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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修正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宁三思     重生修正系统txt下载     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96 弭难

    众人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再没有人提出杀死涂通的请求。

    何三仿佛逃过一劫般,拍了拍童五的肩头。在旁人看来是安慰,对他自己来说却是感激。

    童五这才收起单刀,让亲兵们散开去、各自准备接班值守或者休息。

    “多谢。我……”留在原地的何三刚要开口道谢,却被童五拦住话头。

    “你我二人原本同在项副尉手下做事,情谊比别人不同。我知道,你比我机灵,比我懂得应变,比我会说话。总管调派你去做支使,是慧眼识人。项副尉死后,我领着这支总管亲兵队伍,无处施为。若不是你带来了转机,这支队伍恐怕已经散了。”童五带着何三走到一处僻静角落,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何三也敞开心扉:“以前我们两个是亲兵队伍里最得脸的,我只当你是个老实头,平时没少在话里话外给你挖坑,要不然,总管也不会你我之间选我去做支使、把整个亲兵队伍的后备交给我主理。我现在告诉你这些,不为别的,只为给你交个底。我自以为聪明,其实只是有些小聪明,你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我真心佩服你。”

    童五寻思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没有做虚伪的客套。

    “说实话,我虽然不觉得自己愚笨,但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我只知道行军打仗那些事儿,对人情交际的门道懂得不多,也不感兴趣。总管才是真正的厉害,不但能识人,还会用人。你我各司其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何三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他感慨说:“西二营这场哗变真的改变了很多事情。项副尉死了,石总管也在另觅出路,你我又陷在这里,生死全看老天给的运气。今天的事要是没有你出马解决,我恐怕真的要自毁前路了。”

    童五听出何三语气里的无奈,心里也有同感。在这场密谈中,他直言不讳。

    “王姑娘大有来头,连总管都要避开她的锋芒,更何况是我们。上次那三百颗圣丹已经让她记恨在心,如果我们杀死涂通,她一定会把新仇旧恨一起算到我们头上。”

    “我正是担心这一点。”何三知道,只有童五才能理解他的处境,于是更加详尽地解释他的所作所为,“但更重要的是,杀死涂通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我们所有人都有可能被厌鬼厌住,失去神智,伤害到其他人。假如我们杀死涂通,接下来,所有清醒的人碰到相似的情形都会有所顾忌,到时候,就没有人愿意清醒了,军心一样会涣散。”

    童五相信,何三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深受触动,重重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说:“治本的方法还在黄神医身上。他能把你从神智不清中挽救回来,也一定能挽救其他人。而且……”

    说到这里,童五有些喜不自胜,抬起手臂拍了一下何三的肩头。

    何三心里没料到童五这一举动,身体也没有准备好。

    他一下子打弯膝头,差点跪倒。

    童五这才意识到自己鲁莽了,连忙扶住何三,又向四周扫视一遍。

    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才放心。

    “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你才刚刚清醒。昨天夜里,你拿着一把单刀把石台对半砍穿,连刀锋都卷刃了。我都不敢相信你有这么大的力气。你的肩膀和两条手臂大概还是酸软的吧?”童五关切问道。

    “没事,就是这里好像抻着了。”何三站稳了身体,又按了按肩头,随口安慰一句,他更关注另一件事,“我用一把刀砍穿了石台?这怎么可能?那把刀只是卷刃了,没有断吗?”

    童五解释道:“确切地说,你砍穿的是石台顶部的一块石板,石板中间原本就有一道裂缝,你出刀时无意砍中了那道裂缝,导致石板分裂成两半。”

    何三张了张嘴,仍不敢相信。

    “我去石台那边瞧一瞧。”

    他丢下这句话,抬腿就要往石台的方向走去,却被童五拉住。

    “你没发现,涂通兄弟一直守在石台旁边吗?石台下面藏了什么东西,他们事先当真没有一点察觉吗?”童五面色凝重,将他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我们搬开石板的时候,发现下面有个暗格。暗格里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甚至连一点蛛丝和尘土都没有。”

    何三没有力气挣脱童五,一时也想不出任何话语能够反驳童五。

    “你问过他们了?”何三只能追问。

    “没有。他们没有主动说明暗格里藏了什么东西,就算我们去问了,他们肯定也会继续隐瞒。”童五否认了。

    “你这话,空口无凭的……我得去问问,如果他们对我说谎,我们再说下一步。”何三抓住童五的疏漏,说出他的打算,“我们刚刚平息了范二被杀的事,也可以说是放过涂通一命,就凭这一点,我也能理直气壮地要求涂通说明实情。我能看出来,他们兄弟不是什么奸猾之徒、不至于故意欺瞒我们。”

    不料,童五另有主张。

    “你先别着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童五仍不放手,继续用话绊住何三的脚步,“黄神医不愧是高人,就是他最先发现石台的异常,也是他发现了暗格和石板的秘密。我有把握说,涂通兄弟很可能已经发现了暗格,但他们见到黄神医的手段时着实是被吓了一跳。石板表面一眼看去平平无奇,但被水浸泡以后,它的背面便露出了真容。黄神医已经将石板背面的图像拓印出来,相信很快就能破解那些图像的含义。”

    何三这才知道,童五方才提到黄三针的时候为什么面带喜色,原来昨夜大有收获。

    “涂通兄弟也见到那些图像了?你想用拓印的图纸去换暗格里的东西吗?”何三摇头表示不赞同,“拿贼拿赃,我们这么做,和污蔑他们是贼有什么区别?他们肯承认才是怪事。更何况,这座石台多少年无人踏足,谁有资格做它的主人?巫圣吗?”

    童五早已考虑清楚。

    “你的顾虑很有道理。我们怀疑归怀疑,但不能乱说话,免得惹祸。我有一个猜测,暗格里藏有解除瘴毒的的线索,或许是一张丹方,或许是某种炼制丹药的器材。容滨身中瘴毒,有容氏的圣女保住他的性命。那个曾锋也中了瘴毒,我想,容氏应该不会把一族的机密泄露给王姑娘,那么,王姑娘如何保住曾锋的性命?她的办法会不会就是在这座石台上、在那个暗格里找到的?”

    何三咽了一下口水。他发现,童五的猜测合情合理,他几乎已经料到童五接下来会说什么。

    “无论暗格里的物件是什么,我们的目标都不会转移。从眼下来看,石板拓印的图纸足以交换曾锋保命的秘法。如果两者都出自这座石台,黄神医或许可以更快破解出石板背后那些图像的含义,从而找到彻底解除瘴毒的办法。如果那个秘法是王姑娘从别处得来的,我们也不吃亏。”童五说。

    何三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确实不会吃亏,但前提是,他能说服涂通兄弟、说服王妧。

497 处置

    捕鼠队伍昨夜在南塘前的杜家田园也得到了丰厚的收获,除了一筐死鼠,还有两名俘虏。

    一夜过去,比起原先一纸薄薄的丹方,曲恬心里对王妧的信服有了更加厚重的积淀。

    “我打算留两个人守在这里,再把两名杀手带回园子。我会把杜家和暗楼的事一并禀报给魏大人,不知道王姑娘有没有什么话要我代为通传的?”

    昨夜抓住第二名来犯的杀手后,捕鼠队伍并未即刻折返丹荔园,这是王妧出于“不想走夜路”而提出的建议。

    曲恬赞同并接受了。

    天亮以后,队伍才整装待发。

    王妧也做好了准备。

    “一切都听曲护卫的安排。我确实有一件事,想请曲护卫代我向魏大人求情。当然,如果魏大人愿意见我,我也会亲自向她求情。”

    曲恬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并追问王妧所求何事。

    “我想请魏大人留下老乞丐赵伏龙的性命。”

    曲恬思索片刻,仍有不解:“暗楼的杀手心狠手辣,昨天我已经见识过。那个老乞丐虽然身手并不高明,但狡诈多端、谎话连篇。倘若放过他这一次,恐怕他会继续为害。而且,王姑娘不是对暗楼深恶痛绝吗?你为什么会在乎那个老乞丐的死活呢?”

    她还不确定魏大人会如何处置这两名杀手,但料想魏大人不会纵虎归山。

    “因为……我相信他不是真心想杀死杜家姐妹。他扯出那些鬼话只是想吓唬杜家姐妹悄悄离家逃命。”王妧解释说。

    曲恬听这番话也有道理,决定如实呈报。

    众人回到丹荔园后,曲恬火急火燎赶去见了魏知春。

    魏知春听完曲恬的全部回报,一言不发,竟闭上眼睛养起精神来。

    “大人?”曲恬心知自己是在多嘴,但她忍耐不住,“王姑娘的请求,你会答应吗?”

    魏知春叹了一口气:“她哪里是要我饶那个老乞丐一命,分明是怕我袖手……罢了,容氏派出两拨杀手的事,是我们没有提前打探清楚,害她受了点惊吓。她这么痛恨暗楼,千方百计引起你的重视,不就是为了笼络我们出手帮她吗?到底还是年轻,连争强好胜的对象都找错了,真是……哈哈……”

    老太婆说到最后,竟开怀大笑起来。

    曲恬不明所以,但是凭她对魏大人的了解,她的发问大概能够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如曲恬所料,魏知春吩咐说:“她第一次开口跟我要人,我哪能小气?把那两个杀手都交给她处置,条件是,我要她代我去一趟郁州。”

    “去郁州?做什么?”

    王妧得知这个突如其来的新消息时的反应尽在魏知春的预料之中。

    曲恬搬出魏知春教给她的说辞:“魏大人是总督府录事,老总督却对魏大人抱有很大的成见,双方相处得并不愉快。最近,魏大人得到耳报说,郁州武库令勾结叛逆、有不轨之举,老总督耳聋眼花、疑似包庇武库令。这样的大事,魏大人不能不闻不问,但若耳报有误,贸然行动很可能导致结局无法收场。因此,魏大人才想请王姑娘前去郁州暗中调查、搜集证据。”

    王妧听后,久久不能言语。

    郁州武库有武具失窃,而且这件事背后与鬼三爷有关,她早已从莫行川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并告诉周充。周充应该已经动身前往郁州。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魏知春的试探。如果是,那么魏知春想试探出她和镇察司的联络,还是试探出她和鬼三爷的联络?

    她若不答应,倒显出她心虚。但她若答应,却要担心此行会踏入一场陷阱。

    曲恬看着王妧犹豫不决的模样,心想,和魏大人相比,王姑娘确实还不够老练。

    不过,她自问不比王妧聪慧,因此也不耍什么心眼,只是按照魏大人的吩咐,继续旁敲侧击:“那两名杀手关涉到许多暗楼的内情,魏大人原本十分重视。但听说王姑娘要人,魏大人毫不犹豫就点头了。魏大人还说,一份供词说明不了什么,两份供词互相印证,才能得出全部真相。因此,魏大人决定把两名杀手都交给王姑娘处置。”

    “我没有说,我打算审问老乞丐,我只是请求魏大人留下老乞丐的性命。”王妧否认道。

    “王姑娘误会了。若是只将老乞丐一人交给王姑娘,我们也只能得到一份供词。王姑娘是否审问这两名杀手、是否留下两人的性命,我们都不会插手过问,只要王姑娘同样答应魏大人的请求。”曲恬解释说。

    王妧仍在权衡。

    她对老乞丐的散人身份十分好奇。她想打开窥探暗楼内部隐秘的门窗,但借魏知春之手也能打开。

    杀手乌鸦对她来说十分危险。但是,魏知春很快也能察觉到杀手乌鸦的威胁并非针对她一个人。无论魏知春做出什么防范,她都可以接受。

    她并不坚持自己必须亲手处置老乞丐和杀手乌鸦。

    相比之下,郁州之行的风险不可估量。她不知道暗楼在郁州有多少势力,更不知道老总督和魏知春表面上的不和掩藏了多少实际上的凶险。

    想到这里,她下定决心,正要开口拒绝。

    曲恬却得到了魏知春的叮嘱,看准时机,抢先说道:“对了,魏大人还有一个交代。听说暗楼的杀手时刻威胁着王姑娘的性命,魏大人愿意为王姑娘往返郁州期间提供护卫,作为王姑娘奔波劳碌的回报。”

    王妧心中一动。

    魏知春果然已经看穿了她的意图。

    她来丹荔园就是为了消除魏知春的顾虑,说服魏知春出手助她铲除暗楼。

    此时,成事的机会近在眼前,她怎么可能拒绝?

