量着这飞龙谷的景色。但见古柏森森,翠林如盖,寒泉飞瀑,冷雾缭绕,走不多时,众人都觉身上不住打着冷战。
明明是暮春时节,可此地却林寒涧肃,隐隐有深秋的萧瑟冷寂之感。虎啸命令全体虎士加快步伐,务必在天黑之前越过飞龙谷,赶到安邑附近的村落。
可飞龙谷地形复杂,山势陡峭,就连山路都是若隐若现,有的地方说是路,其实却要人拉着树藤或攀着山石才能通过,当真是黄鹤飞越尚不得过,猿猴欲度愁攀援。可这些都难不倒身手敏捷的少虎营虎士们,他们就像山林之间的猛虎一样,在自己的领域纵横驰骋。
但很快这些身手矫健、斗志昂扬的虎士便遇到了麻烦。他们的肚子开始咕咕直叫,他们可以控制自己的嘴安静地像石头,可此刻他们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像青蛙一样热闹地叫起来。
已到了晌午时分,日头也渐渐升起,热烈的阳光划破密林的层层阻碍,照耀在山谷之间。林间湿热的水汽蒸腾上升,如同袅袅炊烟,不绝如缕。
虎啸看着口干舌燥、有气无力的少虎营虎士们,也不禁笑着摇摇头,对身旁的教习姒坚道:“看看!咱们的小老虎们都饿得直磨牙呢!哈哈!”
话音未落,虎啸的肚子也轱辘响了几声。
姒坚也笑道:“你这头猛虎都饿肚子了,还哪有脸笑这群小老虎?”
虎啸故作生气道:“你懂什么?我这是虎刍,他们这帮小子才是真饿肚子!”
姒坚笑道:“是是!那咱们先歇歇脚,让这群小老虎先填填他们的肚子!让你这只猛虎也再虎刍一会儿!”
虎啸也忍不住笑道:“嘿!老伙计,我这头猛虎虽猛,可也禁不住虎刍一天呀!再虎刍一会儿,我这几颗虎牙都不够磨的!”
说罢,虎啸高声道:“全体少虎营虎士听令,休息一个时辰。响肚磨牙的,自己想办法解决!”
他话音刚落,便见少虎营的虎士如脱缰野马,已开始在山间“觅食”。
不大一会儿功夫,便有人拎着野兔、獐子回来,支起柴火,开始烧烤。野兔和獐子的肉香味很快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好多还没找到食物的虎士都忍不住咽了几下口水,脚下的脚步更是加快了不少。
虎啸眼见手下都拎着烤肉大嚼,自己也不禁撸起胳膊衣袖,想要一展身手。可这时他的胳膊却被姒坚一把拉住,递给他一只油香四溢的烤獐腿。虎啸笑了笑,拍着姒坚的肩膀,道:“还是老伙计了解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虎啸一口下去,只觉这肉鲜嫩肥美,还有几分果香,食欲大盛,不消片刻,便将一只烤獐腿吃得干干净净。
姒坚笑道:“你呀,吃东西还是咱少虎营的风格,风卷残云,气吞万里如虎!”
虎啸正要答话,忽听得山间传来阵阵虎啸,声音回响在山谷之间,久久不息。
第一百六十一章 斗虎
寒风渐起,冷雾迷蒙,虎啸声在山谷间此起彼伏,甚是可怖。
少虎营的虎士虽说以虎自称,但人毕竟不是虎,在面对大自然真正的森林之王,无论是谁,心底都不禁打个寒颤。
虎是森林的王者,体型壮硕,力量惊人。它们往往独来独往,以尿液和气味划分彼此的领域。但飞龙谷的虎跳峡是个例外,此处的虎往往聚群而居,彼此呼应,时而数只相应,时而数十只相和。虎啸声如雷震,如巨石隆隆,飞瀑迸溅,敲打在每个人的耳畔。
少虎营的营长虎啸望着渐渐暗淡的天色,也不禁皱起眉来。他知道在深林之中,少虎营的虎士本就不占地利,若是再在黑夜战斗,那又少了天时助力,更是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无疑是凶险异常。
姒坚也环顾四周,默然良久,缓缓道:“营长,此行看来要绕道避其锋芒。”
其他随行的少虎营虎士闻听此言,也不禁心中暗忖:看来这虎跳峡果然是险恶之地!
不料此时狼牙和豹尾两人抱拳上前,狼牙先道:“营长,安邑贼寇劫掠甚急,族人水深火热,故帝君才派遣我们少虎营百余名虎士扫荡寇凶!若我等绕道前行,一则折损我少虎营的赫赫威名,二则更是让安邑的华夏族人遭受贼寇蹂躏。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我们少虎营的虎士哪个还有什么脸面,就是营长和教习也是脸面无光呀!”
豹尾附和道:“营长,卑职也以为狼牙所言极是,我们少虎营丢不起这人!卑职有一计,既可不耽误我们行程,又不折损少虎营的威名!”
虎啸有些迟疑,沉声道:“不知三阵长有何计策?”
豹尾上前道:“此计需一人率三十虎士佯攻虎群,吸引虎群注意。其余虎士趁机疾行越过虎跳峡。”
虎啸眉头皱得更深,勒出一道深深的“川”字纹,道:“那这人岂不是深陷险地?”
豹尾忙抱拳答道:“这个卑职早有打算,此人不仅要武力超群、胆识过人,更要心思敏捷、从容镇定,如此才能担此重任!”
虎啸道:“哦,不知我少虎营中何人可担此重任?”
豹尾道:“一阵阵长青越!”
豹尾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心中一震。一阵的众位虎士也都怒目圆瞪,齐齐用目光死死盯住豹尾。姒坚面色如水,并无波澜。虎啸反而目光一亮,道:“好,青越听令,此次行动以你为先锋,率一阵三十名虎士,引开虎群!”
青越款步上前,抱拳道:“属下青越领命!”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姒启也抢步上前,道:“营长,姒启有话要说!”
虎啸沉声道:“姒启,你先退下!”
姒启目光如火焰般炽热燃烧,道:“姒启以为此行动不妥!”
虎啸阴沉着脸,一把将姒启拉到身前,低声道:“你知道甚么!难道让我们少虎营全都葬身在这飞龙谷中?你可知壮士断腕,顾全大局?”
姒启望着虎啸,也不禁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虎啸假装生气,又厉声呵斥道:“启!你不要以为你是总师的儿子,就能对我指手画脚!这是少虎营!军令如山,每个人都一样!你想顶撞我,回去再练个十年罢!”说罢,虎啸反手一推,将姒启推到在一旁。
鹰眼躲在旁边,望着不远处慨然站立的青越和摔倒在地却一脸不甘的姒启,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冷雾渐渐散去,月光透出柏树的叶缝,点点洒落在林间。可深林之间的虎啸声并没有散去,反而回声在山谷激荡,如水面的涟漪一样圈圈向周围传递。
军令如山!
虎啸不能违抗,姒坚不能违抗,因此青越不能违抗,姒启也不能违抗!
青越带着三十名少虎营死士已向虎啸之地一步一步地逼近。青越已下令让这三十个少虎营死士的脚步、呼吸都控制到最小声,最好保持一致,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最安全的伪装便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比如黑熊融进夜色,白鹿躲入山岚。
但虎啸声却渐渐停止,最后竟然隐遁无形。
青越和三十名死士的瞳孔都猛烈收缩,脚步也渐渐变成如履薄冰般的挪动。他们不敢轻易踩踏上一根枯干的树枝或一块松动的石块。哪怕是突然窜出的松鼠或草丛飞起的麻雀,都可能让他们前功尽弃,命悬一线。
虎啸和少虎营的其他虎士都一动不动,在远处看着青越率领死士小心翼翼地近乎匍匐前进。他们内心并不好受,甚至有几分苦涩。这种苦涩的滋味唯有虎啸和姒坚最能体会。他们明白其他少虎营虎士心底肯定不甘心这种以身饲虎的冒险策略,他们更渴望与这飞龙谷的群虎在虎跳峡光明正大地战一场,哪怕流血也认了。
但虎啸和姒坚也知道,这种搏命式的硬拼看似热血,却并不明智。他们的任务是驰援安邑,扫荡贼寇,若是让这么多少虎营的虎士葬身在这飞龙谷,那他们才是真正的罪人!可姒启的话也触动了虎啸,他看到姒启瞳孔闪动的炽热光芒,那是火一样的热烈,电一般的迅疾!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那样热烈而迅疾的目光,如火似电!但现在的虎啸,他的目光中如同一潭平静没有波澜的湖水。他相信自己的头脑和眼光,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风声却越来越紧了。
青越隐约已经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气息,那是成年雄性猛虎的尿味!
他举手示意后面的少虎营死士停住脚步,然后以手势将三十人的队伍分成左、中、右三队。青越率领中队。左、右两队从两翼包抄迂回行进。
可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竟然传来滚石的声音。一个陶瓮大小的石头沿着山路向下滚落,撞击在林木之间,但依旧没有阻拦住它向下滚落的石头,随着“噗通”一声巨响,那块滚石落在虎跳峡里,溅起数尺高的浪花。
“谁?!”虎啸双目怒瞪,环视四周。他知道在这紧要关头,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青越的先锋小队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
虎群在暗,人在明。如今山石滚落,势必会触动虎群警觉敏锐的神经。这就好比在蜘蛛细腻精致的蛛网上落下一只蚊子,一丝一毫细微的颤动都会引起盘踞在蛛网中心的蜘蛛的注意。
这种注意便是捕猎的信号!
果然虎啸声又响起,月光下的树林之间几十只成年猛虎倾穴而出。它们有的在树林中,有的在山路上,有的在溪涧边,还有的在黑暗中不时穿行,行踪不定。
两只性急的猛虎发现山路的脚印,忍不住咆哮狂吼起来。
不少少虎营的虎士都听得心惊肉跳,毕竟在这深山密林之中,这种自然的王者占据天时地利,拥有碾压常人的恐怖实力!
