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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宁三思     重生修正系统txt下载     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6 靖南王(三十四)

    交锋毫无预兆地开始了。

    没有人下令,也没有人呐喊。

    黑衣人显得训练有素。他们的目标,只有被侍卫围在正中的赵玄和王妧。

    姜乐和陈柘早被抛弃到一旁。

    陈柘眼尖地发现正门外站着的一个人影。

    “小舞!”他兴奋地大叫。他的弟弟来救他了。

    可就在他叫喊出声之后,他被人砍中了肩头。顺着刀势倒下的时候,他还在直直地望着陈舞的方向。

    姜乐捡起地上的刀,接住下了黑衣人对准陈柘脖子的招式,不顾一切地拉着陈柘加入赵玄一方的阵线。

    他已经看出来了。

    黑衣人不是他们的救兵。没有认清这一点的陈柘差一点就死了。

    包围圈越来越小,倒下的侍卫越来越多。别说突围出去,就连坚守阵线都难上加难。

    “你怕不怕?”赵玄在这种情境里竟然分神来问她。

    王妧没有多想,摇了摇头。

    她并不害怕。

    赵玄笑着看她。

    “不怕就对了。”有他在,他不会让王妧死在他前面。

    王妧沉默了,没有解释。

    早在决定与暗楼为敌的时候,她就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在暗楼的人手里。

    为了替王姗报仇而死,对她来说就是死得其所。

    更何况,她让六安去调查花令欢姐妹,到了这个时候,六安应该已经顺着她们找出姜乐,找出陈舞了。陈舞想达到目的,除非能做到速战速决。

    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被她紧紧握在手里的匕首加强了她的直觉,六安就在她身边。

    包围圈被突破了一个口子。

    有个黑衣人冲到了王妧面前,不过他很快就倒下了。

    鲜血濡湿了他的胸口,形成了一朵暗色的花。

    王妧深深地喘着气。

    太险了。她能坚持到援兵来吗?

    赵玄死死地盯着那个人染血的伤口,眼睛一眨也不眨。

    他俯下身子,捡起了对方掉落在他脚下的武器。重新站直的时候,他的手是颤抖的。

    越是竭力控制,越是容易失控。

    沉睡的记忆被唤醒了。记忆里,他始终孤身一人,不停地奔跑,四处都能听到乱贼的喊杀声。他躲进了一个尸横遍地的战场。一次次昏迷,一次次醒来。他一直很渴,他需要向自己证明他还活着。

    他的念头都集中到了一处,只要让刀刃沾上掌心,只要轻轻一按……

    蓦地,他的袖子被人拉了一下。

    是王妧。

    赵玄脸色惨白,一个苦笑一闪而逝。上一次,他不也控制不了自己,在她面前出丑了吗?

    她是知道的。

    楼外,陈舞远远地旁观着战局。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他视线所到之处,血肉飞溅。

    陈舞做梦也在想着这一天,他要让赵玄成为他砧板上的一块肉。至于那个王氏女,惹了他心爱的人,该死十遍也不足惜。

    他的目的很快就能实现了。

    原本还能形成一圈护着赵玄二人的侍卫人数,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半。缺口由岿然不动的高台填补着。

    王妧的衣服也沾了很多血污,血腥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头脑。

    就在这种污秽恶浊的绝地之中,闯进了一只白猫。它生得团头团脑,动作却灵活无比,双方搏命的厮杀在它眼里似乎只是一场玩闹。

    它蹿地一下跃上高台,得意地伸出毛茸茸的脑袋,对着王妧发出喵喵的叫声。

    王妧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

    乐伶星罗。

    “想办法,到台上去。”王妧对赵玄说。

    星罗没有离开,一定是有原因的。台上有什么秘密,值得她死守在那里?

    在这种被步步紧逼的情况下,连移动都是困难的,更何况是背向敌人登上高台。

    可是王妧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上去,一定会死。上去,还有生还的可能。

    一把长刀对准了王妧的后心,可它却在发动攻势的半道停住。拿刀的手无力地垂下,长刀、连同它的主人一起倒进了血泊中。

    六安几乎没有停顿,踩着血路走向王妧。他先是借着筑台的柱子,几步跃上高台,再探出半边身子,伸手将王妧拉了上来。

    好险。他迟来一步的话……

    这个念头还没放下,他忽然气息一滞,凝神闭气,头也不回地射出三把柳叶刀。

    王妧登上高台,正好看到怀抱琵琶的星罗后退时站不稳的样子。

    “白先生还好吗?”她首先开口了。

    白先生逃离滁州,连同他的手下们也不知所踪。她心里也清楚,暗楼的势力从滁州消失,一定会在别的地方冒出来。

    今天她撞见了,难道不是她的运气吗?

    星罗没有回答她,只是全身紧绷,戒备着六安。

    既然对方不想和她说话,王妧也就丢掉套话的想法。

    她用力踩几下脚下的绒毯,木制的高台发出闷闷的空洞的回响。

    星罗的目的是某样藏在这高台之中的东西,还是整座高台?

    她必须尽快找出来。

    正当她准备掀起碍事的绒毯时,星罗突然出手了。

    乐伶从琴头抽出一把细剑,直指王妧,却被六安所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绒毯之下的木门暴露在几人眼前。

    这时,赵玄和他的侍卫们也都互相掩护着登上台了。

    木门之下,是生路,还是死路?他们谁也不知道。

    但是他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他们据守高台,只要一波密集的羽箭,就能悉数夺去他们的性命。

    “六安,把她带上。”

    有侍卫上前打开木门,门后漆黑的事物是什么,他们没有丝毫畏惧。

    在夹缝中求生路,本来就是他们习惯做的事。

    最后跟上来的姜乐和陈柘,也都毫不犹豫地顺着光亮唯一照明的阶梯走入了黑暗中。

    污浊潮湿的空气令人感到一阵反胃。

    王妧只知道,六安领着星罗走在她面前。她强忍不适走了几步,不得不停下,除了她脚下的方寸之地,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是可以依靠的。

    黑暗将她从头到脚侵蚀了。

    有人点亮了一支松明火把,照在她冷汗淋淋的脸上。

    王妧猛地睁开眼,有一瞬间她失神了。她盯着发光的松明,直到把眼睛看得难受了,才移开视线。

    松明照亮了一旁六安的脸。

107 靖南王(三十五)

    数把松明被相继点亮,众人终于看清楚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东面一张破席子,铺着些稻草,地上立着两个生锈的镣镰。几步之外,有个高高的、挂着各种说不清楚用法刑具的架子。刑具上沾着凝固发黑的污渍,是四周腐烂的气息的源头。

    就在王妧打量这些事物的时候,赵玄的侍卫已经将密室四处大致搜查清楚。

    没有出路。

    这原本就是一间牢房,又怎么会有出路呢?

    他们虽然暂时挡住了暗楼的人,可危机仍然没有解除。

    姜乐和将一侧身体倚靠在他身上的陈柘,都一脸死灰。暂时的安全更是让陈柘支持不住地瘫倒在地上。

    王妧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她走向赵玄,用她的身体隔开背后众人的视线。

    她问:“还要多久?”

    赵玄装作一脸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王妧怎么会看不出他在装聋作哑。

    “你一早就知道陈舞想暗害你和靖南王,怎么会这样低估他?”王妧看着他。赵玄做事不会这么草率,也不急于求成。落入陈舞的包围,是他预料到的,他们又怎么会陷入这种狼狈不堪、进退不得的境地?

    赵玄笑了笑,目光越过王妧,室中的每一个人都被他看在眼里。

    “他在等一个时机,我也在等。”

    他?

    “你在等他们对靖南王动手,是吗?”她又问。

    赵玄伸出食指,轻轻地放在嘴上。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两人相对无言。

    稍远的地方,姜乐踌躇不定,这时终于下定决心,走上前来,对着王妧问道:“小宝真的不在他手上?”

    王妧点点头。

    她的言下之意,姜乐也弄明白了。花五娘真的是要他来送死。像陈舞送陈柘来送死一样。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被困在这里没有出路,他还有机会去质问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欺骗他吗?

    仅仅只是欺骗吗?

    姜乐不愿再想下去了,慢慢走到对面靠墙角的地方,颓然坐下。

    六安将星罗交给一个侍卫看守着,还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小心,我已经把她的手绑起来了。”

    王妧也注意到了,她有话要问六安,便向他走去。

    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六安先于她开口了。

    “张伯去了如意楼,见过苏意娘了。”至于花令欢和陈舞的动静,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得知王妧和赵玄离开了靖南王府,他笃定事情已经发生了。

    “小白猫是越来越厉害了。”他说完,小白猫便顺着他的腿,蹿进他的怀抱里。

    她出城这么远,它还是顺着香囊找到了她。

    王妧猜测起密室的用途来,在这个密室里,也只有星罗最有可能知道了。

    她转身走了两步,对着星罗问道:“你守着这里,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这个密室?可是这个密室里什么都没有。”

    星罗抿着嘴,把头偏向一旁,一言不发。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突然从斜侧插进来。

    “这里原来关着一恶贯满盈的大恶人。”说话的竟然是陈柘。

    王妧也注意到,星罗眼里冒出杀意,直直地射向陈柘。

    陈柘却不管不顾:“我都是一个要死的人了,还怕被你瞪两下吗?”

    星罗气愤得要挣开禁锢,却没有如愿。

    “小舞来这里调查过,还向姓范的打听王府地牢的事,都是为了那个大恶人。”想到陈舞还瞒着他这个亲哥哥,对范从渊旁敲侧击。

    陈舞不知道他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吗?

    陈柘心头又是一痛,要真的是这样,他怎么看不出他的弟弟想要他的命呢?

    王妧没想到,陈舞是这样取得暗楼的支持。

    这个大恶人是谁?

    先被关在这里,又被关到靖南王府的地牢里?

    这些问题王妧暂时无法解开,但她知道,这个人对暗楼来说一定很重要。

    她望向赵玄。

    赵玄知道她想问什么,随口说:“回王府见了我义父,一问可知。”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陈柘露出了不平之色。他们兄弟千方百计打听的消息,赵玄却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知道。老天对待他何其不公!

    “公子!外面的人准备放火烧楼了。”突然有侍卫来回报说。

    躲在角落里暂作歇息的姜乐奋而出声:“出去和他们拼了。”说着就要向木门冲去。

    侍卫们围着都默然垂首,他们只听从赵玄的安排。

    “我们要拖延时间。”王妧拦下姜乐说。

    只要拖到刺杀靖南王的事败露,只要靖南王安然无恙,她和赵玄,都选择了拿在场所有人的性命冒险。

    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王妧对上了星罗恶毒的目光,她稳住心绪,威胁的话从她口中缓缓吐出:“你要和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吗?”星罗对这个地方一定很熟悉。

    星罗轻蔑一笑,她绝对不会出卖她的主人。

    王妧见了也不恼,接着说:“你把这个地方暴露给我们,你在白先生那里,也逃不过一死。”

    这话,星罗果然听了进去。

    “我的命是白先生给的,我没有完成他的命令,死了也应该。”她说得斩钉截铁,毫无惧色。

    王妧冷哼道:“你现在死不死,我说了算。你的命是我的。你指条出路,我就饶你一命。”

    星罗噗嗤笑出声来,她还从来没听过这么没有分量的威胁。果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她连反击的话都懒得说了。

    王妧脸上一热,感受到了落在她脸上的视线。

    赵玄一定在一旁看她的笑话。

    她蹙着眉,瞪了赵玄一眼。

    “靖南王府的地牢里确实有那么一号人物,你难道不想把这个消息带给白先生吗?”