    “好,我答应去郁州。相信魏大人能够说到做到。”王妧回答说。

    曲恬顺利完成魏大人交代的任务,心情愉悦,笑着点头说:“王姑娘放心,你这一路去郁州有我们护卫,必定安然无恙。”

    王妧听见这话,又放心两分。

    她问起何时动身。

    曲恬又说:“等王姑娘安置好容州的事务,我们随时可以动身。”

    王妧掐算起时间。

    她必须回梓县一趟,和莫行川交流这两天里彼此的收获,再做一些安排。

    在那之前,她还要先见一见老乞丐赵伏龙。

    魏知春把人交给她,她就必须亲自去探问了。

    暗楼散人不是杀手,又是什么?

498 无心

    曲恬依照王妧的请求,为王妧带路去见老乞丐。

    王妧昨天便想探一探丹荔园各处的隐秘,但是到了今天,她的心思被郁州之行和老乞丐的身份这两件事牵绊住,探路的兴趣相应地减少了很多。

    曲恬毫无察觉,甚至兴致勃勃地为王妧指出一路经过的庄院住了多少果农、多少护院,还有最靠近住人的庄院的那片果木地种了多少丹荔,预计今年有多少收成。园子里的大小事务被她随意提起,又随意撂开,漫无目的。

    王妧也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心情。

    她主动对曲恬提起一件事。

    “我来丹荔园的时候路过一个村子,丹荔园在那里有些恶名。我不明白,魏大人为什么会让丹荔园背负这样的名声?”

    曲恬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说来话长。魏大人住在这里,避免不了遭到各种刺探。两年前,有个村民被人收买做眼线,趁夜偷偷潜入园子。被护院发现后,那个人竟然从一个两丈多高的陡坡上跳下来,栽在一条水沟里,当场就摔死了。魏大人不想看到这种事再次发生,便只能借着这个恶名,震慑一些心怀不轨之徒。当然,还有一个理由同样重要,那就是保护赤猊军的行藏。”

    王妧愣了愣,没想到曲恬会坦白说出这么机密的内情。她昨天听曲恬说,魏知春不让捕鼠队伍以丹荔园的名义在外行事,理由是魏知春不喜欢被人情往来的琐事缠身。如果用今天这番内情来解释昨天的保密行为,似乎同样合理。

    “曲护卫对我坦言相告,我很感激。只是,我毕竟不是总督府的人,也不是军中的人。如果事涉机密,就算曲护卫不说,我也不会强求。我担心,魏大人会因此怪罪你我二人。”王妧有意试探。

    曲恬不假思索,顺口而出:“魏大人说,只要是王姑娘想知道的事,我又刚好知道,我都可以直接告诉王姑娘,不用费许多周折去询问魏大人。”

    王妧点点头,面上却没有露出明显的感动。

    这下轮到曲恬迷惑了。

    “王姑娘不高兴吗?我不敢说魏大人如何,但我对王姑娘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比如姚大夫的事、鼠患和黑斑病的事,换作是其他人,我一句也不会说。”她语气有些急切。

    王妧知道曲恬误会了。

    “我知道曲护卫对我推诚置腹,我也相信你说的话。但魏大人是在今天才吩咐你对我有问必答,对吗?”

    王妧猜测,是魏知春认定曲恬什么事也瞒不住她、索性给曲恬一个安心。

    曲恬虽然在点点头,但却不明白王妧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妧委婉说:“那我就放心了。我既然是奉魏大人之命去郁州查探武库令勾结叛逆的事,自然需要一个熟悉郁州的人在一旁协助提点,曲护卫是最好的人选,所以魏大人才会吩咐曲护卫对我事事坦白。”

    曲恬恍然大悟。

    王妧的话安抚了曲恬,却无法安抚她自己。

    曲恬对她知无不言,但却不一定有足够的洞见。

    比如,昨天的保密行动和丹荔园背负的恶名在她看来都出自同一个理由,但曲恬对这两件事却有两种不同的看法。

    她要想从曲恬口中得到实情,还必须问对问题。否则,她出于对曲恬的信任,一不留神就会被蒙混过去,而且,她还不能埋怨曲恬的无心之过。

    二人又说了两句闲话,一路步行,终于来到园子最西面一个无人居住的院落。赵伏龙和杀手乌鸦各自被看押在一间空屋里。

    王妧此时已经毫无顾虑,直接对曲恬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以为丹荔园里会有一些秘密地牢之类的地方,用来关押俘虏。”

    曲恬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王姑娘这下问倒我了。园里应该没有这样的地方。如果我们拿住了某个杀人重犯,会移交到府衙,如果拿住了逃兵或者细作,则会移交到军督府。像昨夜的杀手,按理也会被送往这两个去处的其中一个,但魏大人没有说,我也不知道结果。不过,还请王姑娘放心,魏大人已经把这二人交给你处置,是留是放,是死是活,全由你说了算。”

    王妧感到了几分沉重,不再多说什么。

    一踏入空屋,她便听到老乞丐的嘲笑声。

    “嘿嘿,我就知道你还会来见我。你这小丫头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呢。”

    老头还是原来那副神神鬼鬼的样子,偏偏他误以为自己在外人看来是个世外高人。

    “你猜到我会来见你?”王妧并不意外,“那你继续猜一猜,我为什么会来见你?”

    “那还不容易?我老头子掐指一算,就知道你和暗楼有一段解不开的仇怨。我替暗楼做事,你当然是想从我口中套问一些暗楼的秘密。你直说,你想知道什么?我这个人很好说话,门路广,神通高,你遇见我真是撞了大运了。”老乞丐满口大话,却是个十足的老江湖,让人抓不住真正的破绽。

    王妧思索片刻,改变了原先的主意。

    “你的名字叫做赵伏龙。赵是当今天家的姓氏。你是哪一支的皇亲?”王妧等着对方顺杆爬。

    “嘿嘿,当今皇帝是我孙子,我是皇帝他爷爷!没想到吧?”老乞丐说话忽然变得中气十足,“你惹上大祸啦,还不赶紧给我准备接风酒席,给我赔礼道歉?”

    这个笑话冷不丁逗笑了曲恬。

    王妧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老神棍顺杆爬得太麻利了。

    “既然你身份贵重,又会望气化煞这些神通,为何还要替暗楼卖命?”王妧没有急着否认对方的话,她也在顺杆爬。

    老乞丐半张着嘴,支支吾吾,最终说:“还不是生活所迫……”

    王妧又说:“你说的生活所迫,是指暗楼花费财物买通你们这些散人去杀人?可你并不认识杜家姐妹,却从州城赶到杜家,通知二人去逃命。这是为什么?仅仅只是因为你不愿欺凌弱小?”

    老乞丐冷哼一声,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杀人是杀手的事。杀手的事轮到我一个散人头上,暗楼已经不是从前的暗楼了。”

    王妧倒吸一口凉气,望向老乞丐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诧。

    “诶?”老乞丐像是突发奇想,“我来做你的钉子,怎么样?我这个人一身本事,门路广,神通高,就是爱骗……骗不了你这样的聪明人。你根本不相信我会望气化煞,可外头多的是人相信我。我偷偷告诉你,我凭这些本事在暗楼也很混得开。有不少杀手还指望我给他们化煞呢!你放过我,我就是你在暗楼里的钉子了。这笔买卖绝对划算!”

499 刻意

    朝阳初升,海上风平浪静。

    俞十一站在甲板上,迎着霞光,对目光尽头的远方生出了向往。尽管她知道,她要去的目的地的方位和她的心愿截然相反。

    她要带着慕玉山庄的少庄主安全回到离岛,减轻她不小心泄露山庄内情的罪责,好让她堂堂正正回到俞舟堂、回去见她的哥哥姐姐们和原叔。

    她和田恕商量了一夜,得出几条不能称之为计策的计策。

    而田恕被关押在船室中,能够实施这些计策的人只有她自己。

    她心里毫无把握,却不得不这么做。

    就像先前她打算逃出慕玉山庄、逃离田恕,她也是不管不顾就去做了。好在得到了岳先生的提醒和沈平的援手,她才侥幸成功。

    这一次行动和上一次相比,风险没有大与小的区别,但老天眷顾她的幸运却有多与少的不同。

    如果碰见最坏的情形,行动失败,她和田恕一起被关押起来,她也只能认命。

    到那时,她至少能够确定,秋秋等人真的是慕玉山庄的敌人,真的利用了她去刺探山庄里的消息。

    她还能得到一身清白:她从未背叛慕玉山庄、从未背叛俞舟堂。

    这已经是她做过的最长远的打算。

    “朝霞很美吧?”

    秋秋不知何时出现在俞十一身后,毫无征兆发出声响,吓了她一跳。

    俞十一拍了拍心口,呼出一口气,等缓过神来,才埋怨说:“你吓死我了!”

    秋秋没想到俞十一因为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但转念间,她就意识到了俞十一反应异常的原因。

    “哎,是我不好。我是看这些朝霞看得多了,平时也不在意。但是偶尔认真细看的话,我还是会觉得它们美得就像一幅画。呵呵,我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把我的意思说清楚。十一,你通文墨,比我厉害多了,让你来说肯定能说得比我好。”

    秋秋一番话毫无心机,说得俞十一心虚地低下头。

    “我也说不好。”俞十一嘟囔一句,好像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

    秋秋笑了笑。她比俞十一年长几岁,也经历过事事和朱瑜阿姐唱反调的时期,近两年才把脾气扭转过来。

    她心想,这也是阿姐交代她照看俞十一的原因之一。

    “我昨天留你一个人看押少庄主,他没有故意为难你吧?”秋秋改换话头,故意问道,“我看他一肚子坏水、指不定会撺掇你去做坏事。”

    “没、没有。我什么也没做。”俞十一接连否认两次,又怕被秋秋看出不对,拿出船室门锁的钥匙,证明她已尽心完成秋秋交代的事。

    “那就好。我是怕你对他太过关心。你想想,他不但打了你,还拿他自己的性命威胁我们把他弄到大船上来。这样心狠的人,对付他的敌人必然更狠,对付他的朋友也一样不会手软。”秋秋继续说。

    俞十一险些动摇了心神。

    田恕的胆小、心胸狭窄、欺软怕硬,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也正是因为她对田恕的了解,她相信,只要她硬下心肠、不事事听从田恕摆布、不任由田恕欺负她,田恕便奈何不了她。把身为少庄主的田恕送回离岛以后,她就直接动身去容州,不踏进慕玉山庄半步。她和田恕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谁要和田恕做朋友?

    俞十一从心底唾弃这个念头。

    “我才不会把他当成朋友。”

    说到朋友,俞十一不免又想起王妧。

    她相信田恕所说的,王妧指使沈平勾结渔女鲍兰、刺探慕玉山庄的机密,但却不相信田恕说的另一件事:王妧勾结秋秋一伙人杀害了离岛仙人屿上的一户置守。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她眼下没有任何机会找王妧问清楚。

    她私心认为,王妧不会和杀人重犯同流合污,比如逃犯黎焜。先前她就觉得一定是黎焜使了什么诡计才害得田夫人和王妧反目成仇,连带着毁掉她和王妧之间的情谊。

    但对于秋秋一伙人,她连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不全,又谈何信任?

