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节 英国人的失败[下]
可能是他参加皇家海军后的第一次,爱德华.霍巴特.西摩尔海军中将陷入了不能自拔的困境当中,每天只有一个感觉:沮丧,极其沮丧。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他在廊坊的失败,以及这个失败带给他的耻辱。毫无疑问,整个西方世界都在笑话他:法国人、德国人、俄国人、美国人……当然还有英国人,他的同胞。
“救援行动变成了一场滑稽戏,海军中将的远征军有可能是爬着去北京拯救被围困的外交官和平民[注]。”最开始,在远征军困在廊坊、与天津完全失去联络的那段时间,泰晤士报是这么报道的,每过几天,报道就变成“也许我们需要派遣另一支部队前去救援西摩尔将军的救援部队了”,最后,当他带领部队返回天津,报纸上立刻发表新闻:“感谢上帝,我们英勇的士兵终于将自己和他们的指挥官从中国人的陷阱里解救出来。”
多么熟悉的调子,英勇无畏的士兵,忠于职守的军官,以及愚蠢无能的将军,也许这种宣传调子几个世纪都没有什么变化,而且未来也将是如此——可笑的新闻机构。不过作为遭到嘲讽的对象,那位愚蠢无能的将军,西摩尔一点也笑不出来。
尽管他确实承认,这次失败的解救行动与他的错误指挥存在一定联系。他不应该完全相信天津总领事威廉.理查德.卡尔斯的情报——但这又是他唯一的情报来源——总领事先生已经被他的直接管辖范围内的英国居民的危险弄得既紧张又兴奋,根本提供不了正确的情报;他也不应该将补给安排和通讯线路交给不相关的人处理;最后,西摩尔极不请愿的承认这可能是他犯的最严重错误,当遭遇顽强地抵抗时,他选择继续待在火车上,而不像陆军的军官那样立即开辟新的道路。
就是最后一个错误导致了救援行动彻底失败。当远征军抵达廊坊时,如果能够及时放弃火车步行前进,那么它可以在两天内进入北京,但西摩尔地决定却使所有人困在火车上,一边与不断包围过来的拳民和清军交火。一边缓慢修复铁路——但那些安装上去的铁轨和枕木随即又被彻底破坏,所以部队只能一直困在那里,直到耗尽携带的给养。
在那个时候。海军中将就不得不命令部队调头返回了。而且,因为后方的铁路也遭到彻底的破坏,他只能极不情愿的放弃视若珍宝的火车和沉重的火炮,与饥饿而且疲惫地士兵一起在拳民和清军的反复攻击当中步行三十英里,狼狈不堪的逃回天津租界,然后接受来自各方面的指责及嘲笑。
失败是他的错误。
西摩尔非常沮丧,整个人完全陷进去了,即使当秦朗上门拜访地时候,他还是一点也没恢复过来。就连为自己辩护发言也因为语气问题而带上了自暴自弃的味道。
“我必须承认,作为一名海军军官,我完全不适合指挥地面战斗。”海军中将说,“如果拳民使用的是现代化武器,我的错误无疑会导致部队全军覆没。”
“海军军官不适合指挥地面战斗是必然的结果。陆军军官也没有能力指挥海上战斗。”秦朗安慰着,顿了顿,试探性的问到:“西摩尔将军,能告诉我具体的战斗情况么?我听说清军同样参加了攻击,是这样吗?”
“是的。”西摩尔点了点头。
他地反应有点出乎秦朗的预料:按照韦伯的描述,海军中将应该大声指责Umbrella公司将清军训练得太好,并且拥有大毒蛇公司出售的先进武器——现在,罪魁祸首就在他面前。西摩尔应该怒气冲冲地叫出来。
然而现在,他竟然显得如此的平静,如此的心不在焉。秦朗原本已经做好应付一场暴风骤雨似的指责的准备,没想到竟然毫无必要。
他暗自摇了摇头。接着问:“那么,是哪支清军参加了对远征军地攻击?很抱歉,将军,但我希望获得一些有意义地准确情报,这样。在我的军队向北京前进时……”
这是他拜访西摩尔地两个目的之一——另一个是看海军中将的笑话。既然华盛顿要求他解救困在使馆区的美国人。他就要带领部队向北京前进——赶在其他国家的军队到达之前。秦朗需要准确可靠的情报协助制定策略,它可以使他用最小的代价将部队带到目的地。甚至可以一点代价也不用付出。
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前一秒还显得异常平静的海军中将在听到“向北京前进”以后,情绪立刻失控了。
“不,绝不能向北京前进!除非我们已经拥有两万名士兵并且有一百五十门火炮,否则我们绝不能向北京前进!”他大叫着,声音和表情都很激动。不过,西摩尔的发言显示他还没有丧失理智。“秦将军,如果你只带领一个团向北京前进,你就会遇到和我一样的失败,因此我建议你暂时停留在天津,等待其他国家的部队到达。”
秦朗微微皱了下眉。其他国家的部队?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一支八国联军,而且他的雇佣军就在其中。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对八国联军有多么反感,而是因为他没办法控制另外七个国家的军队——法国人和英国人或许还会给他一点面子,意大利人和奥地利人则完全不是威胁,然而德国人、日本人和俄国人……
可以肯定的是,日本人绝不会看他的脸色行事,相反,他们会故意与他作对,按照他的意见的相反面行动;俄国人毫无必要听从他的建议,而且雇佣军的力量也不足以威胁这些来自北方的巨熊;至于德国人,既然那位精神不正常的威廉第二皇帝要求他们惩罚“野蛮的中国人”,他们就一定会严格执行这个命令。
而且接替西摩尔担任联军司令的是瓦德西,他会站在那一边无疑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秦朗不想看到一支他不能控制和命令的联军,所以,按照他的既定计划,政变和义和团必须在联军正式组建之前解决。当然,现在他只有一个团级战斗队,三千名雇佣兵,还不能完成这个任务,不过秦朗也不会如此狂妄的以为他只需要这一点力量——另外一万一千名雇佣兵已经离开广州湾,几天内就可以抵达,他有足够的力量绕开其他国家单独行动。
而且他有权力的绕开其他国家。一个明确而且无法反驳的理由时,华盛顿并没有要求他加入某支联军;至于美国在天津的总领事,很遗憾,这个可怜的家伙没有权力命令一支直接服从白宫指挥的军队。
他可以单独行动,不需要听从西摩尔的请求、要求或者命令。不过,秦朗没有公开他的态度,也不打算坚持他的计划。西摩尔的表现让他警觉:或许海军中将现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主义者,但更有可能他正在构思别的什么行动,而雇佣军正好是这个行动的重要环节,或者针对目标。
这种猜测不是没有可能。只要联想到美国的势力在中国的快速扩张已经引起伦敦的警惕,并促使它与日本联合,那么西摩尔会得到一个限制美国军队行动、阻止它抢先进入北京的命令就是极有可能的了。
而且西摩尔可以做到这件事,很容易:他是皇家海军的中将,又是得到其他国家认可的联军司令,一个军衔低两级的美国将军显然只能按照他的建议去做,除非他打算公开冒犯海军中将的权威和尊严。
但这种冒犯必然引起伦敦与华盛顿的外交纠纷,也会让因为美西战争而在欧洲处于孤立地位的美国变得更加孤立,所以,只要美国将军足够明智,他就不会这么做。
而秦朗正好就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
“西摩尔将军,非常感谢你的关心,”他诚恳的表示,让人觉得他的确是由衷的感谢西摩尔的关心,“但我认为,只要准备充分,我有机会突破任何阻挠,进入北京。而且你知道,使馆区的外交人员和平民正在急切的等待救援,如果时间拖得太久,恐怕我们会永远失去他们。”
“我明白,秦将军。”西摩尔的脸色黯淡下来,不过仍然坚持他的建议,“但是,你似乎还不明白你的同胞有多么可怕。当成千上万只有简陋武器的武装平民面对猛烈的枪炮火力仍然毫无畏惧的冲向你的部队的时候,你会发现你的那点士兵根本微不足道。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我要求你必须留在天津,不能单独行动。”
“而且,”犹豫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我认为,联军应该首先占领天津,消除后患,然后才进攻北京。”
第三百七十七节 任务分配
首先占领天津,然后进攻北京——既然爱德华.霍巴特.西摩尔是联军指挥官,那么理所当然的,他的决定就是组成联军的八个国家的军队需要认真考虑和执行的命令——至于怎么执行,这需要讨论。
激烈的,带着明显火药味的讨论,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争吵。对于联军里的另外七个国家的军事指挥官来说,承认海军中将的权威、并且接受他的指挥是一回事,维护自己的、士兵的和国家的利益则是另一回事,而且重要性不言而喻。
意思是每个国家的军事指挥官都想捞取最多的利益,同时付出最少的代价——当然只有日本军队的指挥官例外,他不在乎代价,漠视伤亡数字,只想得到胜利、荣誉和财富,因此他的部队非常适合作为炮灰使用。
至少秦朗和易水是这么认为。
不过日军指挥官的努力并没有使他得到进攻天津的殊荣。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如果那是一个近乎送死的任务,毫无疑问他一定会得到那个任务;但实际上,进攻天津却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小事。
所有军官都相信这将是一个事实,甚至包括西摩尔。尽管海军中将仍然没有从他的失败带来的沮丧和失败主义情绪中恢复过来,但那种情绪更多只是针对进攻北京这一个任务,而没有包括进攻天津。
天津和北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目标:在地面部队向这个城市发动进攻的时候,停泊在大沽的联军舰队可以提供炮火支援。当然更重要的是,西摩尔将在他的旗舰“百人队长”号二级战列舰上指挥战斗、远离战线,而不是困在一列停靠在战场上地火车里面。在新的战斗中,他不需要为自己的安全担心。
所以他有信心。而且与进攻北京时相比,联军地力量已经得到大幅度增长。除了英军和秦朗地雇佣兵,八千名日本士兵、四千八百名俄国士兵、八百名法国士兵、五百名奥地利士兵和一个只具有象征性意义的意大利步兵连正在陆续抵达。在某种意义上说,西摩尔已经拥有进攻北京的力量。只是他仍然坚持他要求的那个数字。拒绝那么去做。
他的目标只是天津,一个相对脆弱的目标。
清政府没有在天津部署太多军事力量。除了依靠数量作战的义和团,稍微有一点威胁的只是大沽地炮台和聂士成指挥的武卫前军,不管武器装备还是士兵数量都处于劣势。而且有许多情报表明,聂士成的部队与义和团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意味着它既不可能得到拳民支援,也不可能主动支援拳民。
摧毁大沽炮台、打败武卫前军、占领天津,只是一点小意思。
但是。正是因为它只是一点小意思,军官们才会陷入激烈的争吵,日军的指挥官也不能如愿以偿的得到主攻任务。这涉及利益分配问题,最先进入天津的部队肯定捞得最多,所以没有一个军官打算在它上面做出让步。
事情变得相当滑稽。接着,当人们注意到,维托里奥.桑塞维利诺上尉——那个只具有象征意义地意大利步兵连的指挥官——也在为他和他的士兵争取应得的利益的时候,整件事立刻演变成了一出闹剧。
“真可笑。”易水低声咕哝着,冷漠地注视着正在激烈争吵的联军军官,同时小心翼翼的将他的轻蔑和敌意隐藏起来,“昨天这帮家伙还在说,一支小部队就能在中国横行的日子已经不复存在了。结果今天,一个只带领着一个步兵连地上尉就又开始叫嚣……”
“有百分之三百地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绞首的危险——中校,你必须知道。这不仅仅只是在说资本。”秦朗笑着说。声音很低,只有易水能够听到。“而且桑塞维利诺上尉只是狐假虎威。如果联军只有一个团,他就会立刻嚷嚷着撤军。”
“我知道,”易水皱着眉毛,“但他让我恶心。”“会让人感到恶心地绝不只是桑塞维利诺上尉,如果你每次都过分在意这种问题,你的日子就毫无乐趣可言了。”
“那你想我怎么做?”
“在这种时候,只需要保持微笑,就完全足够了。”
于是,易水开始尝试装出一副笑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欣赏军官们的表演。不过,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就发现他很难做到秦朗的程度:当一群强盗正为如何瓜分你的老家的财产激烈争吵的时候,仅仅想要保持漠不关心的态度就已经很困难了,更不用说还要面带微笑,把事情当作一出滑稽的闹剧。
很久以前,易水就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做得像秦朗一样好,但那时候他仍在努力模仿秦朗,而现在,他有点不想那么做了。
“我知道这很困难,”秦朗看了他一眼,“但请注意,中校,你现在也是强盗中的一员。不管你是否愿意,事实就是如此。”
“秦朗……你在安慰我?”
“你可以这么认为。”
“谢谢,但我必须说,一点帮助也没有。”易水暗自摇了摇头,决定绕开这个让他心情郁闷的话题,重新开始:“你认为这些家伙还会争吵多长时间?”
“不会太久。”
“你确定?”
“我非常确定,因为你会结束它。”在易水惊诧的目光中,秦朗向他靠近了一点,使用更低的音调将他接下来将要发表的言论一个字一个字告诉。这用去了一些时间。在整个过程中,怀疑逐渐取代了易水脸上的惊讶,最后他问:“你的计划能成功么?”
“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中校。”秦朗严肃的说。
“那么我就可以放心了。”易水点点头,重新坐直身体,等了一会儿,然后按照秦朗的计划站起来。“先生们,”他大声而严厉的说,将每个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我已经受够你们的喋喋不休了。使馆区的形势相当危险,外交官和平民正在等待我们救援,而你们却只知道在这里争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所有军官都看着他,有一些惊讶,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值得庆幸的是,秦朗和易水都没有发表长篇大论的习惯,答案很快揭晓了。
“如果你们继续在这里争吵,我会带领我的部队单独向天津发动进攻,占领它以后立即前往北京。”
目光立刻转向秦朗的位置——毕竟,他才是美国军队的最高指挥官,易水的举动很可能就是他的授意。
他们的猜测随即得到证实。
“先生们,”秦朗做了个手势,“时间非常紧迫,如果联军不能尽快到达北京,那里的外交官和平民就要死光了。”
“这是一个问题。”西摩尔立即说,“但如果我们的行动不能协调一致,失败就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我认为你过于谨慎了,海军中将。”易水不耐烦的说到,“联军的力量远远超过天津的清军和拳民,我看不出任何遭遇失败的可能性。而且我必须强调一件事,即使只有我的部队参战,我仍然可以迅速占领天津。在阿比西尼亚……”
在他提到阿比西尼亚的那一瞬间,军官们就已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桑塞维利诺上尉的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在阿比西尼亚,只是三千名美国士兵便轻易击败了三万名意大利士兵。先生们,难道你们认为清军的战斗力比意大利陆军更强?”