虎群渐渐密集起来,它们从山涧、林间、悬崖、草丛向虎跳峡聚集起来,犹如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它们的瞳孔在黑夜闪着忽明忽暗的幽光,如同在脸上挂着两盏火苗。
为首的一头老虎赫然立在虎跳峡的一处高石之上,月光洒落在它的身上,宛如一只银色的玉虎,隐隐有些首领的风范。它正是飞龙谷的虎王!它的瞳孔闪着令人胆寒的目光,扬起脖颈,一声虎啸,这声虎啸中气充沛,远远送到方圆数里,临近的树丛扑棱棱掠起几只胆小受惊的麻雀。
虎群严阵以待,似乎都在等待虎王发号施令。虎王神态自若,颇有大将风度,它低吼两声,只见十余头身材健壮的成年雄虎越过虎跳峡,沿着密林向上。它又伸出虎爪轻拍石头几下,又有六七头体型略小的雌虎沿着山路向下。最后,它跳下高石,带着身后的八九头幼虎,越过虎跳峡的溪涧,向山上走来。八九头幼虎学着虎王的模样,也是纵身飞跃,牢牢地落在对面的地上,颇有几分灵动敏捷。
青越此刻正在一处灌木丛中,远望虎王点兵行令,心底也是惊叹不已,更是不住思索对策。
而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在青越的六七步外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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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狭路相逢
飞龙谷的夜色之中,隐隐有猛虎的眸子闪动,那是黑暗中令人畏惧的力量。
姒启在青越的身后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知道这是命悬一线的殊死搏斗,绝不是平日点到为止的训练。一旦暴露行踪,那些夜色之中的野兽便会用它们锋利的爪子和牙齿进行一场血腥的捕猎与杀戮!
战斗始于一根折断的枯树枝,黑暗中搜寻猎物的虎群敏锐地捕捉到枯树枝折断的方位!
两头吊睛黑斑虎猛然扑向树丛,不料等待它们的竟然是两根插在地上削尖的木棒!
两只吊睛黑斑虎腹部吃痛,惨叫一声,甩动虎尾,纵跃到一旁,发出低沉的呻吟呜咽。地上淌着两道深色的血线,在月光照耀下宛如泪痕。
其他随行的八九只雄虎眼见同伴吃了大亏,忙结成圆形虎阵,将周围的灌木草丛团团包围起来。它们或用虎鼻轻嗅,或用虎爪探察,或用虎尾扫荡,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阵仗!
不多时候,只见夜色中一声呼啸,一块陶罐大小的飞石砸出,正中一只用虎鼻探察的吊睛黑斑虎的虎头。
那只黑斑虎猝不及防,被飞石砸得头晕目眩,捂着额头惨叫着飞窜而出。
虎群眼见形势不对,奔走呼啸,声震山谷。正所谓云从龙,风从虎,虎啸声与风声彼此呼应,风助虎啸,虎助风威,更衬出飞龙谷处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虎跳峡的白额吊睛虎王仰天一声长啸,顿时群虎噤声,聚在一处。白额吊睛虎王走在群虎之前,神情冷峻,俨然有王者风范。
青越和三十名少虎营死士也从树丛之中走出,与虎群相视而立,形成对峙的局面。
“这……这小子他不要命了?”躲在树丛背后的狼牙吃惊道。
鹰眼露出半张侧面,狞笑道:“这就叫‘初生牛犊不怕虎’!他青越想要逞能,看他今日如何过这虎跳峡!他纵然有三头六臂,也休想在这虎跳峡讨得半分便宜!”
豹尾道:“大哥,这小子要是惹毛了那领头的白额吊睛虎王,那我们怎么办?”
鹰眼眼中露出凶光,道:“哼!还有咱营长和姒坚教习呢!你以为他们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少虎营都葬身在这飞龙谷?我们现在先按兵不动,这叫‘坐山观虎斗’!我倒要看看青越这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
豹尾还要发话,狼牙给他递给眼色,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而此时的虎跳峡旁正是人虎对峙,剑拔弩张,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威压。虎群怒瞪圆目,死士脸沉如冰,正是谁也不肯相让半步。
白额吊睛虎王踱着步子,走到虎跳峡旁,只见急湍如瀑,飞奔若雷。虎王一声低吼,纵身一跃,便已来到青越等人身旁。
死士皆攥紧手中兵器,向前逼近,将虎王围在中间。
谁知白额吊睛虎王丝毫不惧,口中轻喘粗气,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似石上流动的清泉里映出的两轮明月。但见虎须根根竖起,恰似松针,虎尾有力地在身后摆动,正如一条长长的银色鞭子。
青越此刻似乎也变了一个人,他的面色更加凝重,目光愈发坚定。他此刻似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他的青色布衣也披上了一层夜色。
白额吊睛虎王踱着步子,宛如闲庭信步,在它的领域里视察着面前严阵以待的少虎营死士。
青越的眸子愈发明亮,他的手掌却已悄悄攥成拳头,沁出丝丝细汗。
姒启便站在青越的身后,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宛如一棵生气勃勃的青松,但他的双目却射出虎豹一样的寒光。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一人一虎的对峙,正是勇气的巅峰对决!若是一方露出怯意,则不免失去先机,未战先败!
白额吊睛虎王来回踱了三圈步子,仍未见青越有何行动,也有些迟疑,但它的虎目始终未离开青越片刻。
终于还是白额吊睛虎王按捺不住,低吼一声,猛然扑向青越。其余死士正欲上前,被青越一个手势挡了回去。
眼看白额吊睛虎王就要将青越扑倒在地,谁知青越一个滑步,压低身子正钻进那虎王腹下,双手抓住虎王脖颈软毛,双脚正要蹬向那虎王雪白色的肚皮。
白额吊睛虎王一扑不中,已有几分急躁,正要再腾越扑咬,身子已被青越蹬在半空。饶是虎王凶猛异常,此刻也身不由己,只是奋力挥动虎爪,想要震慑青越。可这半空之中无处借力,纵使它虎须怒竖,也没能奈何青越分毫。
可这白额吊睛虎王毕竟身躯庞大,筋粗骨壮,青越咬着牙,额头也不住有汗珠滚落。
白额吊睛虎王眼见自己受制,一声长啸,顿时十余只精壮的成年黑斑雄虎奔腾咆哮而来,为首的三只黑斑虎更是身型雄健,腾跃如风,直冲青越而来。
眼见这虎群来势汹汹,山上隐蔽的少虎营二阵、三阵虎士也不禁脊背发凉,冷汗直冒,为虎跳峡边战斗的少虎营一阵死士深深捏了一把汗。
三只黑斑雄虎从三面围住青越,想要逼迫青越救下白额吊睛虎王。
“吼!吼!吼!”三只黑斑雄虎咆哮着冲向青越,想要将这个青衣小子撕成齑粉。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嗖嗖”几声,三支燃烧着火焰的羽箭破空而至,直朝三只黑斑雄虎面门射来。
三只黑斑雄虎但见三点火光袭来,却收势不急,面门正迎上三支火焰羽箭。
“嗷!嗷!”两只黑斑雄虎躲闪不及,已惨叫着窜到一边。第三只黑斑雄虎往旁边一闪,火焰羽箭擦着它的头皮掠过,空气中顿时散发着一丝毛发灼烧的气味。
深林之中走出一个身影,头戴羽翎帽,手执长弓,正是来自东夷有穷氏部落的少虎营三阵副阵长夷夜。他的身后紧跟着脸色如水的姒启和体型壮硕的獯昼。
三只黑斑雄虎的攻势受挫,其余黑斑虎的气势便衰退几分,都虎视眈眈,却再也不敢轻易上前。
青越这边也是僵持不下,但白额吊睛虎王毕竟壮硕,虎尾一扫,逼退青越双腿,顺势纵身一跃,跳入密林之中,转眼便没了踪影。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仙人一滴泪
黑暗侵袭着山谷,沉默包围着每个少虎营死士。
风声飒飒,月影绰绰,每一片树叶都似乎感受到这场战斗的威压。虎群依旧据险而立,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虎啸此刻挥手低声下令道,“少虎营二阵、三阵听令,左右迂回包抄,支援青越!随时准备越过虎跳峡!”
虎啸这几声中气十足,虽故意压低声音,仍清楚地传到方圆一射之地。少虎营二阵、三阵士兵闻令而动,接着夜色小心翼翼地向虎跳峡迂回包抄。鹰眼、狼牙、豹尾虽心中不愿,也只得遵令而行。
不消片刻功夫,少虎营三阵士兵已齐聚虎跳峡畔,青越和少虎营一阵死士见二阵、三阵虎士前来助力,也是心中更添斗志。
白波飞浪,涛拍滚石,虎跳峡水声轰鸣,激浪奔腾,回声经久不息。
眼见少虎营与虎群又要有一场殊死搏斗!
这时,只见密林之中,一个身材精壮、目若寒星的少年缓缓走出来,他的双肩之上赫然正扛着那头白额吊睛虎王!
白额吊睛虎王的腹部血迹斑斑,虎目也半睁半闭,显出极其疲惫的模样。此刻的虎王再无方才叱咤风云的雷霆之怒,隐隐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无奈。
这一幕不仅虎啸、姒坚、青越和少虎营一众虎士始料未及,虎跳峡畔的虎群更是惊诧莫名、焦躁不安,不时低声咆哮。
待那肩扛白额吊睛虎王的少年缓步走到少虎营众人身前,他才缓缓抬起他的头,那是一张倔强坚毅、带有些许血污的少年的脸。
姒启!
这少年竟是姒启!
少虎营众人更是吃惊不已,最吃惊的当然是鹰眼、狼牙和豹尾三位少虎营老阵长。他们正头疼青越、獯昼、夷夜这三个后起之秀,现在又跳出来一个寻常看似平平无奇的姒启!
鹰眼的目光此刻像极了饥饿的猎鹰,恨不得一口将虎王叼到自己肩上。
擒贼先擒王!
擒住虎王,渡过这凶险万分、危机四伏的虎跳峡便多了几分胜算!虎群忌惮虎王,自然不敢肆意进攻!
姒启将白额吊睛虎王从肩头卸下,缓缓放在地上,沉声道:“青越,快过来!”
青越闻声而至,俯身帮忙察看白额吊睛虎王的伤势。只见虎王腹部如雪的毛皮上赫然有三处殷红色的血洞。雪白的皮毛渗出丝丝血迹,转瞬便染红了一大片。
青越闻道:“启,这是怎么回事?”