    星罗果然愣住了,她的目光顺着王妧的手望向赵玄,已显出意动的神色。

    王妧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万幸,星罗没有发觉她在使诈。

    方才赵玄确实默认了靖南王府地牢的存在,可是那个大恶人的下落在哪,他们都不清楚。

    浓烟滚入密室,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充斥满全部空间。

    所有人在被烧死之前都会先被这股烟呛死。

    王妧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盯着星罗。

    “搬开那边的架子,后面就是通气孔。”她退缩了。她也不想死。

    那个被囚禁在密室里的人并没有坐以待毙,还顺着通气孔挖了一条逃生之路。

    大概是因为这点,那个人才会被带走。王妧想道。

    有侍卫已经把放满刑具的架子挪开,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只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

108 靖南王(三十六)

    “你们不信,就让我走在前面。”星罗见王妧等人仍不行动,她竟有些急切。

    王妧的话到底影响了她多少,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我们等得起。”赵玄无所谓信或是不信。

    他摆摆手,指了一个侍卫前去探路,很快便证实了那是一条可以连通外界的通道。

    “你们先走吧。”王妧说着,退到一旁,闭目养神,全然不理会别人怎么想。

    等到她发觉那些衣物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她才睁开眼。

    密室里却不止她一个人。

    六安还在,她并不意外,但是,陈柘和另一个侍卫仍留在原地的缘故她就不明白了。

    “公子吩咐,一定要看着王姑娘离开密室,属下才能离开。”高侍卫说。

    赵玄对待王妧的态度,他们都看在眼里。能找出这条通道也是王妧的功劳,他对留下殿后是没有一点不情愿的。

    王妧看着那幽深的洞口,面色发白。高侍卫却不解她为何徘徊不前。

    “你还走不走?不走就留下来给我陪葬了。”陈柘像是万念俱灰一样躺倒在地上,带着嘲讽的语气说,“我原本是来杀你的,谁想到杀你不成,反倒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你赶紧给我滚,我真不想再看到你那张脸!”

    受伤的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

    王妧依然不说话。

    六安却在这时开口了:“我们从这里出去。”

    王妧愣了愣,六安手指的方向是他们进来的木门。

    “那几个不入流的杀手,我还没放在眼里。”六安又补充说,“而且,我留了线索,莫行川他们很快也会赶来的。”

    此时,他们就站在一支松明之下。王妧看着松明映照下六安的眼,她相信他。

    她点点头。

    六安笑了,示意她用佩巾掩住口鼻。

    王妧照办之后,她突然转身对陈柘说:“你不想出去和陈舞当面对质吗?”

    陈舞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想知道,他就算下一刻死了,这一刻也想知道!

    他就算爬也要爬到他弟弟面前,问一句为什么!

    那边,走到阶梯旁的六安犹豫了一下,他背对着王妧,向后伸出手说:“伏低身子,跟我来。”

    王妧被浓烟熏得几乎睁不开眼。她握住了六安的手,随他一步一步向上走。

    高侍卫也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身后。

    推开木门,六安首先探出头去。没想到,楼中根本没有起火。

    高台四周围着一圈燃烧的柴火,浓烟正是它们发出来的。

    六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十数支羽箭倏地向他射来。幸好他反应极快,以木门遮挡,才毫发无损。

    尽管刚才只看了木门外一眼,他已依据羽箭射出的方向发现了藏身于二楼的弓箭手的位置。

    他抽出随身的柳叶刀,闭上眼静静酝酿着。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王妧似乎感觉到它们正在以一种玄妙的规律运动着。她握着六安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六安出手了。

    弓箭手或躲闪不及被刺中,或自乱阵脚。

    就是现在。

    三人抓住时机,飞奔而出。

    暗楼的杀手损伤也很严重,但依旧气势十足。

    高侍卫已经做好了苦战的准备,只要公子能够带来援兵,他还有希望活下去的。可现实的情形却让他大吃一惊。

    王姑娘的护卫面对一众杀手,进退自如。

    原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姑娘,她身旁三尺之内竟也没有人能够接近。

    高侍卫为这个发现一分神,差点被人刺穿了咽喉。

    他再次集中精神,投入混战之中。

    黑衣人一个个倒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砍下挡在他面前最后一个对手后,终于意识到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

    抬眼望去,高侍卫正好看到王姑娘的护卫利落地一刀划过两个黑衣人的脖颈。

    楼外传来一阵阵齐整的脚步声,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

    大批的兵士堂堂正正地围住了整个心悦楼。

    随之而来的,是面色不豫的赵玄。

    给他们找了一条出路,她自己就可以回头和那些人拼命吗?

    明明知道他的计划,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赵玄越想越生气,看到一旁追随而来的张伯等人,他冷哼一声,下令拦住了。

    还没想好质问的话,他的脚已经踏入心悦楼。

    将楼中情形尽收眼底,赵玄没有理会赶来回报的高侍卫,而是直眉瞪眼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王妧的头发乱了。

    她脸上出了汗,又沾了柴火燃烧后飞扬起来的灰烬,原本干干净净的面庞变成了一张花脸。

    可他还是舍不得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她还活着,不是吗?

    “哈哈哈。”

    赵玄突然笑出声来。

    情绪变化之快,令一旁的高侍卫咋舌。

    王妧不悦地皱了皱眉。

    六安来不及和她说些什么,她已走开了。

    “靖南王怎么样了?”

    王妧走到赵玄面前,直截问道,也不管赵玄因何发笑。

    他爱笑就笑个够好了。

    她现在关心的只有靖南王的生死。

    赵玄止住笑意,神情轻快:“当然没事。”详细情形他虽然还不清楚,但他的义父安然无恙却是铁板钉钉的事。

    王妧暗自松了一口气,又问起陈舞。

    赵玄却一脸的无所谓,只说陈舞在他们到来之前逃脱了。和王妧一样从密室中脱身的陈柘被侍卫看押着,赵玄也没有十分理会。

    王妧低头思索着,心里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赵玄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往她颊上点去。

    王妧被他吓得倒退一步,手也自然而然地贴上自己的脸颊。

    轻轻一拭,王妧顿时明白了赵玄的意思。

    手是黑的,那么她的脸也是。

    她嘴角动了动,脑子却因为先前的困惑一时转不过弯来。

    看够了王妧一时痴呆不知所措的模样,赵玄大发善心地吩咐属下去准备一个洗漱的房间。

    他又不是成心要看王妧出丑,怎么会让她以这副模样走出陶然庄呢?

    “等等。”王妧不再发愣,回过神的她连一丝窘迫也没有。

    “你选择在这里动手,陶然庄的主人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赵玄不觉讶然,王妧竟然还注意到这一点。

    “一个普通的生意人,只不过胆子特别大,什么钱都敢赚。”他也没打算瞒着她。

    王妧点点头,忽然又变得有些忐忑。

    “那个乐伶……”她提着心问道。

    “你看看你自己做的事。你又没叫我看住她,我为什么要管她去哪儿了!”

    赵玄想到被她撇开,而她却独自回去面对那群黑衣人,他心头的火气又被挑起来了。

109 靖南王(三十七)

    出了这么大的事,陶然庄的主人也没有出现。赵玄带着人一走,陶然庄里的气氛又变得悠然闲适起来了。

    只是,遭受了灾难的心悦楼却没有人清理整顿。

    贾四守在花园的拱门附近,一边打发走那些来打听消息的其他仆从,一边小心地注意着楼内楼外的情形。

    也不知道他的东家让他来守着这断垣残壁干什么。

    在他看来,富丽堂皇的心悦楼被人放了一把火,即便那火没有真正烧起来,那也是晦气。他的东家眼里见不得一点瑕疵,更不会再拿破烂东西去招待客人了。

    只要他机灵点,说不定还能在修葺新楼的时候谋一份好差事。

    一想到这里,他也不再像只无头苍蝇了。

    他的东家要他盯紧了心悦楼,那他就专心盯着!

    办好眼前的差事,将来就不愁没有更好的。

    心悦楼里静悄悄的,地上都是杂乱无章的脚印。赵玄也没有留下什么人来看守。

    这是一座即将遭人废弃的楼宇,至于那密室和暗道,只要封堵上了,也逃不过被人遗忘的命运。

    然而谁也没想到,有两个青年男女由始至终待在楼上的雅间里,既没有露面,也没有离开。

    自然,楼中发生的一切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那女子妆容妖冶,一身红衣衬得她的颜色愈发动人。

    “这下周大人相信了吧?杀光他们所有人,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女子笑着说。

    被她称为“周大人”的不是别个,正是镇察司首领周充。

    “你会吗?”周充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道。

    既然她能杀了赵玄和王妧,她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女子又笑了。

    周充觉得这个笑容碍眼极了。和王妧身边的那个护卫简直一模一样。

    这种相像,不在于相貌,而在于方法。

    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翘起的角度,眉眼下弯的角度,还有隐藏在狭长的眼缝里锋利如刀的杀意。

    他们不是在笑,而是戴了一张笑脸的面具。

    “这就要看大人的意思了。”女子说。

    他的意思?她请他来不就是为了探清他的意思吗?

    “哦?何出此言?”周充并不着急。她演了这么久的戏,今天才露出了招惹他的狐狸尾。

    她还能演过久?

    那个护卫又能演多久?

    女子斜斜地靠在椅子上,露出天真又诚恳的神情。

    “杀了他们,我只能得到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处,但是,大人却会受到很大的损害。为了防止损害发生,大人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周充只是冷静地看着她。

    终于要开口提条件了么?

    女子被他这样看着,故意装作羞恼地回避了。

    “我家小弟冒犯了大人,是他有错在先,大人度量宽宏,能否放他一马?将来有用到红姬的一日,红姬定当结草相报。”她微微低着头,又侧着脸,摆出她最好看的一面,“有朝一日,大人会发现,许多想不到的地方红姬都能帮得上忙。”

    周充稍一沉吟,终于开口了:“你家小弟,蓝绫?”

    红姬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稍稍坐直了身子,将双手相叠,隔着桌面移了过去。她的十指形状优美,指甲涂着红色的蔻丹,艳丽得仿佛能够夺人心智。

    同样让人移不开眼的是十指底下压着的一叠数额不明的宝钞。

    周充移开眼了。

    “蓝绫接了一个刺杀王妧的任务。是谁下的?”

    他抓着蓝绫这只泥鳅不放,迟早能引来更多泥潭里的烂蛇臭虫。他需要这些臭虫子。

    红姬的笑容终于有些不同了。

    没想到,周充竟然能从蓝绫嘴里撬出话来。可是,她不是蓝绫。

    “我不能说。”她撒娇似的转过身去,手却没有收回来。

    她给出的酬报已经够丰厚了。

    周充却一直沉默着,像是在质疑她的诚意。

    利诱威逼,做戏要做一套,他看戏也要看一套。

    “罢了罢了!”红姬的声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两分,恼意真真假假,一起发作出来,“我不说,大人难道还猜不出来吗?也因为蓝绫不懂事,没把这个任务上报,王姑娘才得以活生生地站在大人面前。如果这事入了无头榜,那王姑娘便真的是非死不可了。”

    来求她吧。

    不想看王妧暴毙街头,就来求她吧。

    求她替这件事扫尾。

    谁知周充突然笑了。

    红姬从没见过这个男人的笑。他一笑,令一室事物骤然失色,连她都看得口中发干。

    这么好看的男人,要是没那么精明就好了。

    “她玩得兴起,你们怎么能收手呢?你要是能多翻出一些花样来,我倒还可以考虑考虑。”周充如此说道。

    红姬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什么改变了她的念头,她愿意加价了。

    她收起了笑容,规规矩矩地坐直了身子,双手也安分地收了回来。

    “在红姬看来,没有什么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我就一定要得到。大人有凌云之志,我和大人不正好是志同道合吗?”