易水的问题让人难以回答。尽管法军指挥官和奥匈帝国军指挥官正在肚子里说,“没错,是这样,中国军队的战斗力确实比意大利面条更强”,但他们绝对没有胆量当着盟军指挥官的面把这种话说出来,即使他仅仅是一名上尉。至于其他几名军官,他们同样暗自笑个不停,脸上却要表现得一本正经。
然而他们的态度也等于变相的承认美国军队可以单独占领天津。对于这些为了一点利益就能争吵几个小时的军官来说,这显然是一个更加难以接受的事实。如果让美国人取得成功,他们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幸运的是,西摩尔还能控制局势,甚至扭转它。
“当然,中校,你的部队拥有强大的战斗力,因此我将赋予你们更重要的任务。”海军中将转向秦朗,“秦将军,我希望你的军队负责租界的防御工作,那是我们的重要据点,绝不能落入拳民手里。”
“租界?”秦朗装模作样的考虑了一会儿——事实上这就是他的目的,但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必须装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好吧。”最后他表示,“当然我仍然认为,应该由我的部队负责攻击天津。”
“感谢你的建议,将军。”西摩尔态度坚决。
其他人也是如此。
秦朗在肚子里笑了。一群傻瓜。他已经准备好向联军赠送一份值得纪念的礼物,当然,还有另外一份礼物,它将被送到聂士成手里,并由他转赠给联军。
第三百七十八节 礼物
“礼物?”
“是的。这是本人的一点小小的心意,请聂将军一定收下。”
“你想做什么?”
聂士成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宣称只是前来向他赠送礼物的买办军火商人——王振,他曾经见过这个家伙几次,还有他的同伙,那个叫做伊斯特.哈特曼的美国人。他们两人在中国活动了几年,而且与各级官员都有那么一点关系,所以他总是可以在不同的场合见到他们——当然这一次,哈特曼先生没有出现。
哈特曼肯定不会出现。如果他还没有被拳民杀死,或者惊慌失措的逃出直隶,他也一定只是待在租界里面,绝对不会在现在这个如此危险的时期四处闲逛。当然王振也不应该做这种事——他的处境并不比他的西洋朋友更好。
不过,这不是聂士成关心的问题,他关心的是,这个买办军火商人现在登门拜访、并且向他送礼的目的。
在这个中国与西洋各国已在事实上开战的、大沽炮台危在旦夕的敏感时刻,这个家伙为什么向他送礼?
“你想做什么?”他重复问题。
“正如我刚才所说,只是表达本人的一点小小的心意,没有其他意思。”军火贩子职业性的微笑着,“聂将军可以放心的收下礼物,不必担“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王老板一定听说过这句话。对吧。”聂士成哼了一声。没有其他意思?这个买办军火商人将他当成了初出茅庐、毫无经验的愣头青,还是见钱眼开、贪得无厌地老油条?
“我认为,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比较好。王老板。”他用接近威胁的语气说,“否则……”
否则怎么样?聂士成不打算说出来。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他最多也只能将王振赶走——仔细想想王振与各级官员的密切关系,以及他地美国背景,哪怕只是让人把他痛打一顿也会引起很大的麻烦,更不用说其他那些更加严厉地惩罚手段了。
当然,把这个家伙送到拳民那里是一个选择,但他并不认为他需要依靠拳民处理问题,而且他也不喜欢那些人。
现在。聂士成只能希望,王振还不打算扯破脸皮、破坏双方的关系——这样他就会把自己的意图吐露出来。
但事情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请相信我,聂将军,我确实没有任何目的。”王振仍然微笑着,但摊开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事实上,我可以保证,只要你看过礼物的清单。你就会知道我没有说谎。”
“清单在哪里?”
王振从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起来地纸片,将它交给聂士成。急于知道军火商人企图的武卫前军指挥官迫不及待的将它打开,但只过了几秒,他就像看到了什么完全超出他的理解能力的离奇事件那样,彻底愣住了。
聂士成的确无法理解王振的意图:清单上注明的礼物包括五百五十万发步枪子弹和五十万发九毫米手枪子弹、二十挺勃朗宁机枪、二百五十支手提机枪——也就是冲锋枪——和一万米长地铁丝网。完全符合买办军火商人的身份,但是……
他到底想做什么?聂士成无疑变得更加迷惑了。他的部队就要和西洋联军开战,而且王振的大老板就带着一支军队,是联军的重要组成部分,但这个家伙却向他赠送武器弹药和铁丝网……他究竟是发了疯了。还是正在给武卫前军设置陷阱?
聂士成并不认为王振只是因为热爱大清才做出这种事情——完全不符合他这种买办商人地行为准则。
他……
就好像看穿了聂士成的意思。王振解释到:“请不用担心,聂将军。清单上的每件礼物都是完好无损的,可以立即使用。对了,如果将这些礼物交给接受过雨伞公司训练的官兵,他们会将它们地价值完全发挥出来。”
什么意思?武卫前军指挥官地脑子仍然转不过来。难道王振真的只是出于一片爱国之心,在战争即将全面爆发地时刻,向他提供武器弹药,使他可以给予西洋联军沉重打击?一个买办商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而且他的老板……
“噢,对了,聂将军。”像是才想起来,王振补充到:“美国陆军的秦朗将军和海军陆战队的易水中校正带领部队守卫紫竹林租界,他们请我代表他们向将军致敬,并请将军谅解,因为他们需要应付拳民,所以不能亲自拜访。”
聂士成总算明白了。
是的,这是一个阴险的诡计,但不是针对他的武卫前军,而是针对西摩尔统帅的西洋联军……只是,秦朗和易水做这件事的目的又是什么?仅仅只是打击西洋联军?
事情显然不会这么简单。
聂士成陷入沉思。
就在他竭尽全力考虑秦朗的企图的时候,秦朗正为他刚刚得到的一个消息感到惊讶,而这个竟然可以让他吃惊的消息是,昨天他在联军会议上见到的那名日军指挥官,并不是其他人,而是辞职还不到六个月的前任日本驻台湾总督、原本将会因为日俄战争变得极其有名的乃木希典陆军大将,日本的另一个军神。
或者说,日本陆军高级军官的僵化思维和呆板战术的代表和象征。毫无疑问,事实如此。乃木希典创造的最著名战例就是血腥的旅顺要塞争夺战。在这位伟大的军神的卓越指挥下,尽管最终仍然失败,但守卫旅顺要塞的俄军在历时一百一十五天的战斗中成功的给担任主攻任务的日本陆军第三军的伤亡名单添加了五万九千多个名字——十一月抵达前线的第七师团只用五天就从一万五千人减员到一千人——而且其中包括陆军大将的次子乃木保典。
事实上,许多人都认为,如果不是因为军神创造的惊人战绩让日本陆军总参谋长儿玉源太郎大将心急如焚,导致他亲临前线指挥战斗,第三军对二零三高地的最后一次攻击依旧会成为另外一次失败,而日军的损失将会变得更加惊人。
当然,历史并没有那么多“如果”可言,不过秦朗认为,俄国政府的确给乃木希典颁发一枚勋章,奖励他为了挽回俄国军队在日俄战争中的拙劣表现做出的不懈努力。
或者,可以让清政府颁发这枚勋章:既然日军的指挥官是乃木希典,那么他们在这一次军事行动中的损失就会相当惊人了,而且实际上,还可能变得更加惊人——如果聂士成得到更多礼物的话。
秦朗开始后悔没能立即将军神阁下辨认出来,否则他就会让王振给聂士成送去更多东西,而不是只有那么一点。不过现在他还能怎么办呢?总不可能让王振再跑一次,既危害他的生命,又可能引起西摩尔或者其他人注意。
秦朗不想给自己制造一场外交上的麻烦。就算全世界都清楚他不喜欢日本人,而且给日本人下了套子,但是,只要他们没有确实可靠的证据,日本人就不能公开指责他。
所以……好吧,至少他还有一点补救措施。
秦朗将他的注意力从乃木希典转移到站在他面前的那一排雇佣兵身上,一共四十个人,都很忠诚,值得信任,而且都是华裔士兵中枪法最优秀的神射手,即使没有瞄准镜也可以击中三百米以外的目标,只是不像狙击手那样,可以一击毙命。
但他现在没有专业狙击手可以使用,仅有的几个狙击小组都在奥康纳的指挥之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到中国。
希望只能寄托在眼前这些人的表现上面。
他让他的目光在四十个雇佣兵身上慢慢扫过。“你们已经知道我要求你们去做的事情,暗中打击联军,协助清军守卫天津。”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声音很轻,但语气非常严厉,“你们必须记住,这次的任务需要严格保密,不能泄露给任何人,包括你们的队友;同时,如果你们被联军打死或者抓获,公司将不承认你们的身份,不会采取营救措施。你们明白没有?”
“完全明白,老板。”
秦朗点点头,对这个回答表示满意,然后他问:“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老板。”只有一个人站起来,不过他的发言代表了所有人,“只有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执行这个任务?有人与我们有交易,老板?”
“没有。尽管我很希望有人出钱让你们做这件事。”秦朗笑了一下,“如果你们以为我有一点爱国心,那么同样不是。只有一个原因,”他用了一个长长的暂停强调它的特殊性,“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第三百七十九节 1VS13
“有时一场战争能决定一切,有时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能决定战争的结局。”
“什么?”易水转过头,不再去看那群乱糟糟的聚集在一起,准备向租界发动第一次冲锋的拳民,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秦朗身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秦朗耸了耸肩,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易水点点头。这一次他听清楚秦朗说的是什么了。“一八一六年十一月九日,拿破伦一世对巴利.欧米拉,在圣赫勒拿岛。”
“记忆力还不错,易水。”秦朗笑起来。尽管一开始他就相当清楚,易水肯定知道这段讲话的出处,但当易水真的把它指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感到非常高兴。这是一个有趣的小游戏,可以让他心情愉快。
当然,如果易水可以猜出他在这一刻使用这段名言的原因,秦朗还会变得更加愉快——然而易水根本没有猜测那个原因。
易水没有把时间浪费在这种问题上面——它丝毫不值得关心。毋庸置疑的是,目前还值得他关心的只是那群正在进行攻击前的最后准备的拳民。一旦他们开始进攻,那就会立刻演变为一场彻头彻尾的历史性悲剧:单方面的、现代化杀人机器对只有落后武器、信念和勇气的愚昧战士的大屠杀。不幸的是,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你知道,我真的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制止这些人,让他们从我们的阵地前面离开。”他发出一个沉重的叹息。
“我知道。但我同样知道,没有一个人可以制止他们。”秦朗漫不经心的回答,“在载漪决定使用这支力量地那一刻。局势就在逐渐失去控制,现在已没有办法挽回。更加不幸的是——”他拖长音调,接着停了下来,似乎打算把后半句话吞回去。
但实际上,他只是想表达一种重要性。
易水对他的小把戏心知肚明。“不要兜***,秦朗。更加不幸的是什么?”
“来自北京的绝密情报,因为某些人有意传递的虚假情报,那位尊贵的皇太后陛下已经决定对十三个西方国家宣战——战争爆发了,易水。”
“你在开玩笑!”
“我很希望我只是在开玩笑,伙计。”
“我的老天爷!”易水仍然不敢相信那是一个事实。同时向十三个西方国家宣战……还有比这更加疯狂和愚蠢的事情么?美国、英国、法国、德国、俄国。还有日本。这些国家没有一个是中国可以单独对抗的,但那个老女人居然同时和它们开战,而且还加上七个同样具有一定实力地小国……
如果慈禧打算去见她地丈夫,很好,但她不应该拖上整个中国!
“我们真应该派遣一批枪手去北京,”他几乎是在咬牙切齿的抱怨,“在那位皇太后犯下这个严重错误之前将她干掉。”
“那没什么意义,伙计。”秦朗不置可否的说。“而且你必须明白,联军对大沽的进攻已经让全面战争在事实上爆发了,宣战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例行程序。”
“我明白。”易水仍然咬着嘴唇,面容有点扭曲。“我只是……秦朗,这场战争会让中国付出巨大的代价。我不清楚这是否在你的计划之中……现在,你最好告诉我你有一个计划,而且正在进行当中。”
秦朗盯着他,就是那么看着。什么话也不说,让他心慌意乱。易水理所当然的变得更加忧虑了,然而就在他地紧张和焦虑情绪几乎到达极点的时候,秦朗却愉快的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
“我当然有那么一个计划。”他用带着一点阴险的语气说。“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也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这个回答让易水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只过了几秒钟,他又开始担心起来:不管秦朗的预见能力有多么敏锐,不管他的计划有多么完美,他最多也只能影响美国地财团和政府。而欧洲国家和日本却在他的力量之外。也就是说。如果这些国家联合起来试图获得什么中国不能或者不愿意付出的东西,秦朗还能控制局势么?
易水不得不为这个严峻的问题感到担忧。不幸的是。他似乎什么也不能做,似乎什么也不能改变。除了,当然,指挥雇佣军将准备进攻地拳民全部干掉——他能够做到这件事,一个小意思——以前,他还很同情这些可怜的盲目爱国者,欣赏他们的勇气,但是现在,他开始痛恨这些人了。
毋庸置疑的是,如果没有义和拳,没有像他们这样的人,载漪和他地同伙找不到可以利用地对象,政变就不会发生,慈禧也不可能产生向整个西方世界宣战的勇气,那么理所当然地,中国不会陷入一场必然失败的战争,不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不会……
不管怎样,他开始痛恨拳民了。
“秦朗,你说得对,像拳民这样的人的确只能将国家带进一条死胡同。”他有一次咬住他的嘴唇,“他们不应该存在。”
“他们必然存在,而且自有存在的意义,只是绝对不能让这种人掌握权力,影响国家的发展方向。”秦朗慢慢的摇了摇头,解释到,“对于一个领导者来说,爱国主义,民族主义,或者别的什么主义,它们始终只是用来实现某个目的的工具,只不过想要正确使用这些工具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有些时候,领导者会选错工具,有些时候,领导者会失去对工具的控制,最后反过来被工具伤害。”
“就像现在?”
“现在的情况还不完全是这样。毫无疑问,载漪和他的同伙做出了错误选择,而且没能有效控制他们掌握的力量。但载漪并不是中国的真正主人,虽然慈禧也不能完全掌握中国,但她拥有相当强大的力量,因此能够主宰国家。因此情形仍然很明确,工具还是工具,没有变成主人,也没有机会变成主人。”
“你让我很迷惑。”易水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宣战仍然只是出于慈禧的意愿,而不是因为拳民的推动?”
“拳民只是给了她足够的勇气去做一件她想做但又害怕去做的事情。”秦朗说,“如果不考虑她的政治眼光,慈禧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还不至于让一件工具反过来操纵自己——尽管她没有办法掌握这件工具。”
“那么谁应该为这场战争负责?”
