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风云燕京(11)
那士兵瞟她一眼,抖抖袖子,君珂赔笑将银子塞进他袖子里。
“去吧。”那士兵懒洋洋走了过去,对同伴打了个“没事”的手势。
两人松口气,继续前行,一路上遇见几拨岗哨,都用这种方式混了过去。君珂猜得不错,无论是九城兵马司还是骁骑营,都对小巷出没的人群特别加紧盘查,连乞丐都一个个拉出来看过。
快要到七里巷的时候,两人却遇上了麻烦,这次盘查的是一个骁骑营军官,有职务的人胆子往往都大些,这个酒糟鼻子的军官又特别好色,一眼看中了“粉颈低垂,温婉闺秀”的向正仪,竟然伸手就去抬她的下巴,笑道:“小娘子好相貌,大爷我瞧瞧!”
君珂暗叫……要糟!
君珂这边在七里巷附近出岔,在燕京的另一个角落,却有人谋算着要给燕京搞一场岔子。
“我们这么多人,要想一起出城,难度如登天。先前我们已经到城门附近去过了,几乎一步一关卡,并且所有人都不许出城;分批,难度更高,混一次两次还有可能,混多次,风险增大。”静室内纳兰述正低头看着燕京全图,眼神凝重。
他出乎燕京意料,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逃回冀北,反而回了燕京,这让朝廷有些措手不及,这使他回来时,燕京密查还没开始,给了他时间迅速召集尧羽卫,但等人召集全再要出城已经来不及,在纳兰述安排下,众人趁燕京府空虚,陷入大牢抓囚犯,和敌人玩了个虚虚实实。
这个虚虚实实是针对沈梦沉的,用囚犯代替尧羽卫一通乱杀,他们踪影不见,自然所有人都认为尧羽卫趁乱跑了,但以沈梦沉多疑的性子,和他对冀北尧羽卫的了解,他一定会力排众议,认为尧羽卫声东击西故布疑阵,注意力会放在查冀北别院的地道上,尧羽卫便利用他的多疑,真的跑了……又节省出来一些时间。
这时间,使他们从东城到了南城,汇聚在了一处宅子里,这宅子很多人熟悉,尤其他们的敌人都熟悉,现在看起来超级危险。
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那是一点没错的。最起码到现在,这宅子在傍晚的时候有人来过一次,看过还是没人外,便再也没人来。
说起来虽然沈梦沉错误了一次,但他一开始的推断是正确的……他认为纳兰述会回来,只需要一直扎紧口等他就好,但燕京朝廷除了太孙对他的看法不置可否外,包括皇帝在内都不以为然,哪有这么傻的人,自投罗网?燕京现在还有什么值得他回来?连君珂都在城外!难道为那群护卫?一群护卫而已!荒唐!
因为这个想法,因为将太多精力布置在麓峰大营到冀北的路上,所以朝廷失了先机,所以纳兰述一行人,还安然坐在君珂的宅子里。
对,君珂的宅子。
谁也想不到,纳兰述没有使用任何尧羽卫在京的秘密据点,却进了全燕京都知道的和他关系最近的君珂的宅里。
连君珂自己都没想到。
她对自己的府邸本来就没有家的概念,又长期住在军营,早已忘记自己还有房产,而且她既然冲纳兰述来,自然先奔纳兰述的住处。
而在纳兰述的计算里,就算君珂及时醒来追出来,就算她来得早及时进城,就算她先去了他那里,过一阵子就应该想到她自己这里。这也是纳兰述冒险选择这里的原因之一,不光是虚虚实实,他还担心君珂没有真正被制,那么就不能任她孤身在京城被捕,自己家,她迟早总该来的。
但就那么巧,君珂被沈梦沉打击得心慌意乱,又遇上向正仪,竟一直没有想到在这里和他汇合。
此时众人虽在等待,却不焦不燥,只是气氛有些压抑……纳兰述匆匆赶回燕京,将人迅速收拢,随即一连串的安排风雨雷霆,不容人发问原因,训练有素的尧羽卫此时不会随便发问,但人人心头都有了不祥预兆。
“主子。”戚真思坐在一边,难得地蹙着眉头,“我不管你在做什么,但很明显出事了,你有必要将事情和我们说清楚,大家才好对后面的情势心里有数。”
屋内没点灯,黑暗里纳兰述闭了闭眼睛,随即沉声道:“鲁海回来了,重伤,带来了尧国生乱的消息。你们知道的,这必然是个连环计,尧国一旦生乱,冀北去掉一大屏障,朝廷就会打我们主意。更重要的是,尧国生乱,母妃心系尧国,必然会回尧国,无论她是单身还是带领私军,冀北王府都面临……大变。”
说到最后两字,他声音已经微微嘶哑……鲁海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这段日子虽然不长,但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报信的也许已经来了,赶路的也许已经在路上,不能动的大军也许已经动起,布下的天罗地网,也许早已张开。
但望还来得及,但望还……来得及。
他这段话说出来,室内便是震惊的沉默,众人都知道这段话代表的意思,尧国未必好端端地生变,很可能有大燕的手笔,大燕害怕将来对冀北下手,尧国会成为冀北的退路,两地一旦联军,大燕北部将会生生分出一半国土;而尧国既然生变,大燕苦心布置等候了这么久,又怎么舍得不对冀北立即下手?
“鲁海怎么样?”戚真思却只追问这个问题。
纳兰述默然,尧羽卫核心成员,每个人都是戚真思从高原上带出来的,她对他们的状况有野兽般敏锐的直觉。
第306章 燕京绝灭夜(1)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戚真思知道鲁海的惨死……她是高原上还未开荤的兽,外表的嬉笑不能尽掩骨子里野性和杀戮的血,同伴的死,会是这只兽首次见血的触媒,到时候会有多少生命成为祭品,他不敢想。
半晌他笑了笑,平静地道,“我说过他重伤,不过没有生命危险,我已经让军医好好照料他……我什么时候对你撒过谎?”
他一边笑,一边咽下喉间一口腥甜。
戚真思盯着他,眼神在暗色里狼般幽绿,似乎要穿透眼前的人,看进他的心,然而平静如常的纳兰述还是让她打消了疑问,点点头道,“但望不要有第一次。”
“谁不知道戚大头领最讨厌被骗。”纳兰述笑笑,“我们还是来讨论下如何出城,我的意思,还是要在燕京搞事,搞得越大越好,搞成一锅乱粥,我们才可能趁乱出城。”
“嗯,御林军和骁骑营关系其实也不太好,我觉得可以利用下,不过现在入夜了,我出去巡察下。”
戚真思向外走,其余人聚到一起细细讨论,纳兰述看一眼她背影,虽然有些担心,但想小戚一向顾大局,就算有所怀疑,应该也不会轻举妄动,安心地地下头去。
戚真思出了门,她心中烦闷,似有大石相压,忍不住便多转了几圈。
然而那种压抑的情绪犹自未散去,她对天吁出一口长气,想着这次冲回冀北后,如果实力未损,干脆打回尧国去,这劳什子的大燕,也未必比乌烟瘴气的尧国好哪里去。
随即她转身准备回去,忽然眼角一凝。
一条人影,从黑暗里窜了出来,这人影像在巷子里蹲了很久,之前戚真思没有发现有人走动的声音。
那人影窜到墙下,笨手笨脚地向上爬,戚真思双手抱胸冷冷看着,此刻她心情不好,谁也不想理。
君珂的宅子因为长期不住,护卫怠工,晚间黑漆漆的没有人,那人爬上墙头,身子哆嗦,砰一下翻滚栽下,却停也没停,从地上爬起来,跑进厨房。
有尧羽卫护卫闻声出来查看,被戚真思默默拦住。
不一会儿那人又跑了出来,一手一把菜刀,腰间还掖了把劈大骨的小斧,二话不说,又去爬墙头。
尧羽卫那个护卫看傻了……前面有路不走,非得笨手笨脚爬墙,这姑娘疯魔了么?
戚真思的脸色,却慢慢僵硬起来。
她特别白的肌肤一瞬间便泛了青,竟似额角靛青刺青颜色,冷冷走过去,一把将墙头爬了一半的人拽下来。
那人霍然被抓,惊得转身持刀就劈,大声哭骂,“你们……”
戚真思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手指一弹,双菜刀落地,随即她手臂一推,将那人推在墙壁上,冷声道:“红砚!你怎么回事!”
墙下背满刀具的正是红砚,本就情绪失控的她,被抓住绝望愤懑,正要举刀相拼,听见戚真思的声音,顿时浑身一颤,随即霍然抱住了戚真思的腿。
“戚姑娘!戚姑娘!”她拼命将头在戚真思膝上磨蹭,泪水刹那间浸透她的裤管,“鲁海死了!鲁海死了!你给他报仇!你给他报仇!”
戚真思手指一颤,霍然回首看纳兰述所在的正屋,随即一把捏住红砚下巴,“低声!给我说清楚!大个子怎么了!”
“他死了呀……”红砚扑倒在她膝,哭得痛断肝肠。
君珂走后她被人立即送到山下,君珂留了纸条要她等待,并要她放心一定会给鲁海报仇,然而红砚陷身悲愤绝望,五内如焚,哪里肯乖乖在小村等,她装作呆滞,放松看守的人警惕,趁人不注意跑了出来,走的时候还偷偷在人家后院牵了一只驴子,她并不知道自己赶进燕京城要做什么,只觉得不能坐在那里,一坐在那里,鲁海惨不忍睹的尸体就拼命撞她的脑子,撞得她眼前发黑连心都似要裂开,她只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好从那噩梦中逃脱出来,进了燕京后她不知道往哪去,习惯性往君珂的宅子来,一路上躲避巡哨,竟给她慢慢摸了过来,眼看四面公人来去,她心底突然便迸发出巨大的仇恨……鲁海肯定是被这些朝廷的人害死的!她要去杀人!她要杀朝廷的人,给鲁海报仇!
所以她爬墙进厨房拿刀,只觉得胸中的悲愤之气,要靠手刃仇人才能解决,所有朝廷的人,现在都是她的仇人。
戚真思认真地听完了红砚絮叨破碎的哭诉,随即拍拍她的肩,道:“死了吗?嗯,没事,尧羽卫每个人的血,都不会白流的。”
她一拍,红砚应声而倒,戚真思招手示意属下过来将她扶起,关照,“随便搁哪个房里,不要被主子看见。我肚子有点不好,你回主子一声。”
那护卫一直在远处守望,没听见她们对话,扛着红砚应声而去。
戚真思在墙头立了一会儿,冷笑一声。
随即她掠下墙,奔往骁骑营方向。
天语族的人可以死,但不可以白死,彼命既逝,苍天作语!