姒启将自己方才追击白额吊睛虎王,虎王纵身跃入一处灌木丛,不久便传来一声凄厉痛苦的虎吼。姒启走近察看,才发现虎王落入一处猎阱,三根碗口粗细的削尖木桩斜着插入那虎王的腹部。虎王虽是疼痛难忍,虎须颤抖,却难以挪动分毫。姒启只得找来藤绳,一头系在一棵粗大的树腰,一头系在自己腰间,沿着猎阱坑壁,缓缓来到猎阱之中,费了千辛万苦,才把重伤的白额吊睛虎王救出猎阱。
青越望着白额吊睛虎王腹部的三处血创,也不禁皱眉道:“这伤势纵然是猛虎,若无止血良药,也挨不过三天!”
姒启仰头问道:“不知需何药材?”
青越道:“药草倒也不少,白及、仙鹤草、紫珠叶、大叶紫珠、棕榈炭、血余炭、藕节都有疗效。但此处荒郊野岭,想要找寻这些药草真是难如登天!”
说罢,青越也不禁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姒启却未放弃,道:“如今这虎王伤势严重,若坐视不理,虎群势必迁怒我等,与我少虎营殊死一搏,那时纵然能战退虎群,我少虎营也必定伤亡不小。如今之计,唯有救治虎王,方可破局!”
虎啸沉思片刻,道:“姒启此言有理!我们此行是为驰援安邑,并非剿灭这虎跳峡的猛虎。若是激怒虎群,实乃下策!”
鹰眼抱拳上前道:“虎啸营长,我们何不趁虎王重伤,挟持它让虎群放我们过此险关?”
虎啸尚未接话,姒启抢先一步上前,怒喝道:“我少虎营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怎能落井下石,做出此等行径!那岂不是惹得我泱泱华夏部民的耻笑么?”
少虎营的虎士闻听此言,都忍不住击节叫好,这本就是少虎营虎士的心声。
鹰眼眼见众怒难犯,也不敢再说一句话。
而此时认真察看白额吊睛虎王伤势,正一筹莫展的青越隐约闻道一股浓烈的臭味。这臭味并非寻常的鸟兽遗迹气息,而是透着淡淡的一股草木的清香。若非细细辨别,很难察觉到这种微若毫厘的差别。
青越本就是涂山部落“青木流”医药世家的传人,对于医药病理知识通晓程度不在先父青岩之下。他的妹妹青玉更是幼年便随父兄上山采药,熬制药汤,和青越的实力不相上下。
这种带有浓烈臭味又隐隐透出几丝草木清香的究竟是何物呢?
青越屏气凝神,闭住双目,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来分辨这气味,同时也在心中思索这究竟是何植物。
蓦然,青越双目睁开,脸上露出喜色,道:“有救了!虎王有救了!”
虎啸、姒坚、姒启闻听此言,都是又惊又喜,凑到青越身前。
青越起身循着气味来到一棵古柏树下,从草丛里薅出五六株绿叶白花的药草,走到众人身前道,“这就是《青木经》古书记载的疗治血创的圣药——臭叶香花。只要用此药草嚼碎外敷在血创伤口,不出三刻便能止血舒筋,三五天便能行动如初,不留伤疤。”
姒启道:“青越,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疗治虎王吧!”
青越微微摆手道,“只是这臭叶香花腥臭异常,若是直接敷在伤口,难免会有刺痛之感。如今,尚需一味药引。”
姒启问道:“不知是何药引?”
青越指着姒启刚才走出的那片密林道:“药引就在林中,名叫‘仙人一滴泪’。”
“仙人一滴泪?!”
“什么?这是什么药引?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少虎营的虎士都是大惑不解,议论纷纷。就连一向稳成持重的姒坚教习也是无奈苦笑,和虎啸营长面面相觑。
姒启挠头道:“这……这‘仙人一滴泪’究竟是什么?青越,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吧!”
谁知青越也是有些尴尬,道:“这……这是《青木经》记载的。说是‘臭叶香花需一味药引相和,外敷而用,药到病除。药引在此药草四周密林之中,为‘仙人一滴泪’!”
姒启本以为找到“臭叶香花”,就可治好虎王伤病,趁机渡过虎跳峡。谁知这名称古怪的药引,又让他的眉头锁了起来。
仙人一滴泪!
难道这密林之中还有仙人不成?
夜色渐渐褪去,飞龙谷上空的天色渐渐露出鱼肚白,几颗稀疏的寒星寂寥地挂在天边。
姒启紧了紧衣襟,向密林深处走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谈笑间
姒启其实心底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只要有一分希望,他总要去试一试。毕竟,如果能救治好白额吊睛虎王,少虎营全体虎士就少了几分危险。能不能化险为夷,就看能否找到这神秘古怪的药引。
仙人一滴泪!
仙人吸风饮露,不染红尘,超脱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怎会流泪呢?
它既不是灵芝、雪参,更不是熊掌、鹿茸,却比这些奇珍更难以寻找。仙人本就是虚无缥缈、神秘莫测的存在,要找仙人一滴泪岂不是难上加难?
姒启越往密林深处走,就越留心周围的一草一木,期望从周围的草木中发现蛛丝马迹。
天色渐渐变亮,可山林之中依旧飘散着清晨的寒雾,依稀传来几声林鸟的叫声。姒启沿着山林向深处走,不时还要用手拨开荆棘和蛛网。他也不知走了多久,只听见远处依稀传来瀑布的声音。
仙人一滴泪?
泪岂不是就是水?
姒启按捺住心底的喜悦,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待姒启拨开一处茂密高大的草丛,眼前的一幕依旧是令他叹为观止。
只见一条飞瀑沿着两道山峰之间的罅隙坠落,宛如玉带悬挂在石壁上一般。水声潺潺,泻于两峰之间,白波一道流青峰,疑似银河落九天,令人不禁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姒启却犯起了难,这瀑布的水就是仙人一滴泪?
不对!既然是一滴泪,又是仙人之泪,定然是神秘而又珍贵!怎么会是这倒挂绝壁的飞瀑呢?
泪?水?瀑布?
究竟什么是仙人一滴泪?
可没有人能回答姒启的问题,这个神秘的药引仅仅是《青木经》上寥寥数行的文字。
希望,失望,再有希望,再次失望……
姒启有些累了,躺在地上,心中也有几分沮丧,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若是找不到这“仙人一滴泪”,那少虎营虎士和虎跳峡的群虎势必又将是一场恶战!
仙人泪?!如果再找不到这“仙人泪”,那少虎营的虎士就要流血了!
姒启闭上双眼,双手却用力地抠着地面。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抠起有些潮湿的泥土,他的指甲甚至感受到几颗棱角略显锋利的石子划过。几只硬壳的甲虫沿着他的胳膊钻进他的脖子,纤细的触角在他的后背轻轻爬过。可姒启一动也不动,就像是地上生长的一株普普通通的蒿草一样。
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泪的声音。
嘀嗒……滴嗒……滴嗒……
那是一种有规律的律动,保持着相同的时间间隔。
这……这莫非就是仙人……一滴泪?!
姒启聚精会神,仔细聆听那宛如泪水坠落的滴嗒声的来源。
他似乎已感受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甚至不放过一只花腿蚊子飞过的声音,那宛如泪滴的声音愈来愈近。
嘀嗒……嘀嗒……
姒启循着声音向前,走向瀑布。
飞瀑如雪,奔腾如龙,瞬间瀑流就将姒启裹在中间。他只觉自己如同大江大河中的一块青石,任凭急流从他身上穿过。
嘀嗒……
姒启身体猛然一震,他的右手缓缓抬起,指向那宛如泪滴坠落声音的方向。
赫然就在瀑布背后!
姒启不再犹豫,攀着瀑布旁的山石,三五个横移纵跃,已来到瀑布后的石洞。
刚进石洞,便有一丝凉风吹来,让姒启忍不住裹紧衣服。这石洞纤尘不染,更无一丝潮气,俨然是一处世外仙人处所。
但见石洞之中,石花、石笋、石瀑、石幔、石旗、石鼓、石桌、石凳、石鸟、石鱼、石罐、石瓮应有尽有,真是奇异百态,令人目不暇接。
有诗赞曰:
双峰泻玉飞龙谷,别有洞天藏银河。
石鼓无声石旗立,石笋有节石幔青。
春去秋来花还在,猿跃虎啸鸟不惊。
浑然一派仙人府,奇珍不如清泪灵。
姒启并没有赏玩这石花石鸟,也没有留恋那石笋石鼓。他一门心思在寻找那宛如泪珠坠落的声源。
他感觉这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他的耳畔。
一个一丈多高的石幔挡在姒启面前,但石幔背后依稀传来水滴的声音。
嘀嗒……嘀嗒……嘀嗒……
仙人一滴泪!
姒启的心狂热地跳动起来,绕过石幔,要一睹这神秘药引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一个巨大的圆锥形钟乳石赫然倒挂在山洞之中,而钟乳石的上面似乎刻着各种宛如人眼的石纹。而钟乳石的锥尖之上是一只竖立的人眼,正有晶莹的水滴坠落。旁边的石壁上隐约可以看到“仙人泪”三个仓颉鬼哭体大字。
姒启不再犹疑,从怀里掏出一截竹筒,拔下木塞,开始接这钟乳石滴下的仙人一滴泪。不大功夫,已接了满满一竹筒。
姒启想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又想起什么,双手作揖,恭恭敬敬地弯腰向这钟乳石拜了三下,然后转身出洞。
等到姒启回到虎跳峡时,天色已亮了大半。青越已将白额吊睛虎王的创口清洗干净,暂时用一些止痛的药草敷上。
姒启从怀里掏出竹筒,递给青越,道:“这里面就是‘仙人一滴泪’。”
青越接过竹筒,也不多言,将古柏树下的臭叶香花放在一块清洗干净的石板上,用药杵细细研磨,顿时一股腥臭刺鼻的气味在虎跳峡旁弥漫开来,连虎跳峡对岸的黑斑虎群都退后了几步。
青越将竹筒的木塞拔下来,将里面的“仙人一滴泪”缓缓倒在研磨碎的臭叶香花药草之上。
只见一缕白色的烟气缓缓飘起,臭叶香花深绿色的药碎融化成金色的液体。金色液体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如同浮动的蜂蜜一般。
青越小心翼翼地将这金色液体涂抹在白额吊睛虎王的三处创口,虎王低声喘着粗气,但痛苦的神色明显消退了不少。
白额吊睛虎王蜷缩的身体渐渐舒展,它用后爪蹬地,前腿顺势一直,缓缓站起身来。
白额吊睛虎王环视一周,目光在姒启和青越身上停留一会儿,然后纵身一跃,跳过激流涌动的虎跳峡。
少虎营众人面面相觑,这时鹰眼又上前指着青越,怒吼道:“青越,你纵虎归山,可知后患无穷?我少虎营无辜枉死多少弟兄,好不容易擒住这白额吊睛虎王,你就这么轻易将它放走。你如何向死去的少虎营兄弟交代?”
