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节 对邓肯的嘱托[上]
种突如其来的厌恶感正如同流行性感冒一样快速感染器公司和Umbrella保安服务公司的每一个文职雇员:亨利.道伯斯,伊丽莎白.道伯斯小姐的父亲,那只可笑的猴子,以前他还仅仅只是让他们感到可笑,但是现在,他们开始讨厌他了。
因为那只该死的猴子彻底毁掉了他们的轻松时光。
这种指责看起来毫无道理,道伯斯先生从来没有接触过两家公司的文职雇员,也从来没有对他们做任何事情,事实上他甚至不认识这些人,因此根本没有理由谴责他毁了他们什么东西,但雇员们却有自己的逻辑。
首先,一个十分重要的事实是,当麦克布莱德小姐和秦朗先生在公司的时候,每一名雇员都必须竭尽全力工作,迅速而且正确的完成自己的任务,体现出一种极高的效率——否则就会受到惩罚,通常是扣除部分薪金。而现在,麦克布莱德小姐去了遥远的中国,而秦朗先生,按照桑迪先生的解释,他本应该在实验室里与道伯斯小姐一起进行深奥的科学研究,因此雇员们突然发现,自己可以稍微松懈一点,不再像以前那样疯狂的运转了。
还有什么是比这更美妙的呢?尽管麦克布莱德小姐最终仍然会从中国回来,秦朗先生的研究也不会永无止境的进行下去,但人们总是这样,只要有能让自己放松的时光,那怕只是短暂的一会儿,他们就会非常高兴……
但问题在于。美好地时光并没有到来。秦朗先生没有在实验室进行研究而是整天待在公司总部。这样全体工作人员就必须像平时那样高效率地运转,不能有半点松懈——所以他们很不高兴。
所以他们开始怨恨亨利.道伯斯,如果他没有强行带着道伯斯小姐寻找合适的店铺而且迟迟不能完成如此简单的工作。秦朗先生也就不会继续待在公司里,而他们也就不会继续辛苦下去了。
这一切都是那只猴子地过错。
所以他们恨他。
“该死的伦敦猴子。”
“什么?”秦朗抬起头,严厉的目光直视送文件进来的秘书,“罗斯小姐,你刚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秦先生。”秘书努力让自己显得很平静。但收效甚微。“我……我什么也没说。”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罗斯小姐?”除了目光,秦朗的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我听见你说了‘该死的猴子’。”
当然实际上,他听得很清楚,“该死地伦敦猴子”,他知道秘书指的是谁——菲斯伯恩每天向他报告公司里的情况,因此秦朗很清楚公司雇员对道伯斯先生的看法。也知道这种看法的原因。
不过,他觉得有必要吓唬一下秘书小姐:如果她不能管住自己的嘴,那她就不适合在现在位置上继续待下去了。
秦朗的吓唬起了他想要的效果,秘书小姐地脸立刻变白了。她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的老板非常忌讳有人在他面前提“黄猴子”,根据传说。这种人从来没有好的结果。现在的问题在于,虽然她并没有提到这个词,但他却正在这么认为,因为他显然听掉了一个关键词。
她慌忙解释到:“很抱歉,老板,我指地是道伯斯先生,大家都叫他‘伦敦来的猴子’——”
“我很怀疑你是不是正在敷衍我,罗斯小姐。”秦朗地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声音却分明透出一股恶意。
秘书小姐的脸现在已经是惨白了。“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也许,罗斯小姐。当然我可以相信你一次,但如果让我再听到类似的言论,你就得从现在的位置上离开了——所以,女士,请管好你自己的嘴。”他大声的说,把自己的威胁准确无误的传到她的耳朵里。
然后他挥了挥手。“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我一定会加倍注意的,秦先生。”秘书小姐如获大赦似的向秦朗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冲出办公室,几乎与推门进来的邓肯撞到一起——倒不是急着回到工作中而只是急着离开她的可怕的老板。
邓肯被她的举动搞糊涂了,因此一直盯着她的身影,直到门自动滑过来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才慢慢的转过头,指着门外迷惑的问到:“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秦?她看上去被吓坏了。”
“我稍稍吓唬了她一下。”
“吓唬?为什么?”
“因为她在我面前提了一些不应该提起。”秦朗扬了扬眉毛,“看起来你一点也没有注意况,邓肯。”
—
“关于他们对道伯斯先生的态度?当然,我知道。”邓肯表示,“那只猴子的确做得太过分了。”
“我不是指的这件事,朋友,它还不值得我浪费精力去关心。”秦朗敲了敲桌子,强调他将要提到的内容的重要性,“我指的是公司雇员的工作态度。他们怎么能以为我和瑞切尔不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就能松懈下来?”
“为什么不?”邓肯反问到,但在秦朗开口前他又自己接了下去,“秦,在你和瑞切尔的压力下公私的雇员只能紧张的工作,但我认为这是有害的,他们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紧张——”
“所以你就放纵他们,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工作?”
“没错。”
“见鬼,邓肯!”秦朗叫起来,“我们是资本家,不是慈善家……当然,”他耸耸肩,“我都快忘记你是一个半调子的罗伯特.欧文的信徒了。”
他想到了邓肯曾经惹出来的麻烦,劳工协会。这简直就是发了疯了,全美国的资本家都在竭力阻止自己的工人参加劳工协会,使用各种方法与已经存在的劳工协会进行激烈的斗争,甚至不惜拉拢黑人,他却打算自己组建一个……资本家,成立劳工协会,真是具有黑色幽默意味的举动。
当然,他没能成功,在所有人的反对下这个构想最终也只是一个构想,而且很快就被放弃了,但令人遗憾的是邓肯对公司员工的态度仍然没有什么变化,现在他又开始为他们充当代言人和保护者了。
秦朗一点也不喜欢这种事。
“不管怎样,邓肯,我不关心你的信仰也不打算干涉它,”他说,“但是你不能给公司的日常管理带来麻烦。如果让全体雇员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愿工作,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被竞争对手打垮。”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邓肯。”有那么一会儿,秦朗很想用日本人的工作方式告诫邓肯,但他很快把这个主意放弃了——那些故事或许会把邓肯吓住,而且那种疯狂工作直到把自己累死的态度也并非他追求的目标。
仔细考虑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用传统模式对自己的发言进行总结。“正如我一直强调的那样,邓肯,所有坏点子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在人们发现它们是坏点子前,它们看起来都像好点子。”
邓肯想了想,然后问到:“但你怎么知道我的点子是坏点子?”
“历史。”秦朗说,“资本主义是怎么发展起来的?残酷的压榨工人。邓肯,慈善家的企业全都完蛋了,剩下的全都是血汗工厂。当然我们应该对高级雇员好一些,但也不能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志工作。”
“这种情况显然不会永远持续下去。”邓肯显得极不甘心。
当然,他说得对,情况不会永远持续下去,要不了十年卡耐基就要开始扮演乐善好施的慈善家了——尽管四年前他还在命令他的私人军队镇压要求增加工资的罢工工人;还有西奥多.罗斯福,在他成为美国总统前,他极力主张镇压工人,不只一次威胁要把工人领袖枪毙,但之后他却开始阻止财团真的这么做。
情况总会发生改变,但不是现在;现在就开始谈雇员的权力,这实在太早了。
“邓肯,落后时代的人会被淘汰,但领先时代的人,虽然某些人成功了,但绝大多数都被送上了火刑架。”秦朗认真的看着他,“你想成为布鲁诺吗?”
几乎不需要考虑什么,邓肯的态度很明确。“不。”
“那么你就必须对公司的雇员严厉起来,让他们始终保持现在的工作状态,不能因为我或者瑞切尔不在这里而松懈。”
他叹了一口气。“我会尽力,秦。”
“不要让我失望,朋友。”顿了一下,秦朗接着说,“现在让我们谈谈你的新工作,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让你担任联合纺织技术的总经理吗?”
“为什么?”这一直是邓肯感到好奇的东西。他知道,在所有候选人里自己绝对不是最合适的一个,甚至不能进入前十位,那么秦朗为什么要选择他?
“因为你对工人足够好,不会过分压榨他们。”邓肯愣住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二十七节 对邓肯的嘱托[下]
呃……秦,你让我负责联合纺织技术公司是因为我一人的处境……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对你的同胞们好一点?”
邓肯不是笨蛋,相反,他同样很聪明,只是目光稍微短浅了点。所以仔细考虑一会儿之后,他找到了秦朗让他负责在中国的工厂的原因。
但只是部分原因。
秦朗是资本家,而且是正处于资本积累阶段的资本家,但他又有一些足够野心勃勃的计划,因此他并不介意采用任何手段实现自己的目的——他不会仅仅因为工厂里的工人是中国人就善待他们;如果他这么做了,那就是有其他目的。
“你还记得吗,当易水指责我不愿意帮助中国的时候,我对他说,我宁愿在中国扶植一些代理人,也绝不坐到一个烫得死人的位置上。”他回忆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感到开心。
但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且本身与邓肯也没有太多关系,因此他用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
“是的,我还记得。所以”——他更认真的想了想——“你打算让我在工人中间寻找代理人?”
“当然不是。”
在工人中间寻找代理人?虽然并非不可能,但在现阶段却极不现实:中国的下层民众受到的教育实在太少了,根本无法承担起领导国家的责任,而且不管形象还是背景都无法得到西方世界认同。
秦朗不会做一件极有可能失败的事情;他不会挑选不合适的代理人。而且事实上,他已经有了几个选择。当时机成熟地时候就会把他们找出来。并且易水也遵照他地指示正在寻找更多的潜在对象。
所以在工人中间挑选代理人,这不仅仅是毫无意义的,而且也是多此一举地。
“在这个计划中。你只需要承担辅助任务。”秦朗对邓肯说,“简单的说,你负责的是一个形象工程。”
“形象工程?”邓肯不明白。
“是的,形象工程。”秦朗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的公司新总部——他的“五角大楼”,“你看。我们地新总部就属于形象工程的一种。它的独特造型和规模都很容易引起公众的广泛兴趣和关注,而当他们打听并谈论与它有关的消息时,我们的公司也会被反复提到。”
“就像,呃……广告?”
“广告的更高级形式。普通广告只能告诉公众,我们的世界上存在这么一个人、一个地点、一件事情,或者一种产品,而形象工程还要更进一步,它将在公众面前塑造起一种著名地、被广泛接受的、令人记忆深刻的形象。每当人们提到这种形象。他们就会想起它代表的东西。”
邓肯盯着远处地五角大楼看了一会儿,怀疑的问:“我们地五角大楼能起到这种作用?”
“当然,邓肯。当它成为圣迭戈市的重要标志和加利福尼亚的著名建筑,它就能发挥这种作用了。”秦朗转过身。“所以,塑造一个对我们有利的良好形象。这就是你在中国要完成的任务。”
“通过善待工人?说实话,我很愿意做这件事,不过你真的认为这样做可以获得你想得到的结果吗,秦?”邓肯想知道。
他一点把握也没有。许多去过中国的西方人都曾提到,中国人对西方人有一种极端的仇视情绪,实际上秦朗也多次提到过这个问题。如果情况真像传说中那样严重,仅仅给予工人一点优待,这对改变中国人对西方人的看法起不到任何作用。
至于塑造形象,“著名”和“令人记忆深刻”倒是很容易实现的目标,毕竟坏名声也是名声,但说到“被人广泛接受”,恐怕想都不要想。
“你把问题看得太复杂了,邓肯。”秦朗笑了起来,自嘲的笑,“当然,或许是我解释得过于复杂化了。其实你的任务很简单,很多问题都不必考虑。”
比如普通中国人的看法,完全没有必要在乎它。经过两个多世纪完全封闭的愚昧生活并在半个世纪里连续遭受西方人伤害,同时加上保守官僚的恶意宣传和利用,普通中国人对西方世界只剩下盲目的、毫无道理的憎恨,无论西方人做了什么,好事或者坏事,或者什么也不做,只要有人刻意引导,都会被看成坏事。
而且这种局面很难得到改变;只要普通中国人仍处于愚昧无知的状态,西方人的形象就不会有多少改变——当然他们也没有进行类似尝试,相反,在殖民主义者、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传教士、不法商人和
子,以及对中国的一切都带有偏见的傲慢旅行者的共情况还在变得更加糟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作为列强国家中的后起之秀,在中国人的心目中美国和美国人的形象还不算很差——但这种优势也极其有限,因为普通中国人根本不知道白人世界有那些国家。
甚至不只是普通人。在华盛顿秦朗曾经听布什讲过一个笑话,清政府的一位高级官员[注],竟然坚信世界上只有英国和法国,剩下的西方国家,德国、俄罗斯、西班牙、葡萄牙……等等,当然还有美国,全都是英国和法国捏造的,因为它们向中国索要的赔款太多以至于两个国家都感到不好意思了……
真是一个史无前例的超级大笑话。但秦朗还能说什么呢?他能做的就是将这种荒谬的论调当作空气,对它视而不见——所以他也对普通中国人的态度漠不关心。
“我们只需要关心一小部分人的态度,接受了现代教育或者希望接受现代教育的青年知识份子,我们的代理人将在他们中间产生。”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跺着步子,并不断变换着手势,“不是腐朽的官僚和保守知识份子,也不是缺乏知识和见识的普通民众,只有这些人才是我们在乎的对象。”
“而这种人也最容易被说服,只要我们做得足够好,他们就会接受我们,愿意与我们接触。”邓肯开始明白了。
但仍然不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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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做得足够好,邓肯,是做得比其他人好,这样就行了。”秦朗摇着头,叹了一口气,“毕竟我们仍然是商人,是资本家,我们的目标永远是让利益最大化,所以你的步子绝不能迈得太大。”
“那这件事岂不是太简单了?只要让中国工人的待遇和美国工人待遇一样,任务就算完成了。”邓肯摊开手,“秦,即使你什么也不说,我也会这样做。”
“然后芝加哥财团和克利夫兰财团的代表就会要求你滚蛋。”
“这倒是我没有预料到的问题。”而且他也没有办法解决它——除了按照财团代表提出的要求最大限度剥削工人,别无他法。
但这只是他的问题,而秦朗总是有办法。
“所以我要求你不要把步子迈得太大。”他说,“工人的额外福利不需要考虑,考虑到两个国家的消费水准以及货币汇率,工资应该降低到美国工人的四分之一,注意听。”秦朗制止了邓肯插话的企图,“这都是为了让财团代表闭嘴。然后就是你可以操作的部分,降低劳动强度,工作时间缩短为八小时,然后把加班工资提高到正常工资的三倍——这样财团代表就会允许你雇佣两倍数量的工人三班轮换而不是强迫他们加班。”
“可是这根本不算什么。”当秦朗停下来换气时,邓肯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但比我们的竞争对手做得好,甚至好得多。”
“你的意思是,两个人遇到狮子,尽管他们都跑不过狮子,但只要其中一个比另一个跑得更快就可以脱险,是这样吗?”
“正确,朋友。”秦朗大笑起来,“当然接下来,你还可以做点其他工作,给工人安排定期体检,为他们解决一些家庭困难,不过最好的办法是弄个学校,请几个老师教导他们认字。”
“只是认字?”邓肯觉得自己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当工人们能够阅读和写字以后,他还可以教他们学习更先进的东西,比如启蒙思想家们的著作……
“不要把步子迈得太大,邓肯。”秦朗再次发出警告,“教导工人基本文化可以解释成为了让他们更好的工作,但如果你教他们别的东西,首先他们不会接受,其次,我发誓在财团代表开口前,我和瑞切尔就会让你滚回来。”
“好吧,我不会这么做。”邓肯无奈的耸了耸肩,“还有什么?”