如果先前只是说燕京需要一场混乱,现在她觉得,整个大燕都需要一场大乱,冀北已经危在旦夕,现在赶回去未必来得及,只有令朝廷分身乏术,冀北才有被救的机会,她才有为尧羽报仇的机会。
想到尧羽,痛到麻木的心猛然一抽,连脚步都踉跄了一下……死去的何止一个核心成员鲁海?之前几批派往尧国的尧羽卫,她以为他们还在尧国境内努力打探消息,如今不用问,这些兄弟一定尸骨早寒。
第307章 燕京绝灭夜(2)
足足数百的鸟儿们啊,每一个都是她亲自挑选并指点,都是相伴一起长大的兄弟!
就这么无声无息折翼于异国,到死她竟然还迟钝不知。
戚真思扬起脸,额头上靛青刺青,光芒森冷。
尧羽卫已经经不起伤亡了,有些冒险的事,她一人去做吧。反正尧羽是天下最不需要头领的护卫,有纳兰述在,就有尧羽。
此时已经到了宵禁时辰,街上空荡荡没有行人,巡逻的士兵却极多,戚真思一路穿街走巷,逼近骁骑大营。
突然眼前人影一闪,掠入一棵树上不见,戚真思觉得那身法有点熟悉,想了想,试探地吹出一长两短三声口哨。
树上立即有人回了两长一短,随即一人探下身来,铁面具灰布衣,正是丑福。
戚真思掠上树。
“你怎么在这里?”
“办完统领交代的事,我想在城门附近等她,结果越近城门关卡越紧,我不敢贸然打草惊蛇,躲在了这里,我给她留下记号,她会找到我。”
戚真思瞟丑福一眼……这里离城门不算近,何必费事跑来?丑福还是心有旧恨,想对骁骑营下手吧?倒想到一起去了。
两人蹲在树上,灼灼注视底下骁骑大营,但大营一直灯火通明,人流来往不绝,而且所有进出的人,都是一队一队,每队不少于十人,并且一字排开,横排走路,这样的阵型,最难让人钻空子,左边到右边距离太远,就算高手偷袭,也很难转眼之间从左边解决到右边,保证所有人都不发声。
他们不知道,从今早开始,崇仁宫就下了命令,所有在京军队,一律进入紧急战备状态,加强大营周边防卫,灯火不息,出入成队,一日命令不撤,一日不得松懈。
纳兰君让要将京城防得水泄不通,不给任何人生事的机会。
等了小半个时辰,没等到一个落单的人,戚真思脸色也开始不好看。细白的牙齿轻轻咬住下唇,突然凑在丑福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丑福眼神骇然一变,不认识戚真思一般盯了她一眼,半晌却点头,“好。”
戚真思满意一笑……就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不受约束,敢作敢为。
两人掠下树,找到路边一个小铺子,丑福随便抓起一壶酒灌了一半,戚真思则掠到后房,偷了一套女子衣裳。
随即她换上衣裳,故意将胸口扯开,丑福喝完酒,转头一看她这造型,顿时转开眼光。
“转什么转?这都不敢看,等下你要怎么做戏?”戚真思一把拎住他衣襟,砰一下撞在胸口,“看!好好看!眼神不许让!”
丑福眼神往下一落,正望见雪白一条沟,唰一下赶紧又掉开眼光,戚真思一把捏住他下巴,冷冷道:“想想你娘!”
丑福浑身一颤。
“想想你的脸!”
丑福咬牙。
“想想你绑上断头台的那天!”
丑福的眼光转过来,认认真真盯了底下风光一眼,戚真思道:“捏!”
丑福伸手狠狠一捏,雪白的胸口顿时几个乌青的大指印。
戚真思的肌肤瞬间起了一层密密的疹子,却没起红晕,心中被怒火烧灼的人,没有任何别的心情去娇羞或犹豫,她满意地咧嘴一笑,“很好,这眼神不错。走。”
她简单地化了妆,掩去额角特征鲜明的靛青刺青,然后两人出了铺子,再也不掩藏行迹,直奔骁骑营而去。
一队骁骑营士兵从大营里出来,大概准备去换岗。
“救命啊……救命啊!”前方突然传来女子娇呼,凄切绝望。
士兵们驻足望去,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从巷子里奔出来。
“往哪……走!给老子……停下……”一个拎着酒瓶的醉汉,踉跄地追了出来,一边追一边嘻嘻淫笑,“小娘子……怪可乐的……来……给大爷再摸摸……”
几个士兵对视一眼,挑挑眉……上头严令,今晚燕京任何大小事件,都必须慎重对待并立即驱散,这对半夜闹事的男女,得抓了关到燕京府去。
“军爷救我!”那女子已经看见他们,踉跄奔了过来。
士兵们正要呵斥,蓦然眼前一亮,奔来的女子,娇小清瘦,偏偏胸部丰满,正是燕人最喜欢的类型,更要命的是,她的衣襟在挣扎中已经被撕开,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肩膀和胸口,最最要命的是,雪白的胸口上,还有属于男子的乌青的指印。
男人的内心常有狂野的**,被凌虐的女子尤其能激起他们的兴奋,这个指印,瞬间让所有人眼睛发直呼吸发紧。
再一看脸,美貌可人,惊慌状态下更让人觉得诱惑。
几个士兵互相使个眼色,心意互通。
“小娘子莫怕,我等来救你!”几人迎上去,分出两个人一把抓住丑福,拖到一边巷子里,随即一阵砰砰乓乓暴打和惨叫声传来。
戚真思微微偏了头,瞄了眼那巷子,她有点担心丑福控制不住对骁骑营的仇恨,出了岔子,然而黑巷里的暴打,没有任何异常。
丑福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不住惨叫求饶,完全就是一个没武功的醉汉。
死过一次的人,没有什么不可忍。
“小娘子……”另外几人围了上来,色迷迷地盯着戚真思的胸口,“受伤了吗?来,去那边巷子,咱们给你查看查看。”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戚真思“惊慌”地倒退,正退到巷子里。
第308章 燕京绝灭夜(3)
几个士兵互相使个眼色,分出两个人跟了进去……有些事,不适宜人多。
随即巷子里传来低声挣扎嘶叫,嘴被捂住的那种。
戚真思蹲在黑暗里,捂着嘴嗯嗯啊啊,已经换上了骁骑营的军装,另两个人被剥了衣服,躺在她身边。
“还没好?”等在外边的士兵笑骂,“快点!马上还要回去,你们可别占兄弟们时辰。”
里面没动静,随即一只手伸出来,懒洋洋招了招,看衣袖,是骁骑士兵装束。
“奶奶的,一会功夫累成这样?”两个士兵骂骂咧咧进去。
又过了一会,剩余四人等不及,也一起拥了进去。
随即,有人敲墙。
“你这边好了?”戚真思的声音。
“两个人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丑福越过墙头,拎着两个骁骑营护卫。
两人都换了衣服,十个士兵在他们身后一字排开,戚真思和丑福二话不说,上前一人一脚踢死。
然后迅速藏起其中两具尸首,又在其余八具尸体上拳打脚踢,做出被殴的凌乱,最后一人在胸口插了一剑。
伤口故意往下拉了拉,看起来像阔刀之伤……御林军的佩刀,就是阔刀。
又剥了一套军装……这人身上取件上衣,那人身上取个腰带,再换个人取件裤子,再换个人脱双靴子,每个人身上剥一点,凑成一整套,给被戚真思剥了衣服的尸首穿上。
只剥一个人的衣服太显眼,一人一点便不容易看得出来。戚真思马上还要离开,必须有九人穿着衣服,否则衣服少的数量一旦不对,细心的人便会察觉。
随即戚真思直奔御林军大营,好在两家大营相隔并不远,也没靠近,远远躲在树上。
这边留下丑福,用尸首的鲜血涂了满脸满身,看不出本来模样,才撒开双手,奔出小巷,直奔骁骑大营而去。
“杀人啦……杀人啦……”丑福一边奔一边喊。
“怎么回事?”骁骑大营里立即有人冲出来。
“我们小队刚才在神水街巡查,突然看见有黑影闪过,我们去追,却撞上御林军,非说他们追捕要犯到此地,眼看便要收网,却被我们搅合了,双方一言不合,便动起了手……然后,我们九位兄弟被杀了!只活着逃回来我一个……”
“什么?”骁骑营一位参将一惊,“杀了?”
骁骑营和御林军作为皇城两大贵族军队,向来互相看不顺眼,打架闹事是家常便饭,最近两家也确实憋着劲看谁先捉到要犯,好吧全军操演丢掉的面子拿回来,但从来也没出过杀人的事,更不要说一次杀了九人。
这样的冲突,是会引起整个朝野动荡的。
“是我们的人先动手……”丑福垂下头,“可是对方似乎很愤怒,说追捕大半夜了,却因为我们功亏一篑,叫我们拿命来赔也不够……”
他带着一众骁骑营的人来到巷子,指指那些惨不忍睹的尸首,“您看……”
参将呆在那里,心想今晚自己带班这下倒霉了,好半晌才赶紧转身回报上峰,他算是谨慎的,不敢立即私自去找御林军,命人抬着尸首回去,丑福跌跌撞撞跟在后面,不住哭泣,哭得参将心烦,也不要他再去回报总统领,带着尸首去禀报。
这边骁骑营总统领大惊失色,他却不敢再向上峰禀报……治下在这要紧关头出了这等事,就算错不在骁骑营,他这统领也当不长了,何况还是骁骑营先动手。
“此事尚有蹊跷,可随我去向御林军问个清楚再做定夺。”他想了一会,做了决定。
没敢带太多人,以免误会扩大不可收拾,骁骑营统领命人抬了尸体,前去御林军。
这边人快到御林军大营,那边树上的戚真思已经看见,趁着那头的人将要转过一条街,快到未到又在视线死角时,突然从树上电射而下。
她扑到一队正出来换岗的御林军面前,厉喝:“还我骁骑营兄弟命来!”剑光一闪,已经将面前御林军士兵捅了个对心穿!