“慈禧、顽固派大臣、拳民,他们都应该负责。不过最后,被送上断头台的将是那件工具和提议使用这件工具的某些大臣,决定宣战的那位皇太后陛下只需要承担领导责任,仍然待在她的宝座上面。”然后,秦朗满意的补充到,“工具的命运总是如此。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一旦它不再符合主人的利益,就会立刻被抛到一边。”
“真恶心。”易水皱起眉毛。
“这就是政治。”
“我仍然不适合政治游戏。”易水叹了口气,将目光再次投向还在进行准备——似乎有人在画符或者进行别的什么活动,总之就是义和拳的那一套无聊把戏——也许他不应该痛恨这些最终将被抛弃的工具……棋子?但谁知道呢。如果一个人让人觉得可怜,那么他肯定有让人觉得可恨的问题。
毫无疑问,拳民的确用他们的方式将中国带进了一场必然失败的战争,那么他们就应该承担责任。
“现在进攻?”易水询问到。
秦朗看了一眼手表,然后点点头。那群拳民的准备活动已经进行了三十分钟,或者更长一段时间。经过如此漫长的等待,士兵们大概已经看够了这些人表演的宗教仪式,现在应该结束游戏了。
尽管这么做并不完全符合他的既定战略:坚守紫竹林租界。主动攻击拳民与“坚守”这个词存在矛盾,但既然拳民们如此磨蹭,秦朗别无选择。得到他的同意,易水立刻向负责实际指挥的范.迪恩下达了命令,一分钟后,炮弹已经落进拳民中间。
战斗开始了。
而在这个时候,军神乃木希典中将——他现在仍然只是中将——正看着他的英勇的日本武士又一次从武卫前军的阵地前狼狈不堪的溃退下来。“又一次”表示这是一天之内日本陆军遭受的第四次失败,唯一让中将感到欣慰的是,与前面三次相比,这一次他的士兵总算突破了中国军队的第二道铁丝网。而且在战场的另一个方向,俄国骑兵的第一次突击只进行了一半就被机枪打垮了。
事实上对部队溃败感到怒不可遏的乃木希典觉得,等一会儿他与俄军指挥官见面的时候,他可以在气势上占有一点优势,这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但在与俄军指挥官见面之前,军神还要再发动一次进攻。
“用一个大队进攻。”他对参谋长石桥健藏说,“一定要占领支那军队的第一道战壕。”
第三百八十节 试探性攻击
一个步兵大队。
乃木希典完全相信,凭借日本帝国军人的无畏精神,一个步兵大队定然可以突破懦弱的中国军队据守的阵地,结束这场战斗——三年之前的那场战争已经充分证明了中国军人的虚弱和不堪一击,只要将这些人从壕沟中赶出来,他们就会立刻变成惊慌失措的兔子,要么落荒而逃,要么举手投降。
胜利属于天皇陛下的英勇武士。
乃木希典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抬起下巴,用一个日本武士和陆军中将固有的傲慢目送肩负攻击任务的步兵大队以整齐稳健的队列向前推进,同时满怀期待的等着军旗插到中国军队阵地上的那一刻到来。
与此同时,日军的炮兵开始射击。几十门野战火炮同时开火,迅速构成一副在陆军军官看来可能非常壮观的情景。
“我认为,这一次日本人会取得成功。”在阵地后方,一名观战的奥匈帝国军官发表了他的评论,但得到的却是冷笑。
“我丝毫看不到日本陆军取得胜利的可能性。”站在一旁的俄国军官尖刻的回敬到——部分是因为奥匈帝国和日本与俄罗斯的矛盾,但更重要的是,十几分钟前投入进攻的俄国骑兵正好是这名军官的部队,他当然不希望在他遭遇失败的时候,别人却取得成功——他哼了一声,“乃木将军低估了美国防御体系地坚固性。”
“炮兵足以摧毁那些防御。”这次是法军的代表。
“这是日本人第五次进攻——前面四次炮火准备的时间和这次一样长。但谁也没有看到日本炮兵摧毁那些防御。”桑塞维利诺上尉大声的反驳法国同行的意见。毫无疑问的是,这只是一种习惯,意大利与法国的那些恩恩怨怨使两个国家的军人在大多数问题上都没办法达成共识,即使他们是盟友。
“诸君,请注意,前面四次突击只具有试探性质,并非真的进攻。”能够说出这种话地只有日本军官,“这一次,英勇的帝国陆军定然能够战胜怯懦地支那人。”
俄国军官开始大笑。接着其他三人也笑了起来——之前的四次进攻,日本军队差不多丢下了八百具尸体。如果这只是试探性地攻击,那位乃木将军未免过于轻视他的士兵的生命了——他们的反应无疑激怒了日本军官。随即。这些观战的联军代表就陷入一场莫名其妙的争吵当中。
对于这种情形,唯一没有发表意见的英国代表只能选择苦笑。联军。听起来这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但实际上,除了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国家之间的纠纷导致它并不比一盘散沙更好。而且德国军队还没有抵达中国,美国人也都待在紫竹林租界和军舰上,否则现在地争吵还会变得更加激烈。
可以肯定的是,德国人一定会竭尽所能贬低曾经让他们颜面无光的美国防御体系,全力支持他们的日本学生,而美国人则会继续炫耀他们的成果。并且在日本人又一次败退地时候暗自得意一会儿,用中国人的胜利给予对手沉重打击……
当然,美国人一定会得逞,日本人不可能突破中国人的阵地,更不用说直接赢得胜利。
他们做不到这件事。光荣只属于大英帝国。
就好像为了证实这名英国军官的猜测——至少是证实猜测的前半部分——在日本步兵向前推进地过程中一如既往保持着沉默地中国军队的阵地突然爆发出一阵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得多地火力,而且这些火力全部来自和刚才完全不同的位置。
“如果中国人没有变换机枪的射击位置,”英国军官一边观察,一边说到,“那么他们拥有的机枪将比我们最初估计的数字增加两倍以上……这真是一个悲剧。”
谁也没有理会他的感叹。刚才还在激烈争吵的观战代表都被战场上发生的事情吸引了。都在全神贯注的观看着。乃木希典派出的步兵大队完全暴露在中国军队的交叉火力之中。即使按照最保守的估计,军官们仍然认为至少已有上百名士兵伤亡。而且在中国人打光一条弹链之前,日本士兵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只能继续趴在地面上。
这个大队似乎被困住了。不过,多数观战代表仍然相信它还有机会取得胜利,或者摆脱现在的困境。毕竟,不管机枪的威胁是多么的严重,它总会停下来,冷却枪管或者更换弹链,那就是机会。
所有人都等待着,这不需要太多时间,按照中国士兵的射击方式,不会超过两分钟——这段时间很快过去,而那些机枪也像军官们猜测的那样停止了射击。
“前进!”日本代表情不自禁的喊叫起来。
“前进!”虽然没有人听到,但那名带领部队冲锋的少佐肯定是这么喊了。观战代表们隐隐约约听到日本士兵爆发出一阵类似“班栽”的尖叫,同时从地面上爬起来,继续向前冲锋。还有一百米,只要冲过这段距离,胜利就会属于他们,而在这段时间里面中国人似乎不可能给他们的机枪换上新弹链……不!
直到这个时候,观战的英国军官才意识到他刚才的判断有多么准确:中国人拥有的机枪超过最初预测的数字两倍以上。因为在日本士兵爬起来的同时,那些部署在早已暴露出来的旧火力点里面的机枪开火了。
依旧是来自两翼的交叉火力,而且错误的以为对手不能开火因此正在站起来,最早展开行动的几十个日本士兵,以及他们的少佐和另外一些军官,根本来不及做出正确的反应就已经被子弹送进了地狱。
不过这一次,剩下的日本士兵并没有再次卧倒,而是在军官的带领下,尖叫着继续向前冲锋——必须承认的是,这是唯一合理的举动,否则他们就会在交替射击的机枪火力面前付出更大的代价。
至少现在,这些士兵和观战的军官相信,向前突击付出的代价比待在原地更小。
然而他们又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尽管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因为他们没能及时掌握一个关键情报。
秦朗并不只是向聂士成提供了机枪,他还提供了二百五十支冲锋枪。现在,既然日本人没有卧倒而是继续前进,这些始终保持着沉默的武器也投入了战斗。在阵地正面,在阵地两侧,它们一起开火,构成一张日本士兵和观战的军官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想过的致命火网。没有人可以穿过它。
失败已成为定局。暴露在真正的弹雨中的日本士兵只坚持了一会儿,然后就像任何一支战败的军队那样,如同潮水一样溃退下来。
观战的军官全都因为过于惊讶而变得目瞪口呆,不过很快,愤怒取代了他们的震惊,所有人都开始谴责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帮该死的美国佬!见前眼开的混蛋!愚蠢的杂种!”诅咒几乎是完全一致的,“他们到底向中国人出售了多少机枪和子弹?真***见鬼,我们的士兵要被他们害死了!”
当然,对于日本人来说,他们的士兵已经被美国人害死了。
乃木希典有一种把秦朗和易水砍成碎块的冲动。有趣的是,他并不知道中国军队使用的武器是秦朗在战斗开始之前暗中赠送的特殊礼物,否则陆军中将一定会丢下聂士成的部队,带着他的部队冲向紫竹林租界。并且,联军的每一个士兵都会参加这次行动,不管他们是否已经受到那些礼物的伤害。
毕竟,只要他们还需要和聂士成的部队作战,秦朗的礼物就一定会给他们带来伤害。
然而现在,联军的军官和士兵也只能用最大的嗓门咒骂那个该死的、为了钱不顾一切的美国军火商和雇佣兵头子,同时筹划下一轮攻击。这让所有人都显得忧心忡忡——除了日本人,他们只剩下愤怒;还有意大利人,桑塞维利诺上尉并不担心联军司令部将他的部队投入战斗。
与他们完全不同的是,武卫前军的军官和士兵正因为他们取得的胜利而变得兴高采烈,人人摩拳擦掌,准备再给联军一个更加深刻的教训。甚至聂士成也受到这种乐观情绪的影响,以至于在呈交北京的战报里表示,就算没有援军和拳民帮助,他也可以堵住联军的道路,使他们不能向北京进军。
至于美国军队,尽管聂士成没有忘记它,但一方面,既然秦朗向他送了一份不错的礼物,而另一方面,攻击租界是拳民的任务,他没有在报告里提到它,而且也没有浪费时间关心它。
所以他并不清楚,秦朗正准备单独向北京进军。
“当然,我们还需要再等几天。”他对易水说,“我们需要一份华盛顿来的电报。”
第三百八十一节 乃木希典速度[上]
秦朗需要一份来自华盛顿的电报,一份催促他尽快向北京进军,解救外交官、使馆工作人员和平民的电报。只有得到这份电报,他才可以理所当然的撇开西摩尔海军中将和他的联军,独自攻击北京。
他需要这份电报,很迫切,但还不至于使人变得焦急。秦朗可以肯定,它很快就会送到他的手中,只需要几天——理论上说,不会超过一个星期。不过,他仍然可以将这段如此短暂的时间变得更加短暂。
联军……更准确一点,乃木希典中将,会帮助他实现这个目标。
日本陆军的军神正因为他遭遇的“小小的挫折”——乃木希典自己的说法,他的参谋长石桥健藏则用了“战术失利”描述第一天的战斗,尽管在这一天,他们的部队损失了一千五百名军官和士兵,还有差不多一千人受伤——而怒火滔天。不过他怒火并非针对“挫折”本身,而是针对导致“挫折”的士兵。
这些士兵都不够勇敢,问题就在这里,他们一点不像真正的、随时准备为了天皇陛下和帝国的伟大事业尽忠的日本武士;他们原本应该勇敢的、无所畏惧的在枪林弹雨中不断前进,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突破中国军队的阵地,赢得胜利,然而这些家伙却因为遭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打击就迅速溃退了。
真可耻!
乃木希典相信。他遇到地“挫折”只是因为士兵的怯懦,当然,只要纠正了这个问题,胜利就会到来。而且他的确这么去做了,五十名率先逃跑的士兵遭到逮捕,随即在没有经过任何审判的情况下被陆军中将下令处决。
然后,乃木希典开始筹划他的报复行动。
当然,他要报复。尽管陆军中将和他的参谋长并不认为他们遭遇了失败,但被中国军队阻挡一整天让日本陆军的军神感到颜面无光。所以他要报复。
他要突破那个该死的阵地,一定要这样做。如果一个步兵大队无法完成任务。那就投入两个大队、三个大队……甚至接受他指挥地每一个士兵。总之,不管需要投入多么庞大的力量、需要付出多么巨大地代价。他一定要达成突破。
而且他一定会达成突破。当然,毫无疑问的是,英勇地日本帝国陆军不会被几条狭窄的壕沟和躲藏在壕沟里的懦弱的中国士兵阻挡——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永远不会。
“明天,我的部队会一举突破支那军队的阵地。”乃木希典的拳头沉重的砸在地图上标注了武卫前军阵地的位置,“彻底碾碎它!”
他的发言引来了一片嗡嗡声,以及一阵轻微地、明显被压抑了的嘲笑。
显然,乃木希典犯了一个错误:他不应该在联军司令部的军事会议上宣布他要碾碎中国军队的阵地。所有人都很清楚那个阵地的坚固程度,以及日本陆军已经付出地代价。碾碎它?听起来更像一个笑话。
“你打算再损失多少士兵,乃木希典将军?”俄军指挥官李尼维奇将军用不只是嘲讽的语气说到。“另一个一千五百人,还是更多?”
乃木希典板着脸,没有屈尊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李尼维奇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他正面回应他的挑衅,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将军就把他的脸转向了名义上的联军最高指挥官。“西摩尔海军中将,我个人认为,联军有必要绕开聂地部队和天津,直接进攻北京。只要占领中国首都,这场战争就能立即结束……”
“我同意!”他地话还没有说完。意大利人已经跳起来表示支持。接着奥匈帝国军的指挥官和法军指挥官也加入进来。
西摩尔地眉毛皱起来。这是一个相当不好的现象,虽然意大利人、法国人和奥地利人的声音非常微弱。但那毕竟是一种声音,代表三个国家的态度。在德国人还没有抵达,而美国人又缺席会议的时刻,这种态度无疑增强了俄国人的力量。
而且这只是开始。海军中将很清楚,李尼维奇将军一直很强取代他成为联军的指挥官,要求更改攻击目标不过是他的第一个步骤,一旦取得成功,李尼维奇就会乘胜追击,在他还没有遭遇失败的时候实现他的目标——西摩尔知道他的俄国盟友的计划,并且极不情愿看到这个计划取得成功。
为了他的地位,为了大英帝国的利益,当然也为了安慰颜面受损的日本人,他必须阻止李倪维奇。
“我反对。”海军中将警告到,“如果我们绕开天津直接进攻北京,聂士成就会趁机攻击我们的后勤运输线。我必须提醒各位,这将导致我们遭遇惨重的失败。”
“我想,那不会比攻击一个坚固的军事阵地造成的损失更惨重。”俄国人说,“而且我们可以将攻击聂士成的任务交给美国人……”
“我信不过那些美国人。”意大利人又一次插进来。不过,这一次他表达的是反对意见,“我指的是美国军队的指挥官。正如我们知道的那样,秦朗和易水都是华人,也许他们不会与他们的同胞交战。”
“而且,中国军队是由美国人训练的。”奥地利人也说,“我很怀疑他们是否会打起来。”
二比一。幸运的是,法国人依旧站在俄国人一边。“你们的怀疑毫无逻辑可言。我必须提醒各位,秦朗和易水指挥的美国军队仍旧是联军的一员,而且正在守卫紫竹林租界,与进攻租界的拳民作战。他们站在哪一边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二比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争吵就是必然的结果,而且总会迅速展开。没有人想过西摩尔和乃木希典的意见,不是因为他们的意见不重要,而是因为他们的态度过于明确了:日本人想要报复,而英国人会坚定不移的支持他们,谁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也没有人打算改变。
对于李尼维奇、以及意大利人、法国人和奥地利人来说,他们想要绕开聂士成的部队和天津只是为了减少他们的损失,同时尽快占领一座城市大肆抢劫,但如果有人愿意独自承担攻击中国军队的任务,不需要他们的军队投入战斗,那么自然,他们也会乐意站到一旁看着,暂时不考虑有关利益分配的问题。
毕竟,中国人的财富不会莫名其妙的消失,在分割它之前先看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是个不错的选择,为什么不呢?
