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节 阿杜瓦[上]
这真是太糟糕了,简直糟糕到了极点……”在他进入,达包尔米达准将充满怒气的抱怨就已经传进巴拉蒂耶里和其他三位准将的耳朵里,然后,风尘仆仆的准将掀起门帘走了进来。
“总督阁下,”他动作僵硬的向巴拉蒂耶里行了一个军礼,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按照您的命令,我已经将部队带到了萨乌里亚。”
达包尔米达对这个命令很不满意。他带领部队在沙漠里艰难的跋涉了一个月,却在距离阿萨布只有一天路程的时候接到命令掉头返回,掉头返回阿格迪拉特与其他三个旅汇合——而在快要抵达阿格迪拉特的时候,新的命令又让他转向萨乌里亚——当然这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部队的士气早就垮了,而且人人疲惫不堪。
达包尔米达认为自己的上司连续犯了严重的错误。最开始巴拉蒂耶里就不应该命令他带领部队前去收复阿萨布,接着又不应该命令他放弃任务返回阿迪格拉特……或者萨乌里亚。任何人在沙漠里来回走上接近两个月,他们的状况,不管是身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都不会很好。
当然准将自己也是一样。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他还是一名高级军官,达包尔米达就会像普通士兵那样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躺下,绝不会还在巴拉蒂耶里面前像木桩一样笔挺的站着。
他的感觉很糟糕。
“总督阁下,我希望您可以给我一个解释。”
“先坐下吧,达包尔米达准将。”巴拉蒂耶里叹了一口气。他完全了解达包尔米达为什么愤怒,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必须将他的部队召回自己身边。罗马并不清楚阿比西尼亚的实际情况,因此对于接下来的战斗,巴拉蒂耶里并不像克里斯庇认为的那么信心十足。
他的严肃表情让达包尔米达迷惑起来,他看向帐篷里的其他三位准将,发现他们的表情也显得奇怪。这是准将从未看到过的情形,于是他暂时收起自己的愤怒,坐到空着的那张椅子上,等待巴拉蒂耶里告诉他答案。
没有更多废话,巴拉蒂耶里直接进入主题。“达包尔米达准将,我相信,在我给你的命令里,明确的提到了我们失去马卡累要塞的事情。
“是的,总督阁下。”
“但我没有告诉你,阿比西尼亚人只用一个小时就占领了要塞。”
“什么?”包达尔米达像触电一样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这不可……这怎么可能!”他几乎就喊出“这不可能”了。准将对马卡累要塞的坚固程度有很直观的认识、并且坚定不移的相信,没有重型火炮,即使意大利军队也不可能攻占它,阿比西尼亚人就更不用说了……等等。
包达尔米达紧张起来。“难道阿比西尼亚人获得了重型火炮?”
“请坐下,准将。”巴拉蒂耶里先请他坐下,然后才说:“阿比西尼亚人没有重型火炮,他们用了别的方法攻陷要塞。”
“什么方法?”
“他们在要塞附近伏击了由托塞利少校指挥的巡逻队,然后派遣士兵伪装成我们的士兵混进要塞并发动了突然袭击。守军毫无防备,于是他们赢了,我们丢失了要塞。”
“卑鄙的行为。”包达尔米达骂了一句,接着问到:“但我们的士兵怎么可能分不清楚白人和黑人?”
巴拉蒂耶里向自己的副官看了一眼,古图索上尉立即站起来。“根据逃回来的士兵报告,阿比西尼亚人得到了一支白人雇佣军协助,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似乎是职业军人。混进要塞的也是这些人。”
“所以我只能将你叫回来,准将。”巴拉蒂耶里接着说,“我不能冒险,给那些白人雇佣兵另一个冒充我们士兵的机会。”
包达尔米达知道他的意思。如果阿比西尼亚人知道他的部队正在阿萨布,他们就可以将在马卡累要塞玩过的小把戏再重复一次。阿萨布与萨乌里亚之间缺乏联系,这个把戏很可能再次成功。“该死!”准将挥舞了一下捏紧的拳头,“哪些混蛋是谁派来的,法国还是俄国?”
当然,这并不是巴拉蒂耶里召回他的全部原因,只是总督阁下不会将真正的原因说出来。
“暂时还不清楚,而且现在,我们要关心的也不是这个问题。”他耸了耸肩,“我们现在要关心的,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击败孟尼利克。
庇首相给我们派来了一万五千名士兵和四千万里拉特而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我们不能尽快赢得一次胜利,愤怒的首相阁下会把我们全部生吃了。”
当然,其他三名准将都已经明白这点,他的这番话只是说给包达尔米达一个人听。自然,在明白形势的严重性以后,准将的怒气全部消失了——他很清楚,现在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巴拉蒂耶里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副官打开地图。“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目前的形势。先生们,请看地图。”他指着地图对其他人说,“我们在这里,萨乌里亚……”
“……由于我们进驻阿杜瓦,威胁了意大利军队的侧翼,巴拉蒂耶里将他的主力部队从阿格迪拉特转移到了萨乌里亚,并在那里构筑了一道新的防线。”恩卡达公爵正在向皇帝和其他公爵解释形势,“显然,他正期待我们主动发起进攻,这样就可以将我们的士兵消灭在他的防线前。”
“无论在任何时候,我们都不会主动进攻。”皇帝宣布到。这是早就决定的策略,军队在阿杜瓦构筑防线,等待意大利军队主动发动攻击,或者和平到来。
把马卡累拿到手之后,孟尼利克就给意大利国王翁伯托一世写了一封长信,提议进行和平谈判——皇帝很清楚自己的国家没有实力与意大利进行一场长期的、全面的战争,而且他也对厄立特里亚没有领土要求,但更重要的是,他更明白谁才是自己真正的敌人。
他的敌人不是意大利人,而是那些还没有臣服他的部落,以及那些表面臣服、暗自却在盘算推翻他、自己成为阿比西尼亚皇帝的公爵,他们才是他真正的敌人。孟尼利克要把大部分时间、精力和军事力量用来铲除所有这些威胁他统治地位的不安定因素,而不是浪费在意大利人身上。
所以他提议和谈。
然而不幸的是,马卡累要塞的失守被意大利人看成对王国和军队的巨大羞辱,他们的选择是派遣更多军队、投入更多资金进行战争,而不是进行和平谈判。
皇帝的希望落空了,他只能继续战斗,但最基本的策略却没有变化。
“我们在阿杜瓦坚守,如果意大利人准备洗刷他们的耻辱,他们就必须向我们发动进攻。”孟尼利克丝毫不担心什么,虽然他很担心后方发生叛乱,但巴拉蒂耶里需要担心的问题却比他更多。意大利人不但有国内的政治压力,而且他们的后勤状况也并不理想。
“我们可以在这里坚守很长一段时间,”恩卡达毫无保留的同意他的皇帝的策略,“由于皇后陛下在从绍阿至提格雷的道路上建立了许多补给站,军队的粮食供应十分充足,至少在几个月内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但我们为什么不找个办法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呢,公爵?”奥康纳突然插进来。尽管邓肯在旁边不断给他眼色,试图制止他发表不正确的言论,但奥康纳却完全没有看见——或者他看见了,只是装着什么也没有看见。“伟大的陛下,”他对孟尼利克行了个礼,“我们完全有力量在短时间内结束战争。”
孟尼利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不会让我的军队进攻意大利人精心构筑的阵地。”
“我们不需要主动进攻,伟大的陛下。”奥康纳说,“我们可以引诱意大利人主动进攻。”
“你认为他们会吗?”
“有一个办法,我们可以试一试,伟大的陛下。圣诞节就快到了……”
不用他再说什么,孟尼利克和他的公爵们已经想到了一个计策。阿比西尼亚人在过去一千年里的时间里曾经广泛使用各种各样的计策,包括制造假象、散布假情报、声东击西……等等,皇帝和公爵们当然也很擅长使用这些策略,引诱意大利人主动发动进攻,对他们来说并不复杂。
圣诞节快要到了,尽管奥康纳指的是西方人的圣诞节,不过阿比西尼亚的圣诞节也相差不远——一月七日,仅仅延后两个星期——当然不管怎样,这个节日总是要庆祝的。
“散布消息,”皇帝宣布到,“由于圣诞节将至,我们的绝大部分士兵会离开军营,去阿克苏姆。”
第一百八十二节 阿杜瓦[中]
阿比西尼亚军队的大部分士兵会在近期前往阿克苏姆圣诞节?”古图索上尉带来的消息让巴拉蒂耶里感到难以置信。在这个时候,让自己的大多数部下去一个远离战场的地方庆祝节日,孟尼利克和他的公爵们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你能确定吗,上尉?”
他担心这可能是阿比西尼亚人为他准备的一个陷阱。
但古图索上尉掌握的情报实在太少,根本不能明确的证明什么。“总督阁下,我们的探子确实看见一些阿比西尼亚士兵离开了阿杜瓦。”
“他们去了哪里?”
“从方向看,是阿克苏姆。”
“但他们也可能改变方向,悄悄返回阿杜瓦。”巴拉蒂耶里站起来,在帐篷里慢慢的跺着步子,沉思着,“也许阿比西尼亚人的确要去阿克苏姆庆祝圣诞节,但这也可能是孟尼利克的陷阱。他希望我相信他的力量被削弱了,以此引诱我主动向阿杜瓦发起进攻,然后他再动用全部力量发动反击。然而……”
“让我们的探子密切监视阿杜瓦和通往阿克苏姆的道路,确定阿比西尼亚人的真正意图。”终于,他向专心听着的副官发出命令。“尽可能小心,绝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我要得到最可靠的情报。”
当古图索上尉离开之后,巴拉蒂耶里把目光转向桌子上的一张纸片。那是罗马发来的加急电报,也是他接到的第四封类似电报。克里斯庇首相似乎承受了很大的政治压力,甚至还可能有倒台的危险,以至于一再催促巴拉蒂耶里,要求他在增援抵达以后立刻发动进攻,不能拖延,更不能失败。
压力。虽然巴拉蒂耶里早就感受到了,但现在它正变得越来越沉重。“整个意大利都在看着你,等着你将孟尼利克装在笼子里带回罗马”,这绝不是什么好事,除了让人感到紧张,毫无用处。
当然,巴拉蒂耶里并不认为自己很紧张,他只是想表现得漂亮一点;他需要一次完美的胜利。
消息最好的是真的。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巴拉蒂耶里一直在自己的帐篷里耐心的等待着探子的报告。消息不断传来,每天都有大量阿比西尼亚士兵离开阿杜瓦,踏上通往阿克苏姆的旅程,并且没有任何人中途改变方向——但他们也有可能在更远的地方、探子们的视线之外折返。但另一些报告则表明,阿杜瓦军营里的炊烟每天都在减少,从没有增加的迹象。
“这意味着阿比西尼亚人确实离开了阿杜瓦,”古图索上尉大声的说,语气肯定,“如果他们返回,那么炊烟的数量就一定会增加。”
“即使是阿比西尼亚人,他们也要吃东西,否则就没办法作战。”巴拉蒂耶里愉快的接着说到,“这是我们发动进攻的绝妙机会,而且定然可以取得胜利。”
“那么,最后会有多少敌人留在阿杜瓦?”阿尔贝托准将问到。
古图索上尉转向他。“三万,或者三万五。此外还有那支白人雇佣军。”
“好极了!”不只是阿尔贝托,其他几位准将也高兴起来,“孟尼利克和那支该死的雇佣军都被我们逮到了,这一次,他们必须为之前的行为付出代价。”
“是的,先生们,复仇的时间到了。我们明天就发动进攻,一劳永逸的解决那些该死的家伙,彻底洗刷王国和陆军蒙受的耻辱。”然后,巴拉蒂耶又满意的补充到,“明天是十二月二十二日,告诉士兵们,我将带领他们赢得这场战争,在阿杜瓦庆祝圣诞节。”
“如您所愿,总督阁下。”准将们奉承到,然后,他们同时站起来向帐篷外走去。
……
“多么令人厌倦的工作。”
巴茨叹息了一声,回过头看着挖掘了一半的战壕。在过去的接近两个月时间里,他和其他雇佣兵每天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构筑工事,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挖掘了六条战壕、并设置了完备的火力点,而正在挖掘的第七条战壕,如果一切正常,它后天就可以完工了。
但是,除了消磨时间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六条……不,七条战壕,虽然看起来很壮观,但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壕沟——只需要一条战壕,就可以把三个大队的雇佣兵全部装进去了,剩下的全部毫无必要。反正那些阿比西尼亚士兵不会在战壕里战斗,而且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白人盟友要躲在一条深沟里作战。
甚至他们还很鄙视这种做法,因为这看起来是那些胆小而且卑劣的懦
有的举动,而他们是英勇的武士,当然要堂堂正正的斗——尽管巴茨认为阿比西尼亚人的脑子全部坏掉了,但他也承认,自己确实没有多少勇气像木桩那样笔挺的站着,迎着意大利人的子弹向对方开火。
他还不愿意死在阿比西尼亚,不管时间还是地点,这都不正确,但如果要他把所有时间都浪费在挖掘一些毫无必要的战壕上,巴茨一样很不满意。
“我们为什么不能做点其他的事情?”他自怨自艾的咕哝着,“我们是侦察部队,应该到意大利人的军营附近去观察他们的行动。”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铲子,皱了皱眉,“但我现在却不得不拿着铲子在这里挖沟。”
“既然你有时间抱怨,为什么不来帮帮我的忙?”张彪费力的将一铲土堆到壕沟的外侧,再将它拍实,然后停下来对巴茨说,“不管你是否愿意,在意大利人采取行动之前,我们都得在这里挖沟。”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等着意大利人打过来,这太恶心了。”巴茨厌恶的摇了摇头,重新跳进战壕里,用力的挖掘起来。
但他的嘴巴仍没有停止。“那些意大利人根本不堪一击,而且阿比西尼亚人的兵力还占有绝对优势,我们完全可以攻占萨乌里亚,甚至一直打到阿斯马拉……我真不明白那位皇帝陛下在想什么。”
“不管他在想什么,威廉。”张彪抬起头,“有一点很明确,他比我们更想赢得胜利。”
“既然他想赢得胜利,为什么还让他的士兵到另一地方去庆祝圣诞节?”巴茨反问到。
“我不知道。”张彪耸了耸肩,“也许他有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计划正在进行者。”
“是吗?我很怀疑。”
然而孟尼利克的计划已经很接近成功了。皇帝有一种感觉,巴拉蒂耶里很快就会忍受不住克里斯庇的催促和一举消灭自己的诱惑,带领部队发动进攻;很快……也许就是明天,或者后天,意大利人就会钻进他为他们设置的陷阱里。
孟尼利克让自己满足的高兴了一会儿,然后看向一旁的奥康纳。“奥康纳先生,你的部队构筑的工事完成了吗?”
根据计划,奥康纳的雇佣兵将组成阿杜瓦的第一道防线,而留守的三万名精锐近卫军士兵则是第二道防线,为了保证自己的军队不会遭受重大损失,皇帝希望自己重金请来的雇佣兵能够给意大利人造成最大限度的杀伤;当然,奥康纳也保证雇佣兵可以做到这一点。
只是孟尼利克稍微有点担心。
“我的人正在强化那些工事。”奥康纳笑起来。他为自己进行的部署感到满意——当然那些都是秦朗曾经提到过的手段——堑壕,机枪,迫击炮,虽然还欠缺铁丝网,但这依旧会成为意大利人的灾难。
他们绝没有机会冲过这道防线,甚至不需要皇帝的近卫军参战,战斗就可以结束了。
当然他绝不会将这一点说出来。奥康纳打算给孟尼利克一个小小的惊讶,这有助于今后的生意。
孟尼利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皇帝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就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恩卡达公爵。“公爵,我们的其他部队准备好了吗?”
在计划里,正面战斗只是其中一部分。所有离开阿杜瓦的士兵都会在脱离意大利探子的监视之后悄悄返回,但他们不进入阿杜瓦,而是在战场附近埋伏起来。一旦战斗打响,他们就会从两侧对意大利军队发动进攻,包围他们,彻底消灭他们,彻底结束战争。
而这个计划进行得同样顺利。
“大部分部队都已进入出发位置,我的陛下。”恩卡达回答到。
“我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孟尼利克大笑起来。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剩下的,就是等着巴拉蒂耶里发动进攻,而这不需要等待太长时间……
一个武士走进帐篷,在他面前跪下。“尊贵的陛下,我们的骑兵带回消息,意大利军队正在向这里前进。”
“他们什么时候抵达?”