鲜血飞溅,那队御林军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同伴已经浴血倒地死亡。
戚真思趁他们一愣神间抽身就走,御林军反应过来立刻去追,戚真思身影在街道拐角一闪,御林军拐过街,正撞上抬尸而来的骁骑营。
接下来的事便不用说了。
一方死了九人前来问询本就心怀愤恨,一方突然死了士兵还遇上“凶手倒打一耙”,再加上本就有宿怨,几乎没说上几句,便动上了手,然后骁骑营总统领被打了。
然后骁骑营呼啦一下出动了。
然后御林军也干上了。
然后闹得最凶的时候,骁骑营失火了。
火势极大,还伴随爆炸,不知道谁开了骁骑营的武器库,将里面的震天雷全部拖了出来,每个火头里炸了几个,顿时搞得骁骑营人仰马翻。
骁骑营这边一起火,御林军大营也起火了,两边偃旗息鼓,一边留下狠话一边赶紧回去救火。
正在乱糟糟的时刻,两座大营之间的一道巷子里,站下了两个人。
丑福和戚真思。
丑福背着整整一大袋雷弹,这是兵部新拨给骁骑营的火器,威力极强,小小一颗便足可炸出丈许大坑。最好的东西,向来都留给京城三大军的。这是骁骑营的全部库存,丑福趁乱一起背了来。可以说整个大燕最犀利杀伤力最大的武器,现在都在丑福这里了。
第309章 燕京绝灭夜(4)
戚真思没能进入比较安定的御林军大营,却在附近小铺拎了一大桶油。
两人商量了一下,胆大包天地背了这些宝贝,想去炸皇城,九蒙旗营已经入驻燕京,皇城十里外便固若金汤;想去炸崇仁宫,崇仁宫坚壁清野,一大片平地让人无法接近;最能掀动燕京局势的两处地方都无法得手,反而惊动了守卫皇城的御林军,一路死追。
雷弹子始终没用来驱敌,戚真思想把它用在最合适的地方,两人背着火药桶在燕京奔逃,无意中闯到了一处有点陌生的区域。
戚真思目光在四周掠过……这里连绵一片旧式房屋,都是年久失修的木制结构,最近是燕京大风期,天干物燥,远处更夫在悠悠打梆子,叫着,:“小心火烛……”
只是这里却不如想象中陷入沉睡,一处空场上,挤挤攘攘全是人,裹着被单和棉袄,被数百武器齐全的骁骑营士兵驱赶在一起,四面生了几堆火,用木架子搭成了虚虚的一道栏杆,所有人在场内,骁骑营士兵在栏杆边,警惕地盯视着睡眼惺忪的人们,不住呵斥,“安静!安静!”
“军爷,大晚上的把我们驱出来干什么,这么冷的天。”人群里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睁着惊恐的眼睛,只有几个男人在喊。
“外头有贼,我们奉命来保护你们。”一个骁骑军官狞笑,一脚将一个哇哇哭泣的孩子踢开,“都给我乖乖的,没你们的事。”
“我们孩儿都已经投军,现在正在京外给朝廷守卫,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们?”一个老者颤巍巍地顿着拐杖。
“所以来保护你们呀,没听懂吗?”骁骑营士兵斜着眼睛,发出一阵讥嘲的大笑。
这里是十三盟盟民们集中居住的一片区域。骁骑营同样领了看守这里的任务,其实也是上头害怕云雷军万一胆大包天闹反,抢先把他们的家属挟制在手里,崇仁宫和沈相府出来的命令,倒没令骁骑营为难这些家属,只是要求不可漏出一人,这块区域居住数万人,占地不小,骁骑营为求方便安全,干脆不许所有人睡觉,都从家里赶出来,集中在广场看守。
反正他们对云雷军恨之入骨,欺负欺负他们家眷也是乐意的。
燕京地域广大,是曾经的三个城的合并,每处居民区域都有比较空敞的地方,五六万盟民挤在一起,骁骑营只要把广场两头三条巷子都堵住,盟民就出不去。骁骑营也不怕盟民家属闹事……都是女人孩子老人。
戚真思和丑福此时掠过广场附近的巷子,看见这里有几百骁骑士兵,顿时打算绕开。
正在将绕未绕的时刻,身后追来的一个膂力强横的御林军,突然拉弓放箭,黑暗中红光一闪,劲风呼啸,一朵红莲刹那渡越,直奔丑福背心。
火箭!
御林军不知道丑福背的是那要人命的雷弹子,一箭只求毙敌。
丑福刹那间听见风声迅猛,心知不好,条件反射一个大转头落背转腰,将火箭让了过去。
让过火箭的时候他一个习惯性撒手动作,随即觉得背上一轻,什么东西从头顶上飞过。
他还没反应过来,戚真思霍然抬头。
丑福为了躲箭,不小心将背上的装雷弹的袋子洒了出去!
戚真思正在他身侧,没有遭到火箭攻击,此时她如果伸手,还来得及将袋子拢起。
然而手伸出去的那一刻。
鲁海的笑脸一闪。
死去的数百尧羽卫的脸一闪。
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
戚真思突然闭上眼睛。
这里是铁桶燕京,无数人精心勾连,势必要将他们留下。
远方是冀北和祖国,正前路未卜,陷身于帝都阴谋和算计。
她在中间,身负仇恨,力量单薄,难以挣脱这一国之力罩下的巨灵之掌。
不破不立,不舍血洗燕京,就要被人血洗。
是。
杀戮犹未始,此刻才是开端。
戚真思的手,在触及那袋子前,短暂的一停。
这一停,便眼看着那要命的东西,按着既定的方向,从破了的袋口飞洒出来,落向下方。
下方,是各条巷子被堵死,人群最为集中的广场。
戚真思手指一瞬间冰凉。
马上,她要造一生里最大的罪孽。
马上,她将因这罪孽,万劫不复,永无赎罪之日。
马上,她将因这无法赎罪的孽,遭受众叛亲离之苦,没有人会原谅她,甚至她自己都不原谅自己。
只这一犹豫。
鲜血成渠,积骨成山,在冀北尧国沦入这样的命运之前,燕京先尝了血的腥甜。
将有人要因这罪堕入地狱。
她去。
长发被风撩起,落在颊边,冰冷如钢丝。
心也如刚。
“轰!”
爆炸响起的一刻,戚真思一把将丑福拉下,饶是如此,丑福也震惊得险些一头栽下去。
巨大的爆炸声轰然而起,伴随滚滚黑云和尖声惨叫,黑云里翻出大片残肢断臂,一片一片的血红。
这种雷弹子,一个能炸翻一大批,被驱赶着挤在一起,密集得不能再密集的百姓,几乎立即遭受了灭顶之灾。
血肉横飞。
刹那间人间地狱。
黑云如巨大蘑菇,升腾在这片广场上空,在半空中慢慢展现狰狞的铁青脸孔,不断翻转叠加。追击的御林军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爆炸场景,惊得掉头就跑。
第310章 燕京绝灭夜(5)
雷弹子落下去就是灭绝,那小小的东西,遍地滑动,被惊慌失措的人群不断踩到,踩一次就是一场爆炸,本来只有靠近巷子的那一边爆炸惨重,但渐渐的,整个广场都受到波及,失去镇定的人们惊呼狂喊,挤压奔跑,造成爆炸连绵不绝,他们互相践踏着血肉,再在永无止歇的雷云之中飞上云端。
“天!”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丑福狂喊,“救他们!”
“怎么救?”戚真思死死拽住他,“下去你也是死!”
“刚才你为什么……”丑福想到什么,霍然扭头盯住戚真思。
戚真思咬唇不语,嘴角沁出淡淡血丝。
“如此而已!”半晌她振臂,狂呼,“轰炸燕京!”
“你疯了!这不是骁骑营和御林军,这是无辜百姓!是云雷军的家属!”
“尧羽损失惨重,燕京有备而来!”爆炸不绝,每个字都要拉开嗓子喊,“要搞乱燕京,乱出个天翻地覆,光靠在两大营生事,没用!很快纷挠就会被沈梦沉纳兰君让压下,你我没有办法去烧戒备森严的皇宫和两大营,只能骚扰民居,既然注定要杀人,为什么不杀最有用的?”
“你……”
“这里出事,朝廷才真正难辞其咎,云雷军才会逼而走反,我们才真正斩断了云雷军被朝廷控制的软肋。里应外合,才有可能冲出燕京,君珂才可能将云雷军,从此永远真正掌握在手!”
“你看。”喊破了嗓子的戚真思,呸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咧嘴一笑,白牙森森,“这么无本万利的事,只要心一狠眼一闭就行,为何不做?”
丑福闭上眼睛。
是的,铁桶一般的燕京,只有这里,才是朝廷无论谁也想不到,会被下手的地方。
也只有这里被下手,才能颠覆燕京,才能彻底斩断云雷军乃至整个十三盟和大燕的牵系,将曾经组成大燕重要部分的彪悍民族,用血肉生生剥脱的方式,彻底地分离出去。
残忍,却现实。
他闭目凝立不动,翻腾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那些狰狞的伤疤,鲜活也如焰苗欲舞。
一瞬间想起母亲悬在梁上的尸体,想起那灼热到心底的火盆,想起断头台下那些“同侪”讥笑快意的目光,这冷酷燕京,悲凉人世,眼看就要逼他们走上绝路,可他也不愿死。
一腔悲愤翻涌如沸,先烧着了他自己。
底下的情形,谁也不敢看,谁也不能看,那是尸山血海,血肉翻浆,命如草芥,而草芥,染血倒伏在尘埃。
骁骑营残存的人,早已魂飞魄散,打开堵住巷子的铁门的门锁就逃,却在离开时再锁上。
无数还没被波及的幸存的人,惨叫着扑向锁死的门户,拼命拍打着铁锁。
“救命!救命!救救我们!”
“开门!开门!”
“开门啊……”
“天啊!”
哭喊上冲云霄。有人开始绝望地用牙齿咬冰冷的铁锁,有人开始往铁门上端攀爬,踩着下面人的肩膀,这种临时铁门上面没墙,爬出去就有望求生,但铁门溜滑无可攀援,这些人全是老弱妇孺,哪里爬得上去?