“不要怕麻烦,所有工人直接和公司签合同,工资直接发到他们手上,不要通过工头或者中介人;如果有人企图扮演这种角色,解决他。最后。”秦朗用一个长长的暂停强调了它的特殊性,“我会找人教你中文,包括北方官话和广东方言。”
第二百二十八节 军事顾问将要出发[上]
肯感到他快要发疯了。
中文是一种复杂、深奥、难以捉摸因此不能很容易掌握的语言——当秦朗告诉他,他要开始学习中文时,邓肯认为自己已经很充分的认识到它的艰难程度,但当学习真正开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仍然低估了它的难度。
他完全不能掌握那些至少在他看来非常奇怪的文字的正确发音,无论听还是说,无论北方官话还是广东方言,都不行。浪费了整整一个星期,官话他能听懂二十个字,而粤语只有十一个,同时可以用古怪的发音说出“你好”和“我是一个美国人”——但除了秦朗基本没人可以听懂。
毫无疑问,进度实在太慢了。
因此,尽管与普通西方人相比,邓肯的学习速度还显得很不错,秦朗仍然要求他投入更多时间和精力学习。
“我没有太多要求,邓肯。”他是这么说的,“不会读和写,这不是问题,但两个月后当你前往中国并开始你的工作的时候,即使你依旧不能流利的说,最起码也必须能够勉强听懂我的那些同胞在说什么。”
没错,与其他几次相比,这一次他确实没有提出太多要求,但邓肯仍然认为秦朗为他准备的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两个月,时间太紧了!
邓肯在办公室里来回烦躁的走着。突然他停下来,开始拼命的抓挠自己的头发,希望能找到一个办法,任何办法。解决现在地问题。而当他这么做地时候。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邓肯愣了一下,然后决定告诫外面的人不要打扰自己,但随即又想起现在仍然是工作时间。因此只得坐回椅子上,将头发梳理整齐并将已经皱了地外套拉直。最后,确信自己的外表没有任何问题后,他做出回应。“进来。”
门开的,他的秘书走进来。“桑迪先生,有几个中国人要求见你。”
中国人?为什么是中国人?邓肯眨了一下眼睛。真是太不凑巧了。虽然他一直对中国的一切都充满兴趣,但现在他正为学习中文的事情发愁,所以与中国沾边地东西,不管是什么,他连碰都不想碰。
而且,几个中国人,“他们有预约吗?”至少他一点也不记得有这种安排。
“没有。”
“那就让他们先预约,安排好时间并等到那时再来打扰我。”
“但他们说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与公司的负责人会面。”秘书说。“而且其中一个老头自称是中国派驻美国的公使。”
“公使?”邓肯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说他是中国驻美国的公使?”
“是的,先生。”秘书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对了,在那几个中国人里有一个似乎曾经到过公司。”她更仔细的回忆了一会儿。“是地,他来过。我记得他是中国驻美国代理副领事,叫做——”
“请他们到会议室等着。”现在已不是搜寻记忆的时候了。邓肯知道秦朗的计划,知道他向中国政府提出派遣军事顾问帮助它训练军队,现在中国公使突然拜访公司,显然表示这个要求已得到明确答复——而且很可能被批准了。
这是秦朗一直等待着的消息,邓肯不打算耽搁任何时间。“立刻派人前往实验室通知秦先生。”他大声命令到。
“是,桑迪先生。”
秘书正准备转身离开,但邓肯又把她叫住了。“还有奥康纳先生,也派一个人到训练营找他。”
化学实验室,秦朗正与伊丽莎白一起检验他“提出”地合成化学反应——实际上是“哈伯过程”,德国人弗里茨.哈伯和卡尔.博世在一九零九年发明并在一九一零年取得专利的方法——只是现在,两位化学家永远也得不到属于自己地荣誉了。
不过,尽管只是在重复别人将要取得的成果,但秦朗也不能完全保证自己的实验一定可以取得成功,而伊丽莎白看起来则更加紧张。
“秦,我们一定可以成功吗?”她反复的问,并反复强调:“我一点把握也没有。”
“耐心,伊丽莎白,你知道就算所有条件和参数都对,反应也不一定能够成功。”仔细想想,他肯定自己回忆的每个条件和数据都准确无误,那么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希望寄托在运气上了。
但伊丽莎白仍然很紧张。“你知道我们正在创造一种从未有过的新方法,而这样的工作肯定还有其他人正在做,所以我们必须
然后她开始小声的抱怨。“如果我的父亲没有浪费我那么多时间,我们早就得到准确的结果了。”
“放松,伊丽莎白。”秦朗不得不继续安慰她,“我保证我们领先其他人很多年,时间还很充足。”
“你并不了解欧洲的化学水平。”她反驳到,“尤其是德国的化学水平。”
“不,事实上我与你一样了解欧洲的、同样也包括德国的化学水平,甚至可能比你更了解。在十年内哈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就在秦朗开始寻找弥补疏漏的办法时,一个工作人员突然走到他身边。
清了清嗓子,他以一种正式的语气宣布到:“桑迪先生派人通知你,中国公使正在公司总部,老板。”
“非常抱歉,伊丽莎白,但我不得不离开了。”秦朗立即对伊丽莎白说,在她询问谁是“哈伯”之前堵住了她开口的一切机会。至于以后……再过几个小时,她就会把这个陌生名字忘得一干二净了。
秦朗对此很有把握。
暗自愉快的笑着,他再次向极不情愿的、并且很想询问他提到的名字是谁的伊丽莎白道歉,然后转过身大步离开了实验室。
就在建筑外面,一辆马车正在等他。一旦秦朗钻进车厢,门就滑过来关上了,而马车也就上路了。在看起来像漫长的几个小时但实际上只不过是短暂的十几分钟之后,门重新打开,他走出来,进入公司。
—
他的秘书,罗斯小姐,从十分钟前起就一直在大门边等着,现在她立刻迎上来。“桑迪先生、奥康纳先生和哈林顿中校已经在会议室里了,中国方面的代表包括公使先生和曾经来过的白斯文代理副领事,以及幕僚和翻译。”
秦朗点点头。“会议开始了多长时间?”
“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始。”罗斯小姐回答,“那位公使先生坚持只有等你到了之后才会开始会谈。”
“那么他们在谈什么?”
“什么也没有,所有人只是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秦朗走进会议室就看到罗斯小姐描述的情景,甚至更加夸张:包括邓肯在内,里面的九个人全都像木偶一样坐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摆放在每个人面前的咖啡也没有动过的痕迹,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
气氛很沉闷。秦朗评论着。也许这是因为杨儒在这里的缘故,这位老掉牙的公使先生大概并不喜欢与几个外国人一起聊天,也不喜欢自己的随从与外国人聊天,而且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他可能也不会在外国人面前与自己的随从窃窃私语……不过,情况也可能并非如此,因为杨儒也可能还在为军事顾问的事情而暗自恼怒,因此也就不会给它的代表什么好脸色。
或者他只是单纯的讨厌外国人。
但不管怎样,从他进入会议室的那一刻开始,情形就改变了。秦朗看到,每个人都已解除一直保持的木偶状态,变得活跃起来——当然,除了公使大人。他仍然那么一动不动的坐着,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秦朗暗自耸了耸肩,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并给了邓肯一个眼色。他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先生们,既然所有人都到齐了,那么我们的会谈也可以开始了。”
直到这个时候,杨儒终于有了活动的迹象——他慢慢抬起头,将目光投向秦朗。“这样说,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是的。”秦朗平静的回答到。
“向我大清派遣军事顾问,这是你的主意,是吗?”杨儒接着问。
“的确如此。”
“你的胆子很大。”这既是一个评论,同时也是一个指责,但不是训斥——杨儒似乎还没有足够的勇气训斥秦朗,甚至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换了话题。“不知道秦公子祖籍是哪里,又是什么时候来到大美国的。”
“事实上我一直生活在美国,而且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去过中国。”秦朗漫不经心的回答到,“至于祖籍,虽然是重庆但这没什么意义。我没有任何亲人在中国。”
“原来如此。”杨儒点点头,当然在这一瞬间,其他人或许都没有看见但秦朗确实注意到他眼睛中一闪而逝的嘲讽,显然,他的回答让这位公使先生找到了一点优越感。所以会谈也就正式开始了。
第二百二十九节 军事顾问将要出发[中]
一件事情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杨儒,以及他带来的所包括毫无地位可言的白斯文,他们全都对军事一窍不通——所以会谈开始前,邓肯、奥康纳和哈林顿都相当乐观的认为事情可以很快结束。
但不幸的是,由于没有与中国官僚打交道的经历,他们错了。会谈刚刚开始就表现出不能很快结束的迹象:杨儒首先代表清政府宣布接受Umbrella公司派遣的军事顾问,接着秘书罗斯小姐拿出几个月前就已准备好的合同,然后……
“贵方派遣的军事顾问,我国政府自然会向他们支付饷银,但为什么我国还要付款给你们的公司?”翻译说。
“因为他们是本公司派遣的军事顾问。”奥康纳回答到。
“这算什么理由?”先征求了杨儒的意见,然后白斯文高声叫起来,“朝廷以前也曾在欧罗巴诸国聘请军事顾问,但从没有向列国政府付款。”
“因为我们不是政府,而是商业公司。简单的说,这是生意,而我们需要盈利。”秦朗耸了耸肩。
“荒谬。”
“很遗憾,但事实就是这样。”
白斯文还想继续反驳,但杨儒看了他一眼,于是他只好安静下来。接着,杨儒低声对翻译说了几句,然后翻译宣布:“我国政府不会接受这样的条款,它显然太不合逻辑和国际通例了。”
杨儒和他的幕僚们一点也不知道商业雇佣军是怎么一回事,秦朗很清楚,所以他选择后退一步。“可以对它进行一些修改。可以这样。中国政府直接向我们付款。然后由我们向军事顾问支付薪金。但价钱的总数不变。”
杨儒陷入沉思,什么也没有说,因此白斯文跳过这个问题。转向下一个。“付款地总额也需要修改,你们提出地价格太高了,朝廷不能接受。”
“五十名最优秀的美国军人,连同支付给公司的报酬,每个月四万美元,我认为这个数字一点也不高。”邓肯表示。
“不高?”白斯文“哼”了一声。“四万美元就是五万多两银子,这样一来,朝廷每年就要付给你们接近七十万两。聘请德意志军事顾问可要不了这么多。”
“德国佬地水平可赶不上我们的军事顾问。”邓肯轻蔑的笑了一下,“而且我们的军事顾问以前都是美国军队里的高级军官。”
“这都是你们自己的说法。”白斯文挑战地回击到。
“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用事实证明这一点。当然最后,你会发现——”
一声很轻但也很清晰的咳嗽从杨儒的位置传来。邓肯和白斯文同时转过头,看到公使先生似乎正有什么话要说。
“公使阁下,你有新的看法想要发表?”邓肯看向杨儒带来的翻译。翻译立刻转述了他的问题。而杨儒慢慢点了点头。
“什么看法?”
杨儒把一张平板的、一点表情也没有的脸转向邓肯,但很快又重新看向秦朗。
“我想知道,既然贵公司是以商业机构地身份派遣军事顾问,”翻译显然已经知道杨儒要说什么。因此他开始发言——并进行了一些修改。“那么他们到底属于谁管辖,我国政府还是贵公司?”
“由我们。”秦朗回答。“合同里已经明确写出,原则上,我们派遣的军事顾问会完全接受中国政府指挥,但如果中国政府要求他们参与合同规定以外的活动,就必须首先取得公司同意。”
“朝廷绝不会接受这种条款。”杨儒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了,眉毛皱起来,同时也不再把要说地话首先告诉翻译而是直接说:“既然是朝廷聘请的军事顾问,他们就必须完全接受朝廷指挥,不能再接受你们地命令。”
“但他们仍然是本公司的雇员。”在秦朗开口前,奥康纳抢先进行了一个强调。
“那也不行。”杨儒的态度很坚决,以至于让邓肯和奥康纳都感到迷惑——如果像秦朗说的那样,杨儒承担不起把事情搞砸了的责任,不能拒绝他们的要求,他又怎么会表现得如此坚决呢?
难道他得到了中国政府的某种明确指示?他们猜测着,但实际上,杨儒得到的指示很简单,北京只是要求他聘请一些顾问并尽快将北洋新军需要的武器买到手,至于其他那些具体的细节问题,显然只能由他自己处理。
所以这就意味着他必须为自己做的事情负全部责任。当然杨儒并不介意负责,但现在的情况却让他开始担心了。
价钱不是问题——虽然七十万两是个很高的数字,但它根本不值一提;军事顾问应该由谁领导,这同样不是问题——反正北京的
人们不会关心也不想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真正使杨儒感到不放心的其实是秦朗……更确切的说,是他的身份。
—
秦朗是一个汉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的祖籍在重庆。然后他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去过中国,而且也没有亲属还在中国,虽然这可能只是一种掩饰,但也可能是真的。如此一来,他的父母或者祖辈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中国,以及因为什么离开中国,那就是值得考虑的问题了。
杨儒不得不担心秦朗与清政府认为的那些叛逆的关系:也许他是他们中的一员,也许他与他们有密切的交往,也许他同情他们……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同时也不可能通过这次会谈查证什么,但他仍然要小心戒备。
去年发生在广州的那场未遂暴动和逃跑的几名叛逆头目时刻提醒着杨儒,为了大清朝的安危,他必须时刻提高警惕。
他绝不能让秦朗的阴谋得逞,如果他真有什么阴谋的话。
杨儒满脑子都是这些问题,结果在短暂的发言后就陷入了沉默,当然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否则秦朗一定会大声笑出来——当然,他同样在寻找着一个答案,如何绕开眼前这位公使先生所表现出来的这种顽固。
其实这种顽固经常能被绕过,通过影响其他某种东西,而非有关的这一个,但他需要一个能够迅速见效的方法。
秦朗仔细考虑着,同时聆听着邓肯与白斯文的激烈争论——浅薄的、只与价格有关的争论,而杨儒刚才提出来的问题则被他们自然的忽略了。不过这也十分正常,他们都不是真正负责的人,只能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而不能涉及关键。
然后他稍稍转动眼睛,把目光投向奥康纳和哈林顿中校,在这场争论中他们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几乎什么话也没有说。不过,秦朗想,他们很快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他有了一个主意。
“请安静一会儿,先生们。”秦朗说,既对邓肯,也对白斯文,“这场争论看上去很难得到一个结果。所以我建议暂时休会,同时,我诚恳的邀请公使先生和诸位代表参观我们的训练营。我希望这将有助于使诸位先生对本公司的军事顾问的价值得到一个更加准确的评价。”
幕僚们开始窃窃私语,但更多的目光被投向了杨儒。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同意了,“可以。”但他又说:“不过,老夫身体欠佳,就不去参观了。”
“既然如此,那么我将留在这里陪伴我们的公使先生。”秦朗立即说,然后侧过身给了奥康纳一个足够隐讳的眼色。“其他几位先生就交给你了,肖恩。让他们留下一个足够深刻的印象。”
“没有问题。”奥康纳知道他的意思,“他们一定会得到一个足够深刻的印象,我可以保证,秦。”
于是所有人全部离开了会议室,甚至秦朗的秘书和杨儒的翻译也离开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坐在椅子上互相对视着,大眼瞪着小眼。在这一刻,杨儒心中的警惕提高了,不过也想知道秦朗的目的。
甚至他还有一点在他自己看来极其不合时宜的期待;许多时候,单独的密谈总是值得期待的……
他难以察觉的摇了摇头,将脑子里的那一点期待驱逐出去,然后听到秦朗说:“我认为有必要向你强调一点,公使先生,这笔生意对我非常重要,涉及我与华盛顿的关系。因此它必须成功。”
杨儒微笑起来,但什么也不说。
“而且我认为,合同里提出的条款都非常合理,没有任何值得修改的地方。”秦朗接着说。
杨儒仍在微笑,而且仍然什么也不说。
“所以目前的状况让我困惑。仔细想想,或许这是因为有些地方我还做得不够好。”
虽然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但公使先生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是一个商人,而且喜欢直截了当的谈问题。”秦朗习惯性的把手指交叉起来,摩擦着,并在嘴角挤出一个淡淡的、容易被人误解为微笑的讥笑,“这样吧,公使先生,我给你合同款的四分之一作为报酬,先付一半。”
太直接了,直接得让人无法接受,同时也更加说明他有什么阴谋——但是,七十万两的四份之一,而且只是一年……
是的,为什么要拒绝?至于其他那些次要的、与会谈无关的枝节问题……为什么要管那么多呢?杨儒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了,秦朗也是如此。
第二百三十节 军事顾问将要出发[下]
合的哨子声突然响起来的时候,张彪正好抓到他的第“A”——又赢了,他暗自高兴着,结果哨声把他的好心情终结了。
还有尤金.史密斯。哨子声还没有结束,他就像一头大象似的撞开门冲进来,然后就像以前任何一次那样开始大声咆哮:“紧急集合,带上武器和所有装具!先生们,我只给你们五分钟,动作快!”