“明天清晨,尊贵的陛下。”
“太好了!”孟尼利克突然从他的御座上站起来,“明天,将是伟大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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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节 阿杜瓦[下]
前进!”巴拉蒂耶里动作优雅的向身边的旗手做了个
“前进!”看到旗手发出的信号,达包尔米达准将大声的发出了命令。
“前进!”军官们大声喊叫着。在他们的驱使下,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排成几列横队的意大利士兵和厄立特里亚士兵拿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迈着整齐而坚定的步伐,在军乐的伴奏下和大炮的轰鸣声中缓缓的向前推进,走向阿比西尼亚人的阵地。
在这些士兵身后,接近两万五千名意大利士兵也开始以同样速度前进——加上增援的部队,巴拉蒂耶里将军一共拥有三万三千名士兵,而在这第一轮进攻中他就投入了其中绝大部分,只留下一个最精锐的阿尔卑斯山地旅作为预备队。将军的计划很明确,一次性消灭对手,让自己的胜利看起来更加辉煌。
他认为自己可以做到这点——这是一个小时之前他带领部队进入战场时得到的结论;当他看到站在那几条可笑的“深沟”后的阿比西尼亚士兵时,巴拉蒂耶里就认为取得胜利已经只是一个简单的、与时间有关的问题:双方的兵力几乎是一比一,但一个意大利士兵可以轻易消灭五个阿比西尼亚土著,战争的结局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全线进攻,这是他唯一的决定。
“愚蠢的阿比西尼亚人,”巴拉蒂耶里充满轻蔑的对身边的副官笑了笑,“他们以为几条可笑的深沟就能阻止光荣的意大利陆军吗?”
“确实不能。”副官看了一会儿,谨慎的提醒到,“我没有看到白人雇佣兵。”
“没有关系,上尉。在这场战斗中,他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巴拉蒂耶里愉快的、信心十足大笑起来,将目光重新投向战场。阿比西尼亚人的阵地已被浓烟和扬起的尘土笼罩了,后方炮兵发射的炮弹正不断在那里爆炸,而到现在为止,孟尼利克的士兵还没有回敬哪怕一发炮弹或者子弹,只是默默的、被动的承受着打击。
他们已被炮兵彻底压制了。
“就是这样!就这样把那些土著消灭在他们的阵地上。”将军满意的想着,同时看着他的士兵一步一步,缓慢但坚定的逼近对手。这场战斗就要结束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奥康纳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战斗就要结束了。”
“真的,肖恩?”邓肯很怀疑。接近三万名意大利士兵,只靠三个雇佣兵大队就想干掉,或者击溃他们,这可能有点困难。
“我可以和你打赌,邓肯。”奥康纳耸耸肩,转向旁边的阿比西尼亚武士和雇佣兵指挥官。“告诉所有炮兵,只有得到我的命令后才能开火。”
在奥康纳和邓肯所在的这条战壕、还有更靠后的两条战壕里,两百门迫击炮已按照预先设定的参数调整完毕,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命令,阿比西尼亚军队和雇佣兵的迫击炮手们就可以将致命的炮弹射入意大利人的过于密集的队列里,并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开火的时候。只有当意大利人的前锋推进到距离第一道战壕两百码以内的位置时,地狱之门才会为他们打开。
奥康纳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一块毫不起眼的、作为标记的石头,左手慢慢举起来。
“准备……”还有一百码。
“准备……”五十码。
“准备……”十码。
“开火!”在奥康纳的视线里,第一排意大利士兵终于越过那块石头,因此他的左手毫不犹豫的挥了下去。这个命令立刻被传达到迫击炮手的耳朵里,而意大利人的灾难也就开始了。
随着一阵尖利的啸叫声,第一轮炮弹越过前排意大利士兵的头顶,在进攻队列的中部爆炸了,当然也如同任何一场热兵器时代的战斗一样,大片受害者倒向地面,而人类的肢体却飞向空中;就在这一瞬间,就好像被利刃划过的丝绸一样,意大利人衔接紧密的队列断开了。
毫无预兆的猛烈打击,既突然又凶狠,而且出乎意料,巴拉蒂耶里的军官和士兵全部了惊愕与慌乱之中——甚至将军本人也愣住了,过了好几秒钟才恢复过来。“阿比西尼亚人的大炮在哪里?”
“我看不见,总督阁下。”古图索上尉狂乱的回答到。在他的视线里可以看见的只有部署在阿比西尼亚人阵地后方的几十门大炮,但它们根本没有开火——意大利炮兵在战壕附近制造的那些硝烟和尘土掩盖了迫击炮发射时的烟迹—
为攻击来自其他方向。
但当上尉把目光投向左右两侧时,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该死,快把敌人炮兵的位置找出来!”巴拉蒂耶里大叫着。只是在他搜索敌军炮兵踪影的这一点时间里,进攻队列里至少落下了上千发炮弹。刚才还认为自己即将赢得胜利的将军阁下现在开始慌乱起来——阿比西尼亚人究竟有多少大炮?
现在再追究这个问题似乎已经太晚了,遭到炮击的那一部分部队正在快速崩溃。即使不用望远镜巴拉蒂耶里也可以清楚的看到,士兵正如同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一些人跑向前方,而另一些人则掉头往回跑。尽管部分军官试图挽回局面,但却根本无济于事。
“总督阁下,我们应该怎么办?”
巴拉蒂耶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能撤退……继续进攻!让部队加速前进……让士兵发起冲锋!”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不管阿比西尼亚人有多少大炮,只要步兵冲上他们的阵地,它们就会变得毫无用处。“与敌人展开近战。孟尼利克总不会让炮兵向自己的士兵开火!”
然而现在,尽管看上去近在咫尺,然而他实际上已经与前方的部队彻底失去了联系。巴拉蒂耶里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自己的士兵能够表现出古罗马帝国军人的勇气和智慧,主动发起冲锋。
意大利军官和士兵没有让他们的将军失望。经过最初的一阵恐慌和犹豫,人群中间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热的吼叫,然后,最前方队列的大约八千名士兵突然加快速度,勇敢的、但却乱糟糟的向着敌人的阵地冲去。
他们很快逼近了第一道、也就是还没有完工的那一道战壕。在这道战壕前,雇佣兵用铲起来的泥土堆出了一个不算太高的缓坡——吼叫着的意大利人毫无阻拦的冲上这道缓坡,突进到战壕跟前,然后从空无一人的壕沟上跨了过去——但就在第一批士兵跨过战壕的那一瞬间,数千个脑袋从五十码外的第二道壕沟里冒了出来。
没有浪费任何时间,雇佣兵们开火了。
步枪、自动步枪、卡宾枪、冲锋枪,还有隐藏在坚固掩体里的“勃郎宁土豆挖掘机”,阵地上的每一件武器都在向冲上来的目标猛烈开火。刚刚越过战壕的意大利士兵,正在越过战壕的意大利士兵,刚刚冲上缓坡、正准备越过战壕的意大利士兵……所有人,他们全部暴露在弹雨里,只能无助的任由子弹击中自己。
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环境里幸免。数以百计的意大利士兵如同被镰刀割过的麦子那样倒下了,很多人直接掉进壕沟里,但更多的人还在不断冲上来,然后再次被令人窒息的可怕火力打倒。
堆积在壕沟里的尸体缓慢但却坚定的增加着,正如同这些人几分钟前发起冲锋时的样子。
即使他是一名身经百战“红杉军”老兵,当巴拉蒂耶里看着他的士兵像毫无还手之力的被敌人屠杀时,他还是彻底的恐慌起来。“停止进攻!”将军歇斯底里的大叫着,“撤退!全军撤退!”
撤退,尽管极不体面,但这也是唯一可以避免部队遭受屠杀的办法。巴拉蒂耶里已经对赢得这场战争彻底失去了信心,他只想带领剩下的士兵安全返回阿斯马拉。当然现在,将军也觉得自己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孟尼利克会任由他的士兵前往阿克苏姆庆祝圣诞节……
“总督阁下,我们被包围了!”古图索上尉惊慌失措的声音突然传进了他的耳朵。巴拉蒂耶里看向自己的左侧,数以万计的阿比西尼亚士兵正向着阵地冲过来,然后他将目光投向右侧,也同样如此。最后,他转过身看向后方,清晨抵达时构筑的营地正在起火燃烧,接着数千名骑兵从烟雾中冲了出来。
“陷阱。”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已毫无意义——更响亮的炮声响了起来,接着巴拉蒂耶里感到自己身边的每个地方都在爆炸——孟尼利克的大口径野战炮终于打破了沉默。而它们的开火也是一个信号,阿比西尼亚军队开始冲锋了。
第一百八十四节 阿杜瓦·结束
他率领部队离开萨乌里亚的时候,巴拉蒂耶里将军曾兵允诺,他要在圣诞节到来之前结束战争,并在阿杜瓦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现在,他的允诺已经变成了现实,战争结束了,并且意大利人也将在阿杜瓦庆祝圣诞节……只不过是在战俘营里。
阿比西尼亚士兵正将他们的意大利俘虏驱赶到一起。当他们开始冲锋以后,这些家伙没有进行什么像样的抵抗就放下武器投降了。包括巴拉蒂耶里在内,一共有两万多名意大利军人成为战俘,但他们仍然足够幸运,因为剩下的人都死了,或者正在死去。
加上厄立特里亚士兵,在短暂的战斗里意大利军队损失了大约一万三千人,而在这些阵亡者中,至少有六千人死在雇佣兵的阵地前——其中甚至包括达包尔米达准将,同时他也是战斗中阵亡的最高级别军官——他们的尸体差一点就可以将整条战壕填满了。
因此在战场上,这形成了一个难得一见的、奇特而恐怖的可怕景象,数千具尸体堆积在一条并不那么宽阔的壕沟里,仿佛一条具有警告意义的分界线。
“一条‘死亡线’。”巴茨抱着自己的冲锋枪站在战壕旁边,看着阿比西尼亚士兵将壕沟里的尸体拖出来,然后再堆在一起等待下葬。
一个正式的葬礼仪式正在快速的筹备着,并且孟尼利克和他的公爵还在尽力挑选在葬礼时为达包尔米达准将抬棺材的合适人选。尽管,无论从战争地性质还是从他们在战场上地表现看,意大利人都与“荣誉”毫无关系。但皇帝还是决定让他们享受军人应得的荣誉。
当然在很大程度上。这是出于对意大利的政治宣传需要,以及来自宗教信仰地一点影响,而不是因为孟尼利克认为意大利人的表现有多么值得称赞。
皇帝依旧希望可以与意大利政府达成和平协议。所以他不准备在某些看上去似乎并不重要、实际却相当敏感的问题上刺激意大利人因为连续战败而变得异常脆弱的神经……即使他已经拥有实现目的的最大筹码。
皇帝要尽自己地最大努力向罗马表现出一种友好的姿态。
这就是政治。
政治不是张彪的大脑可以理解的复杂问题。不管,虽然他对阿比西尼亚人的举动感到很不理解,但在表面上,张彪甚至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沉默的、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巴茨口中的“死亡线”,目不转睛地盯着意大利人的尸体看了一会儿,然后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萨乌里亚、阿迪格拉特、阿斯马拉……张彪回想着这段时间里他听到的这些名词。现在。虽然巴拉蒂耶里和他的军队已经被消灭,但意大利人还占据着这些地方。张彪希望攻占它们;就像在阿萨布和马卡累做过地那样,进攻,然后占领那些陌生的城市。
这不是为了孟尼利克,而是为他自己。就在刚才,当他开始向意大利人开火时,张彪感到某种隐藏在他心中地东西被重新激活了——某种难以抑制的、渴望杀死别人的冲动,以及当这种冲动转化为实际行动后的愉快和兴奋;很久以前。在他第一次杀人时,他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而这是第二次。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现在,张彪明白激烈的战斗和战斗中的疯狂杀戮正是自己需要的东西——但对于他和其他雇佣兵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了。
“先生们。”史密斯的声音打断了张彪的沉思,也将巴茨的注意力从意大利人的尸体转移到他身上。“准备收拾行李,先生们,我们要返回亚的斯亚贝巴了。”
“为什么,长官?我们不用继续进攻吗?”巴茨的嘴永远是最快的,他抢在张彪之前提出了问题。“我认为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对于我们来说,它已经结束了。”史密斯打断他,“不要问为什么,这是皇帝的命令。”
“难道他认为我们的表现太出色,以至于抢走了阿比西尼亚军队的风头,所以想把我们赶出战场?”当然,这个猜测确实有一些道理,但它甚至连一个次要因素都算不上。在赢得荣誉和保存实力之间,皇帝和公爵们都更倾向于后一种选择。
“不要把阿比西尼亚的贵族想得和你一样头脑简单,巴茨先生。”史密斯不无讥讽的说到。
巴茨的脸涨红了,而且似乎
点什么——不过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而是退到一气。但张彪却提出自己的问题。“长官,意大利人还没有被完全消灭。在萨……”他还想说下去,但结结巴巴的不知道怎样将几座据点和城市的名称准确的说出来,但史密斯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公爵们的军队会处理萨乌里亚和阿迪格拉特的意大利人,不过我怀疑他们是否还会待在那里——在他们知道自己的主力军团已经完蛋以后。”他笑了笑。
“不需要追击吗?”张彪仍显得很不甘心,“中国有句老话,斩草除根。”
几个雇佣兵赞同的叫起来。
—
“那我们就要进攻意大利。”史密斯又笑了一下,接着耸耸肩,“但实际上,皇帝甚至不准备进攻厄立特里亚。”
“为什么?”
“我不知道。而且这也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问题。”
但实际上,孟尼利克不准备进攻厄立特里亚的原因与他以隆重的仪式安葬阵亡意大利军人的目的完全相同。厄立特里亚是罗马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如果将它扯下来,那么皇帝将得到的就不是和平谈判,而是一场全面战争。意大利政府会不惜一切的发动进攻,并且在阿比西尼亚彻底倒下之前绝不会停止。
而且孟尼利克、泰图皇后、公爵们,以及奥康纳更加担心西方列强的态度。尽管现在它们还不支持意大利,甚至还在嘲笑它,然而它们绝不会永远这样。一旦阿比西尼亚军队进入厄立特里亚、并占领了这块意大利的殖民地,西方国家的态度就会在瞬间逆转。
不管伦敦、巴黎、柏林还是圣彼得堡,没有哪个国家会容忍一个土著国家挑战它们制定的游戏规则、挑战西方国家的世界殖民体系。
在列强们的眼中,阿比西尼亚是一只凶狠的野兽,而意大利则是一个弱小而蹩脚的猎手。西方国家可以容忍野兽进行一些自卫反抗,并因为猎手被咬伤而哈哈大笑,而且有时还会以旁观者的身份为野兽加油助威,因为这可以为他们枯燥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但如果这只野兽试图在那个蹩脚的猎手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大块肉,那么同样作为猎手的列强们就会采取行动惩罚它。
所以进攻厄立特里亚无疑是一个极其愚蠢的错误行为。除非阿比西尼亚已经强大到可以击败所有西方国家,否则它就必须遵守它们制定的游戏规则。
所以孟尼利克只能放弃对厄立特里亚的领土要求。
“当然,我会尽最大努力留下阿萨布,作为对外贸易的港口。”当然皇帝更希望通过阿萨布运输武器弹药,而这也是奥康纳占领它的目的。
“我相信您会实现这个愿望的,尊贵的陛下。罗马还不至于为了这么一座小小的港口城市而将战争继续下去。”奥康纳微笑着,“而且也没有哪个西方国家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支持它。”
“你给了我许多很好的礼物,奥康纳先生。”孟尼利克说,“所以我决定,授予你和桑迪先生公爵头衔。”
“公爵?”奥康纳很意外,“尊贵的陛下……”
“非常感谢您的慷慨,伟大的陛下。”邓肯突然插进来。当然,他只是担心奥康纳发表一些错误的、不合时宜的言论,从而影响他的工作。“作为对您的回报,我愿意从今天开始,永远以九折的优惠价格向您提供武器……”
“邓肯!”奥康纳暗中踢了邓肯一脚——“永远以九折的优惠价格向您提供武器”,瑞切尔会把他掐死的。
而且现在是谈生意的合适时候吗?