    如果这伙人真的犯下杀人的罪行,那么她接下来的行动会更加心安理得。如果这伙人从未害人,那么她会带着歉疚的心情去行动。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她和田恕的计划,除非大船自动调转、折返离岛。

    想到这里,她刻意做出一副鄙夷不屑的模样。

    “田恕这个人胆小得很,总害怕你们会伤害他。他说,你们在离岛杀了人,这才逃到海上来。我告诉他,你们都是好人。因为……背后的原因我没告诉他。我之所以相信你们是好人,是因为王妧。如果你们真的杀了人,王妧不就成了你们的帮凶吗?”

    秋秋听后若有所思,却没有立即否认。

    俞十一心里咯噔一下。

    因为贸然开口,她毫无防备迎来了秋秋的质问。

    “话说回来,沈平带你来见我们的时候,你就不好奇我们是什么人吗?我们把慕玉山庄的少庄主掳劫出海,有什么图谋,你也不好奇吗?你也是从慕玉山庄出来的人,你心里应该也有一些猜测吧?”

    听见秋秋直白的问话,俞十一急出了一身冷汗。

    她起初确实是糊里糊涂跟着众人出海,却没想到,出海和留在离岛这两种选择对她来说,后果都一样严重。山庄里的人都会怀疑她挨打后心生怨恨、勾结外人谋害少庄主。唯一的区别是,她出海后还有机会弥补过失,但她若仍旧留在离岛、恐怕百口莫辩。

    “我……商船出海有什么好奇怪的?从离岛出海的商船数不胜数,慕玉山庄也有自己的商船……王妧和沈平是你们的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俞十一在慌乱中开始胡言乱语。

    “帮忙?帮什么忙?”秋秋再次逼问。

    俞十一愣了愣。她不能直接说出、她知道王妧和慕玉山庄之间的恩怨,特别是郑夫人被扣押在山庄里的事,否则,秋秋接下来肯定会问她站在哪一边。她又该如何作答?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总不会是,王妧要你们杀死少庄主吧?”

    秋秋的神色并未放松,反而越发沉重。

    “我们不会杀死任何无辜。被我们杀死的人,身上都背负着不止一条人命。如果你要问的是、少庄主告诉你的那个故事里的死者,我可以回答你,他杀了一艘商船上的十五个人和我们之中的三个兄弟。”秋秋说。

500 坚决

    俞十一从未见过秋秋露出如此凌厉的气势,心里已经怕了三分。

    她想,她真不该嘲笑田恕胆小。

    但她说出口的话却是:“我不该提起这些事,我什么也不懂……”

    秋秋看出俞十一被她的话吓住了。这虽然不是她的本意,但却实实在在能帮她消除一些隐忧。

    “不,这些事你迟早会知道。你年纪小,遇见的最坏的坏人,只是打你、骂你的少庄主。但我们和你不一样。我们在海上遇到的坏人比你能想象的要更坏、更多。那些人杀人劫财,无恶不作。普通人在茫茫大海上遇见他们,只能是死路一条。”秋秋说出自己的亲身经历,同时也是在提醒俞十一海上的危险,田恕做出的任何外逃的计划到最后都不会如愿以偿。

    俞十一显然也听进去了。

    “秋秋阿姐,我……”俞十一急促喘了喘气,才把话说全,“田恕不但告诉我,你们杀了人,还说,要我帮他逃脱你们的控制。他说,东夷有很多海岛小国,慕玉山庄的商船出海后会经过其中一些海岛,只要……只要我能掩护他逃到附近某个海岛上去,他就能联络到慕玉山庄的商船、伺机回到离岛。阿姐,我没有答应他。我根本没有考虑过海上还有那么多危险,我……我得好好警告他、不要再动这些歪心思了。”

    说到最后,俞十一甚至带上了哭腔。

    秋秋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伸出手,本想拍拍俞十一的肩头,却被俞十一侧身躲避过去。

    她只当俞十一太过害怕,没有多想,便开口安慰说:“我就说嘛,你和少庄主都没经历过真正的凶险,考虑事情肯定不够周全。要是遇上一心杀人越货的坏人,慕玉山庄少庄主的名头可不好使。而且,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们常年待在海上,和众多海岛都有联络。少庄主逃到哪里,我们即刻就能收到风声,肯定能比慕玉山庄的商船来得更快。假如少庄主按照他的计划折腾一番,可到最后一切仍旧恢复现状,那他还真不如省些力气。”

    俞十一点点头,表示赞同。

    “秋秋阿姐,谢谢你肯相信我,告诉我这些事。我就说,你们和王妧是朋友,你们肯定是好人。那些海寇……那些坏人杀人不眨眼,我们……少庄主势单力薄,怎么抵挡得住?”

    俞十一昨天听田恕说过无数次、秋秋一伙人的真实身份是海寇,一时不慎,忘了秋秋从未对她提起这两个字,竟说漏了嘴。

    直到确定秋秋没有留意她的失言,她才稍微放心。

    而秋秋只知道俞十一是慕玉山庄的人。她下意识认为,海寇这个词对生活在离岛的人来说应该不陌生,可她却不知道,俞十一此前一直生活在容州。

    “没错。少庄主的心狠只能对付像你一样心善、心软的人,却对付不了和他一样心狠、甚至更狠的坏人。因为他根本就不懂,对待敌人应该心狠,但对待朋友却需要真心诚意。十一,你是王姑娘和沈平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不会背弃我们认定的同伴。”

    秋秋这番话毫无掺假,表里如一。

    可在满心戒备和畏惧的俞十一听来,秋秋明显是不满她偏信田恕、才会用这副充满告诫的口气说出这番话。

    “秋秋阿姐,我知道了。”俞十一低下头,像一个准备认错服软的孩子,忸怩不安,说,“你别生我的气。”

    秋秋不禁失笑。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你来之前,我是我们这群人中年纪最小的。你来了以后,最小的人就变成你了。以前我不懂事,兄姐都耐心教我学好。现在你有不懂的地方,当然是由我来教你。你很快就能融入我们。等这一趟出海结束,我们一定会平平安安把你这个俞小妹送回家的。你就放心吧。”秋秋心情愉悦。她感觉到她已经说服了俞十一,接下来的行程一定会安然无事。

    俞十一也笑了,只是笑得有些勉强。

    她岔开话头,问起大船这一去的目的地。

    秋秋想了想,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保密,行吗?”

    除了田恕,船上不会有人向俞十一打听船只的去向。秋秋要求保密的对象自然也是田恕。

    俞十一毫不犹豫答应了。

    “是牛蹄岛。”秋秋如实告知,“岛上有两名妊妇,正等我们送一批物用过去。不过,时间很充足,我们不着急。”

    俞十一继续探问:“那……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牛蹄岛呢?”

    “算上今天,大约三天,或者四天吧。”秋秋估摸着。

    俞十一也掐着指头计算起来,问道:“到了那里,我们又要待多久?”

    她故意做出轻松闲谈的姿态,掩饰她的急切。

    秋秋果然毫无察觉。可她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只说:“我也说不准。往常,我们待十天、半个月也是有的。但这次不一样,我们要等老大的消息。我们什么时候回离岛,全听我们老大的吩咐。”

    俞十一听后,欲言又止,怕自己问出太尖锐的问题引起秋秋的怀疑。方才她贸然提起秋秋一伙人在离岛杀人的事,要不是以年幼无知作借口,秋秋恐怕已经把她当成田恕的同伙抓起来了。

    她忍住继续追问的冲动,决心从长计议。

    她告诉秋秋的计划是她和田恕最不可能实施的。而她反驳田恕的理由更加浅显:她和田恕如何避人耳目离开大船、抵达附近的海岛?不说秋秋一伙人十分警觉,单单是海上的急流暗礁就能轻易夺走二人的性命。

    好在,她也算是从秋秋口中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三天。

    抵达牛蹄岛之前,她和田恕还有三天时间完善最终的计划。

    俞十一暂时和秋秋道别,离开甲板,随后又去查看她昨夜找到的那个归属于军督府的木箱。

    木箱还留在原处。

    想必,秋秋等人并未发现她进行的秘密搜索。

    打消了疑虑,俞十一这才去找田恕。

    她手握着钥匙,却没有打开门锁,只是开口让她的声音穿过船室紧闭的木门、传进田恕的耳朵里。

    “他们真的在离岛杀了人。”

    田恕听清说话的人是俞十一后,发出了比说话声更低的冷哼。

    “难不成我还会骗你?”

    此时他已越发笃定,鬼三爷要他找的混入离岛的探子就是把他掳劫到海上的这伙人。

501 沟通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胥成就回到了仙人屿。

    他将他得到的最新指令告诉了亲兵冯隆。

    “事情就是这样。没想到,我们搜到的那副画像上的人,竟然很像盛佐事在岛上见过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自称詹五,也是个东夷货商,嫌疑很重。都督决定,先确认画上的人和盛佐事见到的詹五是不是同一个,再查证对方到底是不是海寇。”胥成说。

    “都督英明。”冯隆忍不住赞叹。

    胥成点点头,接着说:“盛佐事说,东夷的海岛小国确实常用羊皮纸记录讯息,主要是为了防水,这一点和我们不同。他还给出了詹五的住处,但我们不能贸然行动,以防打草惊蛇。”

    冯隆面露不解,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胥成也想听听冯隆的意见,发出许可。

    冯隆这才一吐为快:“如果不直接把人抓起来审问,我担心会被那个詹五溜走,特别是,倘若对方如我们猜测的那样、是个海寇的话。”

    胥成听后叹了一口气。

    他原本也有这些担忧,但是都督和盛佐事有更大的顾虑。

    “别说了,这事连都督也没办法。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我们现在在离岛抓人,总督府肯定又要借机啰嗦。都督觉得,为这件事和总督府的人纠缠起来,费时费力,很不值当。如今整座离岛箍得跟个铁桶似的,除非对方真的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否则肯定逃脱不掉。”

    先前已有两个人从军督府的眼皮子底下逃脱。黎焜至今下落不明,但王妧确确实实已经顺利回到容州。

    这对军督府来说是巨大的挫败,没有人敢轻易提起。

    而冯隆也知道,经过都督、胥校尉和盛佐事的商议,事情已经有了定论,自己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索性住了嘴。

    他问出另一个疑惑:“如果连亲眼见过詹五本人的盛佐事都无法确定对方和画上的人是否为同一个人,我们应该从何处着手?只凭那户置守夫妻一方得出来的证词不够可信。”

    他趁机点明:置守夫妻指认疯女人和海寇勾结,可唯一能够算得上是证据的画像却是根据置守夫妻提供的线索找到的。被指认的男人不可能主动承认自己是海寇,因此,他们还需要第三方的佐证。

    而且,虽然那户置守夫妻昨夜哪里也没去,但屋中的灯火亮了一夜,二人显然也是彻夜未眠。

    倘若是置守夫妻见疯女人无力为自己辩驳,故意污蔑,借机隐藏一些罪孽,那么,他们可就被这二人用一幅画像耍得团团转了。

    “这倒好办。”胥成胸有成竹,“盛佐事提议说,让疯女人去见詹五一面,是真是假,一切真相都能明朗起来了。”

    冯隆听后皱起眉头,直说:“疯女人神智无知,连配合我们的问话都做不到,更无法配合我们去认人了。”

    “怎么会……”胥成思索片刻,“可惜,孙大夫留在州城照料都督夫人,没有随我们来离岛。”

    而随军的大夫大都只擅长处理刀伤,对疯女人患上的疑难病症束手无策。

    对此,冯隆没有更好的主意。

    “只能边等边看了。张副尉已经被处置了,疯女人不会再受到任何威胁,也许再过几天,她的情况会有好转。”

    “等?”胥成既不赞成,也不接受,语气急切,“我们一天也等不了。都督即刻就要一个准确的答复,盛佐事也需要确认詹五的身份后再调整海上的排布。这么多事,一节连着一节,我们怎么能拖后腿?”