至于争吵,它只是一种习惯,以及一个游戏的组成部分。
“一群猴子。”乃木希典暗自评论到。
当然,他不知道联军的军官们对他的评价也是这一个,甚至联军的士兵和正在联军中采访的几名西方记者也有同样的看法。当他们听说,日本军队还要继续进攻那个让它损失了一千五百人的中国阵地而不是绕开他,这些人的第一个反应是,真是发了疯了,而第二个反应是,他们要在一边看着。
于是第二天,几千名联军的军官和士兵,以及全体记者跑到了战场上,去看日本人如何碾碎他们的对手。
“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们,你们都看见了,成千上万西洋人正看着你们!”乃木希典指着他的观众,向士兵发表战斗开始前的最后演讲,“因此你们必须做出表率,向西洋诸国展现你们对天皇陛下的忠诚和奉献精神,向西洋诸国展现皇国武士的英勇、无畏和顽强。诸君,你们必须勇往直前,奋勇作战,以肉弹对抗子弹,凭借一往无前之精神横扫怯懦之支那人,为天皇陛下和帝国赢得胜利!”
“所有人都听清楚,此战事关皇国声威,你们只能前进,任何时候都不能后退。”石桥健藏上前一步,接着说到,“如果有人后退,将受到严厉惩罚,绝不宽恕。”
“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们,你们创造辉煌业绩的时刻到了。”乃木希典再次接上,然后暂停了一会儿,拔出指挥刀,用最大的音量喊到:“前进!”“天皇陛下,万岁!”一个军官叫起来,同时首先迈出步子。
“万岁!万岁!万岁!”下一秒钟,战场上的日本士兵一起向前跨出第一步,同时都在声嘶力竭的嚎叫。他们的表现让每一个西方人都感到迷惑不解,当然更重要的是,谁也不清楚“班栽”是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再关心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问题了——日本士兵已开始向着中国军队的阵地前进。
激战即将开始。
但实际上,将要开始的似乎并不是一场激战。三千名日本士兵的整齐行动虽然在视觉效果上具有不错的气势,然而……
“所有人!”在第一道壕沟里,一个接受了美国顾问训练,刚刚得到提拔的下级军官对他的士兵喊到,“举枪,瞄准!”
第三百八十二节 乃木希典速度[中]
瞄准。
如果换成一支普通的清军,这个命令几乎不可能得到正确执行——普通清军士兵根本不具备这种技能;即使那些接受了德国军事顾问训练的士兵,由于他们的教官将更多精力用在队列训练方面,他们仍然不能正确瞄准一个目标——但Umbrella的军事顾问训练的士兵完全不同,对于他们来说,瞄准就像呼吸吃饭,是一种本能。
两种士兵的差异在聂士成的部队里表现得极其明显。命令下达的时候,那些接受了美国顾问训练的士兵,以及带队长官接受了美国顾问训练的士兵——当然,这名军官指挥他们的时间必须很长——动作整齐的将正在一边发出怪叫一边冲上来的日本士兵放进他们的准星里,而另外那些士兵显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模仿着同僚的样子把枪口对准目标。
幸运的是,日本军队保持的密集队形帮了这些士兵大忙。只要一个士兵没有把他的枪口抬得太高,或者太低,他的子弹就一定会击中某个目标;至于如何让他们的枪口保持在一个相对正常的范围内,那些战斗开始前才得到提拔的下级军官知道应该怎么做。
而且这些军官动作相当迅速。在日本士兵进入步枪的有效射程之前,第一道壕沟里的每一支步枪都对准了目标。士兵们都准备就绪了。
接着就是一阵短暂的等待,几秒钟,但足以让双方的距离缩短到三百米。
就是现在!
“开火!”军官们叫起来。
没有一丝犹豫,这个命令得到了准确而且有效的执行,而且不只是武卫前军的士兵——尽管听不到命令,但只是出于受到的训练和养成的习惯,那些伪装起来的、隐藏在阵地附近的雇佣兵也向日本军队开火了。
上千支步枪……事实上可能有两千支步枪同时射击,这个情景虽然谈不上壮观,但还是可以让人感到恐惧,尤其是那些不幸的、需要直接面对这些枪口地日本兵。即使他们全都接受了严格的训练。而且都抱着为了天皇尽忠的决心,但当他们看到数以百计早晨还在一起说笑的战友突然倒下,这些士兵还是不由自主的恐慌起来。
“前进——”指挥官地声音响起来,但随即嘎然而止。一颗突如其来的子弹直接敲开了他的额头。对于雇佣兵来说,在一群日本人中间挑出一个拿着指挥刀的家伙简直易如反掌。如果这个家伙还站在第一排,那他就死定了。
“前进——”接替指挥官的日本军官也遭遇了相同的命运。第三个人还是如此。
当然,到这一刻,还没有一个军官意识到有人正在特意射杀像他们这样的大人物,他们只是将上司和同僚的死亡看成一个意外。但士兵的恐慌程度却因为连续三名军官阵亡而加剧了,接着就是混乱。
一些士兵停下来,蹲下或者卧倒,举起武器反击敌人;另外一些则加快了前进地速度,想要尽快进入壕沟。与那里的敌人展开近战。但不管他们怎么做,这些士兵的结局其实并不会有任何区别。
当机枪和冲锋枪加入战斗时,一切都变得明显起来。
与此同时。在战场另外一边。
前来观看战斗地联军军官和记者刚刚经历了一次震撼:除了昨天已经观看了战斗的那些,当武卫前军的阵地上爆发出来的整齐而且猛烈的枪声、以及一大片日军士兵瞬间倒下的时候,他们都被吓了一跳。毋庸置疑的是,在这些西方人的认识里,只有西方军队和日本陆军才能完成一次如此凶狠的齐射,而中国军队,过去的历次战争充分表明,它地射击永远都是凌乱的,而且毫无准确可言。
但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这支糟糕的军队突然有了一点西方军队的色彩。军官们不由自主地感到担心。如果他们的部队投入战斗,表现可能并不会比日本军队更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第一轮射击之后,中国士兵又恢复了他们的老样子,因此大多数军官和所有记者都松了一口气。
显然。美国人还没把中国人训练得很好。他们这么想着,决定不必担心。
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注意到,在重新变得混乱的枪声里面,依旧夹杂着一些整齐地射击。随即他们发现,与最开始地时候相比。日本士兵的倒下速度并没有多少变化。也就是说。即使中国人动作混乱不能保持一致,但他们地火力依旧准确而致命。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消息——中国军队的机枪还没有加入战斗呢。
“情况还会变得更糟糕。”有人咕哝到。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情况就像他宣称的那样变得更加糟糕了:机枪已经结束沉默,正在猛烈开火。而且,对于他们的敌人来说非常不幸的是,中国士兵挖掘的锯齿形状的壕沟使他们的任何两挺机枪都可以组成一道交叉火网,从侧面扫射目标,日本人就像夹在两片面包中间的火腿,被吃得死死的。
也许,在他们抵达第一道壕沟之前,日本人就会损失一半人员……这次战斗似乎注定会成为又一个失败。
军官将他的目光投向乃木希典。与绝大多数观战者一样,陆军中将正全神贯注的注视着他的部队,但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在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既看不到紧张,也看不到悲伤,当然更看不到愤怒。乃木希典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比任何一个旁观者都更像一个旁观者,就好像正在挨揍的不是他的部队。
与他相比,石桥健藏就要正常得多:参谋长正在大声训斥炮兵的指挥官,要求他为步兵部队提供更加准确和猛烈的炮火支援,声音甚至超过了火炮射击时的噪音。
当然,这可能只是因为石桥健藏比炮兵更靠近观战人群——在正常的情况下,任何人的声音都不可能超过几十门野战炮——不过也有可能,参谋长先生的吼叫声的确可以压倒野战炮制造的噪音。
他太激动了,情绪有点失控。不过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虽然日本炮兵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为步兵提供火力支援,然而他们发射的上千发炮弹并没有让中国人的射击减弱,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会儿。
显然,野战炮的威力不足以完成石桥健藏布置的任务。那些炮弹可以撕开铁丝网,可以炸垮壕沟,可以杀伤士兵,却奈何不了经过沙包和原木加固的机枪掩体。除非直接命中,否则机枪会一直射击,直到它自己停下来。
然而一挺机枪停止射击往往意味着另一挺机枪开始射击,日本士兵的处境不会因此发生任何变化。他们仍旧处于交叉的火网当中,而且还要硬着头皮继续前进。
所以石桥健藏的情绪会失控。如果还不能压制中国人的机枪,士兵就要死光了。
军官认为他可以理解参谋长先生,但不能理解乃木希典。当他将目光重新回到陆军中将身上时,他发现这位将军阁下还是没有一丝表情。与几分钟前比起来,陆军中将唯一的变化是,他比刚才站得更直了。
是的,他比刚才站得更加笔挺了。当他的军队遭受越来越沉重的打击的时候,这位日本将军的唯一反应就是在所有旁观者面前摆出一个绝对标准的军资。
真是不可思议。
但乃木希典对他的表现有另外一种看法:大人物不应该将自己的感情表现出来,不应该因为一点意外就变得情绪激动——毫无疑问,他将目前的艰难局势看成一个意料之外的小小麻烦;但最终,他的军队仍会完成任务,赢得胜利。
乃木希典一编又一遍告诉自己,日本陆军一定会打败中国军队,英勇的大和武士一定会战胜怯懦的支那人,天皇陛下一定会庇佑他的子民……
而他的士兵正在以一个在所有人看来都很惊人的速度死亡。
聂士成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战斗并没有进行多长时间,只有十多分钟,但进攻的日本军队损失的士兵可能已经超过一半。作为一个曾经参加甲午战争的老军人,这个战果既让聂士成感到意外,也让他获得了一些报复的快感。
当然,这是秦朗的功劳。虽然始终想不明白这个美国将军和商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聂士成仍然要感谢秦朗向他提供的武器和弹药,以及派遣顾问训练军官和士兵。如果没有这些,他可能永远也看不到日本人在他的阵地前尸横遍野的情景。
超过一千五百个日本兵的尸体,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这副情景真是美妙得令人心满意足。
聂士成发出一个长长的叹息,然后开始构思将要呈交给北京的告捷战报。
军机处的大人们一定不会相信它的。
他暗自笑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三节 乃木希典速度[下]
战斗还在进行着。
日军士兵还在继续前进,在交叉的火网之中,迎着一阵又一阵弹雨,痛苦而艰难的向着他们的目标跋涉,一点一点缩短与第一道壕沟的距离——它几乎近在咫尺了,只剩下最后三十米——不时,会有一个士兵中弹,然后倒下,但这并不能阻挡其他人的步伐,另一个士兵会立刻空出来的位置,将战线再向前推进一点。
乃木希典平静的注视着这一切,心中充满喜悦——是的,这就是他现在的心情,喜悦,陆军中将认为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了,只要——当然,这是必须的,他的士兵穿过最后一点距离,就能使用刺刀将清军士兵驱赶出他们的阵地,将日本帝国的旗帜插到上面,向全世界宣告英勇的皇国武士已击败他们的敌人。
他就要实现开战前的誓言了。
乃木希典的嘴角显现出一点笑容,不过旁边的人几乎无法察觉这点,也不能感受这点。显而易见的是,除了陆军中将本人和其他日本军官,没有一个人相信胜利女神会向日本陆军掀起她的裙子。
至少今天不会。
今天,日本陆军想要赢得胜利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目标。联军的军官和记者们都认为,仅仅依靠战场上那支部队现在还剩下的那点士兵,大约只有九百人或者更少,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进入第一道壕沟,或者,即使有一些士兵冲进去。也会立刻被数量占有绝对优势的中国士兵淹没,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战斗地结果已经变得极其明确。
因为他对结局的判断,一个美国记者觉得他应该在现场采访乃木希典,询问他对这次失败的看法——记者们总是习惯在错误的时间向错误的对象提出错误的问题。出于他的职业习惯,这名记者慢慢靠近日本陆军的军神,极其冒昧的把他的问题提了出来。
“乃木将军,你对即将到来地失败有什么看法?”
“失败?”乃木希典的心中迅速冒起一股怒火:在他即将得到胜利的时刻,竟然有一个南蛮记者认为他会失败?一盆冷水。试问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加让人难以容忍的事情?不过最后,陆军中将还是控制了他的怒气,没有把它表现出来。
尽管他的语气是冷漠得令人心寒的。“英勇的大日本帝国武士很快就会赢得胜利。支那军队才是失败者。”
只是因为惊愕,记者愣了一会儿——无论如何,他没办法想出日本人将会取胜的理由,如果不是他地耳朵出了问题,那就是眼前的日本将军对战场局势的掌握出了问题。当然,在得出结论之前,他首先需要确认一下。
“你是说……取胜?乃木将军,我没有听错么?”
“大日本帝国军队即将赢得这场战斗,这是无可辩驳地事实。”乃木希典继续努力控制他的怒气。而作为其中一种方式,他把目光从记者身上转向战场,指着那里。“记者先生,我军将士正以他们的勇武逐渐击败懦弱的支那人,难道你没有看到么?”