    她愿意成为他的同伴,甚至结成伴侣。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她都可以帮助他更快达到。

    周充平静地看着她,说了三个字。

    “你不配。”

    没有鄙夷,没有嘲讽。

    没有感情。

    …………………………

    天色还没全暗下来,街灯已经一盏盏亮起来了。

    城南的金樽馆不像往常一样热闹,甚至可以说是冷清。

    两个伙计守着门口,向登门的客人一一赔罪。

    人们才知道,原来这金樽馆的花掌柜家里出了点事,不得不连夜赶回去料理。可花掌柜老家在何处,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笃定地说出来。

    后院的厢房之中,只有一间亮着灯。

    灯下,伙计口中已经离开了湖州的花掌柜冷笑着站在一个倒地不起的男子身侧。

    “我只想知道真相。小宝怎么了?”姜乐的声音十分虚弱,他已经问了这个问题很多遍了。

    花令欢一直没有回答他,直到这时,她才改口。

    “没想到,你这么执迷不悟。”她说,“我就告诉你,小宝很好,什么事也没有。但你不应该没事,你应该去死。”

    既然姜乐敢来,他应该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

    可她又不想卷进五娘的桃花债里。

    她掏出一把匕首,对着姜乐的腿部用力一刺。

    “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白白放走姜乐,她将来不好交代。

    如果那个叛徒赶得及救下姜乐,那就算姜乐命大;赶不及,姜乐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好好拿着,这是给那个来救你的人下的战帖。”

    花令欢轻轻地将一片泛黄的槭树叶放置在姜乐胸口,随即她便离开了。

110 靖南王(三十八)

    夜已经深了。

    赵玄正在向靖南王回报今日在陶然庄发生的事。

    这也是王妧第一次亲眼见识到赵玄的谋略和城府,转念想想教导赵玄的都是什么人,也就不奇怪他有如此才能了。

    事情说到最后,没解决的问题也统统冒了出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陈舞选择在今日对赵玄动手,王府里却毫无动静。

    靖南王震怒过去,坦言表示陈舞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而赵玄和王妧却不这么看。

    王妧静静地出神,要是能知道靖南王的重生指数,她也就能知道,危机是否已经过去了。

    坐在桌案后头的靖南王从头到尾敛容倾听,当他的义子说到其中凶险之处,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握紧了拳头。

    他根本不知道赵玄的今天的安排,回想他刚才做的荒唐事,他连肠子都悔青了。

    “王爷,你的身体?”

    就在二人说完、书房里陷入短暂沉默的时候,王妧突然开口了。

    赵玄说话时沉稳而有条理,丝毫没有夸大之处。按理来说,今天的场面在靖南王这位身经百战的大将面前实在算不上什么。

    但是,靖南王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差了。

    赵玄已经安然归来,靖南王不可能因此而担忧。

    她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陈舞的计划不是刺杀,而是毒杀。

    赵玄和她四目相对,他也读懂了她的意思。

    “义父……”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只从门外闯进来的白猫打断了。

    门口的守卫根本来不及阻拦,进门后发现那猫早已蹿到它主人的怀里,忙低头向靖南王请罪。

    靖南王没说什么,摆手让人退下。

    赵玄见状,说道:“它今天的表现也很英勇。据说,它还通人性,能感知危险。”

    不然,它为什么能找到城外的陶然庄呢?王妧用这个理由来解释,他觉得十分有趣。

    靖南王一听就知道赵玄是在为王妧开脱。

    他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小气鬼,难道他的这个义子认为他会为了被一只猫冲撞而惩罚王妧吗?

    “好了。”靖南王无奈地摇了摇头。赵玄没有回来之前,他提着一颗心;看到赵玄无恙,他放心之余,总觉得有些疲倦了。

    王妧知道,靖南王这是要赶人了。

    她手下一松,小白猫从她怀里跃到地面上,小心翼翼地走向靖南王。

    它走到靖南王脚边,抬起头来,朝他发出喵喵的叫声。

    王妧被一个念头缠绕着,低垂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靖南王的手。

    抓住它!

    只要靖南王抓住小白猫,她就有机会接触到靖南王,有机会得到靖南王的重生指数。

    靖南王动了。

    他俯下身子,伸出手,在小白猫头上轻拍几下,又将手收了回去。

    王妧失望地闭上了眼睛。可就在这时,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十。”她听到的仍是系统那道冷冰冰的声音。

    她愣住了,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得到靖南王的重生指数,这本是意外之喜。可是,指数为“十”,却说明靖南王正处在最危急的时刻。

    她紧张地攥紧了袖口。

    还有,小白猫的古怪。

    在听到系统的提示之前,靖南王摸了小白猫的头。

    “你们都下去吧。今天你们都受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靖南王已经下了逐客令,王妧也没有什么理由耽搁于此。

    她和赵玄退出了靖南王的书房。

    “你认为,今天的刺杀只是陈舞计划不周吗?他暴露了自己,却什么也没得到,他会甘心吗?”王妧追问道。

    当然不甘心。

    “义父已经下令搜捕陈舞。”赵玄走在她身侧,盯着她怀里的小白猫看。

    王妧怎么养出这样一只机灵鬼?竟然懂得向他义父撒娇卖乖。

    “如果他计划周详,而此时已经得手了呢?对靖南王下毒,比起刺杀来,风险要小得多。”她不能贸然找个大夫来,但是赵玄能。

    赵玄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你这么关心我义父的安危,不如留下吧。住进王府,有什么风吹草动,你马上就能知道。”

    王妧被他一激,差点像上次那样,被他的话绕了进去。

    “这件事没完。你还记得我们的比试吧?把段绮带出王府别院的人还没找到,你别百密一疏,再让人钻了空子。”

    她说完,仍觉得气不过,又“哼”了一声,才越过他走向等候在外院的张伯众人。

    六安朝她挤挤眼,示意她将小白猫放了。

    王妧当作看不到,带着小白猫,走到张伯面前。她看着他身后那些陌生的面孔,没有说话。

    那就是如意楼的人,一年前和王姗并肩前行的人。

    竟然拖延到今天才见到,说到底,还是因为她的怯懦。

    “回去吧。”

    如意楼的事,暗楼的事,都不是能在靖南王府里摊开了明说的事。

    但也不是什么都不能说。

    “姜乐呢?”一路往外走,王妧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姜乐不告而别,王妧让六安去找了。要是姜乐离开了湖州,那就算了。要是姜乐留在湖州,难免会成为花五娘的眼中钉。

    先前是姜乐担心她来了湖州会出事,现在是王妧担心他留在湖州会出事。老天爷的安排真有些风水轮流转的意思。

    六安归来,事情一定也有定论了。

    “他被花令欢重伤,已经带回霜塘的宅子安顿了。”六安回道,又和张伯相视一眼,才说,“黄三针也来了。”

    一听到黄三针的名字,王妧便住了口。

    雀部,如今已是周充的了。黄三针真的和殷泉同行,那么殷泉的下落何在?

    黄三针真的是奉了周充的命令而来的吗?

    一想到黄三针那古怪的性情,王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上次在他手里吃的亏,她还没忘呢。

    出了靖南王府大门,又多了一队侍卫护送众人回霜塘。

    说是护送,不如说是刺探。

    这不,一脸高兴的高侍卫轻车熟路地缠上了六安,一会儿比划出招式求他指点,一会儿问他白天使出的柳叶刀是什么材料打造的。

    等王妧的人马进了住所,关上门,这位高侍卫竟然留下来不走了。

    “公子命我跟着六护卫学习,我们已经说好了呢。”

111 靖南王(三十九)

    “我看,是他才需要跟别人学。前些天还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今天就敢腆着脸皮教别人了。高侍卫,你可别找错人了。”

    王妧不知道赵玄又在玩什么把戏,不过她得把丑话说在前头。

    这一次,她可不会乖乖地让人白打了不还手。

    高侍卫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那件事。

    可是,王姑娘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不想让他留下来吗?可是六护卫答应得好好的,他还以为王姑娘很好说话呢。

    “你乱想什么呢?”六安就站在他旁边,看似要为他解惑。

    他这是胡思乱想吗?高侍卫正要反驳,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六护卫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看看我的脸。”六安指着他的脸说。

    不至于像王姑娘说的那样鼻青脸肿,可也有一块明显的淤青,一处破口在嘴角,两处擦伤。除去这些,六护卫想让他看什么?

    夸这张脸长得好看吗?

    他又不是什么大姑娘小媳妇!

    六安看了高侍卫的反应,忍不住笑出声来。连王妧也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这张脸,是姑娘的。”他恢复了正经庄重的神情,说,“我家姑娘看我被打成这样,有失体面,我也觉得没脸再跟随姑娘了。”

    这张嘴!

    王妧真是听不下去了。

    “怎么会!”高侍卫连忙拦着他的话说,“六护卫身手不凡,我亲眼所见。这耍刀弄枪,难免磕碰,谁没受过伤?受伤才是光彩呢!”

    他不能为了留下来而说赵玄打人不对,只能护住了六安的脸面,来换王姑娘高抬贵手了。

    还好他脑筋转得快。

    六安还是一脸为难,一副既想向王妧求情,又不敢看她的样子。

    高侍卫见状又说:“六护卫……六哥,今天要是没有你,我也没命活着站在这里了。要不,你也打我一顿。”

    他要是留不下来,就不必留了。这是公子的原话。

    而“不必留”的意思,绝对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不,这怎么能行!”六安顺口拒绝了。

    可他却没拒绝那一声“六哥”。

    高侍卫也知道他的话奏效了,一句句“六哥厉害”、“六哥最好”说个不停,语气之中还充满了敬服。

    六安被他哄得眉开眼笑,终于说:“好了,我家姑娘早就看不下去了。你可以留下来了,以后就跟着我吧。”

    高侍卫回头一看,刚才那一拨人果然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王妧带着张伯和苏意娘去了书房。

    余下的人去了客厅,两方人各占了一边的椅子,壁垒分明。

    没有人开口说话,好像先说话的那一方就输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书房里竟是另外一副情景。

    “她让你们留在湖州做什么?”王妧手里拿着苏意娘交出来的账簿、重要书信和买卖契约,粗略翻看着。

    苏意娘没有隐瞒。

    靖南王留着如意楼,是为了安皇上的心。王姗一死,如意楼对皇上和靖南王府都没有用处了。

    这就是如意楼如今的处境,可有可无,不值一提。

    他们今天算是赶上了。王妧遇险,他们出现合乎情理。往日避而不见的理由似乎也被淡化了。

    “也不是没有用处。”

    王妧挑出一张没有落款的信笺,信上是周充的笔迹。

    苏意娘也没有感到十分意外,只是在心里印证了王妧是个心细的人。

    “周充也要你们,你们可以投靠他的。”王妧轻轻地说。

    苏意娘却笑了。她是周充的姨母,王妧不可能不知道。

    她拒绝了周充的招揽,王妧自然会怀疑。

    “因为我们这些人,都是弃子。”

    她是望族田氏的污点,沈平是征北大将军的污点,庞翔他们是南沼鲎部的污点……

    他们也想浮出水面,堂堂正正地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可是有人不容许。

    她这个质疑家族陷害她的丈夫的人,田氏一族想除掉她。

    沈平这个征北大将军的嫡出长子,大将军为了继妻想除掉他。

    至于庞翔几人,冒着巨大风险解除了厌鬼的威胁,在南沼旧部的人眼中却成了不详之身。

    还有一些只要暴露了身份就必死无疑的人。

    他们只能躲在阴影后,苟延残喘。

    直到有一天,一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姑娘对他们说,他们不用再做弃子了。

    可是她却死了。

    她的姐姐代替她站在他们面前。

    “我们相信,大小姐不会让我们再做弃子。”这天下除了王姗,只有一个人能让他们相信了。

    苏意娘眼里的憧憬不是假的,她也会为了王姗守着他们这些人不至于离散。

    “我不需要这些。”王妧把手里的一叠账册信笺推了回去。

    此言一出,苏意娘惊得目瞪口呆。

    王妧还是不相信他们吗?