聚集在一起赌博的雇佣兵顿时乱成一团:手里拿着的扑克牌被丢在桌子上,桌子上的钞票则被抓回口袋里。当然在这种时候,反应速度总是最重要的,而张彪则慢了一点,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就只剩下了几枚硬币。
“该死的家伙!那都是我赢的钱!”他愤怒的大叫起来,将牌重重的砸在桌上。但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理会他,时间也不够了,所以气急败坏的张彪能做的也只是将那几枚硬币收进口袋,然后抓起武器和装具,跟在其他人后面向房门冲去。
原本一片沉寂的兵营现在完全沸腾起来了。尖利的哨声、指挥官的大声喊叫、雇佣兵之间的窃窃私语和他们跑动时的脚步声全部混在一起,充满了每个人的耳朵。但在这混乱的局面中,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仍然有序的行动着,列队,整合,编组。
然后现在突然安静下来,因为雇佣兵们看到公司的首席军事顾问出现了。
也许,他将给予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会让部队紧急集合。每一个人都在期待着。也包括那些知道得与自己的手下一样多地指挥官。
哈林顿对这种效果感到满意。他站到军营中央地台子上,并从身边的高级指挥官手里接过一个用铁皮卷成的简易扩音器。
“先生们,很抱歉中断你们地休息。”他说。“现在有一个客户派遣的代表团正在公司视察,他们希望检阅你们,并深入了解你们的战斗力,而公司已经答应了这个请求。因此我命令你们立即前往新兵训练营。”
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绝大多数是抱怨,但也有一些是好奇。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里来的傻瓜让我损失了一大笔钱。”张彪咬牙切齿的对站在他身边的威廉.巴茨宣布到。
但非常罕见地是,巴茨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笑着——当然,如果有人检查他左边的裤兜,就会发现里面有两张揉皱了的一美元钞票。
是的,那是张彪的钱,但为什么要说出来呢?现在这个时候,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微笑。并且保持微笑。
白斯文也在微笑着,尽管他的腿已开始软了。在他的短暂人生里,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上千名全副武装地西洋士兵,而且这些雇佣兵的步枪上都上了刺刀。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使白斯文感到极不舒服。
确切的说。是害怕,当然代理副领事先生绝不会承认自己被吓着了,不管为了自己地面子还是国家的面子。
然后他偷偷用眼角地余光瞟了一眼与他一起的几位幕僚,但他们的表现却很正常,很平静,完全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被吓着。结果,只是那么一会儿,害怕就让位给了羞愧。
白斯文觉得自己的脸正在快速变红。为了掩饰这种变化,他清了清嗓子,转向正微笑着看着他的奥康纳和邓肯。“这就是贵公司军事顾问训练出来的部队?”他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不错,的确是虎狼之师。”
奥康纳毫无保留的接受了这种称赞,并且表示:“你看到的这些都是还没有完成训练的新兵,白代理副领事先生,我们真正的作战部队正在迅速赶过来。当然,他们比新兵更加训练有素。”
这种一点也不谦虚的表现让白斯文暗自皱眉,不过西洋人一直都是这样,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礼仪,所以他也只能说:“我很期待看到他们。”
当然,想到自己还会看到一批全副武装的西洋士兵,白斯文的语气在他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变得有些僵硬了。然后很快,他脸上的微笑也开始僵硬起来。
奥康纳宣称的“真正的作战部队”已进入他的视线了。虽然完全不懂军事,但白斯文还是能够感觉到这些士兵与站在他面前的这些士兵有非常大的差异:他们行动时的步伐更坚定、更整齐,并且他们的左手的摆动也是基本一致的。不过更大的差别在于,他们表现出来的威慑力也更加强烈。
斯文已经看到了前几排士兵的脸。他们每个人脸上绷紧了,显得极其严肃、冷酷,甚至眼睛中还能看到一点残忍,完全不像那些没有完成训练的士兵那样,还带着少量笑容。
白斯文又被吓到了。
但实际上,雇佣兵们只是故意装出了这样一副表情。因为他们都很不愉快,为了弥补自己损失的休息时间,以及被人拿走的、没能赢回来的或者没能赢到的钞票,他们决定给参观者一点颜色。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参观者是一些中国人以后,雇佣兵们就更发誓要吓唬吓唬他们——不只是白人和黑人,华人也这么认为。
即使是那些质朴的、胆小的华人雇佣兵,当他们发现自己有一个机会报复一下那些在国内时都显得高高在上的官僚的时候,他们也会感到非常开心,何况在他们中间还有张彪这样的真正的恶棍。
所有人的意见都完全一致,因此他们的表现很有默契,效果也很好。
白斯文就是第一个被吓到的倒霉蛋,而当雇佣兵们整齐一致的在参观者所在的看台前停下、转身并且靠腿,同时发出整齐而响亮的声音时,几位幕僚也被吓了一跳,然后他们的心就因为那些眼神和表情彻底沉了下去。
不过,奥康纳和邓肯也被雇佣兵的表现弄迷惑了,有那么一会儿,他们猜测这可能是哈林顿的安排,然而中校先生脸上的同样表情似乎又表明一切与他毫无关系。于是他们就更加迷惑了。
—
但现在显然还不是迷惑的时候,奥康纳很快恢复正常,微笑着向白斯文询问到:“代理副领事先生,你对我们的作战部队有什么看法?”
有什么看法?白斯文觉得自己都快站不住了,只是为了保住颜面才咬牙坚持着,根本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但是,奥康纳已经提问并且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又怎么可能什么话也不说呢?
做了两个深呼吸,他艰难的转过头,向奥康纳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很好,”白斯文机械的宣布到,“很强大。”
“非常感谢你的评价,代理副领事先生。”奥康纳装着没有注意他的这种异常,大声的笑起来:“我认为这是对本公司的军事顾问的最好评价。”
“是的。”白斯文顺着他的话向下说到,“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返回贵公司总部,继续讨论合同的问题了?”
他微笑着、一脸期待的看着奥康纳,以及他身后的邓肯,希望他们同意他的要求。但奥康纳却好像大吃了一惊。“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代理副领事先生?”他叫到,“我认为现在还不是返回谈判桌的时候,我们已经为你准备了火力演示和实战演练。”
“火力演示?实战演练?”白斯文的脸一下子变白了,神色慌乱的拒绝到,“我认为这没什么必要,先生,我们的主要工作是签署合同——”
“我认为这很有必要,代理副领事先生。”奥康纳微笑着打断他,并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认为,只有看过火力演示和实战演练,你才能完全了解本公司提供的军事服务的真实水准。”
秦朗的指示很明确,一定要让这几位谈判代表对Umbrella的军事实力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在完全实现这个目的之前,他怎么可能让他们返回谈判桌?奥康纳向着白斯文微微鞠了一躬,热情的发出邀请:“请跟我来,代理副领事先生。”
然后,不管白斯文还有什么要说,他已经向看台的台阶走去,接着邓肯也在发出他的邀请后跟了上去。
于是,除了跟上他们,去观看那个他们并不想观看的火力演示和实战演练,白斯文和杨儒的幕僚什么也不能做。
交换了一个无奈和绝望的眼神,他们向看台下走去。
与此同时,会议室。
秦朗和杨儒已经基本敲定了合同的所有细节——没有修改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只是在杨儒的建议下对文字进行了改动和修饰,并添加上了许多毫无意义但清政府的官员们喜欢的词语。
在明确了自己将要得到的利益后,公使先生一下子就对合同变得热心起来。
然后现在,他们只剩下一件事要做了:等待其他人回来,然后签字。不过这需要一点时间。
第二百三十一节 除了顾问,还有军火[上]
斯文正在体验他以前从没有体验过的事情:在他前方的地方,一挺机枪正在猛烈开火,一整条弹带很快打完了,但机枪手又装上一条新的,然后再像刚才那样把子弹全部打了出去。
这绝对是他的第一次,不过实际上,白斯文更愿意站得稍微远一点,虽然在现在这个位置上他可以非常清晰的看到飞溅的弹壳与枪口的火舌,但是枪声也在残酷折磨他的耳膜——刚开始那一会儿,他甚至觉得除了枪声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最后不得不用手把耳朵捂了起来。
但这没什么用,手掌阻挡不了多少噪音,白斯文需要的是一对木塞或者两团棉花,但这只是一种毫无结果的奢望,所以他只能就这么忍着,但露出一脸苦相,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
他的表现让奥康纳和邓肯暗自发笑。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被一挺机枪的枪声弄成这副模样。必须说,这位代理副领事先生的承受力实在太差了。
“我还没有见过像他这样害怕枪声的人。”奥康纳低声对邓肯咕哝着,“真是幸运,我只安排了一挺机枪进行火力演示。”
邓肯点头表示同意。“或许我们应该取消炮火演示。”
“没有必要。”奥康纳始终记得秦朗的嘱托,而且他也不想放过一个放焰火的绝妙机会。
当然,焰火是最后的表演项目,在那之前,希望代理副领事先生不会晕倒。
奥康纳稍稍转过身。机枪也在这一刻停止射击。等了几秒。当他确信它确实不会继续开火,白斯文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并放下双手。而奥康纳立刻不失时机地问到:“你地感觉如何,代理副领事先生?”
“还不错。”白斯文言不由衷的说,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感受。
停了几秒,他又补充到:“枪是好枪,打得也很快。”
“谢谢你地称赞。”奥康纳接着问:“那么,你认为本公司雇佣兵的射击水准与贵国由德国军事顾问训练出来的士兵相比。究竟谁更优秀?”
一个白斯文完全不知道应当如何发表评论的问题。他从来没有见过北洋新军——或者南洋新军,更不知道他们的射击水平,而且刚才他也没有注意机枪手的射击精度,白斯文根本没有注意靶子——虽然它们与他地距离只有四百米,而且射击开始之前奥康纳曾向他指出过,但他的目光从来没有投向他们。
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然而他又必须说些什么。考虑了一会儿,白斯文说:“我感到很难评价贵公司士兵与我大清朝士兵之间谁的枪法更好。我们没有贵公司使用的这种新式武器。”
当然,他只是在寻找一个借口,而且谁都知道他在寻找借口。几年前李鸿章曾经购买过马克沁机枪,在军火商中间这并非什么秘密。而且清军中也有其他类型的机枪——比如加特林。
但奥康纳喜欢白斯文的借口,邓肯也喜欢。他立刻靠上来。“如果贵国军队需要。我们可以向贵国出售任何一种本公司生产的新式武器。”
商人总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推销自己产品的机会,但白斯文知道自己地身份,这种事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购买军火之类的事情,并不属于本官负责。”
“你可以向负责采购军火的官员推荐——”
邓肯还想说点什么,但奥康纳把他拉到一边,然后笑着对白斯文说:“真是遗憾,不过本公司地雇佣兵也将使用步枪进行射击表现。”他转向哈林顿,“中校,命令部队进入射击位置。”
哈林顿转过身,把命令传给站在他身后的大队指挥官,指挥官又把命令传给他地中队指挥官们。一整个大队全副武装的雇佣兵迅速进入靶场,摒弃排成紧密的三列——第一列卧倒、第二列半跪而第三列保持直立——然后一起将步枪举了起来。
在这一刻,白斯文有了很不妙的感觉,但在他来得及说出什么或者重新用手捂住耳朵之前,大队指挥官已经发出命令。
“开火!”
“砰!”
超过八百支步枪同时开火时制造的噪音无疑时极其巨大的,远远高于一挺连续射击的机枪,白斯文的耳朵里立刻只剩下一阵毫无实际意义的“嗡嗡”生,而其他一切声音全都消失了。由于痛苦,他只能选择张开嘴巴,并且赶紧把耳朵捂了起来。
他刚刚完成这两个工作,“震耳欲聋”的枪声就响了起来,然后
次,再一次……弹匣里的子弹很快打光,但这不是问动作整齐的换上新的弹匣,结果又是十轮齐射。
—
白斯文真的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现在他觉得,杨儒留在那间会议室里而没有到这里参观真是明智的决定,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一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里。
现在,那些士兵已经把步枪收起来,因此白斯文立刻对奥康纳说:“奥康纳先生,虽然贵公司的演练非常精彩,但我认为,现在我们应当回去继续谈判了。让公使大人和秦老板等待太长时间显然缺乏礼貌。”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合适的理由,他们不能让杨儒和秦朗无限制的等下去,然而奥康纳完全不在乎。
“不用着急,代理副领事先生,刚才的演示只是开始,好戏还在后面。”他说,“至于尊敬的杨儒公使阁下,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通知他们了。”
白斯文的脸色又一次变得难看了。而他的脸色变化是如此的频繁,以至于奥康纳开始怀疑他并不是真正的外交人员。不过这不是需要关心的主要问题,他暗自耸了耸肩,接着说:“你现在能对本公司雇佣兵与贵国士兵的射击水准进行评价了吗,代理副领事先生?你知道,我们对这个问题非常关心。”
“是的。”白斯文立即回答。就在刚才,他突然感到这可能是问题的关键,如果他不能得出结论、或者没有得到“贵公司军事顾问训练的士兵比德国军事顾问训练的新军士兵更优秀”之类的受到期待的结论,参观就会永无休止的进行下去,直到他晕倒或者得到正确结论。
没错,就是这样。白斯文觉得自己想通了,所以他说:“奥康纳先生,现在我完全能够确认,贵公司军事顾问训练的士兵,确实比德意志国军事顾问训练的我大清士兵优秀。”
同时他向奥康纳和邓肯投去一个充满期待的目光,希望他们中有人立即宣布参观到此结束。
然而白斯文又一次错了。
“非常感谢你的赞赏,代理副领事先生。”奥康纳笑容满面的向他鞠了一躬,然后接着说:“那么,现在我们进入下一项内容。你将看到本公司士兵是如何在机枪掩护下突破敌军阵地的。”
“但是——”
“当然,如果你觉得安排太紧凑了,我们可以先休息一下。”
奥康纳的态度让白斯文再次意识到,现在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管是否愿意,他都必须按照他的意愿继续参观。虽然完全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不知道奥康纳究竟有什么目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白斯文感到十分恼怒——毕竟他还是代表大清朝的外交官员,一个美国商人怎么能够如此无礼的对待他!不过,再看看周围的全副武装的雇佣兵,他又没有一点勇气提出抗议了。
不能离开,他只能在奥康纳给他的选择中找到一个稍微好一点的。
“我建议我们先休息一下,奥康纳先生。”白斯文无奈的说,“站了这么长时间,本官有些累了。”
奥康纳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很快,一些雇佣兵拿来桌子和椅子,接着又拿来各种饮料、水果和点心。很显然,他们早有准备,一切都是有预谋的,白斯文暗自想着,同时转过头看向奥康纳和邓肯。
有人正对他们,还有那位叫做哈林顿的军事顾问说着什么,小声的说,其他人都无法听见;不过,无论那个人说了什么,总之,他们显得很高兴,而且看他的目光似乎也不同了。
情况在改变,白斯文很快就更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点——奥康纳从桌上拿起两杯加了冰块的、不断冒着气泡的黑色饮料,与邓肯一起走到他身边并将其中一杯送到他手里。
“这是美国的特色饮料,可口可乐。当然我想你可能听说过它,代理副领事先生。”他愉快的说,“让我们为了美国和中国的友好与合作干一杯。”
“本官不是很明白。”白斯文说。
邓肯笑起来。“简单的说,公使阁下与秦朗已经确定了合同的所有细节,只要我们回去并在上面签字,事情就结束了。”
白斯文一下子高兴起来。“那么我们可以回去了?”