    冯隆只能承认自己无能。

    昨夜,胥校尉离开仙人屿去见韩都督,他也没有偷闲,盯着张副尉留下来的人马连夜操练。

    他要是不能把这一队人马整顿利落、担负起守备仙人屿的重任,那么他便算是给胥校尉出了一个馊主意。将来出事还要算在他的头上。

    但若他能在这次任务上立功,将来胥校尉便能顺理成章提携他,没有人会质疑胥校尉任人唯亲,也没有人会质疑他名不副实。

    胥校尉召唤他的时候,他才刚刚合眼。而且他也知道,在两处地方奔波的胥校尉比他更加不辞劳苦。

    胥成看着属下疲困的脸色,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转而鼓舞对方。

    “其实,往好处想,那个女人疯疯癫癫的,像个野人一样,她心里想什么、直接就会表现出来。我们在山洞里找到她的时候,她并不是不能和旁人沟通。我对她说,我会请大夫为她治伤,她是能听懂的,否则,她也不会顺从地跟我们下山。”他回想疯女人的种种表现,不由自主用左手按住了右手臂上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处。

    他忘不了他亲手杀死的第一头野鹿,也很难忘记疯女人野兽般的眼神。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和疯女人之间产生了特殊的连结。

    如果能找到疯女人的海寇同伙,他会亲手将这二人杀死,迅速切断这种连结。

    如果疯女人是无辜的,他仍会遵守诺言,为疯女人延医治病、妥善安置。

    除了都督和盛佐事之外,这是他行事迫切的第三个理由。

    “所以,她见到詹五以后,如果发现詹五是她以前的同伙,她根本不会隐瞒。到时候,我们一举拿下詹五,海寇在两重人证面前无可辩解,总督府也无话可说。”胥成说出他的设想。

    冯隆见胥成已拿定主意,也开始出谋献策:“疯女人昨夜每隔一段时间就大嚷大叫,砸门砸窗,直到天快亮了才消停。我们带她去认人,还要提前做些准备,阻止她发疯嚷叫,免得在无意中警醒她的同伙。”

    胥成接受了建议,当机立断,决定去见疯女人。既然疯女人的疯病无法即刻就有起色,他索性死马当活马医。

    如果疯女人再次攻击他,他就舍下脸,去求都督把孙大夫召到离岛来,终归能把事情解决。

    冯隆对胥校尉亦步亦趋。

    他询问胥校尉,由谁去办这件事比较合适,并已在心里准备好两个名字。他并不是心胸狭隘、事事争先出头的人。

    谁料,胥成却另有打算。

    “我会亲自带她去见詹五。”他没有解释缘由。

    冯隆一句话憋在肚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消化。

502 做戏

    沈平离开慕玉山庄,回到浮山脚下的临时居所。

    詹小山昨夜给他留了门。

    他照常洗漱更衣,准备烧水,顺手还把昨天剩下的冷饭放到蒸笼里加热。

    “你起得倒早。”詹小山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和沈平打招呼。

    沈平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连忙向詹小山问好。

    詹小山见状,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说:“你这家伙,我和客人干巴巴喝了半夜酒,也不见你带下酒菜回来。我昨天早早醉倒,今天也睡过头了,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下酒菜呢?”

    沈平脸上一红,低声辩解一句。

    “瞧我这记性!詹大哥不要怪罪我,我这就给你煮些醒酒汤。”

    詹小山呵呵一笑,阻止了他。

    “不用忙了。都过了一夜,我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正好你也早起,我们一会儿一起去大渊渔场走一走,把戏做足了。”

    沈平放下手里的活计,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装出镇定的样子,问出一个正常的问题:“我们先前以高价买到次等货的借口混进渔场,这次再去,渔场的大管事会不会已经发现我们撒了谎、当场拆穿我们?”

    詹小山毫无隐瞒。

    “我问过辜焕,慕玉山庄已经做出处置:渔场的大管事被撤职,鲍兰会以清白无辜的身份回到渔场。只是,辜焕还没有通知鲍兰,我就自作主张,替你把这个跑腿的活儿给揽下来了。你愿不愿意……”

    沈平喜不自胜,拔腿就往门外走。

    “愿意!愿意!我这就去……”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詹小山拉住。

    “你着急什么?你不是才见过鲍兰吗?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又想去见她?”詹小山不小心说漏嘴,他昨夜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

    但沈平心潮起伏不定,对此毫无察觉。

    詹小山随即改口说:“鲍兰还在山庄里,等她今天或者明天回到她自己家中,你再去见她吧。”

    沈平这才按捺下心头的急切,意识到慕玉山庄并不是他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好,我过两天再去见她。”沈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更自然、更从容,“昨夜,我听鲍兰说,她仍以为是少庄主亲自在查探渔场失窃的事,慕玉山庄把少庄主失踪的消息瞒得死死的,渔场里应该也没有人知道。”

    詹小山不忍说破沈平的心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过话头说:“如果田夫人和少庄主接连出事,对慕玉山庄来说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山庄真正的主人不会乐意看到这种情况,所以才把消息死死瞒着。要是有人想兴风作浪,恐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比如说,军督府?”沈平主动猜测道,“慕玉山庄想阻挠军督府清剿勾魂使,迟早会被军督府发现,或许,军督府现在已经发现了、正要着手清除障碍。”

    詹小山沉思片刻。

    “有这个可能。不过,眼下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对慕玉山庄是一种打击,对我们同样也很不利。我们或许不得不把少庄主送回离岛。所以,我们暂时必须守口如瓶。”

    沈平有些失望,他本想利用这个消息灭一灭慕玉山庄和辜焕的威风。但他也已经想清楚,詹小山对慕玉山庄做了许多让步,他不能因为一点好处惹来更多的拖累。

    詹小山只是不想让沈平一时冲动做出傻事才特意叮嘱。

    其实,他冒险接近军督府的人也有和沈平一样的目的:借军督府的手对付慕玉山庄。

    只是,他和沈平的任何动作都很容易引起注目,一不小心就会被慕玉山庄察觉到他们的意图,最后满盘皆输。

    眼下时机未到,他只能耐心等待。

    “走吧,我们去看一看新来的大管事是个什么样的人,顺便坐实了我们东夷货商的身份。只有打消盛林风的疑虑,我们的行动才能更顺利。”

    沈平无不顺从。

    “好,詹大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詹小山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二人出门时,路上还没有多少行人。

    大渊渔场也比二人上次来访时冷清许多。

    伙计见到二人,当即迎上来,请二人到厅上入坐,并很快就请来了新任大管事。

    “鄙姓陈,詹五哥和沈兄弟今日前来,想必是为了先前渔场弄错一批货的事。”

    大渊渔场新任的大管事和前头的大管事一样姓陈,但是,和已经卸职的圆滑老手相比,新到任的大管事却是个面相老实、言行举止中规中矩的青年人。

    “哦?原来是渔场弄错了。”詹小山和沈平交换一个眼色,故意说,“我还以为是有小人作梗,故意偷了我的货。这事惊动了你们少东家,找了那么多老账房来查,闹出那么大的阵仗,竟也没查出什么来?”

    陈大管事面有难色,但还是开口了:“詹五哥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愿瞒你。詹五哥见到我,应该也能猜出事实的真相。只是,为了保全大渊渔场的名声,我们东家不得不将大事化小。我们会补偿詹五哥的一切损失,只求你保守这个秘密。”

    “这么说,真的是陈大管事……我是说原来的大管事手脚不干净,调换了我的货?”詹小山明知故问。如他对沈平所说的那样,把戏做足。

    陈大管事并不做出任何肯定的回答,只说:“出了这厅堂,我会说,没有这样的事,原来的大管事只是年纪大了、回老家休养而已。渔场忙中有错、闹出误会,请詹五哥到了外面也不要胡乱猜测。”

    詹小山付之一笑。他看出,陈大管事老实的皮相底下也有一副玲珑心思。

    “陈大管事说话真有趣。我若能拿到相应的补偿,也没必要揪着这件事不放。你们渔场内部的事务,外人也没有理由插手。”

    陈大管事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气。

    “詹五哥通情达理,我们渔场能有詹五哥这样的客人,实在是幸运。”

    詹小山也客套两句,间隙中问出一点关键。

    “我差点忘了祝贺陈大管事高升呀,我们找个时间,叫上辜护卫一起喝酒庆贺一下,怎么样?”

    陈大管事老老实实回答说:“詹五哥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酒量不好,比不得辜护卫海量,还望詹五哥不要嫌我扫兴。”

    詹小山哈哈一笑。他总算确定,当他提出他要再来渔场时,辜焕为什么毫不犹豫同意了。

503 生意

    “詹五哥是明白人,我也不说暗话。”陈大管事在詹小山的笑声彻底落地后,缓缓引出他身上的任务,“东夷海岛众多,很少有东夷货商专程来离岛收购鱼获,茶叶和布匹才是他们偏好的。”

    詹小山若有所思。

    当鲍兰被抓的消息传来时,沈平焦急万分。为了尽快混入渔场,他和沈平冒了一次险。

    大渊渔场的货品以次充好是他这次特别使用的借口,但东夷货商的身份却是他以前常用的伪装。

    一开始,他没有过多考虑这个身份对这次行动的影响,因为,在大渊渔场和慕玉山庄的人察觉到这点违背常理的地方之前,他的同伴已经带着少庄主出海了。

    他并未预见到,慕玉山庄的主人真正的图谋是军督府、而不是他这颗掣肘勾魂使的棋子。

    因此,当他同样以东夷货商的身份和军督府佐事盛林风联络时,这个缺漏开始被放大。

    盛林风为了查明他为军督府提供的海寇的消息是否属实,不会放过他身上的任何疑点。

    幸运的是,他提前发现了这一点,还能做出补救。

    不幸的是,辜焕和陈大管事也发现了这一点,还做好了准备。

    “大管事说得极是,但事无绝对,以大渊渔场的名声,无论是哪里的货商慕名而来都不能算是特别出奇的事。更何况,我就是因为不懂鱼获的品质和行情,才会不小心栽了跟头。这个道理也能说得过去吧?”

    这个道理能不能说得过去,全靠陈大管事一句话。只要他承认詹五确确实实和大渊渔场做过一笔买卖、闹出一点波折,坐实詹五只是个寻常的东夷货商,那么,缺漏很快就能弥补过去。

    詹小山甚至可以用他和大渊渔场闹出不快这一点减轻他受慕玉山庄指使的嫌疑。

    “詹五哥只是想让一切说得过去吗?以我看来,生意人要说服别人,还得用一笔真正的生意才能做到,而不是靠一些表面的功夫。”陈大管事并不认同詹小山的说法。

    詹小山不得不小心应对。

    他不明白陈大管事话里真正的生意指的是什么。

    “大管事这话难倒我了。我一文不名,没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和大管事做生意。”

    陈大管事摇了摇头。他已得到指示,他要谈的事在詹小山的能力范围之内。

    “詹五哥这话说差了。大渊渔场之所以很少和东夷货商做生意,是因为东夷土人多以捕鱼为业,东夷诸多海岛虽然不像离岛一样在气候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但是,有条件建立渔场的地方勉强也能找出几个。东夷人虽然不会专程来大渊渔场买鱼获,但却不会拒绝自己家门口的鱼获。我们大渊渔场如果有机会在东夷新建一个海面上的渔场,那是再好不过了。詹五哥是地地道道的东夷货商,为了这次合作找到大渊渔场,双方不计前嫌、握手言欢,促成了一桩两全其美的大好事。这不但能说得过去,还能彻底说服所有人。”

    詹小山听陈大管事娓娓道来,心情已经不能只用震惊来形容。

    陈大管事,或者说山庄主人果然有着非同一般的生意头脑。

    这个主意不但填补了他先前的疏漏,还让他彻底登上了慕玉山庄这条大船。先前他口头答应的种种条件,都不如这番利诱更切实、更打动人心。

    “詹五哥以为如何?”陈大管事见詹小山陷入沉默,出声提醒。

    “大管事语出惊人,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见笑了。”詹小山故意打了个马虎眼。

    陈大管事也没有设想一次就把事情谈成。

    “这么大的事,詹五哥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但是,我必须事先把话说清楚、说明白。”陈大管事继续陈说利害,“我们准备堂堂正正、大张旗鼓去建新渔场,势必要剔除潜在的威胁,东夷海寇是其中之一。山庄里对詹五哥的其他承诺并未作废。只是,眼下詹五哥以东夷货商的身份在离岛活动,不适合张扬自己是慕玉山庄的朋友,却有必要表明自己是大渊渔场的朋友。”

    “我担心,有些人知道我是大渊渔场的朋友后,会怀疑我别有用心。”詹小山听清了陈大管事的要求,犹豫说道。

    “我相信,詹五哥能够打消那些人的疑虑,毕竟,詹五哥一旦做不成东夷货商,也就不能留在离岛活动了。不是山庄和渔场不容人,而是詹五哥嘴里说的那些人不容人。”陈大管事顿了顿,有些无奈说,“我不是在威胁詹五哥,只是,这么丰厚的条件,换作是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答应。两重身份,两重报酬,何乐不为?”

