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重生修正系统TXT下载重生修正系统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重生修正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宁三思     重生修正系统txt下载     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1 一生二(五)

    城西柳叶街尾,一处二进宅院里住着一对年近五十的夫妇。丈夫姓张,妻子朱氏,他们的儿子在外行商,女儿嫁给了城中开米铺的李三爷。张老伯身子不好,邻里间的往来都由朱氏料理着。四邻知道他们家的境况,等闲也不上门打扰。

    邻居李大婶知道张宅昨天傍晚来了客人,今天一大早,她正巧就在门口和客人打了个照面。

    “是个年轻人,留着两撇八字胡,看起来又不像是张老伯的儿子,流里流气的……”李大婶煞有介事地告诉隔壁的许大娘。

    朱顶不知道自己在邻居们口中被传成了浪荡子弟的形象,他正赶着出门去见王妧。

    老夫人不喜王妧姐妹,这在燕国公府不是什么秘密。当他得知王妧和老夫人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时,就预想到了今天的结果。燕国公让他以后跟着王妧做事,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有些事他也无能为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回了鸣玉街,从后门进了王家宅邸,王妧果然早就在花厅等着他了。

    “和张伯叙了半夜,昨儿就留在他家住下了。”朱顶在下首正襟危坐,他昨天到了滁州,打点好了里外才去见张伯。至于几时动身离开,全看王妧的身子几时“好全”了。

    王妧听说张伯以前也是燕国公府的管事,还和朱贤交情甚笃,心里也有些惊奇。

    朱顶主动提起:“二姑娘去年来滁州,落脚的地方就是张伯准备的。他虽说上了年纪,壮心仍不小,昨晚拉着我的手说,哪天要是用得上他,他肯定不会推辞。”

    王妧点点头,问出她的疑惑:“他离开国公府应该也有十多年了,那时他正值壮年,为什么会离开?”

    “姑娘那会儿还不记事呢,”朱顶脱口道,随即他意识王妧的问题有点不寻常,愣怔了一下才说,“我也是听义父说的,张伯有一次为了救国公爷,受了重伤,后来才离府休养。”

    说完他才想到,这个“不寻常”在于,他从没提过张伯什么时候离开国公府,王妧怎么会知道?再深想下去,王妧不记得张伯,却从她自己的年龄估算出张伯离开了多长时日,最后竟还能在刹那间抓住节骨眼上的问题。他的义父朱贤在告诉他张伯的遭遇时,也慨叹过王姗洞见症结的能力。朱顶想,二姑娘大概也问过他义父相同的问题吧。

    王妧会问,说明她关心,这一点同样让朱顶感到高兴。然而,王妧没有追问下去。朱顶听她又问起了如意楼的事,于是他收敛了心神,回说:“第二间如意楼是在湖州,靖南王的地盘,当初也是一波三折,才定下了位置。”

    朱顶简要说了经过,王妧听得皱起了眉头。

    “他这样蛮横,还能执掌封疆之印,真是不可思议。”她说道。

    “再怎么说,他在南沼立下的功劳是实打实的,谁也动摇不了他在南沼的地位。”朱顶补充说。

    王妧想了想,又问:“阿姗答应了什么的条件,靖南王才罢手?”

    朱顶摇头表示,王姗和靖南王二人密谈的过程无人知晓,结果却显而易见。

    “姑娘想知道如意楼的现状,只有派人去一趟湖州了。”当时的他只是作为王姗出行时的护卫,见证了王姗的作为,严格来说,他也不算是雀部的人。

    话已至此,王妧没再问万全一的下落。

    “我在麓山行宫收留了一个名叫碧螺的女子,却害她被刘妃挟持。”说到这里,王妧沉默下来。猛地,她站起身,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完全忘了朱顶就在一旁。

    掌心被指甲印出一道月牙般的红痕,丝丝疼痛让她更清醒地看透自己的内心。

    碧螺安好会不会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她在周充面前避开这个问题,是不是因为她心底潜藏着一个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顾虑?

    王妧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也微微发白。

    朱顶也站起来,他很是惊异,刚才说到靖南王,王妧也仅仅只是皱眉,而此时她竟因为一个女子而失色。

    “姑娘,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朱顶试图理清王妧的想法。

    “她没有回行宫,也没有去国公府,”王妧轻声沉吟,后又问朱顶,“你在京城可有得用的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王妧随即下了命令:“找人去查碧螺的生死下落。”

    朱顶摸清了碧螺的身份来历,才向京城递回了消息。

    当夜,王妧静坐至三更,终于听到一阵意料中的声响。她抬眼望去,六安从面西的窗外翻身进来,她装作没看到,拿着一册《燕书》遮住了视线。

    六安走到她跟前几步外站定,他敢肯定王妧已经听到动静了。

    “徐多金和白先生早有勾结,许楠竹的死,就是白先生做的。”许楠竹正是和湘湘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王妧翻动了一下手里的书页,同时看了六安一眼。

    “白先生没有为难你?”她的目光飞快地又回到了书上。

    六安微微一笑:“我说没有,那就是在骗你,我说有,你让我回来吗?”

    “随你。”王妧毫不在乎地随口说道。

    “你不想要他们杀死许楠竹的证据?”六安说着,一边猜想今天发生了何事。

    王妧没有回答,只是拿书的手收紧了一下。

    六安垂下目光,又说:“还有一个好消息,白先生想弄清楚你和周建到底有什么关联,所以他派了他的一个手下和我一起去刺杀周建。”

    王妧唰地把书册合上,看着六安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不许杀他。”

    “我知道。”六安笑了一声,接着又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你知道周充来滁州是为了什么?”

    王妧放下书,抬起下巴等着六安的下文,并不打算回答。

    “认真想想,他让你做的事,换了别人一样能做,那么,他为什么找上你?”

    “别自作聪明。”王妧打断了他的话,“回去尽快把证据找到。”

    说完她又把头埋进那册《燕书》里。她在其中一篇列传中找到了关于太宁曲的只言片语,这让她既高兴又有些头疼。

062 一生二(六)

    “这两瓶药可以让你心想事成。”赵玄将东西放在他跟前的青石桌上,宽大的袍袖往身后一甩,倜傥非常。

    这处私宅,原本是庞老爷心血来潮弄出来的,如今,宅中景致最好的地方变成了赵玄的乐土。他擅长于在有限的空间里创造出供他消遣的玩意。

    隔着池塘,庭院西面栽了一片斑竹林,这个时节依然能看到满眼青翠。赵玄吩咐人在竹子之间缠绕上一道道蚕丝,日光好的时候,蚕丝反射出利刃般的光泽。

    湘湘站在石桌的另一边,她看向那两个小小的白瓷瓶,它们是她拿自己和王妧两次相遇的经过换来的。赵玄没有食言,她放心之余,又有些心虚。

    “怎么,不敢拿?”赵玄的语气仿佛是在开玩笑,说完还瞟了一侧的池子一眼。

    湘湘连忙将两个瓷瓶收入袖中,随后她又懊悔起来,说到底,她拿不准赵玄是不是真的会把它们丢到池子里去。他有着不输给庞公子的俊逸的面庞,为什么内里却是一肚子坏水?

    她还没来得及想通,赵玄却飞快地说了一句话后便准备送客了。

    南边的那扇拱门后,庞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察言观色是湘湘自小耳濡目染得来的本事,此刻之前,她从来没觉得这是件坏事。

    赵玄告诉她,庞颙爱慕着一个他永远得不到的人,她也有切肤之痛,她要做的,是帮助庞颙。可庞颙根本看不到她,即使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明天晚上行事。”

    湘湘走出宅子的时候,她才从茫然和失落中清醒过来,口中重复着赵玄方才对她说的话。明天她要赴徐多金为他女儿摆下的生辰宴,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全身而退。

    离去的人内心如何翻涌,赵玄毫不在意。他的侍女拿着金铃穿梭在竹林中,一不小心,就被蚕丝割破了手臂。

    看到赵玄怡然自得的样子,庞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为什么要逼她?”他开口质问。

    赵玄终于转过头来,见庞颙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他嘴角一翘,拿话刺庞颙道:“我不过说出了事实,她就羞愤得不敢出来见人了?还让你来替她讨公道?”

    对于不知死活、敢来挑衅他的人,赵玄还击时从不手软。

    庞颙依旧皱着眉,只是面色更加凝重了,说:“她也是庞家的人。”

    “呵……她当不了一个好主人,我自然也不必当一个好客人。”赵玄大笑一阵,反问,“她知道你我师出同门,她要我走,可问过你的意思?”

    赵玄见庞颙果然说不出话来,又说:“但凡她有一丁点在意你的感受,就不会让你不顾同门之谊来质问我。庞牧把她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也跟着发昏?”

    庞颙突然意识到,赵玄在用一种无差别的残忍对待他,就像对待那个在锋锐的蚕丝中穿行的侍女,就像对待他爱慕的那个人。

    “我保证,她以后不会再干涉你的事,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揭人伤疤了!”庞颙平复了气息,目光又变得坚定。

    赵玄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我说,你这是在求我吗?”

    庞颙听了,差点因这句话而失态,但他到底是庞颙,多年的修养很好地掩饰了他的愤懑。他从前不会为对方的身份折腰,如今也不会。于是他闭了嘴,抬起下巴不去看悠悠然坐在石桌旁的赵玄。

    “噗嗤”一声,赵玄真正笑出来。旁人丝毫无法理解他的兴味从何而起。

    “夫子说你是他教过的、前途最最不可限量的学生。”赵玄一边说着,一边笑得无法自已。可乐极生悲,他一口气没喘过来,情急用拳头捶打胸口。一番折腾过后,他竟从眼角挤出一滴泪。

    “你疯了!”庞颙猛地想起他听过的那个传言,一时之间又为自己的失言而后悔。

    赵玄恍若未闻,胸口起伏着用力喘了几口气,摆摆手说:“我不管她了。”

    一个烦恼消却,另一股苦闷又翻涌上庞颙心头。正因为赵玄说的是实话,他才会被它所伤,而她又何辜!

    庞颙终于离去。赵玄看着他飘逸的背影,遗憾地抿抿嘴,唉声叹气说:“药下得还不够猛呀。”见侍女自始至终一直专注于手上的活计,赵玄不高兴了:他要罚她。

    如果不是还要去见一见王家的那个小老头,他也许会留下来看她受罚。白衣侍女跪在竹林中,蚕丝将她裹缚成一只茧。

    ………………………………

    柳通判已经在这间小客店门口徘徊了很久,等到店主人惶恐地上前来询问,他才知道自己的行为多么怪异。

    “周建、周公子是否住在这里?”

    其实他早就清楚周建投宿在此,只是为了缓解尴尬,才这么问。

    店主果然松了一口气,迭声应是,又将柳通判迎进店里,领着人直往周建所在的房间而去。

    周建打着呵欠来应门,一看清访客的模样,他立马就清醒了。咽了咽口水,他集中起全部心神来应付眼前的柳通判。

    “柳大人找我,所为何事?”周建首先开口试探。他没忘记,都是托这位柳大人的福,徐老爷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了他。

    “如果我有冒犯到你的地方,请你见谅。我来此只想问一个问题,”柳通判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没有时间再和对方玩声东击西那一套了,“你是不是朝廷派来微服私访的钦差大人!”