“我非常遗憾。”因为秦朗有新的安排。
第二百三十二节 除了顾问,还有军火[下]
代理副领事先生,这是本公司生产的最新式武器,目佣兵部队和圣迭戈警察。”邓肯送站在旁边的雇佣兵手中接过一支冲锋枪,以极其正式的、而又略带一点诱惑的语气介绍到:“‘放荡者’轻型机枪,现代枪械技术的完美结合,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尖端产品……”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但他的听众们,尤其是白斯文,却感觉不到一点意义。“现代枪械技术的完美结合”,“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尖端产品”,类似的宣传对美国人可能还有一点效果——仅仅只是“可能”,绝大部分美国人也搞不清楚邓肯在说什么——但白斯文从没接触过枪械,他甚至分不清楚抬枪和步枪,介绍几乎没有什么作用。
而且白斯文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另外一个问题上:奥康纳和邓肯,这些美国商人到底想做什么?几分钟之前,他们的目的还是推销自己公司的军事顾问,并且竭尽全力,不惜一切手段,然而这件事情刚刚有了一个结果,他们竟然又开始展示军火……这是一种推销方式?那么他们找错了对象。
白斯文很清楚自己没有购买武器的权力,而且杨儒也没有;究竟购买什么武器,只有朝廷才能决定,他们的职责只是向美国军火商提出要求,签署合同,最后负责付款并安排武器装船……作为公使,杨儒只能做这些,他的下属和幕僚们能做的就更少——邓肯将他当作推销目标,注定毫无结果。
但邓肯仍然在大声介绍着。并在白斯文面前摆弄着那支“放荡者”。“……正如你看到地那样。这支轻型机枪有二十九英寸长,而将枪托折叠起来以后只有十八点五英寸,非常紧凑。”他更明显地笑了笑。“它发射九毫米口径子弹,使用大型弹鼓供弹,每次可以装填一百发子弹,并在十秒内打光它们。”
他一边说,一边接过雇佣兵递过来的弹鼓,把它装到枪上然后动作熟练而且潇洒的将子弹上堂。做完这些。邓肯向白斯文发出一个询问:“你不想亲自试一试这件武器吗,代理副领事先生?”
“不。”答案是毫无疑问地,“谢谢你的好意,桑迪先生,但我不会打枪。”
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回答,邓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侧过身指向五十米外刚刚假设起来的半身靶。“看到那块靶子了吗。代理副领事先生?”
“是的。”
“请注意看。”邓肯转向靶子,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举起“放荡者”向它瞄准。再等了一会儿,他开火了。
枪声响起来的那一瞬间。白斯文条件反射似地抬起手准备捂住耳朵,不过他很快发现这种轻型机枪发出的声音比刚才那挺需要架在地面上并由两个人操作的机枪低很多。而且也没有那么沉闷,不会让人觉得难受。
于是白斯文又把手放下,按照邓肯的要求把目光投向五十米外的靶子。在人形半身靶的腰部,现在已经有一半消失了,剩下的那部分也在子弹的打击下迅速崩解、脱落和飞溅——邓肯显然在做一个缓慢地横向扫射,速度正好准确到当他打出最后一颗子弹时,靶子也被拦腰截断。
枪声刚刚消失,人形靶的上半部分就倒了下去,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邓肯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事实上他是第一次做,因此牛仔似的轻浮又一次在他身上显现出来:他得意的吹了一声口哨,顺便装模作样地摆了一个姿势,然后才回过身。
“你觉得怎么样,代理副领事先生?”
“好枪法。”白斯文向他竖起大拇指,接着开始鼓掌。在他的带领下,杨儒地几个幕僚也开始鼓掌,当然奥康纳、哈林顿和雇佣兵们也不得不这样做,于是靶场上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邓肯更高兴了,因为他很少得到掌声……事实上只要瑞切尔在场,他得到的通常都是指责,称赞是非常罕见的结果,所以掌声让他非常高兴。
但掌声并非他希望得到的东西。
稍微等了一些时间,可能有大约一分钟,当掌声消失他又重新问到:“你觉得这件武器怎么样,代理副领事先生?”
“是一支好枪。”白斯文慢慢的说,同时寻找着一种既可以敷衍邓肯,又不会损害自己颜面的回答方法——他不能直截了当的告诉美国人,他们选错了推销对象,自己只是负责签署合同的牵线木偶——尽管事实上他已经这么说过了。
他犹豫着。不过要找到一个看上去很合理的借口其实一点也不困难,各个国家的政治和
导人在拒绝大规模装备自动武器时都采用了一个相同在白斯文也想到了。
“是一支好枪。”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结论,接着说:“但本官认为,这种枪并不适合我大清陆军使用。它消耗子弹的速度太快,我国难以承受。”
“这是一个问题。”邓肯点点头。使用成本确实是每个国家都很注意的问题。但他接着又说:“不过它并不严重。你们可以采购少量‘放荡者’装备精锐部队,比如贵国皇帝陛下的近卫军。”
“这需要太后与皇上亲自裁定。”白斯文顺水推舟的说。
“的确如此。”尽管极不情愿,但邓肯也只能表示同意,同时考虑着是否需要派人前往中国向中国皇帝推销军火。不过他随即想起,军火生意已经与他没有多少关系了,棉花和生丝才是他负责的项目,于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当然,他还得完成秦朗的委托。
邓肯暗自耸了耸肩,将冲锋枪递给一名雇佣兵,然后对白斯文笑了一下。“当然,除了‘放荡者’,本公司还生产其他类型的武器,就像这一种……”
—
新一轮推销又开始了。
不过这一次,邓肯稍稍注意了一下客户的实际状况——既然白斯文强调因为使用成本上的问题不能购买冲锋枪,所以他在推销目录里删去了勃朗宁的轻机枪和自动步枪。同时卡宾枪也被删除了,除了射击速度,它使用的.223径弹药比其他任何一种弹药都要贵上一倍,中国更不会购买。
第四种被删除的武器则是那支从来就没有成功过的.357马格南口径半自动手枪,只有极少数狩猎和射击比赛爱好者才会购买,但中国军人显然不是这类客户;然后,.44马格南口径的“水蟒”也被删除了得中国人的体格可能无法承受它的后坐力,虽然秦朗可以使用它,但他是特殊例子。
只是这样一来,邓肯的推销目录里只剩下四种产品:“蟒蛇”和.45ACP口径的半自动手枪“眼镜蛇”,以及六十和八十一毫米炮。不过他想了一会儿,又加上了勃郎宁还在研制的新式玩具:泵动霰弹枪[]。
在他这样做、并且让人从工厂里拿来一支试生产型的时候,邓肯绝没有想到这个举动会有多么成功。
“这种新式的步枪,桑迪先生,贵公司已经准备生产了吗?”白斯文问到,眼睛盯着那支样品,而且一脸兴奋。
他的表现把邓肯吓了一跳。他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对武器一直表现得毫无兴趣的代理副领事在目睹他用霰弹枪开了一枪以后竟然会表现得如此兴奋——是的,虽然刚才那颗十二号霰弹在人形靶上打出了一个大窟窿,但邓肯一点也不觉得勃朗宁的新玩具能比冲锋枪更吸引人。
除了价格和使用成本。
但白斯文就是表现得非常兴奋。“这种新式步枪,贵公司已准备生产了吗?”看到邓肯毫无反应,他又问了一次。
“是的,我们会很快生产它。”邓肯立即说,不过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在勃朗宁先生最终完成它之后。”
为什么要说?他暗自想着。勃朗宁的新玩具或许是今天唯一的收获,只要能说服中国政府订购它,其他的枝节问题最好先藏起来。而且,即使勃朗宁有什么耽搁,理论上来说也能在中国政府的订单到来前完成。
邓肯高兴得快要笑出来了。
白斯文也很高兴,也想大声的笑。他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件可以为自己的仕途增添一点色彩的东西,一种可以一枪在敌人的胸前开个大洞的新式步枪,而且使用简单,军机处的诸位大人应该非常喜欢。
当然,他还需要说服杨儒,只有他才能向朝廷提交正式的奏章,但白斯文觉得这不是问题。
“桑迪先生。”他的眼睛已经眯起来了,“能将这支枪送给本官吗?你知道,本官需要向朝廷呈交样品。”
“没有问题。”邓肯愉快的回答到,“代理副领事先生,只要你需要,本公司可以提供任何武器的样品。”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第二百三十三节 蜘蛛与苍蝇
你要走进我的客厅吗?”蜘蛛对苍蝇说,“这是你见的一间小客厅。”
当这句话突然出现在秦朗脑海里的时候,他正在回想前天与杨儒签署的两份合同——当然,就是两份。杨儒登门拜访不只是签署合同聘请军事顾问,同时他还有另外一份合同需要签署:为北洋新军购买四万支步枪和一千万发子弹。
几个月之前他就应该完成这件事,但秦朗却利用他提出的要求强迫他报告清政府雇佣Umbrella的军事顾问,而事情既然已经有了一个符合要求的结果,杨儒认为自己最好尽快把购买武器的事情解决。在过去的几个月,北京的诸位大人和负责督办新军的袁世凯一直在不断催促他,使他极其苦恼,以至于签署合同时不但没有还价,而且也没有发现秦朗将报价稍稍提高了一点。
是的,只是“一点”,为了补偿支付给杨儒的贿赂,秦朗将价值两百万两白银的武器和弹药提高到了两百二十万两,上涨幅度“仅仅”只有百分之十。
他不担心清政府抗议,就像他不担心清政府拒绝接受他的军事顾问一样。秦朗向摩根提出要求获得在中国的轻武器销售垄断权时就知道一定会出现这种情况。只要美国与欧洲强国的关系还保持正常,而且清政府既不打算破坏条约又不打算实现轻武器国产化,它的官员们就不得不为购买武器弹药头痛,并接受他提出的所有还没有超出底线地不合理要求。
事实上。苍蝇已经在蜘蛛地小客厅里了。而且既没有得到蜘蛛用心险恶的诱骗也不是自己一不小心撞进去的,它在极不情愿地情况下被人丢进去的,与玛丽.豪威特在《蜘蛛与苍蝇》里描绘的情节并不符合……
但秦朗还是把它记在了记事本上。然后他将本子和钢笔收进上衣口袋,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面前的合成工业制取装置的模型上。
这是他正在做的工作,而且也只有他可以做,无论是因为保密还是因为不熟悉,聘请地工程师都派不上什么用场。
只能由他完成。
其实伊丽莎白也可以分担一部分,但她正在不断重复合成反应实验。不过这并不是因为这个实验不成功。他回忆起的那些知识完全正确,第一次进行实验就取得了令人满意的结果。伊丽莎白不断重复它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符合生产要求的成功率——当然,这样做是毫无必要的,他很清楚。
但秦朗并不打算阻止伊丽莎白。他认为她的工作值得鼓励和肯定,而且在她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实验上的时候,他可以更从容的安排他地时间。
他可以到公司处理那些需要他处理的事情,他可以在实验室与她一起重复实验,或者就像现在这样。设计一套复杂的工业装置。
理论上,他今天就可以完成它了,但现在看起来却有点困难。秦朗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安心工作,总是想起其他事情:与杨儒签署的两份合同、联合纺织技术公司、梅塞施米特地间谍学校、福特的汽车工厂……
所有他制定地那些计划。他正在不断想起它们,而且完全不受控制。即使他已经竭尽全力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工作上。但还是没有任何成效。
他不太确定这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当他决定集中注意力做某件事的时候,他总可以很快进入状态。但是这一次,情况实在太反常了,而且毫无理由——唯一的疑点是,他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也许……”秦朗知道自己的思维再次偏离了工作,但他就是忍不住要去想那些无关的东西,“也许那个奇怪的梦就是问题的关键。”
仔细想想,他觉得很可能就是这样。那个梦的内容本身就很奇怪,而且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那些画面……事实上如果不是再一次梦到它们,他都快把它们全部忘记了。
因此这又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为什么会在他快要把内容全部忘记时,他会再次做那个奇怪的梦?这看上去就好像一个提醒。然后秦朗想起那个把他送回一八九三年的家伙……东西,他同样快把它忘记了——所以,正式因为如此,它才让他重新做了那个梦,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
秦朗觉得它的行为一点也不明智。三年,尽管时间已经过去如此长一段时间,然而他对它的憎恨却一点也没有减少、仍然渴望干掉它。如果一定要
现在的看法与三年前有什么差别的话,那就只是报复
三年前,他发誓用子弹在它身上开无数个窟窿,而现在,他正在“用水泥包起来然后扔进马里亚纳海沟”和“搅成肉酱再加上一些谷物做成猪饲料”之间犹豫,想找出一种最完美的处理方式。
但不管怎样,他要报复。
“永远不要让我找到你,混蛋。”秦朗重复了一句他同样快要忘记的誓言。
然后他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慢慢跺着步子。既然总是不能集中注意力进行工作,他决定暂时放下它,考虑一下其他事情——他突然想到的那些事情,比如将要派往中国的军事顾问们。
挑选军事顾问的工作还在进行着,不过奥康纳和哈林顿已选出四十名成员,而且确定了团长和副团长:因为首席军事顾问哈林顿中校的强烈建议,他的西弗吉尼亚军事学院的学弟和陆军中的老部下约翰.谢泼德少校担任团长,而在克劳德的帮助下,退役海军陆战队上尉戴维.韦伯先生成为了谢泼德少校的副手。
毫无疑问,挑选工作缺乏公正,而且也确实有人抗议了。公司里的西点毕业生们不但没有获得领导职务,而且在已确定的四十名顾问里也只得到四个名额,剩下十个名额大概也没有他们的份。
虽然在公司聘请的退伍陆军军官里西点毕业生一直属于人数最少的群体,但没有利益代言人还是让他们吃了大亏。
毫无疑问,西点的家伙们被气得发疯。军校时代就开始高呼“sink_Navy”的陆军军官总是看不得海军军官爬到他们头上,多年以来西点军校对西弗吉尼亚军事学院的优势也使他们总是认为自己更加优秀。但现在情况却完全颠倒了,而且竟然找不到支持他们的上层人物。
甚至秦朗也不打算支持他们。
—
他不准备改变名单。首先,在军事专业领域,不管来自哪个军种或者从哪所军事院校毕业,退伍军官们对他传授的那些战术的掌握程度全都相差无几,很难评论谁的水准更高或者更差;其次,陆战队军官和西弗吉尼亚军事学院的毕业生普遍比西点毕业生更早进入公司,而在任何单位,资历总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其次才是能力、人际关系和运气。
所以,就算西点生们对奥康纳和哈林顿的安排不满意,并且按照在军队里养成的习惯表达了强烈抗议,但他们也只能忍着。
“不过,”秦朗接着想,“这次的事情也不能再发生了。如果工作总是受到哈林顿或者别的什么人的影响,公司就要变成西弗吉尼亚军事学院和安那波利斯海军学院毕业生们的养老地了,但西点毕业生才是陆军里势力最大的群体,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得罪他们并不明智。”
他觉得应该抽时间与奥康纳谈一谈,而且最好……
“老板,奥康纳先生正在外面。”秘书突然推开门走进办公室。
“请他进来。”秦朗的眉毛轻轻扬了一下。真是太有趣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想到这点,他开始大笑。
奥康纳这时正好走进来,笑声使他感到非常奇怪。他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外套,没有任何问题,然后问:“你在笑什么,秦?”
“只是突然想起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秦朗收起他的笑容,问到:“有什么事,肖恩?”
“最后十名军事顾问也确定了。”奥康纳将名单放到办公桌上。
“让我猜猜,没有西点的人?”
“没有。”秦朗撇了一下嘴,而奥康纳接着说:“按照你的要求,他们正在接受一些与礼节有关的紧急培训,不过我很担心你找来的那几个雇佣兵是否真的懂得宫廷礼节。”
“我认为他们见过的最高级别官员只是县长。”这是“他们不懂宫廷礼节”的一种相对比较含蓄的说法,不过秦朗一点也不担心。
至少看起来不担心。
“他们进行的只是一点最基本的训练,更高级的训练到中国以后自然会有专门的官员负责,而且我们的军事顾问也不必完全遵守那些礼节。”他耸耸肩,接着说:“肖恩,有件事情我需要……”
“老板。”秘书再次推门走进来,把两封电报放到秦朗面前,“刚刚收到的电报,来自广州湾。”
第二百三十四节 法国人的请求[上]
封电报?