姒启心中火起,挺身挡在青越身前,道:“鹰眼,方才青越与群虎恶战之时,你在哪里?方才救治虎王之时,你在哪里?我少虎营虎士都是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会是落井下石、偷袭暗算的小人?”
鹰眼气得直咬牙,目眦欲裂,道:“姒启……你……”说着,便要上前找姒启理论,
这时,一只粗壮有力的胳膊拦在鹰眼身前。
鹰眼定睛一看,原来是虎啸的胳膊,吓得他忙后退几步。
虎啸道:“我少虎营以虎为名,当行虎威之事,不行暗地行径。如今是虎群拦路,才不得已与之相斗。若非如此,我少虎营何必与这虎跳峡群虎过不去呢?”
虎啸话音刚落,便听见虎跳峡对岸响起群虎的低吼,声音却无杀伐威吓之意。白额吊睛虎王站在群虎身前,身后的虎群分列在两侧。虎王朝东低吼一声,左侧的虎群隐身山林。虎王朝西低吼一声,右侧的虎群也退回草丛。虎王暗自低吼一声,也转身消失在晨雾之中。
少虎营众人面面相觑良久,直到确认虎群全都离开虎跳峡,才兴奋地涌向姒启和青越,扛着两人便往前走。虎啸、姒坚也是面露笑容,带着少虎营虎士渡过虎跳峡,往安邑方向前进。
第一百六十五章 商均君
话说少虎营众人有惊无险渡过虎跳峡,不出半日便赶到安邑。安邑的贼寇本就是欺软怕硬、恃强凌弱之徒,眼见少虎营虎士气宇轩昂、体型魁梧,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还未交手便生了胆怯之意。
虎啸身先士卒,率领姒坚、青越、姒启、獯昼、夷夜、鹰眼、狼牙、豹尾一众人等冲锋在前,三阵虎士更是个个斗志昂扬,无不以一当十,奋勇杀敌。
双方从凌晨战到日中,安邑战死和被俘的贼寇数以千计,其余负隅顽抗的贼寇也已是强弩之末。如此又战了两个时辰,只有三、四十个身手矫健的贼寇趁乱突围逃走,其余的安邑贼寇基本都已被平定。
安邑当地的华夏部落族人无不欢欣鼓舞,箪食壶浆,慰劳少虎营三阵虎士。
正在众人欢庆胜利之时,忽听一人来报,“商均君到!”
只见来人俨然有贵族公子模样,头戴束发琉璃鎏金冠,身披瑞梅飘雪藏蓝长袍,腰间斜插一支白玉箫,目光冷冽,器宇不凡。
姒启盯着来人腰间白玉箫,心念一动,若有所思。
商均君目光扫视一周,在少虎营营长虎啸身上停住,淡淡笑道:“人言少虎营八百勇士,皆可以一当十,勇猛过人,弓如霹雳弦惊,气吞万里如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虎啸上前拜道:“少虎营虎啸拜见商均君!”
其他少虎营虎士见状一同拜下行礼。
商均君依旧淡淡笑道,“众位虎士免礼,快快请起!义均此行,也是奉帝君命安抚安邑百姓。诸位深入虎穴,剿灭贼寇,当为首功,义均定要奏明帝君,重重嘉奖少虎营!”
虎啸抱拳道:“军旅之人,奉命行事,乃是分内之职。商均君好意,少虎营铭记于心。”
商均君道:“虎啸营长景行懿范,令人心折。请受义均一拜!”说罢,商均长身而立,拱手而拜。
虎啸抱拳还礼,态度恭谨。
商均君拱手道:“义均还要去察看部民,就此告辞!”
虎啸抱拳还礼道:“少虎营恭送商均君!”
少虎营众位虎士也抱拳行礼,道:“恭送商均君!”声如雷震,气势磅礴。
安邑百姓设宴款待少虎营虎士,众人燃起篝火,烤肉熬汤,不在话下。
夏去秋来,姒启和青越在少虎营也逐渐成长起来,他们的筋骨更加强健,头脑更加冷静,早已不是过去那活泼好动的烂漫少年。他们有时话不多,但就是简单的动作和眼神,仍然有少年时期的默契。
而姒禹率领夏后氏部落的禹军历时七个月,深入有苗氏部落,浴血奋战,在一线蛇门火烧有苗氏藤甲兵精锐,让三苗叛军闻风丧胆。有苗氏眼见伤亡惨重,溃不成军,便主动请降,愿向华夏部落联盟朝见纳贡。
姒禹率军班师回到蒲坂城,受到舜帝和各位首领的嘉奖。舜帝还下令在阳城为姒禹修建新的城池,名作“禹城”。
姒禹在平定三苗之乱时,目睹战乱对百姓的危害,反躬自思,决心与民休息,发展生产,关心部落族人的生活,华夏部落联盟迎来了欣欣向荣的发展局面。东夷、三苗部落的族人都重新恢复与华夏的集市贸易,华夏重新成为天下经济、政治、文化交流的中心。
而商均君自受封商地,远离舜帝的辖制,更是沉迷管弦丝竹,不喜管理部落政务,常常把商地的日常事务交给手下人,自己带着乐女奏乐起舞。
却说这日,商均君观秋风萧飒,忽然想起姒启来,便派人到少虎营传信给姒启来商地。
姒启正在少虎营中操练,闻讯本不想去,青越见是商均君的使者,便劝说姒启前去。
姒启便跟随使者,骑马三天三夜,才来到商地。
使者带姒启来到商均君的住处,只见一处清潭之中,漂着几只白鹅。白鹅仰首相向,彼此相和,隐约有雅乐的韵味。潭后是一处石壁,石壁中间是一处圆洞,但后面云气缭绕,宛若仙境,并不能看得真切,但依稀传来翠竹飒飒之声。
姒启跟在使者身后,心中有几分忐忑,但更多的是好奇。自上次安邑初见商均君,他的心里便有几分疑惑,这次他也想印证自己的想法。想到这里,他的脚步也不由跟紧了些。
二人绕过石壁,沿着青色石阶向上,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半山腰。半山上有一处石桌,石桌旁竹影摇曳,凉风飒飒。石桌旁端坐一人,正是商均君。
姒启抱拳行礼道:“姒启拜见商均君!”
商均微微点点头,道:“你来了?”
姒启道:“是的,师傅。”
商均的眉毛微微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化成一波春水,笑道:“想不到你还能认出我来。”
姒启也挠头笑道:“雷首山一别,如今已三年了。”
商均笑道:“想不到我的徒弟已是少虎营的一员虎士了。”
姒启也笑道:“徒儿更想不到,我的师傅是帝君的儿子商均君!”
清风过山,竹影婆娑。
商均的目光却变得空远而迷茫,望向远处,如同望向那笼罩在云雾里的深渊,不知隐藏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秘密。
良久,商均才缓缓转过头,望向姒启,道:“启,如果有机会,你愿意做帝君的儿子么?”
姒启微微一怔,道:“这……做帝君的儿子不好么?”
商均忽然如同陷入癫狂一般,披散着头发,狂笑道:“好……好?帝君的儿子有什么好?他用最严格的标准来衡量我,我不能做我喜欢做的事,我只能做他认为对的事!”
姒启道:“帝君……帝君是对您寄予厚望……”
商均的目光冷冽而又含着几分血丝,咬牙道:“可这厚望是将天下人的重担都压在我一个人的肩上,这担子像山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要做什么帝君的儿子,我宁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族人的儿子。哪怕我的父亲是一个樵夫,一个渔民,或是一个猎户,我都不会每天活着整个华夏部落族人的眼里和嘴里!你知道这是什么日子么?我哪怕去唱个歌,都会有人屁颠屁颠地跑到帝君那里汇报!”
姒启道:“可是……”
商均道:“可是什么?”
姒启道:“可是帝君希望你做一根华夏族人的旗杆……”
商均道:“旗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才不要做什么华夏族人的旗杆,我只想……”
姒启道:“您想?”
商均稳住情绪,缓缓坐下,一字一句认真地答道:“我只想按我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内举不避亲
茂林修竹,清泉流响,清风徐来,山谷空幽。商均的箫声在林间回响,空灵之中而又有几分迷蒙的愁绪。
姒启吟唱道,“风起青萍之末兮,缘泰阿而行藏。激雪涛之飚怒兮,舞林泉于岩下。振鲲鹏之羽翼兮,动桑林之清露。徘椒兰之香丘兮,迷蒹葭之苍茫。翔河水之滨兮,凌雷首之原野。清泠潇洒如云鹤兮,哀怨回肠若征雁。风兮风兮回故乡,奈何峰峦叠嶂,动如参商!风兮风兮归故乡,奈何峰峦叠嶂,动如参商!”
当唱到《风回》最后两句的时候,姒启也不觉黯然销魂,神思茫茫,望着涂山的方向,呆呆发怔。
商均看得出来姒启的心声为乐声触动,便轻轻按住箫孔,收住箫声。他拎起石桌上的红陶壶,用磨光云雷纹小黑陶三足觚给姒启倒了一觚水,道:“启,这是此地新采的泉水,你先尝尝。”
姒启举起小黑陶三足觚,轻轻抿了一口,道:“这泉水清冽之中有三分甘甜,但回口又有些许药草味。不知是何泉水?”
商均道:“难为你还能品出这药草滋味,此泉名为‘竹筠’,乃是此竹林之上的一处泉源,与竹为邻,久沁其味,故有甘甜之味。竹林泉源处又有一片药草,叶绿茎细,形似马蹄,食之味微苦,我便称它为‘马蹄草’。往日在蒲坂,盛夏暑热难消,常口渴心烦。自打饮此泉水,通体清净,澡雪精神,也少了几分愁思。”
姒启道:“不知师均邀我请来,有何要事?”
商均笑道:“要事?赏乐饮泉,不也是人生要事?”