    一念之间,周建的思绪飘回到他一无所有的岁月,那时他的快乐是纯粹的,然而那样的快乐无法持久,苦痛像一只血淋淋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发出了无声的呐喊,同时伸出手去,好像已经一把抓住了摆在他面前的丰厚回报。

    “是,是!”第一声他应得疲弱,而第二声就显得气势十足了。

    这时他还不知道,他要为所谓的名利付出什么代价,更不知道那个代价他付不付得起。

    柳通判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章,郑而重之地放在屋中唯一的桌子上。因为缺乏对知州大人身体状况做出的判断的信心,他甚至不敢留下来确认钦差大人的反应。

    周建将人送出店门,返身回到堂中时,他发现店主和伙计们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063 一生二(七)

    “《燕书》上记载,燕朝长观年间,太宁曲残谱现世,穆宗皇帝得到它之后,又把它送给永乐公主当陪嫁。永乐公主耗尽一生心血,填补了残谱,可惜,曲谱最终还是失落了。”

    王妧揉了揉发胀的脑袋说道,她不喜欢像今天这样,连出门都要瞒着别人。

    马车里,周充和她相对而坐。他听不出王妧语气中的惋惜,只是看见她双眼底下两抹化不开的乌青,猜到了那是熬夜查书造成的。

    “前朝巨贾万连山就是永乐公主的后人,曲谱在他手上不是很合理吗?”他说。

    王妧早就准备好了反驳的话,她神情凝重:“永乐公主一生无子,你所说的,不过是野史穿凿附会,不足为信。”

    周充终于明白了王妧的意思。

    “你想说,万连山身后留下的秘宝也是子虚乌有的?”

    甚至不用等她开口,周充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如果前朝秘宝是世人杜撰出来的,王姗又怎么会决心要追查它的下落?”周充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特质,这种特质让他很容易取得别人的信任。

    果然,王妧神色缓和不少,看上去也被他的话说服了。

    “徐多金说了,只要你给得起他要的价,他就能把太宁曲谱弄来。他手上一定有秘宝的线索,而且最有可能就藏在徐宅之中。”

    这就是他们今天赴宴的目的。

    “也有可能,他只是在虚张声势。”王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已经不再那么笃定。

    周充点点头,说道:“且看他拿出来的太宁曲谱是真是假。”

    一路到了徐宅,别无话说。

    徐多金名下作坊、商铺无数,究寻这些家产到底是怎么来的,市井中流传着一个说法。传说他有一次随人出海,在海上捡到一条似龙非龙、长着两个角的大鱼,破开鱼腹,其中竟有一颗碗大的夜明珠。此珠被一个北漠来的行商用十万贯买去,徐多金拿着这笔钱回到滁州,短短几年就搞起来很大家业。

    他的女儿徐秀出生在他还没起家的时候,幼时也跟着吃了不少苦。然而,如今凭谁看到徐家大小姐风流俊秀的模样,都不会把她和窘迫清贫的生活联系到一起。

    徐多金不惜花费巨万,办了这场盛大的生辰宴,足见他对爱女的珍视。宴席连摆五天,这才是第一天,请的是几个现任的官长和一些与徐家互有往来的大户及其子弟。

    席间众宾喧哗,痛饮流连。

    几个青年子弟听说徐老爷的收藏之中有一尊世间绝无仅有的东海白玉雕凿而成的仙人,便托徐老爷的内侄夏二去说项,好让众人开开眼。徐多金得知后,笑呵呵地答应了夏二的请求,又低声嘱咐几句,才放了人。

    周充也随着几人离了席。

    “我有一奇物,不知道王姑娘有没有兴趣替我掌眼?”徐多金踱步过来,对王妧说道。

    王妧知道他说的东西是什么,便跟随着他的脚步,离开宴客的花园。来到一处富丽厅堂,二人刚一坐定,便有琴声从一侧的静室里传出来。

    琴声意境悠远,仿佛有仙子从空谷绝壑中踏入红尘,幽幽吟唱着人世间的至理。

    王妧听得正入神,琴声却戛然中断。

    徐多金将她的惊愕收入眼中,他呵呵一笑,说道:“方才演奏的,就是太宁曲中的一段。”他没有告诉王妧,每次弹到这里,琴弦必断,逼得琴师不得不停下来。

    “曲谱呢?”王妧镇定下来,她的目光被帷幔阻隔,无从得知弹琴的是何人。

    “王姑娘,你该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太宁曲谱就在我手上,而且,我也很有诚意把它卖给你。”

    王妧听他说得气定神闲,可细看之下,那副嘴脸实在刁滑至极。

    “你开价吧。”她移开视线,直视着前方。

    徐多金抚掌而笑,静室中的琴师闻声款步走出。

    湘湘毫不避讳地展示着她艳丽的姿容,她曾在徐宅遇挫,现在又重新站在这里。只有洗刷掉心里蒙上的冤屈和耻辱,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遇到王妧,她的打算就变得更加坚定不移了。

    “太宁曲谱珍贵无比,如果有太宁曲传人亲自演奏,岂不是更难得?”徐多金和所有老练的商人一样,能准确地嗅出金钱的味道。太宁曲谱加上太宁曲传人,足够让他开出一个天价。

    湘湘现身的目的已经达到,徐多金便让她退下了。接下来,他要和王妧谈出一个令双方满意的价码。

    “我要的是太宁曲谱的孤本。你找人随便弹了一支不知名的曲子,就敢说它是太宁曲,你是在唬弄我,还是在唬弄你自己?”曲谱的内容几乎无人知晓,王妧也不是例外。只有一点可以助她辨别真伪,那就是永乐公主在曲谱中留下的印记。

    然而,徐多金并不打算将曲谱拿出来,他深知奇货可居的道理。反正,对方越是心急,对他来说越有利。

    “事实如此,我也无需分辩。恕我不能离席太久,王姑娘,请吧。”他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王妧脸色微变。

    像她这样心机与城府俱皆不足的黄毛丫头,徐多金应付起来何其轻松。只听他又说了一句:“知道太宁曲谱在我手上的人,目前也只有王姑娘你一人而已,此事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王妧冷笑一声:“换作是别人,太宁曲谱就不值那个价了。”

    这样锋芒毕露的回应,在徐多金听来,更是印证了王妧冒失、幼稚的一面。他笑了笑,大方地不予计较。

    看着王妧愤愤然离去的背影,徐多金捏着下巴上的短须陷入沉思。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抬头,一抹动人的颜色惊艳了他的双眼。

    湘湘低着头,娇娇怯怯地站在门后。

    他一直相信,人的命运是生下来就注定好的。就像他,注定要成为富甲一方的大财主,而湘湘,天生一副令人垂涎的美貌,注定要成为好色之徒手中的玩物。

    丫环托着一樽酒并两只酒杯,跟随在湘湘身后进来,放下托盘后又告退出去。

    倒酒时,湘湘用余光看见徐多金脸上微微抽动的肌肉,没来由地感到恶心。此时,她想起了许楠竹,然而却只是平添了难受而已。

064 一生二(八)

    一个裹着黑色披风的女人快步行走在徐宅边缘的偏僻之处,远远地避开了热闹的花园和庭院。

    很快来到西面的小门,即使知道这个门少有人出入,她仍然紧张地回头张望。脂粉掩饰不了湘湘煞白的脸色,她看上去像是戴了一张美人的面具,只有眼睛里的惊恐和慌张是真实的。

    伸手开门时,袖口处殷红的渍迹暴露无疑,她急着把双手收回。这时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叫唤她。她没有回头,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终于迈出门外。

    刚走了两步,她便迫不及待地提起裙子向街上跑去。但她脚下却越来越沉重,直到绊倒了,她才发觉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壶酒,她只喝了一口,余下的通通进了徐多金的肚子。

    她不会死,只是,如果她这副样子被人发现,她也活不了。想到这里,她惊得后背出了冷汗。连一辆马车轱辘行驶到她身边,她都没有发现。

    赵玄从马车上跳下来,他一眼看见湘湘袖口的污秽。

    即便事实如他所料,他也没有什么欢喜或悲戚。走近湘湘,他低下身子,捏着湘湘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

    她的目光中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风韵,任谁都会被这样的目光打动。

    “你是来救我的吗?”湘湘心中并不抱有期待。

    “是啊,我又来救你了。”赵玄将她双眼合上,抱她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王妧收到了任务成功的提示,她心中不解。只是周充在侧,她不得不集中精神,跟上他的脚步。

    二人到厅侧的小书房坐下,王妧毫不避讳地说出她的看法。她仍拿不准太宁曲谱是否在徐多金手上。

    “徐家至少藏有六幅古画,都是前朝名家的真迹,方才我受邀去鉴赏的那尊白玉雕像,也是当世罕见的珍品。徐多金确有万贯家财,可他却没有欣赏这些珍玩的眼光……”

    王妧忖度着这番话,周充却突然换了话头。

    “我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王妧诧异地看着他,接着又听到一声爽朗的大笑。只见一个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从门外踱进来,正是徐多金的内侄夏二。

    “原来周大哥躲到这里来了,叫我好找。”

    夏二素性豪爽,他曾与周充会过一次,便是他把周充引进给席上诸人。等他发觉书房中还有别人,他忙又告罪。

    “不知道王姑娘也在这里。”他只为寻周充而来,有旁人在倒不好说话。

    王妧正为谈话被打扰而不快,对夏二明显要与周充单独说话的意图,她也视而不见。

    周充说:“可是发生了什么趣事?”

    夏二先是一愣,随后才点头说:“是、是。吕大几杯酒落肚,说溜嘴了,他爹花了两千贯求来的那幅墨宝其实是一张废纸,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呢,又怕我们笑话,死活不说坑了他们家的人是谁。”

    说到最后,夏二忍不住笑了。周充听完也笑起来。

    王妧移开眼,显得对这件趣事兴致不高。

    这时,有个丫环来寻夏二,说大小姐回去歇着了,诸事让夏二看着张罗。丫环说完,一径去了,夏二脸上却难掩失望。

    瞥见二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夏二只得歉笑一声,再次告罪。

    “表姐嘱托,我实在不敢不尽心,还请周大哥和王姑娘多多包涵。”夏二追着传话的丫环离去。

    书房里归于平静。王妧低声说了一句“可惜”,周充耳尖,听她语气中似乎有奚落他的意思,便追问道:“怎么可惜了?”

    王妧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才说:“白白花了两千贯,难道不可惜吗?”

    周充轻笑出声,却无言回复。

    二人并未留至晚席。徐家这场声势颇大的生辰宴如何收场,王妧并不上心。

    ……………………………………

    客栈入夜后便再不闻人声。店主夫妻两个歇在后院,半夜被咚咚作响的拍门声惊醒了。

    起身找了件外衣披上,店主已经认出了叫门的声音。

    近来生意惨淡,来住店的客人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店主冷眼看着,客人之中只有那个名叫周建的似乎有些门道,说不定哪天就有了更好的去处。果不其然,城中有名的大财主徐老爷请了周公子去吃酒席,而周公子也大有醉宿主人家的打算。

    怎知他又回来了呢!

