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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修正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宁三思     重生修正系统txt下载     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81 引蛇

    石屋囚室内,相对站立的两个女人中间被一张高几隔开。

    高几上的烛火被纱罩所困,火光柔和,一点也不刺眼。

    “田姐姐说什么笑话?我的人还没有死,心怎么会死呢?”颜夫人微微一笑,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任由田夫人打量。

    田夫人被困石屋,不得自由,心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田大管家对她的背叛,她始料未及。

    那只肮脏的老鼠爬上山庄的门楣作威作福,她更是切齿痛恨。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她用尽半生去仰慕的男人。

    她的身心先是被愤怒碾碎,后来渐渐被悲痛粘合。

    她看起来还是她,但她实际已不再是原来的她。

    “你不是来嘲笑我的吗?曾经我离他那么近,你离他那么远,一瞬之间,天翻地覆。你在这个时候出现,不是想趁人之危、落井下石,难不成,是想雪中送炭?”田夫人提着一口气。她可以对自己认输,但她不会对她看不上眼的人认输。

    “田姐姐真的误会我了。我不敢说对姐姐雪中送炭,只是,嘻嘻……”颜夫人说到一半,忍不住笑出声来,宛如一个不谙世事、率性任意的少女。

    田夫人并未被惹恼。她从前不喜欢颜展眉故作娇憨,现在依然不喜欢。只是,此时她的内心几乎奄奄一息。对这种小伎俩,她不屑一顾。

    颜夫人收敛笑容,接着说:“田姐姐对哥哥真是痴心一片,见不得别人对哥哥表露出一点爱慕。就连我这个义妹说几句亲热的话,你都要拈酸吃醋,活生生把自己变成一个大醋缸子。”

    田夫人冷笑一声。二人对彼此的底细心知肚明。

    “至少,我敢对他述说真心。你敢么?你这个义妹的身份是怎么来的,不用我提醒你吧?你有资格让我拈酸吃醋吗?”

    颜夫人脸色微变。

    “你以为我落难了,就没有人阻挠你得到他,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那个男人是没有心的。他把我囚禁在这座石屋不过几天,可他把你囚禁在总督府多少年了?你若连这一点都看不破,我真要替你感到悲哀。”田夫人毫不留情。她不知道鬼三爷为什么会让颜展眉来见她,但她绝不会任这二人摆布。

    颜夫人的脸色由惊怒转为委屈,态度也由虚伪的关切转为可怜的示弱。

    “田姐姐不要再说了。我、我……只有田姐姐真心疼我。”她压低声音,甚至带上了哭腔。

    田夫人没料到对方的转变如此快速,心中惊异,没有搭话。

    “田姐姐才高识远、抱负不凡,我从来不敢拿自己和姐姐相比。我只是一个家破人亡、亲人离散的孤女,而哥哥和田姐姐却像天上的神仙一样。我爱慕哥哥,也同样爱慕田姐姐。只是从前田姐姐心里只有哥哥,看不到我的心意罢了。”颜夫人放低姿态,像一个依恋兄姐的小孩子一样讨好乞怜。

    田夫人心头终于有些触动。

    她也曾将颜展眉当成自己的妹妹来对待,奈何,她和颜展眉根本不是一路人,就像她和她的亲姐妹们也不是一路人。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颜展眉比她更适合做田氏的女儿。

    事实上,鬼三爷只是她和颜展眉离心离德的其中一个理由。只可惜,颜展眉无法理解,而她也无意对颜展眉解释。

    以她对鬼三爷的了解,鬼三爷肯定已经看破这一切。但是,对鬼三爷来说,看着颜展眉因为拥有过人的美貌而傲世轻狂、又因为无法利用美貌征服所有人而自轻自贱是一种乐趣。她所遭受的误解只是为鬼三爷取乐作出的一点小小的牺牲。

    “你我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不管你在心里如何看待我,现在的我就是将来的你,你自己保重吧。”追究从前的是非对错于她无益。眼下,她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

    颜夫人尽力做好一个恭而有礼的客人,陪田夫人叙完旧,又摆出一副好心:“田姐姐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呀。我是来救田姐姐离开这牢笼的,就算哥哥不再信重你,你也不要丧失了信心。”

    在田夫人听来,这话却是激将。

    “没有鬼三爷同意,你见不到我,说吧,他让你来做什么?”田夫人不再啰嗦,直接质问。

    颜夫人微微一笑,满屋生辉。

    “没有哥哥同意,我也有办法来见田姐姐,就像我本来应该留在郁州总督府,可我还是有办法来到离岛。田姐姐,我并没有被困住。”她眨了眨狡慧的双眼,“老总督对我言听计从,我若是贪心不足,岂不是不知好歹?虽然我不能陪伴哥哥左右,但只要每个月和哥哥有几次书信往来,我就心满意足了。这世间哪有人把每一样好处都占尽了?田姐姐,你听我说,想开一点,好不好?”

    田夫人垂下目光,扭头瞥向石屋门外。

    “我早就想开了,否则,我已在悲愤中死去。鬼三爷留着我半条命,想来我还有些作用。你跋山涉水从郁州赶来,必然也不仅仅是为了劝我想开。”

    颜夫人用她最轻柔的嗓音,说出她准备好的条件。

    “田姐姐一向快人快语。我也不瞒你,和这座石屋相比,奉州是个更好的去处。只要田姐姐点头,奉州军督府的卫都督即刻就会派人来接田姐姐去奉州相聚。如果哥哥怪罪下来,我愿意一力承担。”

    田夫人眉头一皱。鬼三爷绝无可能同意放她离开离岛。如果颜展眉不是在诈她,那么,颜展眉一定是瞒着鬼三爷在做手脚,又或者说,颜展眉早有异心?

    颜夫人见田夫人一言不发,便继续劝说:“田姐姐还是不肯相信,我对田姐姐和对哥哥同样关心吗?看见你们二人反目,我心如刀割。奉州是田姐姐最好的去路,哥哥的手还没有伸得那么远。如果田姐姐能够在奉州立足,或许将来有一天,哥哥会主动和田姐姐冰释前嫌。那就真的太好了。”

    田夫人只觉得这番话十分刺耳。她和颜展眉向来各奔前程,互不干涉。此时听到颜展眉趁她失势、自作主张、对她指手画脚,她岂能容忍?

    “颜展眉,你想拉拢卫都督,大可以自己去做,我不像你一样知好歹、为了鬼三爷什么都愿意做。还是说,你为他做了太多,现在却后悔了?”

482 出洞

    田大管家自从被迫交出管家大权,便一病不起。

    说他是装病,其实他被鬼三爷的霹雳手段吓得三魂出窍,浑身乏力,实在无法强撑着出门见人。

    说他是真病,他又说不清自己到底哪里病了,连请来的大夫都说他只是忧思过重、静养两天就好。

    田大管家暗暗揣度鬼三爷的心意。

    他带田恕去见田夫人之前,就已经预料到鬼三爷不会允许。但他却没料到这个举动会触犯鬼三爷的忌讳、会连累他受到这么沉重的惩罚。

    对鬼三爷,他连辩解的念头都没有,更没有辩解的机会。他只有乖乖认错认罚。

    但是对田恕,他心里不能说有怨怼,可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虽然整件事大部分错处在他身上,惩罚落到他头上也很合理,可是,若不是为了满足田恕的心愿,他根本不会去冒这个险。

    现在他因病闭门不出,田恕却毫无反应,甚至不曾吩咐白墨给他捎个口信、哄他安心。

    他左思右想,最终只能埋怨自己算漏了田恕胆小的本性。他应该尽快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否则,他想借少庄主之势东山再起的希望会变得越来越渺茫。

    正当田大管家以为他又要独自度过一个漫漫长夜时,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素琴?”

    他认出站在门外月色中的青年女人,惊讶得愣在原地。

    青年女人一身白衣,气质不俗。而她偏偏生了一副月牙般微微下弯的眉眼,这令她显得平易近人。

    “没错,是我。”

    被田大管家称呼为素琴的青年女人嘴角一动,似笑非笑。

    田大管家转惊为喜,忍不住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

    素琴噗嗤一笑,径自越过田大管家,走进屋中。

    外间收拾得整洁干净,勉强算是一个能见客的地方。

    田大管家原本坐在灯下发愁,身上只穿着中衣。眼下有不速之客造访,他心慌意乱,请客人入座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急匆匆回到里间更衣。

    客人神态悠然,看着主人手忙脚乱的模样,既不催促,也不劝阻,丝毫不把自己当成外人。

    田大管家也借更衣的短暂时间找回了自己的神智。

    “素琴,我不该问你怎么会在深夜里来见我,而该问你什么时候来到山庄。”

    素琴开了个玩笑:“看来你还没有病糊涂了。”

    田大管家叹了一口气。

    故人相见,总要叙旧。

    “夫人倒了,我也空余一个大管家的名号。如果我不糊涂,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田大管家委婉诉了一句苦,似乎不想多说,又问起对方的近况,“你跟着颜夫人去了郁州,过得还好吗?”

    素琴打量着田大管家的脸色,似乎真的在担心对方的病体。

    她开口回答说:“我这个人,一向随遇而安,只要我的琴陪着我,去哪里都是一样的。郁州也好,只是没有离岛的风光。屋宇楼阁,总不及草木情深。”

    田大管家心中一动,想起了许多旧事。

    “草木哪来的深情?不过是你心有惦念罢了。”他口气热切。

    素琴微笑着移开目光,没有否认。

    “瞧我只顾着说话,都忘了给你倒杯茶。”田大管家不敢多看,取来茶几上的茶壶和两只茶杯,“我在病中,慢待贵客,还请你见谅。”

    茶水微凉,客人却不在意。

    “无妨。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素琴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冷茶,说,“我也知道,我深夜前来,你不会嫌我冒失,对吗?”

    田大管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说:“当然了。我猜你回到山庄、第一个见的人就是我。如果我猜错了,你也不要拆穿我。我宁肯一厢情愿相信,我对你来说是最特别的老朋友。”

    素琴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伸出玉葱一般的食指,指了一下他的鼻子。

    “你呀,自大得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是不是我接下来说,我看你生着病、出不了门、想帮帮你,你也拉不下脸皮答应我呀?”