    詹小山仍然没有直接回答。

    “真是人不可貌相。有大管事这条三寸不烂之舌,大渊渔场一定会蒸蒸日上。”

    陈大管事也没有继续纠缠。他说:“我说过,我不靠表面功夫说服别人。将来有机会和詹五哥携手同行,我一定会让詹五哥记住这一点。”

    詹小山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听完全部谈话内容的沈平却冷汗直流。他发现,眼前的利诱和先前的威胁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如陈大管事所说,根本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丰厚的条件。

    二人离开大渊渔场时,沈平心头忐忑不安。

    他并不清楚王妧和詹小山结成同盟的过程,只是在多日的相处中逐渐被詹小山折服,因此对詹小山事事听从。此时正是他为王妧维持双方同盟的关键时候,他却无从入手。

    “你这副样子,好像我亏待了你似的。”詹小山原本想用一句玩笑打破沉闷的氛围,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他也知道,陈大管事今日这番话会在沈平心里留下什么样的疑虑。

    但他这次却未必能像上次为了见到鲍兰而做出让步一样、轻易得到沈平的认同。

    沈平十分勉强,也没能挤出一个笑容。

    “詹大哥,出门之前我说过,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可这一次,我不能……慕玉山庄不但有渔场、有俞舟堂、还有其他无数产业。如果上次辜焕所说的,等安州水军溃败、你才会有机会崭露头角是一句空话,那么这次陈大管事承诺的事对你就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了。而且,你为了在盛林风面前坐实东夷货商的身份,也不能不答应他,不是吗?”沈平甚至不敢开口要求詹小山做出违心拒绝,生怕自己才是那个会被詹小山拒绝的人。

504 改过

    慕玉山庄的大管家不知道少庄主的具体行踪,这要是传出去,实在是很不像话。

    田大管家被这个念头纠缠了一夜。

    天亮以后,他决定做些什么。

    不用说,整个山庄如今能够帮得上他的忙的人只有鬼三爷身边最亲信的老仆。

    虽然田大管家并不知道阿福近日有没有留在山庄里待命,也不知道阿福肯不肯替他在鬼三爷面前求情,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去碰碰运气。

    飞霞楼南面的一处小院落,就是阿福平时起居之处。

    田大管家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到飞霞楼听命和回话,楼下四处的护院也出现了一些陌生的面庞。

    他心里稍有一丝慌乱,但想到他将要扭转这种局面,他又鼓起了许多勇气。

    大管家虽然眼看着失势了,但余威仍在。

    等田大管家问过仆婢,确定阿福人在山庄,心里又安定两分。

    但他没料到,他求见的时候,阿福竟然还未起身。

    田大管家大致上知道鬼三爷的作息。

    天亮之前,鬼三爷会要一次茶水,听一会儿百鸟争鸣,看一会儿红日初升,而后还会睡一会儿盹觉。就算鬼三爷偶尔没有早起,阿福也会亲手把茶水提前准备好,除非外出。

    田大管家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阿福像今天这样怠惰。

    他本来已经准备好用一整天时间等待阿福在百忙之中抽空见他,不想,他此时的等待不是因为阿福太忙碌、而是因为阿福太闲逸。

    他所熟悉的人和事都发生了超出他预期的变化。

    他真后悔这两天闭门不出。要不是素琴关心他、不辞劳苦从郁州赶来探望他,他恐怕还沉溺在惶恐和焦虑的情绪中不能自拔。说不定,他会被鬼三爷渐渐遗忘,他会失去慕玉山庄田大管家的名号、重新变回一个无人问津的无名小卒。

    这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没有多嘴提起和他无关的事。

    “福爷,这一次,你真的得帮帮我。我知道我有错,而且是大错特错,你就看在我知错能改的份上,替我向三爷求求情吧?我只能指望福爷可怜我了。”

    田大管家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也因为他感受深刻,所以说得情真意切,发红的眼眶和翻涌的泪意也没有掺假。

    阿福披着外衣,头也没梳就出来见客。

    “你这小子,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做出这种糊涂事?”他耷拉着睡眼,随意指了个座位让田大管家坐下。

    田大管家年近三十,已经不是什么年轻气躁的毛头小子,但在老仆阿福的年纪面前,他永远只能算是个小子。

    “福爷,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心向着三爷,三爷吩咐的事,我都是拼了命去做。就算我脑筋蠢笨、做错了什么,可我的心是好的,是忠于三爷的呀!福爷仔细想想,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三爷的事?哪怕只是一件,你说得出一件,我就当场撞死在这里,向三爷谢罪!”田大管家虽然顺从坐下了,但他半边身体悬在空中,随时准备起身撞墙。

    阿福眯着两眼,皱起眉头,一边打了个呵欠,一边说:“我还不知道你吗?”

    这话说得含含糊糊,田大管家一时竟听不清它是正话还是反话。

    没等他想明白,阿福又开口了。

    “要我替你求情,怎么求,你都想好了?”

    田大管家先是示弱,又表白了忠心,两个绝招都没有说动阿福。他忽然变得笨嘴拙舌。

    “是,我对三爷忠心耿耿……我对福爷也很敬仰……我……”

    阿福冷笑一声,没有等他把话说完。

    “你追随三爷很多年了,三爷最讨厌的事,你还不清楚吗?”阿福反问说。

    其实,这些年以慕玉山庄主人的身份和田大管家联络的人一直是阿福,田大管家仍被蒙在鼓里。

    田大管家只知道鬼三爷对阿福的信重,却不知道这份信重的分量有多沉。

    鬼三爷没有多余的心思过问的事,通常由阿福代劳。而阿福办事从来没有让鬼三爷失望。

    鬼三爷和阿福之间说是灵犀相通也不为过。

    要说田大管家有没有背叛过鬼三爷,阿福其实是最清楚的。田大管家要如何令鬼三爷回心转意,阿福也有办法。

    但是,他为颜夫人求情已经是破例,再为田大管家求情就显得有些得寸进尺。就算鬼三爷不会介意送给他一点好处,他也嫌这好处烫手。

    “三爷最讨厌的事……”田大管家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却不敢说出口加重自己的罪责。

    阿福直截说道:“三爷最讨厌别人自作主张,自作聪明。你说你脑筋蠢笨?天底下,能得三爷一句夸赞的人屈指可数。我们这些人追随在三爷身边做事,有哪一个是仗着自己的脑筋比三爷聪明?哼,你是蠢在你做的错事,而不是蠢在你的脑筋。”

    田大管家被说得哑口无言,反思片刻,才去探阿福的口风。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福爷,我不该自作聪明,不该以为三爷会对我和少庄主私下去见田夫人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该去触犯三爷的忌讳。我不是蠢,我是自作聪明。我该怎么求得三爷的宽恕?福爷,你教教我吧。”

    这一次,阿福的口气有所软和。

    “三爷不过是暂时收回你的管家之权,你这个大管家的名头还给你留着。库房里的东西进进出出,都等着你去去开门清点。你却要死要活的,借病躲起来不见人。这是你堂堂大管家应该做的事吗?”

    田大管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几乎无地自容。

    阿福继续数落:“我怎么不知道你?你是怕你丢了管家大权,别人要议论你、取笑你,你怕在众人面前出丑丢脸。可你怎么不想一想?三爷听到你受罚后病倒了、连门都不迈出一步,会怎么看你?你是不是恃宠矜功、心不惬、口不服呀?”

    “天地作证!我绝无此意、绝无此心!”田大管家连忙否认。

    阿福说到这里,终于松口。

    “你没有这些心思就好。我也不算错看了你。”他给田大管家指了一条路,“三爷对你气也气了,罚也罚了,只要你诚心改过,三爷不会不给你第二次机会。你沉心静气,好好做你该做的事,把库房打理整齐。说不定,你能发现你从前没有留意的细节,比如哪些看不清楚形势、口是心非的小人。到那时,不用我替你求情,你也能重新得到三爷青眼相看。”

505 自新

    很可惜,田大管家对阿福指出的路并不满意。

    因为这条路只需要他委曲求全,而不用阿福出一分力。

    他要是能平心静气接受这个结果,何须来求阿福呢?

    田大管家面上感激涕零,内心已经在打别的主意。

    阿福浑不在意,提起了几句闲话。

    “你小子年纪正好,别这么轻易就垂头丧气的,不比我这把老骨头、稍微动一动就累得要散架了。”阿福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何晚起。

    见到阿福之前,田大管家心里便有许多猜测,只是嘴上不敢说出来。

    “福爷劳苦功高,我万万不敢相比。”

    “为三爷办事,本不该论什么劳呀、功呀,我这个糟老头子能得到三爷的一点垂怜,已经是三生有幸。我只是怕,怕我这副残烛之躯伺候不了三爷多少时间了。”阿福叹了一口气,眼神也暗淡无光。

    田大管家的猜测终于有了方向。在他闭门不出的这段时间里,阿福的身体恐怕出了不小的问题,否则阿福不会做出这样反常的举动、说出这样反常的话。

    阿福年事已高,身体和精力日渐衰弱本来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要不是阿福数十年如一日以精明强干的面貌示人,这些反常的言行通通算不上反常。

    田大管家被自己说服了。

    “福爷是有大福的人,常人哪有福爷这般福气?有福之人,无事时平安顺遂,遇事时也总能逢凶化吉。”他适时说了两句套话。

    阿福呵呵一笑。

    “我这个名字是三爷给的,我也知道我这一生沾了三爷很多福气。但是,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没有人能够逃脱。我只希望,我能在睡梦里咽气,不要遭太多罪,也不要拖累别人。我这辈子还不完三爷的恩德,只能待来世再衔环相报了。”

    田大管家听得心惊。

    他身为山庄大管家,又是鬼三爷一手提携的埋藏在田夫人身边的耳报,才能知道慕玉山庄真正的主人是鬼三爷、鬼三爷最信重的人是阿福。

    除去这两件隐秘,他对鬼三爷的势力的了解只有一点皮毛。比起田夫人和阿福这两人,他可以说是毫无根基。

    先有田夫人失势,他自己被夺走管家大权,倘若再发生阿福病死这种事,他在鬼三爷身边就彻底没有半点位置了。

    如果他依照阿福的指点,去库房看管一些死物、做个比以前更加无足轻重的耳报,那他岂不是要失去最后一点出头的希望?