    “大小姐,我……”

    苏意娘刚开口,就被王妧阻止了。

    “你把如意楼打理得很好,阿姗的眼光也很好。”王妧说,“可惜她死了,再也没有人能把你们庇护在羽翼之下。我做不到,我也不想这么做。我只想为她报仇。”

    她说到这里,看了一旁静默不语的张伯一眼。

    “你们能把如意楼经营下去也罢,不能也罢,好自为之吧。”

    王妧已经说完了。

    愣愣地接过她亲手送出去的事物,苏意娘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她没想到今天见面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王妧不要如意楼,如意楼对她来说也是没有用处的。

    怎么会没有用处呢?

    苏意娘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还以为你想通了。”张伯幽幽地开口了。他还以为,只要说动苏意娘,如意楼的归附就能顺理成章地发生。

    谁知道,他还是算少了一步。

    真是个任性的孩子。

    “我没有想不通。”王妧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如意楼也是一身麻烦。我自量没有余力解决那些麻烦,凭什么要求他们帮我呢?”

    张伯叹了口气,转念一想也就放下了。他笑了笑,站起身来说:“姑娘这么有自知之明,还算是我教导有方。”

    如意楼的事就算作过去了,眼下,他们还得专心对付靖南王府的事情。

    张伯正要离开,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洪亮的男子嗓音直冲进来。

    “王妧,谁说我们是胆小鬼!量我们不敢豁出去吗?”

112 靖南王(四十)

    来人正是如意楼的沈平,也就是张伯在如意楼见到的那个年轻人。

    他来势汹汹,显然是气急了。

    王妧按着小白猫,就是不放手。

    沈平进来就看到这样的情景。

    王妧若无其事地安抚她的猫,对他在门口大呼小叫的事一点反应也没有。

    也不能说是没有,至少她还抬头看了他一眼。

    但也就是这一眼,让沈平的心情瞬间跌落。

    她的脸像极了王姗,可她看着他们的眼神却只有陌生和防备。

    她说她要替王姗报仇,如意楼没法帮到她,反而还会连累她。

    他也对苏意娘说过,要为王姗报仇,可是苏意娘说,如意楼出了南沼寸步难行。

    她就算骂他们是胆小鬼,那又有什么不对呢?

    他沈平就是个胆小鬼。

    这就平静下来了?王妧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沈平好像有一肚子的话,可张了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征北大将军在年初的战事里立了大功,已被封为平裕伯,他的继妻方氏出身翼州豪族。

    这就是王妧所知道的了。

    “你要是还没想好说什么,那就回去想好了再说。”她看着沈平,心平气和地说。

    她并不喜欢吵嚷,更不喜欢别人在她的地盘上吵嚷。

    沈平心情平复不少,可脸还是红的。

    “我当然想好了。你不是想为她报仇吗?谁害了她,人在哪里,这些你都查清楚了?老大是为了如意楼的大家才瞻前顾后,我不一样,豁出去不就是一死吗?三年前我该死了。”他说着,眼也红了。

    王妧听了他的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沉默了一会,她才叹气说:“她为了你们,真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即便这心意得到的回报寥寥,但也不是全然没有。

    一时之间,她看沈平也有些顺眼了。

    “我知道了。那你就留下来吧。”王妧说。

    沈平愣了愣,他还没想明白王妧前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还想问,王妧不怕被他的事连累吗?那么如意楼的其他人呢?

    可是今天他已经没有机会问了。

    王妧让张伯安排沈平住宿,又问了黄三针的下落,随后离开了书房。

    一直以来空荡荡的西厢此时竟显出几分热闹。

    廊下的灯都亮着,高侍卫缠着六安往西厢搬东西。

    昏昏点着一盏豆灯的那间住着受伤的姜乐,隔壁那间又不同,窗下的蜡烛映着一道安坐着看书的清瘦的人影。

    王妧认出了那就是黄三针。

    她犹豫了一会,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走上前去敲门。

    窗边的人影动了,来到门边。

    王妧见到门打开后,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黄三针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也没有带上路途的风霜。他只是探究地盯了王妧许久,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回走。

    不过他没有关门,这是让王妧进来说话的意思。

    “你怎么会来湖州?”王妧原本还有些忐忑,可看到黄三针一点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她又没那么紧张了。

    重新拿起书册的黄三针移动了目光,望着王妧发愣。

    就在王妧准备用别的问题撬开他的嘴时,黄三针却开口了。

    他比划出一根手指,说:“来找髓珠草。”

    接着又加了一根:“来救人。”

    最后共伸出三根手指,说了一句:“来杀一个人。”

    他的声音发哑,像是吃坏了东西。

    “救谁?杀谁?”王妧问。

    黄三针仍是直直地望着她出神。

    不过他把问题听进去了。

    “我欠谢希一条命,所以要还他一条命。”他说完停顿了一下。

    这一顿,也让王妧想起了谢希这个名字对上的那个人。她问出了先前就有的一个疑惑。

    “赵玄身边的那个谢希?你在京城住的地方也是他的?”

    黄三针点点头,又摇摇头。

    “谢希是周充的人。”

    短短的一句话,又让王妧吃了一惊。

    谢希是周充的人。周充安排谢希带赵玄南下。

    黄三针说要还谢希一条命。

    他的身份被赵玄发现了?赵玄要杀了他?

    不,赵玄已经动手了。

    她岂能袖手旁观?

    王妧看着坐在她面前黄三针。

    “是周充让你来的吗?”她必须确认这件事。

    黄三针摇了摇头,说的仍是那句话:“我欠谢希一条命,所以要还他一条命。”

    王妧听得一头雾水,但想到黄三针如此老实地配合她、几乎有问必答,她又觉得没什么理由生气。

    “为什么?”她无奈地问。

    “他的女儿得了一种怪病,用了我的药,死了。”此时的黄三针格外沉静,褪去了阴沉和古怪,反倒和常人一样。

    要不是他的话太令人震惊,王妧都要误以为眼前人不是黄三针了。

    这就是周充能说动黄三针来湖州的理由?

    要不是谢希性命垂危,周充也不用黄三针来此。

    王妧心神已乱,没有注意到黄三针从书册抽出了一张字条。

    他将字条平铺在二人之间的茶几上,郑重地做完这件事后,他又盯着字条不说话了。

    “这是什么?”王妧终于发现了黄三针的不对劲。是因为这张字条吗?

    粗略看去,字条上写着“黄三针杀”这四个字,可细看之下,这分明是王妧熟悉的字迹。

    “这是阿姗的字。”她惊呼出声,同时将字条拿在手里。这是半张字条,被撕去的另外半张上面又写了什么?

    黄三针没有阻止她,还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你要杀的人,是阿姗让你杀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连手里的字条也拿不稳。抓得太紧,她怕弄皱了它。

    王妧放下字条,她忽然害怕听到黄三针的回答。

    她站起来,有些失态地向门外走去。

    黄三针却叫住了她。

    从刚才开始接连走神的他,此时眼里带上了锐利的神采。

    “另外半张字条在周充手里,写了一个人的名字。”他说到这里,话题急转,“你可以让我去救一个人,或者,去杀一个人。”

    王妧闭上双眼,心里震骇到了极点。

    摸黑走了这么久,她竟一直走在悬崖边上吗?

113 靖南王(四十一)

    “笑话!拿出一张字条来我就信了你?”王妧头也不回,“天一亮,你必须离开。”

    她心里没有一点把握,但她绝不会让黄三针看出来。

    黄三针是雀部的人,雀部现在又在周充手里,周充一定又在谋划些什么!

    她只是遗憾,没问出最重要的殷泉的去向。

    但是,就算黄三针此时说了,她也不会相信。

    同在西厢的六安和高侍卫听到动静,过来一看,又被王妧赶走了。

    她回到居所时,身心俱疲,几乎忘了还有一事等着她处理。

    门窗关得好好的,灯烛将她的卧房照得通明。

    小白猫已经长成了大猫的样子,王妧对它的称呼却一直没有改变。

    它窝在桌上的茶盘边,睡得正好。

    那个聒噪的声音,好像几辈子没说过话一样,得到她搭理一句就没完没了。

    他说,只要借用她的眼睛二十天。

    “我去赴颖江之约,你也跟了去;我只身去试探马有才,你也跟了去。哪里危险,你就往哪里凑。对于一只猫来说,你这么做像话吗?”

    她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你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起疑的?在滁州,暗楼有人送来了一片槭树叶,那个时候你也觉察到危险了吧?六安再厉害,也没办法把一只猫训练得像一个人。还有这个,”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六安给她的那个香囊,“头一次,说你对这味香粉的味道十分敏感,适用于追踪,我信了。可是今天……”

    她打开香囊,开口朝下:“里面什么也没有,你是怎么追踪到我的?”

    小白猫看上去仍睡着,可是它的耳朵轻轻动了一下。

    今天它在靖南王面前的表现,才是她豁然开朗的原因。

    “无咎,这次任务我完成不了了。”

    她伸出手,习惯地想摸摸它的头,可最终却没有这么做。

    她把手放在它的前爪边:“我也没剩几天可活的了,我死了,你也会消失的,对不对?”

    她说完便沉默了。

    装睡了很久的小白猫翻身坐直,伸出了一只前爪,贴放在她的手指上。

    “不会死的。”

    …………………………

    天亮了。

    王妧睁开眼,脑中一片清明。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仔细看,就能发现她两只眼睛的区别。

    她先伸手捂住了右眼,过了一会,又换作捂住左眼。

    就这么轮换了几次,像是发现了什么乐趣一样。

    动静传到外间,很快有丫环打了水进来。

    王妧梳洗了一番,让人去找莫行川来书房见她。

    谁知道,高侍卫却先带来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

    丁美病了,病得十分严重。

    靖南王府昨天夜里闹腾起来,应诊的几位大夫都束手无策。

    “怎么是在王府?”王妧问。

    要是事情发生在别院,根本掀不起这么大的波澜才是。王府和王府别院到底是有区别的,这一点,高侍卫自然也清楚。

    只是这背后的理由,不是他一个小侍卫能够说三道四的。

    “公子只传了这些话,其他的,还请姑娘去一趟王府。”

    这是他来到这边后,公子吩咐的第一件事。高侍卫提心吊胆的,要是王姑娘不过去王府,他怎么把人哄过去呢?

    王妧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但在高侍卫看来,王妧的心情还是不错的,至少比昨天见了那个住在西厢的古怪大夫后的心情要好得多。

    不知道王姑娘会不会把那位大夫请过去给丁姑娘看病?高侍卫这样想道。

    然而,他被当做闲杂人等清出了书房。王妧只留了莫行川和六安说话。

    高侍卫等了又等,等到六安行色匆匆地出了门,也等来心事重重的莫行川以及神情恬静的王姑娘。

    这么一来,他又不敢说王姑娘心情好了。

    显然有事难住了王姑娘最得力的两个下属,王姑娘的心情能好得起来吗?