    掌灯开门,看到喝得烂醉的周建,店主连着唤了他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这醉鬼,竟还认得路。”店主嘀咕着,半拉半扶把周建弄回房间,自又回去歇下。

    原本鼾声如雷的周建,也渐渐睡得安稳了。他的右手始终放在心口的位置,有人说以这种姿势入睡容易引发噩梦,周建大约是没听过这样的说法。

    四更时分,周建猝然醒来。长长地出了几口气,他才拍拍胸口,放松下来。一时觉得渴了,他坐起来。房中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

    他摸索着走到桌旁,途中踢倒了一张矮凳,也没去理会。由于找不到火纸,他索性不点灯了,房门就在几步之外,他找准方位,抬腿走过去。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见门栓好端端地插着,恍惚有哪里不对。就在伸手碰到门的一刹那,他浑身打了个激灵。种种怪异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

    有贼!

    刀剑碰撞声倏然响起,周建吓得连滚带爬地窜到墙角。

    “杀人啦!”破锣般的嗓音在静夜里传出很远。

    “别……别杀我。”周建按着心口,声音因为刚才那声呐喊而变得嘶哑,他慌忙咽了几口唾液。盗贼们起了内讧,他要活命只能用重利诱之!

    他咬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叠宝钞:“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大侠尽管拿、都拿去。”

    屋中对峙的两道人影岿然不动,周建也在心里捏一把汗,缓缓地把手中的宝钞放下。正在他暗恼店家听到他的喊叫却不来相救之际,那两个盗贼动手缠斗到了一起。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手疾眼快地取了门栓,但是,他打开门后却没敢迈出一步。没料还有一贼守在门口,正防备着他逃脱。

    颤颤地退回房中,他始终想不通,为何这伙贼人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065 一生二(九)

    林启认出了那个出手要夺走周建性命的人,同时也感受到了成倍增加的压力。助战蓝绫的神秘人的身份,有线索将其指向了王姑娘身边的护卫。他把这个推断呈报与大人的时候,大人说过,这样的敌手危险而又难缠。

    起初,他觉得自己至少也能和六安打个势均力敌,而事实却让他的这个想法烟消云散了。

    事后他想起来,被六安重伤的霍平等人哪个没有出众的实力,他输给六安并不冤枉。只是那厮玩起欲擒故纵的把戏,蓄意侮辱他,实在可恶!

    正当林启准备与六安拼个鱼死网破时,六安却突然收手,调转锋芒,直指门口为其把风的同伙。

    那人措手不及,被一下子放倒在了地上。林启还没看清六安的动作,那人已被五花大绑。

    “送你了。”六安拍了拍动弹不得的盯梢者,对林启说道。

    见林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六安笑了笑,越过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周建,扬长而去。

    留下的残局却要林启去收拾。今夜之事要如何回报,才不会让大人觉得他太无能,林启想到这点又垂头丧气了。

    最后,他终于决定先将地上那人的身份来历调查清楚了,大人问起来也算有个交代。提着那人的衣领,林启大步往隔壁房间去了。

    房中只剩一人。

    呆立了一会儿,周建才确定那伙盗贼把他给忘了。

    起初那阵惊骇过去,他忙将散落的宝钞收好,又关上门,插了栓,拿后背抵着门。做完这些,他仍心有余悸,总觉得黑暗中仍有无数双觊觎的眼睛正盯着他的胸口。

    他摸黑走向方桌,踢倒矮凳时发出“咚”的一声响,他心头一颤,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次,他顺利找到了火纸。点亮灯盏,微弱的光芒霎时充满整间屋子。他环顾一周,熟悉的布置让他觉得安心。最后,他把目光放在门上,不再移开。长久的凝视让他产生了幻觉,他畏惧着所有可能破门而入的事物。他得用什么堵住门才行。

    此时已将近五更,一个起夜小解的客人睡眼朦胧,看见了红彤彤的火光,不由得跑到火光处,口中大叫:“着火了!着火了!”

    人人闻声而动,纷纷逃出客栈去,好像天提前亮了一样。

    有个青年费力破开房门,把被浓烟呛晕了的周建救出火海,随后便不知去向。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掐人中,兴许能救醒。”

    众人七手八脚救了一通,周建终于奄奄转醒。

    看到围在四周的好心人们,他竭力支撑着坐起来,同时,眼里露出一股疯狂劲儿。他站起来,二话不说推开了挡在面前的障碍,奔向了熊熊的火光中心。

    他已经无暇去想,这火烧起来之前,他是怎么凭他一人之力搬动了方桌,灯盏倾倒于桌面时发出了什么样的声响,以及火势蔓延到门框上用去了几个眨眼的时间。他所想的只有一件事。

    柳通判交给他的奏章绝对不能被这场火毁了!

    赶来救火的店主恰好目睹了这一幕。发了疯的周建不顾阻拦地冲进火海,一截断木从他头上砸下,却没有扭断他的脖子,而只是拦住了他的脚步。

    店主两只眼里瞪出火来,大喝一声,箭步冲向这场大火的肇始者,拉了他的衣领便往回扯。周建挣扎了两下,竟顺从了。

    救了人回来,店主心中也后怕不已,正准备破口大骂一通,却看到周建以手掩面,仆倒在地。他伸手扳过周建的右肩,一眼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又倏然收回手。

    对着那半边血肉模糊的脸,他张大了嘴,骂不出一句话。

    …………………………………………

    “可怜。”白先生看着躺在床上的徐多金说道,语气里却听不出同情的意思。

    卧房中,灯烛明亮,把徐多金的脸映得如同一张纸。他不时露出痛苦的神色,额角的冷汗刚一冒出,便被丫环用绢绸拭去。

    “万幸算是活下来了,在你生辰之日发生这样的事,想必你也不好受。”

    白先生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看向那个低头垂泪的女子。

    徐秀依然是白天盛装的打扮。她听了白先生的话,轻轻抬起头。疲倦的脸上,妆容已被眼泪洗净,她看上去悲戚而又无助。

    “多亏了白叔叔,我爹他才能活命。只恨我,什么也不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爹受苦。”徐秀哽咽着说。发现徐多金重伤的人是白先生的手下,而那救命的金疮药,也是白先生送来的。

    白先生缓缓走到徐秀面前,弯下腰,伸手把徐秀脸上的泪痕拭去。

    两人目光相接。白先生深深地望着徐秀,像是要把她看穿。

    “我很失望。”他突然说道。

    徐秀睁大了眼睛,蓄着泪水,却不敢任其流下。

    “你爹受的苦,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可他不听我的劝告……”白先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那尊白玉仙人他开价多少?”

    徐秀咬着唇,委屈地看着他。

    “我可怜他,鼠目寸光,不知道真正的无价之宝就在他面前。”白先生侧身移了位置,让徐秀的目光直接落在徐多金身上,“不知道真情可贵,才会拿至亲之人的婚事来牟利,才会栽在色相上,几乎去了半条命。”

    他清楚地知道徐多金的作为,所以,他做出的评价才如此令人信服。

    一个俊逸的身影从徐秀心头掠过,随即她发现,那身影已经变成种子,在她心里扎了根,发了芽。

    “我爹,他总会好起来的。”徐秀止了泪,仰起头看着对方,小心翼翼地说。

    白先生轻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天就要亮了,你熬了一夜,也该休息了。记住,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他说完便要告辞。

    徐秀神情木然地站起身来,亲自送白先生出了门。

    回屋后,她重新梳洗了一番。徐家的宴席还没有结束,天亮后,她还要继续属于她的生辰的狂欢。

066 一生二(十)

    这个晚上,赵玄梦到了宫城。他穿着黑色的金龙袍,高高坐在宝座上。有个女人站在下首。他听不见她的厉声指责,只是盯着她翕张的檀口。

    一点嫣红使他心中情绪留连。

    随后,他看到那个女人像只脱离牢笼的雀鸟一样飞身出了宫外,宫墙随之土崩瓦解。无数巨大的岩石从他头顶砸下来,他大声叫喊着。

    “救驾?”赵玄惊醒了,可是醒来后,他却记不清他最后喊的是救驾还是救命。

    反复思量之下,他遗忘得更多。

    清早,他起床后得知庞颙昨天半夜就离开,心里却不过分在意,因为他已经找到了新的消遣。

    湘湘等在赵玄出门时的必经之路上,眼眶微红,一副刚哭过的样子。见到赵玄,她慌忙背过身去,拭去泪痕,才慢慢回转过来。

    赵玄为她驻足。

    “他走了。”湘湘望着赵玄说道。庞颙说他要离开滁州,四处游学。她有些羡慕他,但她知道自己和他不一样。

    “你甘心?”赵玄好奇地问。他亲手安排了这出戏,如今主角已经退场,戏也没了看头。不过,另一出好戏也许还用得上眼前这个女人。

    湘湘想起庞颙临走前对她说的话,心里又难受起来。

    庞颙说,如果她学赵玄,只图一时的快意,那她将永远不能明白真正的快乐是什么。她无从分辩,因为她确实被赵玄怂恿,成了庞颙心目中贪恋一晌之欢的俗人。她用了一夜时间,终于想通了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决定放手了。心地善良、出身高贵的庞家公子,到底不会记得他救过一个饿得发昏、偷包子时差点被人打死的可怜虫。遇见你的前一天晚上,我又遇到了一个从天而降救了我性命的人。事后我想,老天确实待我不薄,可我却辜负了……”

    湘湘说完看向赵玄,眼似秋波,双颊含着红晕。

    “我第三次遇险,把你错认成庞公子,你却依然对我伸出援手。只有这最后一次,”湘湘停顿了一下,才说,“好在这最后一次,我没有辜负。”

    她用双眼告白她对赵玄的殷殷情意,不一会儿,她便觉得手心变得汗津津的。

    “我发现,你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赵玄的食指轻轻划过她的颊边,最后在她的下巴处停下。昨夜的梦他忘了大半,唯独一件事物叫他难忘。

    “口如含朱丹。”赵玄轻声沉吟,“这样柔美的唇,连薄情寡恩的话也说得动听极了。”

    他的动作,他的声音,轻得像微风细雨,却让湘湘产生了一种本能的畏惧。

    “忘了庞颙,以后,你就是我的了。”赵玄嘴角微微翘起,眼里含笑说道,“你的眼睛哭红了不好看。”

    她心头颤抖着,身子也随之战栗,而能给予她这种异样感觉的人只有赵玄。

    ……………………………………

    鸣玉街王家宅邸。

    王妧一早就接到朱顶的消息。

    “张伯怕是不好了,姑娘能不能去看看他,了他一个心愿?”朱顶面色沉重地恳求道。他原以为张伯的身体调养了十几年,早该恢复了。谁知一场急病发作起来,竟会要了张伯的命!

    谁又忍心拒绝病重将死之人唯一的请求。

    王妧应允后,随朱顶往城西而去。她觉察到朱顶焦虑了一路。

    张伯的住所地处僻静,朱顶熟习地推门而入。前院无人,厅中也无人。朱顶进了正屋,王妧却止步于门外。

    数声响动过后,王妧终于看到一个面带病容的老人从屋里走出来,阴郁似乎刻进了他的眼角和唇边的皱纹里。

    “姑娘为何不进来,咳……”那老人咳嗽一声,缓过一口气来,才说,“看看我这疾病缠身的糟老头子,几时撒手人寰?”