秦朗不明白瑞切尔和易水为什么会在二十四小时内连续发出两封电报,而且很有可能它们是在同一天发出的。虽然也有可能其中一封电报来自其他人,但是……
他伸出手拿起第一封电报。
“上面说的什么?”奥康纳问。
“瑞切尔要求立刻派遣两个大队前往远东,”秦朗认真看着,同时回答,“她与越南的法国殖民当局签署了一份雇佣合同。”
“法国佬想做什么?”
“电报上没有这方面的内容。”没有人会在电报上注明多余的内容,那样会使费用变得很高昂,不过秦朗知道法国人的目的。
他放下电报,耸了耸肩。“不过我认为,法国人打算使用我们的雇佣兵镇压越南的反抗份子。”
两天前,广州湾。
“真是糟糕透了。”瑞切尔看着手里的一大堆报告、电报、信件和单据,脸上露出一副沮丧表情,“所有建筑材料,不管水泥、钢筋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全都紧缺。”
易水点点头。“除了工人,什么都匮乏。”
“建筑工人也不够,我们雇佣的本地人根本没有建设钢筋混凝土结构建筑的经验……不,易水,事实上他们中间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曾经从事建筑行业,剩下的都是普通农民和渔民。”瑞切尔摇着头。
“但工人总是比建筑材料的问题容易解决。”易水谨慎的强调着。
“地确如此。”犹豫了一会儿,她极不情愿地承认到,随即开始生气。“真见鬼。那帮该死的建筑材料供应商。他们把什么东西都涨价了。”
瑞切尔愤怒的挥舞着捏紧地拳头,但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目前的困境并非建筑材料商的过错:美国海军正在全力修建它的海军基地,临时组建的市政当局忙着进行基础建设。铺设道路和下水管道,财团也在自己拥有地土地上建设码头设施和办公建筑,建筑材料的需求量非常巨大,不幸的是,因为还没有任何一座码头完工,港口的吞吐能力非常有限。于是本来应该充足的物资也就变得紧缺了。
在港口建设基本完工前,问题几乎无法解决,即使直接在美国购买建筑材料并且运到广州湾,要把它们弄到岸上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看上去,我们的工程需要拖延很长一段时间了。”瑞切尔叹息着。“真是糟糕。”
Umbrella的雇佣兵需要兵营和码头,联合纺织技术公司需要厂房和仓库,当然还可能有一些其他辅助设施,她到这里就是为了监督它们地建设工作。不过现在看起来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不喜欢这样。”她表示。
“没有人喜欢目前的状况,但谁也没有办法解决它。”易水安慰着,虽然他知道不会有多少效果,“就像秦朗喜欢说的那样。要有耐心,瑞切尔。”
她抬起头看着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进来。”瑞切尔叫到。
一个特勤处的警卫走进房间,报告到:“有一位自称为奥利维尔.马夏尔上尉地先生要求见你们,麦克布莱德小姐,易先生。他表示有生意要和你们谈。”
“生意?”瑞切尔与易水对望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奇怪:在广州湾,怎么会有一位上尉突然跑来与他们谈生意?而且在租界地美国军人里,也没有谁叫做奥利维尔……等等。
瑞切尔想了一下,问:“这位马夏尔上尉,他是哪个国家的军人?”
“法国。”
她立刻明白了。“越南的法国殖民地军队。”
“但一个法国上尉有什么生意和我们谈,瑞切尔?”易水仍然不明白。“采购武器进行一场私人战争?”
“不,我认为他打算雇佣我们的雇佣兵镇压越南的反抗武装。”
“我记得越南早就没有大规模武装反法活动了,只剩下一些小规模破坏行动,在安世地区……”现在,他也想到了,但感到不可思议。“你认为法国人打算雇佣我们的士兵对付黄花探?”
这是他首先想到的名字,也是唯一的名字——易水知道黄花探,瑞切尔也知道。这个越南人或许不是最有实力的一个反抗武装领袖,但无疑是最著名的一个:一八九四年,他曾经迫使法国人与他签署停战协定,承认他对鸦南、牧山、安礼和友尚的控制权,并且把军队撤出了安世地区。
当然这不是问题的全部,
的一点在于,去年十一月,越南的法国殖民当局撕毁停战协定,重新派遣军队进入安世地区并决心彻底消灭他,然而这次清剿行动至今没有结束,并且有消息宣称,法国人又一次精疲力竭了,很可能第二次与他签署停战协定。
即使黄花探不想出名,在目前的情况下也完全没有可能性——尤其是在军火商和战争客们中间。一旦涉及与战争有关的问题,他们的耳朵和嗅觉就会变得格外灵敏。
而瑞切尔和易水正好都是死亡商人,所以他们知道越南的情况。
“猜对了。”她微笑起来。
“但怎么可能!”他还是无法相信。
“为什么不可能,易水?”她在嘴唇边挤出一个讥笑,“我们都知道法国人曾经失败过一次,这一次他们显然又到了失败的边缘。为了法兰西的荣誉,他们不得不采用非常规的方法进行弥补。”
“不,我的意思是,法国人完全不需要雇佣美国雇佣兵解决这件事。”易水说,“虽然黄花探做得很出色,然而他的表现更像武装匪徒而不是反抗武装,而且兵力也有限。只要法国政府从欧洲调来正规军,他就——”
瑞切尔打断他。“问题在于,从本土派遣正规军队到越南花费的代价太大了,法国议会很可能不会批准。而且为了自己的面子,越南的殖民当局也宁愿自己解决问题而不是请求国内援助。”
易水仔细想了想,她的话或许有些道理,但又引出另一个问题。“如果你猜对了,那么法国人有足够的钱付给我们吗?”
“只有见过马夏尔上尉之后,这个问题才能够得到解决。”瑞切尔说,“当然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不收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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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可能法国人就没办法付款了,瑞切尔。”易水叹息到。然后,他们两人一起向门外走去。
在客厅里,法国陆军上尉奥利维尔.马夏尔正在耐心等待他的两位主人。尽管他完全不喜欢自己的任务——站在个人的角度,上尉反对雇佣美国雇佣兵处理越南的问题,他坚信法国的事情应该由法国自己解决——但仅仅出于礼貌和巴黎人的骄傲,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表现得好点,不能让美国的乡巴佬看笑话。
但他的表现只起了相反的作用。
当然,有一点是完全可以肯定的,马夏尔上尉的着装绝对无可挑剔: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和胡子,戴得极其端正的圆筒军帽,还有干净笔挺的漂亮军装和铮亮的、一尘不染的皮靴,上尉完全符合人们心目中的法国军人形象,再加上他不自然流露出来的那种傲慢神态,是的,一只完美的高卢公鸡。
对雇佣兵和警卫们来说,不管他是美国人还是华人,一只骄傲的高卢公鸡显然都应该是非常罕见的生物——所以每个见到马夏尔上尉的雇佣兵都在暗自发笑,同时还带着一点厌恶。
理所当然会这样,没有人喜欢看到一个傲慢的人,尤其是那些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这种情绪的家伙。
甚至瑞切尔和易水也是如此。
“很显然,我们的马夏尔上尉把自己当成了一位将军。”她充满讥讽的评论到,“据说每个法国军人都以为自己是将军,这似乎是真的。不过遗憾的是,拿破仑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一位客户,你认为我会怎么做,易水?”她笑了一下,然后大步走进客厅,而易水紧紧跟上。
看到他们进来,马夏尔立刻站起来。当然在走向他们前他仍然没有把军服拉直,而且在走路时也扬着自己的下巴,结果又让瑞切尔难以察觉的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上尉完全没有注意,所以他仍按照预定的方式进行着。
“中校先生,麦克布莱德小姐。”他首先向易水敬了一个军礼,再拉起瑞切尔的手行了一个极其规范的吻手礼,最后说:“我是法国陆军奥利维尔.马夏尔上尉,代表法属印度支那联邦政府前来与你们谈一笔生意。”
他用的是法语,而且没有翻译,不过这没有关系,因为瑞切尔和易水都会法语。“欢迎你,上尉。”她虚假的微笑着,“我想知道,你想与我们谈什么生意?你知道,我们的公司有多种业务。”“印度支那联邦政府只需要其中一种,雇佣兵。”
第二百三十五节 法国人的请求[下]
相信你们已经知道,安世地区爆发大规模骚乱,治安恶化,因此,为了保护法国侨民与越南平民的生命以及财产安全,印度支那联邦政府决定雇佣一批保安人员前往当地维持社会秩序。”
如果是秦朗,他就会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但马夏尔上尉只是一名骄傲的法国军官,所以他直截了当的宣布“印度支那联邦政府决定雇佣一批士兵前往安世地区镇压当地的反抗份子”,结果给了瑞切尔一个嘲弄他的机会。
“上尉,如果我没有弄错你的意思……”她慢慢的说,“安世地区的状况已经糟糕到了必须投入外国雇佣军的地步,是这样吗?”
“并非如此,麦克布莱德小姐。”马夏尔神情严肃的反驳到,“安世地区的状况仍然在法国军队的控制之下,只是我们缺乏足够力量一举扫除那些该死的反抗份子。”
他还是说得太直接了,换成秦朗他就会表示:“动用军队维持社会治安既不合适也会让民众产生不必要的恐慌情绪,但仅仅依靠警察又不足以控制局面,因此我们需要一批专业保安填补空缺。”
但他不在这里。
因此瑞切尔更进一步的嘲笑着。“我理解法国陆军在越南的困境,而且我非常乐意接受这笔生意。”她说,“只是我感到好奇,为什么印度支那联邦政府没有向巴黎请求援兵而是雇佣外国雇佣兵。上尉,难道强大的法国陆军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派到远东了吗?”
易水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嘲弄和挑衅的味道太明显了。但马夏尔对此毫无反应——也许他没有注意到。也许他已经注意到了。只是因为瑞切尔是一位年轻漂亮地女士,使他很难指责什么。
易水不清楚马夏尔地想法,他的表情毫无变化。平静的回答:“当局认为请求巴黎派遣增援部队不但费用高昂,而且在程序上会很复杂,也存在不少麻烦。”
公开地说法就是这样,但实际上,主要问题在于殖民当局的头头们和军事指挥官担心巴黎认为自己是一个无能的人,这不但会影响他们的前途。而且还可能导致他们失去现在的位置。
所以他们宁愿雇佣外国雇佣军也不愿意请求国内派遣增援部队。
马夏尔知道他的上司们在想什么,因此他鄙视他们,但为了自己不被看成无能之辈他只能竭尽全力完成任务;瑞切尔和易水也能猜到法国人地想法,并且同样鄙视他们,但又喜欢他们带来的生意。
为了确保生意成功,瑞切尔没有继续嘲弄决心完成任务的法军上尉,她把话题转向了与生意相关的、需要在合同上列出的问题:接受雇佣的雇佣兵总数、部队的指挥权和后勤供应、法国人需要为此支付的佣金、阵亡与负伤者地抚恤金和补偿……等等。他们有许多问题要谈。
都是一些琐碎、复杂、理论上需要浪费很多时间反复争论的问题,不过实际上。谈判过程非常短暂。
瑞切尔和易水应该庆幸法国人派来的只是一名职业军人而不是职业律师和商人构成的谈判代表团,马夏尔既没有谈判技巧,也不知道应该在什么问题上发表意见,最后他竟然一点底线也没有。不断瑞切尔和易水说了什么。只要他觉得合理,或者能在几分钟内使他觉得合理。上尉就会立刻答应——当然也有一些他觉得不能答应地、需要殖民当局决定的问题,不过那只是极少数,而且全都与钱有关。
瑞切尔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容易对付地谈判对手,根本不堪一击,仅仅三十分钟她就基本确定了合同的内容。
“傻瓜。”她得意的想着。
“的确是傻瓜。”易水目不转睛的盯着已经列出来的那些条款,最后觉得法国人的脑子似乎存在很严重的问题。
至少马夏尔上尉是这样。
正常人绝不会毫不犹豫的接受这样的条件:法国殖民当局不必承担雇佣兵的后勤供应但承担他们采购的除弹药以外的所有物资的全部费用;法国人不能直接指挥雇佣兵,只能采用委托式管理,并且在法国军队与雇佣兵协同作战时,法军指挥官应当认真听取雇佣兵指挥官的意见,而不能将他当作下级对待;雇佣兵部队指挥官有权决定在任务地区采取的策略,包括军事策略与非军事策略,并且不必报告法国当局……
站在法国人的角度
觉得情况很糟。既然他们花了钱,那么就应该得到手,但瑞切尔的条件却让他们既不能指挥雇佣兵,不能干涉他们的行动,又必须听取他们的建议,最后还得为他们的一切开销付钱。除此之外,如果雇佣兵把事情搞砸了——这种可能性很小,但并非完全不可能——他们不用承认任何责任,然而法国人却必须承担全部后果。
这样的事情任何正常人都会仔细考虑,并且大多数时候他们会选择拒绝然后提出一些对自己有利的新条件,几乎不可能有人毫不犹豫的全盘接受。
马夏尔上尉的脑子肯定不正常。
同时易水也开始担心,马夏尔不正常并不代表他的上级们也是这样,他向瑞切尔投去一个忧虑的目光。“如果法国殖民当局拒绝怎么办?”
“这没什么值得担心的,易水。”她微笑着,“我提出这些条件只是为了让我们的这位过于骄傲的上尉吃点苦头。当然法国人接受它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但如果他们拒绝并要求重新谈判,我们也不会损失任何东西。而且……”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了,但没有继续向下说。
“而且?”易水追问到。
“只是我认为,在合同签署前上尉先生不会把详细条款报告他的上级,像他这样一个过于骄傲的人总是相信自己有能力解决一切问题。”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马夏尔,接着说:“而且他很可能拥有殖民当局的授权。”
易水低头考虑了几秒钟,但仍然不能确定她的话是否完全正确。“法国人会授权给这样一个傻乎乎的、没有任何谈判经验而且对商业一无所知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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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不懂英语。”瑞切尔的笑容里多了一点轻蔑,但很快消失不见,“总之,法国人把他派来了。也许他们觉得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也许他们找不到其他人。谁知道呢?”她耸耸肩,“我们很走运,易水。”
然后她重新转向马夏尔,站起来向他伸出手。“我十分期待与印度支那联邦合作,上尉先生。希望你尽快报告你的上级并与我们签署合同。”
“我会尽快的,麦克布莱德小姐。并且我同样期待与美国朋友并肩作战。”马夏尔稍稍抬起头,开始回顾一段几乎已被美国人遗忘的历史。“一个世纪前,光荣的法国陆军和海军曾经与英勇的大陆军并肩作战,共同对抗英国,为保护新生的美国流血牺牲,今天……”
他突然就变得健谈了,与刚才谈判时的表现截然相反。然而上尉滔滔不绝的演讲还是没能起到哪怕一点正面效果:瑞切尔和易水对独立战争的了解远少于秦朗,雇佣兵们更是完全不知道法国在独立战争中发挥的巨大作用,马夏尔的长篇大论在他们看来不但是浪费时间,而且还有吹嘘的嫌疑。
毕竟,七年战争、独立战争和拿破仑时代都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因此法国陆军的辉煌与光荣也变得极其遥远了,相反,美国人记得更清楚的是它在普法战争中的拙劣表现和惨败。
上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可怜的家伙。”瑞切尔慢的慢摇着头,低声发出一个叹息,“他的脑子真的有严重的问题。”
“我同意,瑞切尔。”易水小声说,然后问:“然后我们要做什么?”
“给秦朗发电报。我们现在就要开始调动部队。”
现在,圣迭戈
“那么,”奥康纳放下电报,重新看向秦朗,“我们现在就把部队派往广州湾?”