    “备车马,我们要去靖南王府。”王妧说。

    她不知道高侍卫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是在吩咐他去备车后,望着西厢的方向发了一会儿呆。

    黄三针仍未离开。

    周充的目的,她很快就能知道了。

    几人进了靖南王府。

    丁美被安置在王府后花园旁边的小阁楼。

    赵玄把王妧拦在花园里说话。

    “几个大夫一起诊断,确定了是中毒。”赵玄平静地说。

    他揽下这件事,无非是因为王妧昨天的暗示。

    王府戒备森严,靖南王身边更是高手林立。刺杀靖南王这种事是几乎不可能成功的。

    先前他只当陈舞是个只会上蹿下跳的蠢货,蠢货自然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但若是陈舞不蠢呢?若是陈舞另辟蹊径,找到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靖南王的办法呢?

    赵玄花了点力气就把那个办法堵死了。

    “听说,你和她达成了一个交易,你想当春耕舞的舞师啊?”他故意逗王妧说。

    他本想干净利落地处理了这件事,听了丁美的攀扯,他又改变主意了。

    事情又会变得很好玩的。

    王妧低头思索,随后问道:“大夫给靖南王把过脉了吗?”

    昨天,赵玄并没有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靖南王很可能已经中毒了。

    赵玄却神情轻松地表示,他义父一切都好。

    “丁美中的毒,几位大夫能解吗?”她追问。

    赵玄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他们的话也不能尽信。”王妧说完,抿着唇,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

    周充给她送来了黄三针。

    黄三针是周充送来的。

    “黄三针精通毒术,请他来给丁美诊治,再为靖南王请脉。”她说。

    赵玄若有所思地说:“黄三针是雀部的人。”

    王妧点了点头。

    “不必了。”赵玄突然沉了脸,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要丁美一死,陈舞落网,什么事都烟消云散了。他义父也不想看到事情横生枝节。

    他很清楚周充在打什么主意,只是王妧不知道罢了。

    “你!”王妧一时语塞。

    旋即,她又冷静下来。赵玄不追究,是靖南王的意思吗?

    “这么说,把段绮带出王府别院的人,你也不打算再查了?”这个破绽不查清楚,靖南王真的能高枕无忧?

    赵玄脸色缓和下来。那个人,黎焜已经找出来了。

    接着,他便听到王妧惊讶的疑问。

    “你也找到了?”

114 靖南王(四十二)

    段绮中毒而死,如今丁美也中了毒。

    如果他硬说两者毫无关系,那也只是自欺欺人。

    转念之间,赵玄的眼神变得愈发凌厉。

    “你不是想知道周充来湖州是为了什么吗?”

    周充为了得到赤猊军,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

    “靖南王府里出了乱子,周充势必见缝插针。黄三针是周充的人,你敢保证他不会对我义父不利吗?”

    王妧会怎么回答他?赵玄突然有些迫不及待了,他要看王妧卸下冷静的面具。

    “周充是按你的意思做,还是按皇帝的命令做?你心里清楚得很。连你也不信任黄三针,凭什么让我拿我义父的性命去冒险?”

    赵玄说完,得意地长舒一口气。

    王妧不会看不出来,周充彻头彻尾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可她偏偏不愿意承认。

    那就让他推她一把。将来,她一定会感激他的。

    王妧却低着头,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黄三针性情古怪。他说他欠谢希一条命,所以来湖州救谢希;他要杀她,所以,她可以要他去救人或杀人。

    人命在他眼里,一条抵一条。

    周充要怎么做才能让黄三针替他刺杀靖南王呢?

    “周充或许是,但黄三针绝对不是一个会被名利打动的人。他欠我一条命,只要我开口,他一定会保住靖南王的性命。”王妧似乎想打消赵玄的全部疑虑,她说,“我也可以拿我的性命担保。”

    保住靖南王的命,黄三针要她死。

    保不住靖南王的命,她也会死。

    她是拿她自己的命在赌。

    赵玄胸口起伏,显然被她这番话气得不轻。

    “好!”他气极反笑,对一旁的高侍卫吩咐,“去把黄三针找来。”

    “你对他说,我要他帮我救一个人。”王妧补充道。黄三针也不是随意请得动的。

    二人各怀心事地等待,却先等来了靖南王突发急病的消息。

    赵玄震惊得摔了一个茶杯。即便他和王妧都预测到陈舞还有更大的阴谋,可他没料到,陈舞的手脚这么快。

    王妧随赵玄赶去书房,并留在穿堂等候。

    王府众人急而不乱。昏迷不醒的靖南王被安置在书房一侧的厢房里,大夫们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的眉头是舒展开的。

    黄三针来了,他在日光下的脸色苍白而困乏。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睡好了。

    见了王妧,他也没有多说话,只管闭目养神。

    他来救王妧要他救的人,但他并不焦躁,对自己的能力信心十足;他也是来杀王妧的,但他没有对她露出凶狠的神色。

    无仇无怨,他只是要她死。

    王姗能看到事实上并不存在的东西,可谁能证明不存在的东西是真的不存在?

    当年他遇到王姗的时候,他也不相信王姗的话。

    然后他的小徒弟死了。

    要是他相信王姗,他的小徒弟就不会死了。所以他跟着王姗离开了九仞山,成了雀部的人,为王姗治病。

    既然王姗希望王妧死在他手里,那他就这么做吧。

    他睁开眼,对上了王妧平静的目光。

    有仆从来请二人移步厢房。

    黄三针当先,王妧随后跟上。

    踏入厢房,最先看见的竟是严阵以待的侍卫。王妧二人被一种森然可怖的视线扫视了一遍,脚步一顿,然后才走向靖南王所在的侧间。

    王妧看到面沉如水的赵玄和忧思重重的黎焜,她也知道靖南王的情况不容乐观。

    黄三针嘴角不屑地向下一撇。他放下药箱,打开了小锁。

    看得一众侍卫神色一紧。

    谁知黄三针什么也没做,他径自走向靖南王,拉过靖南王的一只手,闭目把起脉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手,神情既不过分凝重,也不轻松。只是在看向王妧的时候,他露出了几分为难。

    “他所中之毒名叫‘易箦’,中毒不浅了,但是有我在,暂时死不了。”黄三针突然说。

    什么叫暂时死不了?

    赵玄盯着黄三针,开口问道:“这么说,你能治?”

    黄三针却笑了。

    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呵欠,他才说:“人之将死,他已经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了。不然,这毒为什么叫‘易箦’呢?”

    只有死人才要用箦席卷起来。

    也就是说,靖南王必死无疑了。

    赵玄阴沉地听他说完,手一抬,站在黄三针身后的侍卫得令,陡然动手,按住了这个瘦弱的大夫。

    黄三针歪着头,大笑出声。

    “你拿下我,也救不了中了‘易箦’的人。这毒侵入脏腑,无药可解。你要他速死,那就直接给他一刀,要他再苟活一阵子,就得听我的。”

    屋子里陷入沉寂。

    黄三针不管自己的话带来的震撼,依旧念着自己要做的事。

    他望着王妧说:“可惜啊,你再找个人来吧。”

    不是另找人来救治靖南王,而是另找人来给他救治。靖南王是生是死,他铁口已断。

    王妧愣住了,她走上前,对赵玄说:“他说的是真的。”

    赵玄一定不相信黄三针会全力以赴救治靖南王,王妧却相信。

    再说,眼下也找不到另一个比黄三针更高明的精通毒术的人了。

    信还是不信,救还是不救,全在赵玄的决定。

    “不用我,他还有六、七天可活,也足够交代身后事了……”黄三针故意说。

    他的身体被按倒在放药箱的桌面上,那真的不是一个令人感到舒服的姿势。

    “闭嘴!”赵玄和王妧异口同声。

    话一脱口,王妧又暗恼自己太心急了。

    好在赵玄并未察觉。

    一股抑制不住的悲切将他包围起来,直到他抬眼看见王妧的脸。

    “救。”他说。

    就算只是多活一天,他都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多活一天,就多一分希望。

    而且,他要彻查这件事!所有胆敢伤害他义父的人,都得承受他的怒火。

    侍卫放开了黄三针。

    他揉着肩膀站直了,才打开药箱,取出一包金针,铺展在桌面上。

    看着黄三针为靖南王施针救治,赵玄也知道侍卫们留下也无用了。

    遣走了多余的人,又耐心等了半刻钟,赵玄终于看见靖南王转醒。

    “一脸吃惊样,没听过江湖中人说的‘三针断人活,三针断人死’吗?说的就是我黄三针。”

    王妧心情复杂,但也知道,靖南王这一劫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

    黄三针收拾了药箱,正要离开,却被人拦住了。

    “我手头可没有解毒的材料,别人弄来的,我用不顺手。”黄三针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对着阻拦他的赵玄说。

    王妧见状,明白了赵玄的意思。

    “你再看一个人。”她指的是丁美。

    丁美是怎么中毒的?所中之毒和靖南王有什么关联?

    这都是他们要查清楚的。

    “好好好。”黄三针满意地点了点头,“‘易箦’难得,总不可能让我一连撞上两个吧?这回我救了人,你也要践诺了。”

115 靖南王(四十三)

    赵玄在一旁听了,眉头一皱,却什么也没说。他转身吩咐下去,将靖南王身旁的守备加倍,连黎焜也不得单独面见靖南王。

    随后,他才带着二人前去见丁美。

    数日不见,丁美似乎清减不少。她面容憔悴,得知又来了一位大夫,竟不耐烦地要伺候的丫环把人挡出去。

    “我家里就有相熟的老大夫,你们怎么不去请来?这些人连我得了什么病都看不出来,还能指望什么!”

    要不是她身上使不出力气,她肯定要站起来好好骂一骂。

    像这样躺在睡床上,一点颐指气使的气势都没有。

    好在,她胸中郁结的一口气在她看见王妧之后瞬时便消散无踪了。

    “好妹妹,快过来。”她虚虚地抬手向王妧招了招。

    赵玄却按住了王妧的手,下巴一点,指示黄三针过去请脉。

    丁美似乎不知道赵玄的身份,只知他是这里管事的人。

    她嗔怪了一句:“装腔作势。”

    但她还是乖乖伸出手,任由大夫看诊请脉。

    一切和前几次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大夫连药箱都没打开,神神道道地念了几句她听不懂的天书,就算完事了。

    丁美支起耳朵,听王妧三人的谈话。只是大部分时候都是那大夫在说。

    “确实如此,她就是靖南王所中‘易箦’的来源。”

    “‘易箦’的‘易’就是这个意思,先中毒的人并不一定会死,它能从一个人转到另一个人身上,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的人是谁,你们也找不出来了。”

    “你要干什么!”这是王妧说的。那个年轻的管事人露出狰狞之色,没有答话。

    “你不能打草惊蛇!我已经让人盯着她了。”王妧又说。

    丁美有些迷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三人之中,只有那大夫打算回答她。

    王妧是欲言又止,而那管事却看都不看她一眼。

    “你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余毒未清,反正已经有人代你去死了。”那大夫笑着说,他苍白的脸比他说出的话更为吓人。

    话音刚落,他又变得有些恼怒,忍不住在王妧面前来回踱步,低声说:“又不算是我治好的。”

    “先问一问,她是怎么中毒的?”王妧对那管事说。

    丁美看到王妧神情凝重向她走来,她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我和其他舞师同吃同住,要是中毒,一定是他们动的手脚!”她说。

    王妧却摇了摇头,说:“正因如此,才不是他们。你还用了什么特殊的东西?”