    眼下这种情形,他更不敢指望少庄主。

    念头转过,田大管家说:“福爷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福爷今日的教诲,我一定会时刻铭记,不敢有违。只求福爷不要再说这些吓人的话,要是福爷有什么三长两短,三爷一定会十分悲痛。就当是为了三爷,福爷也要保重身体呀。”

    阿福再次叹气。

    “我一介仆从,从来不敢奢求超出我身份的回报。我为三爷而死是理所当然的,三爷为我伤心却是我的罪过。我相信,就算我死了,三爷也能很快就找到更得力的人代替我。我只是希望,那个人能像我一样为三爷尽心竭力、尽忠竭诚。”

    田大管家忽然嗅到了一点希望的味道。他没有妄想阿福会提携他,而是想知道阿福会提携哪个走运的家伙。

    “福爷尽心筹谋,定然能够心想事成,福气也会绵延不断。”他恭维道。

    阿福也轻轻笑了。

    “三爷的福气总能恩泽身边的人,每个人都能受益,你也不例外。”

    这句话听在田大管家耳中简直是意外的惊喜。他几乎要座位上跳起来,表达他的感激。

    阿福见到田大管家如此失态,笑意加深,说:“我真的很久没有见过才干如此出众的年轻人了。假以时日,他必成大器。”

    田大管家脸色一变。因为他并不符合阿福描述的很久没有见过这一条件。

    他的心情在大起大落之间,几乎失去控制。惊喜和失望交错成一股旋风,卷起他心头万丈怒火。

    阿福似乎毫无察觉,继续说:“三爷对他十分看重,还让他去做少庄主的贴身护卫。如果他能胜任这一职务,陪伴少庄主圆满完成三爷的考验,一定还能再受提拔。一想到他,我就放心很多。就算我这副老骨头支撑不住,总还有更多更好的人为三爷效命。”

    田大管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百感交集,缓缓开口。

    “福爷所说的少庄主的贴身护卫是指辜焕吧?我……犯下大错之前,也见过他。他刚从海上回来,以前做的是商船护卫,身上一股江湖气。我还担心,他会带少庄主往歪路上走呢。”

    阿福摇了摇头,否定说:“你的担心是多余的。辜焕有胆有识,武艺也很高超。少庄主有他陪伴,骑射功夫一定能更加精进。而且,以他的才干,他将来肯定不会止步于护卫一职。想当年,我也曾是三爷的护卫。我真想看看,这小子将来有没有和我一样的造化,哈哈。”

    田大管家此时哪里笑得出来?

    辜焕!

    他怎么没想到少庄主身边还有一个辜焕呢!

    他原以为,他安排老仆白墨照料少庄主的起居琐事便能省心省力。万一少庄主一时兴起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白墨也能及时规劝。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一时的疏漏竟然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啰嗦又爱说教的宅门里的老仆,和见风使舵又会小意逢迎的江湖人,更事不多的少庄主更愿意听谁的话?

    答案显而易见。

    “哎,和你说了这么多,我感觉身上好多了。人只要还能下地走动,就得忙活起来。这是我这个老头子给你的忠告。你愿意听就听吧。”阿福毫不含糊,出言送客,“我也该拾掇拾掇,去见三爷了。”

    田大管家不敢久留,起身告辞。

    他没有询问阿福关于少庄主去向的问题,因为他知道失去少庄主的信重是他犯错之后应当承受的后果。

    阿福提起辜焕,或许就是在提醒他,一切都是他在自作自受。

    对此,他无话可说,索性什么也不问。

    他认了错,认了罚,现在必须表现出全新的面貌去迎接摆在他面前的难题,接受阿福的建议,忙活起来。

    至少,在表面上,他是这么做的。

506 旧友

    韩爽还不知道,那个来到港口指名要见盛林风的白衣女人是总督府供奉的琴师。

    而盛林风一见到旧友的面,就被告知了这一点。

    “想当初,我们两个也算是贫贱之交。我当时就觉得你不会一直碌碌无为。短短几年过去,你果然成为了了不起的大人物。像我这样的小人登门求见,都不一定即刻就能见到你呢。我说得对不对呀,盛佐事?”素琴带着玩笑的口气说。

    两人在码头茶寮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说话。

    因为天色尚早,茶寮里没有多少客人。

    盛林风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我就当你是在恭喜我心愿得偿了。你做了总督府的琴师,我也应该恭喜你。”

    素琴微微一笑,双眼化作两道弯弯的月牙。

    “我这个人说话没什么遮拦。盛佐事要是不喜欢听见别人提起从前的窘迫,尽管直接吩咐我。我一定遵命照办。”她又说。

    听了素琴的话,盛林风不禁想起了从前那段弹琴交心的时光。素琴惯常对他耍嘴皮子,而他的心思不如素琴灵巧,最后常常以他告饶作为结局。

    “你要是真正觉得我会因此心生不悦,根本不会提起半个字。”盛林风摇了摇头,问,“你是怕我为了避嫌不认你这个朋友,才故意说这些话,要我承认你我过去的交情?”

    素琴眉头一皱。最先变得不悦的人反倒是她自己。

    “什么避嫌?我和你从前的交情,坦坦荡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我……哼,你不想认我这个朋友,我还不认你呢!要不是……要不是夫人和我说,她信得过我的为人、也信得过我的眼光,说我认定的朋友一定也是磊落之人,我才不会一听见你的名字就承认你我原本是旧识,更不会来见你!”素琴一下从座位上起身,“你真是……我看错你了!”

    即便是在情绪失控之下,素琴也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字眼。

    盛林风眼见得要挨一顿骂,实际受到的却只是一阵拂面的轻风。他没有丝毫气恼,出声打消旧友的去意。

    “是我失言了。我当你是瞒着别人来见我。没有人告诉你、你自己也没听见什么风声吗?你不知道总督府的人和安州军督府的人应该避忌、不得私自联络吗?”盛林风半是试探,半是疑惑。

    在韩爽无视总督府的命令、坚持出兵离岛的情况下,盛林风不得不公事公办,以军督府佐事的身份揣度一切潜在的敌人的来意。

    素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但她还是顿住身形,不满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琴师,总督府里的要事、机密,谁会告诉我?再说,我哪里敢乱打听?我又不是活腻了。”

    说完,她又嘀咕一句,顺势坐下。

    “伙计都在看我们呢,都怨你!”

    “你不知道这些避忌?那你去港口找我的时候,为何没有表明你是总督府的人?”这是盛林风最疑惑的地方。

    他一听说那封亲笔信,就猜到想见他的人是素琴。只是,他事先并不知道素琴做了总督府的琴师。否则,他会做出一些更妥当的安排。

    “因为我是偷偷跟着总督府的人来离岛的,我对外人承认的身份是卖艺的伶人。我昨天发现这间茶寮人来人往,突然技痒,想找机会在这里卖弄一番。我怎么能告诉别人说,我是总督府的琴师呢?”素琴解释道。

    盛林风没想到素琴竟然是因为这种平实的理由才隐瞒身份。但他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做出准备。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接受这份沉甸甸的交情了。

    “罢了。”

    素琴见到盛林风神情凝重,也露出几分忐忑不安。

    “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她问。

    盛林风暗自叹气,面上却带着微笑,安慰说:“总督府的人和军督府的人确实不该在这种时候私下见面,但是,我回去和都督解释清楚,应该不会有什么妨害。你放心吧。”

    素琴半信半疑点点头。

    “那你还是快回去吧。我们……我们下次还有机会再见的,在湖州,或者在奉州……总之不在安州和郁州就可以了,对吗?”

    盛林风没有做出肯定的回答。

    这一分别,除非他不再做安州军督府的佐事,或者素琴不再做总督府的琴师,二人应该没有合适的机会再见了。

    “我们既然已经见面,要告别也不急于一时。我很久没有听见你弹琴了,你的琴呢?”盛林风忽然来了兴致。

    素琴却说:“你不和我说清楚,我心里不踏实,弹也弹不好,平白堕了我的名头,我才不弹。”

    盛林风看着素琴毫无防备的模样,心里感慨万千。

    这世上知音难觅,他何其有幸遇见两个,又何其不幸必须在二者之间做出选择。

    一个韩爽,一个素琴。

    一边是前程,一边是爱好。

    “好吧。你说,有一位夫人和你提到我的名字,还说,你是偷偷跟着总督府的人来到离岛。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来离岛是不是那位夫人给你出的主意?”盛林风深知,自己的心机深沉和素琴的心思灵巧不是一回事。

    素琴工于琴技,而他工于心计。

    仅仅从素琴不经意间吐露出来的三言两语,他就拼凑出一个真相。

    总督府中,有人在利用素琴向他刺探军督府的消息。素琴毫无察觉,他却不可能听之任之。

    果不其然,素琴点头承认了。

    “怎么了?要不是颜夫人要来离岛,我哪能这么自在出远门?光这一路就走了三天,还是在悄悄出行的情况下才走得这么快。要是把全副仪仗都用上,这一趟还不知道要走多长时间。我平时休沐最多也就一天,哪儿也去不了。”

    她的话头渐渐偏移到自己身上,而盛林风也不介意。

    “颜夫人悄悄来了离岛……”盛林风思索片刻,很快就得出颜夫人的来因。

    他想,他应该提醒韩爽尽快行动了。

    “除了夫人,还有一名佐事,一名录事,不过,我并不认识那两个人,只是听见随从们这样称呼他们。这一路,只有在夫人召唤的情况下,我才到她跟前去献技,排遣无聊。其他人都对我视而不见,但我已经习惯了。我本来就是一个小小的琴师,能认识夫人,能认识你,已经是我最大的福分了。林风,如果我们两个人今后要避忌、不能见面,你一定要记住,我的心、我的琴声会永远陪着你。”素琴突然表白了心意。

    盛林风却愣在原地。

    他对素琴并没有韩爽设想的那些暧昧私情。

    至少,他认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

507 闹大

    李歪嘴以前不是没有因为他的歪理胡说惹出祸事,但七老太爷喜欢听他的歪理、认为他是个能说会道的人才,所以,只要祸事没有大过天去,李歪嘴便能够转危为安。

    这个天,就是容氏族人。

    李歪嘴从来不敢得罪任何容氏子弟。即使是容氏族中不受重视的旁支,他当面也客客气气,赔笑卖好。

    有些子弟知道七老太爷喜欢李歪嘴,甚至愿意自降身份,和李歪嘴称兄道弟。当然也有人看不上李歪嘴这个人,或者出于嫉妒,或者自命清高。

    总之,李歪嘴在容氏族人中是个很出名的人,出名到他一做出什么坏事,一夜就能传遍整个容氏。

    已故八老爷的继妻荆夫人天亮后发现自己年少的弟弟昨夜死于非命,当即晕死过去。她的一对继子女为继母的安危挺身而出,要求族中的掌事查明杀人真凶、严惩不贷。

    最先发现死者的李歪嘴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人人都知道,昨夜李歪嘴来到容宅、预报了三里巷即将发生一场惨剧。当二管事带人赶到三里巷时,荆公子已经横死家中。

    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只有一根没有归置好的竹担。荆公子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只在额角多出一道又长又深、十分显眼的伤口。

    要是等到天亮以后,由邻居发现荆公子的尸首,不知情的人恐怕都会认为荆公子是不小心被竹担绊了一跤、磕破了脑袋而死的。

    但有了李歪嘴的预报,这桩惨案就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暗中行凶、还故意做出迷惑人的假象,其用心险恶,令人发指。

    只要是转动过脑筋的人都能发现,李歪嘴肯定有这桩惨案的线索,甚至对行凶者的身份知道得一清二楚,否则,李歪嘴的预报不可能这么及时送到容宅。

    有的人为李歪嘴说好话,认为他有心阻止惨案,虽然他没有成功,但别人也不能过分苛责他。

    有的人却不赞同,认为李歪嘴更有可能是行凶后故意揭破、为他自己洗清嫌疑,实际上他杀人的嫌疑最大。

    短短半天,事情就闹得不可开交。

    县衙也派来衙役询问死者的情况,由二管事出面应对。

    消息甚至已经传到厉氏族人的耳朵里。因为荆夫人的两个继子女的生母原本出身厉氏,厉氏当家人也名正言顺地派人前来关切自家的外甥和外甥女。

    唯有薄氏探听的动作比较隐秘。薄氏当家人虽然没有明言,但却默许了自己手下的荆管事为死去的外甥出头。留在容氏老宅主事的三掌事、容老三对此心知肚明,且找不到理由阻止,只能装聋作哑。

    容老三虽然有掌事之名,却没有多少的实权。荆公子横死一事越闹越大,最后要如何收场,还得由七老太爷拿主意。他随时准备撂手不管。

    外头的议论一一传进李歪嘴耳中,把他的脑袋都快撑破了,他也没想出一个脱身的好主意来。

    他被七老太爷留在老宅,原本还担心七老太爷要用容氏的族法处分他。直到现在,他平安无事躲在老宅中听着各方叫嚣着严惩真凶,他才反应过来,对七老太爷的庇护心生感激。他要是一个人回到自己家中,恐怕已经被厉氏或者荆家的人撕碎了。

    谁能料到他会这么倒霉呢?