“是的。”
“但是,如果法国人最终没有与我们签署合同,这样做会不会太冒失了?你知道调动部队意味着增加支出,秦。”奥康纳担忧的问。
秦朗慢慢的摇了摇头。“肖恩,还记得我们与海军部和参议院的协议吗?”没等奥康纳回答,“菲律宾,那里是丛林,而我们的部队还没有丛林作战的经验。能让他们到越南获取实战经验无疑是最理想的情况,但如果不能,也必须对他们进行训练——我们必须把他们派往广州湾。”
同时他拿起第二封电报,但只看了一眼就笑起来。“肖恩,你猜瑞切尔在第二封电报上说了什么?”
“什么?”“她要在广州湾就地征募新的雇佣兵。”
第二百三十六节 危险举动[上]
瑞切尔,你疯了吗?”易水大声质问着,不过实际上后发疯的人可能是自己——如果他不能让瑞切尔打消她的疯狂念头的话。
北京的朝廷绝不可能允许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在中国招募士兵,毫无疑问这种举动太危险了,比出售武器弹药给平民更加危险:普通人既不擅长射击也不懂得战术,但受过训练的雇佣兵则可以轻易击败清军。
易水根据阿比西尼亚的经验进行了简单推算,如果依托防御工事而且弹药充足,一个雇佣兵中队能在防御作战中挡住至少十倍数量的清军。但进攻作战却难以估算,如果清军仍然与在甲午战争时一样,管理战俘就会变成严峻的问题,但情况也可能并非如此。
当然在目前的情况下,利用武力推翻政府仍显得极其困难,也毫无意义——秦朗认为除非清政府再次在对外战争中惨败,或者中国的半殖民地化程度加剧,否则就不可能发动一场革命,而传统的王朝更迭战争则完全不符合现实。
所以实际上,一群华人雇佣军不可能真正导致北京政权崩溃,不过朝廷显然不能正确认识这个问题,并且它也不愿意看到另一次太平天国“叛乱”。
朝廷不能容忍出现可能影响政权稳定的潜在威胁,尤其在广州差一点爆发叛乱、而且叛乱领导者还在国外避难的情况下,它的反应会更加激烈。当然,北京地官僚们或许已经忽视了威胁地严重性。但两广总督谭钟麟却会很严肃的对待它。
因为无论发生什么问题。他都会成为第一个倒霉的家伙。
他会采用任何可能采用地手段阻止瑞切尔征募雇佣兵,就像阻止哈特曼和王振的推销活动一样。
任何手段。
“你应该还记得哈特曼和王振制造的骚乱,瑞切尔。”易水警告到,“他们只是在广东推销军火就引来一场大麻烦,如果我们在广州湾征募新的雇佣兵,那么我们的麻烦会变得更大。”
“很显然,你过高估计了我的计划地风险,易水。”瑞切尔尽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回答。虽然她知道这会让易水更紧张。“驻扎在广州湾的部队里有很多华人,但中国政府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因为他们至少在名义上是美国军人。”
“那么我们征募的也是名义上的美国军人。”
“但这实在太可笑了,不是吗?”易水激烈的反驳到,“美国军队在中国征募士兵,在朝廷抗议之前华盛顿就要找我们的麻烦了。”
瑞切尔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英国人也有‘中国军团’。”
“那是英国政府地行为,但我们却不能代表华盛顿。不,我们甚至不能代表远东美国军队。”他气愤的说,“如果你真那么做。远东舰队司令部会首先找我的麻烦。”
“仔细想想,第一个找你麻烦的人应该是阿尔弗雷德.马汉,易水。”她微笑着,似乎并不在乎他地担忧——但实际上。她已充分考虑了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并想好了至少她认为合理地对策。
“你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瑞切尔表示,“你看。如果只是一家美国保安公司在中国招收雇员,我不认为中国政府会提出抗议。你担心的那些官员不会清楚保安与雇佣兵之间的关系。”
“如果正在招收中国雇员的这家美国公司的老板是一个中国人,而且他还提出为朝廷的军队提供军事顾问,那么他们就一定会非常担忧。”
“也许。”
“秦朗不会同意你的主意,瑞切尔。”易水警告到。
然而瑞切尔却开始大笑,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并且拿出一封电报。“不幸的是,他已经同意了。”
他拿过电报。的确是秦朗的回电,而且正如她说的那样,秦朗同意了。但易水也注意到另一个问题,秦朗并没有直截了当的表示“我同意”而是在电报里宣称:“作为目前远东业务的负责人,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见采取行动,公司相信你有能力妥善解决各种问题。”
他把自己撇干净了。
“你知道这表示什么,瑞切尔。”易水挥动着电报,最后一次尝试劝阻她,“秦朗并不完全相信你的主意能够成功。”
“所以我要给他一个小小的意外,易水。秦朗应该知道,他并不总是绝对正确的。”
他耸耸肩,好像她的话毫无逻辑一样。不过现在无论再说什么都毫无意义,所以易水不再进
尝试。他把所有反对意见从大脑里清扫干净,开始帮助瑞切尔处理可能出现的麻烦。
而招募活动也正式开始了。
遂溪县城。
蔡云楠正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着,有时候会在某间饭馆前暂时停下来,向里面投去充满渴望的一瞥。当然,他非常希望进去大吃一顿……不过也仅仅是“非常希望”,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放弃这种想法。
因为他目前的处境并不怎么乐观,口袋里只有几个铜板。出售土地获得的钱早就被他用得干干净净,他在帮派中的位置也被一个比他更凶狠的猛男代替了,结果他的财政出现了一点小问题——吃饭没有问题,但想大吃大喝却是奢望;当然吃白食是一个选择,然而他的身体又稍稍单薄了一点。
蔡云楠是一个明智的人,仔细评估了自己的口袋和身体状况以后他总能把自己的口腹之欲埋藏在心底,同时慢慢走开。
不过这种忍耐不会持续很久,总有一天,心里的欲望会强烈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所以蔡云楠认为自己应该尽快想个办法狠狠捞上一笔。是到了这么做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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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在于,什么办法?
“行窃?抢劫?”蔡云楠摇着头,这两件事情对他来说都太困难了——即使他是一个帮派份子。“那么……乞讨?”他接着想,不过随即放弃了第三个想法:无论如何,丐帮是他无法越过的阻碍。
“还能做什么?”他抓了两下头发,竭尽全力思索着,但最后发现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他能够做的,甚至到码头做苦力都不行。就像所有混到这种悲惨地步的可怜虫,蔡云楠的问题在于他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像他这样的人最后一定会死于穷困潦倒,但幸运的是,他还有一点运气:蔡云楠看到突然看见文德嗣和他带领的一小队雇佣兵。
“文兄!文兄!”没有耽搁哪怕一秒钟,他大叫着扑向文德嗣,热情的程度就好像见到了许多年没有见到的亲人。尽管事实上他们只接触过几次。
但不管怎样,蔡云楠还是扑了上去,毕竟这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让文德嗣感到极其迷惑——他对只见过几次的人没有太多印象。而他带领的雇佣兵却紧张起来,手全部放到手枪的握把上。但最后,文德嗣总算想起正冲过来的人是谁。在雇佣兵们把手枪拔出来并且开火之前,他制止他们,然后向前走了一步。
“蔡先生,你有什么事情吗?”他询问到。
“没什么事,只是再次见到文兄,蔡某十分高兴。”蔡云楠笑容满面的说,“文兄似乎很久没有到县城来了?”
“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里,或者维持租界的治安。”文德嗣简单的回答到。他正在执行任务,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蔡云楠身上,但蔡云楠的目的正好相反。
“原来如此。”他夸张的叫了一声,接着以近乎讨好的语气说:“既然文兄难得到县城里来一次,不如这样,就由蔡某做东,到县城里最好的酒楼喝上两杯——”
“没有必要,蔡先生。”文德嗣打断他,简单而直接的拒绝了他的建议。“我正在执行任务。”
“噢。”蔡云楠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问:“不知道文兄要做什么事,是否有蔡某帮得上忙的地方?”
文德嗣看着他,仔细想了想。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帮派份子,从某种程度上说,似乎的确可以提供一些帮助。因此他说:“美国Umbrella保安服务公司决定在本地招募一些人担任保安。”
蔡云楠一点也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他总算知道“美国”、“公司”和“招募”是什么意思,并且开始动心了。一分钟前,蔡云楠的打算还是把文德嗣骗到酒楼大吃一顿,最后让他付钱,不过现在,他觉得可以通过他为自己在那个什么公司里谋取一个职位。
蔡云楠见过一些买办,都很有钱,而且因为与洋人有密切关系可以不把朝廷官员放在眼里。
他想成为那样的人。
“文兄,你能为我介绍一下吗?”他问到。
在这一瞬间,文德嗣终于明白蔡云楠的企图。不过他没有拒绝,而是微笑起来。“如果你能介绍一些人去应聘,可以。”“没有问题。”
第二百三十七节 危险举动[中]
队。
蔡云楠正在排队,这是他以前从没有做过的事情,但又不得不做。队伍两旁维持秩序的美国兵用他们的实际行动警告着任何企图插队的鲁莽者,如果他真的这么做,美国公司的招聘就与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所以,无论站在队列里的人是谁,他只能耐心的等着。
也包括蔡云楠。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当清晨他站在应聘者组成的长长队列的末尾时,蔡云楠知道自己必须熟悉和习惯一种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活动。当然他非常后悔,认为自己不应该放弃文德嗣,然而这也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如果他还想进入Umbrella,他就不得不放弃文德嗣。
问题仍然在他身上。
有一件事情是毫无疑问的,尽管蔡云楠向文德嗣保证他可以动员一些人应聘,然而他既不愿意、同时也没有能力完成这个任务:他不想给自己增加一些强有力的竞争者,同时在遂溪,每个人都知道他究竟是怎样一个角色,很早就没有人还愿意相信他了,即使他的“朋友”也一样。
蔡云楠不知道应该怎样解决这个问题,他甚至不清楚是否要解决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只有一点很重要:不管用什么办法,进入文德嗣所说的美国公司,剩下的事情他全都不想关心。
然而文德嗣已经表明他的态度,除非蔡云楠能够动员其他乡民应聘,否则他不会提供任何帮助——而他的态度是如此坚决。使得蔡云楠知道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毫无意义。无论威胁还是哀求,或者贿赂,全都无法奏效——因此也就意味着。实际上他不可能得到任何帮助。
用了三天时间,他完全想明白了,于是决定通过另一种途径得到工作:直接到美国人那里应聘,看看自己地运气是否已经耗尽了。
所以他在这里。
当然现在,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没有任何运气,因为前来应聘地乡民远远超过他最初的预料——蔡云楠原本认为。既然文德嗣请他介绍一些人应聘,那么这表示前去应聘的人可能不多。但实际情况却是,尽管已经快到中午,他前面仍然有大约五十个人,身后则有三百人,同时旁边还有两条一样长地队伍。
人太多了,蔡云楠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被别人挤开,就像以前曾在帮派里发生过的情况一样。
他很失望。
“也许我应该自己走开。这样还能省点时间……还有力气。”蔡云楠低声咕哝着,很想离开队列。除了对前途感到失望,另一个原因在于早上他只喝了一碗白粥,所以现在已经饿了。
蔡云楠从来不是一个能吃苦的人。当然也不能挨饿。仔细想想,无论是否还需要继续应聘。他认为首先应该把自己的肚子填饱,即使必须重新排队。
他准备离开队伍。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队伍的末端却开始骚动起来,从小到大,而且逐渐向前蔓延。带着困惑,他与其他人一起转过头,看到一小队捕快和民团团员正在驱赶应聘者。
不管他们想做什么,这都是捅了马蜂窝。
“阻止他们!”蔡云楠确信自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稍稍偏过头,随即看到那张同样熟悉地脸。这让蔡云楠看到很尴尬,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正在发生的事情吸引了:在文德嗣的指挥下,几十个美国兵把捕快和民团团员包围起来,并把枪口对准他们。
局势变得紧张起来,而捕快和民团团员们似乎被吓着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盯着对准自己的枪口。不过美国士兵没有开枪。
负责维持秩序的是托马斯的特遣小队,每个士兵都得到命令不能随意开火、造成流血事件,而且自从登陆广州湾之后他们就一直在做类似地事情,所有人都有丰富经验,知道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着,等待指挥官上前交涉。
他们只等了一会儿,托马斯很快站到“肇事者”们面前,然后就是极其严厉的斥责。
“你们已经闯入美利坚合众国的租界。”其实捕快和民团团员们仍然在租界之外,而且距离边界有一段不远地距离,不过托马斯并不在乎这个事实,他只是想让自己获得更大的主动权,并且他做到了。
捕快和民团团员们开始慢慢后退,而托马斯继续喊到:“这种行为是对美利坚合众国地严重侵犯,现在我要求你们留下随带的武器、立即退出租界、发表公开的道
并发誓不再做出同样举动。如果你们拒绝,我们将们,同时向中国政府提出强烈抗议——”
“你这是毫无道理的要求。”另一个声音响起来,同时打断了托马斯和文德嗣。他们把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好看到一个以前见过的人分开围观的人群走向自己。
是李云睿。
当他站到他们面前,他继续说:“我县捕快和民团是在大清土地上执行公务,没有进入美国租界,阁下提出那些要求不觉得欺人太甚了吗?”
他用的是自己的蹩脚英语,但托马斯和文德嗣都能听懂。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托马斯说:“不管怎样,他们的举动带有明显的侵略性。”
侵略性?李云睿冷笑了一下,但没有反驳而是宣布:“他们只是在履行公务。”
“他们履行的公务影响了我们的工作。”托马斯强调到。
—
“保护美国公司招募佣工也是美国军队的工作吗?”
“我只是执行命令。”
“那么,我很抱歉。本县刚刚接到两广总督的命令,两广境内,任何人不得应聘美国伞公司的工作,如果有人违反此项禁令,一律予以逮捕。”李云睿大声的说,想把这种威胁传到每一双能够听见的耳朵里。
嗡嗡声立刻在围观的人群中响了起来,很快,大多数还在排队的应聘者都离开了,而另一些人则冲到负责登记的雇佣兵那里,试图将自己的名字从名单上清除。场面迅速变得混乱而且难以控制了。
“我们怎么办?”文德嗣担忧的看着托马斯。当然他并不是担心自己,因为没有哪个捕快有胆量进入租界抓人,而在其他地方,在雇佣兵保护下他同样没有危险。但李云睿的警告使招聘无法继续,这会让他不能完成任务。
但托马斯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这件事——他没有得到任何指示。如果中国警察打算逮捕雇佣兵中的华人,他知道应该向他们开火,但如果遭到逮捕的是还没有正式加入公司的应聘者,雇佣兵显然不能为他们提供保护。
除非有明确的指示。
他想了想。“恐怕我们只能立即向麦克布莱德小姐和易水先生报告。”
不过瑞切尔和易水已经得到了消息。在派出捕快和民团驱赶应聘者的同时,遂溪县的县令也拜访了他们,并转告了两广总督的禁令。
它完全出乎瑞切尔的意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如同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这里的总督不应该清楚保安就是雇佣兵,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止我们招募的工作。”
“但他的确那么做了,不是吗?”易水也在来回走动,紧紧跟在瑞切尔的身后,仿佛这样也能为她分担烦恼——当然还有他的点子。“我认为应该立刻结束招募。反正我们没有任何损失。”
“除了我的面子。”其实瑞切尔并不是特别在乎自己面子的人,不过一想到秦朗又一次显示了自己一贯的正确性,她感到很不甘心。“我们得把招募继续下去。”
“有两广总督的禁令,没有人愿意冒险应聘。”易水叹息到,“这里不是美国,我们的力量有限。”
瑞切尔考虑了几秒钟。“我们可以让应聘者进入租界。”
“那就是隐匿中国政府的犯人。瑞切尔,这会让我们与两广总督甚至北京的关系变得非常糟糕,甚至可能影响秦朗正在进行的计划。”他警告到,“最好不要做这种事。”
但她似乎没有听见。“租界里缺少警察,而且据说市政当局打算成立海岸警卫队。或许我可以说服小摩根和其他人,让当局把招募警察和警卫队员的事情交给我们,这样就可以把人合法的弄进来。或者……”顿了顿,她补充到,“或者正好相反。”
“他们不会同意。”
“他们会。至少小摩根知道秦朗关于菲律宾的计划,他不会愿意看到我们出现兵力不足的困境。”按照协议,投资大毒蛇武器公司的五家财团可以得到雇佣兵在菲律宾夺取的财富的百分之三十五,为了自己的利益,小摩根会帮助Umbrella,瑞切尔有信心说服他。
然后她转过身。“帮我做件事,弄清楚那位总督为什么会下达禁令。”一定有事情发生了。
第二百三十八节 危险举动[下]
很抱歉,上尉,你来得不是时候。”易水充满歉意尔.马夏尔说,“瑞切尔现在不在这里,我们没有办法签署合同。”
法国陆军上尉笑了。“我知道麦克布莱德小姐在做什么,中校先生,并且那也是我拜访这里的目的。”
“什么意思?”