但孟尼利克却大笑起来。“你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桑迪公爵。”他摇了摇头,“只不过,武器价格的事情,我认为你还不能完全做主。”
这倒是真的。邓肯郁闷的想着。说服秦朗和瑞切尔同意降低售价,这有点困难……
“不过说到武器,”皇帝接着说,“你们的士兵使用的那种叫做‘机枪’的新式武器,我对它相当有兴趣。”他顿了顿,然后补充到:“等一会儿,我们可以认真的谈谈这个问题。”
孟尼利克将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战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一个满足的叹息。“啊,胜利。”
第一百八十五节 回到圣迭戈
噢,多么美妙的好消息,现在我们有了两位尊贵的公虽然秦朗很想表现得既严肃又认真,但实际上,他的语气却是充满讥诮与戏谑的。对于孟尼利克授予邓肯和奥康纳公爵爵位这件事,他多少感到有些……嫉妒。
当然,就是嫉妒;尽管他对除了生意以外的事情都保持着或多或少的漠不关心的态度,但现在他还是忍不住要嫉妒邓肯和奥康纳。毕竟,王侯将相,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不希望自己获得这些尊崇的头衔呢?更何况,一个正统的基督教帝国的公爵爵位,即使在欧洲也是不能等闲视之的,对于他进行自己的那些计划……
很自然的,秦朗又想到了那些他关心和在乎的问题,他的计划和公司的生意——然而实际上,他本不愿意在现在这种时候想到它们的。
他发出一个沉重的叹息。
“怎么?有什么问题,秦?”伊丽莎白从堆积在她面前的那些化学资料中抬起头,神态迷惑。“肖恩和邓肯在电报上说了些什么?”显然,她没有听见秦朗刚才的那句话。
秦朗也不想再提到爵位的事情。他耸了耸肩。“没什么,只是他们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实际上电报上并没有说明他们即将返回圣迭戈,阿比西尼亚和意大利还没有举行和平谈判,所以他们和雇佣兵们还得继续留在那里。但他知道邓肯和奥康纳很快就可以回到公司,和平谈判已经成为定局,现在要做的就只是等着意大利的信使将消息带到阿比西尼亚皇帝那里。
意大利彻底放弃了它地复仇和占领阿比西尼亚地计划。当惨败的消息传到罗马时。克里斯庇首相和他领导的内阁迅速倒台了。而前一天还在高呼“复仇”、“进攻”、“胜利”以及“活捉孟尼利克”地意大利人民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改变了立场,第二天出版的报纸上的标题和广场上集会者呼喊的口号全部变成了“和平”、“为了我们的儿子”、“拯救生命”……等等。
并且这种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是极其自然地,完全看不到做作的成份。就好像他们从来就没有使用过那些具有强烈攻击性的词汇一样。
并且罗马的一家相当有名的报纸还特意在新闻评论中代表王国的全体公民发表了一个郑重其事的声明:“意大利人民是热爱和平的,从来都是如此。”
非常有趣地声明。
当然,这是一件好事:爱好和平的意大利人用自己的精彩表演为欧洲和美国的广大人民群众带来了欢乐,并且使他们获得了一个可以谈论很长时间地话题。但对于秦朗和瑞切尔来说,意大利人放弃战争带来的真正地好处在于邓肯和奥康纳可以很快返回圣迭戈。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他们回来后你和瑞切尔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忙了。”伊丽莎白高兴的说。但仅仅过么那么一会儿,然后她又重新回到她的工作中——但在那之前,她还没有忘记再加上一句:“当然,如果易水也能从中国回来,小瑞切尔一定会非常开心。”
秦朗又叹了一口气。他之所以会在伊丽莎白的房间里就是为了劝说她暂时放下她沉迷的化学,做点别的有趣的事情,或者到外面散散心——她最近的情况实在糟糕透顶。在他和瑞切尔强行停止她的研究工作并要求她休假以后,伊丽莎白就一直待在房间里阅读化学资料、进行一些理论研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去。
伊丽莎白现在表现得甚至比她待在实验室研究芥子气的那段时间还要封闭,这不能不让秦朗和瑞切尔感到担心。但瑞切尔几次对她进行劝说都没能成功,所以现在轮到他来做这件事,然而看起来依旧毫无成效。
只有一点让秦朗感到欣慰。至少在他说话时,伊丽莎白不像面对自己的表妹时那样毫无反应。而且还会流露出对其他人的关心……就像刚才。
但这还远远不够。
“伊丽莎白,为什么不暂时放下你手里的东西,做点其他事情呢?”秦朗想了想,建议到:“为什么不给你的父亲和母亲写一封信?似乎你已经很久没有与他们联系了。”
“谢谢你的关心,秦,但我每个月都会给他们发一封电报。”伊丽莎白回答到,但没有抬头,目光仍集中在手里的资料上。
“我认为写信更好一些……比较有亲情味。”
“谢谢你的提醒
在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时间。”她说,“而且我还能收到我的信。你应该很清楚,我父亲已经决定把家搬到圣迭戈。”
“是的,我知道。”然而这是一个相当值得关心的问题。从道伯斯先生决定搬家的时候开始,到现在为止,时间已过去接近一年,但他仍旧没有完成这项工作,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一年,就算将一家工厂从伦敦搬迁到圣迭戈,如此长的时间也完全足够了。
秦朗认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你有没有问过你的父亲,为什么他的搬家工作进行了这么长时间?”他问到。
—
她的思路再次被打断,伊丽莎白不得不抬起头看着他——在她的眼睛里,秦朗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不满情绪。“你很希望我的父亲搬到圣迭戈吗,秦?”她反问,“你不担心他给你制造麻烦?”
不管秦朗怎么认为,总之她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到圣迭戈居住。那将是一个严重的困扰:如果他们在这里,她研究化学的时间将会大幅度减少,而现在,在秦朗和瑞切尔的干预下,她的研究时间已经不多了。
然而有一点也让伊丽莎白感到困惑,她一直以为秦朗不会喜欢她的父亲搬迁到圣迭戈,但现在……
“我只是随便提个建议。”他耸了耸肩。对于是否应该欢迎道伯斯先生从伦敦搬过来,秦朗的心情有些矛盾——站在私人的角度,他和伊丽莎白一样不喜欢这件事,然而另一方面,他也希望有个珠宝商帮助自己处理那批钻石原坯。
虽然还不能信任道伯斯先生,但秦朗认为可以尝试一下,毕竟这个势利的老头还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珠宝鉴定专家,而且更容易监视……当然,他绝不会对伊丽莎白提起这件事。
伊丽莎白也猜不到他的目的。“我只想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你的建议,秦。”
“为什么?”
“因为你正在浪费我的时间。”她对他露出一个气愤的表情,“你和瑞切尔已经强行停止了我的实验,现在又想干扰我阅读资料,难道你们不认为这样做很过分吗?”
“我们只是想让你稍微休息一下。”秦朗摊开双手,“你总不能整天看书,或者做实验。”
“我喜欢这样。”
“但这是错误的习惯。”
“我的看法正好与你相反,秦。”她叫起来,“而且不管怎样,这是我的自由。”
秦朗的头痛起来。他预感到如果继续这么争论下去,谈话最后一定会演变为争吵。然而争吵,尤其是与女人争吵,这是他不擅长也不喜欢的。犹豫了一会儿,他决定放弃这次努力并耐心等待一下次机会。“好吧。”他极不情愿的说,“我不打扰你看书了,伊丽莎白。”然后他转过身,快速走出房间。
刚一出门,秦朗就看见瑞切尔正在门外站着,似乎是在等待结果。“看起来你也失败了,秦。”她说,“我还以为你可以说服伊丽莎白。”
“我会重新寻找一个方法。”
“当然,你总能找到方法。”瑞切尔给了他一个微笑。“我相信你可以解决这个小小的问题。”
“你正在刺激我吗,瑞切尔?”秦朗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问到:“除了等待一个结果,或者更准确一点,等着看我的笑话,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事?”
“你总是过于敏锐了,秦。”但她确实有其他事情要告诉他。瑞切尔让自己严肃起来。“在你劝说伊丽莎白的时候我接到了许多消息。”
“好的还是坏的?”
“你可以自己判断。”她耸了耸肩,“首先,尊贵的桑迪公爵给我们发了第二封电报,他正准备出发前往苏丹。”
“他准备向马赫迪军出售武器?”秦朗扬了扬眉毛。“他难道忘记了自己是阿比西尼亚公爵?。”苏丹的马赫迪政府不仅仅是英国和埃及的敌人,同时也是阿比西尼亚的敌人——约翰尼斯四世就是死于对苏丹的进攻。向苏丹出售武器……即使英国和埃及毫无反应,孟尼利克的也不会无动于衷。
邓肯这次玩大了。
“遗憾的是,现在我们根本无法约束他。”秦朗摇了摇头,“下一个消息是什么?”“易水回来了。”
第一百八十六节 潜伏者[上]
水回来了?这倒是个让秦朗感到意外的消息,因为之息也没有得到。不过易水也应该返回圣迭戈了,他离开的时间太长,瑞切尔已经开始担心某些只有情人才会担心的问题,如果他再不回来,最后一定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这种事情秦朗见得实在太多了,但他并不希望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秦朗不希望看到易水像一个犯了错误而又拒绝承认的小学生那样被瑞切尔反复审查。
当然现在,这种事情不可能再发生了;在瑞切尔过多的胡思乱想之前,易水就已经回到圣迭戈。这是好事,值得大肆进行庆祝。
“我们可以举办一些小小的庆祝活动……”秦朗突然停下来。就在刚才,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长期分别的情人重新相聚后总有许多悄悄话要说,所以,或许他应该留出一些时间给易水和瑞切尔,让他们单独相处。
他重新开始。“今天晚上,我把易水留给你,让你们有时间……”
但出人意料的是,瑞切尔拒绝了。“不。完全没有那样做的必要,秦。”她对他眨了两下眼睛,“事实上我认为你刚才的建议很好,今天晚上我们可以举行一个小小的舞会,邀请一些人过来,再加上你、我和伊丽莎白,一起庆祝易水平安归来。”
秦朗明白她的意思是什么了。伊丽莎白!举行舞会庆祝易水归来只是一个幌子,瑞切尔真正的目的是让伊丽莎白暂时离开她地房间和那些化学资料,心情愉快地玩乐一个晚上——她没办法拒绝这个邀请。即使伊丽莎白不想顾忌瑞切尔的面子。但她仍会给一点面子给易水。当然实际上。她受到的那些教育也使她不可能毫无顾忌地拒绝别人的邀请。
这是个好主意,非常不错的好主意。
“一个舞会。”秦朗点点头,“事情就这么定了。”
“我会立刻着手安排它。”瑞切尔很高兴。一方面。她终于赶在秦朗之前想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另一方面,亲自安排一个庆祝易水归来的舞会,她喜欢做这件事。
秦朗看出来了,他笑了笑。“好吧,这件事就由你安排。瑞切尔。”顿了顿,他接着问到:“你还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她刚才说了有“一些”消息,但只说出了两个,那么剩下的又是什么?
“你地内务部安全处主管,劳伦斯-菲斯伯恩,他有一些关于日本间谍的消息向你汇报。”她停下来,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说:“而且他还准备向你引荐一位希望进入内务部工作的新人。”
根据秦朗定下来的规矩。内务部招聘的每一个雇员都必须由他亲自面试后才能正式进入公司——那毕竟是一个极其敏感的特殊部门,他不希望有任何不合适或者完全错误的人加入进去,而且秦朗也希望自己能够认识并且记住在内务部工作地每一个雇员。
只是内务部已经很久没有引进新鲜血液了,因为根本找不到适合从事情报或者反间谍工作的优秀人才。所以现在突然听到菲斯伯恩带来了一个新人。这让他感到相当意外。
“新人?”他愣了一下,“是谁?”
“一个叫做弗雷德里希-卡尔-梅塞施米特的德国人。”
“德国人?”
“没错。德国人。”瑞切尔点了点头。
但秦朗不喜欢德国人,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喜欢——没什么其他理由,只是一个可以在不到三十年时间里两次挑战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几个国家、却又自以为非常优秀地民族,它的人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聪明地——至少,秦朗认为他们不可能聪明。
当然,如果这个德国人真是他需要的那种角色,他也不会拒绝在公司里给他安排一个位置,就像诺沃特尼那样——但问题在于,这个人真是他需要的人吗?
暂时还不能得到一个结论,秦朗决定先与这个德国人谈谈。“菲斯伯恩和这个德国人,瑞切尔,他们在哪儿?”
“你的办公室。”
菲斯伯恩和弗雷德里希-卡尔-梅塞施米特正在秦朗的办公室里,耐心的恭候他的大驾光临。当然两个人的表现是完全不同的,当菲斯伯恩因为无聊而在椅子里扭来扭去时,德国人却始终保持着开始的姿势,安静的、一动不动的坐着,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微笑,仿佛一座雕塑。
一般来说,前来进
的应聘者绝不会表现得像他这样,他们会感到紧张,安,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许多与面试有关或者无关的东西……人或者事情——但梅塞施米特不是“一般的应聘者”,他不是普通的角色。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又是一个极其普通的角色。除了一张瘦削的、具有典型日尔曼风格但又长相普通的方脸和一头漂亮的金发,这个德国人没有任何明显特征,而且他的身材也很普通,既不高也不矮,虽然稍微瘦了一点但也没有瘦到引人关注的地步。如果将他混进德国人或者北欧人的群体里,除非与他相当熟悉,否则任何人都很难将他辨认出来。
在很大程度上来说,他很像一个职业间谍,或者具有成为职业间谍的多种要素。
至少秦朗认为他可以成为职业间谍。
“现在看起来,要么是菲斯伯恩先生捡到了一个宝贝,要么就是我们被什么人或者组织盯上了。”他对瑞切尔笑了笑,“我个人认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你不认为现在下结论显得过于仓促了一些吗?”
“所以我准备进行一些调查。”说完,秦朗拉开门走了进去。
—
“秦先生。”菲斯伯恩立即站了起来,接着梅塞施米特也站了起来——但与菲斯伯恩不同,他显得从容而镇定,而且纯粹是自然的表现,完全没有应聘者见到公司老板后应有的表现。
秦朗对这个德国人的身份更有兴趣了。“弗雷德里希-卡尔塞施米特?”他制止了菲斯伯恩为他进行介绍的举动,自己开始话题,“你想进入Umbrella公司?”
“我对菲斯伯恩先生向我描绘的工作情景很感兴趣。”德国人回答到,声音平静。
不过秦朗还是听出了一些东西:流利的伦敦英语,没有任何口音,他要么长时间在伦敦生活,要么就是经过了严格的语言训练。秦朗觉得事情变得更加有趣了。“是这样?”他看向脸色正变得古怪起来的安全处处长,“能告诉我,劳伦斯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先生——”
秦朗打断了正试图干扰谈话的菲斯伯恩。“劳伦斯,你能暂时离开一会儿吗?我想与梅塞施米特先生单独谈一会儿。”
别无选择,菲斯伯恩只能离开——当然,他仍没有忘记给德国人一个毫无意义的警告眼神——他自己也很清楚,既然秦朗已经问到那个问题,梅塞施米特也就不可能再为他隐瞒任何东西;在许多时候,错误一旦犯下就没有任何改变的余地了,人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后悔。
等郁闷不已的菲斯伯恩关上办公室的门,秦朗对梅塞施米特点了点头。“请坐下吧,”他说,“我们可以坐着谈话。”
梅塞施米特顺从的坐下了,然后他回答了刚才的那个问题。“事实上菲斯伯恩先生并没有对我说太多东西,他曾经提到天文望远镜,也曾经提到女子更衣室,就是这样。”
“很有趣的说法。”当然,我们都知道菲斯伯恩的意思是什么。秦朗暗自笑了一下,随即开始了他的正式提问:“那么,你是德国人,梅塞施米特先生?”
德国人摇了摇头。“不。”
“不?”