“我只看到你的士兵正在中国军队的火网中快速损耗殆尽。”记者摊开双手,表示他并没有看到陆军中将描述的情形。
正在逐渐走向失败的是日本军队。人们能够看到的事实是,尽管那些日本士兵已经将他们和壕沟的距离缩短到不到二十米——可能是这么短——但他们地数量也下降到了七百左右,但壕沟里的中国士兵至少有这个数字的三倍,甚至四倍。
日本人不可能赢。记者再次确认了这个事实,同时他更进一步确认,乃木希典的确不够清楚现在的战场局势,即使他一直看着那里。
然而。乃木希典地看法与他正好相反。“记者先生,你完全没有看清楚现在的局势。”他大声的说到,把附近每一个军人和记者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英勇的皇国武士即将突入支那人地阵地,胜利一定属于我们。”“你地士兵只剩下不到七百人。中国人的数量至少是他们地三倍,”记者努力陈述他知道的事实,“我个人认为,他们不可能在一场残酷的白刃战斗中取胜,将军。”
“荒谬!”乃木希典终于忍不住了。声调又提高了一些。怒气冲冲的驳斥着美国记者的奇谈怪论——至少他认为是,“试问怯懦无能之支那士兵怎可能在凸显军人意志之白刃作战中胜过我英勇无畏之皇国武士?纵然我军将士只剩不足七百之众。亦可在作战之中以一当百,将支那士兵杀得片甲不留……”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不过记者已经什么也听不下去了。很显然,他的看法是,这位日本将军不只是对战场局势失去掌握,而且已经陷入某种奇怪的幻想之中,试图通过一场白日梦将战斗的结果变得对他有利。
真是有趣。记者暗自摇头。日本政府任命这样一位将军担任远征军指挥官无疑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而对日本士兵来说,这种错误显然是不幸和致命的。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战场。现在,日本士兵已经很接近他们的目标,再下一步就会进入中国人的壕沟,但他们显然不能像他们的将军以为的那样,赢得战斗的胜利。
中国人就要和胜利女神热烈拥抱了。似乎如此——不管美国记者怎么认为,但乃木希典的判断并没有完全出错,日本士兵的白刃作战能力确实高于武卫前军的士兵,尽管并非全部。这不是技能问题,虽然事实是,除了Umbrell军事顾问训练的那部分,其他清军士兵全都缺乏刺刀格斗训练,但更大的问题在于他们没有白刃作战的勇气。
这个问题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时就一览无余的展现出来了:一旦英国军队开始刺刀冲锋,清军就会立即崩溃,而在猛烈的炮火打击下他们反而可以坚持更长的时间。接下来,在镇压太平天国的战斗中,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及甲午战争,清军全都表现出了他们在遭遇白刃作战时就会一触即溃的毛病,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不过这一次,聂士成投入战斗的士兵中有好几百人接受过美国军事顾问的训练,他们并不像其他同僚那样畏惧白刃作战,而且技巧也掌握得不错——有趣的是,Umbrella雇佣军很少进行白刃作战训练,而是用手枪和霰弹枪取代肉搏武器——在这些士兵的带动和监督下,剩下的清军士兵并没有转身逃跑,而是继续待在壕沟里。
尽管他们非常害怕,甚至还有一些人紧张的哆嗦起来。
所有人都在仍然等待着,等候那个命令。
“上刺刀。”就是这个命令——本该如此。但实际上,壕沟里的清军士兵得到的是另外一个命令:“把家伙抄起来。”
很多人并不清楚这个命令是什么意思,但那些美国顾问训练过的士兵立即将他们的步枪丢到一边,拿起放在一旁的工兵铲——其中一些甚至开了锋,锐利的边缘正闪烁着冰冷的光芒。直到这个时候,他们的同僚才意识到他们把工兵铲放到一边并不是为了修补壕沟,而是为了和日本人作战。而从这些士兵换上的表情看,他们就是想用手里的铲子把日本人的脑袋敲开。
然后,剩下那些士兵才想起,战斗开始前聂将军曾经允诺的奖励:一个日本兵的脑袋五十两白银。
有人要发财了……
就在没有做好近战准备的清军士兵暗自沮丧或者寻找一件可以替代工兵铲的武器——比如一把大刀,但只有一些人出于习惯携带了这种已经被废弃好几年的武器——的时候,第一个日本士兵跳进了战壕。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在这一刻,笑容在乃木希典的脸上浮现出来。但是,局势的发展与他的预料完全不同。没有一个人后退,拿着工兵铲和没有工兵铲的清军士兵全部一拥而上,但日本士兵却没有合适的武器与他们作战:不管是上了刺刀的步枪还是军官的指挥刀,它们都不适合在战壕里使用。
而且清军士兵占有数量的绝对优势,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在为了一份悬赏疯狂。
对于日本士兵来说,成功进入壕沟只是让他们进入了另外一个地狱。因此,这些士兵很快在战场上消失了,就像一些丢入池塘的石块,在溅起一片水花之后迅速沉到池塘底部,永远也浮不起来。
接着,乃木希典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最开始时的平静。在其他人看来,这位日本将军似乎对他的失败和损失完全无动于衷,然而只有陆军中将本人才知道,他现在有多么的愤怒。
“士兵!需要更多的士兵!”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嘶嘶作响。
第三百八十四节 死亡突击之后
乃木希典非常成功的将三千名日本军人送进了地狱。
秦朗不是通过正式的官方渠道而是在一群西方记者那里获得了这个消息——当时他正在向记者们介绍他和易水的成绩:几乎没有浪费什么力气,他们就把围攻紫竹林租界的拳民彻底清扫干净了——当然,他们取得的实际战果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数字,还不到一千人。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尽管开始看起来气势汹汹,但当进攻租界的拳民发现雇佣军是块异常难啃的硬骨头之后,他们立刻把注意力转到了其他方向。
但秦朗绝不会将这一点说出来,也没有向记者透露任何确切的数字,而是用了一些含糊其词的描述,“许多”,“大量”,“成百上千”……等等,这没什么关系,记者会按照自己的立场撰写报道,使用完全由他们想象出来的、更加吸引眼球的文字和数字。
在新闻报道里,最重要的永远是轰动性,能够引起广泛关注,而事件的真实性则是微不足道的。对于记者来说,新闻能够吸引读者当然很好,但不具备吸引力也不是问题——它可以人为的创造出来。
尤其是发生在一万英里外的某个国家的事情。谁会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以及,谁会关心这里发生了什么?
秦朗非常清楚这点小小的内幕,对它了如指掌,所以他知道记者们会怎么报道,以及怎么让报道对他有利。
贿赂,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发挥作用。
当然,记者们也乐于接受一位美国将军的贿赂,尤其是美国的记者——否则他们为什么赶到中国报道一场大多数美国公民既不关心也不想关心的战争?华盛顿并不一定会向那些正面颂扬美国军队的报道付款,但一个成功的商人肯定不会放过任何宣扬自己的机会。
而正如人们都知道地那样。秦朗就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最开始,这些美国记者是在赌博,但事实证明,他们的冒险完全正确。
而且比他们以为的还要正确。
秦朗愿意为那些报道支付的美元比记者们计划中的还要更多一些,他不在乎这点小钱。作为回报,记者们当然也不会在乎使用最美好的词语描述他、易水和雇佣军,而新闻的内容也经过了精妙的修饰。
因此,美国人民将看到的是这样一些报道:聪明睿智地指挥官,英勇无畏的、富有责任心和荣誉感的士兵,美国军人与普通中国平民亲密相处的温馨场面。邪恶的暴徒遭受美国军队的猛烈打击、狼狈逃窜……但最重要的是,秦朗将军和易水中校随时准备带领军队进入北京,解救困在那里的外交官员和美国公民。
至于他们为什么还没有那么做、还在天津的租界浪费时间,要找出一些应该为此承担责任的罪魁祸首无疑是件轻而易举地事情:愚蠢无能的、将自己的士兵送入地狱却无动于衷地日本将军和同样无能的、既害怕自己国家的那点利益受到损害、又要努力维护日本盟友的英国将军,以及狡猾自私的其他联军指挥官,他们都在阻碍美国军队执行解救任务,给秦朗将军和易水中校制造麻烦。
就像他们塑造秦朗和易水的正面形象时进行的那些努力,美国记者同样使用了一切可以使用的词语丑化乃木希典和西摩尔——但对联军的其他军官则没有如此激烈——并且他们觉得这些描述完全符合事实,没有一点夸大。
在某种程度上说,记者们对乃木希典的描写地确符合事实。但倒霉的西摩尔则不幸沦为国家政治和美国人对英国的敌视情绪的牺牲品。
显然,只是这两个原因——秦朗不认为记者们在海军中将身上使用的那些形容词与他地贿赂有关。
“那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他为自己辩解到,同时微笑着。显然对报道非常满意。
“我可以和你打赌,只要他知道,西摩尔一定会认为那是你搞的鬼。”易水发出警告,“不管那些报道是否真的与你有关。”
“他可以把很多问题都归咎于我,这一点毋庸置疑。”秦朗满不在乎的说,“但海军中将没有证据证明他的观点。”
“也许他没有,然而我们仍然不能放松警惕。”易水放低他地声音,“毕竟,想要严格地保守一个密闭并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尤其是我们向……总之,我们还谈不上无懈可击。”
易水没有把他真正想说那部分内容地说出来。不过秦朗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向聂士成提供的武器和弹药,还有四十个参加战斗的雇佣兵,都是麻烦——但秦朗不认为他有麻烦。在他们被人发现并且俘虏之前,那些雇佣兵还不会带来任何危险,而他暗中提供的武器和弹药就更加不值得担心。
那个交易只有王振和聂士成知道全部内幕。其他人仅仅知道战斗开始前他们得到了一批武器和弹药,不知道那是他的礼物,就算他们将自己知道的东西泄露出来,秦朗也可以找到理由撇清自己:聂士成在战争爆发之前订购了那些东西,王振只是在履行一份正常的商业合同。整个交易完全合法。
当然。在局势如此紧张的时刻向潜在敌人交付武器和弹药,的确有些不太合适。但作为一个具有良好信誉的商人。既然中国还没有宣战、战争还没有在法律意义上爆发,当然也就没有理由延迟或者拒绝交付客户已经付款的产品。
在这个问题上,英国人和日本人除了抱怨,什么也做不了,更不可能指控他与中国军队存在非法联系。
秦朗微笑着。“你知道我不会冒险去做一件存在危险的事情,易水。”
“我不像你这么自信。”易水摇头,“英国人和日本人很可能找到一些不那么可靠的证据。”
“但他们不可能利用那些证据指控我,这是关键,易水。”秦朗的手指开始有节奏的敲打起椅子的扶手,“除非获得确实可靠的证据——实际上他们找不到,我将不会受到任何指控,否则对我的指控就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当然,那些不可靠的证据可能会使英国人和日本人对我产生敌意和警惕,但那没有任何意义。”
易水点了点头。“日本人已经对我们有足够的敌意和警惕了。至于英国人,除了西摩尔将军的声誉,到目前为止他们并没有损失任何东西……”
“问题并不在那里,易水。”秦朗说,“作为一个出色的美国将军,以及美国在中国扩张自身势力的主要策划者,我理所当然会成为英国政府警惕的对象,而不仅仅是因为在这场战争中策划的秘密行动。”
“看上去你的确不用担心任何事情。”易水想了想,“但是,如果英国人和日本人找到了可靠的证据……”
“不用担心,他们对绝不会找到任何可靠的证据。”秦朗的声音里突然多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凶狠,这提醒易水重新记起,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秦朗的态度很明确,如果他的秘密行动存在暴露的可能,他就会将所有证据彻底清除,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以及任何人。
易水暗自叹了口气,然后开始祈祷秦朗的秘密行动永远不会暴露。
他的祈祷无疑是多余的:没有一个人觉得中国军队在战场上的表现有什么值得奇怪和怀疑的地方。联军的军官们,除了日本人,都认为那只是因为乃木希典的指挥出了问题,以及,美国人将中国士兵训练得太好了。
当然还有,美国人不应该向中国人出售那么多先进的武器,更不应该给他们足够的弹药。
显然,这似乎仍然是秦朗的过错——但过错不是阴谋。军官们只能又一次抱怨美国商人唯利是图、什么都可以向潜在的敌人出售、以至于给联军的军事行动带来前所未有的麻烦,同时召开新的军事会议,讨论接下来的行动步骤:继续和聂士成的部队战斗,还是绕开它,攻击天津或者北京。
不过,军事会议依旧没有取得任何成果:西摩尔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仍然反对李尼维奇的主张;法国人、奥地利人和意大利人继续为了美国军队是否可以信任而争吵不休;最后,最让人头痛的是,乃木希典将聂士成当成了他的唯一的敌人,也就是说,除非消灭武卫前军,日本军队不会参加任何行动。
事情变得非常荒谬,以及令人难堪。
觉得难堪的是西摩尔:他是联军的最高指挥官,但现在,他甚至无法保持联军的统一性,更不用说向英军以外的部队下达命令了。
也许,他不应该继续待在目前的位置上。海军中将觉得,他应该将拿在手里的烫手山芋丢给其他人。
但绝不能是俄国人,以及秦朗。
必须找到一个更符合英国利益的新指挥官。
一个……德国人!
第三百八十五节 前往北京
阿尔弗雷德.海因里希.卡尔.路德维希.冯.瓦德西伯爵,陆军元帅,前任陆军总参谋长,一个大人物。
一个适合担任联军指挥官的大人物。
所以他就是联军的新任指挥官。
不过,这个任命并非因为西摩尔的建议——事实上,海军中将并不具备提出类似的建议的资格,而且毋庸置疑的是,不需要任何建议,德意志第二帝国那位好大喜功、而且总是喜欢突出德国的大国地位的威廉第二皇帝陛下自己就会把他的某位元帅放到联军指挥官这样一个显要的位置上。
皇帝有非常充足的理由做出这个安排:既然意大利和奥地利只派遣了象征性的部队,那么显而易见的,不可能任命一个意大利将军或者奥地利将军担任联军的指挥官;英国和俄国都不会同意对方的将军担任联军指挥官,尽管现在的指挥官是西摩尔海军中将,但他显然不能指挥俄国部队;而任命美国将军或者日本将军则是不可想象的荒谬决定。
美国和日本都是边缘国家,它们根本没有资格将自己凌驾于欧洲强国之上。
最后,一位法国将军,仍然不行——如果让战争中的失败者指挥胜利者,那将是对伟大的德意志帝国、帝国皇帝、德国军人和德国人民的羞辱。
至少皇帝认为,那是一种羞辱。
所以。只要德国陆军还是联军地成员,法国人就绝不可能担任联军的指挥官——值得庆幸地是。巴黎似乎很清楚柏林……或者更准确的说,那位陛下的想法,在任何时候都没有寻求获得这个职位。
因此,联军的新任指挥官将是一个德国人。
是冯.瓦德西元帅。
威廉第二选中了这位德国陆军的前任总参谋长,并且,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皇帝陛下利用他的影响力促使组成联军的其他国家一致通过了这个决定。
然后西摩尔得到通知,他已经被陆军元帅取代了。
这个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结果无疑让海军中将的心情变得相当复杂。一方面,当伦敦的电报送到他面前时,西摩尔还在绞尽脑汁寻找可以担任联军指挥官地最合适人选。突然发现自己已从所有麻烦中解脱出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另一方面,就像每一个不得不从原来的显要位置离开的大人物,西摩尔并不怎么甘
即使他已经决定辞去联军指挥官的职务,但主动交出权力是一回事,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取代又是另外一回事。
毫无疑问,海军中将十分生气。
但另一方面,西摩尔又有一些幸灾乐祸:如果他解决不了联内部的矛盾,冯.瓦德西同样可能做不到这件事,即使他是军衔最高的一位指挥官;当然,更加滑稽可笑的问题在于。当陆军元帅抵达中国的时候,战争很可能已经结束了。
冯.瓦德西赶过来至少需要两个月,但没有一位指挥官愿意用这么长一段时间等待他的大驾光临。
事实上,有些人连一天都等不下去。
“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先生们,我必须强调地是,在尊贵的元帅阁下到达之前,这场战争必须结束——就是现在。我们必须立刻向北京进军。”李尼维奇将军仍在大声宣扬他的观点,向所有人展示他的肆无忌惮。以及对冯.瓦德西的、显而易见的轻视。
尽管这并非他的本意——也许李尼维奇是那种典型的、带有俄国式傲慢地贵族将军,还很自以为是,但这不等于他是那种目空一切的的蠢货。对于像冯.瓦德西这样的大人物,一位陆军元帅,他仍然带有必要的尊重和敬意——然而不幸的是,在他的听众们看来,他确实对德国元帅不够尊重。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疏忽,不过暂时还没有人发表评论或者指责。因为现在还不是到他们需要利用李尼维奇将军地小小错误的时候。毕竟,在他们正讨论的问题上,指挥官们没有本质上的分歧。
必须尽快占领北京,抢在冯.瓦德西和他率领的德国军队到达之前,既剥夺他们地荣誉。也剥夺他们可以得到地那部分利益。这是指挥官们能够达成的共识。他们地矛盾仅仅在于,在进攻北京之前。是否需要消灭聂士成的军队,以及占领天津。
西摩尔仍然主张首先消灭聂士成并且占领天津,确保当联军向北京前进时,后方不会受到中国军队攻击,不过只有渴望报复的乃木希典和石桥健藏支持他。李尼维奇的态度也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绕开聂士成的部队和天津,将他们全部丢给秦朗的军队,而联军主力则直接向着北京前进。
这一次,法国人、意大利人和奥地利人完全支持他,将“秦朗和他的军队是否值得信任”暂时放到一边。毫无疑问,这个明智的做法极大的加强了他们的力量,但仍不足以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因为西摩尔把他拥有的最后一张牌打了出来:“你们确信,秦朗和易水愿意按照我们的要求行动,而不是正好相反?”