    荆公子是怎么死的?

    二管事反反复复问出这个问题,李歪嘴都只有一个回答。那就是,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自认有几分小聪明。他深知,要是他的证词攀扯到七老太爷最疼爱的小孙子,他肯定会被推出去做个替死鬼。只有他咬死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七老太爷才有腾挪的余地,一切才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错。他知道荆公子的死和容?有关,特别是和江湖人鸠尾有关。

    鸠尾前脚刚刚奉容?之命去教训荆公子,荆公子后脚就死了。傻子才会认为两件事毫无关联。

    李歪嘴还能不知道这些江湖人下手没个轻重吗?他千叮咛万嘱咐,就是希望鸠尾陪容?比试拳脚的时候注意收敛一点、别伤到容?,否则谁也担待不起。

    他没想到,容?的目的是叫鸠尾去教训自己家的亲戚。

    他更没想到,容?没有受伤,荆公子却死了。

    这又该叫谁来担待?

    李歪嘴不敢细想。

    他只希望七老太爷能够念在他过去的种种好处上、保住他的性命。

    他还不知道,在容?眼里,他才是那个捅出大娄子的人。

    要不是李歪嘴大大咧咧将三里巷的消息提前带回老宅,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到姓荆的小子死得蹊跷。

    容?原本因为闹出人命而慌张的情绪被各方的质疑一搅和,就变成了对李歪嘴的痛恨。

    他恶狠狠要求祖父七老太爷将李歪嘴当成真凶,扔出去堵住众人的嘴。

    七老太爷年纪大了,说话做事总是慢吞吞的。听清楚孙子容?的请求后,他竟打了一会儿瞌睡,而后才慢慢清醒过来,指出容?不会服众。

    “老祖宗就依了我吧?我们把李歪嘴交出去,已经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了。他们就算不服又如何?难道要拿我们容氏子弟的命去赔给他们荆家吗?难道要我去给姓荆的小子偿命吗?他配吗!”容?也不服,负气将脸扭到一边,但身体仍紧紧挨着七老太爷、坐在榻上。

    七老太爷没有反驳,只是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厉氏,和荆家,来得太快了。”

    容?面露疑惑。

    “都是李歪嘴这张破嘴,平时得罪的人太多。别人一听见是他犯了事,恨不得把消息告诉全天下。一传十,十传百,这才瞒不住。”容?又将脸扭回来,向七老太爷解释道。

    七老太爷的叹气声微弱得几乎没人听见。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都没有指责过自己的孙子做错任何事。

    “他们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薄莽。”他自顾自说,“李歪嘴还有用,不能死。你做了什么都不能认。等等看,荆家要闹到什么地步吧。”

    容?听七老太爷不肯替他出气,心里有些闷闷不乐。

    站在一旁待命的容老三也不轻松。

    眼下正是鲎蝎部协力举事的关键时刻,荆家子弟横死在梓县这件事牵扯到薄氏和厉氏、处理不慎恐怕会影响到大局。

    他特地提醒七老太爷:“这件事是不是要通知首领?”

    七老太爷眯着眼睛,又打起了瞌睡。

    容老三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七老太爷的回答,于是轻声告退了。

508 将错

    路婴一觉醒来,发现天光大亮,当即意识到要坏事。

    自从上次离开客店,他就没有睡过一次舒适的床铺。刚回到客店的第一夜,他竟然因为身体太过放松而睡过头了。

    事实如他担心的那样,庞翔已经动身离开梓县、和邢念一起去寻找能够救治老三曾锋的药草。

    昨夜回到客店,他对莫行川说出了自己逃出红姬的囚牢的经历,但他察觉到,莫行川对他的说辞心存疑虑。

    他知道自己必须小心谨慎,不给莫行川留下实际的把柄,这样,他才能避免受到明面上的指责和诘问。

    所以,他想到决定利用庞翔去吸引莫行川的目光,让莫行川暂时对他放下警惕,为他自己争取到喘息的机会。

    但他没料到庞翔对莫行川十分信服,他的挑拨根本没有起到作用。

    他对庞翔说,莫行川对他和曾锋的死活漠不关心。

    可实际上,他已经平安归来,而那些能够保住曾锋性命的药草的下落也渐渐浮出水面。虽然这一切的功劳不能全部算在莫行川头上,但他要污蔑莫行川坐视不救,在道理上实在是说不通。

    他还没来得及改口,庞翔就坦白了对莫行川的理解和信任、还劝他不要被一时的怨怼蒙蔽了眼睛。

    他哑口无言,只能默认自己年少无知、冲动鲁莽、误解了莫行川的心意,把他的别有用心掩饰过去。

    本来,他还打算等天亮以后再找庞翔解释清楚,诚心诚意接受庞翔的教诲和好意,弥补他昨夜留下的漏洞:庞翔以为他并非存心诋毁莫行川,必然不会用心为他遮掩,很可能在闲谈时说漏嘴。

    哪知道,他竟错过了时间。

    庞翔出门一趟,少说也要三天、五天,甚至要十天半个月也说不准。

    这段时间里,庞翔会不小心把他们的谈话泄露给邢念吗?邢念又会把话传给莫行川吗?

    庞翔当他是无心失言,可莫行川只会认定他是故意挑拨。

    到那时,他的嫌疑更重,他的处境也会变得更糟。

    路婴惴惴不安,思来想去,仍无计可施。

    他无精打采,来到厨房,没有和别人打招呼,像是还没有睡醒一样。

    小桃站在灶前为他盛好满满一碗籼粟粥,他也没有伸手去接。

    “出神想什么呢?”谭漩抢先接过粥碗,向小桃道了谢,才继续对路婴说,“我看你平时愣头愣脑的,关键时候还真是福大命大。”

    路婴这才回过神来,对着谭漩讪讪一笑:“谭漩姐姐,你又取笑我。”

    说完,他才去接小桃递给他的第二碗籼粟粥。

    “多谢你了,小桃。昨天那么晚了,还劳累你为我煮甜汤,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他特意提起昨夜,想看看莫行川是不是和小桃合谋、在甜汤里动了手脚。

    他本来在马车上养足了精神,可喝完甜汤以后,他的脑袋就昏昏沉沉。这不得不叫他起疑。

    但莫行川一言一行滴水不漏,让人无隙可乘。

    他从莫行川口中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便想从小桃身上突破。

    小桃神色如常,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表示不必客气。

    路婴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失算了。

    小桃是个哑巴。

    他再追问下去,也只能得到几声没有意义的回应,如何让小桃坦白承认?

    路婴感到了失望,面上却微笑着朝小桃点点头,举起手里的粥碗,放到嘴边喝了一口,这才转身走向厨房另一边的方桌。

    他暗叹一声可惜。

    可就在这时,他念头一转,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莫行川是不是看中小桃是个不会说话、不会泄密的哑巴,才敢利用小桃在甜汤里做手脚?

    如果小桃遭到别人的指控,她又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呢?

    路婴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小桃是碧螺收留的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以莫行川的谨慎,小桃的身份一定也有许多可疑之处。或许,莫行川把小桃安排在厨房里做事,正是为了更方便让小桃露马脚?

    众人用完籼粟粥后纷纷离开。

    路婴却留在厨房里,主动给小桃打下手,收拾众人用过的碗碟盘筷。

    过了一会儿,厨房里便只剩下他和小桃两个人。

    突然间,路婴失手打破了一个碗。

    “我……我肚子好疼……”

    他顺势躺倒在地上,浑身蜷缩起来,颤抖不已。

    小桃正满心感激路婴来帮忙,准备去柴房取些柴火,却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绊住脚步。

    她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喔咿声,既想离开厨房去找人来帮忙,又担心留路婴一个人会发生什么不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莫行川出现在厨房时,小桃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她扶着路婴从地上坐起来,又急切朝莫行川招手。

    路婴面色惨白,满头大汗,看起来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莫行川还没开口询问,小桃已经对着路婴的腹部指了又指、做出明显的提醒。

    “腹痛?”

    莫行川话音一落,小桃连连点头。

    “走,我送他去见卜神医。”

    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路婴找回两分神智。

    “谭漩姐姐也在客店里,请她来看看……好吗,莫大哥?”

    莫行川将路婴额头的冷汗抹去,从小桃手里接过照顾突发急症的病人的重任。

    “你会没事的。”他先安慰路婴一句,又示意小桃不必担心,随后将路婴打横抱起来,一边走,一边解释说,“卜神医是你昨夜提到的百绍公主蒲冰在梓县伪装的身份,我送你去见她,一是为了阻挠红姬的眼线从蒲冰手里盗走某样东西,二是为了保护蒲冰的安全。从现在开始,你要忘记蒲冰的真实身份,只记住卜神医这个名字。你能做到吗?”

    路婴愣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急症引到小桃身上,像他利用庞翔去迷惑莫行川一样,保全他自身,莫行川竟然已经开始了针对他的行动。

    “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他真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巧。

    他生了急病,偏偏百绍公主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神医?

    可莫行川神情严肃,半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可以做到。假若你没有生病,我也打算让你装病去求医。一来,红姬的眼线想必已经见过客店里的大多数人、知道我们的底细,最适合潜伏到蒲冰身边而不被那个眼线怀疑的人只有刚刚回到客店的你。二来,你清楚红姬的目的以及蒲冰的身份,不用我额外花费时间解释。我相信你一定能保护蒲冰不受红姬的侵扰。”

509 就错

    “可是……”路婴心思急转,“可是,莫大哥送我去见蒲……卜神医的话,红姬的眼线不也会发现我和莫大哥的关系吗?”

    莫行川摇了摇头。

    “不,我送你去到卜神医的住处后,即刻便会离开。我们和卜神医的一切交涉全都交给你。红姬的眼线不会察觉到半点异常。”

    路婴听后仍然很不解。他心想,莫行川绝不是出于信任才将整件事情交给他去做。

    莫行川是不是想到他很有可能出卖了王妧的消息才换来活命的机会?莫行川是不是想看他会不会替红姬做事?