“关于那条禁令,我知道它是怎么回事。”
易水几乎毫不察觉的眨了眨眼睛。马夏尔知道原因?根据一次最基本的调查,广州湾租界里没有任何人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甚至几个主要财团的负责人也不清楚,但他竟然宣布自己知道,为什么?
还有,怎么会?
他很好奇,同时也有一丝怀疑,但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请坐,上尉。”他说,“我想我们可以认真谈谈这个问题。”
“非常感谢,中校先生。”马夏尔笑着说,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他们两人一起坐到椅子上,接着仆人把咖啡端了上来。
易水拿起他的杯子,同时问:“那么,你知道些什么,上尉?”
马夏尔慢慢喝着他的咖啡,似乎没有听到问题——当然,事实上他听得非常清楚,不过有些事情不能立即说出来,尤其是重要的事情;但另一方面,他是一个典型而且纯粹的西方军人,直截了当是他的习惯。
非常好的习惯。
“中校先生,如果我告诉你答案,我能得到什么?”当马夏尔最终放下他的杯子时。他的目地变得明确了。
“你希望得到什么。上尉?”易水不动声色,把皮球踢了回去。
“生意,雇佣兵地问题。”马夏尔依旧简单明了。“我的上级认为,你们提出的条件明显不符合政府地要求,因此要求我在三天内与你们达成一个更合适的协议,否则就派别人接替我。”
易水在心里笑了,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只要法国人还保留着一点清醒的头脑。就绝不会无条件接受瑞切尔的条件。他们会要求修改条款,并且他与瑞切尔已准备好修改条款——但易水不准备告诉马夏尔,这是他从秦朗那里学到的众多策略之一。
他故意漫不经心地表示。“这是生意,我们当然可以继续谈判。”
他的态度让马夏尔感到烦躁不安。“我不想谈判,中校先生。以前谈判的结果使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擅长这种工作,在规定期限内我绝对无法获得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我希望你能直接答应我的条件。”
易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随即开始大笑。毫无疑问,这件事情实在太可笑了——谁会用这种方式谈生意?“直接答应我的条件”。他暗自嘲笑着既可怜又天真而且还很狂妄的法国上尉,他以为自己是谁?
然后他对马夏尔说:“上尉,你应该知道,没有人会这样谈生意。”
“我是军人。不是商人,你同样应该明白这一点。中校先生。”马夏尔有点恼怒,不管声音还是表情都变得僵硬起来。“而且我掌握地情报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他威胁到。
“我很怀疑,上尉。”易水耸耸肩,“即使我们不在中国招募保安,也绝不会有任何损失。”
“如果真是这样,麦克布莱德小姐不会如此焦急的四处奔波。”
“因为那是她的主意,她当然极不情愿看到自己失败,包括我在内,公司董事会的其他成员对此都保持着更加乐观地看法。”易水尽量保持着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让马夏尔觉得自己不是特别关心眼前地问题;但他同时也在担心,如果瑞切尔知道自己的表现,她会不会生气。
当然不管怎么样,戏得按照已经确定的安排继续演下去,中途变更剧本并不明智,而且马夏尔已经被迷惑住了。
他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八字胡子正在轻轻抖动着,易水也能轻易看出他很想起身告辞,但又有一点舍不得。当然任何人到了他的地步都是这样,一旦看到一根似乎像树枝的东西就会把它牢牢抓住,丝毫不在乎那是不是真的树枝,或者它能不能承受自己的重量。
可怜的家伙。
易水看向马夏尔的目光里多了一点怜悯,但在上尉注意到之前就消失了。他慢慢把咖啡喝完,放下空杯子然后说:“当然,我仍然感谢你带来的消息——如果你将它告诉我。作为一个回报,我会说服瑞切尔在谈判时更加照顾你的处境。”
这算是大棒后的那根胡萝卜,一点小小的引诱。易水知道,对于真正的老手,自己如此着急的发表这样的声明只会立即暴露破绽,但马夏尔只是一个傲慢而又缺乏谈判经验的职业军人,所以他仍然充满期待。
他微笑着,一言不发的看着法国上尉,等待一个回答。
马夏尔犹豫着。他并不愿意用自己掌握的情报换取一个毫无意义的口头承诺,但事实上这是他唯一可能得到的东西——只要认真调查,易水和瑞切尔总能找到问题的原因,而他们又完全不在乎时间;虽然相当失望,但上尉仍然认识到,那个秘密的价值不但没有他认为的那样高,同时还在迅速贬值。
对于这种东西,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趁它还有一点价值的时候把它送给有兴趣的人,最起码还能当作一个人情。
马夏尔终于下定决心,喝了一大口咖啡,然后无奈的耸了耸肩:“好吧,中校先生,我把它告诉你。”顿了顿,他压低声音说:“意大利人。”
意大利人。易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毫无疑问,阿比西尼亚的惨痛失败让意大利人对Umbrella公司充满怨恨,尤其是在他们发现不能通过美国政府制裁这家可恶的美国公司之后。这种怨恨显然已经发展成为更深地憎恨。意大利人肯定在四处寻找任何一个可以实施报复地机会。而这一次,他们成功了。
不难想象,一定有一位或者几位罗马来的绅士拜访了谭钟.
比西尼亚地惨败作为例子向谭钟麟表明Umbrella的雇佣兵有多么可怕……当然,也许意大利人还不至于做得如此彻底,为了报复不惜向中国官员公开自己的真实损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确实把两广总督阁下吓着了。而且程度比较严重。
—
否则谭钟麟绝对不会颁布一条如此严格的禁令。
易水完全想明白了,同时也在后悔:他应该更早一点想到意大利人,而不是等待马夏尔提醒自己。虽然没有为此付出什么,但毕竟已经欠了一个毫无必要的人情。
真是遗憾。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仍然没有任何变化。“非常感谢你地提醒,上尉。”易水表示,“我会记住这一点的。”
“不用客气,中校先生。”马夏尔叹了一口气,表现出一种显而易见的沮丧。然而就在易水准备劝导他之前。他又突然振奋起来,似乎想到了新的主意——他确实想到了。“如果你不介意,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麦克布莱德小姐的麻烦。”
当然,不管他还有什么要说。瑞切尔都不在这里。她正坐在小摩根的办公室外面,等待着。带着满腔怒气。
她十分生气,不是因为禁令而是因为小摩根的态度:仅仅出于对女性的轻视而不是其他问题,他不愿意尽快接见她,而是把她排到了许多无关紧要地家伙后面。虽然这种态度从来没有改变过,但经过几次这种使人不愉快的经历以后,还想要瑞切尔保持平静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诅咒小摩根,也诅咒其他像他这样乐于在舞会上向女士献殷勤却从不愿意把女性看作值得一提的商业伙伴和竞争对手地家伙,然而这种人似乎到处都是,他们的数量是如此众多以至于瑞切尔常常认为自己地处境远远比不上秦朗,至少他绝对不会在小摩根的办公室外面等上几个小时……不,超过十分钟都不可能。
这绝不是因为他更有才能,而是因为男人对女人的性别歧视。
该死的性别歧视!
瑞切尔诅咒着,愤怒在她的内心深处不断产生,缓慢但坚定的逼近了她能够控制的底线——但就在最后一刻,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麦克布莱德小姐。”小摩根站在门口,发出邀请,“请进来吧。”
瑞切尔稍稍收起她的怒气,站起身走进办公室。小摩根关上房门,但没有任何其他工作或者邀请,而是直接说:“我知道你来这里是因为什么,麦克布莱德小姐。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想弄清楚,为什么你一定要在中国招募雇佣兵。”
“有什么问题?”她反问。
“我知道招募雇佣兵不是你负责的工作,因为我们都知道,你在Umbrella公司里没有任何职务,只是一名股东。当然,”他停了一下,做了个手势,接着说:“这不是我要提到的重点,重点在于,从一开始你的举动就毫无必要。”
“你认为我不应该在中国招募雇佣兵?”瑞切尔强忍着怒火。她不想有人说她犯了一个错误,尤其是现在。
“在任何地方你都可以招募到足够多的雇佣兵,没有必要在一个不合适的地方这么做。”
“因为去年的未遂叛乱?”
“那只是问题的其中一个方面。”小摩根耸了耸肩。“一个小时之前,有人告诉我有一些意大利人拜访了中国的两广总督。你应该知道他们会做什么。显然,你给了他们一个报复的机会。”
“这的确是一个疏忽。”瑞切尔极不情愿的说,然而她等待几个小时的目的并不是聆听他的指责,尽管她知道这是必然的,对一个歧视女性的家伙来说,这的确是一个让她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继续从事商业活动的机会。
她很想说点什么,把心里的愤怒表达出来,但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而且,小摩根也不打算给她机会。
“就我个人来说,我不想为你提供任何帮助,因为我坚信你的举动毫无必要而且没有给摩根公司和秦朗造成任何损失。但我知道像你这样一位急于证明自己有能力像男性一样承担起管理和领导一家公司的责任的女性绝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我打算为你提供一个解决问题的机会。”
瑞切尔愣了一下,这种态度的转变让她不能及时反应过来。不过她随即想到,这就是她预料中的结果,为了自己的利益,小摩根会帮助她,即使他表现出一种非常熟悉的漫不经心态度。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怒气也不那么旺盛了。“非常感谢,摩根先生,我希望——”
摩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停止。他并不想听瑞切尔的想法,因为一切已经安排好了。“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摆脱问题。首先,你应该向谭总督道歉并表示不会继续在中国招募保安”——他制止了她插话的企图——“这是为了避免他向北京报告,并使你的公司能继续在中国从事商业活动,麦克布莱德小姐。”
“那么我应该通过什么方式招募雇佣兵,摩根先生?”她只关心这一个问题。
“过去几十年里,中国沿海地区一直存在大规模的人口贸易活动,中国人称呼这种活动为‘卖猪仔’,当然我并不是建议你参与这种生意。”他笑了一下,“但你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把你需要的人弄出中国。”
当然直接购买猪仔更方便,也更有效率,不过小摩根不打算说出来,尽管他知道瑞切尔肯定知道。
他把右手放进裤子的口袋里,里面有一封来自圣迭戈的电报。小摩根不知道秦朗为什么如此肯定瑞切尔将会寻求他的帮助,但显然,他又一次猜对了。但愿他的办法也一如既往的有效。
第二百三十九节 危险举动[续]
肯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秦朗正在仔细看着一张建筑设计尔离开前所有人达成共识,他们不能继续住在一起,除了易水——他和瑞切尔正式结婚后只需要一套房子;还有伊丽莎白——她暂时可以与父母住在一起,也可以住在实验室。剩下的人都需要属于自己的住宅。
事实上,奥康纳已经在挑选自己的豪宅了,邓肯也拜访了一些建筑商。但秦朗对住宅有完全不同的要求,他希望自己的房子像要塞一样采用钢筋混凝土结构,有坚固的多层地下室和车库,而且最好有一条秘密逃生通道。
尽管他不是后来出现的那种具有典型意义的,每天担心核大战爆发、外星人入侵、恐怖分子袭击或者高致命性病毒蔓延,因此在家里修筑装甲地下室并储存大量食物、饮水和武器弹药的美国式生存狂,但他宁愿住在安全感更强的房子而不是一座容易遭到入侵的庄园别墅里。
忧患意识。在他遇到那个神秘的时间旅行者以后,秦朗认为这是非常有必要的,是一种负责任的生活态度。
然而在其他人看来,他的举动显然过于……夸张了。
“你使我非常惊讶,秦。”邓肯撇了撇嘴,指着设计图说,“只有中世纪的贵族才会住在这种堡垒式的房子里,但就算这样也无法抵挡炮弹。”
“我并不期待我的新居能够抵挡炮弹,只要它能抵御强烈的台风就行了。”秦朗把图纸折起来收到一边,转过头看向邓肯。“有什么事。朋友?”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瑞切尔地电报。”
秦朗接过电报,阅读着,然后笑了起来。瑞切尔简要地报告了遇到的麻烦。小摩根提出的建议,以及她准备采用地行动:她并不打算按照建议向那位总督先生道歉,相反,她决定集中部队前往广州城示威——当然,在那之前首先需要得到他批准。
秦朗微笑着。在他发电报给小摩根的时候就已经预料会有这样一个结果,或者说。其实这是他的精心安排:瑞切尔曾经“雇佣”他杀掉自己的父亲,同时一直试图证明自己在商业领域可以做得和男性一样好,甚至更好。她的性格与人生目标注定她绝对不会轻易给任何人道歉,相反还会采取某些过激的行动,尤其在她非常愤怒地时刻。
所以小摩根才会让她在自己的办公室外面等待几个小时,让她错误的以为自己受到他的严重歧视。她会变得非常生气,然后那个她难以接受的建议就会促使她采取截然相反的过激行动。
举行一次武装示威,非常好的结果。
秦朗很满意。
不过邓肯却显得忧心忡忡。“我不明白你在笑什么。秦。”他说,“难道你一点也没意识到瑞切尔正在制造一个巨大的麻烦?”
“麻烦?”秦朗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非常可笑。“没有什么麻烦,邓肯。”他开始在椅子地扶手上轻轻敲打手指。思考了一会儿,说:“虽然越过马汉上校调动部队稍微有点失礼。但我怀疑上校本人的意思可能是直接炮击广州城。”
“你在开玩笑吗?”邓肯死死的盯着他的脸,想找出一点开玩笑地痕迹,但什么也没有。
“不,我很认真。”他微笑着。
愣了几秒钟,然后邓肯说:“这一点也不合理。”
“事实上它非常合理。”用了一个长长的暂停强调让他有时间思考,秦朗解释到:“我们地谭钟麟总督阁下事实上是在走钢丝。为了防止他的辖区内再次出现潜在的反政府力量,他选择强行阻止我们的征募活动,但另一方面这种做法也违反了北京的政策:绝不能挑衅外国政府。”
“我们不能代表政府。”
“如果有一支名义上的美国军队进军广州,那瑞切尔的举动就是政府行为了。”
“但华盛顿会很不高兴。”邓肯强烈的反驳到,“还有欧洲国家,尤其是英国,我们完全不知道他们的态度。”
“是的,直接示威有一定的风险,但仍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秦朗耸了耸肩,“不用担心,局势会一直保持在我的控制之下。”
邓肯摇着头。“我相信你,秦。但瑞切尔——”
“她不会带来任何麻烦,我可以保证。”
“但愿如此,秦。”虽然仍然对局势的发展趋势感到担心,不过邓肯最后还是决定相信秦朗——秦朗不是瑞切尔,他从来没有犯过错误,而且总能把事情处理好;不管其他人怎么考虑,他相信他。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给她回电?”