“我是汉诺威人。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我是英国人。”梅塞施米特为自己辩解到,“在我出生的那一年,普鲁士军队占领并吞并了汉诺威。因为反对普鲁士政权对汉诺威的统治,在我五岁时,我的父亲带领全家移民去了英国。”
一个反普鲁士政权的汉诺威王国遗民?尽管这个解释相当合理,但是,秦朗没有从梅塞施米特的语气中找到任何对“故国”的怀念之情。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在伦敦生活得太久,不过……不管怎么说,即使他真的是生活在英国的汉诺威遗民,他也有进行详细调查的价值。
不过遗憾的是,根本找不到人来做这件事。
在他暗自考虑着的时候,秦朗接着问到:“那么,能告诉我你曾经在哪所学校上学、以及曾经做过那些工作吗,梅塞施米特先生?还有,你为什么会到加利福尼亚求职?”
“当然没有问题。”梅塞施米特淡淡的笑了笑,“不过,可能会占用你不少时间。”他开始回忆起来。
第一百八十七节 潜伏者[下]
周前,纽约。
约翰-皮尔庞特-摩根正在站窗前看着外面喧闹的世界;沉默着、一言不发的看着,就这么持续了许多分钟。然后他慢慢转过身,说:“我有一个新任务交给你,弗雷德里希。去加利福尼亚的圣迭戈,想办法进入大毒蛇武器公司或者Umbrella保安服务公司。”
“这一次你又准备让我干掉谁,先生?”弗雷德里希-卡尔塞施米特微笑着,仿佛正在说一件丝毫不值得关心的、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当然,杀人,这是他最擅长也最喜欢的工作,并且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做这件工作——甚至就在两个月前,他还奉命去意大利干掉了一个叫做马可尼的意大利人,并带回了一些资料。
所以这没什么值得在乎的。
但这一次,摩根并不准备让自己手下最好的杀手去做他最擅长的事情,他给他准备了另一件工作,一件他曾经被训练从事的工作。
“不是让你干掉谁,弗雷德里希。”他摇了摇头,“我要你进入那两家公司中的任何一家,在那里潜伏下来,为我搜集一些我想知道的情报。”
“搜集情报?你希望我做间谍?”梅塞施米特愣了一下。毫无疑问,任务让他相当意外——这么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得到一个间谍任务。“先生,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这种工作了,在我离开伦敦以后。”
已经有六年了。他暗自想到。经过这么长的时间。那些曾经熟悉的、被训练得如同本能一样地间谍技巧现在都已变得异常生疏。现在,他还能顺利完成一个间谍任务吗?梅塞施米特没有多少信心……至少不像做其他事那样有信心。
摩根清楚他地担忧,但不管怎样。作为一名曾经的职业间谍,他仍旧是执行任务的最佳选择。“我知道,弗雷德里希。但在我能找到地人里,只有你最适合做这件事。”
梅塞施米特思考了一会儿,大概几秒钟。“如你所愿,先生。”他恢复平静。虚假的、面具似的微笑再次出现在他脸上。“你希望我搜集那些方面的情报?”
摩根没有立即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在房间里慢慢的转了几个***,然后停下来对他说:“或许你并不清楚,大毒蛇武器公司的董事长,秦朗先生,他现在是我地合作伙伴,并且我也拥有他的公司的股份……”
他开诉说一些梅塞施米特并不知道,而且也没有兴趣知道的事情:他与秦朗的几次接触、秦朗制定的那个已经变成现实的计划、他们进行的合作、他和其他财团对大毒蛇武器公司地投资……所有的事情。除了那些不能对任何人谈起的秘密。摩根把什么都告诉了梅塞施米特。
这用去了他们不少时间,最后,直到摩根终于感到口渴,他才暂时停下来。
他走到柜子旁边。拿出酒杯倒了两杯威士忌,拿起来走到梅塞施米特面前。将其中一杯递给他,同时对刚才的叙说做了个总结:“总之,弗雷德里希,你必须明白,你要去地公司与我们有相当紧密的关系。”
“那么,这与我地工作……”
“从我与他进行接触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对秦朗这个人非常好奇。他很聪明,而且目光敏锐,还拥有一些我不清楚的情报来源,所以他能对许多事情做出准确的预测。”
“听上去像个巫师。”梅塞施米特评论到。
“是的,巫师。”摩根认可这个评论。有些时候,他自己也觉得秦朗就是一个高明的巫师。“他甚至可以准确说出一个毫无名气的意大利人进行的研究工作——你从意大利带回来的那些资料,与他告诉我的情况只有很小的差距。这要么表示他在那位马可尼先生身边有眼线……”
“但这明显不可能,不是吗,先生?”
“所以我们才会认为他像个巫师。”摩根笑了笑,“但他肯定不是。他肯定有获得情报的秘密渠道。”
“所以,你希望我可以把他的情报渠道找出来?”梅塞施米特开始明白自己的任务了——但仍不完全。
“除此之外,我希望你查清楚秦朗的背景。”秦朗的背景是比他的情报来源更让摩根好奇和困惑的问题。他了解自己每一个合作伙伴和竞争对手的背景,知道他们在哪里出生、在哪里长大、在哪所学校读书,知道他们家里有哪些成员,知道……无
是谁,他总可以查到他们的资料。
—
但秦朗完全不同,没有人可以查到他的背景。即使凭借财团的力量,摩根现在也只能查到他第一次出现在洛杉矶的时间和他做了哪些事情,而他更早的经历却完全是一个隐藏得极好的谜。
摩根想把这个谜查清楚。不管秦朗是他的合作伙伴还是竞争对手,他一定要弄清楚他究竟是谁。否则,与他这样一个聪明而且潜力的人打交道就太过于冒险了。
“弗雷德里希,你一定要把他调查清楚。”
当然,调查清楚。梅塞施米特稍稍抬起头,认真的打量秦朗——他正专心听他诉说过去的经历——现在,他感到摩根交给他的秘密任务又变得困难了一些。虽然还没有进行深入交流,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梅塞施米特已经弄清楚他的调查对象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聪明,谨慎,而且知识丰富,见识广泛,极难对付。
对于一个间谍来说,秦朗是一个危险的对手。梅塞施米特开始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顺利进入Umbrella公司,因为任何一点可疑的线索都会引起他的警觉……
“梅塞施米特先生。”秦朗的声音将他从自己的思考中拉回现实,“我想知道,你有在英国情报部门工作的经历吗?”
“为什么这么问,秦先生?”
“随便问问,不用介意。”秦朗微笑着耸了耸肩,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并不看中问题的答案。“你只需要回答‘有’或者‘没有’就行了。”
梅塞施米特警觉起来。几乎没有哪个公司的老板会询问应聘者是否曾在情报部门工作,而且普通公司的老板也不可能随意猜测某位应聘者有没有做过间谍,显然,秦朗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问题在于,引起他注意的破绽在哪里?
不过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现在要考虑的只有一件事:回答“有”还是回答“没有”。做出决定并不容易,如果秦朗对自己的判断相当肯定,那么“没有”就是一个错误的回答;然而“有”也绝不是一个合适的回答,因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会允许一个间谍进入自己的公司。
而且,一个英国间谍不远万里来到圣迭戈的一家小公司谋职,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
但不管怎样,他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有”还是“没有”?梅塞施米特快速思考着。最终,经过反复考虑,他决定冒险。“是的,秦先生,我曾经在保密局工作过一段时间。”
“所以,你的确是个职业间谍。”秦朗扬了扬眉毛,“那么能回答我的另一个问题吗,梅塞施米特先生——作为一位为女王陛下服务的英国间谍,你为什么会到圣迭戈找工作?”他更明显的笑了笑,“难道你正在执行什么绝密的任务?”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秦先生。”梅塞施米特也笑了一下,部分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惊讶。“我在保密局工作过一段时间,但在六年前,我已经辞职了。”
“辞职?为什么?”
为自己辩解的时刻到了。梅塞施米特暗自做了个深呼吸。“那份工作并不让我满意。虽然我喜欢它,但保密局的待遇却让人失望,收入实在太低了,我可不希望像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那样自己掏腰包为女王服务。”他自嘲的笑了笑,“而且那段时间正好有一些保密局将要裁员的消息,于是我就辞职了。”
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一个秦朗完全陌生的名字,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曾经担任英国驻法国大使、长期从事情报活动并且一生忠于伊丽莎白一世女王的英国第一个永久性情报机构的创始人——虽然他看过那部名为《伊丽莎白》的电影,却完全没有记住这个由杰弗里-拉什扮演的角色。
秦朗对英国情报机构的了解并不深刻。他知道军情五处和军情六处,但这两个机构要等到一九零九年才会成立,而古老的保密局,他对它的情况根本一无所知。
秦朗不清楚梅塞施米特是否对他说谎,尽管他确实说出了一些事实,但实际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难得到证实,将他招募进公司无疑是相当冒险的举动。需要冒这个险吗?
第一百八十八节 菲斯伯恩的任务
他暗自考虑是否要冒险接纳梅塞施米特时,有那么一觉得自己的心态十分可笑。一直以来,他始终希望招揽一些职业间谍进入内务部,使它真正运转起来;但现在,当一个职业间谍真的前来应聘时,他又开始担心这个人是否会是一个潜在的危险。
而且很麻烦的是,他竟然想不出问题的答案;“是”,或者“不是”,不管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只要他可以选出一个肯定的回答,问题就很容易解决,然而秦朗却无法选择。
他需要一个职业间谍,而且这种需求相当迫切。同时他也想不出英国情报部门为什么会派遣一名间谍到他的公司搜集情报——不管大毒蛇还是Umbrella,它们还不够引起情报机构的注意——但反过来说,即使梅塞施米特真像他说的那样,六年前就已经离开保密局,他依然是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
六年.过什么、在哪里工作以及为什么人服务。也许他加入了另一个国家的情报机构,也许他正在为某个财团或者大公司效力。在这个世界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而其中一些可能性无疑相当危险。
但也有可能,梅塞施米特没有为任何人服务,他到圣迭戈并不是因为他肩负着什么绝密使命……
秦朗有点头痛了。情况正变得更加糟糕,他考虑的可能性越多,作出决定的难度就变得越大。所有线索全部乱糟糟地搅在一起。形成一团乱麻似地东西,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理清。
值得庆幸的是,他不用立即做出决定。
“梅塞施米特先生。通过你的自我介绍,我对你地情况已有了一些了解。”秦朗笑着说,“我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位专家加入我的公司,但在正式接纳你之前,请允许我对你进行一个小小的测试。”
“一个小小的测试?”梅塞施米特的本能告诉他这可能有些危险,但摩根给他的任务却要求他必须接受测试。几乎没什么犹豫。他坦然地问到:“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秦朗笑了笑,“请三天以后再到这里,到那时,我会告诉你测试的题目是什么。”
梅塞施米特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安排,他有充分时间进行一些准备工作——虽然秦朗没有说名测试的题目是什么,但他认为那肯定与他的间谍身份有关——不过实际上,秦朗现在就已确定了测试的题目,并且在今天晚上。这个测试就会在梅塞施米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开始。
既然这个职业间谍的受到怀疑地身份使他难以做出决定,秦朗就只能通过另外一种方式来决定是否留下他了。
“我希望你能顺利通过测试,梅塞施米特先生。”
“我也希望如此。”
谈话到此结束。梅塞施米特站起来向秦朗告辞,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一直在房间外焦躁不安的等待着的安全处处长急急忙忙冲了进来。
“老板,我想我可以解释……”可怜的菲斯伯恩似乎很想澄清自己从没有真正使用天文望远镜偷窥女子更衣室。当然他地行为是值得理解的。在十九世纪末这样一个风气保守地年代,这样的行为足以让他丢掉工作,甚至被送进监狱——但秦朗根本不想听他的解释。在他看来,不管菲斯伯恩是否真的做过这种事,那一点也不重要。
秦朗伸出手示意菲斯伯恩停止。“先坐下,菲斯伯恩先生,并且我现在不想听什么女子更衣室之类的废话。”等深情紧张的安全处处长坐下后他接着问到:“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他?”菲斯伯恩显然还没有恢复过来,“谁?”
秦朗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作为一种强调。“弗雷德里希-卡尔-梅塞施米特。”
“梅塞施米特先生?”他想起来了。菲斯伯恩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然后想了想,说:“他是看到我们的招聘广告以后到我那里应聘的。”
招聘广告?这还真是一个合理的回答。尽管秦朗很清楚,公司最后一次在报纸上刊登招聘广告是在两个月前,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梅塞施米特可以轻易想出一千种说辞表明自己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通过什么方式看到了那个招聘广告,而且每一种说辞都可以得到证明。
这个问题上根本调查不出任何东西,所以秦朗不再追将精力转移到他的测试上。他敲了一会儿桌子,然后对菲斯伯恩说:“劳伦斯,我要给你一个任务。”
“我一定会完成它,老板。”菲斯伯恩严肃的保证到。
“但愿如此,菲斯伯恩先生。”秦朗诡异的笑了一下,但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放低声音命令到:“集合你所有部下,从今天晚上开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跟踪和监视梅塞施米特,我要知道他在圣迭戈的所有活动。”
“遵命,老板。”命令让菲斯伯恩很意外,但他还是立即做出回答,而且没有把脑子里的“为什么”问出来——尽管他很想问出来,但现在不是时候。
秦朗也没有进行任何解释,他迅速进入更重要的那个话题。“现在,我们来谈谈日本间谍的事情。他们有什么活动?”
“日本间谍正在四处打听与你有关的消息,老板。”菲斯伯恩回答到,“所有的一切:姓名,年龄,进入美国的时间,家庭背景,社会关系,政治倾向,对日本的态度……基本上,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东西,他们都很感兴趣,只不过还没有查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
有些东西日本人永远也不可能查出来,而且也没有人可以查出来——但是,一想到自己正被人秘密调查,秦朗就感到相当不愉快。尽管在表面上,他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我想,他们不仅仅只对我一个人感兴趣。”
“是的,他们对公司董事会的每一名成员都进行了一些调查,但大多数调查仍然集中在你身上,其次就是易水先生。”菲斯伯恩耸了耸肩,“但总体来说,他们的工作缺乏成效。”
对于这样的结果,秦朗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尽管瑞切尔、奥康纳、邓肯和易水的身份并不像他那样隐藏在迷雾中,但了解他们来历的人也绝不算多,而且其中大多数都不是日本间谍可以接触的人物,再加上美国人的种族歧视情绪,打听消息的难度可想而知。
而且那些被秦朗收买的警察也在给调查制造麻烦。虽然他们对日本人的目的一无所知,但根据常理推测警官们认为这肯定不是好事,所以他们果断采取了行动。这让日本间谍们处境艰难,被“请”到警察局接受调查已成了家常便饭,运气不好还会遭到一顿痛打,甚至被送进监狱。
情况实在糟糕透顶。
“日本领事已经几次提出抗议,但这一点意义也没有。”菲斯伯恩一边笑一边摇头。虽然他对那些腐败的旧同事的印象依旧像过去一样糟糕,不过他们对日本间谍采取的行动还是让他高兴——至少他们还是爱国者。所以他破例为警察们说了好话——同时也是实话。“在美国,得罪警察是件很不幸的事情。”
“这我相信。”但这不是秦朗想知道的消息,他更想知道的是,“谁命令这些日本间谍调查我和其他人?”