    “你是张伯?我从来没见过你。”王妧回应道。

    张伯扯动嘴角,似乎在笑。

    “的确,我离开国公府的时候,你还是个刚会学步的孩子,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府中上下每个人的心。可笑,你要走的路才刚刚开始,而我的,却在那个时候就走完了。”

    张伯的形体容貌如同一个垂暮的老人,很难相信他的真实年纪尚未半百。

    王妧无言以对,再多的道理都说不过摆在她面前的事实。

    “我救了国公府最重要的血脉,却变成了提不了刀的废人,被老国公视为弃子,你说,这个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公道?”他目光冷厉,语速不疾不徐。

    “你引我来,是为了向燕国公府讨回你的公道?”王妧问。

    张伯冷笑一声:“如果这世上还有公道,那么我杀了你,就是公道。”

    “那朱顶的公道呢?”王妧把目光投向他身后,屋中动静全无,“他视你为值得敬重的长辈,你却让他变成背主的小人。对国公府,你从未表露出一丝怨愤,去年阿姗来滁州,你也不曾向她提起。怎么我来了,你就想到要杀了我呢?”

    听了此话,张伯的脸色变了又变,瘦削的脊背好像弯得更低了。

    “因为你本身就是一个欺软怕硬、口蜜腹剑的小人。”王妧继续把话说完。

    张伯用他那双如鹰鹘一样锐利的眼睛锁定了王妧,当下飞拳出手,攻势汹汹,状若恼羞成怒。

    王妧臂上受了一拳,不得不忍住疼痛,避开对方随拳踢出的右足。这一腿的力道足以令她失去行动能力,王妧意识到她低估了张伯的实力。

    她的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却看到张伯却突然停下动作,捂着胸口剧烈喘息。

    “谁让你来杀我的?”王妧盯着他青白的脸,等待他缓和下来。

    这样的病躯,非但杀不了王妧,还可能加速他自身的衰亡。张伯的行为由头到尾充满着矛盾,所有的一切都令王妧看不透、想不通。

    “真不愧是大小姐,区区小卒如我,根本不配杀你,是不是?”他说话时用上了气音,其中讽刺的意味却并不弱,“今天便叫你知道,性命落在一个无名之辈手里的滋味。”

    眼里的阴郁散去,张伯的神色透出几分快意来。

067 一生二(十一)

    张伯再次出击后,无力支撑,扶着廊柱几乎要站立不住。

    就在这时,一阵拍手声从屋中传出,一个神采奕奕的年轻男子踱步出来。

    “真不错,”他拍着手说,“小老头是个忠仆,你们燕国公府如此怠慢,难怪会凉了忠仆的心。”

    王妧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左臂,终于认出了对方是何人。

    端王。

    她不由得想起对方与镇察司的龃龉。当初在京城,她没有答应与之联手对付周充,莫非端王因此对她起了杀心?收买蓝绫来杀她的人也是端王?

    赵玄目不斜视地越过张伯,向王妧走来。他轻轻一笑:“我又不会伤害你,你这么防备我干什么。”

    王妧双眉紧蹙。流言说,端王患有癔症,行动不能以常理揣度。然而,端王的暴戾无情,王妧是见识过的。

    “你该防备的,是像小老头这样的、把他们和燕国公府的恩怨算到你头上的人。”赵玄在她面前三尺之处立住脚步。见王妧仍不言语,他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

    “不如,我替你杀了他。”他大大咧咧地说道。

    王妧一听,面色陡变。她终于开口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玄抿着嘴,用不解的语气解释道:“我是在帮你啊。你想保齐王,我没有为难你。你来滁州时救的那个女人,要不是我出手,她根本活不过昨天晚上。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为何要这样敌视我呢?”

    他看见王妧眼里似乎结着冰霜,心里不知怎的突然刺痛了一下。

    听他提到齐王,王妧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再三思索,才终于抓住那一点灵光。她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端王会那么轻易就放过齐王,现在她有些明白了。

    无论是齐王还是她,在端王眼里皆与提线木偶无异。他不会对一只木偶动起杀心,却可以心安理得地将之推入火坑。这样的人几乎不可能买凶来杀她。

    “我要走的原本就是一条绝路,你也不用费心推我一把了。”王妧说道,她的神情语气已经不再带着明显的敌意,只是仍存有戒心,“若不是你煽风点火,张伯即便对燕国公府心存怨愤,也不会鲁钝至此。杀了我,于他的处境又有何助益?”

    她的话同时也是说给张伯听的。赵玄的出现解释了张伯为何选在她来滁州的时候发泄怨愤,可这件事仍然有许多她不能理解的地方。

    张伯平复了气息,静静地站直了看着二人。

    “他都快病死了,能拉着燕国公府仅存的血脉陪葬,就算死了也是笑着死的。”赵玄说得理所当然,丝毫不在意站在他身后几步外的病弱老人,“我让你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你该感激我才是。”

    王妧怔怔地,她不相信赵玄只是为了一句“感激”。

    赵玄觉得可惜,他撇撇嘴,随即正色说道:“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你都错了,我会一一证明给你看。你当初拒绝我的理由是,镇国公府和燕国公府的恩怨你管不了,也不想管。可是,这些恩怨你真的躲得过吗?害老头蹉跎了半辈子、才志无处施展的人是你祖父,如今老头却想杀了你。害周充家破人亡的人是王姗,你认为周充会怎么对待你呢?”

    他说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径自离去。

    这就是赵玄的目的?证明他是对的,她是错的?

    王妧立在原地想了许久,最后,她把目光放在面前那个癯瘦的老人身上。他那过分锐利的眼神已经完全收敛起来,病态褪去,张伯变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者,这才是王妧臆中的形象。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张伯等王妧打量够了才问。

    王妧蹙着眉头,反问道:“你还想杀了我吗?”

    张伯平静地摇了摇头。

    “你把朱顶怎么了?”王妧又问。

    “被我迷晕了,正在屋里躺着。”

    “端王带来的人呢?”

    “都撤了。”

    “你制服了朱顶,没有道理拿不下我,这个破绽也太大了。”

    “他对我毫无防备。”

    “如果端王真的想杀我,你如何抽身?”

    “屋里有条暗道,埋伏了些人,足够应付了。”

    双方你问我答,竟流露出几分默契。

    王妧并不着急去查看朱顶的情况。她看着张伯的眼睛,那双眼曾向她表达出主人的怨恨、愤怒和心如死灰的哀痛,可她却再也找不到这些情绪了。

    “要想探清端王的虚实底细,根本不必瞒着我,在我面前演这出戏。”

    张伯一时语塞,微微垂下目光,才说:“是我自作主张,任凭姑娘处置。”

    能指使张伯做这件事的人,王妧只想到了燕国公。可燕国公远在京城,不可能及时做出如此详密的布置。

    “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猜疑你,朱顶恐怕也很难再全心信任你了。”

    话已至此,张伯仍不愿意把其中的缘故说出来。王妧便不再开口了。今天的事对她来说不过是个插曲,她更不能越过燕国公处置张伯。

    王妧临走时,张伯又对她说了一句话:“我会把这件事的始末禀告给国公爷。”

    出门后,王妧把目光投向街尾拐角处,过了好一会儿,看到六安探身出来。他环顾了四周一遍,略微低着头向她走来。等他走近了,王妧看清了六安的正脸。他的嘴角破了一道口子,神情也十分淡漠。

    “怎么了?”王妧问道。

    “我把白先生的手下暴露给周充,被他赶出来了。”六安语气寻常。

    王妧嘴角动了动。她猜,六安是因为怕痛才不笑了。但她没说出来,也没问他躲在一旁看了多久的好戏。

    “走吧。”她只说了两个字。

    六安终于抬眼与她相视,可王妧没等他回答,已转身往街头的方向走了。六安看着她的背影,巷陌之中的幽静和清冷像花粉一样沾上了她的衣角和裙摆,在他眼里形成了独特的印记。

    他追上前去,絮絮说起昨夜周建遇袭的情形,还有他如何被围堵而受了伤,白先生急着离开滁州,不得不放过他,不过下次见面的时候,这笔账还是要算的。

    王妧时而皱起眉头,时而反问他两句,心中小小的一点误会也在不知不觉中消释了。

068 一生二(十二)

    周建躺在一张草席上,眼睛半睁半闭。黑色粘稠的药膏从他的前额涂至右耳前的鬓角,把伤口完全掩盖。一股腥臭混合着药草的气味包围着他,虽不刺鼻,却令人恶心。

    这是一间堆满了杂物的屋子,逼仄得几乎没有可供人立足的地方。

    “咳。”

    店主轻咳一声,试图惊动昏昏欲睡的伤者。

    跟在他身后进屋的王妧见了屋中的情形,不由得感到一阵气闷。

    “这是小店唯一的空房了,看他受了伤,才让他白住两天。”店主解释了他的好心之举。

    王妧没有接话,而是问起周建的伤势。

    店主如实说了。客店里恰巧住了一个过路的江湖郎中,他看了周建的伤势,便拿出一些专治烧伤、烫伤的药膏,说只要抹了他的药膏,包管无碍。

    两人说话时,周建终于在半昏半睡中转醒,他对上了王妧的目光,又看向了王妧身后一言不发的那人。

    六安用轻笑回应。他知道周建认出他了。

    “你这个……贼!”周建咬牙切齿,露出了狰狞而又痛苦的神色。

    店主留给双方一个说话的地方,悄然离去。

    “什么贼瞎了眼会盯上你?”王妧讽刺道,“我早就警告过你,你想占徐多金便宜,他却想杀了你!”

    “你又知道什么!”周建腾地坐起来,大声反驳。

    王妧先是被他吓了一跳,后又蹙着眉头不说话。片刻后,她才暗暗叹了一口气。

    “你胆子很大,脑子也不笨,很懂得随机应变。你认出了六安,也知道他是我的人,那你应该清楚,我没有害你之心。我来找你,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

    王妧说着,向他走近了两步,低下身子平视着对方。

    “徐多金发现了你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谁?”王妧心里隐约已有了猜测。

    周建态度软和下来,语气带着几分哀怨:“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王妧诧异道,“你以为你逃过一劫,徐多金就会罢手吗?”虽然六安说白先生已经离开,但徐多金仍在滁州。

    周建再次受到打击,看向王妧时眼里带着悔意,只是沉重的绝望把它们掩盖了。

    “反正,我已经这样了,苟且活命罢。”以往,别人会相信他是风度翩翩的落难公子,以后,那些人只会当他是不知在哪个山头落草的强盗!

    一天之内,王妧已经两次看见绝望。她盯着周建脸上的伤处,显得有些无礼。

    “伤可以治,你原本的样子,还找得回来吗?”

    周建被她看得侧过脸去,王妧的话或许也触动了他。

    “你根本没想要找回来,所以才不想活了。张伯活下来了……”王妧声音低得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直到这时才明白,张伯的绝望对她来说是无解的难题,可这个难题早就被燕国公解开了,这才造成了她的困惑。那些情绪强烈而又真实,偏偏被张伯遏制了。

    周建听不完全,不自觉地瞥了王妧一眼。而他所见到的情形却令他惊叫出声:“你……你怎么哭了?”

    王妧回过神来,伸手一拂,指尖便沾上了泪渍。她盯着自己的指尖,愣怔不语。片刻后,她才冷冷地看着周建说:“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徐多金把你奉为座上宾时,你不敢笑,他买凶来杀你,你不敢哭,还说什么苟且活命,简直可笑!”