李尼维奇愣了一会儿。然后,他被迫承认,他的确没能认真考虑海军中将提出的问题——但其他人也没有。在指挥官们的潜意识里,秦朗和易水的意见并不重要,不值得重视:作为美国军队的指挥官和华人,他们只能按照联军指挥部的意见行动,而不是自行其是。但实际上,问题没这么简单。
“先生们,我必须提醒你们注意,美国军队并没有真正加入联军。”西摩尔强调着,“秦朗和易水相当高的自主性,在很多方面只服从华盛顿的指示,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可以影响华盛顿的决定。也就是说,事实上他们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采取行动,而不是联军的。”
“而且现在,我们不能代表联军指挥部,这才是关键。”李尼维奇的参谋长瓦西里耶夫斯基插进来,“根据我的分析,出于政治和外交上的稳重,秦朗不会完全拒绝联军指挥部的命令,但现在指挥联军的是冯.瓦德西。”
“那代表什么?”意大利人问到,随即遭到法国人的无情嘲笑。
“那代表我们不能给秦朗下达命令,也不能通过元帅阁下给他下达命令。”
冯.瓦德西刚刚离开柏林,正在海上,并且在他乘坐的豪华客轮下一次进入港口之前,谁也不能与他取得联系,当然,也就不能请他给秦朗下达一道命令。但更大的问题是,如果请求陆军元帅向秦朗下达命令,指挥官们的企图就会立刻暴露,然后,如果运气足够糟糕的话,他下达的命令可能正好相反。“我们不能冒险这么做。”西摩尔说。
李尼维奇点了点头,接着建议到:“先生们,或许我们可以直接与秦朗和易水谈判……我的意思是,也许我们可以说服他们接受我们的安排。”
“你打算怎么说服他们,李尼维奇将军?”海军中将扬了扬眉毛,“那个任务看起来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处。”
“他们是商人,事实上。”李尼维奇似乎已经想到了一个计划,“我个人认为,只要我们向他们支付足够的好处……”
一阵敲门声非常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立刻结束发言,坐回位置上,然后西摩尔向门外示意到:“进来。”
一名警卫军官推门走进来,向他敬礼。“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戴维.韦伯上尉来了。”
戴维.韦伯!几乎是立刻,每一个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乃木希典和石桥健藏。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韦伯上尉是Umbrell军事顾问团的副团长——也就意味着,他需要为日本陆军遭受的惨重损失承担比秦朗和易水更直接的责任。而且事实上,联军里已经有一些传言,某些日本陆军的下级军官和士兵正打算刺杀韦伯或者别的某个美国顾问,为他们死去的同僚复仇。
这些下级军官和士兵的举动很有可能是出于中级和高级军官的授意,甚至有可能,那就是乃木希典或者石桥健藏的暗示,如果这个猜测不幸成为一个事实……
西摩尔担忧的看了他的盟友一眼,暗自摇摇头,对警卫军官说:“让上尉进来。”
“是,长官。”警卫军官退出去,再过了几秒,日本人痛恨的对象走进了会议室。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在指挥官们的注视下,韦伯向会议室里的每个军衔比他更高的军官敬了个军礼,然后转向西摩尔。“将军。”
“上尉。”西摩尔回敬了一个军礼,问到:“你来这里做什么?”
韦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让他的目光在会议室里慢慢的扫了一圈,最后,等到它再次回到西摩尔身上,他才宣布:“我代表秦将军,向各位通告一个消息:虽然美国海军陆战队将继续忠于职守,但美国陆军已经单独向北京进军了。”
第三百八十六节 无可奈何的联军
在他宣布那个极具震撼性的消息之前,韦伯上尉满心希望看到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吃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几乎是一个必然的结果。然而很不幸的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是必然的,任何事情都存在例外。
韦伯看到的是一张又一张困惑不解的面孔。
指挥官们都没有弄清楚他想要表达的意思,“美国海军陆战队将继续忠于职守,但美国陆军已经单独向北京进军了”,表面上看,上尉的意思非常明确,根本不用浪费时间考虑,然而问题在于,在中国,只有一支美国军队,秦朗的部队……当然,它可能是陆战队,也可能是陆军,但它绝不可能既是陆战队,又是陆
秦朗只有一个加强的团级战斗队,三千五百名士兵,他不可能冒险将它分成两部分,并让它们分别面对数量占有绝对优势的中国军队。
他不是笨蛋,相反,他很聪明,而且非常理智。
所以,不管秦朗打算让他的部队继续坚守紫竹林租界,还是单独向北京进军,他只能做到其中一件事,而不是同时做到它们全部。
指挥官们不明白韦伯到底在说什么。
“你能再说一次吗,上尉?”西摩尔代表所有人询问到,“陆战队和陆军,你的意思是?”
“怎么?”“我以为,在中国只有一支美国军队,而不是两支。”
韦伯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这个会议室里的人还不知道,就在昨天夜里,来自广州湾的三个团级战斗队已经在大沽附近登陆——很显然,联军的松懈程度已经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以至于竟然没有一个人将如此重要的消息报告联军指挥部。如果登陆的不是雇佣军,而是中国军队。联军就要损失惨重了。
当然,这和他有什么关系?韦伯暗自耸了耸肩,以最正式的语气宣布到:“昨天晚上,美国陆军派遣地增援部队已经抵达天津。”
“什么!”上尉期待的表情终于出现在了指挥官们的脸上。当然。让他们震惊的并不是美国政府派来地援军已经抵达——这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真正让人无法容忍的是,竟然没有人报告这个消息。
“我很想知道,昨天夜里的值日军官是谁。”李尼维奇说,眼睛注视着西摩尔,将他的意思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
“我会彻底清查这件事,将军。我向你保证。”海军中将“哼”了一声,转过头,继续看着韦伯,“上尉,我想知道,美国陆军派遣的援军有多少人?”
“三个团级战斗队,一万零五百人。”
“很显然,秦将军地行为过于冒险了,一万零五百人并不足以保证夺取北京。甚至有可能陷入危险的困境,被中国军队围困。”西摩尔以不仅仅是责备的语气说到,“我个人认为,他应该首先与我们讨论这件事,然后再根据讨论结果采取行动。”
“我很遗憾,将军。”韦伯为秦朗辩解到,“这是华盛顿的命令。麦金利总统要求将军立即将康格公使和所有遭到围困的美国公民解救出来。为了确保实现这个最主要目标,总统更进一步指示,增援的陆军部队暂时不必加入联军。”
秦朗得到了他希望得到的东西,华盛顿的电报。使他可以摆脱联军单独行动。但指挥官们显然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结果——希望维护联军整体性的军官,比如西摩尔,当然反对任何分裂联军地活动;而那些并不在乎联军整体性的指挥官,比如李尼维奇,他更加不可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即,美国人已经抢在他的前面。
“这种做法一点也不符合联军的规定!”意大利人提出一个强烈的抗议。当然,只有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做这种事情:秦朗显然不可能放下身份和一个陆军上尉计较。更不可能将问题提高到国家政治的高度。
或者,就算他真的想和意大利人过不去,事情处理起来也很简单:一个可怜的小人物,他还能把他怎么样呢?
当然,这也是秦朗让韦伯、而不是亲自到联军指挥部宣布他的决定地原因。不管指挥官们有多么生气。他们也不可能把上尉怎么样。
他们只能恼怒。抗议,最后要求:“我希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已经说过了。很遗憾,将军。”韦伯摊开双手,无奈的表示,“我们是美国军人,必须服从华盛顿的命令。”
让华盛顿的命令见鬼去吧!西摩尔在肚子里叫到——当然,他只能在肚子里面大叫,否则就会引起严重的外交纠纷。因为相同的理由,在这一刻,海军中将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除了板起脸,让韦伯离开,再回头与其他指挥官商量问题的解决方案。
但不幸地是,想要找到一个解决方案并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秦朗的行动让一个问题变得棘手起来了:聂士成的军队,以及天津。最初,李尼维奇希望秦朗的军队解决它们,让联军可以直接攻击北京,但现在,秦朗地军队正在攻击北京,那么联军就不得不将它们当作首先需要解决地目标,而不是跟着他到北京去。
真是糟透了,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那个狡诈的家伙一定已经算到了这点,所以肆无忌惮地指挥军队向北京进军,迫使我们为他清理后方。”意大利人愤愤不平的叫嚣着。
但没有人在乎他的叫嚣。指挥官们都很清楚,事实上他们和秦朗是同一类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都在暗中算计对方。只不过,在这种互相算计的游戏中,秦朗做得比其他人更好,抢先一步动手,使他赢得了一个漂亮的开始。
只是开始。指挥官们拒绝毫无保留的承认自己的失败,于是将一句古老的谚语找了出来。
“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李尼维奇敲了敲桌面,低声咕哝着,“迟早,我会把局势扳回来。”
“当然,我们会把局势扳回来,”西摩尔注视着他,“但是,李尼维奇将军,我们必须首先扫除挡在前面的障碍。”
这是你的任务。西摩尔没有把他的最关键的一句话说出来,但谁都知道他的意思。英国和法国的主力部队,以及日本的增援部队都还没有赶到,而奥地利人和意大利人并不打算派遣更多军队,现在联军中最强大的一支力量就是李尼维奇的部队,那么理所当然的,那个任务当然应该由俄国陆军完成。
但李尼维奇并不打算接受这个任务:在中国军队的美国式防御体系面前,他的士兵不会比日本士兵做得更好。当然,他有充足的把握占领那个阵地,但需要付出的代价会远远超过他愿意付出的那一点,而这是李尼维奇不愿意承受的。
没有人愿意为他人做嫁衣裳,尤其是,最后得到好处的是俄罗斯的真正的敌人。
“我们必须更深入的讨论这个问题,或者可以换一种方式……”李尼维奇慢慢的说,搜寻合适的用词,然后停下来,转过身,用快得令人无法辨别的俄语与他的参谋长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交流,最后说:“我们可以这样,分出一部分兵力组成一支先遣队,把它派到北京去,而剩下的力量则负责攻击聂士成的部队和天津。”
这似乎是个好主意。但秦朗总是说,所有坏主意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在人们发现它们是坏主意之前,它们看起来都像好主意。而李尼维奇的主意也同样具备这个特征。幸运的是,在它付诸实施之前,西摩尔已经看到它的缺陷。
海军中将只用一句话就让他陷入了尴尬当中。“那么,应该由谁指挥留在这里的部队?对此我感到难以决定,需要你的建议,将军。”
李尼维奇被问题困住了。
事实上它很好回答,在所有人中,有资格指挥地面部队的将军只有两位,李尼维奇和乃木希典,但李尼维奇的目标是北京,他不会留下来,而乃木希典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报复,他不会去北京——表面上看,在指挥官的人选上根本不存在问题,在某种程度上说,这甚至可以称得上皆大欢喜。
但实际并非如此:在见识了乃木希典将军的顽固、死板和拙劣的指挥方式,以及他对士兵生命的漠视以后,没有哪一个指挥官还愿意将自己的部队交给他负责。几乎可以预料的是,如果将一支部队交给这位拥有花岗岩脑袋的将军,用不了几天它就所剩无几了。
相比眼睁睁的看着美国人占领北京,将部队交给乃木希典、从而导致它迅速消耗殆尽更令指挥官们无法接受。
“好吧。”俄国将军极不情愿的放弃了他的主意,“我们先想个办法消灭聂士成的部队,再考虑北京。”
第三百八十七节 秦朗的Hello
“我仍然认为,这次行动过于冒险了。”卡斯帕.范.迪恩指挥官皱着眉毛,向秦朗表达他的忧虑,“北京有十几万暴民,还有大量中国正规军,仅仅依靠我们的力量恐怕很难战胜他们,更不用说占领那座城市。”
但秦朗什么也没有听到——他又一次走神了,眼睛半闭着,右手捏成拳头靠在脸颊上,而左手的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在这种时候,他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因此理所当然的,他也不会给予任何回应。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时刻。
指挥官停止发言,安静的站在一旁,等着,但并不感到奇怪或者恼怒。秦朗总是喜欢在与别人谈话的时候突然进入他的精神世界里,思考一些问题,寻找一些答案,制定一些计划。这段时间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对其他人也是如此。
只要想到他的那些计划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制定出来,任何人都愿意等着。
至于需要等待多长时间,耐心。就像秦朗常常说的。要有耐心。
当然,作为一名Umbrella公司的高级雇员,范.迪恩拥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的老板,可以像一座雕塑那样站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的等上几十分钟,甚至两个或三个小时。范.迪恩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这件事情——但是,安静的等待并不代表他不会好奇,不会思考,不会猜测秦朗正在考虑的问题。
事实上,指挥官很想知道他的老板正在计划什么,尤其是在现在这样一个时刻:军团单独向着中国的首都前进,没有掩护,没有增援,而在前方和两翼却有十几万全副武装的正规军士兵和暴徒。可以肯定的说,处理这些情况才是最重要的工作。但还有什么比它更加重要、值得秦朗现在思考?
指挥官无法猜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只能等着他的老板完成思考,然后……当然,如果可能地话,再告诉他结果。
他等待着。
然而非常不幸的是,秦朗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进行和完成他的思考。只过了一会儿,大概几分钟,军事顾问团的谢泼德少校——他现在临时担任秦朗的参谋长——走进来将他地沉思打断了。
少校带来一个相当重要的消息。“侦察部队发现,一支大约三千人的中国正规军正在向我们靠近,长官。除此之外,在我们的侧翼,还有另外一支中国的正规军,接近两千人,但它的目标似乎是天津或者大沽。”
“谁的部队?”