    “你是来帮我的?”田大管家想到素琴如今已是总督府供奉的琴师,心头突然清醒两分。

    素琴从头说起:“你一见到我就该猜到了,我为什么从郁州赶来离岛?还不是因为我听说山庄里出事了么?我说你怎么这么傻?你是田夫人最信重的大管家,就算……无论如何,不该由你动手。背主之名,你如何洗清?”

    田大管家听素琴说得真情实意,心里逐渐放下戒备,只剩感动。

    “整个离岛,只有一个人骂我背主,那就是夫人。其他人只知道田夫人私自包庇凶犯、事败又想杀人灭口、才被关押起来候审。我身为慕玉山庄的大管家,兢兢业业扶助少庄主打理山庄里的大小事务,忠心可嘉。情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田大管家宽慰朋友说。

    素琴却摇了摇头。

    “可是,我从颜夫人口中听到的实情和你说的不一样。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人,他对你的看法至关重要。”

    田大管家皱眉一想,问:“你是说三爷?”

    “颜夫人很了解她的义兄。鬼三爷多谋善断,要想除掉田夫人,首先要除掉田夫人的臂膀,也就是你。可你现在安然无恙。我猜测你必定是受他蒙蔽、以为他除掉田夫人后还会给你一条活路。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出事呀!”素琴说得急切,情不自禁用力握紧茶杯。

    田大管家听了这话,没有如素琴所料露出紧张的神色。

    他正色说:“有件事,我瞒过了很多人,现在告诉你也不打紧。我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在替三爷办事。我一直在准备这一天。三爷才是我真正的主人,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他。”

    说完,他又感慨万千。

    “你这样担心我,千里迢迢赶来离岛提醒我。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看重我。我、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素琴还停留在新消息给她带来的震惊当中,没有回神。

    见状,田大管家又追问一遍。

    素琴这时才做出放心的样子,说:“我真是白担心了。要是对上鬼三爷,我无论如何也要劝你离开离岛。至于田夫人,她已经陷入牢笼,伤害不了你了。我抵达山庄之前,还以为鬼三爷终于要对你下手了,被吓得不轻。”

    田大管家心里飘飘然,玩笑似的说:“早知如此,我应该多让你担心几次,这样,我就能多见你几面。”

    素琴突然被他这话惹恼。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一番好心,竟被你取笑!我真不该多管你的闲事!既然你是鬼三爷的人,田夫人又失势了,你为何会被困在这里?少庄主又去了哪里?”

    “这……”田大管家脸上一下子没了笑容。前一个问题他不好回答,后一个问题他却不知道答案。

    “我亲自来看你的诚意还不够么?你支支吾吾的,看来又要说瞎话骗人了。罢了,你自己一个人看着办吧。我明天就陪颜夫人回郁州去。”素琴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田大管家连忙将她拦下。

    “我瞒着三爷去见了夫人一面,三爷才……总之,只要我诚心悔过,三爷一定会饶恕我的。你就不用担心了。你难得来看我,我怎么舍得惹你生气?”

    素琴的心意稍有回转。

    “这么说,鬼三爷不是认定你已经做出背主的行径,而是担心你将来会背主?”

    田大管家被这句话点醒,猛然抓住了解除他眼前困境的一点眉目。

    他喜不自胜,抓住素琴的手,说:“你真是我的大救星。”

483 束手

    “杀……杀人啦……救命……”

    青年女人口中吐出嘶哑而虚弱的求救。她手脚并用,想从杂草丛里爬起来,却被小荷压住后背,喘气都变得更艰难了。

    入夜后的容州城加紧了巡防,但对城南这条无名窄巷来说,今夜和往常一样冷清寂静、无人过问。

    当然也没有人闻讯赶来、对青年女人施以援手。

    “你突然发狂扑过来,自己摔倒了是活该!”小荷已意识到青年女人并非她一开始以为的高手。而且,她发现姜乐没有出手,这证明青年女人对她毫无威胁。

    “那你还不放开我?我不怨你就是了……”青年女人好像已经认命,“我胸口疼……”

    小荷见青年女人又恢复了那副温吞柔弱的口气,心中生奇。

    “我只说要你帮我捎个口信,你就知道我的口信是给谁的。如果你习惯替别人传话,为什么你偏偏拒绝我呢?”这是小荷不解的地方。

    青年女人浑身一僵,像只受惊诈死的兔子。

    “你说说,我的口信是给谁的?”小荷循循善诱。

    青年女人口无遮拦:“他是天底下最坏最坏的坏人。你这样对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荷听青年女人说话单纯得像个小孩子,又想到对方做事冲动、不计后果,她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他是坏人,我去收拾他,不好吗?”她哄骗道。

    没想到,青年女人却不上当。

    “如果你不是他的同伙,他根本不会让你给我两贯钱而不是一贯钱。你骗人,你才不会去收拾他。”

    小荷诧异发现,青年女人脑子不笨。

    在摸清楚对方的底细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

    “罢了,你要是不肯帮我传话,我也不勉强你。那两贯钱就当我送你了。告辞。”小荷有些失望,但仍放开了青年女人。

    她也没料到,大长老也会出差错、害她误事。她得另想办法联络大长老。

    但是,接下来的情形更令她更意外。

    青年女人还没来得及从地上起来,便开口阻拦她离去。

    “你别走呀。你不是想见大长老么?我又没说我不肯帮你联络他……”

    小荷停下脚步,心里却犯了嘀咕。

    “你果然知道我要见的人是大长老。你为什么又肯帮我了?你要如何联络他?”

    如果青年女人不对她说实话,她不准备冒险。毕竟,她对眼前的女人一无所知,如果连大长老都无法把握事情的进展,换她来应付只会更吃力。

    见青年女人似乎有些犹豫,小荷又追问一句。

    “我应该如何称呼你?”

    青年女人慢吞吞起身,回答说:“很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

    “我叫作小荷。”小荷主动说。

    “咦?”青年女人发出一声疑问,站直了身体说,“我也是,我叫作阿合。”

    她将两手掌心啪地合拢到一起,解释了她的名字。

    这点小小的巧合也和方才发生的大事小事一样轻易挑动了她的情绪,让她变得高兴起来。

    小荷开始有些理解青年女人的行为,暗暗猜测对方应该已经离群索居不少年。

    “阿合,你能帮我联络大长老?为什么你一开始那么生气?”

    阿合左手按着心口,有气无力,说:“我收了你两贯钱,当然要替你把事情办好。我生气,是气他把我的位置暴露出去,害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小荷竟然一下子就听明白阿合话里的意思。

    “你是担心,我会把你能联络大长老这件事泄露出去。如果被大长老的仇家知道,你就会遇到危险。”

    阿合点点头。

    “我可以答应你,绝不会把这个秘密泄露给其他人。我的护卫同样不会多嘴。”小荷没有询问姜乐的意见,随口安慰阿合。

    阿合将脸皱成一团,像是听到一句错话,忍不住指正。

    “可是,巷子里的野猫都知道了,谁防得住?”说完她又喃喃自语,“可恶的大长老,他毁了我的家,他必须给我再找一个。”

    小荷原本以为阿合又要发疯,转念想到她在巷子口的经历,猜测对方所说的野猫或许不仅仅是野猫那么简单。

    于是,小荷接过话头,说:“等你联络上大长老,就能向他讨一个说法。”

    阿合松了一口气,一边点头说了一句没错,一边弯腰去找方才跌落在草丛里的蜡烛。

    小荷还想问阿合如何联络大长老,不料听见对方发出一声惊呼。

    “哎呀,赔了一根。”原来那根细长的蜡烛已经断成两截。

    小荷见状,不假思索说:“我来赔。”

    她掏出一贯钱递给阿合。

    阿合支支吾吾不肯接受,推脱再三,说:“一根蜡烛一贯钱,一个人一个晚上只能买一根蜡烛的时间,我已经给你破例一次……不行,不守规矩的人没法活着走出这里。”

    小荷灵机一动,将一贯钱抛给姜乐。

    “让他来赔,总可以吧?”

    姜乐下意识接住小荷抛给他的事物。

    他沉默着观察猎物的举动。当他以为狐狸就要咬死兔子时,兔子却钻进了地洞。

    他既不为狐狸感到失望,也不为兔子感到庆幸。他强制自己的内心不为任何事物起落。

    这下,阿合认可了小荷的提议,接过姜乐递给她的一贯钱。

    随后,她径自走向墙角,从一个破木箱里取来两根新蜡烛。

    “我来这里住了三年,都没有在夜里出门。今天晚上,唉……跟我来吧,我们只有一根蜡烛的时间,蜡烛烧完之前,我们就得把事情办好,记住了吗?”

    小荷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要办的事情具体是什么,就见到阿合点燃了一根蜡烛。

    她终于看清阿合长了一张看起来行事冒失的脸。

    她虽然不满,但无可奈何。

    三人一齐出门,抓紧时间往巷子深处走去。

    蜡烛发出的微弱光芒照亮了地面,让三人看清一地的破烂。

    三人实在无处下脚,索性直接踩着破烂前行。

    过了一会儿,阿合领路来到一间破屋前。她二话不说推门进去。

    屋里摆着许多朽坏积尘的木头,还有一些材料拼凑得并不完整的桌椅。

    小荷无暇细看,只注意到阿合眼明手快从一堆杂物里找出一枝烛台。

    阿合带来的第二根蜡烛被她安置在烛台上,又被她手里已经烧完一半的残烛的火焰点燃。

    两根蜡烛同时燃烧,破屋里的光亮却没有增加多少。

    阿合终于开口:“天亮以后,我们再来。如果蜡烛烧完之前就熄灭,说明大长老已经收到我的消息。如果蜡烛烧完后自然熄灭,说明我们明天晚上还要再冒一次险。”

    她像是换了一个人,摆出不容置疑的态度,指示同行的二人即刻随她一起离开破屋。

    小荷不得不自认倒霉。她拿阿合的古怪规矩毫无办法,也无法如愿在今夜见到大长老,心里不免堵气。

    她跟在阿合身后,边走边问:“方才那些事,你告诉我,让我自己动手不就好了?你为何还要亲力亲为?”