说罢,他的神色有些黯然,放下自己手中的一个红陶云纹觚,叹气道:“我只是想找人听我说说话罢了。”
姒启道:“师均如今受封商地,怎会无人相伴?”
商均眼皮略微抬了抬,摆手道:“那些只不过是俗人罢了。我要的是愿意听我乐声的人。启,自从我第一次在蒲坂城的集市遇见你,看到你听我吹埙那专注的神情,我就知道,你也是一个欣赏乐声的人。”
姒启起身拱手道:“姒启驽钝,尚未能领会师均先生的雅乐。”
商均摆手示意姒启坐下,道:“乐声本就不是穿凿附会、胶柱鼓瑟可以领悟的。只有用心去感悟,则天下万物皆可为乐。乐行于天,则为天籁;乐行于地,则为地籁;乐行于人,则为人籁。琴瑟鼓钟埙,乐器也;宫商角徵羽,乐音也。唯有人御器,器合乐,乐通和,则知天、地、人三籁也。你有乐感,便可通晓天下之乐音。”
姒启疑惑道:“乐感?”
商均又从红陶壶斟满一觚竹筠泉,缓缓酌了一口,道:“你是少虎营的虎士,可知击鼓么?”
姒启道:“鼓士击鼓,用上等夔牛皮做鼓皮。一鼓作气,声震数里。”
商均缓缓道:“乐感就是那夔牛皮。”
姒启沉思一会儿,忽然目光如炬,起身道:“先生是说,乐感便是感知天地的鼓皮。天地之声入耳,便如鼓槌击鼓。鼓皮能感受鼓声的震动,乐感便能感知天地之声的律动!”
商均点头微笑,称赞道:“孺子可教也。启,始可以与汝论乐也。我近日观商地秋风,新作一曲,名为《秋风》。今日我将此曲传授于你,你可用青埙为我和之。”
姒启恭敬拜道:“是。”
商均缓缓站起身来,从腰间取下那支白玉箫。他的手指白皙而有力,他的目光冷冽而坚定,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他的箫声空灵而清澈,如同月光下汩汩流动的泉水,数点萤火在林间浮动。
忽然,箫声变成悠远而悲凉,如黄昏落日,青丘衰草,猿啸山涧,风急雨骤。商均的目光也变得深邃而忧郁,说不出的萧索寂寥。
箫声方歇,商均负手而立,面对山下竹林,长歌道:“秋风萧兮暮色苍,龙游九霄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吾疆!”
姒启从怀中掏出商均所赠青埙倚歌和之,埙声悠远,如缕不绝。
但见二人一箫一埙,青山映衬之中,沉醉乐声,正是知音难觅,但得乐中趣,何所萦怀俗事。
而姒禹出征三苗得胜归后,舜帝下令为姒禹建造禹城。姒禹虽多次推辞,但舜帝仍下令建造。姒禹眼见帝君心意已决,便也不好推辞。而禹城正是百业待兴,也是新的华夏城邑。姒禹便带上皋陶、伯益等大臣,前往禹城,主持禹城的建造。
姒禹召见皋陶,恭敬拜道:“皋陶先生,不知您对这禹城建造有何高见?”
皋陶早已鬓发苍苍,长须如雪,但他的目光依旧深邃睿智,刻满岁月的智慧。
他躬身长揖道,“老臣年事已迈,思虑不周。还请摄政君再询工匠。”
姒禹笑道,“皋陶先生,您还是这么谦虚。您是帝君的重臣,阅历广博,禹城修建事宜自然要听取先生意见。”
皋陶拄着拐杖,叹道:“唉,老朽并非不愿建言献策,实在是年老体迈,力不从心。老臣愿举荐一人,足以辅佐摄政君修建禹城。”
姒禹躬身问道,“不知先生所荐何人?”
皋陶道:“咳咳……老朽推荐之人乃是犬子伯益。”
姒禹道:“外举不避仇人,内举不避至亲。这话说的正是先生呀!先生有如此胸襟,实在令禹敬重!”
皋陶叩首道:“摄政君从谏如流,察纳雅言,实乃华夏之幸,万民之福。”
姒禹忙搀起皋陶,道:“先生年老,何须如此?”
皋陶正色道,“摄政君代帝君摄政,见摄政君如见帝君。皋陶只知君臣之礼,岂可倚老卖老,对摄政君不敬?”
姒禹恭敬拜道,“先生所言极是,禹定谨记教诲。”
皋陶拜别姒禹,拄杖走下殿去,初升的日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仿佛披着一层金色的圣光。
姒禹召来侍者,命他去请伯益。不到一刻功夫,只见伯益衣着整齐,款步走上殿来。
伯益身上有着姒启那样年轻蓬勃的活力与热情,又有着皋陶那样的冷静与沉稳。他神态自若,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道:“伯益拜见摄政君!”
姒禹望着眼前的伯益,回想起伯益跟随他治水除凶、平定叛乱的场景,不禁对眼前这个中年伯益亲切起来。
伯益遵从舜帝命令,辅佐大禹治水。在平定洪水的过程中,伯益摸索出洼地种谷和凿井之法。他在遭受洪水侵袭的地方,根据地势低洼特点,教给部民种植稻谷,增加了部民的收成。造井之法则让华夏部落的族人逐渐摆脱沿河而居的束缚,开始向平原和山地聚集。老百姓感念伯益传授的凿井之法,便将这种井称为“益井”。
当伯益跟随姒禹平定洪水后,帝舜论功行赏,便赐伯益皂游旗,赐他虞师的官职,还将本族姚氏女子许配给伯益为妻。此后,伯益就在舜的手下担任虞官,掌管山泽,繁育鸟兽。
而此刻伯益就站在姒禹的身前,正恭恭敬敬地向新的摄政君姒禹行礼。
姒禹快步走到伯益身前,托起伯益的胳膊,道:“益,来来,快请坐!我正有要紧的事与你商议。”
伯益跟在姒禹身后,一步也不敢怠慢。
姒禹领伯益来到后殿,指着正在施工的宫殿,向伯益问道:“如今禹城修建,益,你可有什么建议?”
伯益望着几十个木工正嘿呦嘿呦地运送着木料和石料,不禁皱眉道:“臣建议不宜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这两句话虽然简短,却掷地有声,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送到禹的耳畔,如平地惊雷,让禹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民城
大公无私谓之忠臣。
弄权误国谓之奸臣。
统筹有度谓之能臣。
得王恩宠谓之幸臣。
德怀众人谓之贤臣。
权倾朝野谓之权臣。
刚直敢谏谓之铮臣。
谄媚阿谀谓之佞臣。
姒禹望着眼前刚直敢谏的伯益,不禁想起舜帝教诲他的“八臣之言”。
舜帝平生最擅长的便是识人用人。舜帝少年在诸冯耕田时,当地人不再争夺田界,互相谦让。尧帝年事已高,欲选继承人,四岳一致推举舜。尧帝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嫁给舜,考验他的治家能力;又让九名男子侍奉于舜的左右,以观其外德;还让舜职掌五典、管理百官、负责迎宾礼仪,以观其能。舜帝都很好的完成了尧帝的考验,然后得以摄政。舜受尧帝禅让,登上帝君之位,选贤任能,举用“八恺”、“八元”等治理民事,放逐“四凶”,任命姒禹治水,完成了尧帝未完成的盛业。舜帝以德化天下,让华夏部落的部民都知明德的重要性。而这“八臣之言”正是舜帝一生识人用人的要义总结。在姒禹担任摄政君后,舜帝便将自己识人用人的“八臣之言”传给姒禹。
刚直敢谏谓之诤!
姒禹望着眼前这个刚直敢谏的伯益,眉头渐渐舒展,拱手行礼道:“伯益先生所言极是!姒禹不通城池营造,正要先生指点迷津。”
伯益上前道:“伯益率直,望摄政君宽宥。但臣有一言,禹城不宜大兴土木,应重民而轻君。”
姒禹道:“还请先生明言。”
伯益道:“摄政君以为,民与山河社稷孰重孰轻?”
姒禹道:“自然是山河社稷为重。”
伯益道:“若无民,山河社稷谁来保护?若无民,华夏部落何以兴盛?”
姒禹默然,沉思片刻道:“先生之意,这禹城该如何修建?”
伯益道:“不知摄政君要建王城还是民城?”
姒禹道:“不知王城如何?民城又如何?”
伯益正色行礼,阔步上前道:“王城者,九经九纬,覆压百里,征民数万,十年乃成。城高数十丈,路宽八丈,行人纵横,互不相碍。朱漆雕梁,白玉铺阶,青龙绕柱,黄金铸台。五步一楼,十步一苑。飞阁流丹,下临无地。仰观苍穹,俯察万类。意气风发,长歌浩然充沛;气宇轩昂,雅乐播于四海。观斯王城,处天地之中,莅华夏之壤,群臣拱手,万民垂颈,此则王城之大观也。”
姒禹脸色微变,道:“不知民城如何?”
伯益神色慷慨,道:“夫民城者,方五六十,如六七十。占地数十亩,用民八百,三月可成。城高三丈,路宽八尺,行人往来,摩肩接踵。粗木为梁,青石铺阶,陶瓮储谷,兽皮在壁。吸气如云,挥汗如雨。斫木为轮,运斤成风。仰观皇天,俯察后土。斗转星移,物化于日月;云销雨霁,侯明于阴阳。观斯民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甘于口腹,温于体肤,此为民城之谓也。”
姒禹大喜,握着伯益的双手,诚恳道:“闻先生一言,禹受益匪浅。实不相瞒,禹自帝君下令修建禹城,日夜寝食难安。今日闻先生之言,豁然开朗,如释重负。伯益先生切勿推辞,这禹城营建一事,就全权交付与你。”
伯益道:“益何德何能,敢当此重任?益举荐一人,乃是我华夏第一匠人——垂。”
姒禹道:“好。那就任垂为正营造,伯益先生为副营造。望先生以禹城百姓为念,在此地建一座民城!”
伯益下跪叩首道:“臣益领命!摄政君贤德如此,体恤百姓,真乃华夏之福,天下之幸!益替禹城百姓谢过摄政君!”