    丁美吞吞吐吐地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王妧一看就知道丁美已经想到了什么线索。

    “你不说,王爷只好查丁家了。”

    丁美不满地嘟囔道:“你做什么威胁我!我又没说不告诉你。”

    前阵子她身子不适,让家里给她找了一个大夫。

    “洪大夫给我开了一些调理身体的药丸,我屋子里还有呢,你们不信就去查呗。”

    赵玄面色依然阴沉,他看了王妧一眼,转身走了。

    王妧追了出去,她听见赵玄正命人包围丁家,还要去捉拿那洪大夫。

    他见王妧只是听着,便尖锐地说了一句:“怎么?这回我大张旗鼓,你也不拦着了?”

    王妧说道:“靖南王府能这么快查到丁家头上,也不出奇。”

    赵玄突然泄了气,他是急昏头了。再看到王妧冷静持重的模样,他的内心不知不觉起了变化。

    多好啊,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什么周充,什么如意楼,都该被消除掉。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搅动王妧的心湖。

    这时,有侍从来报,靖南王要见王妧。

    “你去吧,我不能陪你了。”赵玄说。

    接受了已经发生的事实,他反而平静下来。

    王妧随侍从回到方才的院子,意外地看到了黎焜。

    果然是靖南王最信任的下属。在事情尚未查清楚之前,靖南王对他的信任丝毫没有改变。

    靖南王已经整理了衣装,精神也比先前好多了。

    他说话很少带着弯弯绕绕,此时更是直言不讳。

    “皇上想让我用赤猊军换阿玄的自由身,我已经做出决定,以后,这靖南王府就交给他了。”

    王妧震惊地看着他。

    令她吃惊的不是靖南王的话,而是靖南王把这话告诉了她。

    她是什么人,值得靖南王如此信赖?

    “王爷,端王他……”她能直说,赵玄不会如他所愿吗?

    赵玄会报复暗害了靖南王的人,他会和镇察司斗,和皇上斗,唯独不会好好接掌靖南王府,治理南沼,安定一方。

    靖南王头痛地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说:“他一直怨恨皇上把他软禁在宫里,便做尽一切能给皇上添堵的事,还乐此不疲。只是长此以往,他只会毁了他自己。”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说到王妧身上:“所以,我要你帮他,和黎焜一起帮他。以你们两个的才智,一定可以劝说得了他。”

    王妧咬着唇,她不想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

    这就是靖南王的意愿吗?她的任务,必须完成了靖南王的心愿,才能算作完成。就像最初她答应碧螺留下一样,如今她也必须答应靖南王?

    不对!

    她还可以改变靖南王的想法,就像她改变了袁珠非嫁给马有才不可的想法一样。

    “端王,他的病是怎么回事?”王妧思索过后,终于开口问道。

    靖南王并不打算瞒她,坦诚地说:“是心病。”

    那一年,汒水一役,本来不该让赵玄那个年纪的孩子经历。靖南王不知道赵玄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只知道,从战场上九死一生逃回来之后,那孩子只要一心绪不平就会变得十分暴躁。

    王妧看得出来,靖南王回想起往事的时候满心愧疚。她只能说:“他很敬重王爷。”

    赵玄是真心爱重靖南王。

    “不,你不懂。”靖南王忙说,“他越是毫无怨言,我越愧疚。他是先帝最喜欢的孩子,天资独到。南沼那时有厌鬼作乱,战况胶着。北漠又虎视眈眈。先皇准备让瑞安公主入北漠,同时让阿玄来南沼历练。这个建议还是王姗提出来的!”

    他不想让王妧误会赵玄是个没用、懦弱的人。

    赵玄是因为深受先皇的看重才会来到南沼历练的。

116 靖南王(四十四)

    王妧愣住了。

    赵玄说,害他落得如此下场的人是王姗,是因为王姗的提议吗?

    所以他才会说,王姗欠了他。

    “但是,也没人能料后来会发生这样的事。”相比于过去发生的事,靖南王认为将来怎么做更重要,“如果我们两家结成通家之好,这些旧事也就不必再提起了。”

    阿姗是否因为相同的想法,才会做出联姻的决定?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永远也找不到了。

    王妧心中一紧,她不是来被靖南王说服的。

    “王爷能否听我一言?”她说。

    靖南王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其实他已经是在强撑着了,剩下的谈话,他需要黎焜帮忙。

    黎焜也知道靖南王的意思,只是他一直不赞同。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一味劝阻,说赵玄难堪大任吗?

    二人各怀心事。

    王妧开口了:“劝端王苟全性命,不要和皇上作对,这件事连王爷都做不到,更别说是旁人了。王爷寄望于燕国公府和靖南王府守望相助,还不如寄望于端王自身。我,恳请王爷同意,让这桩婚事作罢,我一定会倾尽全力,遍寻良医,治好端王的病。”

    没想到王妧竟有这样的想法。

    靖南王有些转不过弯来,他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抓住了站在他身侧的黎焜。

    “难道姑娘说的良医,是指方才那位黄三针?”黎焜问的,也是靖南王想知道的。

    王妧点点头。

    黄三针没有解开靖南王身上的毒,而丁美也不需要他来救命。

    她还有机会。她可以试着说服黄三针。

    “连王姗也无法说动他……不瞒你说,我们知道黄三针是雀部的人,但他只是王姗一个人的保命符。这是王姗去年亲口所说。”

    靖南王听着黎焜的述说,眼神也暗淡了。

    他们曾被拒绝过。

    王妧不以为然。她说道:“我虽然少不更事,但也知道量力而行。这件事我有把握做到,只是,王爷能不能答应我的条件?”

    靖南王沉吟不语。

    最近发生太多事了。

    武安侯和燕国公是莫逆之交。前阵子,武安侯在北塞立了功,如今奉诏带着家小还京受赏,似乎有更上一层的意思。

    这对燕国公府当然也有好处。

    然而,他没想到,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会对他痛下杀手。

    他才是陈舞最后的庇护。若他死了,阿玄会念及几分手足之情?

    两相比较,燕国公府平稳如故,靖南王府却岌岌可危。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可他最缺的也是时间。

    燕国公府会给他时间吗?

    靖南王抬眼看去,那个孩子不说话的时候安静得像是画里的人物,可一说话,口气却比她的年纪老成。

    以前,是因为王姗光芒太盛,才掩盖了做姐姐的王妧吗?

    王妧不知道靖南王在想些什么。她不能逼迫靖南王,只能等待他的决定。

    靖南王答应了,那么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这个时候,她该解决的是靖南王能够确定的事。

    “我有一问,王爷可否为我解惑?”

    靖南王轻轻点头示意。

    “被陈舞利用来加害王爷和端王性命的人,王爷是否知道他们的身份?”

    靖南王抬起手,示意黎焜回答。

    昨日,赵玄只说陈舞收买了一些不成气候的江湖杀手。只要给出足够的价码,就能买通他们来杀人。

    “宵小之徒,令人不齿。”黎焜最后嫌恶地总结说。

    王妧又接着问:“那么,王爷和端王的性命价值几何?陈舞又能否给得起?”

    靖南王和黎焜一时无言以对。

    “王爷,陈舞给不起钱物,却给得起另一样东西。他始终是王爷的血脉,又处在王爷眼皮子底下,王爷身边的事,他费些力气就可以打听得到。王府是否有座地牢?地牢里又关押着何人?这就是他能给得起的。”

    靖南王听了,和黎焜相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王妧,直到确定王妧只知其一,才都放了心。

    “那个秘密,事关重大,我不能告诉你。”靖南王压低了声音说。

    王妧也没有紧追不舍。

    “我只是想告诉王爷那些人的图谋。那个秘密我不会去打听,也不必知道。”

    她把这件事说出来,只是为了挫败暗楼的计划罢了。

    可是,黎焜的思虑却比二人更深。他提起来一个人,靖南王一听,庆幸地出了一口气。

    靖南王很快做出决定:“把范从渊送到南关去,以后也别让他回来了。”

    王妧暗暗吃惊,但她什么也没问。

    她继续说她要说的话:“十多天前,春耕舞的舞师里,有一个叫段绮的舞师莫名失踪,后来又中毒身亡。我想,黎佐事已经查出暗中操纵这件事的人了。我是不是可以大胆地猜测,与陈舞做交易的那个人,和黎佐事查出的那个人,是同一伙人。”

    也就是暗楼的人!

    黎焜面色大变,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如果段绮和丁美身上发生的事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他却没看出问题来,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没用!他还有什么脸见王爷?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还真是谋划已久。”靖南王面上轻描淡写,心中却掀起波澜。

    陈舞那蠢材,也是被人利用了啊。

    “王爷,公子已让人去包围了丁家,那段家也……”

    靖南王没有接他的话,反而去看王妧。

    王妧也直言回答:“段家和丁家是否无辜,我无法断言。但是,他们嘴里吐出来的东西,可能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相信的真相罢了。利用了段家和丁家的人,这时候把他们抛出来,不就是为了让靖南王府出手解决吗?”

    问与不问,于事无补。

    自从昏迷中醒过来,这是靖南王第一次觉得心情舒畅。

    这样聪慧的孩子,燕国公是怎么教出来的?

    他怎么舍得放弃和燕国公府的联姻?

    如果阿玄身边有她,他是不是可以走得安心一点?

    想到这里,靖南王心里又有些难受起来了。

    他沉浸在悲喜交集之中,没有理会到王妧对黎焜的发问。

    “娄婆婆说了,那几天来王府别院见段绮的,由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王妧并不感到意外,她只是从黎焜的话里印证了一件事而已。

117 靖南王(四十五)

    陶然庄并没有因为黑夜降临而陷入沉寂。

    这里有整夜饮酒寻欢的宾客,也有兢兢业业值守的仆从。

    连绵的琉璃灯盏和层叠的薄纱将整个陶然庄点缀得如梦似幻。

    只有东面的一处庭院灯光暗淡,像是主人家别出心裁的布置。

    几乎没有仆从靠近这里,倒是有客人喝醉了酒、晃晃悠悠地绕到这院落附近。那客人本来打算不管不顾地撞进去,好找个地方消酒,谁知他左找右找,愣是找不到门。

    真是见鬼!

    幽幽的灯光近在眼前,他明明听到了风吹动铃铛发出的清脆的响声。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他醉倒之前,还辨别出了桃花的香气。

    很快,园景的山石后走出两个身材高大的仆从,他们一言不发地抬着不省人事的客人离开了。

    雕虫小技。

    守在院墙上的六安在心里暗暗评判了一句,随即翻入庭中。

    他闭着眼,脚下随着风向移动。

    四个角落各有一人,守着上风,凭着“花魂入梦”就能把擅闯者隔绝在外。

    使用暗楼里最温和的毒,是因为那个人不想在这里弄出太大的动静吗?

    六安无声地笑了笑。

    如此一来,他行事就更方便了。

    四个守卫相继倒下,六安仍隐身在暗处。

    风吹铃铛声响。

    接替那四人的另外四人也倒下了。

    好好做个梦吧。也许这是他们做的最后一个梦了。

    阁楼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有个红衣女子坐在妆台前,她手里执着一支黛笔,一对弯弯的柳叶眉,一半深,一半浅。

    她从镜子里对上了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你终于来了。”红姬笑着说。

    她没有转身,而是继续专注地照着镜子描补双眉,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更值得她费心了。

    她身上的襦衫领口两片比红衣颜色更深的槭树叶映在镜子里,也映入六安眼里。

    “你来见我,怎么见了我却不说话呢?”