    “亲力亲为?”阿合不明白小荷的意思,直接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得跟着你,才好见到大长老呀。从现在开始,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484 就擒

    俞溢单独一人面对十数名府衙的差役,自觉毫无胜算,于是乖乖就擒。

    他惊疑之下,百思不得其解:朱舸和熊暴石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

    抓住俞溢的常捕头是个下巴留着一簇胡茬、身形精壮的中年男人。他为人严苛狠辣,令犯事的宵小闻风丧胆,也令他手下的捕快们十分畏服。

    听说有窃贼夜闯文卷库,他匆匆赶来,不费吹灰之力便抓住了目标。

    他循例将窃贼关进刑房,等待知州明天的讯问。

    只是,他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做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举动。

    他并没有给关押窃贼的监房上锁。

    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疏忽。就算被别人当场发现,捕头也无须承担任何责任。就算窃贼因此逃脱,事后也不会有人敢站出来指责捕头失职。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刑房内的临时监房有两间,在押的阶下囚也不止俞溢一个。

    秦湘湘看着青年捕快谷陵将窦季方带走、说是特别为人证安排了一间过夜的厢房。她身为杀人嫌犯虽然没有同样优厚的待遇,但也得到谷陵的保证说,她天亮以后能够饱餐一顿。

    这对饥肠辘辘的秦湘湘来说已经是她最想得到的承诺。她感激地答应了。

    疑犯刚准备席地而坐,枕着栅栏木门闭目休息一会儿,不想,刑房外又来了一些人。

    秦湘湘这时才发现,原来她方才听见的那些动静是一个窃贼闹出来的。

    如今捕快已将窃贼拿下,并押到刑房来候审。

    和她一样,窃贼也要在刑房内度过忐忑不安的一夜。

    不过,她觉得选择来府衙行窃的贼肯定是个笨贼。她还有希望能够安然脱身,而笨贼却必须面对应得的惩罚。

    她看见押送窃贼的众捕快有序离开,而被众捕快称呼为“常捕头”的中年男人落在最后、向她和窃贼投以审视的目光。

    她感到浑身一冷,不由自主低头看向地面,避开对方的探究。

    随即,她又感到了后悔,希望自己这个动作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官差都已离开刑房。而那个本该和她一样被困在监房内的窃贼却从从容容走到她面前,询问她犯了什么事。

    “你怎么出来的?”秦湘湘将她的脸贴在栅栏之间的空隙里,扭头去看窃贼所在的监房,但她什么也没看见。此时的她还不知道,眼前的窃贼就是王妧托她去俞舟堂打听的俞溢。

    俞溢也在疑惑:为何他的监房没有上锁?但他不准备深究,如果这是上天对他的捉弄,他也认了。

    一而再,再而三。他总是在逃跑。

    “大概是那些官差们忘记把我锁起来了。”俞溢说,“我看你也不像什么穷凶极恶的人,我当然也不是。我只是误闯进府衙,被当成贼抓起来了。你想想,有哪个做贼的笨到来府衙偷东西?”

    秦湘湘将窃贼上下打量一番。

    “你是怕我嚷起来,叫别人发现你要逃跑,对不对?”

    俞溢被监房里的囚徒看穿了心思,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尴尬。

    “我说,我们两个人,素不相识,没必要把事做绝了。我要是带着你一起逃,我们两个人肯定没办法逃出去。到时候被抓回来,罪加一等。但要是我一个人逃出去,我就能帮到你。只要你犯的不是杀头的重罪,我可以替你传个口信、递个消息,给你的家人或者朋友,让他们顺顺当当救你出去。你觉得怎么样?”他提出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建议。

    秦湘湘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你要真是个笨贼,我倒还会相信你是误打误撞闯进府衙来。可你不是。你潜入府衙不为钱财之物,而是另有所图。”

    俞溢这下不敢再小看对方。

    他谨慎说:“既然你不接受我的提议,我很乐意听一听你有什么高见?”

    秦湘湘见对方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心里也起了防备。

    “当心,方才那个常捕头是故意不上锁,引你出逃。”她只是不想横生枝节。捕快谷陵现在仍愿相信她不是杀人真凶,但如果明天那位常捕头发现她不声不响目睹了窃贼逃脱的过程,那么,她再怎么辩解也很难保住谷捕快对她的信任。她又不是蠢货,怎么会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断送自己的前路?

    同样,她也不想轻易树敌。特别是,被一个看起来像是亡命之徒的窃贼盯上,她今后肯定睡不安稳。

    她只能慢慢说服对方主动留下。

    俞溢对囚徒的猜测不以为然。

    “他要是想放了我,何必兜个大圈子先抓住我?他肯定是一时疏忽,才忘了上锁。”

    秦湘湘继续说:“我猜,那个常捕头还不知道你来府衙的目的,而且,你如果离开刑房,肯定会直奔你的目标去。”

    “如你所说,为什么他们不等我得手了再抓住我?”俞溢反问。

    秦湘湘情急生智。

    “也许你还有同伙。让你得手,再抓住你还有什么用?真正重要的东西已经被你的同伙拿走了。”

    俞溢终于有些动摇。他一直想不通朱舸和熊暴石为什么消失不见,现在看来,更有可能是二人见势不妙、躲了起来。他若安然无恙回到文卷库,二人肯定会出来和他接头,到时,他不是连累了二人吗?

    秦湘湘看窃贼的脸色也知道自己说中了对方的隐忧。

    她再接再厉:“离天亮还有不少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也劝你,如果你犯的不是杀头的重罪、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监房里的囚徒似乎十分擅长捕捉别人言行之中泄露出来的蛛丝马迹。

    俞溢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正在接受一场隐秘的审讯。

    囚徒和他素不相识,为什么那么了解他和官差的行动?为什么那么关注他来到府衙的目的?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变得沉默不语。

    刑房里的两个囚徒彼此怀疑,全然不知道一场无妄之灾正在迅速接近。

    在策划了整个惨剧的黑手眼里,某个无辜者即将背上杀人夺路的罪名,而旁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死去的人真正被害的原因。

    容州城下埋葬着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杀手鹭羽只是其中一个填土的人。

485 解释

    俞溢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到,朱舸在府衙有一个秘密会面。

    知州程永托齐臻镖行从外地押送一批货物到容州大衙,特地要求镖行机密行事。

    朱舸趁夜赶来,正是应程知州的要求,避人耳目。

    四名镖客各自将身后背负的一只三尺高的窄口木箱解下来,放到顾主面前,等候顾主检验。

    程知州看起来文质彬彬,实际做事却让人感觉到武断。

    他二话不说,亲自将封好的木箱一一打开,验看一番以后,对朱舸点头说:“没错。你们做得很好。”

    朱舸坦然接受:“多谢大人夸奖。”

    程知州沉默片刻,又格外叮嘱。

    “这件事,我不想泄露给任何人,如果外头传出流言,我会唯你们齐臻镖行是问。”

    朱舸一脸正色,答应说:“请知州大人放心,这一趟走镖到今夜结束。今夜过后,再不会有人提起半个字。”

    四只木箱沉甸甸的,装着数十把还没开锋的武具。

    程知州做了什么打算,朱舸不得而知。

    但是,他得到了罗管事的交代,在告退之前,他开口提议:“我们镖行对顾主的要求一向尽责完成。知州大人又是一州之主,我们万万不敢懈怠。我斗胆多嘴,如果有任何事物威胁到大人的安危,我们镖行愿意为大人解忧。”

    程知州似乎因为夜太深而露出困顿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不等朱舸走出里间,程知州忽然开口问起一件小事。

    “外面那个高个子女人也是你们镖行的人?”

    朱舸意识到程知州所指之人,坦然回答说:“不是。她是我们用来探路的石子,出现任何万一,我们镖行和知州大人都会安然无恙。”

    程知州不再多说,摆摆手,让镖客离去。

    他做的准备终于齐全。

    如果他预料得不差,有人已经把手伸到他的卧榻之侧,那么,他也会毫不留情除掉埋伏在他身边的祸害。

    解决掉迫在眉睫的麻烦,他才好安心去会一会他的故人。

    外间的熊暴石早已等得不耐烦。

    她不知道朱舸为什么突然带她进入府衙更深处的宅院。还有那些背着箱子的人,他们见到朱舸毫无意外,好像约定好了一样,一齐去见另一个面带威严的男人。

    她隐约听见朱舸称那个男人为知州大人,心里又惊又怕。

    如果朱舸早就认识知州大人,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

    因为她想偷府衙里的文卷,所以朱舸才瞒着她,想骗她自己来认罪吗?

    她突然心悸不已:俞溢现在怎么样了?

    “小妹,走吧。”朱舸唤了熊暴石两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走近熊暴石身旁,又唤一声,熊暴石才回过神来。

    “你骗了我。”熊暴石后退一步,脸上充满了防备。

    朱舸眨了眨眼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里间那位是知州大人,明察秋毫,法眼无虚。你也不想让他听到你的秘密,对吧?”

    熊暴石抿抿嘴,冷哼一声,但没有反驳。

    朱舸领着她走出外间,才问:“你说,我哪里骗了你?”

    “你……”熊暴石一边跟着朱舸的脚步、走到一处僻静角落,一边仔细回想朱舸对她说过的话,却抓不住任何谎言的把柄。

    想到最后,她眼里泛起泪光,声调也变得尖厉:“你嘴上叫我小妹,可你心里把我当成了傻子。你知道我和俞溢想偷那份文卷,就借口说要帮我们,转头就把我们骗到府衙里。那些官差们是不是已经把俞溢抓起来了?他们现在又要来抓我了,对不对?”

    下山以后,她心底的暴戾之气已经收敛许多,但是此时此刻,她停住脚步,双手握拳,似乎又要失去控制。

    其他几名镖客见到情势不对,想过来探问,却被朱舸拦下。

    朱舸朝熊暴石走近一步,伸出手想拍拍对方的肩膀作为安慰,但仍被熊暴石躲过去。

    他只能说:“小妹误会我了。我从来没骗过你,也没想过要骗你。你和俞溢的计划,我只是从旁协助而已。我对你承诺过,就算俞溢为了刘姑娘退出这次行动,我也会帮你达成心愿。我可以再次向你保证,我决不食言。”

    熊暴石内心深处仍然信任朱舸,只是她无法说服自己不顾她亲眼所见的背叛。

    “那好,俞溢呢?我们现在就去找他。”熊暴石故意拿出撒泼的口气。

    如她所料,朱舸脚下没有动作、嘴上也没有答应。

    她气恼起来,怒斥道:“你还说你没有骗我?你把我带到这里,就是想让俞溢落单,让他被官差发现!你为什么要害他!”