姒禹忙扶起伯益,道:“是禹应该谢过先生。今日您的王城与民城之论,让禹惭愧无地。我华夏有你们皋陶父子,实在是万幸。”
伯益拜谢姒禹,领命而去,不出三月,禹城修建完毕,禹城百姓感叹姒禹体恤黎民,甘愿居住简朴的宫室,无不交口称赞。舜帝听到使者对禹城的汇报,也是对禹感叹不已,顺便又让使者将禹修建禹城的情况告诉商均,让他躬身自省。
商均听过使者的报告,待使者离去,不禁愤愤不平道:“禹,禹,禹,又是禹!父亲,你何不认禹做您的亲儿子!我是商均,不是禹!”说罢,拂袖而去,留下商地其他面面相觑的部落首领。众位首领心中虽然满腹狐疑,却无一人敢直言。
光阴更迭,岁月如梭。转眼已到舜帝四十七年,天陨霜,不杀草木。华夏部落顿时鸟飞兽走,人心惶惶。舜帝得知情况,更是亲自祭祀天地,自省罪责。此后更是带着娥皇、女英,巡狩天下,观天下百姓疾苦。
天下诸侯皆尊姒禹,夏后氏部落的族人繁衍生息,更加强盛。姒启、青越也加入禹军,成为禹军的年轻力量。姒启更是担任禹军三军之一的虎军副统领,青越则是担任禹军三军之一的熊军副统领。他们跟着久经沙场的禹军老兵,磨练了意志,积累了经验,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禹军战士了。
姒禹在禹城注意与民休息,关心部民的衣食。禹城郊外的部民也常常在田间地头或山林小径看到一个消瘦坚毅、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他常拄着耒耜,举目瞭望,看着一个个在黄昏中归来的部民。
这时,一个穿粗布衣服的年轻樵夫将背上的一捆柴火放在地上。他用衣袖擦着额头渗出的细汗,不觉衣袖也已被汗水浸透了。
禹走上前去,递给年轻樵夫一皮囊水。年轻樵夫腼腆一笑,接过水囊,一饮而尽,然后不好意思地对禹说道,“老伯,多谢你的水。我再去给您打一囊水。”
禹笑着拦住他,道:“哎,先不忙着打水,这本就是我送你喝的水。”
年轻樵夫仰起头,倔强地说道:“老伯,我爹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水我一定要还!”
禹道:“小伙子,你真的要还水?”
年轻樵夫目光澄澈而干净,道:“是的,老伯!”
禹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行不行?”
年轻樵夫道:“不知老伯要问什么问题?”
禹走上前,道:“我要问一个颍水之滨的隐士。”
第一百六十八章 藏锋
颍水之滨,一个老者沿着河畔缓缓踱步,神态从容悠闲。几只白鹇在不远的沙洲啄着滩泥,而颍水汩汩流向远方。
老者穿着粗布衣裳,背上背着一顶竹笠,可并无半点疲惫苍老的迹象,他的腰挺得笔直,他的草鞋每一次起落都宛如音乐的节拍,说不出的潇洒曼妙。
而不远处,一个黝黑皮肤、目光坚毅的中年男人正躬身在等候他。
老者并不惊讶,脸上不露喜怒之色,淡淡道:“禹,你还是找来了。”
姒禹拱手行礼,拜道:“世人皆言,‘颍水之滨,采山饮水。遇事不决,可问犹龙’。今日得见犹龙先生,真是姒禹之幸!”
犹龙淡然道,“世间之事,如云腾雨降,日月盈仄,自然而已。何必分幸与不幸?”
姒禹问道:“不知先生此言何指?”
犹龙坐在一块溪石旁,脱下草鞋,若无其事地抖着上面的鞋泥,道:“言是为不言,不言也是言。有的人说话是为了不说话,有的人不说话也是说话。”
姒禹拱手道:“先生之言,微妙精深。姒禹驽钝,恐不能得先生真义。”
犹龙叹口气,道:“那我问你,雨天是好事还是坏事?”
姒禹道:“暴雨倾盆,洪水肆虐,自然是坏事。”
犹龙指着不远处一株叶子有些打蔫的药草,道:“你看这株药草,它已十多天没有浇水,如今叶黄枯萎。你说这雨天对它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姒禹若有所思,道:“自然是好事。”
犹龙站起身,笑道:“摄政君民胞物与,可感草木之枯荣,自可体黎民之冷暖。”
姒禹道:“先生是说,雨雪风霜,无所谓幸,无所谓不幸。”
犹龙躬身拜道,“摄政君果然通达物理。”
姒禹道:“姒禹此行,还有一事要请教先生。”
犹龙道:“摄政君但说无妨。”
姒禹踱步片刻,面露难色,道:“姒禹如今身居摄政,终日乾乾,不敢有丝毫怠慢,但还是感觉力不从心。但若推辞,又辜负帝君之托。况商均君得有虞氏一族支持,民心所向。他又是帝君之子,名正言顺。姒禹愿还摄政于商均君。”
犹龙闻言,也是默然不语,沉思踱步良久,道:“摄政君可知冬鱼?”
姒禹微微皱眉,问道:“冬鱼?”
犹龙道:“不错。世人皆知鱼鲜肉美,可少有人见过冬鱼。”
姒禹道:“冬天天寒地冻,千山暮雪,万水成冰。禹也未曾见过冬鱼。”
犹龙道:“未曾见过是不是就没有呢?”
姒禹犹豫道:“这……这……”
犹龙道:“冬鱼藏于冰下,而世人不觉。待春水初升,便往来翕乎,如获新生。”
姒禹道:“原来如此。”
犹龙用自己的竹笠从颍水舀起一斗笠水,然后又倒入水中,道:“摄政君可还能看到斗笠之水?”
姒禹道:“先生之意,只有水融于江,才是最好的归隐?”
犹龙微笑不言,负手远去,只留下潺潺流动的颍水和躬身行礼的姒禹。
转眼数年过去,这日忽然角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从郊外传到禹城内城。传令兵骑马如风驰电掣,裹挟起滚滚尘土。
“报!帝君崩于九嶷。临终命摄政君姒禹回蒲坂继帝君位,振兴华夏,抚化四夷。”
“姒禹领命。”
“善。”群臣皆道。
蒲坂城的众位虞朝首领也已得知舜帝驾崩的消息,更得知姒禹继任帝君。对此一部分认为姒禹治理洪水,平定三苗,数次平叛,劳苦功高,得舜帝禅位是理所应当、众望所归的。但还有一部分有虞氏的旧臣则心中忿忿不平,认为商均君是舜帝之子,更有资格继任帝君。他们甚至咬牙切齿叫嚣:如果虞朝选夏后氏的姒禹当帝君,那有虞氏部落绝不认同。
而此刻动身前往蒲坂城的姒禹内心无比沉重。在他心底,舜帝就是一座仰之弥高的山岳,巍峨高耸,德重千钧。没有舜帝,就没有今日的姒禹。在某种意义上,舜帝是姒禹毕生追求而无法企及的高度。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舜帝之德,孝感天地。他的父亲瞽叟昏聩不明,他的弟弟象贪婪凶恶,他的后母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可舜帝并没有抱怨仇恨,更没有以暴制暴,而是用他的德行真正感化他们。
以暴易暴,何若以德化之?
舜帝正是明德之君的典范,后世皆曰:华夏明德,自舜帝始。
姒禹内心对舜帝的追悼和怀念很快便被另一种难以形容的压力与担忧所代替,他的额头勒出“川”字纹路,他的目光深邃而幽远,不时望向远处的蒲坂方向。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他是在回顾自己这十多年治理洪水的往事,还是在牵挂少虎营中的儿子姒启?他是在回忆舜帝的谆谆教诲,还是在忧虑暗流涌动的蒲坂朝堂。
是进亦忧,退也是忧。
可谁能体谅一个即将继任帝君的人呢?
人们眼中的姒禹,是顶天立地、铁骨铮铮、踏实苦干、三过家门而不入、不因困难皱一下眉头的英雄!可这“英雄”两个字的背后,是日复一日的劳作、思虑、孤独和担忧。
治水的时候,他只要操心治水一件事就够了。可现在他要接受的整个华夏部落联盟,是数百个大大小小的部落。那是千万个有血有肉、有喜有憎的鲜活生命,是千万双紧紧盯住他的眼睛,更是千万对密切听着他的耳朵!
他不再是只是夏后氏部落的一个少首领,他面对的是整个天下。
离蒲坂城越来越近了,姒禹的眼前开始浮现出犹龙隐士那潇洒从容、谈笑自若的场景,犹龙的每一句话都似乎在耳畔回响。
“世间之事,如云腾雨降,日月盈仄,自然而已。何必分幸与不幸?”
“言是为不言,不言也是言。有的人说话是为了不说话,有的人不说话也是说话。”
“冬鱼藏于冰下,而世人不觉。待春水初升,便往来翕乎,如获新生。”
“摄政君可还能看到斗笠之水?”
水!水!水!
姒禹在掌心不觉用手指画出“水”的纹路。忽然,姒禹目光闪动,自嘲道:“想不到我姒禹半生治水,如今竟还要向这水来求道。也罢,将我这罐水冲倒入江中罢。”
而蒲坂的朝臣早已在蒲坂城外分为两队列队整齐。只见仪仗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其中就有伯益的皂游旗。
姒禹从马车刚下来,便两队朝臣齐声下跪,声道:“臣等恭迎帝君。”
姒禹没有回应,上前躬身拜道:“帝君方崩,群龙无首。如今之计,先为帝君守丧为要。姒禹不才,愿卸任摄政君,请众位立商均君为帝君!禹在此谢过诸位。”
说罢,姒禹便要跪下叩首,忙被众人拦住。众人眼看姒禹行礼,哪里肯受姒禹这一拜,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正在这时,只见远处百骑蹄如奔雷,掀起一团黄尘,为首的紫衣男子气质雍容,面如冠玉,更是说不出的高贵过人。可他却额头裹着白布,胳膊缠着白巾,目光之中隐隐泛着未干的泪痕。
传令兵飞马上前道,“报!商均君自商地回蒲坂奔丧!”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三年之约
商均君一袭紫衣,跃马而下,转瞬便已来到蒲坂城前。他目光炯炯,隐约泪痕可见,俊秀面容增添几分憔悴之色。
“商均君!”群臣拱身拜道。
可商均君仿佛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径直向蒲坂城中走去。等他经过姒禹身旁,才勉强抬起眼皮,目光中显出几分冷嘲和锋芒,沉声道:“禹,你还是早了一步!”