    周建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索性把眼一闭。正要躺回草席上时,他灵机一动,坐直了身子反驳道:“你根本就是强词夺理!我怎么不能哭、不能笑了?我也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为了不牵动伤处,他勉勉强强,皮笑肉不笑。没过一会,他自觉笑声干哑刺耳,又不甘示弱地说:“你看,我想哭也能哭。”

    上天夺走了他仅剩的一点长处,他已经一无所有,彻彻底底沦为废人,成为笑柄。他甚至能想象出,别人指着他的鼻子、用尖酸的语调骂他“不要脸”。

    他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情绪,瞪视着王妧,任眼泪垂落到衣襟上,想以此来证明他言行一致。可是,当他看清王妧眸中映出的人影时,他却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巴,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其他一切紊乱的心绪被他抛到脑后。

    “你别过来……”周建急切地叫嚷,“我帮不了你,我帮不了你的。”

    王妧心知自己方才失态又失言,看到周建避她唯恐不及的样子,她站起身来,说道:“你无须帮我,只须帮你自己。”

    她转身看了六安一眼,内心平静不少。可这一眼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周建看到王妧准备离去,他纠结不已,最终忍不住开口:“为什么!你有同知大人撑腰,一掷千金,跟徐多金抢人,你明明什么都有了……”

    他想要的一切,他付出全部身心、汲汲追求的一切,她都拥有了,为什么她的眼里还会有一团可怕的阴影?他的绝望无法在那团阴影里划出清晰的界线,就被阴影吞噬了,而她却说,无须帮她?

    纷杂的思绪令周建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王妧停下脚步,沉默许久,才回答道:“你想知道答案,就自己去找,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说着,回过头,恰好看见周建脸上的疑惑瞬间转变成错愕,她觉得有趣极了。

    “诶,你这人……”周建唰地站了起来,见王妧已经迈步到了门边,嗔怪道,“怎么走那么快,没看我都受伤了!”

    六安落后几步,扭头留下一句:“你又不是伤了脚。”

    周建一听,追上去就要和六安理论。

    穿过房中狭窄的通道,他直追到门外。院子很小,和他住了一夜的杂物房相比,却大得足够他舒展肢体。明亮的光线中,袒露的不仅是他脸上恶臭的伤处,还有他压抑了许多年的心。他忘记了六安的玩笑,沉浸在一种释然的境地中,自以为过了很长时间。其实在王妧和六安看来,变化之间只在一霎而已。

    “我……”周建心中滋味难言,“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王妧已经听到系统提示她任务成功的声音。

069 真假

    短短数日,滁州大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堂堂知州遭人暗害,钦差大臣微服查访,凶徒落网后畏罪自裁。外面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各种小道消息被好事者添油加醋,一部分又传回了镇察司众人耳中。

    自从他们表明身份,进入滁州大衙,很多事便成了定局。林启心中清楚,那个自称柳氏的女人并不能改变什么,然而大人却在见完对方之后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人也不见,独自静坐了一个时辰。

    林启既有不解,也有不安。此时,他不得不打断周充的沉思,回禀一个他刚刚收到的消息。

    “万全一在鸣玉街现身了。”

    周充终于抬眼看向林启,问道:“见到王妧了吗?”

    林启不假思索,点头应是。

    “从徐宅搜到的那本曲谱,把它送到王妧手上。”周充吩咐,语气平静,仿佛与平时的他没有不同。

    林启领命。但那本曲谱已被证实是赝品,大人就不怕王姑娘来日追究吗?他心中所想自然而然地在脸上流露出来。

    “你拿给她,她自会明白我的用意。”周充说道,心头微小的战栗像涟漪一样向四肢荡开,他不由得将双手紧握到一起。

    “万一要是不明白呢。”林启嘀咕了一句,谁知他撇嘴的小动作却被周充看得一清二楚。

    书房中的气氛突然间凝重起来。

    “你想说什么,就大声说出来。”其实周充并非对此感到不快,只是他惯常一副威严的面孔,林启又不时因为心直口快而挨训,所以周充一问,林启便先慌了。

    “属下不敢。”林启低下头,说出的话却像软绵绵的借口。

    周充没有说话,也没有让林启退下。他径直取了纸笔,写了两封信,用火漆封了口,又唤了属部高琳来见。

    “把这封信送回京城,让翁衡调一半人手,火速赶来滁州,我要亲自去把谢希带回来。”说着,他又拿起第二封,“这封信算是投石问路,交给苏意娘后务必让她给我一个答复,她人在湖州,送信时别打草惊蛇了。”

    高琳做事严谨,他听了周充的吩咐,随即想到先前的顾虑:“莫非南沼出事了?”

    “谢希落在靖南王手上,所以才和我们失去了联系。柳氏还不知道,端王是借她的口来向镇察司下战帖。不过,”周充说着,话锋一转,“端王的行踪竟能瞒得滴水不漏,我们是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说到底,还是人手不足的问题。高琳想道。二人又商议了一番,完全把林启晾到一旁。

    在这段不短的时间里,林启彻底下定了决心。高琳一走,林启咬咬牙,把他的想法说了个痛快:“上一次,王姑娘就不明白。追捕蓝绫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可王姑娘差点打乱了我们的计划不说,还让大人误以为她受了重伤,白担心了那么久。还有,大人警告过她,那个叫六安的护卫心怀叵测,可她呢,面上冷落六安,令我们放下戒心,背地里却派六安潜伏到姓白的身边做密探,如此是非不分,大人是不是太高看她了!”

    周充从文案堆中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林启对王妧的看法,而且这个看法还不是林启信口开河捏造出来的。

    “她的母亲因为镇国公府而死,镇国公府又因为燕国公和王姗而几乎覆灭,世代的交情和世代的仇怨,她不恨我入骨已经是万幸,如果她像你一样待我忠心不二,那她就不是她了。”周充缓缓说道。

    他早已知道王姗要找的前朝秘宝不在徐多金手上,早已知道找到秘宝的关键是万全一,而他却一直没有告诉王妧。

    他在等万全一告诉她。

    “如果她想弄清楚一件事,一点蛛丝马迹就够了。全剖白了,她只会觉得无趣,也不会放在心上。”徐宅设宴那天,夏二来找他时说话忸忸怩怩,王妧就看出来,夏二是得了徐秀的吩咐,要见他的人也是徐秀。

    撇开两家的恩怨,他们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他了解王妧,就像王妧了解他一样。

    林启口虽不言,心下却不以为然。即便王姑娘再聪明,然而其言不真,其心不诚,又怎么配得上大人呢?

    “这样一来,那本曲谱倒像是我给她下的战帖呢。”周充失笑了,他想起王妧戏谑他时的神情。他的心情,林启又怎么会明白呢。

    不管林启明不明白,他最终还是按照周充的吩咐,将太宁曲曲谱的赝品送往它该去的地方。

    一个普通的木盒子被送到王妧跟前,彩云说,是衙门里的人送来的。彩云只是奇怪,为何不是送到老爷那里。

    王妧接过木盒,从中取出一本曲谱,略翻看了几眼,她脸上便变得晦暗不明。也不知道出神了多久,她才被一声轻唤拉回现实。

    “姐姐?”王娴好奇地看着她说,“你在看什么?”王娴忙于课业,已有好几日不曾来找王妧闲谈或散步。

    王妧没有回答,而是将曲谱递给她。

    王娴接过来一看,封面上的字令她吃惊不小:“太宁曲谱?莫不是和街头上流传的太宁曲传人一脉相承的曲谱?这是真的吗?”想起王妧先前对湘湘不同寻常的关注,她心中的许多困惑忽然在这个时候迎刃而解了。

    “我打听过,湘湘已经离开德馨班了,所以姐姐也要走了。明明是姐姐宁愿惹祖母生气,也要找到太宁曲谱和它的传人,还说什么另有缘故……”

    她很难忘记,当她提起这个问题时受到的来自父亲王政的厉声教训。曾经无比慈爱的祖母、父亲相继在她心头留下阴影,凭什么堂姐王妧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她却要背负着这些阴影度日?

    王娴脸上变换的神情全都落入王妧眼里。

    “你认为我骗了你,那就当作是我骗了你吧。我不知道曲谱是真是假,也不知道送来这本曲谱的人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只能选,信或是不信。选错了……”王妧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她看到王娴委屈的眼神,愣怔了片刻,才接着说,“选错了,你才会变得更强大。”

    只有王妧自己清楚,她原本要说的是“万劫不复”。

070 境界

    庭院中刮起一阵风,把一片泛黄的槭树叶刮到王妧脚下。正是这片叶子使她停下追逐王娴的脚步。

    空气像是突然凝固了。缓缓降落的树叶干净得没有沾上一星点尘埃,其上的脉络像一张网一样,抓住了王妧所有目光。

    王妧心头一颤,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她再次睁眼时,异常才算消失了。迅速地扫视了空无一人的院子,王妧最后看向阖闭的院门。片刻之前,王娴愤愤离去,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为王妧阖上院门。

    “出来!”

    一声窣窣细响,体态灵活的小白猫从院墙一跃而下。王妧微蹙眉头,看着它一步步走近。

    它伸长了脖子,在王妧面前站定,歪着脑袋回望着王妧,随后席地而坐,若无其事地舔起爪子来。

    彩云从门外急步跑进来,见了王妧,气喘吁吁地说:“奴婢一向在这个时候去花园喂它,方才也不知道怎么了,奴婢刚放下吃食,它就窜到咱们院子里来了,追都追不上。”

    “没事,”王妧说道,“我也有好几日没看见它了,它平时都在花园里吗?”

    彩云摇头道:“府里没有它不去的地方,有时还跑到屋顶上,掏小雀儿玩。”

    王妧若有所思,却没再继续追问了。她低下身子,捡起被小白猫压在掌下的树叶,又将它一把抱了起来,返身回到屋子里。

    小白猫有些不安地想从王妧手中挣脱,却都失败了。它可怜地发出一声猫叫,终于趁王妧不备,脱身跳到摆着花瓶的高几上。

    猫与人四目相对。

    王妧想知道它毛茸茸的小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小白猫却伸出一只前爪估算着用哪个姿势哪个角度躲过她觊觎的目光。

    双方同时动作,结果却是以王妧手上被抓出一道红痕收场。

    小白猫已经不再是当初那只瘦弱的幼崽,动作神情越来越像一个人。

    王妧按下内心一个大胆的猜测,开始回想她刚才集中起全部注意去抓小白猫时的情形。她能看清楚小白猫的每个动作,她的手在它的腹下扫过,只差一点就得手了。

    王妧再次出手。一方面,她为方才那种奇妙的境界着迷,另一方面,却是被小白猫激起了好胜之心。一人一猫,一追一逃。

    直到王妧用尽最后一丝体力、不支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她才发觉自己额头烧得厉害,汗也出了不少。倦意悄悄袭上她的眉头,她很快便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身体开始渐渐产生了变化。疲乏消退,她的双腿变得更加结实。屋外的鸟语啾唧,草木霎霎,仆婢行走言笑,各种声音都入了她的梦。就连空气微小得看不见的尘埃,都在随着她的呼吸浮沉。

    天已暝。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离开王家宅邸,走在前头那人偶尔侧过头来看落后他两步的人,心思便飘到了别处去。

    白天的时候,万全一已经对王妧交代得很清楚了。周充拉着王妧搅进这趟浑水,为的就是逼万全一松口。当年雀部内外交困,万全一才向王姗说出这个秘密:万家先祖留下的秘宝足以解决雀部当时的燃眉之急。后来皇上插手解决了那件事,寻找秘宝的事便不了了之。

    万全一认为,这笔巨大的财富落入任何人手里,皇上都难以安心,周充应该也没有胆量瞒天过海。他们唯有一个选择,王妧却没有当即下定决心。

    “你老是看我做什么?”六安笑着问道。万全一已经是第三次回头看他了。

    万全一不会说出,他是被六安看得背后发毛,才总是不自觉地回头。于是他对六安提了一个问题:“你觉得,徐多金是怎么死的?”