    朱舸叹了口气,声音平静且轻缓。

    “因为,刘姑娘。”

    熊暴石心头像是被雷电击中一样。她浑身僵住,脑子也糊成一团。

    朱舸继续解释:“我们镖行的罗管事和俞舟堂的张管事是旧识。张管事告诉我们,俞溢虽然是俞舟堂收养的孤儿,但他已经长大成人,他想做什么,张管事原本不愿意过分干涉。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俞溢想追随刘姑娘,做一番大事业。张管事很想劝阻,却怕开口后适得其反,让俞溢在这条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于是,张管事请求我们帮俞溢一把,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熊暴石冷静两分,但仍迷糊:“我听不懂……为什么张管事不愿让俞溢去找刘姑娘?”

    朱舸回答说:“因为刘姑娘是靖南王的女儿。俞溢若是留在刘姑娘身边,肯定会被卷进无穷无尽的纷争里,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把俞舟堂牵扯进去。这是张管事万万不想看到的。”

    熊暴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所以,我们计划让俞溢栽个跟头,让他知道他年轻气盛、冲动鲁莽。他一心追随刘姑娘,万一哪天惹了祸,还得二位管事替他操心。”朱舸又劝熊暴石放心,“等他收了心,打消掉不切实际的幻想,二位管事自然会替他找一个很好的出路。到时候,小妹你也能开开心心和他长相厮守。这也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一点私心了。”

    熊暴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不可避免被朱舸的话说服,心里只剩一点点犹豫和愧疚,好像她和朱舸联手陷害了俞溢一样。

    她曾要求俞溢不能在利用她的时候撒谎欺骗她。如果她默许了朱舸的做法,那她将来又该以什么面目去见俞溢呢?

486 死局

    听到熊暴石的决定,朱舸无奈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想好了?”朱舸再一次确认,“如果你和俞溢被官差发现,陷入监牢里,你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拿到那份文卷了。你愿意为了他,冒这个风险吗?”

    熊暴石点点头。

    “你们想帮他也好,想让他栽跟头也好,我……总之,我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朱舸沉默片刻,最终做出决定:“俞溢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被送进刑房,你去吧。我今夜对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吧。前方是坦途还是险道,你自己多珍重。”

    熊暴石听出朱舸话里的诀别之意,心里先是一紧,随即又像放下一块巨石一样轻松。

    “朱大哥,多谢你。你是个好人。”

    白天去见翁老伯的时候,熊暴石也说过同样的话。

    但此时此刻,二人的心情已大不相同。

    朱舸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给熊暴石指了一个方向。

    熊暴石只身闯进夜色之中,步履如飞,身轻如燕。

    然而,有一个人比她更快一步抵达府衙刑房。

    杀手鹭羽心乱如麻,却不得不下定决心斩断她手里的线索。

    容苍生死不明,前因后果仍是一个谜团。

    她奉红姬之命调查此事,却突然收到容宅的召唤。她被要求即刻杀死与容苍的生死有很大关联的线索人物、秦湘湘。而且,她没有任何拒绝或者拖延的余地。

    她已经从长老的反应里确定了一件事:容首领在怀疑长老和容圣女遇刺的事有关、所以并未让长老插手调查行刺容圣女的杀手。

    杀死秦湘湘或许会断送长老洗清自身嫌疑的可能,但留着秦湘湘却一定会加重容首领对长老的怀疑。

    两害权其轻重,鹭羽只能选择较轻的一害。

    刑房内的囚徒一脸茫然,对突然出现的黑衣蒙面的女人的身份毫无头绪。

    俞溢显然更加敏锐。

    他和黑衣女人虽然间隔十步之远,但对方身上透露出来的浓重杀意已经迫近到他面前。

    黑衣女人是来杀人的。

    杀谁?

    刑房里除了他,就是那个被关押起来的可疑女人。他自忖,不会有人为了杀死他追踪到府衙来。

    黑衣女人的目标不可能是他。

    “你……你是什么人?”秦湘湘已被黑衣女人身上的气势吓得不轻,身体向后缩进监房深处,妄想栅栏木门能够拦得住一切危险。

    相比于能够在刑房内自由行动的窃贼,她虽然没有敏锐的预感,却有求生的本能。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点窃贼不具备的优势:她知道是谁想除掉她。

    容氏为了不让外人插手族内的纠纷,很可能会铤而走险。这是方才捕快谷陵、窦季方和她三人商议得出的结论。

    只是,三人都没有预料到容氏这么快就决定动手并安排好杀手。

    秦湘湘此时更是叫天天不应。她连谷捕快的人影都没看到,如何要求对方履行诺言、保护她不受容氏所害?

    正当秦湘湘束手无策时,窃贼悄悄向角落里躲闪的动作惹恼了她。

    她毫不犹豫,破口大骂:“你个蠢货,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拦住那个女人!”

    俞溢已经确认自己猜测得不错。黑衣女人想杀的,是比他更早被关押在监房里的囚徒。

    “你们的恩怨和我无关吧?你我二人只是刚刚见面的陌生人,不至于转过头就变成生死之交吧?”他本来不想引起黑衣女人的注意,毕竟他赤手空拳,对上有备而来的杀手肯定要吃亏。

    秦湘湘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她只恨自己今夜遇到的不是姜乐。

    说起来,她会陷入眼前的境地,肯定和小荷脱不了干系。如果她真的死在容氏手里,她做鬼也不会放过小荷。

    不。

    她一点也不想死。

    她要活下去,亲自把小荷欠她的债一点一滴讨回来。

    “你还想不明白吗?”秦湘湘绞尽脑汁,联想到方才刑房内发生的异常,紧紧抓住窃贼这棵救命稻草,“他是故意不给你的监房上锁、引你出逃的。你若逃跑,而我被杀死,我这条命肯定要算到你的头上去!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她只是想要制造一个你杀人潜逃的假象,等你逃到偏僻之处,她还是会杀了你,免得她自己被你暴露出去。”

    她手里没有一点实际的证据,所说的话却合理得如同正在发生的事实。

    短暂的交谈被砸向栅栏木门的条凳打断。

    其中一段木栏已经开裂。

    只要砸断最关键的几段木栏,锁链便锁不住木门。杀手杀死她的目标就会像探囊取物一样容易。

    秦湘湘控制不住自己发出惊叫。她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惊恐地朝窃贼投出求救的目光。

    俞溢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热心善良的好人。

    在自己没有几分胜算的前提下,他不会头脑一热便出手去救一个和自己素不相识的女人。

    他自小做了孤儿,吃过的苦,受过的累,上过的当,早就给他的心披裹了铠甲。

    他并非没有同情,只是他不会把他的同情轻易地交付出去。

    而且,他先前猜测囚徒可能是官府提前安排好的、微服审问他的官差。那么,如果囚徒真的要遭遇不测之祸,官差一定出现,根本轮不到他出手相救。

    理智管束了他的手脚,但是,见死不救对他的良心来说却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他并未趁机逃走。

    “砰!”

    杀手已经将栅栏砸断两根,很快就破门而入,杀死她的目标。

    秦湘湘心里既害怕,又绝望。

    死亡正在一步步向她逼近,就像她在松平县的客店里自寻短见的时候一样。

    但她知道,这一次不会人像王妧一样从天而降,挽救她的性命。

    老天似乎从来不肯看见她过得顺遂,总想给她的人生设置各种难关。

    是不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抱怨,所以老天才会对她越来越苛刻?

    “该死的……你听好了,你想杀死我,随你的便,我本来也无路可逃。但如果你们以为你们的计划天衣无缝,那就大错特错了。我的朋友会替我报仇的,王妧会替我报仇的……”

    秦湘湘尖叫出声。

    杀手已经扯开锁门的铁链,举起夺命的匕首。

    呼吸之间,异变发生。

    一具沉重的脚镣攻袭了杀手的后背,改变了杀手的匕首出击的方向。

    鹭羽在心底发出咒骂。

    揽月班的秦班主是个聪明的女人,早早看穿了这条栽赃嫁祸的计策。可那替死鬼却是个蠢货,直到现在才想通自己左右逃不过一死。

    “你着急什么?想早点来送死吗?”

    她忍不住出声嘲讽,虽然她平时并不习惯对将死之人啰啰嗦嗦。

487 生路

    杀手的实力远远超出俞溢的预料。

    即使他先发制人,也被杀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刑房内的刑具、木架、桌椅通通被撞倒、打翻,散落一地,连同固定在地面的木桩和铁链,这些不大不小的障碍给他带来了一点不大不小的优势:他的身形比杀手略为灵活。

    从前他苦练箭术之余,还钻研了一套与人近身相搏时保命的办法,此刻幸运派上了用场。

    他仍有功夫分神去想,他可能真的误会了。

    监房里的囚徒根本不是官府的人,否则,刑房内发出这么大的动静早该把官差引来了。

    而且,那个囚徒躲过一劫后,竟然像是被吓坏了一样,缩在监房里不出来。难道她不知道现在是她最好的脱身机会吗?

    秦湘湘确实不知道。

    她手脚发软,浑身乏力,以为自己已经被杀死,只剩魂魄留在原地,看着杀手继续行凶。

    等她注意到莫名其妙出现在被打烂的木门旁的脚镣时,她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

    冰凉的手掌碰到了温热的脖颈。

    她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深吸一口气。

    原来她还活着。

    是窃贼出手救了她。

    俞溢终于看见监房里的囚徒恢复神智,却不敢出声提醒对方逃出刑房外呼救。

    他只能冒险激将他的对手。

    “嘿嘿,你没想到吧,我没有逃走。你没办法麻利杀死我们,已经算是失败了吧?我不知道你是在替谁做事,但我猜,那个人不怎么宽宏大量吧?你失手了,死的就是你,而不是我们了,哈哈……”

    他一边发出干笑,一边分心注意监房里的囚徒的动向。

    可惜,他的动作不够隐蔽,他的意图也清楚地暴露在杀手的眼皮下。

    秦湘湘刚刚走出监房,又听见窃贼一番话,恍然大悟。

    杀手最想杀死的人是她,而不是窃贼。她得尽快逃离刑房,向谷捕快求救。

    可她还没来得及找到逃生的机会,便看见杀手右手一挥,正在诸多杂物之间灵活挪动身形的窃贼突然发生失误、被一块木枷绊倒。

    转瞬之间,杀手丢下窃贼,转身朝她袭来。

    秦湘湘双眼直接对上那道杀人的目光。

    她后退一步,但那只是将死之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后做出的无谓的挣扎。

    刑房外灌进来一股冷风,激得她打了个冷颤。

    一夜之间两次面对死亡,她的勇气已经消耗殆尽。她屏住呼吸,双唇紧闭,没有求饶,也没有再说任何遗言。

    “快救人!”