“任何时候都可以。”秦朗显得很轻松,尽管他提到的事情不能使任何人感到轻松,“我相信,瑞切尔已经集结部队了。当然在我的电报抵达前,她不会去广州,但会在租界的边界反复阅兵。”
“我就知道!”但邓肯没有再说什么,仅仅只是叹息了一声,然后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他的背影,秦朗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了。邓肯和瑞切尔还不知道他在整件事情发挥的作用:给小摩根发电报的同时,他也致电在广州湾的雇佣兵部队的真正负责人,两个雇佣兵大队的指挥官,要求他们服从瑞切尔指挥,并且给了他们一些暗示,指出她可能下达的命令。
最后,还有一个警告:不管她多么愤怒,部队在得到他的新指示之前绝对不能去广州。
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否则瑞切尔连一个小队也调动不了,但也不能直接到谭钟鳞面前示威;即使她通过易水下达命令,指挥官们也会首先向他汇报。
秦朗有自己的计划——他要通过瑞切尔引发的事件同时实现几个目标:首先。招募新地雇佣兵;其次。迫使谭钟麟离开广州——但这必须由他亲自完成;接着,通过瑞切尔地武装示威向所有人表明一种强硬的态度,让联合纺织技术
每一个潜在竞争对手小心自己地行动;然后。通过准确预测,扩大自己对小摩根的影响力,并使指挥官们更加服从自己。
最后,最不重要的一点,他还与小摩根打了一个赌,而赌注则是一批广州湾急需的建筑材料。
现在。这些目的已经实现了两个,并且其他三个也会很快成为事实。
“老板。”罗斯小姐敲开办公室地门,“中国公使先生到了。”
“请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杨儒走进办公室;没有带白斯文,没有带翻译,也没有带任何幕僚,只是一个人。当然,他怎么会带上其他人呢?杨儒再次登门是因为秦朗表示允诺支付给他的第一部分钱已经准备好了。在这种时候任何第三者都显得过于碍眼了,所以他让他们全都在外面等着。
当办公室的门关上以后,他们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秦老板,不知道你找本官有什么事情。”杨儒首先说。而且一本正经的催促到:“本官公务缠身,时间紧张。还请秦老板直接说明。”
“公使先生在威尔士-法戈银行有账户吗?”秦朗
—
“你的意思是……”
“只是昨天本公司的一名雇员在上次我们谈判的会议室里捡到一张威尔士-法戈银行的存款单,上面写着公使先生地名字|说,一边把那张存款单拿出来,将它交给杨儒。“希望我没有搞错。”
杨儒看着那张存款单,不太明白秦朗想做什么——原本他希望看到的是一个装满银元的箱子,当然白银也可以,但他没有想到他会给自己一张写着名字和数字的纸片。
秦朗能看出他地心思,笑了笑,说:“毫无疑问,把钱存在银行里是个好习惯,旅行时随时携带沉重的现金,而且一张小小地存单也不会引起别人关注,而且只要需要,你就可以在银行的任何一家分行把存款兑现。”
“的确方便。”杨儒也笑起来,这样的确省去了他不少麻烦,当然要记住那家美国银行的名字似乎稍微难了一点。他想了想。“是……威尔士-法戈银行?”
“威尔士-法戈银行。”
杨儒更明显的笑起来,习惯性的向秦朗抱拳行了一个礼。“多亏秦老板把这张单子捡到了,否则等本官记起来而又找不到,那可就要急死人了。”
“请公使先生把它收好。你知道,这种东西弄丢了总是很麻烦,很难再找回来。”秦朗笑着说,稍稍的提醒了一下。
“一定,一定。”杨儒点了点头,然后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有那么一会儿,他很想立即离开,不过显然这样做有太缺乏礼貌,然而继续留在这里似乎又没有话题,于是他愣住了。
但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秦朗找到了一个新话题。
“公使先生,事实上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很想说明。虽然你是政府官员而我是商人,”他收起笑容,指了指天花板,“但我们做的许多事情都来自上面的授意。”
一个明显的暗示。杨儒心领神会,知道秦朗的意思。但他为什么提到这个呢?这似乎与刚才的事情没有任何联系……杨儒眨了一下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这个等待稍微有点漫长。过了好一会儿,可能有几分钟,秦朗才接着说:“我刚刚得到一份电报,来自广州湾。我的重要合伙人,瑞切尔.麦克布莱德小姐原本在那里为Umbrella公司招募保安,但遭到了两广总督谭钟麟阁下的蛮横阻挠。”
杨儒的脸色立刻变得极其严肃了。Umbrella公司的“保安”,他知道这是什么,士兵的另外一种说法,而且拥有极其强大的战斗力。然而现在,这家公司竟然在广东招募新兵,这实在……
但是,刚才秦朗已经明确表示,他做的许多事情都是来自上面的授意——来自美国政府的授意,也就是说,谭钟麟捅了一个马蜂窝。
他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会有什么后果。
杨儒的脸色开始逐渐变白,但他仍然竭力保持正常,直到听到秦朗的下一句话。“我是一个商人,不会做那些不但不能带来足够利润,反而还会让我亏本的事情。即使几千名保安对我来说都太多了,理论上来说我不应该继续招募新人,但是,我必须做这件事,而且必须完成它——公使先生,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美国政府;就好像军事顾问一样,招募新兵也是美国政府而不是秦朗的意思。杨儒觉得自己的额头上已经有了冷汗。
但秦朗还在继续。“我和我的合伙人没有选择,只能竭尽所能完成任务。因此我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你,她正准备集中部队,在海军的配合下进攻广州。”
杨儒的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进攻……广州?”
“就我个人来说,我并不喜欢擅自采取行动,因此我会很快向华盛顿报告,请求国务院出面解决问题。”
“秦先生,本官请你暂时不要向上报告,也请那位小姐切勿动用武力。本官会立即报告朝廷,请朝廷妥善解决此事。”他确实是这个意思。如果美国军队进攻广州同时朝廷又接到美国的抗议,那么两广总督就要暂时空缺了,而且作为驻美国公使,他同样要承担责任。
秦朗的声音低下来。“公使先生,不管你准备做什么,动作一定要快。在广州湾,还有一位马汉海军上校,他比我更受到联邦政府重视,如果他直接向华盛顿报告”——他向杨儒靠了靠,以便让他听得更清楚——“那么事情将陷入无法挽回的局面。”
有那么一瞬间,秦朗的呼吸好像加快了,但随即又恢复了原来的节奏,呼出一股空洞的空气。
第二百四十节 武力威慑[上]
云睿正被全副武装、排列成紧密队列在租界边境附近美国军队弄得心烦意乱。他用眼角的余光瞟着身边的人,不知道他们是对可能到来的动荡局势感到害怕,还是也同样被美国人的危险举动弄得焦躁不安。
四天……现在已经是第五天,驻扎在广州湾租界的美国军队每天都会全副武装的出现在边界。有些时候那些士兵会一边唱歌一边跑步,有时候他们会组成像现在这样的队列来回行军,有时候他们会怪叫着用刺刀扎稻草人,或者用各种武器甚至大炮打靶……五天,每天都是这样,从早到晚,直到天完全黑了才会停止。
人们都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两广总督的禁令。显然,那家招募“保安”的美国公司的老板很不喜欢谭大人的禁令,因此说服了租界里的美国军队为他撑腰,而现在美国军队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开始的信号。
至于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县城里已经谣言四起了,有些人说美国军队准备攻打遂溪县城;也有一些人说美国军队会乘船进攻广州,活捉两广总督;还有一些人宣称美国军队正计划直接前往北京,迫使皇帝将颁布圣旨允许美国公司自由招募“保安”……
很多种说法,没有一种可以得到证实,但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那一种,所以居民们正变得人心惶惶。
当然官员们也是这样,至少李云睿关系密切的几名官吏都很恐慌,不过他不知道剩下那些人的感受。
没办法知道。遂溪地官员们在很早地时候就锻炼出一种在任何看上去还很遥远的危机面前都表现得泰然自若的表情。即使他们地身体正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但没有人可以看得出来。
事实上,除非过于紧张或者害怕,否则李云睿也相当确信自己可以很容易做到这一点——但是现在。烦躁的心情正困扰着他,使他不能保持平静,所以当李云睿看到易水和两名显然是军官的白人在士兵的保护下向他走过来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就要站不住了,而且事先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全都忘得干干净净,就好像它们从来都不存在。
冷汗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来。李云睿用袖子将它们擦掉。但新地汗珠很快出现,而且他发现自己的后背也湿透了。
“镇定。一定要保持镇定。”他对自己说,但一点效果也没有,易水和两位指挥官站到他面前时他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或者怎么做,站在他旁边的代理知县李忠钰[注]同样一句话也不说,而易水则选择等着。
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也很沉闷。只有不远处雇佣兵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回荡。但这种声音显然不能起到正面的作用。
于是双方继续僵持,一直持续了几分钟,直到李云睿终于想起了一个开头。
“易水……中校,”他的声调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请允许在下为你介绍,这位是本县新到任地李知县。”李云睿指着李忠钰。接着向他侧过身,手指向易水,“李知县,这位是大美国陆军——”
“海军陆战队。”其实易水并不想纠正这个小小的错误,但站在旁边的两位大队指挥官来自海军陆战队,他得照顾他们的感受。
当然这种纠正只具有少量地象征性意义,不管李云睿还是李忠钰,他们并不清楚什么是“海军陆战队”,仅仅只是把它当作陆军对待。
李云睿甚至没有重新开始,而是接着说下去,完成了自己的发言。“——易水中校。”
“幸会。”但李忠钰地表情和语气里一点也没有“幸会”的意思,他动作随意的向易水抱拳行了一个礼,同样易水也仅仅回敬他一个敷衍了事的军礼,然后他们的正式会谈就开始了。
“易大人,”李忠钰首先开始,而且是毫不客气的严厉指责:“你的部队如此肆无忌惮的炫耀武力,到底想做什么?难道准备侵扰我遂溪县吗?或者,”他冷笑一下,“你打算率部进犯广州?”
易水奇怪的看着他,一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按照他与瑞切尔讨论的结果,不管清政府派来的人是谁,他都应该放低姿态请求他结束军事行动、或者请求他不要进攻遂溪县城——然而这位知县大人的表现却好像吃了整整一桶火药。如果他的目的是谈判,这种态度显然只能带来相反的效果;如果他把威吓当作谈判策略,毫无疑问他犯了一个大错误。
当然也是一个笑话:直截了当的说,他凭什么会以为自己有力量威吓一支美国军队的指挥官?
当然,站在自己的角度,易水仍然很欣赏李忠钰,在这个时代还能够在外国军队面前表现出勇气的清朝官员已经不多了——不过,也有可能因为他看到这支美国军队的指挥官是中国人,出于多年养成的习惯试图显示自己的威严,但易水更愿意考虑好的一面。
他欣赏李忠钰,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会放低哪怕一点姿态,毕竟他正站在一个截然相反的立场上。
“知县大人,我认为你没有权力干涉或指责我的部队在美国租界的领土上采取的任何军事行动。”易水严厉的、针锋相对的回敬到,“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正在侵犯美利坚合众国的主权。”
“本官也要提醒易大人注意,贵军连续四天进行的军事行动已经影响本官辖区内良民百姓的生活。”李忠钰的态度依旧坚决。
易水更加奇怪了,但同样毫不客气。“我的部队只在美国租界范围内活动,并没有任何士兵进入知县大人的管辖区域,因此我并不认为过去四天地活动会对普通平民地生活有什么不利影响。”
“有传言说贵军正准备进攻我县和广州。因此导致本县良民人心惶惶、寝食不安。易大人,难道这也叫做没有不利影响?”
“传言?既然只是传言,知县大人要做的是逮捕所有制造传言的造谣者。而不是干涉美国军队在美国租界内地正常行动。”
“易大人——”
,知县大人。”易水打断李忠钰,谈话不应该也没去了,“我认为你现在过于激动了,因此我建议你首先休息一下,等心情恢复平静以后再与我谈判。”他笑了笑。“只要代价合适,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谈判的。”
一个很合适的暗示。既然所有人都知道美国军队这几天为什么表现得如此异常,自然他们也知道怎么做才能结束这种异常,唯一的问题在于,遂溪的官员有没有胆量在新的命令到来前擅自破坏谭钟麟地禁令。
当然理论上来说,他们应该有这样做的勇气。
易水更明显的笑了笑,转过身,带着两名事实上只是陪衬的指挥官走向租界。将明显已经生气了的李忠钰留在原地。当他们走出足够远的距离,其中一名指挥官,几周前才抵达租界的退役陆战队中尉莱恩.菲利普突然说:“显然,刚才那名中国官员缺乏足够理智。”
—
“怎么?”易水看了他一眼。
“长官。虽然我听不懂中国话,不过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显示他正试图威吓你。”菲利普耸耸肩。“不管他地想法是什么,这种做法都极不明智。”
“的确如此。”易水点点头,“不过像他这样的人最近已变得很少见了。”
“也许应该给他一个教训。”另一名指挥官插进来——不过杰克.基普林中尉的头脑显然没有他地同僚那么好,他很快就发表了错误的言论:“一次试探性地小规模进攻,同时也是警告。”
进攻?这并不是易水想要的,集合部队进行示威活动几乎就是他能做的极限了,真正命令部队攻击中国人,即使秦朗的命令他也不一定会执行。
他的脸板起来。“基普林先生,注意你的言论。”
同时,菲利普也给了基普林一个警告的眼神:毫无疑问,发动实质性的进攻将会违反秦朗的命令,而这将意味着有人会丢掉工作。
基普林非常清楚这一点,因此他立刻为自己辩解到:“当然,这只是一个玩笑,再得到秦先生的新命令之前我不会——”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但也太晚了。
“秦朗的新命令?”易水停下来,转过身看着他和菲利普,“秦朗之前有过命令吗?”
在他的严厉注视下,菲利普首先瞪了冒失的同僚一眼,然后极不情愿的承认到:“中校先生,秦先生曾要求我们服从麦克布莱德小姐关于部队向中国政府示威的命令,但不能发动实际进攻。”
“什么时候?”
“就在麦克布莱德小姐拜访摩根先生的时候。”菲利普摊开双手,“你得承认,秦先生的预测非常准确。”
“是的,他的预测很准确……一直都很准确。”沉默了一会儿,易水叹息了一声,慢慢的说,“不过这件事最好不要让瑞切尔知道。”
他非常了解瑞切尔。如果她知道自己在冲动中下达的命令竟然被秦朗准确预测,首先她会感到很沮丧,同时也会怀疑自己的其他举动是否也被准确预测……当然还有遇到的小小挫折,然后她就会怀疑这一切是否是秦朗的精心安排:虽然他以前没有这样做过,但没有人能肯定他不会这样做……
如果已经发生的所有事情的确是秦朗的安排,瑞切尔的信心一定会深受打击,因为这表示她永远也不可能超越秦朗;不过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最起码可以让他不必担心局势的最终发展。
易水长长的出一口气,重新迈开步子走向部队。看到他和两位指挥官回来,雇佣兵们停下来等待新的命令,但有人的动作更快。
瑞切尔快步走上前,拦住易水。“那个中国官员说了什么?”
“他希望我们立即结束目前的示威行动。”他稍稍改变了一下修辞。如果照实说,或许瑞切尔会立即下命令进攻遂溪县城,那样秦朗的命令就要暴露了。
易水不相信基普林能够保守秘密,菲利普也不相信。
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问题,指挥官补充到:“毫无疑问的是,中国人已经完全被你散布的谣言吓住了,麦克布莱德小姐。”
“但他们依旧不愿意解除禁令。”她哼了一声,“看起来那位谭总督一点也不在乎我的威胁。”
在进行示威的第一天她就派人向谭钟麟送去了一个警告,如果在一周内他还没有撤消禁令,她就会命令部队进攻广州,但是显然,他把这个警告当成了空气。
“也许意大利人对他说了什么。”
“恐怕是这样。”她看起来有点生气了。“愚蠢的意大利人,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易水苦笑了一下,接着说:“这里官员都很胆小,没有谭钟麟或者其他人的命令,他们不敢擅自解除禁令。”顿了顿,他接着说:“但秦朗已通过杨儒向北京施加压力,解除禁令是迟早的事情。”
这一次,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哼了一声。瑞切尔不喜欢秦朗的回电,也不喜欢他的做法:如果事情通过他的方式获得解决,那么他就会得到功劳,而她在别人眼里就只是一个四处惹麻烦的可怜傻瓜。瑞切尔讨厌这种结局,她希望事情通过自己的方式在自己手里得到解决。
但她根本不能改变什么,首先易水就绝不会同意进攻遂溪或者广州,而且她也不打算让他过于为难。所以武装示威就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暗自诅咒了一句,她问到:“接下来怎么办?”
“等着,直到那位知县再次提出谈判。”易水说,“同时部队继续示威。”
继续示威,为了瑞切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