    六安嘴角噙笑,说了“白先生”三个字。

    万全一的看法与六安一致,他点点头,又问:“你查出许楠竹身世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徐多金的下场了吧?”二人自然而然地变成并排前行。

    二十年前欠下的一笔风流债,直到今时今日才让许知州尝到了恶果。如果不是许楠竹坠涯身死,许知州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还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儿子。他以为,老天爷安排他们父子二人以天人永隔的方式相见已经够讽刺了,孰料,更讽刺的还在后头。

    六安听了万全一的话,笑而不语。徐多金肯定也没猜到,白先生受他指使对许知州下毒,反过来也会对他起杀心。

    “既然你我都知道,是白先生要了徐多金的性命,今天晚上还查什么呢?”万全一对王妧的用意感到不解。连她身边的护卫都能想通的事,她为什么会想不通呢?

    “白先生要徐多金死,可以有很多种方法。是他自己动手,还是借徐多金身边的人出手,抑或是借周充……这才是姑娘想知道的。白先生是暗楼的人,姑娘怎么会放过了解他的机会呢?”这其中的缘故,还远不止六安所说的这些,但六安觉着,万全一没必要完全知晓。

    万全一思索片刻,又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原本还以为,姑娘和周大人是旧识,只要姑娘开口,周大人一定会告知事情的真相。原来,她也在顾忌着,若人是周大人杀的,她问了总归会伤了情分。”

    六安挑了挑眉头。和镇察司的人讲情分,王妧有那么糊涂吗?或许曾糊涂过吧,六安这样想着,倒是万全一对周充的态度让六安有了新的认识。

    “难怪你要劝姑娘和周充合作。”若是万全一直接与周充交涉,保不住秘宝不说,连雀部也得拱手让给别人了。王妧听了万全一的解释后,对寻找秘宝的兴趣骤失,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吧。

    万全一没有听清六安的低声细语。他们已经来到了目的地。徐宅被查封,二人从东面翻墙而入。

    乌云几乎遮挡了全部月光,宅子里林木假山的暗影重重叠叠,显得既阴森又可怖。一点微弱的光亮出现在他们十步以外的小径上,飘飘乎拐进一道拱门。万全一二话不说跟了上去,六安却四处张望,落后几步。

    宅中主要的屋舍都被贴了封条,气派远远不及徐家大小姐生辰那几日。那些笙歌曼语仿佛还残留在屋檐下、门缝里。徐宅的主人除了“引咎自杀”的徐多金,另一个又去了哪里呢?

071 教导

    清早,王妧起床时发现今日又是个不错的晴天,她打算出门去。

    彩云听到动静,从外间进来,见王妧已经穿戴好,她忙走上前去。

    “给我梳头。”王妧看着她说道。

    彩云依言拿起梳子。

    妆台明镜映着二人的身影,显得谐和又美好。王妧有意要和她说话:“过几日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呢?”彩云吃惊地抬头望向镜子,很快她又回过神。梳头的动作停顿的那一瞬间,王妧就知道她是不愿的。

    “为什么?”王妧皱起眉头,同时也看到了镜子里的彩云。

    王妧想起了初次见到碧螺的时候。那时,碧螺的名字还不叫碧螺,还不相信王妧能救得了她。后来,她为了王妧而改名,又因王妧而卷入刘妃的阴谋。王妧扪心自问,如果那时她没有置碧螺于不顾,碧螺是不是不会落入刘妃手中,也不会至此下落不明?

    彩云是个尽心尽职的丫环,当家的郑氏也许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才让她来服侍王妧。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老夫人责难王妧的时候挺身而出,维护王妧。

    “能伺候姑娘是奴婢的福气……”彩云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要听实话。”王妧想到,彩云可能还没意识到她将来在王家的境况,又说,“老夫人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伶俐又聪明的,那天夜里,她们要来夺走你手里的油伞,你为什么不放手呢?”

    彩云放下梳子,低身请罪:“奴婢不是不愿意跟着姑娘,只是……奴婢舍不得离开,奴婢的家人都在这儿,奴婢的家在这儿。”

    她的话似乎有些触动了王妧,屋子里变得静默无声。

    直到素云捧了食盒进来,王妧才做出决定,她对彩云说道:“我留一封信给你,如果你将来改变了主意,就拿着信去找燕国公府每次来送节礼的管事。”

    “放心吧,姑娘,夫人处事一向公正,就算她们要害我,夫人也不会坐视不管。”彩云松了一口气,笑着说。

    王妧抿唇不语,她早膳也不用了,吩咐六安备了马车,迫不及待地敲开了柳叶街尾张宅的大门。当朱顶说出张伯命他留在张宅等候国公爷发落的时候,王妧还不明白,朱顶失神落魄不是因为他将遭受惩处。

    院子里种了一株小桃树,张伯正在给它浇水。他抬头便看见王妧绷着一张严肃而又认真的脸向他走来,他嘴角一动,说:“有什么事姑娘让人来吩咐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过来?”

    “我要见朱顶。”王妧直截地说出她的目的。

    张伯听了,摇头道:“恐怕姑娘暂时无法见到他了。国公爷命我教导朱顶,在他学成出师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见,这是规矩。”

    王妧心里愤愤不平,正想着要用什么话来反驳,却看到张伯似笑非笑地放下浇水的木瓢。他双手放在身侧,以一种十分恭敬的姿态,说出了一番不容置疑的话。

    “姑娘应该知道,当年先皇废除镇察司后仍对燕国公府心怀忌惮,老国公深知舍与得的道理,他自废双足,余生没有踏出京城一步,才保全了燕国公府。姑娘虽然是老国公的子孙,却没有老国公的决断。”

    他早就做好了被王妧排斥、甚至憎恨的准备。燕国公不忍心做的事,就让他来代劳吧。

    “试想,如果我真的被人收买,你会怎么处置我?”张伯看着沉默的王妧,说出了明显的答案,“你下不了手。如果当年老国公做错一个决定,燕国公府早就不存在了。今天就算你见到了朱顶,他也不会跟你走。因为他知道,他错在耳软轻信。”

    王妧心中情绪翻涌,却无言以对。

    她一直以为,先皇放过燕国公府是祖母崔氏的功劳。老夫人的父兄皆战死疆场,丈夫落下残疾,女儿身为皇后却因操劳宫务先后两次小月。老夫人用合适的身份、在合适的时间,以哭诉勾起了先皇的恻隐之心,就这样凭一己之力保全了燕国公府,府中无人不知。

    张伯说她没有老国公的决断,事实也正是如此。不然,她不会等到这时才来见张伯。

    “既然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便要承担其后果,姑娘记下了吗?”

    王妧听了,拉下脸来。张伯这是把她当成小孩子来教训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张伯的目光已经越过她。

    他看着六安说道:“姑娘留一个身世、经历皆含糊不明的人做护卫,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他说话时语气并不咄咄逼人,甚至可以算得上平静,却恰到好处地平息了王妧的怒气,转而令王妧警惕起来。

    “国公爷说过,不会倾尽燕国公府的力量替二姑娘报仇,然而,我手里的这些人很早以前就不再是燕国公府的附庸了。姑娘什么时候不再这么急躁冒进,我再告诉姑娘一件事。”

    王妧知道张伯又在拐着弯说教她,她若是追问下去,恰好印证了张伯说她“急躁冒进”的话。她从没像这样被人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王妧沉思了许久,终于撇了撇嘴,说,“就该清楚,教导嗣子比教导我容易多了。指望我去光耀燕国公府的门楣,还不如指望嗣子有出息。”

    她已经把自己余下的生命规划好了,任谁都无法将之打乱。

    谁知张伯突然反问了她一句:“姑娘知道桃树该怎么种吗?”

    他看向身旁的小树,也不准备等王妧回答他,又接着说道:“我当年第一次种桃树的时候,每天都给它浇水,生生把它给淹死了。后来,我向有经验的老农请教,才知道桃树耐旱,只要在缺雨水的早春和秋末注意浇水就行了。”

    王妧听出了他话里隐含的意思,毫不在乎地与对方唱起了反调:“人是人,树是树。”

    “当然,木头又不会说话。”张伯自然而然地接口道。

    即便如此,老农也能洞悉它的脾性。

072 报应

    张伯认为燕国公对她太过纵容了,王妧却不以为然。

    离开张宅后,六安见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向她发问。

    “今天的事,你很难接受吗?”

    二人舍了马车,一路往周建投宿的客店走去。

    王妧轻轻摇了摇头。张伯并不掩饰他的意图,王妧也有自己的目的,她默许了张伯教导她的这件事,却对另一件事耿耿于怀。

    “他会用他的方式来改变我,只怕我也应付不了。”事实上,张伯已经开始在影响她了。

    她低头想着心事,幸好有六安扶了她一把,才没有错过拐弯的路口。

    走着走着,王妧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去看六安。

    “你……”王妧皱皱眉头,停顿了一下,才说,“你能够从暗楼之中脱身,必定拥有超出常人的心志和毅力,你是怎么做到的?有没有事物曾经动摇过你?”

    突如其来地,她觉得六安是个极好的先例,看向六安的眼神也变得明媚起来。

    六安嘴角一翘,笑道:“当然有。”

    这句简短的话惹来王妧不懈的追问。

    “每一件动摇过我的事物,都会让我更加认清我自己的内心。”他认真想了想,似有感而发。王妧能猜测、能假想他在暗楼的遭遇,却不可能拥有和他一样真切的感受。他本该感到不平,然而,他看到了王妧眼里明闪闪的神采,心底的某处地方突然就雀跃得无法抑制了。

    王妧心知他并非用话敷衍,又问道:“比如呢?”