“没有任何答案。日本人的嘴巴很严,而且警方也没有多少可以采取的审讯手段,什么东西也问不出来。”菲斯伯恩遗憾的说。
“那么,安全处为什么不自己动手?”秦朗皱起眉头。依靠美国警方的力量根本查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而且也不能给安全处的特工带来任何经验……安全处必须自己动手。
菲斯伯恩似乎被他提出的要求吓住了。“你是说,绑架一个日本间谍,然后我们自己审讯他?老板,我认为这种手段是非法的……”
“菲斯伯恩先生,那些人是日本间谍,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敌人!我们不能使用正常的手段打击他们,正常的法律程序只会延误时机。所以我们必须采用更加严厉和凶狠的手段,即使这些手段可能违反联邦和州法律,这也是值得谅解的。”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菲斯伯恩先生。作为一名爱国者,为了保护美利坚合众国的安全,我们只能牺牲一些东西。”
秦朗知道可以用什么手段说服自己的安全处处长。爱国者,这个词总能在菲斯伯恩身上发挥奇特的效果,当然这一次也不例外。
菲斯伯恩迅速变得坚定起来。“我明白,老板,我会尽快安排一次行动。”
第一百八十九节 回忆·广州湾[上]
绑架?”易水喃喃道。
秦朗点点头。“这是查清楚谁对我们的背景有兴趣的唯一办法。警察撬不开日本间谍的嘴,但我可以。”
易水觉得他最初见到的那个秦朗又回来了:既然他可以在没有钱的时候策划抢劫珠宝商店,那么现在他同样可以策划一次绑架,至于这样做是否违反法律,这根本不值得考虑——唯有结果才最重要,过程无足轻重。
但是,易水认为这样做并不合适。在他看来,虽然美国是个有缺陷的社会,在绝大多数时候,黑人、华人和外国人的权益得不到保护,但不管怎样,它始终还是一个法治国家……
“你确定这样做真的好吗?”易水问,很认真的看着秦朗。
“有两点。第一,间谍没有人权。”秦朗竖起一根手指,然后竖起第二根,“第二,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
“但日本领事馆会追究……”
“我很怀疑,日本人是否能够找到证据指控我们。”
易水知道秦朗的意思。日本领事馆永远也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这里,圣迭戈,不是日本或者别的什么国家的城市,这里是“狂野”的美国西部——当然,现在已没有过去那么“狂野”——在这座城市,让一个外国人毫无声息的消失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秦朗得意的笑起来,说到:“圣迭戈是我的主场,日本人永远也不要想从我手里得分。”
“主场……得分?”
“别管它。只是一个比喻。当然如果你有兴趣。我也可以请加利福尼亚最好的教练指导你踢美式足球。”
“我对那种野蛮地运动没有兴趣。”
秦朗耸了耸肩。事实上他同样对美式足球毫无兴趣,刚才提到它只是随意地开了个玩笑——只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个玩笑既显得无聊。而且也不合时宜。他转头看向正在大厅里的众多来宾,然后将目光越过他们,投射到正与几名富商交谈的瑞切尔身上。
但他却在说另一件事。“舞会还有一会儿才会开始,为什么不谈谈广州湾地事情,易水?”
“广州湾?”
“对。我想知道这次行动的详细情况。”
“秦朗,在我开始前。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其实我很不愿意谈起广州湾的事情。在返回圣迭戈的途中,我一直在努力忘记它。”易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了一个他并不喜欢的回忆。
五个月前,广州湾。
闷热地船舱里,易水正独自下着国际象棋,这是他刚学会的新游戏——在“圣弗朗西斯科”号巡洋舰上,国际象棋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最理想方式。仅次于它的是桥牌。但现在是白天,高级军官们没有时间聚在一起玩牌。
敲门声响了。他有点好奇现在谁会登门拜访,迅速回应。“谁?”
“易水中校,我有点事情要找你谈谈。”马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能让我进来吗?”
马汉有一个问题需要立即得到解决。昨天,一位突然到访的显赫人物让他意识到。他在广州湾执行的任务已经耗费了太多时间,以至于直到国内的财团将他们地手伸过太平洋,事情还没有彻底结束——因此海军上校认为,现在是到了开始下一阶段行动的时候。
但他还必须得到易水的同意。尽管他的真正有意义地身份只是Umbrella公司的特别观察员,但只有他才完全清楚下一阶段行动究竟是什么,而且雇佣兵部队也更愿意服从他而不是某位海军军官地指挥。没有他支持,结束任务就只是一个不能实现的梦想。
所以他现在来拜访易水,并希望他同意自己的建议。
易水很清楚马汉找他的目的。他知道哪位重要人物到了广州湾、知道海军上校正在担心什么,当然也不介意与他谈论这些问题。“请进,上校。”他收起棋子,“门没有锁。”
门开了,接着马汉走进船舱中。
“请坐,上校。”易水接着说,“你想喝点什么。当然,我这里没有酒。”
“没什么,中校,我现在也不口渴。”马汉在易水面前坐下,然后立刻进入主题。“我想你已经听说了,有一些重要的人物到了广州湾。”
“我听说了,上校。”易水点了点头,“杰克-摩根来了。”
“不只是他,洛克菲勒,梅隆,杜邦,他们的人都已经到了这里。而
,还有一些财团的代表正在路上。”马汉严肃的看包含着一丝警告。“你应该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中校。”没等易水回答,他接着说:“如果在摩根和其他人把地价炒起来前我们还没有完成任务,那我们就永远也完成不了。”
在不使用武力的情况下。马汉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但易水知道他的意思。
现在的情况其实很理想,秦朗想出来的那些办法很有效果,现在还滞留在征地范围内、坚决拒绝搬家的村民只剩下极少数一些人,包括反对洋鬼子建立租界的爱国者、对补偿金不屑一顾的有钱人和几个莫名其妙的坚信补偿金最后一定会上涨的投机份子。他们是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解决,而且没有必要动用武力……
在已经制定好的计划里,没有必要动用武力。
但正准备进入广州湾的美国财团却会破坏计划,因为它们可能采取暴力摆平那些不能用钱解决的麻烦——在美国时它们就习惯这样做,有传言说摩根曾动用三千名枪手为他扫清某片土地上的钉子户,而另一些传言则说,洛克菲勒在处理同样问题时使用了野战炮——简单、直接、富有效率,在必要时没有人会拒绝。
—
然而这里是广州湾,不是美国的某个州。这包含两个意思:第一,在租界里财团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使用武力,因为租界当局必然会维护它们;第二,如果财团使用武力,一场大规模的反美武装暴动就会向暴风一样席卷整个广州湾,因为绝大多数中国人都会自觉的维护中国人。
那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我们做了许多事情,浪费许多时间和金钱,为的就是避免引发武装反抗,我不想让几个财团破坏这些努力。”马汉的表情说明他对局势非常担忧,而局势也的确是值得担忧的。“遗憾的是,我没有太多力量阻止那些大人物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只能希望我们可以尽快赶走那些拒绝迁移的居民。”
易水的眉毛几乎毫不察觉的扬了一下,但语气依然平静,很沉着,稍微有一点好奇。“你觉得我们应该开始计划的下一阶段了,上校?”
“是的。”
“我同意。”
“你同意?”马汉惊讶极了。自从抵达广州湾并开始征收土地以来,他还没有见过易水如此爽快——他总是担心他的决定会引发一场流血冲突,尽管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流血冲突发生。租界内的中国居民对美国军队既谈不上友好,也谈不上敌视——绝大多数人是这样。
但现在,要尽快解决的却是那些敌视美国军队的村民,接下来将要采取的行动会比过去激烈得多,他怎么会变得如此干脆呢?马汉很迷惑。
易水笑起来。“上校,我们都很清楚财团可能做些什么。所以现在不是我犹豫的时候,为了避免它们对我的同胞造成严重的伤害,我必须果断的牺牲一些人。而且,”他顿了顿,接着说:“这是计划里早就明确的结果,经过这么长时间我已完全想明白了。”
然而,尽管他这么说,但实际上易水仍然发自内心的排斥那个计划,否则根本不需要马汉拜访他,在得知杰克-摩根抵达广州湾的消息后他就应该立即给部队发出命令,开始执行下一阶段——不过,对于他现在的表现,海军上校已非常满意,认为那是无可挑剔的。
并且易水还有更深入的表示。“今天晚一些的时候,我会给指挥官们下达命令,明天,我们就可以开始最后的步骤。”
现在,马汉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站起来向他告辞。“非常感谢,中校。我期待可以尽快得到一个好消息。”
“当然,你会很快得到那个好消息的,上校,我保证。”易水也站起来,向马汉敬了一个军礼。海军上校庄重的回敬了一个军礼,然后离开了船舱。
等他出去并关上舱门,易水重新坐下,并开始认真回忆计划里的最后一部分。然后他拿出笔和纸,将想到的内容全部写在上面——不过,在他完成这件事以后,他又把纸揉成一团扔进了船舱的角落里。
他依旧非常排斥它。但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抱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易水将收好的棋子重新拿出来,开始了新一局游戏。
第一百九十节 回忆·广州湾[中]
副武装的雇佣兵在喧闹的大街上匆匆走着,不时扫视货摊边大声叫卖充满异国情调的手工艺品的小商贩。在遂溪县城这片商业区域,有许多可以吸引他们兴趣的东西。
但没有人准备停下来购买或者欣赏这些东西,因为停下来就意味着会被推销商品的小贩或者乞讨钱财的小孩包围——自从知道这些洋兵有钱并且也愿意花钱以后,这种事就经常发生——最近一段时间,雇佣兵们一直试图规避这种麻烦,没有人愿意让自己陷进去。
而且他们正在执行一项由易水亲自布置的任务,寻找一些早已引起关注的特殊人物,因此就更没有时间浪费在一些不必要的小麻烦上面。
用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走到街道尽头,然后雇佣兵们拐进一条狭窄的、在两侧高耸的墙壁衬托下显得就像坑道一样的巷子里。
他们的行动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其中一些是不怀好意的,而另一些则充满好奇,但没有人敢于真正做点什么。他们随身携带的武器都醒目的显示出来,并全部处于待射状态。周围所有看见并关心雇佣兵的举动的人,不管他们有什么想法,也只能三三两两的聚在某个角落,互相交流信息,并达成一些意图值得怀疑的共识。
一股热风顺着小巷呜咽而过,雇佣兵们把队形靠得更紧了。他们的准确与整齐掩盖了他们对这种易患幽闭恐怖症的地方地感觉。
但值得庆幸地是,他们不需要深入小巷太远。很快,带队的文德嗣在一道门前停了下来。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他走上前开始用力拍门。
最开始。屋子里什么反应也没有,但过了一会儿,一个略带恼怒的声音传了出来。“谁在外面拍门?”
文德嗣没有出声。他唯一地回应就是加大了拍门的力量。屋子的主人明显被他的举动激怒了,在一连串愤怒的脏话和急促的脚步声之后,房门打开了,一张怒气冲冲地脸出现在文德嗣和他身后的雇佣兵面前。
然后所有的怒气迅速消失了。
蔡云楠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房门前的一群全副武装的洋兵,以及一个二鬼子,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事情。他感到迷惑。但只过了几秒钟,迷惑就让位给了恐惧——因为文德嗣已经开口了。“你是蔡云楠?”
意识到这些美国兵的目标就是自己,虽然完全不清楚这是因为什么,但蔡云楠陷入了惊慌失措之中。冷汗迅速出现在他地额头上,一句最近他常挂在嘴边的话脱口而出。“各位大爷……”
文德嗣打断他。“你就是蔡云楠?”
“是,是……噢,不是……”点头,然后摇头。蔡云楠试图摆脱困境,但他语无伦次的回答反而让文德嗣确认了他的身份。
“不用惊慌,蔡先生,我们没有恶意。”他迅速表明态度。“我们只是遵照老板地命令前来和你谈点事情。”
当然他的劝解毫无用处。事情总是这样,当一个人认定你是不怀好意地、可能对他造成危害的坏人。并因此感到惊慌失措时,任何劝说都没有作用,甚至还会起到相反的作用。而且从常理判断,一群突然出现的武装份子,他们怎么可能是没有恶意的呢?
恐惧的幽灵依旧在抓扯蔡云楠的内心,他已晕乎乎的快要站不住了。
情况完全出乎文德嗣的意料。他回过头,与身后的托马斯交换了一个眼色。既然没有时间浪费,现在他们也只能采取更为直接的行动。文德嗣一把抓住蔡云楠,拖着他走进客厅,将他按进椅子里。在他们之后,其他雇佣兵一拥而入,随即关上房门并将它锁住了。
没有人冲出来对他们大喊大叫,蔡云楠的父母已经去世,而他既没有结婚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在他家里除了他就再没有其他人。托马斯对现在的局势感到满意,没有特别的动静,也就没有人注意这里的情况。不过他们的动作最好再快一点。
托马斯看了一眼正痛哭流涕的反复求饶的蔡云楠,然后对文德嗣做了个手势。“开始吧,文。”想了想,他又补充到:“表现得凶狠一点,这样应该可以让他安静下来。”
文德嗣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明白。他转向蔡云楠,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露出一个他所能表现出的最凶狠的表情,压低声音用充满威胁的语气对他说:“把你的嘴闭上,否则我就用手枪在你头上开个洞。”
威胁很有效;当然在绝大多数时候,威胁总是有效的。求饶声瞬间就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满意于自己制造的效果,文德嗣转过头对托马斯笑了笑。小队指挥官会意,走上前,用最正式的语气向蔡云楠宣布到:“蔡先生,有一件事情我们想与你认真的谈一谈。”
当然,不管他有多么客气,蔡云楠显然不可能拒绝——即使他有这样的想法,屋子里的雇佣兵也足以让他打消它。他了解自己的处境,因此在听完文德嗣的翻译后只回答
字:“什么事情?”
“一件对我们大家都有帮助的好事。”托马斯说得很快,文德嗣翻译得也很快,但蔡云楠听得非常明白。“我们的老板……长官,易水先生,他知道你有一些麻烦急需解决……”
“麻烦”,这是一个不那么确切的、打了折扣的描述。蔡云楠的处境很糟糕,到目前为止,他一共有总数为二百五十块银元的债务无法偿还,一半是赌债,一半是为了偿还赌债欠下的高利贷——当然,不管哪种债务,如果他不能按时偿还。最后都会要了他的命。
很不幸地是。蔡云楠一个铜板都还不了。
—
蔡云楠只是遂溪县城里地一个帮派份子,而且还是最低级的那种,属于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是出力最多、得利最少的那种类型。虽然在任何一个黑社会组织里,小弟们地处境都与他没有多少区别,但他们至少知道自己是谁,而蔡云楠到现在也没有看清楚。
他总是认为自己是宋江那一类的英雄豪杰,并时刻模仿心目中的偶像。当然,他既不准备做强盗抢劫官车。也从不在酒楼里写反诗——至少他还清楚抢劫官车是违法行为,而写反诗则会让自己掉脑袋——蔡云楠选择的模仿方式很简单:像宋江那样花钱,不断请人进酒楼里聚餐,并且总是不打欠条就借钱给别人……
很豪爽的举动,但最终只有一个结果:因为赚来的那点钱花得太快,蔡云楠不得不更多依靠借贷生活,同时把发财地希望寄托在赌博上,然后理所当然的陷入现在的困境中。无法解脱。
如果没有人帮助,他就死定了。
“……中校先生很愿意帮助你摆脱那些小麻烦,”托马斯最后宣布到,“只需要你为他解决一点小问题。你认为怎么样。蔡先生?”
文德嗣迅速翻译了这句话,并增强了它的引诱成份。
“为什么找我?有你们这些当兵的。还有什么事他不能解决?”蔡云楠再一次脱口而出,然后开始后悔:反正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为什么不答应呢?
他的懊丧完全不加掩饰的表现在脸上,因此托马斯笑了起来。“中校先生希望通过和平的、非暴力地手段解决问题,除非在必要的时候,否则我们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除非在必要的时候”。蔡云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不能解决那个问题,这些西洋兵就会动武。他又想了一下,觉得自己确实应该选择同意,并尽力把事情做好——最起码,拳头不像洋枪那么致命,这对那位中校先生要对付的人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我这是救人,不是害人。”他暗自想着,很快让心情变得愉快起来,声音也正常了。“好吧,你们地那位大人要我做的是什么事?”