    对于窃贼发出的呼喊,她也置若罔闻。

    出击的匕首在她的脖颈上划开了一点浅浅的伤口,又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制服,顺从地变回一件无害的死物,掉落在地。

    杀手被一截手臂扼住咽喉,她原本握着匕首的右手腕也被紧紧扣死。

    一个更加高挑的身影笼罩住她的全身。

    随着压迫她咽喉的力道越收越紧,她的心也直直往下沉。

    在彻底晕厥过去之前,杀手鹭羽伸出尚且能够活动的左手,从腰间掏出一枚银针,估摸着对手的身量,反手刺向对手眼部。

    “小心!”秦湘湘惊呼一声,提醒她的救命恩人。

    熊暴石扭头躲过暗器,同时也让杀手挣脱了束缚。

    匕首重新回到鹭羽手中,不过,她也错失了杀死目标的最后一次机会。她不甘用自己一命去换对方一命。

    突然出现的高挑女人扭转了战局,杀手的任务已经注定失败。

    鹭羽无心恋战,打算撤退。

    熊暴石从没见过用银针伤人的手段,心里也有顾忌。

    当大敌退去,熊暴石没有追赶,只顾查看俞溢的伤势。

    “我没有大碍。”他的右腿被一枚银针刺中,疼痛难忍,只是他不肯说出来,免得在熊暴石面前丢脸。

    而且,他似乎听见有一道脚步声正在接近。他没有时间多说废话。

    “你和王妧是什么关系?”他趁着官差赶来之前的一点空隙时间,急切追问刚刚死里逃生的囚徒。

    秦湘湘转念一想,便猜到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没有说大话。她是我的朋友,如果我死了,她一定会替我报仇。”

    俞溢倒吸一口冷气,发力握紧熊暴石搀扶他的手,忍耐疼痛。

    “我想向王妧打听一个人,你能帮我吗?”

    秦湘湘毫不犹豫答应了。

    “我想问她,刘筠、刘姑娘是否曾经和她联络。”

    俞溢已从朱舸口中得知刘筠离开九首山,而更早之前,刘筠便提议他下山后去梓县寻求王妧的帮助。但由于一些旧事,他对王妧很不信任,因此他没有采纳刘筠的提议。

    现在借着囚徒之口,他委婉请求,料想不会遭到拒绝。

    谁知,囚徒的反应出人意料。

    “刘筠、刘姑娘?难道你就是俞溢?王妧托我去俞舟堂打听你呢!刘姑娘正在找你,你快去梓县和她相见!”秦湘湘又惊又喜,全然忘记她先前对窃贼的猜疑。

    俞溢得知这个意外的巧合,同样欢欣雀跃。他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又询问囚徒如何称呼。但他却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同伴突然变得精神恍惚、好像失落了什么东西。

    秦湘湘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王妧托她打听的人。她刚刚从绝望和惊惧中走出来,又被死里逃生的欣喜淹没,整个人又想哭又想笑,心里不禁感慨天意弄人。

    “我是揽月班的班主……你们知道去哪里找我。”她刚开口说了一句话,便听见刑房外的脚步声,于是匆匆结束了话头。

    捕快谷陵第一个闻讯赶来。

    他见到刑房内一片狼藉,还有两名神色紧张的陌生男女,当即想将二人拿下。

    秦湘湘却挡在俞溢二人面前,对着捕快谷陵,义正辞严:“谷大人答应会保护我周全,却姗姗来迟。要不是二位恩人出手相救,我已经死在杀手刀下。谷大人想对我的救命恩人动手,就从我身上踩过去吧。”

    谷陵面色铁青,既因为自己对秦湘湘食言了,更因为自己不得不做出违心的举动。

    “你们若敢再犯事,我还会亲手把你们抓回来。”他厉声说明决心以后,将脸偏向一边,对逃走的囚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俞溢对秦湘湘报以感激的一瞥,随即和熊暴石一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秦湘湘鬓发微乱,做出一副受惊失神、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容氏派杀手潜入府衙杀人这件事,谷大人想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助长容氏的嚣张气焰,还是宣扬出去、向容氏讨个说法?”

488 问讯

    寂静的夜晚,寂静的橡城。

    入梦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将呼吸放缓,活动的人在有意无意间将脚步放轻。

    萧芜看着奄奄一息的乌雀,认为他等待已久的问话的时机到来了。

    “上路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呢?你那个愚蠢的同伙还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城里横冲乱闯,我得去关照关照他。”

    乌雀一言不发。

    她身受重伤,已经没指望能从萧芜手里逃出生天,除非天降奇迹。

    她索性当自己死了。

    遭受酷刑折磨时,她一声不吭。简简单单一句问话更不可能引起她的谈兴。

    “你们刺杀圣女不成,还偷偷潜入橡城,结果重蹈覆辙。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因为,乌翎长老根本不知道她要面对的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对手,你作为她手下的执事,更不可能知道。”萧芜一开始就将容溪遭遇刺杀的事扣到对方头上。

    乌雀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她猜测是徐涧失踪期间泄露了形藏。她既然无法阻止,便只能弥补。

    她交代徐涧杀死容圣女后撤出橡城,就是一种弥补。

    萧芜此时对乌雀及其同伙潜入橡城的目的已经没有任何疑虑。

    “你很在乎你的同伙的死活,但是,你应该知道,倘若他身负重任却半途而废,回去见乌翎长老也逃不过一死……”

    听到这里,乌雀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嘲笑,但她仍然不说话。

    萧芜正紧紧盯着乌雀的脸,自然没有放过这个细微的变化。

    “你认为,你死了能换他活着?因为,你们这次任务的目的是杀死圣女,而圣女就在你的同伙手里?”

    萧芜说出自己的猜测。如他所料,乌雀的神情不自觉变得放松了。

    他心里一沉。方才审问红蔷的时候,他以为,容溪和叛徒联手、故意躲起来不见他。此前,他也分析过容溪失踪的种种原因,现在他不得不将一种新的可能纳入他的考虑范围。

    “你们倒是真的把我难住了。怎么样?你的同伙会用圣女的命来换你的命吗?”萧芜虽然有些顾忌,但语气依然很平静。

    乌雀不为所动。

    “呵呵,那样的话,他也太鲁莽了。交出圣女,可能换你活命。但若任务失败,乌翎长老肯定不会饶恕你们。你们两个人都会死。只要他还有一点理智,就不会做这种傻事。”萧芜继续试探,“可是,你比他聪明多了,为什么你也会做傻事?为什么你不直接杀死圣女,反倒为了救你的同伙而自绝生路?让我来猜一猜,你训练有素,对乌翎长老忠心耿耿,所以乌翎长老才会放心把她看重的人交到你手里。你的同伙,他年纪轻轻,没有一点做执事的样子。我甚至可以说,他连做杀手都不够格。乌翎长老选择这样的人做她的执事,真是……妙呀。”

    乌雀的脸色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

    她细长的眼睛完全睁开,也比普通人的眼睛更小一点。

    “他在乌翎长老心中的位置不比你差,他知道的机密应该也不比你少,可他没有你这身硬骨头,也没有你这么紧的牙关。我想知道的事,问他比问你更省力,不是吗?”

    萧芜话刚说完,就如愿以偿。

    乌雀终于开口了:“他杀死容圣女以后就会立即离开橡城。你能做的只不过是给容圣女收尸。”

    萧芜不假思索,用摇头表示他的不赞同。

    “如果你们两个人调换位置,哦,不对,如果他和你一样聪明,你们根本不会陷入眼下的困境。你们早就得手,现在已经逃之夭夭了,不是吗?”他口气笃定,“你的同伙没有你的果断,等他想出一个他认为完美的办法,他就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你对我来说就没有用处了。”

    乌雀哑口无言。萧芜所说的,正是她最担心的情形。

    老天好像洞悉了她的想法,故意要和她作对。

    萧芜突然得到付老二带来的好消息。

    他感激老天的眷顾、在他瞌睡时给他送来了枕头。

    “徐执事做事有条有理,真的是半点也不出乎意料。他带着圣女的随从来了,说他想要见我。你说,我能拒绝他吗?”萧芜面带微笑,毫不掩饰他的欣喜。

    乌雀像是认命般闭上眼睛,沉默许久,才问出一句话。

    “你想知道什么?”

    萧芜稍微有些迫不及待。

    “很简单,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们如何潜入容州?”他顿了顿,提醒说,“不过,你回答的时候要小心些,容州的情况,我比你更清楚。你说错一个地点,或者一个人名,我就只能把回答问题的唯一机会留给徐执事了。你只需要照实说出来,不用多想。”

    乌雀深吸一口气,浑身各处的疼痛引起的战栗像潮水一样拍击着她的脑子。

    “我说了,你会信么?”

    “你说你的,信不信是我的事。”萧芜此时已经不剩多少耐心。

    除了容溪的下落,他还挂心着他交代付老板去办的事。这几件事虽然没有轻与重之分,却有急与缓之分。

    乌雀转动眼珠,不去看萧芜,只是逐一说出萧芜想知道的名字:“桐县,李驮子……”

    萧芜听得仔细,记得认真,面上没有多少喜悦或愤恨。

    说到最后,乌雀用两个名字作为收尾。

    “橡城,红蔷。”

    萧芜眉头一皱。

    “我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也知道我的同伙做事疏漏,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他只会用他的小聪明来糊弄你。你逼问他,什么有用的消息都得不到,还不如把你的力气花在追查我给你的这些名字上。比如说,近在眼前的红蔷。”乌雀本想将祸水东引,却在无意间触动了一个阴谋。

    萧芜不相信红蔷会勾结乌雀。因为,他正是从红蔷口中得来的线索,不费多少力气就抓住了乌雀,只差将乌雀的同伙一网打尽。

    而且,等到他抓住叛徒,他就能确定红蔷不足为虑。

    因此,他断定乌雀是为了挑拨而污蔑。

    “原来红蔷也是你们的人。难怪你们一开始在橡城的行动能够瞒得滴水不漏。对我来说,抓住内鬼和抓住外敌的功劳相差不多。如果红蔷得知你落在我手里、赶来救你,我就留下你的性命,怎么样?”