    六安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这……不好在街上说。”虽说四周行人很少,可他的话却有惹恼王妧的风险,还是不说为妙。

    王妧抿了抿嘴,压下心里的好奇,没再追问下去。

    “假如有一天,我忘了复仇的事,你一定要提醒我。”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是由于她不知道张伯的高低,反而是因为她太清楚燕国公是如何教导王姗的。她对身边的人太过信任,张伯便要教她不偏不倚。他用朱顶来打破她的直觉,事后即使王妧明白张伯所为的目的,她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一味盲目地信赖某个人了。

    在张伯眼里,她的身上还有多少亟待改正的缺点呢?她会不惜代价地为王姗报仇,如果张伯打算改正她这一点呢?她不能毫无防备地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六安正色道:“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就是最好的提醒。”

    王妧脸色微变,她主动结束了交谈,继而向前走去。

    闭门养了几日伤的周建翘首以盼,终于把王妧盼来了。他迫切地想要见到王妧,以完成他的一个念头。

    他脸上的伤口不再敷着不知名的散发着恶心气味的膏药,而是已经收口。城中某位专治烧伤大夫看过他的伤势后便直言,伤能治好,但这伤疤却祛除不了了,换谁来医治都是这么一个结果。

    王妧还记得,当时周建憋红了一张脸,焦躁不安地恳求大夫治好他的伤,而今,王妧却看到他行止从容,由里到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面上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令周建心喜。这些天,他想起了许多往事,憋了一肚子的话无处倾诉,只能重拾旧业,略作排遣。

    周建幼时跟着乡里的教书先生读书,谁知他读书平平,却在丹青一道颇有些天资。

    “我不是说过吗,我以前是个画师……”他擅画人物,特别是女子。

    客店后院有几个单间,周建把它们都租了下来,只为暂时避开闲人的窥视。店主原本对烧毁自家屋舍的祸首没什么好声气,但周建赔了礼,自然也换来了店主的殷勤。周建白天在院子里铺了纸笔,描描画画,一见王妧二人才搁了笔。

    方桌上摆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画中女子柳眉杏眼,似嗔似喜,虽未着色,但那女子的神韵已被勾勒出十之八九。

    周建任王妧打量够了,才问她这画像如何。

    “她是你的心上人?”王妧没有直接回答,对于周建坦承心迹时提到的那段往事,她也只能嘘叹而已。

    周建点点头,他找回了当年辗转反侧的心情,画里的人儿也变得更加生动了。

    “这世上真的有报应这回事吗?”那时他年方弱冠,遇见了窈窕无双的佳人,毫无意外地对她动了心。他沉溺在爱慕不能自拔,心事自然而然地流露在画。随之发生的是,他的画打动了佳人的心,而她的心却错付给了别人。那个人用无耻的手段将他的画占为己有,先声夺人,迎娶了他的心上人。

    周建怀念那个年少的自己,是非爱恨,分明得很,就是太冲动。他狠狠地揍了那个卑鄙小人一顿,可却把自己折进了牢坑。

    “我不知道。”王妧被她问得一愣。周建做的事,和那个人做的事有什么区别呢?他觉得自己受到报应,便希望那人也受到报应?

    周建听见后,心情有一瞬变得低落,不过他很快又强笑着说:“也是,这个问题我问得晚了。”

    “你有什么打算?”王妧问道,这也是她来见周建的目的,“徐多金误以为你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又害怕被人查出他暗害知州的事,所以才会对你下手。如今真正的钦差大人出现了,徐多金也已经死了,你还想留在滁州吗?”

    “我哪里敢留下……”周建嘀咕了一句。

    他确实做了打算,等伤口真正好了,他一路画画,一路卖画,上京城去。

    “京城繁华之地,总会有人赏识我,我也要为自己谋一份前程。”

    话虽如此,王妧却看到他愁眉之间挥之不去的郁闷。

    “你能活下来,又治好了伤,已是大幸。你若在意这疤痕,将来慢慢寻访良医,也不是没有恢复的可能。”

    周建愕然抬起头,一半是因为王妧看穿了他的情绪,另一半则是他从没见过王妧像现在这样和颜悦色,相反,他倒是受过不少她的冷言冷语。可他这话不敢跟王妧说,讪讪地笑了笑,他进屋取了另外一幅画出来。

    打开一看,画中人衣袂飘飘,双目紧闭,和王妧只有三分相似。

    “如果那天你没有来见我,我大概已经寻了短见。”他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已经预感到今天的见面很可能是一场告别,“你帮了我,可我却帮不了你,连要送给你的画都画得不像样。”

    他一想起王妧眼里的阴影,就下不了笔,故而始终画不好她的眼睛。

    “我只是想说,你比我强多了,一定能找到帮得了你的人。即使到了万念俱灰的地步,也一定会有人来拉你一把的。”周建觉得这是王妧最需要听到的话。

    王妧动了动嘴角,比起她生硬的安慰,周建的话显得至诚无比。她接了画,陷入沉思默想,末了才说了一句“多谢”。

    周建扭捏一笑,想起他劝慰自己的话:“你还别说,有了这疤,下次你再见到我的时候,准能一眼就能认出来,到时候,我再给你画一幅顾盼神飞的画像。”

    王妧也不得不承认,周建的口齿确实比她厉害。

073 靖南王(一)

    徐秀从大衙侧门里出来。她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裳,从从容容步行到城西的一家当铺。这家当铺铺面极小、位置也偏,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个客人。

    她踱步进了当铺,掏出一块羊脂玉佩在伙计眼前一晃,开口道:“带我去见老虞。”

    伙计似乎不爱搭理人,他斜睨着徐秀,伸手指了指左边那道由一块蓝得发黑的粗布遮掩着的小门。

    徐秀没有马上动作,暗自计较了一番,才向那小门走去。

    等她出了当铺已是日悬高天。

    强自镇定地走到街头拐角处,徐秀方才拿出随身的帕子,轻轻一拭,额角的冷汗竟将帕子浸透了。她脚下没有停顿,心里只想着尽快离开。

    大街上行人纷纷。徐秀定了定心神,像寻常人那样,见到热闹的摊档便停下来看一看,随意买些果子和点心。

    谁料,大街另一头走来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对方明显把她认出来了。

    “王姑娘,好巧呀。”徐秀笑着走上前去。两人只是半面之交,徐秀却丝毫不见外。

    王妧有些惊讶,不仅因为徐秀的态度,也因为对方异常的装束。

    顺着王妧的目光,徐秀看到了自己的衣着,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恼怒从她眼底一闪而逝。若不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哪里会穿这样低贱的布料,她哪次出门不是前呼后拥,又有哪个人不是带着歆羡的目光来看她?论样貌、论才华、甚至论财富,她徐秀至少也比王妧高出三分。这黄毛丫头,仗着出身高门就敢轻贱她,真是又浅薄,又可笑!

    “想来王姑娘是误会了,徐家被查抄,我现在身无长物,全赖周大人悉心周全。”徐秀轻笑着,状若羞涩地低下头说,“大人待我极好,还准备带我去京城,我已经没有别的奢求了。”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妧一眼,扬长而去。

    王妧蹙起眉头,细想之下,只觉得对方的言行有些古怪。

    “徐多金一死,那帮和他称兄道弟的人顿时就活跃起来了,徐家的产业就是他们眼里的一块肥肉。”

    她听到六安的呫呫耳语,不由自主地立住脚。

    “这么说,她无处容身,又是滁州知州遇害一案的人证,周充才收留了她。周充,其实是变相在保护她吧。若是留在滁州,那些人不会放过她。”王妧想到了徐秀生辰宴上的事。虽说周充是为了调查徐多金才借故接近徐秀,但徐秀在不知道周充身份的情况下就对周充另眼相看,不得不说徐秀眼光过人。

    六安轻笑一声,王妧一定是没有听出徐秀的挑衅。

    “你想得太简单了。昨天晚上,她也去了徐宅,在一处院落墙角的某块砖石下取走了一个木盒子。我猜,她给自己留着后路呢,敢只身跟着周充去京城,没点胆量和能耐可做不到。”

    “盒子里面装的是……”王妧随口问道。

    “一块玉佩。”

    若不是徐秀做事谨慎,当场打开木盒确认,六安也不会认出它。

    “你说,白先生是不是故意留下她?如果不是周充来了,徐多金也许就逃脱了呢。”六安又说,“真是看不透。”

    他的意思是,徐秀作为徐多金的女儿,在遭逢剧变之后竟能面不改色地寄身于“敌营”,这里头没有不可告人的内情那才叫奇怪。

    经六安一提醒,王妧才想到白先生这一层。若是如此,她便不能忽视徐秀的作为了。

    两人正往柳叶街走去,只因马车还留在张宅附近的小巷里。王妧没想到的是,她会在同一天接连遇到两个跟她并不熟稔的相识。

    从皇宫里的御膳宫女,到麓山行宫的厨娘,再到对王姗忠心耿耿的雀部属部,当她看到流云的仪容举止时,王妧就知道她所想到的这三个身份都是流云用来掩人耳目的。

    只是流云依然称她为“姑娘”。

    “我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流云的神情为难之中又带着几分欣喜,“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好吗?”

    王妧定定地看着流云。流云手里揉着一条月白色的丝帕,衬得蔻丹染就的十指指尖分外鲜丽。

    她从没过问流云在雀部的行事,万全一可能还认为流云是她安插的人手。她突然想起了上次的争辩。流云以调查叛徒的名义进入雀部,口口声声说周充和万全一不可信,这一次,王妧自知不能再冲动莽撞,她要问清楚流云查到了什么。

    “好。”王妧甫一答应,便意外地听到重生修正系统的声音。

    靖南王许昼,一个王妧早有耳闻却从未见过的人,已经危在旦夕。流云的出现和这个任务明显是有干连的。就像周充想让她去见刘妃,流云也想让她去见靖南王?

    王妧原本因为湘湘和周建的任务不得不停留在滁州,任务完成后,她本也打算前去湖州。万全一南下的这段时间,算是将第二间如意楼稳住了,但更重要的是,他在湖州找到了雀部内鬼的女儿。

    “我们说些体己话,就别让护卫跟着了?”流云一边说,一边看了王妧身后的六安一眼。

    王妧便对六安说:“你去取了马车再来。”

    流云脸上一喜,迫不及待地挽起王妧的手,引着她向南城门的方向走去。

    “我暂且住在城郊……”

    不料流云刚起的话头被六安打断了。六安叫住王妧,随即低下身子,捡起了王妧脚下的香囊。

    “姑娘的香囊掉了。”六安将之递了过去。

    王妧没说什么,收了香囊。

    六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才迈开脚步。

    折入柳叶街,他觉察到一股凛冽的杀意从天而降,向他逼近。然而他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不远处那个死死地盯着他看的、身材瘦削的老人身上。那老人目光如鹰鹘,仿佛时机一到,便要出手了结猎物的性命。

    杀意在他脑后消散于无形,六安却丝毫不敢放松。方才他冒险隐忍不发,只为了一点。

    “不知道姑娘已经离开滁州城多少里了,你确定有时间跟我耗在这里?”张伯可以试探他,但却不可以挑这个时候!

    张伯轻哼一声:“我怎么会让她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掳劫了。”

    “那就看看谁先找到她。”六安驳道,目光也随之变得深邃。就算张伯未雨绸缪,派人跟踪王妧,那些人也极有可能会被甩掉。

    “你有多少本事尽管使出来。”张伯这么说,今天的试探便算作罢,而更大的考验将由这句话开始。

    六安这才抽身离去。不管是明争还是暗斗,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074 靖南王(二)

    王妧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明亮整洁的屋子里,床榻上的装饰令她感到陌生。伸手一摸,她发现随身的匕首不见了。

    流云支开六安的时候,王妧就已经起了戒心,谁知还是着了对方的道。想到自己被人一掌劈晕,王妧再次气上心头。绣花枕头被她一气之下掼到地上,屋子里的动静很快传到外间值守的丫环耳中。

    有人在窃窃私语,只因隔着一扇屏风,王妧听得不真切。

    她起身走到屏风一侧,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两双惊恐的眼睛。

    “你们很害怕?”王妧只得越过屏风,对那二人问道。

    其中一个丫环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拼命摇头。于是王妧看向另一人。那丫环惶恐地低下头,手里紧紧地拽着衣角,几乎要把衣裳扯出一个洞来。

    王妧见二人柔柔弱弱、又胆小怕事的样子,便不再理会,转而向门边走去。谁知她们竟不顾一切地向王妧扑来,拉着王妧的手脚不放。

    王妧试图抽回她的手,但两人的力气大得不像常人,她竟被死死地牵制住了!