“一件小事。”托马斯笑着说,“中校先生听说,你地父亲去世时留给你一片土地和一幢房子,但因为某些原因,它们现在完全掌握在你的大哥手里……”
并且地和房子就在租界里,同时蔡云楠的大哥态度坚决的拒绝出售它们。这是易水派遣托马斯和他的小队到县城寻找他的唯一原因。在这最后时刻,蔡云楠是他必须打出的一张牌。
一张烂牌。
“你们想让我说服大哥卖地?这不可能。”蔡云楠迅速露出一张苦瓜脸。一方面,这是为了讨价还价,另一方面,事情确实很难办。
迁移工作刚开始时他就打过地和房子的主意——虽然钱不算很多,而且还需要与大哥平分,但在巨额债务面前,哪怕一个铜板也是重要的——但他的大哥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而且还把他痛骂了一顿。在那以后,除了在做梦的时候怀念一下它们,他就再也没有动过同样的念头。
蔡云楠很害怕自己的大哥,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当然他更加害怕那位嫂子的娘家人,那牵扯到一个很大的宗族,如果使用强硬手段最后倒霉的一定是他自己,就算背后有洋人撑腰也是如此。
是的,蔡云楠很想解决自己的债务问题,但如果解决这个问题的手段太过于危险,他就会退缩。
“你们还是找别人吧。”他开始摇头,“这件事我根本办不了。”
托马斯看了一眼文德嗣,眉毛皱起来。小队指挥官和他的助手都明白,今天他们必须说服蔡云楠,不管用什么方式。当然幸运的是,前景仍很明朗。
“蔡先生,我们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这根本毫无必要。”托马斯劝说到,尽可能的回忆着他得到的那些消息,“不必担心任何问题,只要你勇敢的站出来索要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权益,将会有许多人支持你的合理行动。”他顿了顿,然后补充到:“不仅仅是我们。还有所有正义地中国人。你地同胞。”
胡扯!蔡云楠翻了个白眼。有哪个“正义”的中国人会支持他把土地卖给洋人?这种事情只能偷偷的做,告诉其他人只能让他被人用唾沫淹死!
虽然他不介意被人吐唾沫,但如果这对解
毫无帮助。那又何必这样做?
但不管他怎么想,托马斯地劝说仍在继续。“我可以用中校先生的名义向你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可信的。包括你的大哥在内,那些至今仍拒绝迁移的村民已损害了许多人地利益,他们都会站在你这边——只要你愿意站出来。”
这根本不可能。蔡云楠坚持自己的看法。而且根据以往的经验和听说的故事,他不认为洋鬼子和汉奸的保证能有多少可信度……事实上在许多时候。这种保证都不那么让人放心。所以他的回答很简单,还是刚才那一句。“你们还是找别人吧。这件事我做不了。”
托马斯失望极了,但他已找不到什么用来说服蔡云楠的理由。小队指挥官的口才一直很差,而且许多事情都属于只有更高级别指挥官才知道地机密,他既不知道,也不能将它们说出来。
在这个时候,他唯一的希望就只有文德嗣了。
但文德嗣也感到为难,他知道的秘密比托马斯更少。而且口才更糟糕……但任务必须完成。艰难的考虑了一会儿,他决定用最后一个招数。
“为什么不赌一把?”文德嗣很认真地看着蔡云楠,“为什么不把所有赌注都投进去做最后尝试?反正你的处境已经够糟糕了,即使再输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但如果你赢了,那你就可以大赚一笔。”
情形是明确地。刚才蔡云楠就已经想到了——他已经没有什么还可以失去。既然如此,把剩下的赌注全部下去做最后一次赌博,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只是他输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有点害怕赌博这种游戏,所以他相当抗拒这种过于冒险的策略。
但从本质上讲,他依旧是个赌徒,而赌徒总是依靠本能而不是理智做出选择,而文德嗣的话已经刺激了他的本能。
“让我考虑一会儿。”他说。
考虑往往意味着事情会出现转机。托马斯与文德嗣互相望了一眼,笑了笑,接着开始耐心等待蔡云楠的新答案。这差不多用去了他们十分钟时间,但这依旧是值得的。“好吧,我就相信你们一次。”他努力表现出一种坚决,不过声音却在颤抖,“做完这件事,我可以得到多少?”
一个很简单的问题。“除了迁移补偿金,中校先生不会付给你任何现金,你的报酬将是一张额外的回迁凭证。”所有迁移者都可以得到一张凭证,但蔡云楠可以得到两张,托马斯就是这个意思。
“那东西有什么用?”
“出售。有人正在收购它,据说现在面积最小的回迁凭证的价格现在已上涨到一百五。”站在一旁的格拉夫突然插进来,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如果你愿意再等等,它的价格将会涨到一个你无法想象的地步。”
杰克-摩根已经抵达广州湾,而且还有更多大人物正在赶来——这在雇佣兵里不是什么秘密,同时,这些大人物有什么目的也不是秘密。所有来自加利福尼亚的雇佣兵都知道,东部地区来的大人物们又准备玩他们曾在加利福尼亚玩的那一套小把戏了。
这不是机密,至少格拉夫认为它不是,因此他可以放心的将它泄露出来,作为一个看上去十分美妙的诱饵。
“有个富有的大人物已从美国来到这里,而且还有更多大人物正在路上,他们很快就会开始大肆收购这些凭证,至少会出两倍的价格。”
蔡云楠不相信的靠过身来。“两倍……至少六百,他们真会出这个价?”
“我保证——根据我的经验。不过在最坏的情况下,你也可以赚到一笔:三百。”
但蔡云楠似乎没听到最后那句话。“至少六百,再加上补偿金……好吧,我就冒个险。这件事我做了。”他咬了咬嘴唇,又快速的说到:“给我两天时间准备。”
雇佣兵们走出大门。一些聚集在门外并低声交谈着的、对里面发生的事感到好奇的居民立即向四周散开,给他们让出一条通道。士兵们迅速排成整齐的队列,步伐一致的向着小巷外的宽阔大街走去。
他们走得很快。一方面,每个人都急于离开这里,另一方面,就在这座县城里,数以百计的为美国军队修筑码头和军营的建筑工人正等着他们拜访——他们的另一些目标。
这些工人已经被雇佣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一直没有正式工作,理由是“迁移工作没有完成,码头和军营的建设工程就不会开始”。但没有工作就没有报酬,而且因为曾受雇于洋人,他们也很难在本地找到另一份工作。所以最近一段时间,这些工人的生活过得非常艰难。
因此他们都很生气。这正是易水需要的东西,现在,既然时机已经成熟,他要让他们按照他希望的方式将积蓄的怒气全部释放出来。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第一百九十一节 回忆·广州湾[下]
大隆正吃着晚饭。这时他听见有人在敲打房门。现剩下他这一家人,其他村民早已全部搬走,而且没有任何人回来,谁会在外面呢?难道是那些洋鬼子?但是,他们会这么客气的敲门吗?
他放下碗。拿起放在身边的火枪,带着心中的疑惑慢慢走上前,小心的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随即,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大积、大祯、玉海。”吴大隆看着他们,既惊讶又高兴,“你们怎么回来了?”
“进去再说。”不管语气还是神色,吴大积都显得很紧张,其他两人也同样如此。意识到可能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吴大隆立即打开房门让他们进来,接着小心的探出头观察了一会儿四周的动静,然后关上房门走进屋内。
吴大积、吴大祯和吴玉海已经坐下了。在灯光映衬下,他们的神色显得更加紧张了,将自己心中的焦虑毫无保留的展示在吴大隆面前。他暗自诧异了几秒,然后问到:“出了什么事情,你们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在这一刻,他还以为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但实际上,遇到麻烦的却是他自己——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吴大积回答到:“我们是来劝说你立即搬出村子。大隆,你就要大祸临头了。”
“怎么?”
“洋鬼子要对付你。”
吴大隆大笑起来。“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将火枪放到大腿上,满不在乎的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洋鬼子别想轻轻松松的把我赶走。”
这对前来报信地三个人几乎没什么意义。他们知道吴大隆对现在地形势缺乏了解。“事情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大隆。洋鬼子不会自己动手,他们鼓动了好几百人,要把你从村子里赶出去。”
“什么!”消息是让人意外的。“大积,你刚才说……洋鬼子准备做什么?”吴大隆有点不相信自己地耳朵。他知道会有汉奸被洋鬼子收买,但几百人,这种事情可能吗?会有这么多人被收买吗?
吴大隆觉得这很荒谬。他不相信会有那么多人被收买……应当如此。
但吴大积、吴大祯和吴玉海带来的消息是千真万确的。收买几百名汉奸,这当然不具备实际操作性,吴大隆还不值得易水这样做。但鼓动几百名心中充满怨气的建筑工人围攻一些妨碍了他们谋生的家伙,不需要花费什么就可以做到这件事。
现在,谣言正在快速蔓延,许多人都已听说,那些阻碍了军营和码头建设工程的、至今仍然拒绝搬迁地村民,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获得更多好处,一些版本的谣言甚至给出了准确数字:一千两,以及两张回迁凭证——当然。与以往任何时候一样,随着谣言的传播,这个数字正在不断增加。
当然,数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自己的处境怨声载道的建筑工人很生气。他们决定采取行动。
“洋鬼子正在县城四处造谣,说你拒绝搬出村子是为了索要更多赔偿金,很多人都相信了。现在已经有几百人聚集起来,他们明天就会过来。我们就是听到这个消息,才立即赶来给你报信。”
“洋鬼子真是太卑鄙了!”吴大隆既愤怒,同时也困惑:“可是……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大家都相信谣言是真地?”这么多人,他们怎么会如此容易就相信了洋鬼子的谣言?他们本应该更信任自己人,而不是一群来自西洋的蛮夷,但现在情况却不是这样,他们就这么轻易的相信了,而且没有任何人找他求证事情地真实性。
吴大隆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马汉也不明白。“让我感到好奇的是,他们怎么会听信你地谎言,中校。”他饶有兴致的问到。只用了一天,局势似乎就已经彻底好转了,他想知道易水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易水耸了耸肩。“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为真理。”
这是马汉第一次听到这句名言。“听起来似乎像是一种哲理。”他扬了扬眉毛,“但它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有点不那么舒服……这又是秦先生告诉你的?”
“是的。”
“哈,我对这位神奇的秦先生越来越有兴趣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像他这样的人。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和他认真的谈一谈。”
“我会向他转告你的要求的,上校。”易水笑着说。
“非常感谢,中校。”马汉点了点头,又把话题转回刚才的那个,“但我还是对你如何让那些工人听信你的谎言感到好奇。很显然,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你不可能把谎言重复一千遍。”
但易水根本不需要将谎言重复一千遍,因为他的目的不是制造一个真理,而是煽动一群心中充满怨气的工人,这当然比伪造真理更加简单。而且形势也为他提供了帮助,赔偿金和回迁凭证是真实的,回迁凭证交易也是许多人亲眼所见、或者有所耳闻,最后,有那么一些人拒绝搬迁的目的也的确是期望得到更多赔偿金,当所有这些因素全部叠加在一起,谎言就变得很容易接受了。
“不是我说服他们听信谎言,是他们自愿接受谎言。”易水叹息到,“民众总是既冲动又盲目,并且以为自己很正确。”
“的确。”
“而且还有一些人,出于自己的卑劣心理,也主动给了我们一点帮助。”
人是复杂的,无论任何国家任何民族,始终存在那么一些贪得无厌、而且总认为其他人全都与自己一样、同时有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能得到”心理的小人。事实真相在这种人眼里并不重要,他们只受到自己地本能驱使。当雇佣兵告诉他们那些谎言时,他们地阴暗心理被触动了。于是也加入到鼓动其他人的行列中。
“这些人……小人。”易水咬着嘴唇。接着笑了笑,“虽然我不喜欢他们,但他们确实让谎言变得更加真实可信
“也许我应该给他们一点奖励。”马汉嘲弄似的说到。小人。他同样不喜欢这种人,不管他们给了他多少帮助。当然,他也不喜欢那些给他制造麻烦地人,但幸好他们很快就不再是问题了。“噢,太有趣了。”海军上校愉快的说,“我很想知道那些拒绝搬迁的家伙正在考虑什么。他们的心情一定很复杂。”
也许——至少吴大隆的心情还算不上“很”复杂。他更多感到的是困惑,并一直试图想明白自己地问题:为什么洋鬼子的谣言可以欺骗那么多人。
但这是不合时宜的。
“你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尽管从他进来的时候起,焦虑一直写在吴大积的脸上,但现在他变得更加焦虑了,“大隆,你还是认真想想应该怎么办吧。”他劝说到。“那些人明天就要过来了。”
“对。当务之急是想出对策。”吴大祯和吴玉海也赞同的点着头。
吴大隆看着他们。“你们都希望我立刻搬走?”他知道他们的意思。情况完全变了,现在他要对付已不是洋鬼子。他可以无所顾忌的向洋鬼子开枪,虽然最后一定会死。但也算死得其所——但是现在,他还能开枪吗?不能。
吴大隆沮丧地发现,他准备好的一切手段都已变得毫无用处。在目前这种情况下,面对数以百计前来找麻烦的乡民。他能做的只有在他们到来前搬走。
但是搬走,这正是洋鬼子希望看到地结果。是他们四处散布谣言的目地……就这么轻易的让洋鬼子取胜?至少在感情上,在他坚持了这么长时间以后,吴大隆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可悲的结果。
—
“其实你早就应该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吴大积说,“大隆,你一个人和洋鬼子斗,那是根本赢不了的。”
“难道这是我的错?”吴大隆突然爆发出一阵愤怒,“事先我们是怎么约定的?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把洋鬼子赶走。但你们又做了什么?因为洋鬼子给了一点银子,就把我们的约定忘得干干净净。你们自己摸着良心说,这究竟是谁做错了?”
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吴大隆,以及广州湾地区成百上千个村子里像他那样的人物显然忘记了、或者一直没有注意的这句古老的格言。在马汉和易水发起的、以三百万美元为后盾的猛烈银弹攻势面前,谁能指望那些只有在节日才能见到肉食的贫苦农民能像他们这样长期坚持呢?
“你很生气,这我们都知道。”吴大积耐心的劝解到,“但是,你也该知道我们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为什么这么做。大家都太穷,都想过好生活,现在洋人拿了那么多银子出来,谁也不可能不动心……”
“一群见利忘义的可笑小人。”吴大隆粗声粗气的嘲弄到。他感到自己被出卖了——就被生活,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但这里只有三位朋友在直接承受他的愤怒。
“大隆……”吴大积张了张嘴,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在这种时候,他和另外两人只剩下尴尬了。
但指责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吴大隆没有做错,但他们和其他村民也没有。这一切只是因为美国人表现得太好了,在秦朗和易水的引导下,他们巧妙的淡化和掩饰了自己的侵略者身份,使用大量美元让绝大多数人接受自己,最后再通过谎言将所有反对者推到大多数人的对立面。
美国人做得很好,而且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犯过错误:没有抢劫、没有杀人、没有强奸……他们没有所有西方侵略者军队的一切恶行,只是还带着所有西方人都有的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而且对中国人的习俗缺乏足够尊重。
但在广州湾的居民看来,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甚至比官兵还好——官兵老爷们会随便打人和骂人,还会买东西不给钱,而美国兵总是加倍付款——尽管这并非他们的本意。人们很容易接受这样的一支友善的军队,并在某些时候将它看作“自己人”,尽管它是一支外国占领军。
没有人会反对自己人。
所以,吴大隆注定会失败,即使他所做的一切都很正确也是如此。因为他对抗的是一个他永远也无法对抗的敌人。
然而吴大隆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愤怒——对自己、对三位好兄弟、对村子里的其他人、对所有听信谣言的乡民,以及更多的,对洋鬼子们。当无法避免的失败终于降临的时候,愤怒也同样无法避免。
他转过身去。他想紧紧抓住他的愤怒不放,像守卫财富一样守卫它。这是他拥有的所有东西了,他不愿意别人偷走它,就像其他被偷走的东西一样。但他已感觉到它正在溜走,被时间和理智一点一点软化了。
然后他失声痛哭起来。
“那么,”秦朗打了个手势,并换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坐姿,“吴大隆,这个人究竟怎么样了?究竟是主动离开,还是被你煽动起来的那些人赶走,或者……死了?”
“你为什么关心他的结局?”易水扬了扬眉毛。
“是这样,既然你已经提到他,我认为可以将他作为广州湾地区所有像他那样的反抗者的缩影,包括他们的结局。”秦朗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
易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是一个悲剧,其他反抗者也是。”就是这样,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过了一会儿,部分是感叹部分是好奇,他说:“这是我们制造的结果。秦朗,你对它有什么看法?”
“我的看法?”秦朗向后倒进沙发里,眯着眼睛想了几秒钟,然后笑起来,“还记得你的理想么,拯救中国。现在,你可以在那些村民中寻找自己的同志了。”
第一百九十二节 巴顿
你们在这里?”