“根据侦察分队发现的军旗。正在向我们靠近的是董扶祥将军地部队,但另外一支部队的所属单位暂时无法确认,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不属于武卫军系统。”
秦朗扬了扬眉毛。“武卫后军?我还以为董扶祥会让他的部队继续待在北京攻击使馆区,而不是到这里拦截我们……或许,这只是因为他对使馆区的攻击过于激烈了,所以荣禄将他赶出了北京。不过……”
“这支部队有骑兵吗?”他突然问。
“没有,长官。”谢泼德回答,“也没有暴民配合。”
秦朗再次陷入沉思。认真考虑着,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动作。“派出一个营,对这支部队进行一次攻击,确保将它彻底击溃,并且赶回北京。”终于,他向专心听着的指挥官和参谋长发出了命令,“尽可能小心,没必要进行追击,即使在肯定四周没有埋伏的时候。”
当指挥官离开去执行他的命令之后,秦朗把他的目光转回到谢泼德身上。“另外那支还不能确认地部队。如果它的目标真是天津或者大沽,而不是我们的后方,那就不要管它。”然后,他又补充到:“但必须查清楚它的身份。”
“我会立刻查清楚,长官。”谢泼德向他敬了个军礼,接着也离开了。
“击溃?”文德嗣为他听到的命令感到吃惊和难以置信,“为什么不是消灭?”
“真是奇怪,这似乎一点也不像你的表现。文。”托马斯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指挥军士——在指挥官的记忆里,文德嗣一直都很仁慈,只要目标投降或者溃散就会停止攻击,而不喜欢彻底毁灭。他现在的表现是以前从来没有过地,怎么回事?
“你对你的北方同胞有敌意。或者偏见?”指挥官猜测着。也许是这样。美国南方的白人也不喜欢北方佬,尤其痛恨德国移民——独立战争和内战的后遗症。而在一个像中国这样古老的国家。这种情况可能更加明显。
托马斯还是不够了解他的指挥军士。
“我对他们没有敌意和偏见,指挥官。但仅仅击溃他们并不合适。”文德嗣解释到,“溃败的士兵会洗劫他们见到的任何一个平民,会造成很严重地破坏……”
“但那与我们没有关系,不是吗?”指挥官反问。
“的确。”指挥军士极不情愿的承认到。
“我们的任务是解救使馆区的外交官和美国公民,以及中国皇帝。”托马斯继续说,“至于这里地平民,请恕我直言,到目前为止,不断向我们发动攻击地就是这些人。也许溃败的士兵会抢劫他们,但很遗憾,我不会帮助我地敌人。”“但如果我们在他们陷入危险的时候帮他们一把,也许会改变他们对我们的态度——”
“如果!”托马斯打断他,“如果太多了,我的朋友。这么多如果会让你把命丢掉。这里的平民恨我们每一个人,一次拯救并不足以改变他们的看法。”
“也许他们会。”文德嗣仍然坚持着。
“我可不会将安全寄托在也许上面。”指挥官摇了摇头,“我们的底线是不主动攻击这里的平民,但除此之外,不做任何事情,除非老板或者某个级别比我更高的指挥官命令我们去做——而现在,伙计,我们的任务是打垮那支部队。”
文德嗣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回那个让他沮丧和头痛的命令上面。在他和托马斯谈话的时候,部队已经从行军状态转换为攻击状态,士兵全都散开了,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可以充当掩蔽的东西并且藏在后面,然后将枪口对准目标即将出现的方向,机枪和迫击炮也架了起来。
雇佣兵将他们受到的训练完美的发挥出来。即使没有时间挖掘散兵坑或壕沟,但他们还是建起了一个极具威胁的阻击阵地。
然后,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待。
这不需要太长时间——理论上如此。侦察分队一直密切的关注着那支部队,不时送回一个有关它的消息。根据这些消息中的最后一个,指挥官们推算,最多还有十五分钟他们就会与目标相遇——不过实际上,差不多经过了十五分钟的两倍,他们的动作迟缓的对手才出现在雇佣兵们的视线里。
在他隐蔽的位置,文德嗣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目标,然后慢慢摇了摇头:那些正在走进战场的士兵对四周危险毫无察觉,不但步枪还挂在肩膀上,或者横在脑袋后面,而且所有人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或者仰望着天空,用懒洋洋的、如同乡间漫步的步伐缓慢向前走着,似乎根本没打算和什么人作战。
既然士兵上是这样,那么理所当然的,指挥这支部队的军官同样是这样。这些人与他们的士兵的唯一区别在于,他们都骑着马,给雇佣兵提供了一些明显的、易于夺取的靶子。
就像在靶场一样。
文德嗣做了两个深呼吸,将看上去级别最高的那个军官放进他的准星,手指放到扳机护圈上面,最后再等了几秒。
“开火!”托马斯喊到,随即文德嗣把子弹射进了靶心。
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但更重要的是战斗一开始就失去了大部分军官让董扶祥派出的这支部队陷入了混乱当中,没有人可以反击或者组织反击。甚至在最初的几分钟里,惊慌失措的士兵竟然没有找出攻击来自什么方向——即使机枪的扫射声是如此明显,而且还有曳光弹的轨迹作为指示。
当然,既然他们现在找不到,那么当他们找到的时候,一切也都太晚了。
既然秦朗的命令只是击溃,战斗刚刚开始就已进行到最后一部分。
“上刺刀!”某个叫做弗鲁豪夫、总是以为自己还在海军陆战队的家伙站起来,挥舞着一支步枪,对着雇佣兵大叫:“陆战队员们,跟我来!”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真的冲了上去。
“我们是陆军。”文德嗣一边叹气,一边将他的短得如同匕首一样的——实际上那就是一把匕首——刺刀摸出来,挂到枪口下,和其他士兵一起跟在营指挥官的后面,向着那支正试图摆脱混乱的部队,冲锋。
它一下就崩溃了。
第三百八十八节 说完hello之后
范.迪恩突然发现他有了一个麻烦:既然战斗已经结束,他应该立即向秦朗报告结果,但是现在,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报告——不是因为士兵们做得不够好,而是因为他们做得太好了,比其他时候做得更好,以至于超出了秦朗的要求。
秦朗只是要求他击溃那支中国军队,然后把它赶回北京去,然而弗鲁豪夫和他的士兵却把他们的目标彻底消灭了,除了死了的和逃跑的,剩下的名中国士兵变成了军团的俘虏,让指挥官感到不知所措。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当然,弗鲁豪夫和他的士兵也没有预料到。按照指挥官最初的估计,一旦雇佣军按照计划开始白刃突击,目标就会立刻崩溃,遭受打击而且缺乏士气的士兵将四散逃亡,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混乱之后,重新聚集起来并且返回北京,向他们的将军报告这个失败……
本该如此。
不幸的是,局势并没有完全按照他的预料发展。当弗鲁豪夫指挥官和他的士兵进行冲锋的时候,目标确实迅速崩溃了,但绝大多数中国士兵并没有逃离战场——不是没能,是没有,他们根本没有那样做的打算——而是直截了当的向着雇佣军投降了,只有极少数人采取了“正确”的行动。
也就是说,尽管并非出于他的本意,但弗鲁豪夫还是抓住了一千多个俘虏。
其他时候,这会是一个好消息,但现在却糟糕透了:即使不考虑命令,仅仅只是处理这些俘虏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既不能将这些人干掉,也不可能将他们放走,但如果让他们跟随部队前进。只有上帝才知道会有什么新问题出现。
真是糟糕到了极点。
范.迪恩愁眉苦脸的在秦朗的指挥部外面来回兜着***,一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向他的老板报告弗鲁豪夫做出来的好事。有那么一会儿。他试图将责任推卸给营指挥官或者那些毫无斗志的中国士兵。然而按照秦朗地习惯,他不会接受这些毫无意义的解释,如果有一个人需要为现在地情况承担责任,那就只会是指挥官本人。
想到那个不幸地结果,指挥官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并且在他看来,临时指挥部的那扇一脚就能踢开的单薄木门也变成了地狱入口的钢铁大门,需要耗尽全部力量才能将它推开,然而同时,他又害怕推开它。标记1
不幸的是。不管多么困难,他总要向秦朗报告战斗的结果。很快,指挥部的门打开,一个特勤处的特工走出来告诉范.迪恩,秦朗正等着他。于是指挥官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房间,去完成他的报告。
“弗鲁豪夫指挥官将目标全部消灭了,老板。”
“弗鲁豪夫?你不应该让他执行这个任务,范.迪恩指挥官。”秦朗地反应与指挥官的猜测没有多少区别,声音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全部消灭!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没有一个敌人逃走?”
“并非完全如此,老板。”指挥官慌忙回答——有可能,这是减少惩罚的唯一机会。“可以确认,仍然有至少两百个士兵逃走了。”
“是吗?”
“我可以保证,老板。”
“既然如此,我可以不再追究这件事,指挥官。”秦朗让他的语气缓和下来,“但下次。你最好找一个更合适的人执行这种任务。”
“我明白,老板。”范.迪恩严肃的保证到。
“当然,”秦朗接着说,“这支部队表现出来的脆弱程度同样超出我的预料。尽管武卫后军无疑是武卫军的五个军里最糟糕的一支,然而弗鲁豪夫指挥官取得地战绩仍然让我怀疑。我们的对手是否真的是那支军队……”
“我可以立即审问俘虏。老板。”指挥官急切的要求着。这是一个彻底摆脱麻烦的机会,他不能放过它。
但秦朗慢慢的摇了摇头。“没有必要。指挥官,不管它是否真的是武卫后军,我的目地已经达到了。”
“目的?”
“我已经向北京说了你好。”
“但这意味着什么?”范.迪恩困惑的问到。
秦朗将目光从指挥官身上收回来,重新投向另一个方向——北京的方向。“意味着满清政府不得不对一个逐渐逼近的威胁做出反应。意味着……”他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感叹到:“一次惊慌失措地逃亡。”
定然如此。
秦朗相信,得到他的问候之后,他地军队将会促使慈禧,以及满清政府的贵族和大臣做出这个选择。一个迫在眉睫、而且无法消除的威胁,他们会这么看待雇佣军,变得惊慌失措,丝毫不顾忌这支军队只有一万零五百人,而且没有增援部队——当然,他们不可能获得这些情报——然后这些人就像他知道的那样仓皇逃离北京。
很快,慈禧就不得不离开她的宫殿,带着光绪皇帝和贵族大臣到西安去,将一座毫无防备的城市交到他的手上。
很快……
就像秦朗预料的那样,歇斯底里的恐慌情绪正在北京的贵族和大臣中间快速蔓延,而带来它的则是驻扎在通州、负责京畿地区防务的李秉衡送回的两个情报:他的一支兵力达到三千人的部队遭到毁灭性打击——显然,谢泼德少校的情报并不正确——同时幸存的士兵带回消息,一支规模达到数万人的联军部队正在向北京前进。
毫无疑问,这个幸存的士兵为了撇清责任编造出来的情报是完全错误的,夸大了雇佣军的规模,但同样毋庸置疑的是,它就是促成秦朗的预料变成现实的关键。
而且,似乎是为了强调这个情报的迫切性,李秉衡连续发了三封电报,提醒军机处注意。
问题变得严重了。
数万联军!没有一个贵族和大臣看到或者这个消息后还能保持镇定。正如这些人都很清楚的那样,三十八年前的那支英国与法国的联军的规模比现在这支联军的规模小得多,但它占领了北京并且焚烧了圆明园,既然如此,一支规模达到数万人的联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威胁,那就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驻扎在北京的军队绝对抵挡不住这支联军,只需要一天,最多两天,这座城市就会再一次落入西方国家的手中——至于义和团,尽管北京的拳民已经有十万以上,尽管载漪、刚毅和载勋总是吹嘘拳民拥有多么神奇的力量、可以瞬间消灭所有西洋鬼子,但实际上,没有一个贵族或者大臣真的相信这些人可以发挥什么作用。
拳民只是炮灰,只能凭借人数上的巨大优势,用无数牺牲去换取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胜利,贵族和大臣都这么认为。而且,即使这点小事他们仍然做得不够好,既没有消灭英国人的远征军,也没有打败天津租界的美国军队。
但那个时候他们还占据着数量优势,而现在,在数万联军面前,这些暴民连炮灰都充当不了。
贵族和大臣们都对战争的局势和北京的安全绝望了,即使最坚定的战争份子,在得到消息以后也变得慌乱和沮丧。唯一让这些人没有立即丢弃城市逃往更安全的地方的原因仅仅是,他们还不能确认李秉衡的报告的真实性。
当然,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李秉衡没有说谎、没有必要刻意在北京制造恐慌情绪、更没有必要连续发出三封警告电报,但他的报告与聂士成送来的战报互相冲突:既然武卫前军已将联军挡在天津附近、并且连续两次给予日本军队沉重打击,正在向着北京前进的数万联军又是从哪里来的?
它显然不可能来自天津,否则武卫前军肯定已经全军覆没,天津同样已经沦陷——但事实并非如此;但它也不可能来自其他方向,因为如果它来自其他方向,最早送回消息的肯定不会是李秉衡。
一支规模如此庞大的军队绝不可能毫无声息的前进到通州附近。
当然,同样不可能是聂士成说谎——尽管站在历史的角度,这种可能性远远高于其他任何一种可能性,但除了极少数过于保守的家伙,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它是真的,而是一致认为美国顾问训练的军队应该拥有比旧式军队更强的战斗力。
更加重要的是,在天津担任前线指挥的裕禄可以证实聂士成的报告的真实性,而且他的确这么做了,因此,虽然聂士成一定在他的报告里添加了水分,但仍然值得相信,可以作为依据。
于是问题回到原点:李秉衡报告的数万联军又是怎么一回事?
站在权力顶峰的军机大臣们觉得自己的脑仁都痛了。
“这样吧。”最终,荣禄提出一个建议,“让李秉衡组织一次反击,这样我们就能知道答案了。”
第三百八十九节 最后的战斗
军机处需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在得到电报的那一刻,李秉衡立刻意识到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仅仅依靠他拥有的军事力量,不管军机处要求他做什么,向联军发动反击、或者就在通州顽强阻击,事实上都只是一些缺乏现实依据的幻想。
毫无疑问,他永远也不可能做到军机处要求他做到的那件事情,没有任何机会,只会葬送他自己和任何一个被他投入战斗的士兵。
在过于残酷的现实面前,李秉衡对他的未来只剩下一些灰暗的、毫无希望的看法。
不过,尽管如此,他仍然将他掌握的每一点力量动员起来——正规军、民团、拳民,以及每一个看上去可以参加战斗的男人,不管他只有十五岁,还是六十岁。最终,在雇佣军进入他的视线的时候,这位孤注一掷的大臣已经有了接近三万名士兵和武装人员。
他觉得他可以一战了。
但在秦朗和雇佣军的指挥官们看来,除了几千名清军士兵,李秉衡弄出来的武装人员甚至谈不上一个威胁:他们的装备糟糕到了极点,绝大部分人只有一件冷兵器,或者一种叫做“抬枪”的、需要两个或者三个人使用的旧式火枪,而且既没有接受军事训练,也缺乏配合……但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明显缺乏死战到底的意志。
“我个人认为,只需要命令炮兵进行一轮急速射,这些乡巴佬就会像兔子一样跑回他们的家里躲起来。”谢泼德少校首先发表了他的看法。
“不要过于乐观,少校。”秦朗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少校一眼,暗示他不要忘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接着说,“我承认,这场战斗将会迅速结束,但我们仍然需要慎重对待我们的敌人——命令炮兵进入射击位置。”
一个作战参谋立刻转过身传达他的命令,而另一个作战参谋则取代了失宠的谢泼德少校的位置。上前一步,略有些惊讶的询问到:“需要使用一百二十毫米臼炮?”