丑福突然掠了下去。
他浑身颤抖,连身法都控制不住,有点歪斜地落在铁门外,拔刀,竖劈。
铿然一响,铁锁掉落。
人群几乎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然而丑福立即发现,开门也不是生路!
巷子太窄,这些本就体弱受伤的人,一下子急于抢出,全部挤在了门口,然后被后面涌来的人冲击,当即又倒了一轮,连丑福自己,首当其冲人群冲击,险些也被踩倒,还是戚真思掠过来,一把将他拎上了墙头。
很多人逃进小巷便捂胸倒下……盟民日常生活清苦,大多营养不良有疾病,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摧残。几乎所有的老人都在瞬间死去,不是被炸死,而是惊吓致死。
场内五六万人,小半被炸死,更多的人是因为过于拥挤无处奔逃踩踏致死,还有被烟气活活呛死,地面上尸体堆成山高,惨叫声渐渐归于寂灭,满地凌乱衣物残肢断臂和鲜血,天地都似在渐灭的烟气里,陷入永恒的血火。
苍穹深暗,血腥气和焦烟凝结成柱,剑般刺入岿然燕京。
帝都震动,深青天色突裂血色浓云,风从穹窿穿过,低吟作哭。
丑福被戚真思拽着背对那方向死命的奔跑,两人仿佛都似要耗尽生命一般狂奔,初冬的风万刀攒刺,胸膛上仿佛穿入一个个透明窟窿,撕裂般的剧痛,却又不觉得痛,这一生所有的痛,都留在了身后的血肉尸骨里。
不知道跑到什么时候,戚真思蓦然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丑福几乎也重重砸在她身上,两人刹那间都昂起头,对着天边诡异狰狞的血色浓云,发出一声鲜血淋漓的嚎叫。
鼎朔三十三年十月初九。
京中盟民聚集区发生灭顶爆炸,全燕京最犀利的全部火器,落在了云雷军在京所有亲属的头顶。
这是一场比战争还要恐怖的毁灭,就在天下第三大城、闹市区、居民集中地。
莫名其妙落下的火器、聚集的人群、关死的门户、狭窄的通道,种种因素,造成了这一本不该发生的灾难。
死四万八千九百一十一,重伤残废八千一百七十,后者后来也多半伤重而死。
十三盟老弱妇孺,几近一夜灭绝。
第311章 燕京绝灭夜(6)
这场灭绝,给燕京乃至整个大燕,带来了深远而无法挽回的戕害。五万多人的血色死亡,铸成一柄巨大的血剑,横锋劈裂,不仅劈开了多年无战事的燕京最后的安定,还劈开了十三盟和九蒙贵族唯一的牵制。沧海逐鹿,乱戟并起,神州大地,自此陷入长达十年的乱世动荡之中。
这一夜。
史称:“燕京绝灭夜”。
丑福背上的雷弹袋子滑出的那一刻,一条街上,一个骁骑军官正轻佻地抬起向正仪的下巴。
君珂暗叫要糟,还没来得及拉开那军官,向正仪已经霍然抬头,眼底怒火一闪。
随即她一个肘拳便顶上了那个军官的下巴!
砰然一声血水四溅,飞出了三颗牙齿,向正仪在那军官的惨叫声里,一巴掌把他的牙齿和他的人一起拍出了三丈外。
君珂叹气……这位公主在这种时候反应总是这么快。
她也来不及思考,立刻拔剑,那军官砰然落地,一声大叫,四面的士兵立即都抬头看过来。还有很多人奔了过来。
君珂一抬手,披风飞起,将那小乞丐远远送了出去,随即脚跟一磕马身,便要冲进对方人群。
“轰!”
蓦然一声大响,远方腾起一团黑云,翻着血红的光,耀亮半边天际,响声一声接一声,地面开始微微震动,黑云也越聚越大,翻出滚滚浓烟,看方向,在城北的某个位置。
巨响和异动惊得所有人都一呆,马上要打的架都忘记了,骁骑营怔了一会儿,蓦然有骁骑军官骑马飞奔而来,大声狂呼,“是盟民区!所有人集合救援,立即!”
再也没有人记得向正仪和君珂,连绵不断的爆炸惊得士兵们都失了魂,纷纷上马,马鞭连抽,一阵风似的去了。
四面很快恢复寂静,向正仪还没反应过来,维持着一个半挥拳的姿势愣愣地道:“怎么回事?”
君珂早已脸色惨变,瞪着那个方向……那是十三盟民亲属聚居地域,她常派人去慰问自然熟悉,看那边黑云烟火和被风传来的隐隐惨叫哭喊,好像发生了很大的灾难。
这个时候全是老弱妇孺的盟民亲属怎么会出事?
朝廷?还是……
君珂激灵灵打个寒战,竟然不敢再想。
向正仪却没想到那么多,看见黑云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了君珂的手,激动地嚷:“纳兰!一定是纳兰!我们过去!我们过去找他!”
君珂心底一凉,霍然转头看她,连声音都变了……“纳兰?”
她眼神瞬间如霜似雪,向正仪一抬眼对上,竟然浑身一冷,愕然道:“现在能在燕京闹事,会在燕京闹事,除了纳兰,还有谁?”
她飞快地牵起君珂的缰绳,道:“你愣着干嘛?走啊!”
君珂又是浑身一颤……对,现在有能力有理由在燕京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只有纳兰述,可是,为什么要是云雷家属?
一个声音立即在心底告诉她……为什么不是?云雷军对朝廷本就不满,之所以还服膺管束,完全是因为软肋握住朝廷手中,而他们的亲人,就是这个软肋。
只要将这个牵系斩断,嫁祸朝廷,不仅立刻可以动荡燕京,还可以让悲愤的云雷军倒戈一击,真正成为闯出燕京回到冀北的最大助力。
合情合理的推测,因为太合情合理,让人越想心中越冷。
君珂勒马,神情有些迟疑,她突然开始害怕面对真相,如果真的看见纳兰对云雷盟民下手,她将立即陷入焚心的为难。
然而她随即便甩了甩头……这世上合情合理却未必如此的事情太多,何必呆在这里揣测?
“走!”
两人直奔爆炸来源处,越靠近心越凉……这么密集的爆炸?听声音就像是不凡火器,这东西相当珍贵,只有皇家军队才有,云雷军都不配备。再说就算大燕要去攻打南齐,也不太可能一次性投入这么多吧?
君珂知道纳兰述的尧羽卫虽然有少量火药之类的东西,但一向备而不用,动静太大,不符合尧羽卫潜行的风格,而且这东西市面上也没法买。
君珂刹那间心中竟然一喜……不是纳兰?
爆炸声连绵不绝,隐约听见仿佛地狱倾覆般的惨呼,一声声荡在夜空下烟云里,哀绝可怕,听得人浑身发愣肌肤生栗,连向正仪那样浑浑噩噩的人都愣住了,有点腿软的扶住了墙,喃喃道:“天啊……”
君珂脸色惨白,手指震颤险些握不住剑,她抬头看看浴血天色,仿佛看见一刹间,血色遮没燕京,进而蔓延山河四海,风雷乍起!
然而两人此刻也无法再前进一步,几乎燕京所有的武装力量,都被大爆炸惊动,各自服色的士兵,建制整齐地从各个方向源源不断地奔来,如细流汇入大海,将那段出事的地区所有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君珂躲在暗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低声对向正仪道:“我们在这里等一等,这里离北策门很近,他们也许是打算从北策门走,这么大的动静,如果……如果纳兰的人真的在这里,必然还要想办法冲出来,我们也可以接应。”
“好。”
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在和属下计议定出城计划的纳兰述,正在问:“小戚呢?”
随即一声巨响,他手中地图一颤。
将地图一扔,纳兰述一步抢出屋外,抬头看一眼那出事方向,顿时脸色大变。
第312章 智斗(1)
想也不想一声厉喝:“戚真思!”
“回主子,头领说她肚子不好……”
“胡扯!”纳兰述铁青着脸立在院子中,远处的火光映得他脸色变幻,肃杀沉凝,尧羽卫很少见到他这样的神情,都惊得不敢言语。
在睡觉的幺鸡突然从屋子里奔出来,扑在墙上冲着那方向一阵狂嚎,爪子躁动不安地在墙上抓挠,抓下层层墙皮。
纳兰述也从没见过这懒狗这种紧张而又兴奋的反应,这血脉如狮的异犬,是不是嗅见了冲天而起的血腥?黑暗燕京,乍生血海,惊起了它隐藏在血液里的野性?
若在平时,这样嚎必然惊动他人注意,此刻全城却都笼罩在惊人的爆炸声里,什么声音都被淹没。幺鸡嚎了一阵,霍然转身,撞进旁边一间偏房,拖出一个人来。
纳兰述一看是红砚,脸色一白。
怎么给她进了城!
小戚遇见了她,知道了鲁海的死讯,然后……
纳兰述抬头望着那方向……戚真思,你疯了!
“主子……”
“我们离开。”纳兰述闭上眼睛,语气已经沉缓下来,“燕京出事,正是离开的最好机会,不用执行刚才的计划了,所有人……”
“在。”
“这样的爆炸,必然要惊动全城军队,从最近的路赶来,城西南的骁骑营,应该会穿过七里巷过来,”纳兰述的手指在地图上飞快点划,“城东的九城兵马司应该从燕台过来,九蒙旗营有一半人在拱卫皇宫,这些人绝不会离开原地,剩下的人和江南郡的士兵,可能从东南方向的中洲大道过来,如此,就有了一个汇聚点。”他手指有力地在地图上一点,“延喜街,所有兵力唯一可能的交汇处,住户很少,街道狭窄,有几家铺面,一个篾器铺,一个铁匠,还有一家大量养鸡,你们去三组人,一组接应,一组在高处射箭压制,一组先进铁匠铺,这种小铺子一般会大量打制铁钉,你们全部取出来,栽在路上,不要密集地栽,分散开来。再进那家养鸡的,把他家所有的鸡偷出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不许任何鸡发出声音,最后进篾器铺,把他家筐子笼子篓子统统用上,把鸡装进去,每个筐子塞个爆竹。下面该做什么,知道了?”
“知道!”
“我就一个要求。”纳兰述竖起手指,“不可恋战,保全实力。不管效果如何,是否真正造成混乱,你们都是出手即走,然后下东四街咱们买的宅子里那个小地道,出来后应该就可以和我们汇合。”
“是!”