    “而且,你不必对卜神医承认,你是我们送去保护她的。因为姑娘并不赞同卜神医张扬神医之名、增加暴露身份的风险,可是卜神医却固执己见。所以,姑娘不会在明面上和卜神医有亲密的交往,更不会去给卜神医收拾烂摊子。但是,姑娘又不忍心看着卜神医真的落入四面受敌、无人相助的境地,所以决定暗中出手。你明白了吗?”莫行川继续解释说。

    路婴木然点点头。事情进展的过程出乎他的意料,但结果却是他先前所设想的。

    从红姬觊觎蒲冰手里的宝物、并在蒲冰身边安插眼线这件事,他便看准了这位百绍公主不是等闲之辈。

    而他听说王妧和蒲冰早已相识,更加笃定百绍公主身份贵重、不可轻视。

    他若能够帮助王妧挫败红姬的计划,一定能够证明他的忠心、打消王妧的一切疑虑。

    现在,事情如他的设想而发展,他心里却没有了先前的把握。

    全都是因为莫行川几次三番打乱他的步调,害他手忙脚乱、进退失据!

    路婴凝神思索的模样落在莫行川眼里。

    “看来,你的情况已经在好转,我们得抓紧时间了,否则,你的急症自己就要痊愈了。”莫行川说。

    此情此景,就像一个平时不苟言笑的人突然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玩笑话,说者端着一本正经的架子,听者也没有装作捧场的样子发出笑声。

    路婴脸上的冷汗止不住又要流下来了。

    他索性闭上眼,答应说:“我全听莫大哥安排。”

    腹痛难忍的少年病人被马车送到卜神医门口,由卜神医亲自接手照料,很快就转危为安。

    “你只是吃坏肚子,算不上什么重病,王……你的主子就这么小瞧我吗?”蒲冰看着少年稚气将脱未脱的脸,心情有些复杂。

    她确实很需要人手替她做事,但是,一个身量都未长齐的少年能唬住外面那些无赖吗?

    王妧这不是在拿她寻开心吗?

    “主子?我没有主子。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人。我突发急病,要不是有好心人把我送到卜神医这里,又蒙卜神医出手救治,我恐怕已经疼死了。”这番话令路婴想起他从前曾对王妧说过的相似的说法。

    他心里感到一阵慌张。

    那个时候,王妧相信过他吗?

    蒲冰却以为少年连说谎都不会,心里仍嫌弃王妧派来的人不中用。

    但她别无选择。

    眼下,肯帮她的人屈指可数,她一个也不能往外推。

    她很清楚王妧派人偷偷来到她身边的用意。万一她的身份泄露,王妧也要担心被她当成挡箭牌。

    即便如此,王妧也比佟舍长和沈蔽强。她的身份还没泄露,这二人就迫不及待要和她撇清关系了。

    “罢了,你若无处可去,就留下来帮我打打下手。只是有一点,你要听仔细了。我吩咐的事,你要全力去做。我没吩咐的事,你不要多手去做,明白了吗?”蒲冰摆出一副不容置疑的架势,要求少年听命于她。

    路婴答应下来。他发现,蒲冰不好相处、更不好应付。

    “卜神医真是大好人。”他确定,蒲冰已经知道他是王妧的人、也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承认自己的身份,莫行川对他说出的那番理由是真实的。

    蒲冰却像听惯了这种奉承,懒得回答他。

    路婴又说:“我听说,前阵子来卜神医门口求医的人差点踏破了门槛,今天却冷冷清清。唉,我亲眼看见,心里真是难受。”

    他坚信,莫行川没有对他说出全部实情。比如,红姬觊觎的宝物是什么,蒲冰暴露身份会带来什么风险,此时仍以卜神医的身份行事的蒲冰能闹出什么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但他也发现,莫行川算漏了一件事:不是人人都像莫行川一样防备他。比如,眼前的蒲冰对王妧有多少信任,对他也会抱有相同的信任。

    探问出实情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蒲冰因为少年的话而想到殷老大昨夜提出的计划。

    其中有许多疏漏的地方,她无力一一完善。

    只是想一想巫圣堂会利用那些疏漏来抹黑她,她就不敢同意殷老大的计划。

    “哼,这些人就是这样,听了风就是雨。昨天当我是无所不能的神医,今天就当我是一无是处的庸医。你为这么可笑的事感到难受岂不是很不值得?”蒲冰心有所感,直言说道。

    路婴面露惊讶,接着剖白心声:“卜神医心胸开阔,真是令人敬佩。可是我学不来。别人传颂卜神医治病救人的事迹,我就会替卜神医感到开心。别人冷落卜神医,我就会难过。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是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蒲冰微微有些动容。只是她面戴薄纱,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脸色。

    她搬来梓县最初的目标就是为了追求神医之名,而她也如愿得到了。

    但事实并不如她想象的美好。

    神医之名所带来的种种好处并非她一人独享,而神医之名招来的所有祸事却要她一人承担。

    佟舍长和沈蔽利用她之后又舍她而去、给了她当头一棒,镇察司和王妧的无情也打破了她心里的虚妄。她清醒过来以后,反倒更能接受冯大方和殷老大实实在在的算计。

    以前的她曾希望凭百绍公主之名招徕志士仁人助她铲除窃国奸贼,哪知她只留得下天真单纯的小丫环银灵。

    现在的她希望凭神医之名庇护她不受奸贼的加害,却只引来多愁善感的少年……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蒲冰突然问。

    路婴如实回答。

    蒲冰又说:“路婴,你错了,我并不是心胸开阔。我的医术不会因为别人的传颂而精进,也不会因为别人的污蔑而退步。你会来到我身边,也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医术。一切都是我……的手段而已。”

    她知道王妧这个时候不会来见她,她只能用路婴来替她传话。

    路婴也足够聪明,心知蒲冰的话不是对他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的解释、而是对王妧的坦白。

510 明里

    小丫环银灵对新来的少年没有多少好感。

    因为少年被蒲冰留在前院做事,暂代了小丫环最初、也是最喜欢的职责。

    银灵离开灶台的借口又少了一个。她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呢?

    端着茶水经过院子,银灵装作没看见路婴亲切的笑脸,直接走向前厅。

    厅中,蒲冰正在见客。

    殷泉一大早就来向蒲冰道谢。

    昨夜,多亏了卜神医出手施针,消除了殷老大双腿的疲顿。今天,殷老大才能像没事人一样照常出门走动。

    蒲冰没有居功,但抵挡不住殷泉的殷勤叩谢。

    “卜神医简直是妙手回春,我的双腿感觉比从前还有劲力。我今天才知道,我从前听别人称颂卜神医医术超凡的话毫无半点夸大,大家全都是真真切切的佩服和感激。卜神医该当受我一拜。”

    不知情的人要是听见这番话,恐怕要误会卜神医又治好了某种难缠的沉疴宿疾。

    小丫环银灵正这么想的。

    她对蒲冰的敬仰和热爱,没有人能比得上。听见别人推崇蒲冰,她感同身受。看见蒲冰对殷老大委以重任,她也对殷老大另眼相看。

    先前,她也因为相同的原因改变了她自己对待沈蔽的态度。

    “殷老大,请喝茶。”小丫环吐字清晰。

    已故的百绍王妃并非百绍人。

    小丫环从小跟随蒲冰侍奉在王妃身边,耳濡目染,如今离开百绍,也很快就顺利改掉百绍口音。

    殷泉随口道了一声谢,让银灵心里很受用。

    她壮着胆子留在厅中,想听一听蒲冰和殷老大会不会提到新来的少年。

    幸运的是,蒲冰没有屏退她,殷老大也如她暗中期盼的那样、提起新来的少年身上的种种古怪。

    “眼下这种情况,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卜神医身边,不知道会增加多少风险。万一那个少年是巫圣堂派来的,卜神医岂不是要中了对方的暗算?我在江湖行走,见惯了恶人使这种阴损的招术。为了卜神医的安全着想,我认为,那个少年不得不防。”殷泉做出一副直言不讳的坦荡模样,令人信服。

    但是,蒲冰对路婴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并未被殷老大说动。她也不打算说明缘由,免得惹恼王妧。

    “他是突发急病,被好心人送到我这里来的。巫圣堂要是想继续用无赖的招数对付我,我正好用我的医术光明正大地还击。而且,我更相信,路婴不是巫圣堂派来的。殷老大不必过虑。”蒲冰回答说。

    银灵听得着急起来。

    她没想到,短短不到半天时间,新来的少年就俘获了蒲冰的信任。

    路婴,是吗?

    “禀神医,路婴方才在院门附近探头探脑,像是对神医的客人很好奇……”

    银灵没有撒谎。

    她躲在暗处观察了少年很久。

    殷老大登门时,少年确实紧紧盯着殷老大、露出了迷惑和思索的神色。

    她猜测,少年不是第一次见到殷老大。那么,两人以前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见面?为什么殷老大认不出少年呢?

    银灵小小的脑袋里有许多疑惑。但她的问题只起了个头,就被蒲冰打断。

    “他身无分文,又不想白白接受我的诊治,所以才决定留下来帮我做些杂事,当作诊金。像他这么大的年纪,对任何事、任何人都很好奇。方才,他就缠着我问了许多和他自己有关的事,也不像是有意在刺探什么。”蒲冰看了银灵一眼,嘴上虽然是在回答银灵,实际却是在对殷老大解释。

    银灵即刻住口。

    殷泉也没有继续争辩。

    他并非真心实意替蒲冰设想,只是不想看到蒲冰被巫圣堂逼迫离开梓县导致他的任务失败。

    只要蒲冰坚持留下来与巫圣堂对峙,他就无须啰嗦。

    “我相信卜神医的决断。”他结束了有关陌生少年的话头,转而说起昨夜的计划,“我知道,卜神医担心巫圣堂会发现我们在暗中联络江湖朋友来帮忙,最后好心变作坏事,所以,我也不敢擅自行动。但是,冯老爷和我都知道卜神医的决心,卜神医绝不会坐以待毙。”

    蒲冰昨夜没有即刻答应殷老大的计划,到了今天也没有想出另一个可行的办法。

    她只能说:“殷老大行走江湖,见多识广,能否指教一二?”

    殷泉连忙摆手说不敢。

    “卜神医太抬举我了,我在卜神医面前实在当不起指教这两个字。卜神医肯听我一言,我已经满心惶恐,生怕说错什么。如果我说了什么蠢话,还请卜神医见谅。”

    蒲冰对殷老大表现出来的谦恭十分满意。卜神医的身份虽然不比百绍公主的身份贵重,但却是她辛苦操持得来的,她十分爱惜,也引以为傲。

    “殷老大过谦了。我昨夜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外道。你有话尽管直说。”她也逐渐意识到,她心目中的窃国奸贼曾经也是百绍公主。

    她不可能仅仅凭着百绍公主的身份打败另一个曾经的百绍公主——如今的百绍国主。

    她只能另辟蹊径。

    “是,那我就直说了。巫圣堂,闹事的无赖头子,两个江湖高手,这三者互相勾结,可进可退,我们势单力薄,根本招架不住。但我想着,把这三者分开来看,其中有两个是我们惹不起的,只有中间这个无赖头子是在狐假虎威。如果我们能让这个人消停下来,巫圣堂短时间内也会变得无计可施。”

    蒲冰若有所思。

    “不能大张旗鼓,不能被巫圣堂发现是我们动的手……”她低声述说,近似在自言自语。

    “卜神医医术高明,施针用药,无人能及。如果卜神医懂得一些常人无法识穿的手段,将其秘密用在那个无赖头子身上,让他出不了门、下不了地,问题就算解决了。”殷泉试探道。

    蒲冰忽然加重了呼吸。

    她看了银灵一眼,示意小丫环到厅外守着。

    银灵不明就里,以为自己方才在客人面前多嘴多舌、蒲冰嫌她碍眼了。

    她静静退下,心里却难受极了。

    一走出厅外,小丫环就看到导致她遭受冷遇和冷眼的罪魁祸首远远躲在墙角偷懒。

    她气冲冲走过去,指着路婴骂道:“你这小子,连应门这种轻松的活计你都要躲懒?哼,看我不回禀神医、把你撵出去!”

    路婴面上迷迷愣愣,心里却因为撞上门来的运气而欢欣雀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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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和年间,京城发生了多起失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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