    六安张了张嘴。

    红姬终于站起身来,款步走到六安面前。

    “你呀,看似细心,其实最是丢三落四。那天你去查范从渊的时候,本来是可以发现我的。”红姬将手交叠在身前,做出一副谨慎而又惶恐的模样。

    扮着扮着,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今天你的表现不错。越是高手,对血腥的味道越是敏感。你能从门口走到我面前,一点血腥都不露出,真是长进了。”

    红姬伸手抚上他的脸:“你自以为很细心,可是,技高一筹的那个人不是你。外面那个花魂阵被你破了,楼中的这个你就大意了。”

    这么长时日不见,他的脸变得有些陌生了。

    “怎么?你还不服输?”红姬发现他目光低垂,还在咬牙暗自发力。

    她有些恼了。

    “别忘了,这里是南沼。你知道南沼和别的地方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当初靖南王平定厌鬼之乱,所用十万之军是从哪里来的?”

    她提高了声调,语气冷漠,所说的内容令人毛骨悚然。

    大盗积贼,杀人重囚,在战乱的时候全数充作兵额。而这些人犯里,十之一二是暗楼的人。

    红姬自顾说着,一点一点地消磨着眼前人的信心。

    “我本来有很多方法要靖南王的命。可是,这是我当上长老之后的第一个任务,我想让它像我一样,完美无瑕。可是你和那个王妧,硬生生地横插一脚,差点坏了我的事。你说,她该不该付出代价?”

    随着红姬一声令下,萧芜等四执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子里。

    六安也毫无防备地直直栽倒在地。

    “那位鲎蝎部的明月珠有勇无谋,连哪个是软柿子都不知道,你去帮她,把王妧‘请’到容州去。”

    红姬低下身子,将倒地不起的人抱入怀中:“放心,我会把你也带上的。我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让你好好地跟我认个错吗?不过,你得先向我证明一件事。如果你对我没有杀心,那‘花魂入梦’也不过是让你好好睡一觉的安神香。否则的话,你就和你自己的杀心在梦里纠缠至死吧。”

    红姬说着,抚上了他的眼睛。

    就在他昏睡过去之前,六安嘴里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

    “姐姐。”

    …………………………

    这天一早,张伯急匆匆地来见王妧。

    “六安不见了。”

    他一直认为,这个身份成迷的人不可信任。六安在这场交锋的关键时候失去踪迹,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王妧却神色自若地点点头,表示她知道这件事。

    靖南王的重生指数已经下降了,他体内的毒也被黄三针设法压制着。只要他放下联姻的执念,同意她医治赵玄,那么她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六安正在做的事,是她的安排。

    对此,她也需要给张伯一个解释。

    “也许你已经从我爹那里知道阿姗身死的真相了。她是被暗楼的人杀死的,而六安曾经就是暗楼的人。”

    张伯十分震惊,可他很快就明白过来。

    王妧要复仇,要知己知彼。难怪六安会得到她如此重视。

    “段绮的丫环小红也是暗楼的人,他们策划了这次针对靖南王的暗杀。而且,她和六安有着血海深仇,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红姬。是我让六安去找红姬,我要将他们连根拔起。”

    张伯面色凝重:“你就那么相信他,让他回到那些人身边?”

    王妧没有直接回答。她信任六安,这一点只要六安知道就够了。

    她说:“那个下令诛杀我和阿姗的人在暗楼是何身份,在普通人里是什么身份,我一点头绪也没有。难得遇到这个机会,我岂能放过?”

    张伯心头郁郁不乐。

    王妧真的太大胆了,这么冒险的事,说做就做了,她还怕被他劝阻吗?

    他低头沉思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口气,无奈说道:“我们一直查不出段绮身死的原因,现在已经大白了。她或许有个秘密情人,或许没有,但是,带着她出奔的人却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丫环。那个丫环从她十岁起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给予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们可以猜测,如果不是段绮出了某种意外,暗杀靖南王的人就是段绮,而不是丁美。”

    他缓缓分析,还停顿下来看王妧是否认同。

    王妧也这么想过。段绮如果无法接近靖南王,那就必须离开别院。不然她毒发身亡,暗楼的计划也就有了暴露的风险。

    “我想说的是,”张伯慎重说道,“那些人,远远不同于普通的杀人放火的强盗,他们思虑周详,出手狠辣,他们一定所图不小。”

    焉知六安对于王妧来说,是否如同小红对于段绮呢?

118 靖南王(四十六)

    莫行川带来了一封家书,是燕国公的亲笔。

    王妧一目十行,看完后合上信纸,沉默不语。

    燕国公在信中寥寥几句,只说武英侯带着家小还京,目前暂住在府中。

    只是这种小事并不值得燕国公特地写信来说。

    王妧这样想道,不禁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张伯。

    张伯似乎为了先前的谈话而愁眉紧锁,只当王妧仍在读信。

    小白猫是跟着莫行川进来的,它顺着王妧的目光扭头,动作轻快地蹿到张伯膝上。

    王妧不自觉地出声喝止:“无咎!”

    周遭的响动令张伯回过神来。他看了看王妧,又看向小白猫。

    “你给它起的名字吗?无咎?无咎。”他念了两遍,才感慨道,“吉星高照,好名字。”

    话一说完,他的神情更加缓和了:“‘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你能用这个名字自省,我就放心了。”

    论固执,当年的老国公才真是固执到令人头疼。

    这孩子,是一时兴起才用了“无咎”这个名字吧?

    这算不算是拐着弯来开解他?

    只要时刻保持警惕,就算将来遇到危险,她也能化险为夷。

    王妧听了这番自言自语,才醒悟了张伯因何失神。张伯始终怀疑六安的另有所图。

    无咎这个名字不是她起的,但也算误打误撞消除了张伯的忧虑。

    她没有究讨这件事,而是将手里的信笺递给张伯。

    仿佛知道自己立了功,小白猫得意洋洋地在她脚边绕来绕去。

    估摸着张伯读完了信,王妧才把她的疑惑都说了出来。

    她不解地问:“难道我爹想让我回京?”

    张伯摇了摇头。

    “国公爷和武英侯相交莫逆,武英侯回京住在府里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武英侯回京的原因。”张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确定王妧随着他的话陷入思索,才继续说,“朝廷的说法是,武英侯擒住了潜逃的邹山贼首,立了这奇功才回京领赏。可武英侯是什么人,当年他敢只身潜入敌营,取敌将人头如探囊取物,立下的功劳三天都说不完,如今又怎么会去争这毫末寸功?”

    张伯此时的忧心已经和先前大不一样了。

    他说话时的语调变得低缓沉重:“恐怕,这件事的目的不在赏赐,也不在武英侯,而在……”

    四目相接,王妧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王妧自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才会如此失态。

    张伯仍是摇头说:“回去也只是自缚手脚。国公爷这封信只是让我们心里有个准备而已,如果皇上要对燕国公府出手,谁也拦不住。”

    最有可能拦住皇帝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王妧眉头紧皱,不忿地说:“我去见周充。”

    张伯这时连也站起来,伸手拦住她:“别冲动。”

    “他欲取长公主,先送来一个杜鹃;欲取赤猊军,先送来端王。我倒要看看,他准备送什么给燕国公府。”

    真是任性又胡来。

    张伯呵呵一笑,正准备说些什么。

    谁知,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门了。

    二人暂停话头,王妧整理了装束,前往厅堂见客。

    来者是个比王妧年纪稍长的女子,她身上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特质。再加上她左脸那个红色的胎记,王妧很快就想起了上次在演武场的匆匆一瞥。

    原来她就是鲎蝎部首领之女,容溪。

    鲎蝎部能在当年的混战中保存实力,在靖南王治理下站稳脚跟,凭恃的是如今深居简出的靖南王妃。

    而这位被鲎蝎部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女容溪正是靖南王妃的侄女。

    “容”这个姓氏还是来自鲎蝎部众现在居住的地方,在湖州以东南的容州。

    “容姑娘,你想请我去容州?”王妧诧异地问了一句,“做什么?”

    容溪对王妧慢吞吞的反应十分不耐烦,左看右看,总觉得王妧的脸稚气未脱,所以她说话的语气难免带着几分轻视。

    “不麻烦,我只是请你帮我做个证。”

    王妧不置可否。

    站在她身侧的莫行川却知道,王妧是懒得开口应付了。

    容溪皱起眉头:“你只要帮我向王爷证明,厌鬼在浊泽出现了。王爷现在还算看重你,你说的话,王爷不至于一点都不听。”

    “厌鬼?”王妧完全偏离了容溪话中的重点,而她感兴趣的也只有这一点。

    容州有一浊泽,地处幽僻,有人或禽兽掉落其中,尸身不化,最后就会变成厌鬼。

    这是每个在南沼长大的孩子从小耳熟能详的传说。

    容溪三言两语解释着。她心乱如麻。

    厌鬼的出现是乱兆。

    这是每一个南沼百姓的共识。

    可是靖南王听不进她的进言。

    她带来了刺中厌鬼的长矛,然而靖南王却固执己见,呵斥她夸大其词,弄虚作假,还让她马上返回容州。

    这让她不能接受。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我暂时还不能离开湖州。”王妧思量片刻,最终拒绝了。

    到底是人作乱还是鬼作乱,都不是她管得了的事。

    容溪却面色一变,开口便骂:“真是自私自利!我可不是来和你商量的。只要证明我说的是真话,没有人会在乎你受的这点委屈。”

    说到最后,她已变得横眉竖眼。情绪起伏之下,连她脸上胎记的颜色都变深了。

    王妧冷冷地看着她,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委屈我呢?”

    容溪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个铁皮盒子。

    盒子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显出封存其中的事物。

    一只巴掌长的白色蝎子生气勃勃地探出半截身体,仔细一看,它灵活扭动的体节还泛着冥冥绿光。

    “玉蝎子?”莫行川见多识广,然而他话一出口就发觉自己失言了。

    既显出对方那毒蝎的厉害,还堕了己方的气势,他怎么会在姑娘面前干出这么蠢的事?

    “这玉蝎子的毒,无药可解。你想保命,就跟我走。”

    容溪阴狠地笑了。看来对方手下还是有识货的人,她还算满意。

    她就是在威胁王妧,还用了最方便的办法。

    他们鲎蝎部最拿手的就是饲养这些毒物了。

    王妧却没有露出丝毫畏惧的神色。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蝎子移动的轨迹,语气平静:“你要我去容州亲眼看看,好向靖南王证明厌鬼确实出现了。如果我拒绝,你就要杀了我。难道杀了我你就能如愿吗?”

    如果做这件事的人非王妧不可,那么容溪拿王妧的性命来做威胁就显得很可笑了。

119 靖南王(四十七)

    容溪看向王妧的目光变得怨毒起来。她咬牙切齿,又不甘示弱:“这毒只有我一个人能解,只要你听我的……”

    “听你的?”王妧打断她的话,“你一会儿说这毒无药可解,一会儿说这毒只有你能解,我该听哪个?靖南王英明,才没有听信你的鬼话。”

    容溪岂能忍下这口气,当即拍桌而起。

    厅中瞬时剑拔弩张。

    容溪带来的护卫原本在堂下侯着,听到动静瞬时有所动作。

    王妧一眼扫去,正好看到一张令她感到眼熟的脸。

    她面色一冷。

    哼。

    那个人一定想不到她对他的相貌过目不忘。

    王妧抬手止住莫行川。

    如她所料,容溪是来请人的,不是来杀人的。

    王妧上前一步,说:“你要我跟你去容州,你却没有全说实话。”

    容溪眼珠一动。

    先被嘲讽,现在又被戳穿,她的理直气壮也变成了强词夺理。

    她是遇上对手了。

    不,是冤家!

    不过那又怎么样。这里是南沼,是她的地盘。王妧不去,她就把人绑了去。

    容溪脸色几番变化,却一直不松口。王妧无奈,只能给对方递梯子了。

    “就算靖南王心存疑虑,他大可派人随你去查证。你又何必来找我。”王妧说,“你一定还提了其他荒唐的要求,才会被一口拒绝。看你言行嚣张跋扈,莫非鲎蝎部编了厌鬼作乱的借口,实际是想取靖南王府而代之?”