地图收了起来,这是全天下最为细密的燕京地图,御书房里挂着的那幅也远远不能比,大到皇宫街道有多宽,小到一家铺子卖什么货,全部有详细注明,恶趣味的尧羽卫,甚至连柳咬咬的新居都标注了出来,并特意用红线划出了可以隐蔽迂回到她香闺的十八条路线。
尧羽卫看似整天东游西荡,其实是天下最警惕的一群,逛遍燕京的同时就是在画地图,可惜他们在燕京时间太短,不然只怕连燕京地下到底有多少条地道,也能全部摸出来。
可以说如果有足够的力量,靠这副地图,在燕京城内暗杀潜伏攻其不备,是有机会掀翻整个燕京的。然而在此刻筹谋已久早有防备,以倾国之力来阻挡他们的燕京,区区三百人,只能想着活命了。
尧羽卫们觉得很光荣……用十万以上大军来对付他们三百人,很有面子哪。
“主子。”有人忍不住提出疑问,“我们何必要绊住这些军队?很明显这样的爆炸,城中有人大量伤亡,尸首不可能留在城内,必将运出城外化人场,我们装成尸体被抬出去,那么多人,一定没人细细查看,不是更省力?”
“谁说一定会抬出去?”纳兰述眸子也如那爆炸处黑云升腾,寒光凛冽,“没听过万人坑?”
那护卫惊得一呆。
“城门绝不轻开。”纳兰述已经转身,“如果是我,我会就地掩埋这些尸首,哪怕焚出空地挖出万人坑!我会这么做,纳兰君让,沈梦沉自然也会!”
四面一片静寂,上位者的立场,有时不是这些嬉游自在的护卫能懂。
掏出怀中西洋表看了看,纳兰述微微叹息一声……小珂应该不会来了。
这样也好。
他并不希望她来,但害怕她来,她若奔来燕京,和他失散,以她的性子,乱闯燕京,很可能有危机。
所以他冒险在这里多等了一刻,但如今看来,应该没有等下去的必要了。
纳兰述并不太担心君珂的安全,君珂有才能,人人笼络,人人用得着,在燕京朋友比敌人多,皇帝就算看在她的异能份上,也不会太难为她。
小珂又为人平和大度,从不下杀手,就算她和燕京守卫力量冲突,只要她不杀人,自然有人保她。
他的最大敌人们,对小珂都有一份香火情在,虽然这香火情平日里令他恨得牙痒,此刻却觉得当真再好不过。
小珂儿。
但望你从此在没有我的燕京,过得更好。
大步到正门前,纳兰述突然拉开门,手指在门上铜环上一拂,那铜环里有道浅浅的缝,一样东西被塞了进去。
他的指尖有点留恋地抚过光滑的黄铜门鼻,姿势缱绻……这门环,小珂儿曾经一次次地触过。
或许此去再无机会触及她的指尖,便这样抚摸着她触过的门环,也当最后一次,邂逅过她的温暖。
第313章 智斗(2)
带着血腥气的夜风里,纳兰述微微仰起头,掌心按在门环上,仿佛正在将她的手指,轻轻握在掌心。
铁血之夜,温柔心情。
随即他转身,腰杆在夜色里比标枪还直。
“走吧。”
花坛里缓缓现出地道口,泥土伪装得天衣无缝,这是尧羽卫不打招呼在君珂宅子里挖的地道,虽然没能一直挖出城,但出来的地方,谁也想不到。
这个地道连君珂都不知道,因为刚刚完工,纳兰述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将幺鸡和红砚先放了下去,尧羽卫并无逃亡的紧张,不知道鲁海和兄弟们死讯的他们,此时还有心情开玩笑。
“老鲁不知道怎么样了。”有人笑道,“这家伙从来没受伤躺倒过,这次可怂了,我得好好捶他几拳。”
“主子,大个子那个皮糙肉厚的,会躺倒应该伤得不轻吧?他现在是在云雷大营?”
纳兰述在黑暗里沉默,随即微笑,眼神晶亮闪烁。
“是的。”他温和地拍拍那护卫肩膀,“他在。”
顿了顿,他轻轻道:“一直都在。”
一刻钟后,某处的地面缓缓浮起,一双警惕的眼睛四面观察无人后,轻轻跃出。
他蹲身于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哨声,人们一个接一个跃出来,最后出来的是幺鸡。
幺鸡一落地,便动了动鼻子……好熟悉的骚气。
再一转头。
尼玛!
为什么是茅坑!
幺鸡圆溜溜的眼珠子瞪着自己出来的地方……开在一个巨大的粪缸之下。
纳兰述捂着鼻子,挑挑眉……不从厕所出来,难道能从沈梦沉书房出来吗?
没错,这里是沈相府。
燕京最不可能被挖个地道抵达的地方。
但是尧羽卫做到了。
正如沈梦沉喜欢偷偷摸摸琢磨尧羽卫一般,尧羽卫也很早就对沈相大人表示了充分的兴趣,这种满身鬼兮兮味道的人,哪怕和尧羽卫没关系,他们也想扒了皮看看,何况还是敌人。
但是沈相府看似布局简单,却当真不愧燕京仅次于皇宫最严谨难入的地方……沈相府四面民居迁走,守卫水泼不进,到处都有防地下震动的吊锤,而且据说建造时,深挖地基,铺上巨石,根本无法挖穿。
尧羽卫遇上了这硬骨头,也一筹莫展,却又禁不住心痒痒……一个人防到了这个地步,必然是有秘密的,有秘密叫尧羽卫不去偷,他们是睡不着的。
结果却从君珂这里找到了灵感。
来源于君珂有次和他们吹嘘《绝代双骄》,江玉郎在萧咪咪的宫中挖地道,就是在厕所里。
一个地方防备再严密,也防不到茅坑。
果然成功,但众人也不敢轻易启用,沈梦沉的地方,轻易进去只会打草惊蛇,这地道挖得艰难,却只能在最关键时刻用一次。
就是今天。
主持此次针对冀北事件的核心人物,除了皇帝外,就是纳兰君让和沈梦沉,所以两人此刻必然要在燕京主持大局,为了避免被人攻击挟制找到漏洞,两人身边也一定铜墙铁壁,万军难入。
府里自然相对空虚。
纳兰述带着人直扑沈梦沉书房,他并不指望在沈梦沉这里找到能挟制他的东西,这人绝不会把重要东西单独留下,他另有打算。
他进了沈梦沉书房,示意其余人潜伏守望,自己匆匆找了件沈梦沉的袍子套上,把头发束成沈梦沉式样,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块东西,在香炉里点燃。
轻烟很快散出,凝而不散,气味浓郁而古怪,书房旁边的树上,一只鸟忽然轻啼一声,随即扑扇着翅膀飞走。
纳兰述不出所料地笑了笑。
果然如此!
香炉里烟气袅袅一线笔直,纳兰述眼底神情讥诮。
这香块,是他当初和红门教姑冲突时,从教姑们身上取来的。
当时那翠衣女子说起沈梦沉,他立刻警惕,抓起翠衣女子逼问时,发现她腰间有块形状特别的玉,顺手取了下来,事后一看,里面藏着香料。
尧羽卫一直怀疑红门教和沈梦沉有关系……别人会以为红门教姑伺候沈梦沉,不过是燕京风气,但纳兰述可不这么认为,以沈梦沉的阴沉谨慎,会让这种女子接近?
接近,必然有别的理由。
比如,通消息什么的。
而且事后,连尧羽卫也查不出红门教的具体来历,以及他们的首脑,就说明这首脑绝不是一般人。
联想到红门教各地都势力庞大,唯独燕京还没有染指,这是不是某些人还不想惊动朝廷?
红门教喜欢走上层官宦路线,美色惑人,这也很像沈梦沉会做的事。
如今一试便中,这香料果然是沈梦沉联络红门教的媒介,点燃香料,那只怪鸟闻香便会报讯,召唤在京红门教徒前来,真是不动声色好办法。
不多时,窗外衣袂带风声响,有人在外轻轻敲了敲窗子。
纳兰述也不和他对暗号,衣袖一挥开了窗子,那人一愣,却没摸清状况,在窗外恭谨地弯下身去。
屋内烟气沉沉,那种香料色泽浓郁,遮住人的颜面神情。
纳兰述没有开口,却用了传音……只有凝气传音,声音逼成一线,才难以辨别。这是高深武功,君珂就还没学会,但沈梦沉一定会的。
第314章 智斗(3)
“我这里刚失了盗。”纳兰述一开口就是劲爆,震得那人一愣,“为防还有敌人潜伏,现在开始,你我传音对话。”
“是。”那人果然也能传音,低低问,“敢问主子,何处何物被盗?”
“我想将全燕教徒重新调整,刚刚自己拟了名单和职位分布。”纳兰述不清楚沈梦沉到底有没有红门教徒名单,换了个不被人怀疑的说法,“不料刚刚拟好,城北出事,我出去得匆忙,等我回来,东西已经不见了。”
“这可如何是好!”那人大惊失色。
“我那自拟名单,并不齐全,还有我自己做的记号和添注,别人不易看懂。”纳兰述学着沈梦沉淡而懒的语气,“我料着,这些人拿了这些半通不通的东西去,一时看不懂,反而更加心痒,必将冒险再回来一次,所以,你将手头本教所有重要资料留下,我要在这里设下诱饵,请君入瓮。”
“这……”那人有点犹豫。
“嗯?”纳兰述不说话,烟气里半边眼风飞过来,那人朦朦胧胧看见,忙躬下身,“是,属下不是质疑主子妙计,而是东西重要,不在手边。需要主子稍候,马上取来。”
“那是自然。”纳兰述看看沙漏,“速去,我还得布置一番,还要赶回城北主持指挥。”
“是。”
那人领命而去,转身时怀中什么东西躁动地一拱,他奇怪地按了按,道:“灵狐莫闹!”随即离去。
纳兰述等他一走,立即推窗低喝,“幺鸡你藏远点!回到地道里去!”
幺鸡委屈地摇摇尾巴,回去钻茅坑……这破红门教的黄鼠狼,鼻子可真灵,哥就放个屁,你也知道了……
不到半刻钟,那人便回来了,纳兰述挑眉……果然沈梦沉的老巢还真就在附近。
深垂的帐幕里,远远示意那人将册子放下,纳兰述传音道:“你且去,这里的事有我处理,今夜燕京大变,咱们的人不宜久留,暂且先全部撤出城外,我留了带你们出城的人,你们去延喜街接应一下他,然后他会带你们出城。”
“是。”
眼看那人身影没入黑暗,纳兰述唇角浮现一丝冷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君子报仇,一刻也嫌迟!