“当然,上尉。”秦朗地声音冷漠的令人心寒,“难道你没有发现,我们的对手拥有十二门七十五毫米野战炮?”
“我很抱歉,老板。林雷”参谋的身体轻轻的哆嗦了一下,然后迅速退到一边。
秦朗没有理会他,而是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操作一百二十毫米迫击炮的雇佣兵身上——他们正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武器架设起来——然后秦朗把目光投向迫击炮。这些从SWAT分队借来的“重型”武器只能发射普通炮弹,但足够压制清军大量装备的旧式架退火炮和极少数新型三磅和六磅速射炮。
事实上,即使在西方军队使用地武器里。重量与大口径迫击炮相似、并且射程和射击速度都占有优势的火炮仅仅只有一种,法国人刚刚完成地M1897型七十五毫米野战炮。但它的炮弹的威力仍然太低了。
秦朗相信,他的军队拥有所有轻型步兵部队当中最强大地炮兵火力,在这一刻,它是无可匹敌地。
但有人不这么认为。
“这支联军没有大炮。”李秉衡的一个幕僚突然叫起来。就像是一秒钟前刚刚看见新大陆的哥伦布。“这可是个绝妙的好消息。大人,这场战斗我们一定能赢。”
“真的?联军竟然没有装备大炮?”李秉衡的语气很平静,稍微有点好奇,似乎并不特别在意这些发现。然而他的伪装并没有做到最好:正在轻轻抖动的胡子将他心里的激动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
当然,任何一个以为自己早就到了绝境、却突然看到一点希望的人,他们的表现都不会比李秉衡更好。
几个清军的军官已经激动得手舞足蹈了。
“混账东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李秉衡怒视着这些军官,声音严厉,“拉拉扯扯,又唱又跳。成合体统!”
作为慈禧亲自任命的军事长官,在通州,李秉衡拥有至高无上地权威,没有一个人有胆量违背他地命令。军官们立即停止他们的庆祝活动,重新换上一副严肃地表情——不过内心的喜悦还是在他们的脸上显露出来。接着。作为他们的喜悦的更进一步表现。有人建议:“大人,我们进攻吧。”
“什么?”李秉衡犹豫着。“进攻?”
他觉得这可能是个坏主意,或者是个看起来很好、实际上很难实现的主意。现在的情形是明确的,他只有三万名士兵,但联军却有一万人。三比一,即使联军没有装备大炮,凭借现在的这点力量,主动攻击它仍然疯狂了一点,让人心惊胆战。
当然,一个年轻的将军可能会进行这样的大胆尝试,但李秉衡已经太老了,已经有六十八岁,显然没有能力参加一个具有强烈刺激性的心跳游戏,而且,与任何一个政治经验极其丰富的官僚一样,李秉衡更喜欢稳重。
“不,我们不进攻。”他最后的决定是,“我们等着洋人自己冲上来。”
他宁愿等着,等待联军主攻攻击他的阵地,然后就像在聂士成的阵地前那样碰个头破血流——但他明显高估了自己,同时也低估了秦朗和他的雇佣军。
“真有趣,”秦朗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参谋们说,“我们的敌人似乎比我预想的还要缺乏攻击性,竟然就那么安静的等着,什么也不做。”
“这意味着我们拥有更多战术优势,老板。”谢泼德立即说,试图挽回他的形象。
“战术?”就像听到了一个很可笑的笑话,秦朗笑了起来,“少校,对于这样的敌人,我们需要采用的战术只有一个:炮兵摧毁,步兵占领。”顿了顿,他转向负责传达命令的参谋,“部队已经准备好了?”
“是的,老板。三个团级战斗队将各自派出一个营参与这次攻击。”参谋回答,“指挥官们正在等待你的命令。”
“很好。”秦朗点点头,换上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开始攻击。”
这个命令一层接一层向下传递。三个投入战斗的营很快行动起来,再过了一会儿,在两支军队之间的开阔地带上面,几道散兵线出现、并开始向着清军的阵地缓慢推进。接着炮兵也开火了。
直到这个时候,李秉衡和他的幕僚、以及清军的军官才意识到,他们的对手并非没有装备火炮,相反,这支联军的炮兵火力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强大得多,炮弹就像冰雹一样凶狠而且密集的砸下来,一些有条不紊的屠杀着他们的士兵、并且瓦解军队的士气,而另一些则在敌军士兵的前方打出弹幕,让人无法看清他们的行动。
几乎是立刻,李秉衡又一次回到他的绝望和消沉当中,而且比刚才沉得更深;军官们也是如此。他们的情绪又影响了靠近他们的士兵,接着这些士兵又把绝望和消沉传递给更远方的军官和士兵……这支军队的士气和战斗意志就那么迅速的消散了,就好像积雪,遇到阳光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战斗仍在继续着。只是出于士兵的自发反应,炮兵开始向他们的对手回敬炮弹,接着步兵也开始漫无目的的向着不断靠近雇佣兵开火——然而与这些人相比,真正给雇佣军造成一点威胁的,是拳民。
英勇的、事实上可以称得上是自杀的对抗行动为这场战斗打上了标记。高呼着口号的拳民不断从阵地上冲出来,向着雇佣军发动一次又一次反冲锋。尽管在迫击炮、机枪和雇佣兵精准的齐射火力面前,这些人几乎没有机会靠近他们的目标,总是迅速的加入到地面上那堆不断增加的尸体中去,但下一刻就会有另一些人发起新的反击。
在这些拳民的疯狂攻击下,雇佣军有时也不得不收缩自己的战线,以便赢得一点更换子弹的时间。因此,原本应该极其顺利的、很快就可以结束的战斗也变得反复起来,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场激烈的拉锯战。
“真是发了疯了。”谢泼德少校皱起眉毛,要求到:“我们应该增加投入战场的力量,尽快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战斗。”
“你害怕了吗,少校。”秦朗嘲弄似的看着他的参谋长。
“当然不,老板。”少校恼怒起来。是的,他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但这并不是嘲笑他的理由——尤其是,受到嘲笑的是他的勇气。毫无疑问,秦朗是他的老板,但是……
“抱歉,少校。”秦朗笑了笑,“请原谅我的玩笑。只不过,你确实过于紧张了。”
“我并不感到紧张,老板。”谢泼德说,“只是我认为,那些狂热的暴徒对我们的士兵来说过于危险了。”
“他们很危险,但他们也在迅速耗尽自己。”秦朗以洞悉一切的语气说,“你很快就会看到胜利。”
第三百九十节 给革命者的任务
胜利很快便降临了——李秉衡召集起来的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一旦这支力量中最疯狂和顽强的那一部分,拳民,在雇佣军的猛烈打击下迅速耗尽自己的每一分力量,剩下的人,清军士兵和战斗开始之前才被武装起来的农民,就在炮火和越来越靠近的枪口的双重威胁面前快速的瓦解了。
“看,少校,就像我说的那样,”秦朗注视着谢泼德,右手指着正在逃离战场的对手,略微有些得意的向他宣布到,“你很快就会看到胜利。”
然后,秦朗将他的得意全部收起来,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当然,这种胜利没有太多意义,除了……”突然,他停下来,将话题转到了另外一个方面。“少校,我的三位朋友,他们在哪里?”
谢泼德知道他的老板的意思——他指的是吴禄贞、蓝天蔚和张绍曾,他们参加了雇佣军的军事行动,向指挥官们学习如何指挥和管理一支现代化的军队。少校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根据秦朗的指示,三位年轻人的一切活动都受到密切关注,既是监视,同时也是一种保护措施,避免他们陷入危险。
毫无疑问,这种措施具有它的必要性——事实上,三位年轻人已经弄出了不少存在危险但他们还一无所知的小麻烦,比如擅自离开雇佣军的警戒范围,或者过分靠近一个村庄侦察那里的情况。想到三个人做出来的那些事情,参谋长将他地眉毛皱了起来。
“你想见他们,老板?”他询问到。满心期待秦朗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传言、打算向他的朋友求证。
这种事情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不管是对那三个年轻的冒失鬼,还是对负责监视并且保护他们的雇佣兵,或者需要承担领导责任的少校本人。
谢泼德感到他的心跳正在加速。
幸运地是,秦朗并不打算追究那些无关紧要的枝节问题——但如果少校以为他对那些事情一无所知,那么他就大错特错了——他要见吴禄贞、蓝天蔚和张绍曾。只是因为他有一个新计划需要他们执行。
“把他们叫到这里来,少校。”他命令到。语气不容置疑,“就是现在。”
“遵命,老板。”不管他有多么不情愿,谢泼德只能如此回答。林雷然后转身将命令传递给一名军士。军士又把命令传递给一名雇佣兵。这个处于指挥链条末端地士兵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向军士敬一个军礼,接着迅速跑开,去执行命令。
过了一会儿,在这个士兵的带领下,吴禄贞、蓝天蔚和张绍曾一起向着秦朗走过来,最后在他面前停下。“你找我们,秦先生?”张绍曾问。
秦朗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让目光在他们的身上缓慢扫过,仔细地打量着。他们地表情都很复杂。这一点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但并不值得奇怪:作为爱国者。看到美国军队采用近乎屠杀的方式迅速打垮一支中国军队,这绝非应当感到高兴的事情,相反有些难以接受,然而同时,既然遭到惨重打击的是仍然忠于清政府的军队和阻碍变革的义和团。这又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但这两种感受显然是矛盾的。而且永远不可能和解。一个人只能选择一种占有主导地位的情绪,愉快或者难受。高兴或者愤怒——不过,对于三个年轻人来说,想要立即做出选择几乎是不可能做到地事情。
他们还需要很多锻炼。
秦朗暗自笑起来,挥手让周围的雇佣兵、以及显然打算留下的谢泼德离开,然后向三个人做了一个手势。“跟我来。我的朋友,我需要和你们谈一谈。”
他开始向前走,吴禄贞、蓝天蔚和张绍曾立即跟上,陪伴在他的左右两侧,不过稍微落后一点距离,显示他们在地位上地差距,以及对他地尊重和敬畏。同时,他们也在猜测秦朗准备与他们谈些什么。
当然,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猜到真正的结果,尽管他们可以猜对开始。
“很快,我地军队将逼近北京。”秦朗说,“到那时,慈禧将带着光绪,以及贵族大臣逃离城市,就像一八六零年时一样。”
“一群胆小鬼。”吴禄贞低声说到。
“是的,他们很胆小。”秦朗笑了一下,“但他们的胆小却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一个巧妙的切入点,使我们可以开始一个更深入的计划。”
三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你的意思是?”
秦朗突然停下,看了他们一眼,接着继续前进,同时说:“根据我的预测,慈禧离开北京后将首先前往怀来。所以我要求你们从俘虏的清军士兵中挑选一些人,将他们带到怀来去,在慈禧和光绪抵达之前赶到那里。”
“你是说……要我们带领军队在怀来袭击慈禧和光绪?”吴禄贞叫起来,剩下的两个人也开始激动,“你让我们把清政府的首脑一网打尽?”
“当然不是。”
激动消失了,但希望还在。“那么,你的计划是什么?”
“你们在怀来的任务只有一个,迎接慈禧和光绪大驾光临,保护他们的安全。”秦朗用手势制止了蓝天蔚和张绍曾插话的企图,“是的,我就是那个意思,要你们分别带领一支军队到怀来恭迎圣驾。”
“我拒绝。”几乎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字的同时,三个人同时表明了他们的意图。“我们不会做这种事。”蓝天蔚接着说,“我们是革命者,不是清政府的奴才。秦先生,如果你要求我们杀掉慈禧和光绪,不管任务多么困难,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它,但你要求我们迎接圣驾,这绝对不可能……”
“是吗?不可能?”秦朗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然而在三个年轻人看来,这种微笑更像一把锐利的刀子,使人感到痛苦。他们的身体都绷紧了,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准备迎接新一轮攻击。
秦朗注意到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并且暗自笑了一下。“当然,你们都是革命者,希望推翻腐朽的满清政府。”他故意换上漫不经心的语气,“不过,我不确定的是,你们是否已经想好应该由谁接替这个政府——在你们将它的主要首脑彻底铲除以后。就我个人的看法,”他再次停下,转身看着他们,“至少现在,它还没有接替者。”
“李中堂?”吴禄贞谨慎的提出一个建议。
“李鸿章?”秦朗轻蔑的笑了一下——并非针对李鸿章本人,仅仅只是针对吴禄贞提出的建议。“当然,他具有影响力,有很多支持者,但他也有很多反对者,而且那些人具有与他相似的地位。因此很不幸的是,李鸿章并不具备足够强大的力量击败他的反对者,建立可以统治整个中国的政府。而且他实在太老了。”
张绍曾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叹息到:“显然,换成其他人,结果也是一样。”
“是的。而且出于自己的利益,西方国家和日本将介入中国的权力斗争,使局势变得更加复杂。”秦朗发出一个严厉的警告,“所以,除非你们希望中国陷入内战,最好不要动手铲除满清政府的统治核心。”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要前去迎接和保护他们。”蓝天蔚反驳到。
“也许。”秦朗耸了耸肩,“然而这是你们获得慈禧和光绪的赏识、进入清政府权力高层的唯一的机会。”
“我们为什么要进入清政府的高层?”
秦朗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采用了他最喜欢的方式,暗示。“你们必须明白,对任何组织来说——公司、政党、政府或者国家——内部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敌人。这些隐藏在暗处的潜伏者了解组织的全部机密,了解它的组成结构、它的运作方式、它准备采取的行动……所有的一切,更加危险的是,有时,他们可以参与组织的决策,有时,他们就是组织的决策者之一。在这些潜伏者面前,任何看似强大的组织都将在很短时间内遭到彻底颠覆。”
“你的意思是……”蓝天蔚看了看张绍曾,又看了看吴禄贞,他们都和他一样惊讶,“你想我们成为清政府内部潜伏着的敌人?”
“仔细想想,”秦朗仍然没有正面回答,“当有一天,清政府需要和革命者作战,然而制定作战计划的是革命者,讨论计划的是革命者,记录计划的是革命者,传递计划的是革命者,接受计划的是革命者,执行计划的仍然是革命者……”
“那么它就死定了。”
是的,清政府死定了。秦朗暗自笑着。当然,实际上清政府不可能像另一个政府那样,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自己的敌人渗透得千疮百孔,因为在那之前,它就会结束自己的历史使命。
他要蓝天蔚、张绍曾和吴禄贞前往怀来迎接圣驾、让他们有机会进入清政府高层,只是为了在中国军队里正式插入自己的力量。
以革命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