当秦朗听到瑞切尔的声音时,他立刻知道自己与易水的谈话已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他迅速站起身,转向正走过来的美丽女士。“瑞切尔,易水就交给你了。”他促狭的对她眨了眨眼睛,“确保他今天晚上表现好些。”
“当然,这不需要你提醒,我知道应该怎么做,秦。”她笑了笑,挽着易水的手向会场中央走了过去。
秦朗盯着他门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目光投向其他人,参加舞会的客人们——都是熟人。秦朗看到了他和瑞切尔的午餐肉罐头合伙人,老瑞克曼和他的不成气的儿子,看到了公司的军事顾问哈林顿中校,看到了乔治.史密斯.巴顿和他的夫人,以及一个与他们一起的小男孩……
又一个意外的惊喜。秦朗笑起来。巴顿夫妇会出现在这里已经让他感到意外了,没想到他们还带上了未来的陆军上将,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一般来说,没有哪个父母会带未成年的儿女到另一个城市参加社交活动,除非有特别的因素。
秦朗感到好奇。
“巴顿先生,巴顿夫人。”他走到巴顿夫妇身边,动作优雅的鞠了一躬,笑着说,“你们竟然在这里,这真是意外的惊喜。大驾光临,不胜荣幸。”
“你真是太客气了,秦先生。”巴顿笑起来,并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你和麦克布莱德小姐都是我和露斯的朋友,你们发出地邀请。我们当然乐于接受。”
但这只是一个礼节性地回答。秦朗非常清楚。巴顿夫妇不可能真正将自己和瑞切尔看成朋友——这对夫妇是加利福尼亚上流社会的显赫人物。巴顿曾是圣马力诺市首任市长,并且担任过地方检察官;而他的岳父,不但是帕萨迪纳市地大地主和洛杉矶首任市长。而且还是加利福尼亚最大的葡萄酒和白兰地制造商。
当然如果再向上追溯,巴顿的家族和他的亲戚们都是很显赫的人物,包括州长、参议员和多名将军——出生在如此显耀的家族里,即使他不是目空一切地人,但也不可能将秦朗和瑞切尔看作自己的朋友。
不过秦朗丝毫不感到奇怪。事实上,如果巴顿真将他和瑞切尔视为朋友。他反而会产生怪异的感觉。但这种情况不应该一直持续下去,秦朗很希望与巴顿家族建立起良好而密切的关系。
尽管从政治倾向上讲,巴顿家族支持民主党,是民主党里的威尔逊主义者,而秦朗选择的却是共和党……
因为巴顿以及它的姻亲家族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也因为陆军上将乔治.史密斯.巴顿[注]。为了公司地利益,秦朗需要一些可以在军队里具有影响作用的朋友,而巴顿则是一笔长期投资——此外还包括麦克阿瑟、布莱德利、艾森豪威尔……等等。每一个他知道的、在未来闪闪发光的将星。当然,巴顿是他最接近地一个。
即使他无法预料四十年后的情形,但这种投资依旧是必要地。
秦朗将头偏向还不到十一岁的未来陆军上将。“这位先生是……”他故意想了想,“你们的儿子?”
“是的……”在巴顿来得及完整回答问题前。他的儿子已抢先用最标准的方式做了一个自我介绍:“小乔治.史密斯.巴顿,乔治.史密斯.巴顿与露斯.威尔逊之子。乔治.史密斯.巴顿与苏珊.桑顿.格蕾瑟之孙……”
他非常自豪;不管他的语气、表情还是姿势,全都充分说明,未来的将军阁下对自己的家族感到非常自豪。当然根据秦朗的了解,巴顿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家族成员们使他无比自豪,并成为他效法的榜样。
而且他相信灵魂转世、相信自己得到祖先的庇佑、相信自己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将军与英雄……从小如此。
秦朗愉快的笑起来——在他的心里。与一个还不到十一岁的骄傲小男孩拉近关系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一位伟大家族的后代,”他感叹到,“我相信,你定然会与你的诸位长辈一样优秀。”
“当然。”小巴顿自信的回答到,随即开心起来,并加了一句:“谢谢你的称赞,先生。”
秦朗笑了笑,然后将自己的目光重新转回巴顿夫妇身上,毕竟,他们还在这里,他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在他们的儿子身上。但夸奖仍是必不可少的。“你们有一个出色的儿子,巴顿先生。”
“是的,他一直都很出色,是我和露斯的骄傲。”巴顿高兴的说,得意与自豪的情绪在他脸上一览
表现出来。当然,为什么不呢?对于父母们而言,儿子自然是很值得夸耀的事情,没有任何必要加以掩饰。
秦朗喜欢他这样做,这是好事,可以帮助他实现自己的目的。他暗自愉快的笑着,顺着巴顿夫妇的意愿,不留痕迹的称赞了一会儿正变得越来越高兴的小男孩,然后很自然的转移了话题:“那么,巴顿先生,你们是在圣迭戈旅游,作为对小乔治在学校的优秀表现的奖励?”
“可以这么说。”巴顿点头,接着说:“但不是旅游。我们是到圣迭戈拜访你的军事顾问。”
—
“哈林顿中校?”秦朗很好奇。德斯蒙德.哈林顿竟然与巴顿家族有联系?这又是一个他不知道的消息。但他们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中校的父亲是我父亲的战友,而且他是我的校友——不过比我大了那么几届。”巴顿解释到。
秦朗扬了扬眉毛。哈林顿的父亲竟然是第一位乔治.史密斯.巴顿的战友,而他本人又是弗吉尼亚军事学院的毕业生……或许,他还是“卡帕-阿尔发”兄弟会的成员……秦朗觉得有必要加深自了。
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正与自己的夫人共舞的哈林顿,开始认真的思考一些新的补充计划。同时,他也装着很认真的聆听着巴顿的解释。
“……小乔治对军事方面的问题很感兴趣,他坚持要与我们一起拜访哈林顿中校,所以我们就把他带来了。”他做了个手势,“然后正好赶上你和麦克布莱德小姐组织的欢迎舞会。”
“我想,他一定对一个二十多岁的陆战队中校充满好奇。”而且还是一个华人。当然全加利福尼亚的人都对易水充满好奇,但另一方面来讲,大多数人都是以嫉妒、蔑视甚至痛恨的语气在谈论他。
那么未来的陆军上将属于哪一种?
“他没有资格获得中校的头衔。”小巴顿已经在发表自己的看法了,“请原谅,先生,但我认为,像他那样一个既没有任何战功,也没有正式参加军队的人,根本不应该授予他任何军衔。”
“我的看法也是这样。”秦朗的表态让巴顿父子感到意外,但这的确是他的看法。“不管是易水的年龄、资历和表现,授予他中校军衔都显得过于……出格了。只不过,”他耸了耸肩,“这是国会的决定。”
“这是一个错误。”
“是的。”
“如果我是他,我会拒绝接受这样的晋升。”小巴顿严肃的说。
“我相信你会这样,小乔治。”秦朗也变得严肃起来,“我相信你会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是一名优秀的军人、一位伟大的将军、一个英雄,你会立下无数显赫的战功,整个美国都会为你感到自豪。”
于是十一岁的小男孩变得更加开心了,比得到任何漂亮的圣诞节礼物都开心。他的父母也没有察觉任何问题,在巴顿夫妇看来,秦朗所做的仅仅只是逗乐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但任何成年人都会这样做。
但秦朗还是很快转移了话题,慢慢谈到一八九六年的美国总统选举。显然,如果一直纠缠在小巴顿身上,他的父母最终会意识到他可能有什么隐含的目的,这会让他们变得不那么愉快,而这是秦朗不愿意看到的。
而且,以舞会的标准来说,他与巴顿夫妇的谈话进行得稍微有点久了,现在已到了结束的时候。
所以秦朗将话题转向总统选举。
巴顿夫人和小巴顿对总统选举没有丝毫兴趣,而一个共和党支持者与一个民主党支持者谈论总统选择,事情要么会演变为激烈的争吵,要么会很快走向终结——在公众场合,谈话通常不会演变为争吵,只会很快结束。
只用了几分钟,秦朗和巴顿夫妇就互相说了“再见”。
然后秦朗向他的军事顾问走去。哈林顿刚刚离开舞池,正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休息。秦朗在他身边坐下,但还没来得及开始说话,中校开口了。
“噢,秦先生,我正有事情找你。”
“什么事?”
“我在陆军里有一些朋友,”哈林顿说,“他们希望到公司工作。”
第一百九十三节 需求与目的
我在陆军里有一些朋友,”哈林顿说,“他们希望到作。”
“怎么?”
“他们觉得,在公司工作比在陆军工作更有前途。”
前途……
纸永远包不住火,而且阿比西尼亚人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很糟糕……甚至,他们根本没有想过保密。虽然大多数人还不知道一支美国雇佣军参与了阿比西尼亚与意大利的战争,不过意大利政府已经知道、并向美国政府提出强烈抗议。因此在华盛顿,有关这支雇佣军的一切细节正逐渐成为最近的热门话题。
尤其是邓肯和奥康纳,他们的名字每一天都被反复提到——由于消息渠道不同而且更有效率,华盛顿比秦朗更早得知他们被孟尼利克授予公爵爵位的消息,然后这个消息就像病毒一样在政府部门内部扩散了。
公爵!正如秦朗猜测的那样,这个头衔让每个听到消息的美国人都变得疯狂起来,女士们整天幻想一睹两位公爵殿下的风采,众多男士则对他们充满嫉妒与羡慕,而男士中的一个特殊群体,陆军的军官们,在嫉妒与羡慕的同时,他们的心事也被触动了。
这些军官都听说过一个华人被国会授予陆战队临时中校军衔的消息,在华盛顿,这不是秘密,甚至他的身份、以及被授予军衔的原因也不是秘密。那个时候,一些渴望晋升、却又没有机会的军官就已经有了换一个新工作的想法,现在,当他们听说大毒蛇公司地另外两位股东因为类似地原因成为尊贵的公爵。这些人决定将想法变为现实。
“所以他们希望到公司工作。”哈林顿总结到。
“你认为我应该接受吗?”秦朗扬了扬眉毛。
“这只取决于你的态度。先生。”哈林顿漫不经心地回答到,但他的意图很明确,“不过我认为。不管直接指挥部队或者担任军事顾问,他们都可以胜任。”
秦朗笑了。事实上,对于有一些不得志的军官因为某些原因想到公司工作,他并不感到奇怪,而且也愿意接纳他们。为了将来的各种行动,公司需要雇佣退役军官担任高级指挥官和军事顾问。
根据他与布什和哈里曼——严格的说。是参议院和海军——达成的协议,以及他自己地计划,美西战争爆发以后,他至少要在菲律宾投入十二个大队,如果再加上前往古巴作战和分散在其他地区执行其他任务的部队,公司的雇佣兵总数应该达到两万,甚至更多,他需要大量军官指挥部队。
自然。他们最好是有经验的、指挥过营级部队的退役军官,而不是平民、普通退役士兵或者下级军官。
而且秦朗还有另外一个计划:根据他知道的历史,清政府应该正在进行军事改革,组建新型部队。当然按照历史。无论属于袁世凯的新建陆军还是属于张之洞的自强军,以及稍晚一些时候组建地武卫军。它们的教官几乎都是德国人,但是现在,秦朗希望由他的军事顾问取代他们。
一方面,他不喜欢德国人,也不喜欢让德国人继续影响中国军队,另一方面,军事顾问是他渗透和控制清军的一种手段。秦朗地目的很明确,既然他已决定在中国扶植代理人,他就要为他准备好一支军队。
军队可以为他地代理人获得权力,同时,也可以在这个代理人不再可信、或者试图摆脱他的控制时,铲除他。
秦朗已经计划好一切,他需要许多退役军官,并让他们成为清军的军事顾问——第二步最困难,但第一步却最关键。
所以他会接受任何愿意进入公司的退役军官。
但问题在于,这样的军官有多少。“他们有多少人,中校?”
“三十,或者四十。暂时还不清楚,我的朋友们正在联系,可能还会有更多人有这样的打算。”
多了一些。秦朗稍稍皱起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短暂得哈林顿根本没有注意到。尽管事实上,不管三十或者四十,甚至更多退役军官都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但如果他们全部来自美国陆军,那就显得很不合适了。
公司里的大部分中下级指挥官都来自海军和陆战队,如果他们发现自己的上司全部变成陆军军官,虽然美国陆军和海军的矛盾远远没有日本陆军和海军的矛盾那么深刻,但这些人还是会感到很不舒服,然后,就会有一些问题发生:不服从命令或者不完全服从命令,程度不同,但同样糟糕。
为了平衡,秦朗要在公司里为海军和陆战队的高级军官们留出位置。
而
另一个问题,哈林顿推荐的军官、他的朋友,虽然秦怀疑,但他们很可能全都是他的校友、同学,甚至兄弟会成员。在大多数时候,他们会很自然的结成一个小团体,并进而产生巨大的影响力。
那将是一种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局面。
秦朗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哈林顿。“让我想想……中校,你的那些朋友,他们全都是弗吉尼亚军事学院的毕业生吗?”他问到,声音很平静,很沉着,只是有一点好奇。“是吗?”
哈林顿愣了一下。不过他随即想起,刚才秦朗与巴顿进行过长时间交谈,因此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巴顿对他地到了自己就读的军校。所以这不值得奇怪——当然秦朗的问题说明他在担心一些问题,而他必须消除这种担心。
“不完全是我的校友。”他笑着说,“很多人是西点的毕业生。”
秦朗点了点头。“我会认真考虑这件事。当然,我需要一些这些军官的资料。中校,你能请他们寄一份简历到公司吗?”
“没有问题,秦先生。”哈林顿答应下来,接着又提出一个他和他的朋友们都很关心的问题:“公司准备接受多少人?”
“暂时,我只准备接受二十名退役军官。”秦朗将手指交叉起来,摩擦着,好像在努力思考一样。然后停了一会儿,嘴唇皱起来,挤出一个微笑。“当然,以后公司还会雇佣更多高级指挥官和军事顾问。”
哈林顿放心了。最开始的时候,他很担心秦朗会拒绝。谁都知道,Umbrella公司接受的退役军人几乎都来自海军陆战队,并且它和陆军的关系并不太好。同时,陆军的军官们也不适应公司的雇佣兵部队的训练和战斗方式。
—
就像他刚刚进入公司时一样。哈林顿暗自耸了耸肩。秦朗制定的那些训练和战斗方式会让每个正规军校毕业、并且在军队长期服役的职业军人感到很不适应,甚至会产生强烈抵触情绪,尽管事实已经证明,那些方式非常有效。
人总有一种守旧的习惯,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很快接受新鲜事物,哈林顿开始担心自己的朋友进入公司后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清楚应该做什么,或者,仍然使用陈腐落后的传统战术指挥公司的雇佣兵。
很可能会这样,情况并不乐观。
秦朗也很担心这个问题,但是同时,他也在担心他的计划:如何让公司的军事顾问取代中国军队里的德国顾问。他们已经工作了好几个月,甚至一两年,要把他们全部赶走绝不会很容易。
而且他可以使用的手段并不多。秦朗仔细考虑了一会儿。他最具有效力的手段只有一个:根据清政府与华盛顿达成的借款协议,在未来二十年内,美国拥有在中国的独家武器销售权——但这个权力事实上只属于大毒蛇公司,作为他制定计划的报酬。
这是他拥有的最有效力的一个手段,利用军火垄断销售权迫使清政府接受他派遣的军事顾问。在一定程度上,它能够起到一些作用,而且由于失去推销武器的机会,德国也会失去向清政府提供军事顾问的动力……
不过谁知道呢?秦朗没有多少把握可以成功。现在统治德国的是威廉二世,谁也不知道这位喜欢出人意料的皇帝陛下会做什么。也许他什么也不会做,但也许他会向中国派出一个官方的军事顾问团,一切都只出于皇帝本人的意志与喜好,但如果威廉第二真的这样做,他的计划就不得不推迟很多年。
一个普通的美国公司,它的力量还不足以与德意志第二帝国抗衡,甚至加上美国的力量也不行。
秦朗觉得自己应该尽快寻找一些新手段,一些更加合适、更有效果,同时也更为隐秘的手段。
但不是现在,现在不是思考问题的时候,时间不对。
“我以为只有我会在舞会上发愣,但现在看起来,你似乎也是如此,秦。”伊丽莎白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秦朗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我只是缺少一个舞伴。”他站起来,伸出一只邀请的手,“能请你跳一支舞吗,女士?”