我现在狼狈躲藏逃燕京,但走之前,也得给你送上礼物!
“立刻重抄半份名单。然后等下退回地道时,把地道出口边缘修整。”纳兰述一边吩咐一边重新回到地道口,“纳兰君让的护卫日常会是什么样的行事风格,你们就按什么样的风格布置,要留下蛛丝马迹,但又不能太明显,你们知道怎么做?”
“放心。”
重新下了地道,往回走,走不出几米,推开一扇伪装了浮土的门,赫然又是个岔道口。
尧羽卫一向喜欢逆反思维,他们的地道也是复杂的,这是为了防止地道被发现的应对,从沈相府茅坑地道口就算追下去,也只能追到君珂宅子里。
他们当然不会回去。
这地道的出口,也一样,谁都想不到。
这边尧羽卫纳兰述再进地道,那边君珂和向正仪在盟民集中区外围已经等得不耐烦,向正仪不住探头,问:“你确定他们会冲出来?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们应该早就跑了吧。”
君珂想想也是,在这里傻等不是办法,只好叹口气,道:“那我们想别的办法。”
向正仪却又望着源源不断的人流犹豫了,忽然道:“君珂,燕京现在关紧城门,我们固然难出,可附近边军也难进。朝廷用十多万的兵力,锁住了几个要害和往城门的那条路,但正因为这样,所以不能处处照顾得到,如果燕京频频出事,或者出了大事,兵力不得不调配多处,咱们就有了机会。”
“像这样的大事,我宁可它不要出……”君珂摇摇头,突然瞪大眼睛,“公主,你想干嘛?”
向正仪拉着她就走,“我有办法了!”
君珂大急……这位一根筋莽撞公主,能有什么好办法?不要招惹大祸!
眼看着向正仪逆着人流跑出去,她正在犹豫,忽然看见沈梦沉在一堆人护拥之下策马而来,火光里那人衣袖翻飞,人人看见地狱般的盟民区都脸色惨变,他只是脸上失了惯有的笑意,将银色大氅拢了拢,遮住破裂的衣衫,夜色下眸子冷光闪烁,更像一只隐匿在雪地里的白狐。
君珂看见他立即转身就走……等不到纳兰述的人,又杀不了这个人,不走做什么?
她们的身影刚刚没入黑暗离开盟民区,爆炸刚刚止住的盟民区一间屋子后院的水沟下,青石板微微一动,出来一个人。
正是纳兰述。
尧羽卫鱼贯跟了出来。
第二条地道的出口,在盟民区。
盟民区是燕京第二个相对奇异安全的居住区域,长久以来因为盟民抱团难缠的特性,他们自主形成的集中居住区,虽然没有自治,但也隐隐就是燕京城中一小国,外来人很难进入,当地官府查户登记人口什么的,也自有盟民的长老去办,官府对里面四通八达的小巷不熟,云雷军建立后,盟民区虽然还是对外人排斥,但尧羽卫只要揣个云雷军的令牌,就自然会引起盟民的亲切感,所以尧羽卫轻而易举在盟民区买了空屋,将地道修出一条岔道,修到这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出事,应该是沈梦沉来处理。纳兰君让主力应该在城门。”纳兰述在一地血腥雷火气息里,脸色微白,“马上延喜街就应该有动静,消息传过来,无论如何沈梦沉都会过去,因为红门教徒有暴露的危险。等他一走,我们立刻就走!”
第315章 智斗(4)
“是。”
雷暴已歇,夜风里飘荡着垂死者的低吟和浓郁的血型气息,中人欲呕,燕京多年无战事,这样大规模死亡的惨景,燕京士兵也从来没见过,被冲击得失控颤栗,连向沈梦沉回报都语不成声,“相相……爷,盟……盟民区……被炸……请问……如何……如何救治……”
沈梦沉高踞马上,静静聆听风里的动静,良久没有笑意地一笑,“狠,够狠。佩服。”
随即他淡淡道:“救治?救治什么?有必要救治反贼家属吗?”
“可是……”九城兵马司的一位指挥瞠目结舌,“云雷军不是反贼啊……”
“马上他们就是了。”沈梦沉淡淡道,“传令,九城兵马司所有兵员进入盟民区,在广场挖坑,将所有尸体就地掩埋。”
“不……不清点了?”
沈梦沉一眼斜瞟过去,人人噤声低头。
“骁骑营及九蒙撤出,不用再过来,不要留在这里给人钻空子。只留九城兵马司和江南郡军,把守住所有出入的小巷,所有人和尸体,都不许离开此处。”
“是。”
沈梦沉还要吩咐什么,蓦然一骑飞奔而来,老远滚鞍下马,“相爷!不好了!前来查看的各路后续军队,在延喜街被堵住了!”
“慢慢说。”沈梦沉眉头一皱。
那人连说带比,众人脸上神情渐渐目瞪口呆……这样也可以?
盟民区爆炸,那么大的动静,所有人都以为纳兰述的三百卫一定全部出动,所以各处军队分散的力量立刻聚拢而来,先赶到的是附近的,其余的便如纳兰述所料,在延喜街出现汇合,然后刚到街口,便有人抱脚惨呼滚倒在地,各军大惊,以为中了暗器尧羽卫来袭,正好看见对面街口也来人了,顿时就冲杀上去,随即头顶上一轮射箭,却不是向着人,而是向着所有的火把,箭无虚发,很快一片漆黑,众人发现头顶还有敌人,顿时更加惊慌,来不及询问便混战一团,混战里不知哪里滚出许多篾笼子,里面关着鸡鸭鹅,有人大叫:“看我的飞天裂变雷火神兽!”,点燃了爆竹把篾笼子滚出去,顿时劈啪乱响羽毛纷飞格格乱叫,各军阵型立即大乱。
众人都不知道“飞天裂变雷火神兽”是个什么玩意,但对尧羽卫却都隐隐听闻,知道这家护卫古怪多手段多,而且众人都发现了城北这惊天动地的爆炸,自发认为肯定是尧羽卫合力干的,难道就是这个“飞天裂变雷火神兽”的手笔?
这一想便眼前一黑……在城北偌大的盟民区能搞出那样的动静,自己这些人不也完蛋?
眼前黑暗、羽翅乱飞、什么东西在脚下乱滚,劈啪乱响,令人听了恐慌。众人不敢乱砍,不小心踩着了只觉得轻飘飘不着力,只隐约有啪地一声,然后便有什么东西格格乱叫在脸上乱扑,好容易抓下来,一身的腥气和鸡毛。
人一旦失去冷静也就失去正确判断的机会。众军一乱,队形不稳,后面的不知道前面的发生了什么,拼命要向前挤,前面的觉得不对,却被后面的压住,指挥官发觉不对拼命弹压,一个九蒙旗营副将刚刚举起手,大叫:“听我命令,全体……”话还没说完,忽觉有人抓住了他举起的手,狠狠往后一拗,随即手腕一凉,咔嚓一声,手被狠狠压上上了冰凉的铁柱,一挣挣不开,这才发现,自己被个什么古怪的圆环,给铐在了身边铁匠铺门口一根铁柱上。
压阵的一个九城兵马司堂官,也在大叫:“全体后撤……后撤……”也是话没说完,便听“噗。”一声。
刹那间弥漫出刺鼻呛人气体,后队的人顿时倒了一片……辣椒水上阵了。
闹了好一阵,各军的人在这短暂时辰内受伤无数,大部分来自于混战自相残杀,好容易发觉头顶没人,点起火把,对面一照,顿时脸色铁青。
众人憋着一股气整军,发誓要给尧羽卫好看,刚刚收拾好残余,忽见一批人蹈空而来,这批人轻功极好,身姿诡异,各军一见,自然认定是尧羽,现在全城武装力量,除了兵就是贼,没什么说的,那位还铐在铁匠柱子上的指挥官当即下令:“射!”
一轮齐射,前来“等人带出京城”的红门教徒,哪里想得到迎面的不是带路者,而是杀手,本来武功不弱,却因为没有防备,当即割稻子般栽倒一批。
红门教徒行踪隐秘武功诡异,建教至今除自作主张伏击纳兰述那次,至今没有太大伤损,一下子损失这么多,那个头领眼睛都红了……这样的失误,他会被教主万刑劈身!
这人还算头脑清醒,发现不对不敢恋战,连忙后撤,但一肚子恼火的各军怎么肯依?当即追上不依不饶,双方就在延喜街附近展开了混战。
报信的军官将情形匆匆说完,沈梦沉一开始还神色如常,但听到来了一群身法诡异的人之后,眼神骤然一变。
又听了几句,他霍然截断来人的话,转头看看盟民区,又看看延喜街方向。
此刻沈梦沉从一系列事件推断,这都是纳兰述的连环计,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纳兰述就在这附近,等着他离开,去救他的红门教。然后自己脱身。
这是阳谋。
明着摆出来,让你明知有问题,却还不得不中计。
沈梦沉眼神闪过一丝阴鸷。
好,好小子。
以往多少还是小看了你,爱玩,也能玩出这许多花招!
第316章 智斗(5)
今日且输你一次……但你离真正的赢,还差得远。
“延喜街大军汇集,不可擅自动武,我去调停。”此时红门教伤亡还是小事,但绝不能落入朝廷之手,沈梦沉匆匆交代,“你等把守此处,不可轻忽。”
“是。”
沈梦沉又俯下身,和一个亲随说了几句,那人点头,飞快消失在夜色里。
冷冷仰首,看了盟民区一眼,男子玉般的肌肤在夜色火光里莹然光洁,眼角飞出艳而凌厉的弧度,随即毫不犹豫转身,策马而去。
盟民区里,抓了个千里眼侦测动静的晏希,木然道:“走了。”
纳兰述冷笑一声。
随即他回头,对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戚真思和丑福,冷冷道:“两位还能坦然踏入此地?”
丑福握紧拳,戚真思却傲然昂起下巴,道:“为什么不?”