    只是这梯子也不是好接的。

    容溪气得脸上煞白。如果这话传到靖南王耳朵里,只会让他们鲎蝎部的现状雪上加霜。

    “你胡说!”

    她厉声呵咄,一抿嘴,声调高扬:“如果厌鬼出了浊泽,到时瘟疫横行,受害的不止是容州的百姓,整个南沼都会跟着遭殃。”

    这才是她的初衷。她如果有半点私心,早就一走了之了。

    作为鲎蝎部首领之女,守护这片土地上的子民,她义不容辞。

    王妧动容了。可是她没有让步,她还在等容溪说出症结。

    “是赤猊军。只有赤猊军,才能最短的时间里解决这件事。我听说,你是从京城来的,王爷有意和你们家结亲,你在王爷眼中一定很重要。我要让王爷知道,悬在你脑袋上的刀,和悬在容州百姓头上的刀一样,随时可能落下来。”

    原来如此。

    赤猊军的重要不言而喻,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容溪这个冒失的请求自然不会得到靖南王的允许。

    她要答应吗?

    搅乱南沼这一池静水,顺便把周充也推到人前来。

    他还惦记着要对燕国公府出手呢。

    还有门外那个潜伏在容溪身边的“护卫”。她和六安在云州松平县投宿的那晚遇见的一男一女,大概以为她中了毒,记不清他们的长相了。

    可她不但记得清清楚楚,还一眼把那个换了普通装束的男人认出来了。

    王妧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也不再带着方才针锋相对的敌意了。

    “好,我可以随你走一趟。不过,我得留个口讯,让靖南王知道,我确实被你带往容州了。”

    容溪不解地皱起眉头,可是很快地,她的心眼里就只剩下欣喜这一种情绪了。

    王妧也在看着容溪。

    也是个被人捧在手心的明珠呢。

    容溪尽管看起来年纪并不比她小,但却让她想到了妹妹王娴。

    两个人身上都有一股被保护起来的天真。

    王妧当时没有告诉王娴,如果仅仅只是不喜欢媳妇江氏,老夫人还不至于对两个孙女冷眉冷眼。

    梗在老夫人心里的一根刺是,她的长子不念亲情,逼迫她的幼子叛出家门。

    从那个时候起,燕国公就不再是她引以为傲的长子了,而是害她母子骨肉分离的元凶。

    王妧暗自叹了口气。对容溪,她根本不必小心翼翼。

    “即便我答应了你,你也该知道,你这么做一定会惹怒靖南王。这件事的后果,你们鲎蝎部准备好承担了吗?”

    王妧的话似威胁,似恫吓,容溪又懵懂了。

    “你都已经答应了。再说这事急从权,等王爷派出赤猊军赶到容州,要处理的就是厌鬼的事了。他还有空挑我的错吗?有错的也是他先不相信我。”容溪说。

    王妧心中一动,又问:“这些,是你父亲教你的?”

    如果是鲎蝎部的首领让女儿来做这件事,有些说不过去。

    容溪随着王妧的问话向门外瞥去,心情变得有些低落。

    “我爹病了。”为了厌鬼的事忧心如焚而病倒。

    王妧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这件事最后查出来只是虚惊一场呢?”

    容溪瞪了她一眼,心里想到话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好多人亲眼看见,那柄长矛……”她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王妧接上她的话:“我见过,那天在演武场,我撞见你了。”

    容溪回想了一下,终究没有想起来。

    “无论如何,人证、物证俱在。要真是虚惊一场,就好了……”容溪虽然紧绷着一张脸,精神却没有颓丧下去,气势仍不减。

    有趣。

    王妧仔细打量着容溪。

    这件事背后有没有人做了手脚?是暗楼还是镇察司?她很快就能知道了。

    也许,她还能借此促使靖南王下定决心。

    想到这里,王妧转身对莫行川吩咐道:“让高侍卫回去告诉靖南王,请端王来相救。如果端王办不到,我也没有怨言。”

    莫行川应了一声是。

    可眼下的情形也太奇怪了。

    一开始针锋相对的双方怎么莫名其妙地握手言和了?

    姑娘还打算帮对方的忙?不计得失?

    他可是在一旁从头看到尾的人,那只在桌上乱爬的毒蝎子还在挑动着他的心神呢。

    王妧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她对容溪说:“把你的蝎子收好吧,我养了一只猫,很淘气的。”

    她话音一落,小白猫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一下子跃上桌面。

    爪子一扫,毒蝎子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它压在爪下。

    在几人的注目之中,小白猫慢悠悠地提起爪子,转身离开,留下了一滩蝎子泥。

    容溪呆若木鸡。

    她看了看小白猫,又看了看王妧。

    不是说王妧斯文娇气,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大家千金?

    不是说禽兽对危险的感知更胜于人?

    一脚踩死万里挑一的玉蝎子还若无其事的猫?说是凶兽还差不多。

    王妧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过了,它很淘气的。”王妧像是在回应她的惊诧。

    而另一边,得知了王妧吩咐下来的事,张伯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孩子,竟敢逼靖南王做决定,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120 靖南王(四十八)

    当年的厌鬼之乱是从容州浊泽开始的。

    南沼十三个部落之中的鲎部和蝎部以浊泽为界,挑起争端。

    然而在战事结束之后,鲎、蝎两部合二为一,剩余的十一个部落却因为这场混战遭受了灭顶之灾。

    处在战火中心的容州虽然满目疮痍,但因为鲎蝎部的努力耕耘很快又恢复了生机。

    “真是一年比一年不同啊。”

    小雨沥沥地拍打着屋檐和门前的石阶,临街的小酒馆也因为这场雨而变得冷冷清清。

    说话的是个面容白净的中年男子,他声音十分轻柔,乍一听像是女人在说话。可看他明眸朱唇,肤白似雪,倒是和这把声音十分相称。

    和他隔着一张方桌坐着的年轻女子战战兢兢,警觉地注意着街上的动静。

    “我也是第一年来容州。”她一边小心地回应。

    “你素来谨慎,这一点比蓝绫好。不过,也别谨慎过了头,裹足不前。”中年男子神态悠闲,两指捏着桌上的小酒杯,送到嘴边,“就像对周充,那个男人不是一点小利能够收买的。你以利诱之,不如以势欺之。”

    “红姬记下了。”她恭敬地说。

    “你看看你,如今你和我身份同为长老,平起平坐,你也该尽快适应了。那么多人眼巴巴等着看你从这个位置上跌下去,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他很少用训诫的语气对待红姬,红姬和蓝绫是不同的。

    红姬有些犹豫,她该怎么回答?

    “是,长老……红叶。”

    有点拘谨,但是进步了。

    红叶笑了笑。

    “说到底,蓝绫这么没大没小也是我惯出来的,这回他苦头也吃了,教训也得了,咱们该把他带回家了。”

    红姬顺从地点头应是。

    这时,一阵哒哒的木屐敲击泥水地的声音从街东传来。

    越来越近。

    一个身披蓑衣的小童摆弄着一支等人高的竹杖向小酒馆走近,她好奇地歪头看了看酒馆里的男女。

    她的脚步并未停下,经过酒馆后又吱哒吱哒地向前走了。

    就在脚步声消失的时候,一道破空声响,方才那孩子手里的竹杖如箭矢般地冲红姬的脖颈射来。

    红姬早有准备,腰间的卷绡软鞭倏然扫出,卷着竹杖打向空地。

    “姐姐好厉害!”

    童言童语。

    那孩子拍手叫道,好像刚才打算夺人性命的竹杖不是她抛出的。

    诡计被人识破反而不逃,倒是有些胆识。

    红叶笑着看那孩子,并不动作。而红姬的软鞭已经连着抽打了数下。

    一下,被躲过去了。

    两下,擦上了蓑衣的边。

    三下,打中了。

    那孩子顺着软鞭的力道扑倒在泥水地上,狼狈不堪。

    可她却笑着说:“红叶长老,我家先生有信要交给您呢。”

    她指了指那竹杖。

    红叶一眼瞥见竹杖末端刻的一个“白”字。

    他朝那孩子招了招手。

    小童从地上爬了起来,先跑去将竹杖捡起来,又来到红叶面前。

    一张信笺被藏在竹杖的空心里。

    她取出信笺,递给了从始至终安然坐在方桌侧的红叶。

    “先生交代的事做完了,那小蛮可以走了吗?”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想掩饰她的不安。

    红叶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小蛮。”

    停顿了一下,他才说:“你的师傅没有好好教导你。刚才你出手的时候,脚步为什么要停下来呢?脚步声突然没了,是会引起别人的警觉的。”

    他循循善诱。

    “你记住了吗?”

    那个自称小蛮的孩子眼里露出几分迷惑,僵硬地点了点头。

    红叶很满意,让她离开了,丝毫不介意对方刚才挑衅的举动。

    “白先生?”红姬已经收起了武器,也收起了杀意。

    红叶点点头,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一行,那就是他来容州的原因。

    “他拿到了大长老的青简,说我会死在这里。我只好来看一看了。”

    暗楼九阁,每一阁都由一位长老管理。

    可是,长老和长老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比如他和红姬。他可以驱使她为他做事,反过来却不可以。

    说完,红叶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好像他们谈论的不是生死,而是风月。

    红姬却不如他平静。她抢步走近他,惊疑不定。

    青简神秘莫测,除了大长老,谁也看不懂。可是,大长老从来不掺和其他几位长老的明争暗斗,怎么会把青简上的内容告诉白先生?

    她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问:“这是不是白先生设的圈套?”

    若是,红叶不该来容州涉险。若不是,红叶更不该来。

    “他在滁州的经营被周充一举打得七零八落,这个时候他可不敢来招惹我。”

    红叶慷慨解开她的疑惑。

    “那就是真的了?”红姬感到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被青简预测了死期的红芙如果还活着的话,也轮不到她红姬当长老了。

    红芙可以死,但是红叶不能死。

    “半真半假。”红叶并不为此过分忧虑,“用那孩子来送信,也正说明他已经无人可用了。他如果要我死,大可不必提前警示我。”

    那个名叫小蛮的孩子,年纪小,本事也还没学到家,咋咋呼呼地挑衅红姬,如果不是他在,红姬可不会手下留情。

    红姬听完,也觉得有理。

    自命不凡的孩子她见得多了,只是大多数都是自不量力罢了。

    “这次的任务你做得不够好。虽然大长老没说什么,可是你到底没有在规定的日期之前完成。我说过,很多人盼着你跌下去,而跌下去的结果只有死。”

    他对红芙的死十分痛心,也不希望红姬重蹈覆辙,因小看王公之家而搭上性命。

    红姬却有些不以为意。这次要不是出了段绮这个意外,她早已得手。

    段绮不是想和情郎双宿双栖吗?她不允许,段绮又能怎么样?

    王妧想抢她的人,那就由她来告诉对方,异想天开的想法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处置叛徒的事,你暂且缓一缓,我最近发现,大长老好像对那个人很感兴趣。”红叶突然想起这件事,便随口交代了一句。

    谁知红姬一改先前的沉稳,尖声回答:“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要了,我如果不给他一点颜色,底下还有人听我的吗?”

    红叶笑了笑,似乎不以为忤。他不再说话,挺身走进雨幕之中。

    红姬留在原地,眉头紧蹙,状若懊悔。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捉摸不透的雾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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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修正系统介绍:
通和年间,京城发生了多起失踪案。
当真相浮出水面,一个神秘组织放火烧毁了证据。
故事从一个幸存的少女开始……重生修正系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修正系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