姒禹神色恭敬,却也不卑不亢,拱手道:“姒禹惊闻帝君山陵崩,便星夜兼程,赶来蒲坂。帝君德政,泽被天下。斯人已逝,还请商均君节哀!”
商均君的目光从冷嘲变成烈焰,怒道:“节哀?我父亲待你胜过我这个亲生儿子,你此刻早应该在他衣冠冢前跪丧守孝,你竟还让我节哀?禹,我真为父亲感到不值,怎么早没有认清你这个白眼狼!亏我父母还将你的妻儿接到蒲坂,看看你,你为他们做过什么?”
姒禹迎着商均君的怒吼,不闪不避,神态自若,只是目光中透出一丝划破黑夜般坚毅的剑光,道:“帝君恩德,姒禹刻骨铭心,没齿难忘。然帝君之遗志,乃我泱泱华夏之兴盛!这一点姒禹更不敢忘记!”
商均君炙烈如火的目光与姒禹锐利如剑的目光对视良久,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商均君道:“好!好一个帝君遗志!禹,你敢和我一同去先父遗体前立誓么?”
姒禹伸手向城内,道:“请!”
只见姒禹和商均,两人一左一右,拾阶而上,缓缓走向蒲坂城的王城大殿。
大殿中央摆放着舜帝的衣冠。舜帝遗体遵循他生前遗嘱,葬在九嶷山下。
商均跪在舜帝衣冠前,叩首痛哭,头在地上磕得生硬作响,不多时便有血迹在商均的白色丧额上渗出。
“不肖子商均跪叩君父!不肖子商均跪叩君父!不肖子商均跪叩君父!”
商均泪光闪动,头发凌乱,边叩首边高声道。
殿外站立等候的众位有虞氏部落首领更是泪流满面,唏嘘不已。夏后氏部落的首领也是神情肃穆,面容哀戚。
良久,商均才颤抖着站起身来,道:“姒禹,你是君父生前任命的摄政君,也是华夏部落联盟首领大会推选出来的共主。我商均德薄才微,自然不敢与你争这帝君之位。但我有一句话,就是这蒲坂城是虞城,君父在世如此,去世也如此。只要我有虞氏一族在一日,这蒲坂城还是虞朝的蒲坂城!你休想让它改成你的禹城!”
听到商均此话,有虞氏一族的部落首领皆是面露得色,想看姒禹如何应对商均君的发难。
谁知姒禹并不恼怒,神态恭敬地拱手拜道,“商均君,这蒲坂城是先帝君的心血所在。昔日尧帝爷禅让先帝君,命他在蒲坂筑城。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这是先帝君仁德播于四方,礼义通于华夏。蒲坂城为华夏之都,我华夏、东夷、三苗大大小小数百部落皆在此通市,互利汇通,便利天下。姒禹虽然愚钝,怎会更易蒲坂之名!蒲坂今日为蒲坂,千年亦为蒲坂!”
商均怔怔地望着姒禹,许久才道,“你……你真的不改这蒲坂之名为禹城?”
姒禹上前道:“我姒禹当着先帝君衣冠与华夏众位首领立誓,蒲坂之名,千载不易!同时,姒禹还有一件事,要让众位首领做个见证!”
他从怀里缓缓掏出那把泛着柔和光辉的青铜帝君剑。
“啊……这是……”
“帝……帝君剑!”
姒禹双手横着捧起青铜帝君剑,递向商均,道:“姒禹非帝君血脉,又自感能力不足,无治国理政之能。如今帝君陵崩,姒禹更不能占据此位,当还政于商均君。”
商均望着姒禹递过来的青铜帝君剑,也是心潮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他心里一直嫉妒姒禹,他常感慨君父不公,为何将军国重事都委托给一个外姓的姒禹。他更是无数次在心底渴望君父能将帝君之位传给他。可他心中越是渴望,越换不来君父对他的重视。他的执政之心慢慢淡了,冷了,如同余灰残烬,最后变得如同寒冰。
他不得不以管弦乐曲排遣自己心中的愁闷。而这却让帝君对他更加失望,认为他不务正业、不恤民情。于是他索性佯狂任性,将自己真的当成一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商均君。他挖空心思搜集名曲和乐器,为一个陶埙甘愿跑几百里的路,更是为了一张《经首》的残谱奔波数年。他沉醉在琴瑟笙箫的乐曲里,以音乐来安抚自己的失意落寞。
可谁又知道,喜欢乐的人,更渴望有人能做他的知音。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个人的音乐终究是雕虫自赏,与天人共鸣的音乐才是真正的乐。
但现在姒禹将青铜帝君剑已放在他的手心,他能感受到青铜剑柄那冷冽而真实的触感。
“好,姒禹,我答应你。给我三年时间,若事不成,此剑我原封不动得还给你。”商均慨然道。
“如此便有劳商均君!”姒禹拜道,“臣姒禹拜见帝君!”
其他部落首领眼见姒禹行礼,也忙跪地叩首,齐声道:“臣等拜见帝君!”
商均君望着殿内跪拜的众位首领,望着手中的帝君剑,不禁怅然若失,默然良久,方道:“诸位首领请起身!”
姒禹和众位首领这才缓缓起身,恭敬拜道,“谢帝君!”
商均转向姒禹,问道:“禹,那你这三年有何打算?”
姒禹淡然微笑道:“姒禹一介平民,如今恢复自由之身,惟愿采桑种谷,粗茶淡饭而已。而且,还有一事……”
商均道:“何事?”
姒禹正色道:“臣愿为先帝君守孝三年。先帝君对禹有知遇教诲之恩,不下禹之生身之父。如今先帝君陵崩九嶷,远隔千山。况埋葬九嶷山中是先帝君临终遗愿,自然不可违逆。姒禹唯有守孝三年,方能平心中之悲。”
商均听闻此言,也不禁眼眶含泪,道:“禹,我向来看不惯君父对你青眼有加,整天将你视为华夏之柱石。可今日我才知道你的胸襟,真是我商均气量狭小,惭愧无地!就为你这守孝三年的义举,请受我商均一拜!”
说着,商均便要俯身跪拜。姒禹忙上前拦住他,道:“如今你新为帝君,当以华夏为己念。心中所想,不可有半分私心。姒禹所为,只是尽自己心意而已。帝君切不可行如此大礼。”
商均道:“那你……”
姒禹笑道:“我今日就回阳城去。帝君不必萦怀,姒禹本就是粗人,还是习惯普通人的生活。如今我心愿已了,便可回去了。”
说罢,姒禹便拱手拜谢商均和蒲坂城的众位首领,在众人的目送中走出大殿,来到城外,和两个随从骑马返回阳城。
而商均望着手中的青铜帝君剑和大殿内舜帝的衣冠,心中则是五味杂陈,一时之间也是怔怔出神。待到姒禹离开,他才发觉,等到他赶到蒲坂城门口,只见数道矫健的身影在马蹄声中消失在朝南的道路中,越来越远,背影慢慢变得模糊。
而就在姒禹将帝君之位让给商均,避居阳城为舜帝守孝之时,东荒的夸父一族后人又蠢蠢欲动,想要挑衅镇守在蒲坂以北的禹军。
第一百七十章 天下归心
自从商均继位帝君,姒禹便移居阳城,为舜帝守孝三年,不问华夏政事。
商均以黑帝颛顼为榜样,想要效法黑帝,兴复乐教,想要以乐教化万民,垂拱而治。商均君继位不久,便觉蒲坂离自己封地商路途遥远,担心自己统治根基不牢,便又回到商地。命工匠日夜打造编钟乐器,又选有虞氏部落五百少年和五百少女,学习弦乐和歌舞。商均更是忙得不亦乐乎,一边监督乐器制造,一边指导弦乐歌舞。
他坚信,天地之音以乐和,四海之内以乐化。
可一人之心,怎会是千万人之心?
商均很快就发现,他的乐教政治并不行得通。原来安居乐业的农夫现在经常歌舞奏乐,荒废耕耘;曾经采山捕猎的猎户也吹埙高歌,不打猎物;以前结网捕鱼的渔夫整日听曲浅唱,不再捕获鱼虾。就连曾经最热闹的烧陶匠人也整天哼着小调,对泥模陶器不大上心。
华夏部落联盟的大小首领私底下都议论纷纷,摇头叹息不已。甚至连有虞氏原来支持商均的几位老首领都开始动摇,怀疑三年前拥立商均的决定。
而此刻姒禹在阳城,每日粗茶淡饭,操理农事,虽然没有往日地位显赫,但也有了清闲自由的时光。而姒禹每日不忘的便是要祭拜舜帝。在他心底,舜帝正是他奉为圭臬的榜样。
三年来,姒禹也听到了很多关于新帝君商均的消息。
有人说,商均帝君要恢复颛顼帝的乐教,以乐教化百姓。
有人说,商均帝君修建了一个占地三百亩的乐宫,名为“清音殿”。
有人说,商均帝君下令工匠全都在夜以继日地赶制乐器。
有人说,商均帝君挑选五百个少年和五百个少女,还亲自教授他们乐理和歌舞。
……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可每次姒禹听完都不予评价,依旧在阳城踏踏实实地为舜帝守孝,居易行简,三年没有一点喜悦之色。阳城的百姓能看到的是姒禹扛着耒耜有时来到河堤旁,望着水渠里灌溉田地的水怔怔出神。
“贤哉!禹也!这样的人才配做我们华夏部落联盟的帝君!”
“没错!姒禹大人本就是舜帝爷禅让推举的继承人,姒禹大人平定洪水,铲除共工,平定三苗,造福华夏!这样劳苦功高的人不能做帝君,岂不是天下百姓的损失?”
“而且,舜帝爷在位便以孝闻名。如今姒禹大人能为先帝君守孝三年,足见其心一片赤诚。忠孝如此,夫复何求?”
部落首领大会之上,众位首领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这时,大家的目光都停留在一个须发如雪的老者身上。
一个有虞氏的首领上前拱手拜道,“皋陶大人,您是舜帝爷虞朝的老臣,不知有何高见?”
皋陶望着群雄目中灼灼闪动的亮光,一改往日的神色,慨然道:“天下之事,唯有德有才之人居之。众位首领可知当年尧帝爷禅让舜帝却不传位其子丹朱之事?”