    乌雀既不知道萧芜此时是故意嘲弄她,也不确定红蔷会不会冒险来救她,因此显得犹疑不定。

    萧芜却将这点犹豫当成乌雀诬陷红蔷后的心虚。

    乌雀提到的人名,他可以慢慢去查,但是,去会一会乌雀的同伙并找到容溪却是迫在眉睫的事。

489 确保

    “徐执事身手矫健,真叫人好找。”

    萧芜终于见到他从苏兴、红蔷、付老板等人口中听说来的那个年轻执事。

    如他所料,年轻人毛毛躁躁,身为暗楼执事却不懂半点暗楼的规矩。

    将两位长老之争的把柄留给外人,会是年轻执事犯下的第一个大错。

    萧芜很乐意给眼前的毛头小子一个深刻的教训。

    “你抓住圣女,一切条件都可以谈,但是,你至少得让我知道,圣女此时此刻安然无恙。”

    徐涧没有听从俘虏的建议、分散精力去对付那伙地痞,而是一心一意关注着眼前和他同为暗楼执事的萧芜,想找出萧芜身上的破绽。

    他为此打起十二分精神,时间一长,他心里却越发忐忑不安。

    他从棘州出发前便已得到乌雀的提醒。他不一定会遇见红姬,却很有可能碰见红姬的心腹、萧芜。萧芜行事狠辣老练,他没有对付这种人的经验,最好不要和对方纠缠。

    可是,现实却不如乌雀计划的那样妥当顺利。他不得不一个人面对他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对手,还要强装镇定,不让对方看出他的胆怯。

    “我带来了容圣女的随从。他可以告诉你,容圣女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除非,你已经杀死我的同伴。”徐涧说道。

    萧芜嘴角一动。

    他早已看见被乌翎的死士挟持的容萁,暗叹容萁的幸运。

    “那我就放心了。”他既没有追问容萁,也没有说明乌雀此时的情况,好像轻易听信了徐涧的话。

    徐涧面露疑惑。

    “你放了我的同伴,我就放了容圣女。这是一个公平的交易,你认为呢?”他心里提防着萧芜会耍花招。

    萧芜却只是点点头,表明了配合的态度:“我完全同意。我只想见到圣女平安归来,这是我唯一的条件,其他事,我都可以听从你的安排。”

    徐涧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他设想过萧芜的刁难、甚至陷阱,但他却想不到萧芜如他眼前所见的通情达理、步步退让。或许,这些反常才是最古怪、最值得他警惕的地方。

    原本,他打算要求萧芜同意他去见乌雀一面,确保乌雀仍然活着。但萧芜只是得到他的一句承诺就停止追问容圣女的安危、甚至看也不看容圣女的随从一眼,他根本没有机会提出要求。

    他想到就算贸然开口也会遭到拒绝,他犹豫再三,最终决定闭口不提。

    “天亮以后,让他带着我的同伴到南城门、换回你们的圣女。”徐涧指了指死士手里的容圣女的随从,说,“除了他以外,你们其他任何人敢轻举妄动,整个交易就都不作数了。我会一刀杀死容圣女,绝不手软。”

    萧芜仍然只是点点头,没有一句异议。

    他岂会告诉对方真相?

    天亮以后,城门不会像往常一样按时开启,就算交易达成,徐涧和乌雀仍然不可能逃出橡城。

    到那个时候,他已经摸清徐涧一伙人落脚的地方。他随时能收起渔网,让鱼儿无处可逃。

    他现在所做的承诺,只是为了确保徐涧救回乌雀之前不会伤害容溪,而不是真正想交换人质。

    “劳累徐执事走这一趟。你我双方能够握手成交,不必兵戎相见,真的是太好了。”萧芜从容起身送客,“全靠徐执事坦荡,这个交易才能顺利进展。没见面之前,我还以小人之心揣度徐执事。要是我直接杀了徐执事,那么,徐执事安排在客店外接应的人会不会即刻折返、杀死我们的圣女?我还真不敢说我有十足的把握抢先一步救回圣女。好在,徐执事颇有成大事者的风范,行事光明磊落,我也不必冒这个险了。”

    萧芜故意说出这番话,目的自然是吓唬徐涧。

    今夜已经过半,徐涧如何度过剩下的半夜时间?

    他可不希望徐涧安枕无忧。

    徐涧看见萧芜突然露出无形的獠牙,心里一紧。他不敢多说一句话,带着死士匆匆离开。

    此时的他还没有察觉到萧芜的意图。他和潜伏在客店四周的死士分头四处奔走,没有一刻停歇,直到天光渐明。

    萧芜虽然以逸待劳,但他身上余毒未清,又过度劳心费神,也有些支撑不住。

    客人一走,他便不再掩饰他脸上的疲惫。

    “你做的好事!”萧芜直接对容萁发难,“你唆使圣女留在城中,别有用心!害得圣女落入敌手,连累鲎蝎部在橡城的行动处处掣肘,你真真该死。”

    容萁已经整整两天滴水未进,此时饿得头昏眼花,根本没有力气和萧芜争辩。

    他只记得圣女遇险,必须尽快找来萧芜援救,却记不清危机已经发酵了两天,也没有意识到萧芜的行动再快也赶不上圣女被害的速度。

    萧芜听见容萁说了两句糊涂话,就放弃继续追问容溪落入乌雀手中的细节。

    “罢了,你先退下,我自有主张。”他冷哼一声,对不中用的容萁十分不满。

    “不行!你现在就和我说清楚,你是不是不想去救圣女?”容萁说话有气无力,却句句诛心,“圣女身陷浊泽、生死不明时,你就盘算着在族里选一个新圣女。族人们都被你蒙蔽,首领也听信你的谗言。圣女好不容易平安走出浊泽,又遭遇刺杀,你敢说,你和这两件事无关么?”容萁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萧芜脸上的神情,却无济于事。

    萧芜突然被他触动了心事。红蔷的话在他心里留了一个印迹,容溪真的被叛徒蛊惑、去向长老指证他泄露了押送劈刀的路线吗?可是长老远在州城,容溪如何及时与长老联络?

    “彼时彼刻,族中举行质验新圣女的仪式是为大局考虑,别忘了,你也是赞同者。在枌县郊野刺杀圣女的人和这次掳走圣女的人有莫大的关联,如果那些人都是受我指使,那么,我为何要留着你这个活口来质问我?”

    容萁后知后觉。

    萧芜继续说:“你老是在圣女面前胡乱污蔑我,怀疑我谋害圣女。联络红长老也是你的主意吧?你想把我从首领身边踢开,到时候,圣女和首领就只听你一个人的意见了。我说得对不对?”

    容萁下意识摇了摇头。

    “红长老……”他说话断断续续。

    “难不成你还怀疑红长老?”萧芜继续激将。

    “不,”容萁否认道,“圣女从来没有联络过红长老。但如果这一次你对圣女遭难袖手旁观,我拼死也要到首领和红长老面前揭发你!”

    萧芜眼前一黑。

    先前是那个年轻执事的下落,后来是容溪和叛徒的勾结。

    他是不是又被红蔷摆了一道?

490 传话

    “去吧,随你去揭发。你是圣女的随从,圣女为何要秘密潜入橡城,你比我更清楚。我奉首领之命行动,事先从未听说圣女要入城。而你一直跟随在圣女身侧,保护圣女本来就是你的职责。你若想知道,假如圣女遭难、谁会跟着遭殃,尽管去首领面前试一试。”萧芜随口威胁容萁。

    无论容溪和容萁是死是活,二人总是来碍他的事。即使他无法对容溪的安危坐视不理,但当着容萁的面,他不想轻易把麻烦揽上身。

    容萁却不知道萧芜的用意,以为萧芜打算撂手不管,而他自己却拿萧芜毫无办法。

    “萧芜,你必须……”容萁又急又恼,几乎要晕死过去。

    “你想清楚,现在,能救圣女的人只有我。要我尽心尽力去救圣女的人,是你。”萧芜缓缓说道,“我会让人给你一张床、一点吃食,天亮以后,你必须照我说的去做,明白了吗?”

    容萁无能为力,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点头答应,祈求事情仍有转机。

    “为了圣女,我愿意做任何事……”

    萧芜对这句糊涂话置若罔闻。

    他召唤付老二去安置容萁,自己也得到一点喘息的空隙。

    他一个人在厅室中闭目养神,似睡非睡。

    也不知过多久,他被付老板拄拐走路的声音惊醒了。

    “怎么样?”他恢复了一点精神,并未怪罪属下突如其来的打扰。

    “老铁匠和他的徒弟们都已经中毒,很快就会到街上去呼救,两个时辰之内就会毒发身亡。乔老四也被我带来了。还请执事指示我下一步行动。”

    付老板办事雷厉风行,萧芜对他一向放心。

    “好,天也快亮了,你回去休息一会儿,黎明时分,我们开始……”萧芜低声说了几句,便让付老板退下。

    而他自己则用一捧冷水洗去脸上疲惫,准备亲自带着乔老四去见红蔷。

    “哼,我还以为你忘了答应我的事。你这么慢才把人给我找来,早就过去不知道多少个时辰了吧?”经过和六安的秘密会面后,红蔷心情激荡,直到这个时候才有所平复。

    她终于知道红姬和萧芜密谋的大计,终于确定六安早已背叛红姬。

    她也被六安说服。

    执事之位不该成为她的束缚,她已坚定决心,自立门户。

    萧芜对红蔷的变化一无所知。他仍执着于拆穿红蔷的谎言。

    “哼,我要是不去查证一番,怎么会知道你这张嘴扯了多少谎?”他看着红蔷额头上被汗水浸湿又粘连成缕的头发,冷笑着取下红蔷手指上的部分刑具。

    红蔷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对萧芜所说的话十分小心,自认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她已经听见乔老四的声音,因此更加坚信萧芜是在诈她。

    “我不说废话,证据。”

    萧芜将他从容萁口中刺探得来的消息抛出来。

    “你告诉我,圣女被叛徒蛊惑、去向长老指证我勾结乌翎,可事实上,圣女从未见过长老。我一时大意,竟着了你的道,相信你所说的联手对付乌翎的鬼话。我在长老心中的位置稳固如初,何必冒险?倒是你,引我出手对付乌翎的执事,是什么居心?”