第一百九十四节 特工在行动[上]
秦朗走进他的办公室事,梅塞施米特已经在里面等他
“早上好,梅塞施米特先生。”秦朗将手里的文件丢到办公桌上,微笑着,热情的向他打着招呼,就像遇到一位认识多年的朋友。“最近过得怎么样?”
梅塞施米特耸了耸肩,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回应到:“还行。只是每天都有一些讨厌的小狗跟在我身后。”
秦朗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了。“你似乎遇到了麻烦。”
“确实有点麻烦,不过我总能很快发现他们,并将他们甩掉。”曾经的英国间谍换上了一种充满讥诮与嘲弄的语气,“都是一些业余的跟踪者,笨拙,迟缓,缺乏技巧,而且没有经验。”
“嗯,让一些业余特工跟踪一位专业人士,这的确太困难了。”秦朗收起笑容,严肃的点了点头——但很快又笑起来,看似漫不经心的问到:“对了,梅塞施米特先生,你昨天在海边的收获有多少,钓起来几条?”顿了顿,他又补充到:“七条,还是八条?”
只是一瞬间,梅塞施米特脸上的讥讽神色已经凝固了。昨天他的确去了海边钓鱼,但他记得非常清楚,所有跟踪者都在路上被甩掉了,而且在他钓鱼的时候,附近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海面上也没有任何船只——然而问题在于,秦朗仍然知道他做了什么,以及最后取得的成果。
他是怎么做到的?
更准确地说,他手下那些业余间谍是怎么做到地?
梅塞施米特想知道答案。
秦朗坐回椅子里,在扶手上轻轻敲着他的手指。目光注视着梅塞施米特。但什么也没有说。过了一会儿,他打破沉默。“我们还是谈谈对你的测试吧,梅塞施米特先生。”秦朗拿起刚才丢到桌上地文件。将它递给梅塞施米特。“看这个。”
“亨利.瑞克曼?”梅塞施米特只看了第一眼就已暗自皱起眉头:亨利.瑞克曼是霍梅尔食品公司董事长罗伯特.瑞克曼的儿子,而罗伯特.瑞克曼又是秦朗和瑞切尔的另一个合伙人——他们合伙生产午餐肉罐头。现在,秦朗给他的测验竟然是调查亨利.瑞克曼,调查他的经济状况……
这是一个阴谋。情形很明确,不需要怀疑。但它针对的究竟是谁?罗伯特.瑞克曼还是亨利.瑞克曼,或者……某个受人指派前来应聘地前职业间谍。
它很值得怀疑。
梅塞施米特眨了眨眼睛。抬起头。“你是认真的吗,秦先生?”他故意撇了一下嘴,将文件放到一边。“作为一个测试,我认为它稍微简单了一些。”
“如果你认为太简单,低估了你的能力,我也可以给你另一道测试题。”秦朗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梅塞施米特先生,或许你可以从圣弗朗西斯科的日本领事馆里为我带回一些文件。”
一个真正的间谍任务!然而梅塞施米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如果秦朗让他去德国领事馆窃取情报。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接受任务,但日本领事馆……两个问题:第一,一个白人间谍很难混进使馆,也很容易引起注意;第二。他从来没有接受过日语训练,既听不懂。也看不明白,即使成功进入使馆也毫无意义。
不用浪费时间考虑,梅塞施米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请原谅,先生,不过我认为,前一个任务显然更具有可行性。”
“这么说,你决定接受它了?”
“是的。”
“那么,我建议你最好立刻开始行动,梅塞施米特先生。我希望在两个星期内看到准确地结果。”秦朗站起来,“祝你好运。”
“谢谢,我会在一星期内给你带来结果,秦先生。”然后,梅塞施米特拿起文件,转身离开——但在办公室门口,秦朗突然叫住他。“噢,梅塞施米特先生,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是关于天文望远镜吗?我想,我已经知道它可以用来做什么了。”梅塞施米特平静的点点头,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真是一个聪明的家伙。”秦朗赞许似的感叹了一声,然后重新坐回椅子里,继续用他地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椅子地扶手。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将目光头向窗外的世界,投向他的领地。
城市的另一边,一间狭小的旅馆客房里聚集着劳伦斯.菲斯伯恩和他所有的手下。一个小时前,他们得到通知,对梅塞施米特的跟踪与监视已宣告结束,因此现在,他们可以开始执行下一个任务了。
“先生们,我们的工作很简单,绑架一名日本间谍,审问他,查出谁向他下达命令调查公司的机密。”菲斯伯恩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几张照
它们递给其他人,“这就是我们的目标。”
照片上的日本间谍是一个他精心挑选的目标。为了这次行动,当其他人都在跟踪和监视梅塞施米特的时候,他一直在监视这个家伙,详细记录他的活动规律,并寻找行动的时机和路线。现在,他认为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了。
特工们一边传看照片,一边低声议论着,接着有人举起手。“菲斯伯恩先生,这家伙叫什么名字?”
“很遗憾,这需要我们在审问中发现。”菲斯伯恩解释到,“这家伙使用了化名,中国人的名字。”
“那我们可以叫他‘黄猴子’吗……抱歉。”甚至不需要其他人提醒,提建议的傻瓜也知道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黄猴子”,虽然称呼的是日本间谍,但如果秦朗听见,五十一区或者魔鬼岛将是他的新工作地点——而且前提是,他的运气还没有糟糕到极点。
菲斯伯恩严厉的瞪了他一眼,然后说:“如果有必要,你们可以称呼他‘日本猴子’。”
“那么,这只‘日本猴子’藏在什么地方?”另一个特工问到。
—
“这正是我让你们到这里集合的原因。”菲斯伯恩站起来,走到窗边,指着对面的一家更加简陋的小旅馆,对其他人解释到:“我们的目标住在对面的旅馆,二零六号房间。根据我的观察,这只‘日本猴子’的活动相当有规律,每天上午九点出门,下午五点回来,总是如此。”
根据经验,活动有规律的目标也是最容易对付的目标——只要能够准确的掌握他的活动规律,而菲斯伯恩已经做到这点。因此特工们兴奋起来,似乎任务已经完成。“头儿,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但他们高兴得稍微早了一点。“先生们,”菲斯伯恩提醒到,“请不要忘记圣迭戈的警察和黑帮份子,他们会成为我们的麻烦。”
圣迭戈的警察和黑帮份子与其他城市的警察和黑帮份子一样歧视有色人种,当然也包括华人。但这里的情况又与其他城市有些不同:秦朗与警察局长关系良好,而且收买了一部分腐败警察,同时几个由墨西哥人和西班牙人构成的黑帮与他的关系也很不错,因此尽管华人依然受到歧视,但如果有人在大街上绑架一个“华人”,警察和黑帮份子绝不会视若无睹。
更麻烦的是,为了逃避日本领事馆和间谍组织的追查,安全处的特工们既不能事先通知警方和黑帮,不能让他们暂时回避,也不能在行动时表明自己的身份,因此受到警察和黑帮份子阻碍的可能性就变得更大了。
“所以我们行动时一定要保持低调,尽量避免引起警察和黑帮的注意。”菲斯伯恩警告到,“这是一次隐秘行动。”
屋子里骚动起来。隐秘行动……毫无声息的绑架一个大活人,这种工作对于一群仍显得业余的特工来说显然太难了。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空气中充满了嘶嘶的声音。菲斯伯恩耐心的听了一会儿,接着说:“我知道这对我们来说很不容易,但它也不是无法完成。”
一阵沉闷的嗡嗡声再次充满了屋子。一个特工站起来。“菲斯伯恩先生,既然我们不能引起任何人注意,这就表示我们不能使用武器——这样的话,我们怎么才能抓住那只‘日本猴子’呢?”
“有一个选择,但我不太确定它一定有效。”菲斯伯恩笑了笑,“昨天我去了公司的化学实验室,那里的一个伙计给了我一种可以使人昏迷的液体,叫三什么来着……不管怎样,它值得我们试一试。”
尽管他并没有解释清楚自己得到的是三甲——当然就算解释清楚也没有人明白,但提问者还是慢慢的、理解的点点头,坐了下去。菲斯伯恩把目光投向其他人。“还有别的人要问吗?”
现在只有沉寂了,充满了期待。
“那么,先生们,现在我开始布置每个人的任务。大家靠近一点。”
特工们顺从的全部凑到一起,开始认真聆听菲斯伯恩的安排。
第一百九十五节 特工在行动[下]
. 利奥塔正坐在旅馆的大堂里,悠闲的喝着咖啡,同时上门。但他经营的这家旅馆实在太破旧了,很少有人愿意光临,有时候一整天下来,入住的客人还没有路过的警察多。
当然,警察,他刚刚想到这些穿制服的家伙,一个年轻的警官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好,先生。”警官有礼貌的打了个招呼,然后询问到:“我正在调查一桩盗窃案。我想知道,最近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出现。”
“值得注意的人?”利奥塔笑起来。他这里正好有一个。
在旅馆的登记本上,有一个名字是值得注意的:石光。这个从洛杉矾到圣迭戈找工作的中国人就像一台定时运行的机器:每天,他会在同样的时间起床、在同样的时间用早餐、在同样的时间出门……无论天气好坏,无论生病或者健康,总是如此。
似乎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改变他的规律。
“很奇怪的人,不是吗?”利奥塔对正在认真进行记录的年轻警察笑了笑。“他总是在九点出门,五点返回,既不早,也不晚,一点偏差也没有。说真的,我真不知道这个中国人是怎么做到的。”
“中国人……你知道,他们来自一个神秘的国家,总会有那么一点奇怪的本领。”警察漫不经心的说,收起钢笔和小本子,对利奥塔点了点头。“谢谢你的合作,先生。”
“这是我应该做的。”旅馆老板笑着说。但接着又好像突然想了什么。愣了一下,然后问到:“噢,对了。警官先生,你在调查什么?”
年轻警官也愣住了。“我没有告诉你吗?”他困惑地自言自语着,想了一会儿,但还是不能肯定。“我记得我已经告诉你……算了。”他挥了一下手,“一个街区外发生了一起盗窃案,上面让我来调查附近有没有可疑人物出现。”
“是吗?但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是新人。所以警长才让我自己来做这件事。这很恶心。不是吗?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工作,新人总是受别人歧视地对象……”年轻警官似乎对自己的工作充满怨气,他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好一会儿才停止。
“我同情你地糟糕,伙计。”利奥塔安慰似的拍了两下警察的肩膀,但很快,他自己也抱怨起来:“不过。最近这座城市里的盗窃案变得越来越频繁了。真见鬼,你们这些警察就不能把那些该死的小偷全部抓起来吗?”
“那我们就需要一座很大的监狱和更多地狱警。”年轻警官耸了耸肩,“但我认为市政厅不会为此拨款。”
“这真可恶。”利奥塔厌恶的摇了摇头,接着就开始低声咒骂效率低下的官僚机构——直到一阵脚步声打断他。利奥塔抬起头。接着悄悄拉了警察一把。“伙计,看到刚才过去的那个中国人了吗?他就是我说的怪人。”
“就是他?”事实上。在那个化名“石光”的家伙进入他的视线的那一刻,警察就已经认出他就是照片上那只“日本猴子”,他地目标。但在旅馆老板面前,他不得不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儿。“他确实有点奇怪。”
“但他不可能是你要找的那个贼,不是吗?”
“谁知道呢。”警官耸了耸肩,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我得走了,再见,先生。”他伸出右手,“再次感谢你的配合。”
告别利奥塔,年轻警察慢慢走出旅馆大门。他并不着急——守候在旅馆外地特工已打出信号,向他指明日本间谍前进的方向——站在门口,轻松地点燃一支烟,然后才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大步跟上自己的目标。
在他前方,石光甚三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尽管他总能感觉到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但不管在圣迭戈、洛杉矶、圣弗朗西斯科,以及美国其他城市,这样的目光总是普遍存在的,作为一个长期在加利福尼亚搜集情报的间谍,他早就习惯了,以至于根本没有产生任何警惕。
但石光甚三郎也绝对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笨蛋,他仍然小心谨慎的关注着四周的每一个动静,并随时准备采取应变措施。
不过现在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大街上的情形与平时没有任何分别,没有值得注意的人物出现——除了那个跟在他身后的美国警察。但这个懒洋洋的、嘴上叼着烟卷的家伙与
三郎平时见到的那些美国警察毫无区别,不是一个威快,他就不再关心他,而将自己有限的注意力投向了其他方向。
一辆马车正从后方驶来,同时,另一辆马车也在街道拐角处出现了,并且也在向着他驶过来。这辆装满金属圆桶的马车明显超载了,车体在不断摇晃,似乎随时可能让运载的物品落下来。驾驶者和两个押送货物的工人似乎也意识到这种危险性,他们不断喊叫着,试图将行人从自己的前进路线上赶开。
绝大多数人都按照他们的要求迅速跑开了,但仍有那些一些人不紧不慢的穿过街道,从马路的一边走到另一边,就像他们平时做的那样。石光甚三郎暗自耸耸肩,厌恶的看了这些素质低下的美国公民一眼,然后就继续向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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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不会注意到,当然就算注意到也不会在意,身后的警察动作潇洒的将嘴里的半截香烟丢到了地上,还狠狠踩了一脚——这是信号,特工们迅速行动起来。
最开始,仿佛一个意外,运货马车上捆绑金属桶的绳索突然断裂了。在两个押送工人的大叫声中,几个金属桶重重的跌到地上,并像预计的那样裂开。一些粘稠的、黄绿色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来,空气中很快充满了刺鼻的恶臭。
“化学品泄露!化学品泄露!”工人和车夫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口罩给自己戴上,然后惊慌失措的从马车上逃开了。在他们的影响下,附近的行人也开始向四周逃散。
石光甚三郎的动作慢了一步。他有些犹豫,不确定是否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巧让他感到这可能是个阴谋。但空气中正在变得越来越浓烈的恶臭使他放弃了一切考虑,发现自己的呼吸已变得不那么通畅,他开始向回走。
在这个时候,年轻警察已经勇敢的冲了上来,并大声招呼着行人。“快离开!所有人快离开这里!但请不要慌张,警察很快就会赶到……”他一边说,一边接近了迎头走来的石光甚三郎,当他们快要靠到一起时,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张手巾,将它递向日本人。“先生,把你的嘴和鼻子捂住。”
石光甚三郎本能打算拒绝这个警察的好意,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刚刚抬起来,手巾就送到了他的鼻孔边,然后强硬的盖了上去。通过呼吸道和神经系统,一种奇怪的气味传递到他的大脑,只是那么一会儿,石光甚三郎的意识就开始迷糊起来。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由自主的向下滑,同时他听到那个警察正在大声喊叫。“快来几个人帮帮我,这个中国人晕过去了!”
然后他就晕过去了。
但旁观者们却看得非常清楚:一个中国人被刺鼻的恶臭熏得晕了过去,一位年轻的警察努力的将他拖到更安全的地方,同时大声呼叫着帮助。很快,一些人开始围拢过去,聚集到他们身边。
“这个中国人晕过去了。”警察大声叫着,“我需要医生。”
“我是医生。”一个人从刚刚停下的马车上走下来,分开人群挤到他身边,同时对其他人喊到:“请大家散开,他需要新鲜空气。”
遵照他的吩咐,人们稍稍散开了一点,而这位医生则蹲下去,开始对昏迷不醒的中国人进行检查;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对警察宣布到:“他中毒了,需要立刻进行治疗。”然后他转向其他人,“请大家让开,现在我要把他送到诊所去。对了,”医生再次转向警察,“还有你。警官先生,你也必须到诊所进行检查。”
警官犹豫了一下,最后点点头。“好吧。”他站起来,对围观者宣布到,“我认为你们也应该去医院做个检查……该死,天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在诅咒的同时,他和伪装成医生的特工一起将昏迷过去的石光甚三郎架起来,走向停在路边的马车。一旦他们全部进入车厢,马车就行动了,调转方向后立即加速,并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接着围观的行人也迅速跑开了,他们都急于前往诊所进行检查。当圣迭戈的警察们赶到现场时,街上只剩下一辆满载的马车,几个翻倒的金属桶,以及仍旧散发着恶臭的不明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