群雄瞬间鸦雀无声,默然不语。
皋陶拄着木杖,叹道:“天下父母,无有不爱其子。尧帝爷也是如此,他从小就培养历练丹朱君,可惜丹朱顽劣娇纵,常以帝君之子的身份傲视众人。因此尧帝爷便欲让位于隐士许由。不料许由有自知之明,不喜政事,洗耳以示归隐之志。尧帝爷万般无奈,只得在华夏继续找寻德才出众者以继承帝君之位。”
有个首领问道:“那舜帝爷德才如何,才能与丹朱君争得帝君之位?”
皋陶笑道:“争?舜帝从来就没有要和丹朱君争!他出身寒微,侍奉父母至孝。他能宽厚待人,让每个和他交往的人都如沐春风。尧帝爷派自己的两个女儿去考验他,又派十个臣子都试探他,可舜帝总是以诚相待,让他们都心悦诚服。最终,尧帝爷放心地将帝君之位传给没有任何血缘的舜帝。”
有个小首领不服气道:“那尧帝爷真是糊涂,这不是把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的华夏拱手让人么?”
皋陶目露厉色,怒斥道:“妄言!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岂是一家之天下?尧帝爷胸怀万民,岂是你这样的鼠肚鸡肠可以领会?”
那个小首领顿时手足无措,瑟瑟发抖,慌张道:“是……晚辈失言……失言……”
其他大小首领听到皋陶的这番话,更是若有所思,心中暗服。
皋陶接着道:“老朽年老体迈,对这华夏大事也是有心无力。大事还要仰仗众位首领。”说罢,他拄着木杖,缓缓离去,只留下烈烈燃烧的篝火和一帮面面相觑的大小部落首领。
三天后,华夏部落联盟的大大小小的几百位部落首领都来到阳城,叩首迎接姒禹,拥立姒禹为新任帝君。商均君听到消息,知道自己孤立无援,只得在商地避居。
姒禹便改阳城为“禹城”,改国号为“夏”,改帝君号为“后”,成为夏的第一任后——夏后禹。
夫唯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
韬光养晦、卧薪尝胆的姒禹最终依靠民心赢得了华夏部落联盟的拥护,战胜商均成为华夏的新任共主。
姒禹继位后,便重用皋陶、伯益、子契、后稷、应龙、垂、奚仲、石明、虎啸等一大批能臣。皋陶主管刑狱司法,伯益主管驯养鸟兽,子契主管百官事务,后稷主管农业谷物,应龙、石明、虎啸主管军务,垂负责建筑,奚仲负责车辆制造。
各位大臣各司其职,统筹协作,不过一年工夫,华夏部落联盟又恢复了往日欣欣向荣的生机与活力。
另一方面姒启和青越的虎军、熊军密切配合,大破夸父族人,夸父族人北迁三百余里,不敢轻易南下。当战报传到禹都,自禹到群臣都不禁感慨少年一辈英才辈出。群臣也是纷纷向夏后禹祝贺。
夏后禹道:“少年自当磨折,久经风霜,方可砥砺其锋。今日之役,乃万千禹军将士浴血奋战之功,不可过誉!来人,传我后令,奉青越为禹军左翼小前锋,姒启为禹城护卫营副营长。即刻传令,不得有误!”
“领命!”
第一百七十一章 少年心事当拏云
每当姒启望着碧空雄鹰盘旋的时刻,他的心中便会升起凌云之志。少年从来都是志在山峰的人,他们眼中有日月,心底有星辰。姒启本就是热情如火的少年,他渴望的是充满挑战和刺激的生活。
可现在的姒启的目光却泛着一丝失意与无奈。
“少年自当磨折,久经风霜,方可砥砺其锋。今日之役,乃万千禹军将士浴血奋战之功,不可过誉!来人,传我后令,奉青越为禹军左翼小前锋,姒启为禹城护卫营副营长。即刻传令,不得有误!”
父亲的后令,他三天前就已收到,可他心里就是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让他去做一个护卫营的副营长!比起守卫禹城,他宁愿在前线做一个冲锋陷阵的禹军士兵!
但后令如山,无论是儿子还是臣子,他都不能违背这个命令!
姒启坐在刚好能看到禹军校场的一处高地,他看着操练认真的年轻禹军士兵,又不禁回想起少虎营的日子。那段日子虽然苦,却也令人难忘。虎啸营长、姒坚教习、獯昼、夷夜还有那些朝夕相处的少虎营兄弟们,他们的面孔一一在姒启的脑海浮现。当然还有那惊心动魄的虎跳峡,那至今心有余悸的人虎相斗,那激流险湍之地……往事如烟,此刻却将汇成云海。
“启,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姒启只觉一只有力的大手放在他的左肩之上,他听得出来,那是青越的声音。
“我……我没什么,一个人来这里静静。”
“呦,我们的姒营长还有这么婉约的一面?”青越笑道。
“谁……谁婉约?我在察看地形,不行么?”
“察看地形?你都要高升了,还用考察我们这苦寒之地的地形?”
“哎,青越,你是不是我兄弟?你明知道我不想回禹城,还这么冷嘲热讽的!什么营长,什么高升,我姒启不稀罕!我只想和我的好兄弟并肩作战,在马上挣得军功!”
青越好奇地瞅着姒启,反复从上到下打量了他好半天,还是忍不住笑道:“我的好兄弟!你这真是咬着鸡腿要鸟蛋,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整天风里来雨里去,训练风吹日晒,行军风餐露宿,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你还不愿意回禹城多过几天太平日子!”
姒启站起身来,正色道:“青越,如果是你,你愿意回禹城做那个护卫营营长么?”
“这……这个嘛,我……我没想过……”青越一边挠着头,一边笑道。
“那你就现在想,一个禹军的左翼小先锋将军,突然让回城去做一个护卫营副营长,你愿意去么?”姒启目光炯炯,盯着青越道。
青越知道这个问题他避无可避,仰头道:“军人没有愿与不愿,军令便是命令!若是夏后有令,我青越无论刀山火海,荆棘险阻,虽有千难万险,我也在所不辞!”
姒启望着眼前的青越,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心中也不禁豪气陡生,道:“好!青越,我的好兄弟!我果然没有交错你这个朋友!你说的对,军人没有什么愿与不愿,军令便是命令!我明天就动身回禹城!”
青越望着释然的姒启,目光中既有钦佩,又有几分不舍,道:“这次这么急,不能再多留几天么?”
姒启望着前方风中猎猎作响的军旗,笑道:“长风浩荡,不如少年志气长!”
青越也笑道:“大江奔涌,何似少年胆气雄!”
姒启望着远处天际云海翻涌,用手指道:“你看那云,翱翔于九霄之上,腾跃于四海之滨,是何等自由畅快!”
青越道:“不错,但云漂浮无定,进止行退全由风定。依我看来,与其成为云,不如成为拏云的风!”
姒启道:“拏云的风?”
青越上前,握着姒启的肩膀,道:“启,你和我不一样,你以后是要成为风一样拏云的人,领袖群雄,纵观云起云涌!”
姒启只觉风声呼啸,自己的头发在风中飞扬如劲草。他转过头来,也紧紧握着青越的手,道:“好兄弟!我一定记得今日拏云之约,不负你的期望!你也要成为那群雄之首,叱咤云海之巅!”
青越笑着伸出拳头,道:“一言为定!”
姒启目光炯炯,也伸出拳头与青越击拳道:“一言为定!”
“保重!”
“保重!”
第二天清晨,天刚拂晓,姒启便纵马启程,赶往禹城。而禹军大营的高冈处,青越举目瞭望,不觉寒露沾衣,直到姒启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道路尽头。青越的目光有些不舍,但很快便又闪动着坚毅而又自信的光芒。
启,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希望那时,我们都能成为那驭风拏云的人!
姒启骑着马一路疾驰,直到禹城外城城门口,便下马步行,牵着马走向内城。
路上往来的行人看着这个牵着青骢马的魁梧少年,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勃勃英气!那是一种专属于少年的热血与自信!
但当行人望向那牵马少年的眼睛,会发现那双眼睛透出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无奈与沧桑,仿佛两片寒霜浸透的枫叶。
姒启的目光暗淡了下去,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前行。路上行人也不再望向这个牵马少年,他们似乎见过太多这种泯然众人矣的目光。他们只一眼,便不再对这目光忧郁的少年投来任何好奇和青睐。
可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目光略显忧郁的少年,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他们仰望的夏后!
当然,此刻的姒启也绝不会这样想!他落寞忧郁的目光并不是韬光养晦,也不是掩人耳目,他是真的对自己在禹城的未来赶到迷茫!
以前,他在涂山部落,他知道自己要成为涂山部落的勇士,这样才不会让娘和自己受人白眼!后来,他来到少虎营,他知道自己必须刻苦训练,这样才不会让自己虚度光阴,徒劳无功!可现在,他望着繁华热闹的禹城街道,看着摩肩接踵的行人,却第一次感到茫然的滋味!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谁说少年不会成为驭风拏云之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姒启有一天也会成为那风一样的人,看云海翻涌,领袖群雄!
但成为风之前,要学会隐藏自己的锋芒。
姒启现在便老老实实地拜见父亲,然后在禹城做起自己的护卫营副营长。
他每日都是查验进出城门的来往运货摊主,他们有的来自东夷,有的来自三苗,还有的是来自偏远的小部落。可他并没有不耐烦,他让手下的守卫认认真真地检查,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能忽视。
“堂堂的少虎营伏虎勇士,怎么成一个看大门的?”
“呦,这就是夏后的那个儿子么?怎么感觉很一般呢?怎么一点没有夏后的威严气度?”
“嗨,他不过就是一介武夫,舞枪弄棒还行,军国大事一窍不通,夏后只得让他来看大门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来往的行人每次走过禹城大门都会窃窃私语,对这个新任禹城护卫营副营长评头论足。姒启当然听得见那些冷嘲热讽,当他好像一个字都没有听到,依旧是站得像一棵挺拔的松树,一丝不苟地查验过往行人。
居其位,忠其事!
他深知自己的职责,也明白这也是成为驭风拏云者的基础。少不更事怎知黎民疾苦,深居阁楼怎知风霜雨雪。只有在街市城门口,才能见到这人世间最真实清晰的模样。
直到这天,一个黝黑皮肤的农夫低着头就要闯门,被姒启严厉地制止住。
“站住!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