    红蔷心中一紧,却不露半点慌张。

    她语气轻缓,而且每说一句话就要停顿一会儿:“鬼话?乌翎悄无声息把手伸到橡城来了,你还把对方当成是来做客的?那个叛徒想让我以为,你在长老面前失势了,所以捏造了一封密信来唬我。可我也看穿了叛徒的心思,无论长老更信任你们之中的哪一个人,我都是最无足轻重的那个。我若从中作梗,惹怒长老,你们两个都不会帮我求情。只有联手对付外敌,对我来说才是有利的。你拿这件小事来对我发难,难道是想反悔、想让我们三人自相残杀吗?”

    直到她把话说完,萧芜仍陷在沉思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真是巧舌如簧。希望那个叛徒来了,你也能用你这张嘴说服他。”萧芜不动声色,仍用三人联手的计划安抚红蔷。

    红蔷暗暗松了一口气。

    谁知,萧芜接下的话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乔老四,我给你带来了,你想吩咐他去做什么,每一步细节,我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叛徒给你看的密信、对你说的话,我都没有亲眼看见、亲耳听到,我只能选择相信你。不是我多疑,而是你太轻信,随随便便就被叛徒糊弄过去。今夜的计划,我不希望有任何闪失。事情可以由你的人去做,但我会派人盯着。”萧芜说出他的决定,不容红蔷拒绝,便召唤乔老四进屋。

    “是、是,我就是乔老四,是萧大爷要见我?”乔老四原本留在破客店等候红蔷的命令,谁知等来了付老板。

    他听说萧芜要见他,吓得六神无主。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毫无征兆,他心知逃脱不掉,因此不敢冒险脱身去通知红蔷,只能慢吞吞跟着付老板来到北街,希望红蔷能发现他的去向、前来救他。

    本来,他和付老板各为其主,心照不宣,只是互相防备,却从未互相刁难。

    今夜付老板摆出一副冷硬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他心里的担忧渐渐累积,直到看见浑身是血的红蔷,他两眼一翻,整个人几乎要被恐惧压垮。

    “呐……呐……”

    乔老四好像突然变成了哑巴一样,红蔷虽有无奈,但却早有预料。

    她手下当然有更得力的人,但乔老四是她一早就暴露给萧芜的钉子、且对诸多机密一无所知,用来传话显然更为合适。

    “别紧张,是我要见你。”红蔷轻声说道。

    乔老四连忙捂住嘴巴,免得发出声响、听不清红蔷的话。

    “我要让你去办一件事。”红蔷示意乔老四走近她跟前,当然,萧芜离她更近。

    乔老四两腿发软,不得不松开捂口的手,弯腰扶着两条腿向前挪动。

    不料,红蔷突然发怒,责骂道:“没用的东西,慢手慢脚的,是怕我吃了你?”

    乔老四吓得跌倒在地上。

    红蔷又对乔老四骂骂咧咧,才对萧芜说:“萧芜,你看我能指望他替我做什么?我只是要他送一件信物去给一个人、再传一句话而已,他却害怕一走出这道屋门就被你杀死,你让我骂他两句、给他一颗定心丸,你也不会损失什么。”

    萧芜呵呵一笑,一眼看出红蔷在打什么主意。

491 虚晃

    “我说过,事情由你的人去做,但是,你的人做事的时候必须由我的人盯着。我怎么会让你和乔老四单独密谋呢?”萧芜直接拒绝了。

    红蔷心中暗叹。

    她一直低估了萧芜的手段,否则她也不会被困萧芜手里。

    如果她没有提前和六安结成同盟,此时她的处境一定十分被动。

    她已经不需要乔老四传话给苏兴,而是要乔老四传话给她的心腹,柳宿。她想让柳宿盯梢六安、防备六安反复无常出卖她。

    可是,萧芜根本不给她留下任何空子。

    她只得将戏演到底,降低萧芜的防备。

    “连我本人都在你手里,你还不肯给他一条活路吗?我联络那个人的办法只能用一次,用过就作废了,你就算知道了也没用。”这番话听起来仍像是红蔷为她自己和乔老四的性命据理力争。

    萧芜只看到红蔷愤愤不平、乔老四瑟瑟发抖的样子,并未察觉到异常。

    “我可以保证,不会要他的命。我也犯不着多此一举,不是吗?”他说着,看见红蔷固执之下透出一股隐约的不安,忽然变了脸,“你不信?呵呵,你猜,我为什么要取出你手指上的细针?”

    红蔷皱眉不语。

    “因为,我怕你交代乔老四去传话的时候故意说错一两个字。取出细针可以让你放松一点,让你的舌头不会打结。可是,等你交代清楚,一切还会恢复原样。你也知道,这点小小的疼痛不算什么,只是让你无法挣脱这些绳索而已。”萧芜毫无顾忌说出他的打算。

    红蔷骤然加重了呼吸。

    如果萧芜真正动手再次对她用刑,她会咬牙做好忍耐的准备。可是,当萧芜仅仅只用言语威吓她,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的心志坚不可摧,身体却略逊一筹。

    深长的呼吸暂时将红蔷的身体从崩溃的边缘挽救回来。

    “我保证不会杀死他,也不会再对你用刑,这样,你可以相信我了?”萧芜的问话也是威胁。

    红蔷无奈闭上眼睛,片刻后再次睁眼,做出了萧芜想要的决定。

    她直接对乔老四开口:“过来,你听仔细了,拿着我给你的钗子作信物,去包子铺找袁包子,告诉他四个字,‘斗转星移’。你听清楚了吗?”

    “是、是,找袁包子,告诉他四个字,斗转星移。”乔老四连连点头。

    “你不要多说一句,不要多走一步,就算死了,也得把话带到,明白吗?”红蔷又慎重交代一次。

    她答应六安,将她的人手暂时借给六安调动,但是,六安还需要她亲自出示一点凭证。

    “是、是,那钗子呢?”事关重大,乔老四不敢疏忽,更怕自己会错意,因此小心翼翼追问。

    红蔷看向萧芜:“就是我头上这支蔷薇花玉钗。如果不放心,你可以查看一番。”

    萧芜知道这是红蔷刻意以退为进、虚张声势。

    他十足谨慎,并未上当。

    “当然。”

    如他所料,红蔷掩饰不住气恼。

    如果不是被绳索束缚,红蔷已经跳起来阻止他了。

    “这支玉钗……”萧芜取下红蔷头上的玉钗,动作比任何时候更加轻缓,“呵呵,果然藏了一点东西。”

    他捏着玉钗两端,微微发力一扭。

    小指指节大小的蔷薇玉饰和钗身连接的地方出现了一点缝隙。

    他将缝隙完全打开,中空的玉饰竟然藏了两颗小小的丸药。

    “这样东西,你怎么解释?”萧芜两指捏着玉饰,托着两颗丸药举到红蔷鼻子底下。

    红蔷已经恢复镇定。

    “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值得你大惊小怪?这种机关玉钗,你见得还少么?这两颗丸药的功效只不过是让人暂时使不上力气,就和我现在一样,害不了任何人的性命。你手里也有,不是吗?”谁也不知道,她早已准备好应付萧芜的借口。

    萧芜并不轻信。

    “既然如此……”他将两颗丸药塞入红蔷口中,强迫对方咽下,又将玉钗复原,交到乔老四手里。

    红蔷做出气急败坏的样子,但似乎因为她不剩多少力气,再加上两颗丸药的效用,她的努力徒劳无功,她很快就平静下来。

    萧芜见她服下丸药后并未死去,断定她没有说谎,转头又对乔老四说:“有人会照看你的,你去吧。”

    乔老四战战兢兢,等不到红蔷的其他指示,只能遵从萧芜,离开客店。

    萧芜也信守承诺,没有再对红蔷用刑。

    无论是红蔷、叛徒,还是乌翎的人马,都是他极力弥补的曾经被他忽略的漏洞。

    他试图让一切回到正轨。

    然而,仅仅只是在这家规模不大的客店里,也有萧芜顾及不到的地方,更何况是整座庞大而深邃的橡城。

    有件小事正在发生。

    主导者是本该趁空休息的付老板。

    “我不可能放了你。”

    晦暗的夜色被隔绝在屋外,付老板却将侧脸贴着屋门,戒备着光亮的入侵。

    屋里除了遍体鳞伤的俘虏乌雀,没有第三个人。

    “我知道。”乌雀顿了顿,声音微弱得几乎像是故意不让别人听清,“我还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我会帮你保留一句遗言,而你,会给我一个名字。”付老板说出他的条件,没有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

    乌雀的笑悄无声息。

    “我给你的不止是一个名字,还是一份希望。”

    “如何?”付老板又问了一次。

    “成交。”乌雀果断答应了,“那个能够治好你的断腿的大夫名叫徐湄,是白天被你当成诱饵引我上钩的年轻人的姐姐。”

    付老板微微低下头,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你的遗言呢?”

    乌雀没有露出一点慌张。

    “我的遗言?呵,徐大夫十分护短,同样,她也知恩报恩。我为了保护她的弟弟而死,她自然会替我报仇。我若能保护她的弟弟平安折返,她便会欠我一个人情。横竖,我不会输。如果非要我留一句遗言,那么,我要说,天无绝人之路。如果你喜欢,这句话就送给你吧。”

    付老板一言不发,伸手打开一道足够他通过的门缝,悄然淹没在夜色里。

    他的拐杖底部被包裹了一块破布。

    乌雀没有得到任何承诺,却多了一份安心。

    这一夜很快就要过去。

    那些预感到风雨袭城的人彻夜难眠,数着滴漏,既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也一样时间过得快一点。

492 互助

    孟树坚放心让老舅公凌天马送小棠去休息。毕竟,他和小棠奔波一天,连他自己都感到了困乏,更何况小棠这个平时避免不了受到娇惯的孩子。

    而且,他对小棠的教导已经结束,他接下来打算和凌天马谈论的事将会超出贾、凌两家。

    “有什么事,等到明天再说也不迟。”凌天马当着孟树坚的面打了个呵欠。他等待仇人暴露身份已经等了很多年,不在乎多等一天。更何况,孟树坚想要带着贾玉棠安全离开橡城也不是短短一夜就能解决的事。两件事都需要时间设法解决,急也急不来。

    孟树坚却比凌天马急切许多。

    天亮以后,假如城门如他所料没有按时开启,他再来找凌天马商谈,凌天马一定会更加谨慎、不会轻易答应他的条件。

    而且,凌天马如果足够聪明,很可能会猜到他的意图,更有可能会质问他那些他宁死也不能泄露的秘密。

    因此,孟树坚既睡不着,也坐不住。

    “这么多年来,老舅公心态平和,保养得当,难怪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准备为儿子报仇的人。”孟树坚激将一句,又提起贾家的当家之主,“若岚同意让你留在贾家,果然对你很放心。”

    凌天马冷哼一声,摆出开诚布公的姿态,告诉孟树坚一个事实。

    “若岚也知道这件事,只是她不肯彻底撕破,想要两家人长长久久、以和为贵。”他不怕受到威胁,不怕贾若岚会将他赶出贾家。

    对此,孟树坚心知肚明。

    “当然了,她这点洞察还是有的,但她的做法却很糊涂,可以说是遗祸无穷。”

    凌天马眉头的疣子向眉心挤去,显得尤其不高兴。

    “你们夫妻一场,你最了解她,也最清楚她的弱点在哪儿。但我告诉你,人是会变的。你离开贾家这些年,我不相信你没有变,同样的道理,若岚也不会一成不变。”

    孟树坚做出虚心受教的模样,解释说:“老舅公不必担心我是在挑唆你和贾家作对,实际上的恶人只有一个,你要对付的也仅仅只是那个恶人而已。”

    凌天马并未放松下来,只是稍微让步,同意在临睡前挤出一点时间留给孟树坚。

    “说吧,你打算如何让若岚把那个人交出来?”