    “流云对你们真是大材小用了。”王妧心中已是气恼到了极点,“你们怕流云惩处你们?我已经醒过来了,横竖都要见到她。你们既然不让我出门,那就去告诉流云一声,让她出来见我!”

    王妧无奈地发现,她的脚同样动弹不得。这两人到底是吃什么长了这么大的气力,一副柔弱的身躯里难不成装着两个人?

    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也不知道是被这怪诞的想法吓的,还是被这二人气的。

    正在这时,她放弃了挣扎,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臆断了流云的目的。

    流云并不一定是要带她去见靖南王。她由于重生修正系统的预示,才能知道靖南王有死亡的危险,可是流云不知道。或者说,在流云眼中,王妧没有非得要去救靖南王的理由,而且王妧也不见得有足够的本事。那么,流云带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逼她去做某件事?或是逼别人为了她去做某件事?

    想到这里,王妧的头脑反而冷静了不少。

    她必须见到流云。

    “你们不会说话?”王妧眉头又皱了起来,随即,她对着左侧的那个丫环说,“不对,你是捂着嘴巴不让自己说话,你一定会说话。是流云不让你们和我说话?”

    二人连拉着她的姿势都没有改变,更别说回答她的提问了。

    王妧并不气馁,接着说道:“这里又没有别人,难道你们两个会互相‘揭发’对方?”

    二人对视一眼,皆急忙连连摇头。

    “这不就对了吗?先放开我。”王妧话音落下,没过一会,二人果然都松了手。

    重得自由后,王妧揉了揉手腕又说:“你们跟了她多久了?没想到,她还有你们这样忠心耿耿的人在替她做事。”这句话并没有引起二人多少的反应。

    既然流云一开始是入了宫,后来才被王姗从宫里带到麓山行宫,可见流云一开始的目的不在王姗,也不在燕国公府。她在宫中开罪青河公主后得到的处置也很蹊跷,只是撵到行宫就完事了。王姗那时已经开始在替皇上做事,行宫更是皇上的地盘,这件事肯定也是经过皇上点头的。

    皇上当时知道流云入宫的目的吗?

    王妧猜测,皇上和王姗很可能是知道的。别有用心潜入宫中的流云,皇上不能打也不能杀,只能找个地方把流云打发走,那么流云的身份就很值得琢磨了。再加上,册录上写着流云是湖州人。能令皇上忌惮的人,全天下都找不出几个,更何况只是在湖州,王妧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于是,王妧沉下脸,冷哼一声:“流云胆小怕事,才会把你们也教得这么懦弱无能。她从前行事就畏首畏尾,一点真本事也没有,号称跟着御厨学习,却只是学了个花架子。你们二人力气这么大,她却不懂得知人善任,平白把你们的天资耗费在这里,看守我一个人。”

    她在屋子里上首的位置坐下,同时不忘观察二人的神色。

    “我要是靖南王,早就被流云气死了。”

    那个本想捂着嘴不说话的丫环有些疑惑地悄悄看了王妧一眼。

    “你想不通吗?”王妧便侧过身子,对着她解释道,“靖南王要她办的事,她一件也没办成,今天她来招惹我,我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一定要狠狠骂她一顿,再亲手打她一顿,才能消我心头之气!”

    小丫环听了,有些害怕地往同伴身后缩了缩。而她的同伴也好不到哪里去,稍微没控制好力气,衣摆就被戳了一个窟窿。

    王妧看得目瞪口呆。

    这两个丫环秉性单纯,被吩咐了不许和她说话便一句话也不敢开口,可二人的心事却偏偏全写在了脸上。二人一开始惊恐害怕,只是觉得王妧醒了一定会找她们说话,事实也是如此。王妧却误以为她们听命于流云,并且畏惧流云。

    想通了流云可能是在替靖南王做事之时,王妧便决定用话来试探二人。

    二人的反应证明了靖南王与流云关系匪浅。另外,她们对王妧藐视流云的话无动于衷,却被王妧借用靖南王的语气说出来的话所感染,所以王妧猜测,她们更可能是靖南王的手下,而非流云的手下。

    然而这些分析,对她目前来说根本毫无用处,她不可能比靖南王更沉得住气。她该怎么做,才能让靖南王来见她,或者从这里脱身离开?

    王妧扫视了屋中的情形,突然发现靠近房檐的角落里开了一扇小窗,可惜那窗太小,无法容人通过。

    二人见王妧许久不说话,神情渐渐也紧张起来。

    王妧被她们用初生幼兽般惶惑不安的目光看着,也觉得十分不自在。

    “罢了,你们既然不是流云的人,就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她说着站起身来,正要回到屏风后好好理一理头绪时,紧闭的大门“啪”地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王妧看清了来人,惊异得后退一步,略显狼狈地跌坐到了椅子上。

075 靖南王(三)

    赵玄步履闲适地从门口迈步进来,大手一挥,屏退了丫环们。

    纷乱的思绪从王妧脑中争先恐后地飞掠而过,她微微张着嘴,喃喃自语。

    长久以来让她引以为傲的能力在今天突然失效了,心头的挫败感在慢慢扩大。此时此刻,她一点也不想看到赵玄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生气了?”赵玄缓缓走到她面前,趾高气扬地说,“是我命令她们不准和你说一个字。如果你能猜出,她们不是流云的手下,我就出来见你。”

    其实,王妧就算没猜出来,他也会出现。他怎么能错过如此大好机会呢。

    “那个女人不知死活,想把你软禁起来,被我识破了。你该好好想想怎么感谢我。”赵玄在一侧的座位上坐下,偏着头去看王妧的懊恼状。

    他原本想静观其变,可后来一想,若是王妧像他一样被闷出毛病来,那他就枉费心机了。

    “我带你去湖州见我义父,怎么样?”他说话时眼里跳动着十足的意兴。

    王妧的眉头已经好一会儿没有舒展开了。赵玄似乎知道许多内情,而她恰恰吃了不知情的亏,才会落到这种境地。

    “流云要软禁我,为什么?”她一定要把心中的疑团一一解开。

    “说来话长。”赵玄看了她一眼。

    王妧只说了四个字:“洗耳恭听。”

    这四个字似乎取悦了赵玄。他忍不住笑了笑,说出一个王妧苦思而不得的真相:“流云本名叫做刘筠,是我义父靖南王的女儿。”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几案,赵玄在案面上以指为笔,写下“刘筠”二字的笔画。

    至少在这件事上,王妧猜对了一半。此时她的脸色才略略好转。

    “我和她既无新仇,也无旧怨,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靖南王本姓许,他的女儿怎么会姓刘?”

    被王妧反过来追问,赵玄不满地瘪瘪嘴,轻斥道:“你就不好奇,靖南王为什么会是我义父?你对我的事真的一点也不上心!”

    这样无理取闹的话,王妧哪里会买账。她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你插手我的事,我都没跟你计较,难道我非得和你一样,把别人的身世查个底朝天,还沾沾自喜向人炫耀吗?”

    赵玄胆大妄为、无所顾忌,令王妧防不胜防。连张伯这样远离燕国公府多年的人都被赵玄查到了。虽说也有可能是张伯故意对赵玄泄露了那些往事,可王妧就是气不过。

    “我可是在帮你!”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耐心也一时间全都被王妧的话消磨殆尽了。

    他一赌气,转过身子,背向王妧,不肯再说话了。

    王妧愣住了,赵玄发脾气的样子在她看来何等熟悉,难道她在别人眼里也是这样蛮不讲理的人?

    不。她很快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念头。

    “你为什么要帮我?”王妧想了想,觉得还是这个问题较为合适。

    赵玄一眼瞥过来,却仍不说话。

    王妧想到她和赵玄第一次起了冲突的原因。她是决不可能帮赵玄对付周充的,这一点,她得让赵玄知道。

    “你和周充之间发生什么了?他进京,你离开京城,交际的时候也不多。他不过是奉命调查齐王在宫中下毒一事,抽丝剥茧找到了你这个幕后主使者,你就不高兴了?你还真……”王妧原本想说他小心眼,最后又改了口说,“记仇。”

    赵玄依然不说话,不过,他已经把身体回转过来了,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斜睨着王妧。

    “虽然我也很记仇,”王妧脸上突然有些不自在,但她要说的话还没说完,“不过,我没有对付周充的理由,就算你再怎么帮我,我也不会动摇我的决定。”

    她话说到这里,赵玄突然阴沉着脸说了这么一句:“他抢了我未婚妻子的心,你说我该不该报复他?”

    王妧一下变得无话可说了。

    “罢了,我不想和你谈论他的事,我帮你,与他无关。”赵玄闭上眼睛,揉了揉额角,怏怏说道,“我在宫里的时候,用真心对待过我的人只有王姗,你就当作是我投桃报李吧。”

    “阿姗从来没对我提过这件事。”王妧努力不去回忆从前的点滴,或许王姗随口说过,而她却没好好记住。

    她对赵玄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性情暴戾、视别人如蝼蚁草芥。至于她听到的流言,却有不实之处。她曾认为燕国公对她的事不上心,如果燕国公对待她像她对待赵玄那样冷嘲热讽,结果又会如何呢?

    王妧只能把流云的事暂时先搁下了,解除靖南王的危险才是她的当务之急。绕过赵玄去找靖南王更是多此一举。

    “你怎么会认靖南王做义父?你们二人一个在南沼,一个在京城,一年连一次面都见不到吧?”

    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原先的话题。她心中焦急,连自己说话时的语速加快了都没发现。

    好在赵玄因为王妧识相的问题而消了气,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了她,面上却是藏不住的自得。

    “我十一岁那年去他麾下历练,他看我英武不凡,就认了我做义子。要不是我义父在,我早就……”赵玄说着,舌头一伸,扮了一个鬼脸。

    赵玄是王妧见过的最反复无常、难以捉摸的人。此时她敏锐地从赵玄略带诙谐的描述里听出了沉重的意味。

    “当初在京城,你说你很快就不是端王了,是因为皇上已经准备褫夺你的封号?”赵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王妧没有开口发问。也不知道赵玄有没有想过,靖南王真的保护得了他吗?靖南王的危险会不会是来自皇上的顾虑呢?

    赵玄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这么浅显的问题他根本不屑回答。

    王妧气结,虽无可奈何,却也算得到答案了。

    “你不是想知道刘筠为什么要软禁你吗?我带你去湖州,看出好戏,你就知道了,怎么样?”赵玄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兴致勃勃地邀请王妧与之同行。

    王妧却很清醒,她会去湖州查证事实,可她不会被赵玄牵着鼻子走。

    当赵玄听到王妧说出拒绝的话,他的脸一下子就凝住了。他真是恨透了王妧对他说“不”时理直气壮的模样。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105/ 第一时间欣赏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 作者:宁三思所写的《重生修正系统》为转载作品,重生修正系统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重生修正系统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重生修正系统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重生修正系统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重生修正系统介绍:
通和年间,京城发生了多起失踪案。
当真相浮出水面,一个神秘组织放火烧毁了证据。
故事从一个幸存的少女开始……重生修正系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修正系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