少女满面黑灰,衣衫凌乱,这辈子也从没这么狼狈过。
纳兰述却一眼瞟见了她唇上斑斑血迹……她自己咬的。
“我有罪,你可以将我万刀分尸,也可以等我死后下阿鼻地狱。”戚真思狞狠地道,“但我没错。”
沉默半晌,纳兰述淡淡道:“你没错,我有罪。”说完衣袍一掀,跪倒在地。
向着盟民被杀的万人场。
众人震慑无声……纳兰述嬉笑不拘而内有傲骨,除了父母之外,不跪天地佛祖,谁的邪也不信。十四岁一场重病,冀北都说怕是巫蛊厌胜,要寻高僧禳解,王妃亲自带他进冀北第一名寺,佛前他却拂袖而走,称病死也不跪。就这样一个人,如今却对着那尸山跪了。
“冀北纳兰述。”长风里,夜空下,那男子声音清凉,如金属相击,“今借六万盟民性命一用。并以冀北存亡起誓:他日事成,纳兰述但有一席之地,必终生护佑盟民一族。冤魂六万,当未远走,若有怨恚……”
他一字字道:“请但记纳兰一人。”
缓缓俯身,贴额于地。
“此告,以闻。”
一直倔强昂着头的戚真思,眼泪唰地落下来。
这是她终生誓死跟随的王者,他可以不原谅她,却愿意为她所做的一切承担。
晏希默默过去,递上一块雪白的手帕,戚真思狠狠擦脸,趁纳兰述等人不注意,咬破手指,用血写上自己名字,将手帕埋在地下。
这是尧国风俗,在死者往生之地埋下血写的名字,代表承担一切罪孽。
纳兰述再也没看戚真思一眼,当先向外走,晏希走在最后,在所有人转过巷角之后,他回头,挖出那块手帕,涂去戚真思的名字,默默写上自己的名字。
走在最后的丑福疑惑地看他,晏希面无表情地道:“我向她诉爱,你要看?”
丑福立即默默地走了过去……
纳兰述等人人数虽然不少,但便如沈梦沉所料,只要他不在,其余指挥官,挡不住尧羽卫要逃脱。
要按沈梦沉的意思,受伤的几千人,重伤如此,不必去救,就地解决好了,但纳兰君让传回来的消息是就地救治,沈梦沉也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所以当九城兵马司的士兵开始往外运送伤员的时候,尧羽卫们往尸堆里一钻,涂点鲜血化点妆,分散开来,就成了“重伤人群”,被一一抬了出去,堆放在地等候全城医生赶来救治,士兵看守稍有疏忽,这些“重伤员”们就翻身而起溜了出去,小半个时辰后,在附近一条巷子汇齐。
可以说现在的燕京虽然全城皆兵,但纳兰述如果只是想带几个精英逃出去,根本不必这么费事,但他要带着三百人一起走,尽量不减员,难度就成倍增加,首先就注定了路线选择的受限,就像现在,明知沈梦沉一定猜得着他们要从北策门走,他们也不得不从北策门出去,好容易三百员带到了这里,不可能再迂回绕路逃生。
“沈梦沉现在忙于隐藏他的势力,善后延喜街那边的事情,他不会去城门,城门守着的一定是纳兰君让的势力。”纳兰述淡淡道,“当然,沈梦沉也一定会提醒纳兰君让,最起码在杀我这件事上,他两人绝对一致。”
“十万兵力散在燕京。盟民区去了一部分,延喜街困了一部分,御林军拱卫皇宫不会动,骁骑营损失惨重也搭不上手,其余九蒙旗营和江南郡军,分散把守八个城门,现在他们接到命令到北策门汇聚,其余七个城门必定薄弱,我们要不要声东击西?”
“不。”出乎戚真思意料,纳兰述一口否决,“所有人不得分散,来,一起来;走,一起走。”
“是。”
“我们可以……”纳兰述拿出北策门附近地形图,正要和属下们简单交代下接下来的计划,蓦然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而过,众人急忙掩藏身形,那队人却是直奔北策门而去,当先一人手中挑着个黑乌乌的圆形东西,高喊:“罪魁伏首!高悬城门!”
“罪魁伏首!高悬城门!”刹时间全城骑兵穿梭,都在高喊这句话。
尧羽卫们一愕,纳兰述霍然变色。
“糟了!”他脸色铁青,“小珂一定在城里!他们用我的脑袋引她,再用她来引我!”
尧羽卫默默无语……您的脑袋还在您脖子上呢。
纳兰述闭上了眼睛。
半晌道:“来不及了……直接去北策门!”
纳兰述说得一点也不错,另一个方向,君珂向正仪,也听见了这样的欢呼。
第317章 智斗(6)
两人都第一时间呆住了,刹那间转首对望,都看见对方脸色惨白。
君珂眼前一黑,身子一晃靠在墙上,突觉脑中炸痛,一时竟不能思考。
纳兰死了?纳兰死了?
怎么会?
向正仪却笔直立着,发了一阵呆,惨白的脸色,渐渐泛上了森冷的青气。
然后她二话不说便冲了出去,奔向那骑兵去往的方向。
“小心有诈……”君珂一伸手没能抓住炮弹般冲出去的她,赶紧追了上去。
向着,北策门。
沈梦沉纳兰君让高悬“纳兰述”人头,君珂纳兰述,被逼无奈直奔北策门。
前往北策门的路上已经没什么守军……都在那里等着。
这也是阳谋……你知道不能去,你不得不去。
向正仪像一团被风卷着的火,腾腾卷过燕京的大街,脚步在青石地面上落下急促的鼓点,像战场上的战士,即将越过敌人的壕沟。
她几乎是一鼓作气,冲到了北策门。
北策门前,大军如铁,火把连绵,沿着城门一字排开铁甲重步兵,将城门防御得万夫莫开。
城门上,高高挂着一颗头颅,头发垂落看不清容颜,依稀年轻。
头颅之下,众军拥卫之中,骏马之上端坐面沉如水的纳兰君让。
城中的一切异动都已经报到了他这里,尧羽卫搞出来的事令他和沈梦沉都措手不及,一想到盟民被屠戮消息传出去的后果,纳兰君让的心就落入谷底。
那后果太重,重到连他都担负不起。
筹谋一载的计划,早有防备的燕京,来对付那区区三百人,竟然还落到这样的结果,这让他如何向祖父和朝野交代?
计划本来都在顺利进行,最初由沈梦沉主持,后来他也有接手,在朝廷的计划里,刀先从尧国剖起。
尧国是冀北最大的助力之一,一个稳定的尧国,将是冀北永久的后路,就算朝廷下定决心对冀北下手,成王妃回国登高一呼,引兵倒灌,朝廷北方战线立即便不稳。一旦尧国破釜沉舟开放国境,引羯胡和西鄂入关,大燕立即便有连绵兵祸。
于是只能等,终于等到尧国不稳。
稳定的尧国固然是冀北的后盾,但内乱的尧国,也绝对是冀北的拖累。
一个价值连城的祖母绿矿,催生了一个野心家。尧国即将陷入战火,此时大燕要做的,就是把消息封锁,不让冀北得知。以免成王妃早早得知消息,尧国内乱便没有发生的可能。
这难度相当高,但是大燕做到了。
当然这里面也有机缘巧合,比如君珂的出现,竟然导致纳兰述出走,尧羽卫离开,大燕正中下怀。
成王妃留在尧国的旧部,其实非常精悍,他们很早便得了华昌王有异动的消息,前往冀北报信。
然而在三水县一个无名小村,他们遭到了纳兰君让亲自率领的高手拦截。
那一夜雷雨不绝,正是动手好时机,纳兰君让精悍的亲卫队,带来了防水的雷弹子,当夜轰鸣的巨响,其实不是天雷,是人工雷。
但对方的强悍也超乎纳兰君让的想象,一个诈死的尧国卫士,临死前掷出的飞钹,伤在了他的要害。
其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当然和后来的事无关。
纳兰君让回想那惨烈一战,不得不佩服成王妃……留在本国的旧部经过二十年,依旧忠诚,并强悍如故。如果不是遇见君珂,他必死无疑,那么那一战,依旧是她的部下胜利。
拦截下了最重要最精锐的一次报讯,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得多,华昌王势力渐涨,在大燕暗中帮助下稳控局势,如今终于兵临城下。
于是,终于到了让冀北知道消息的时候了。
至于冀北知道消息如何动作……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是深渊。
而留在燕京的纳兰述,自然同时成为朝廷首要剪除对象,他的血统和地位,绝不能活着出燕京。
计划很艰难,最起码瞒过那些精明的尧羽卫,在尧国和大燕境内将他们一一灭杀就很难,好在毕竟是两国之力,终究还是成功了。
纳兰君让和沈梦沉,都没有小瞧纳兰述,从燕京固若金汤的布置就可以看出来。
但他们今晚还是跌了眼镜。
纳兰述竟然会把主意打到云雷家属身上!
纳兰君让脸色铁青,他自认为了解纳兰述,这个贵族异类,有很多被贵族不以为然的怪癖,比如贵族们轻贱如草的百姓性命,纳兰述从来就不苟同他们。
当年看见路边乞丐都拎了去介绍做工的少年,如今会下这样灭绝残忍的命令?
纳兰君让恨自己对纳兰述了解不足。
他却不知,他没有看错谁,这世间最不能把握的,只有人心和天意。
火光闪耀,他在跃动的火光里沉凝了心思……无论如何,这些人必须留下,才能封锁消息!
留下这些人,然后将云雷军远派边军,才可以渡过这次危机。
他的面前是一色空旷,撤去了所有可以遮掩的屏障……要来,就得毫无遮掩的冲。
来吧。
你要在燕京翻风搞雨,我就逼你硬碰硬。
深红的披风散在风里,翻出黑色的云龙图案,狰狞欲舞。
纳兰君让静静注视着黑暗尽头,吩咐身边人,“等下若有女子冲进,不可放箭。”
第318章 生最美(1)
“是。”
话音未落,便听见脚步声。
急,而有力,落足如蹬,起步飞跃,每一步都跨出杀气腾腾,并拥有相同频率。
纳兰君让皱起眉头……这是军人冲锋才有的步伐,寻常人学不来,印象中君珂和尧羽卫,似乎都不是这么飞奔的。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人。
那人穿得花枝招展,粉红色的衣裙在风中飘摇,挽起的髻有点散了,松了半个披在肩头,裙子有点阻碍她前冲,她捞起昂贵的丝纱挽在腰上。
这么个造型,出现在这么个肃杀场合,万双眼睛直勾勾瞪着,都有点傻了。
那人脸上有黑灰血迹,妆容也花了,看不出长相,只觉得是个少女,然而她前冲如炮弹,转眼就到死守城门大军之前。
向正仪奔到了。
她身后人影在拐角处一闪,是君珂。君珂却没有跟过去,看见军容严整守株待兔的大军之后,她立即闪进了大军视线之外的地方。
向正仪已经拉不回来,她不能再陪着她做无谓的冲锋,反正纳兰君让认得向正仪,不会伤害她。而且她保存实力,万一向正仪遇到危险,她还可以冲出去救她。
君珂的想法并没有错,然而她却忽略了一件事。
她忘记向正仪换了平日她绝不会穿的衣服。
她忘记向正仪在燕京贵族心目中,“刚硬少年”形象十几年如一日,早已根深蒂固。
她忘记向正仪刚才为了做戏,为了体现女性柔美,还化了妆。
她忘记现在的向正仪,不仔细看,是绝对认不出的。
向正仪冲了过去,挥舞着她的厚背朴刀。
她喜欢重武器,适合她沉猛凶悍的武功,人还在丈外,劈出的刀风已经到了纳兰君让眉梢。
冰冷而割裂的风。
“大胆!”
纳兰君让的亲卫眼看她冲近,一直冲到既定的包围圈,蓦然大喝,数十柄长枪挑起,冷光电射,将向正仪这一刀生生挑了出去。
向正仪被十几人的力量挑得腾空翻起,半空里一个跟斗,正迎面撞上城门上的头颅。
隔着一段距离,那头颅眉目不辨鲜血淋漓,垂头正对上她的脸,一双早已无神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向正仪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惨痛的低嗥,伸手去够。
然而还有一段距离,终究错开落下,向正仪霍然甩头,借着坠落之势,当头就对纳兰君让天灵盖猛劈!
亲卫们怎么能允许她这样居高临下伤害纳兰君让?更多人长枪上迎,火花四溅,男人们用尽了全部力气,将向正仪再次挑得高高飞起。
刚才那一迎面,纳兰君让已经看清了向正仪的脸,呆了呆,想了一会,才骇然道:“怎么是你……”
赶紧抬头要呼喊,霍然变色……
向正仪正等着那一挑,借势飞起,半空中脚在墙上一蹬,粉红身影一翻已经够着那人头,她伸手就去摘……
“不要!”
“不要……”
两声呼喊,前者惊怖,后者撕心裂肺。
“啪。”
极短促的一声,短如夭折者的生命。
人头摘起,腔子却连在墙上,向正仪大力一扯,扯动后面的连带机关,黑色的乌光一闪。
向正仪身子一颤。
然后下落,落下时犹自抱着那颗人头。
“砰。”
她重重地栽落在地上,于纳兰君让马前,腰背撞在地面砰然一声,她一仰头喷出一口鲜血,却犹自未松开怀中头颅。
纳兰君让一低头,浑身一颤。
“公主!”一条黑影闪了出来,奔得比先前向正仪冲出来时还要迅猛,视铁甲重箭于无物,冲向向正仪。
大军刀枪举起,纳兰君让却突然将手一举。
他认出来这后出现的人是谁。
君珂看也不看大军和纳兰君让,扑到向正仪身边,跪在地下,将她抱在怀里,一眼看见插在向正仪心口的黑色短箭,那位置让她呆了呆。
正中心脏,而且,已经穿透了整个心室。
回天乏术。
君珂眼泪滚滚而下。
“公主……”她手指痉挛着抓住地面,指甲里抓满血和泥土,“我该拦住你……我该拦住你啊……”
“君珂……”向正仪的心口并没有出太多血,短刀太利,堵住了鲜血的喷薄,她也没看自己的伤势,颤巍巍试图将那个头颅递给她,“看看……看看……”
君珂知道她要说什么,抹抹眼泪,只瞥了一眼,便道:“不是……不是!”
她心中悲愤,第二句说得极其大声,转头狠狠盯住了纳兰君让,纳兰君让脸色一白。
向正仪居然露出笑意。这很少笑的,男儿般风骨铮铮的少女,此刻笑得,虚弱而温柔。
像一朵开在废墟上的花,明艳在断壁残垣里,生或死,都不愿负了这似水流年。
“好……太好了……我就知道……”她喘息着道,“我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
随即她嫌弃地手指推推人头,君珂帮她拿开,向正仪喃喃道:“扶我……起来……”
君珂轻轻将她扶起。
向正仪垂目看看自己的衣襟和裙子,露出一丝惨淡而满意的笑意,“还好……没太脏。”
君珂仰起头,咬紧了唇。
“这裙子……好看么?”
第319章 生最美(2)
“好看。”君珂哑声道,“你穿这个真是再美不过了,女人味十足,真的……不盖你。”
“嗯……我也觉得……我很喜欢……”向正仪手指无力地在衣襟上拂过,想要拂去一点灰尘,君珂连忙帮她掸干净。
“可惜……可惜……”向正仪握了握君珂手指,将一样东西推进她的掌心,随即在君珂怀里努力转过头,望着来路黑漆漆的夜色,“可惜……”
可惜不能让心爱的人,见着她一生里,最美的模样。
她不肯说,眼神满是遗憾而眷恋。
纳兰,我穿粉红色很美,你该见一见的。
“他就来了,他会来的……他马上就来了……”君珂声音低低,一遍遍重复,蓦然仰头,嚎啕大哭。
“纳兰!你来啊!你快来啊!”
她仰天嘶喊,哭声如吼,又如雷弹刹那爆破,从胸臆里爆发出的苦痛悲愤,冲击得靠近的士兵都晃了晃。
纳兰君让手指一软,险些丢掉缰绳。
心底一片冰凉。
他认识她至今,未见她如此绝望悲愤。平和大度的少女,有着少见的韧性和坚持,最愤怒的时刻,不过是一个鄙视的眼神。
然而此刻她嚎啕、怒吼、泣血城门。
然而此刻他端坐马上,是她泣血城门的罪魁祸首。
这一声临门嘶喊,出口如刀,从此将划裂他和她所有缘系,将那些艰难营造的好感,为她澎湃的情绪,激飞拍散。
他心上也似着了重重一拍,钝痛,不知道哪里是疼痛点,却碎了全身。
君珂却已经不喊了。
呼唤纳兰有什么用?再来一个人找死吗?
“公主……”她跪在地下,抱着向正仪,突然惊喜地抬头,“啊!纳兰来了!”
“哪里……”呼吸渐弱的向正仪艰难地转头,“来了吗……”
“来了!”君珂指着黑漆漆的来路,“那不就是!”
她语气轻松喜悦,眼泪却一滴滴滴在衣袖上。
向正仪转头,在一片昏暗里邂逅一片黑暗,她的视力已经渐渐没有,却仍充满希冀地望着,唇角绽开一抹欣慰的笑意。
那笑意刚绽到一半,城头上忽然有人冷冷道:“他没来。”
女子声音,十分熟悉。
君珂霍然抬头。
城头上,有人一袭红衣,手据蹀垛,冷然下望,唇角笑意寒如这夜天色,身后黑色的披风,云一般在高高楼门之上飞舞。
姜云泽。
“我这手人头埋刀如何?”她笑,“北策门城门领新换了我家门下奴,这一手是我建议他的,你看,挺好用。”
“不过可惜,”她又悠悠一叹,神情惋惜,“来抢人头的怎么不是你君珂?真是浪费了我的好手段。看来你对纳兰述的情分,也不过如此。”
“姜云泽!”底下蓦然一声怒喝,不是君珂的,是纳兰君让,“谁允许你擅自在人头布下机关?谁允许你擅自回京?”
“呀,殿下。”姜云泽低头,拍拍胸口,巧笑嫣然,“您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奴家也是为了大燕啊,这种逆贼,用点手段对付他们,也是天经地义,便是陛下知道,也怪罪不得我的。”
“而且。”她眨眨眼睛,“奴家也没回京啊,奴家是有要事要办,需要站在这城墙上递个话,只要奴家没有跨进城门,都不算违旨,不是么?”
君珂霍然放下向正仪,脚尖一点,直冲而上。
她的衣襟在风中割出凌厉的弧度,长剑出手呼啸若鬼哭。
“铿。”
和先前拦阻向正仪一样,纳兰君让的亲卫们,齐齐出枪,拦下了她。
“魏大!陆思!云七!”君珂的长剑压在枪上,怒目瞪视出枪的男子们,“当初你们跪在三水县城求我救你主子,当初你们输在我手愤而自刎被我拦下,当初胭脂巷我救了纳兰君让,你们说过什么?”
几名男子脸色一变,面面相觑,嘴唇动了动却不敢说话,回头看纳兰君让。
“纳兰君让!”君珂一个倒翻从枪网落地,长剑一指,“我君珂活到现在就后悔一件事,就是当初救了你!”
纳兰君让手指一颤,掌心里一瞬间渗出微微的汗,半晌开了口,声音已经微哑,“君珂,不要意气用事。”
“抱歉。”君珂冷笑,“我学不来你的冷血!”
“下面吵完了吗?”上头姜云泽微笑优雅,“奴家有罪在身,不能久呆,两位请拨冗让出点时辰,好让奴家说句要紧话。”
君珂扬头,冷冷道:“遗言吗?”
“左相府姜云泽。”姜云泽不理她,笑吟吟手据蹀垛,坦然望着巍巍燕京和城下军队,“今日当此万人之前,宣布与冀北纳兰氏解除婚约。冀北纳兰,狼子野心,人品卑劣,云泽早已羞于与之联姻,迫于对方逼迫,不得不虚以委蛇。如今于燕京城上,与冀北纳兰毅然作绝。皇太孙见证、诸守门将士见证、江南郡军、九蒙旗营见证,燕京,见证。”
北策城门前安静如死,她声音清脆尖锐,传出里许。
君珂眼前一黑,后退一步……不是震惊,是气的。
世间真有人无耻如斯!
身后一双微冷的手伸过来相扶,君珂立即嫌恶地让开。那双手在半空中僵了僵,缓缓收回。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姜云泽笑吟吟对仰头看她的君珂一指,“哎呀,你尽看着我做什么?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从今天开始,你没情敌了,我不要纳兰述,而向正仪,如你所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