    “老舅公为何不问我,我所探知的那个设局谋财害命的恶人是谁?”孟树坚故意反问。

    凌天马却像满不在乎:“你想说自然会说,我不会逼问你。但是,你必须告诉我让若岚点头的办法,否则,我绝不会答应你的条件。”

    孟树坚微微一笑。为了让凌天马在橡城大乱时全力保护他和小棠,此时的他也在全心全意为凌天马筹谋,好让凌天马彻底倒戈。

    “我的办法很简单,只要将旧事重演一遍,就可以顺理成章让若岚点头。从前,那人手段隐蔽,老舅公后知后觉,既抓不住人,也抓不住证据。但这一次不一样,有那么多眼睛盯着,恶人一定逃脱不掉。”

    “哦?”凌天马略一思索,不是十分相信,“你打算自己去做这个诱饵?”

    “那倒不必我亲自去。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知道若岚不会为我出头、惩治贾家的任何人。但她会为贾家的自己人出头,严惩害群之马……总之,我要用的诱饵是静小姐。”孟树坚坦然说道。

    凌天马没有介意孟树坚小小的失言,只是冷笑着质问:“让阿静做诱饵,你这是为了报私仇,还是真的为了帮我?”

    他刚刚听说贾静阻止孟树坚带贾玉棠出门,现在又听孟树坚想利用贾静做诱饵,不免怀疑孟树坚另有所图。

    孟树坚不置可否,只说:“静小姐是若岚身边亲近的人,而且年轻气盛,行事冲动,和舅兄当初一模一样。如果这件事能让静小姐受一点教训,对静小姐自身、对若岚、对贾家都算得上一件好事。老舅公何必多虑?”

    凌天马沉默良久,最终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了。

    “那个人也姓贾,会狠心到对阿静下手吗?”他心里已经暗暗锁定了几个目标,只是还不确定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孟树坚做出肯定的回答。

    “如果那个人真心顾念骨肉亲情,一开始就不会生出对舅兄下手的歹念,更不会害凌家倾家破产。那个恶人既然已经得手一次,只会变本加厉,绝不会收手。”

    凌天马并非愚笨之人。他也想通了这个道理。

    “旧事重演,旧人……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家荣……他从前交往的那些猪朋狗友早就如鸟兽散,如今该找谁来演这出戏?”

    “老舅公在橡城之中没有一些灵通的耳目吗?我不信老舅公从来不去打听这些斗鸡走狗的赌徒。”孟树坚反过来探问凌天马。

    答案是肯定的。

    “打铁街有个破落户,叫作乔老四。他这个人极其好赌,但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不去做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我就是看中他这一点,才留着他这根线。平时,我会向他打听一些没来由的风声。只要给他几个小钱,他就会吐出一两句话,当然,他不会保证他的消息准确可信。”凌天马松了口。

    孟树坚看见合作成功的征兆,欣喜说:“我正需要这样的人。阴沟里的老鼠才能最先闻到诱饵的味道。”

    凌天马提醒道:“你可别小看了他。阴沟里的老鼠不会在阴沟里翻船,自高自大的人才会。”

    孟树坚露出一脸正色。

    “老舅公的话,我会谨记在心。还请老舅公为我引见乔老四。”

    凌天马见他慎重得过了头,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一时失笑了。

    “我的话你最好只放在心里,别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去见他,免得他误会你。”

    孟树坚笑着点点头。

    二人之间的气氛也变得缓和了。

    “我不是没想过让乔老四帮忙打听当年害家荣一步步沉沦的黑手,只是,乔老四知道我不赌钱,因此很少和我提起他的那些赌徒朋友。而且,我知道贾家有一些子弟和乔老四也有联络。如果我贸贸然向乔老四打听这些事,风声很可能会传进那个人的耳朵里。那样就会打草惊蛇,你明白吗?”凌天马提醒孟树坚。

    孟树坚接过话头说:“我明白了。我们不能直接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乔老四。”

    “没错。”凌天马压低声音,又说,“这件事还有另一重风险,那就是若岚。如果事情败露,我们没有抓住那个人的任何把柄,反倒害了阿静,若岚一定会把我赶出贾家,至于你,你再也没有半点机会和若岚重归于好了。”

    孟树坚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不过,他相信自己不会失手。

    “多谢老舅公提醒,我会小心的。人手方面,有老舅公指点,肯定不会出错。至于花销方面,更不是问题。为了小棠,我愿意倒箧倾囊。只望老舅公谨记一件事,你我这次出手,没有退路。成与败,只在于你我下定多少决心保护自己的孩子。”孟树坚意有所指。

    等到凌天马明白孟树坚最后这句话的意思时,箭已离弦。

    此时的他只想到,若岚当年决意把孟树坚赶出贾家,到底是因为预料到了今天,还是因为没有预料到今天?

493 互换

    橡城南城门正楼议事厅因为燕国公府和镇察司这两个名字陷入了沉静。

    卫府统军李年和城尹薛均都默不作声,暗自思索。

    巡城都尉袁祜也神情凝重,专心留意议事厅内外的动静。

    “镇察司来橡城,你们事先毫不知情?”李年不提燕国公府,只质问薛均袁祜二人,好像二人本该知悉一切内情一样。

    薛均有些心虚,不过并未坦白镇察司先前对他的秘密指示。他宁愿让李年猜出他受到威逼,也不肯说破。

    “从京城来橡城,山长水远,镇察司的动向怎么可能泄露给我们二人?向来只有镇察司查别人的,哪有别人查镇察司的?我好心告诉你这件事,你却怀疑我故意隐瞒?”薛均开口反驳,“哼,我倒要问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联络燕国公府?”

    李年面色一沉,却无言以对。

    仍然是袁祜出来打圆场。

    “二位大人,大敌当前,逞此口舌之快,对退敌毫无助益。还请二位大人听我一言、平心静气、一起商议出一条退敌的大计。”

    一番话合情合理,听者不得不赞同。

    “好,之前的事我不管,我们只谈现在。镇察司想要什么?”李年看似让步,其实以退为进,正是薛均方才对待他的花招。只是李年留下的痕迹太明显,轻易让薛均看出来。

    薛均很难不认为李年是故意这么问的,瞬间被气了个倒仰。

    他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场面话,又被李年抢先。

    “薛城尹,你为官多年,不用我提醒你,做镇察司的爪牙会是什么下场。”

    李年一句话将薛均逼到了悬崖边,几乎是在等着看薛均摔个粉身碎骨。

    薛均听后,怒极反笑。

    “好,好,李统军快人快语,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为官多年,辗转数地,一步步做到了橡城尹。如果我被镇察司三言两语笼络住,那才是一件奇事。镇察司奉天巡视,我的确不敢轻易开罪。可是,叛军都已经集结到橡城脚下,鲎蝎部的野心昭然若揭,镇察司的钦差本该当机立断,却偏偏装聋作哑,不肯拿出任何明确的旨意。我想,你也和我一样,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你问我镇察司想要什么?哼,镇察司和总督府无非是要拿你我二人的性命祭旗罢了。”

    薛均的语气十分决绝,李年也动容了。

    他心里隐隐也有过相同的猜测。但他追随靖南王多年,信服靖南王运筹帷幄、一定已经做好了全盘的打算。

    他只需要做他该做的事,说服薛均和他联手解除橡城之危,就是对靖南王尽忠了。

    就算以身殉难,他也无怨无悔。

    此时听了薛均的话,李年已经明白,他能为靖南王舍生忘死,但薛均却不会为镇察司卖命。

    这就足够了。

    “薛城尹言重了。”李年看了袁祜一眼,提醒薛均一句。

    袁祜看见李年的眼色,连忙表白:“我唯城尹大人马首是瞻,绝不会让今夜商议的内容泄露半句。城尹大人和我同样对朝廷忠心耿耿,毫无叛逆。保护城尹大人的安危也是我的职责,我怎么会反过来危害城尹大人呢?”

    李年这才不再多嘴。

    薛均和袁祜同为朝廷命官,如今共事一场,却难保将来能够长长久久、莫逆于心。

    为了取信于李年,薛均口不择言,将镇察司贬损一顿,其实已经犯了一些忌讳。但他如果不这么做,他和李年之间的信任随时可能因为一点猜忌而瓦解。他还有什么机会去考虑将来呢?

    因此,薛均做出一副坦荡的模样:“我说的话,我做的事,都由我自己承担。眼下,连镇察司我都敢得罪,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一句话也没有提到袁祜,却让袁祜惊出一身冷汗。

    “城尹大人英明。”袁祜真希望二人能把争斗的锋芒指向城外的叛军,而不是拿他来出气,“李统军提到燕国公府也派人来到橡城、恰好救了卫府的人,时机如此巧合,我们不得不慎重对待。”

    李年和薛均听见袁祜说回正题,彼此心领神会。

    “往好的方面来看,镇察司和燕国公府都不会站在叛军那边。”李年接过话头,说出他的初步计划,“我们的人手足够守住四座城门,叛军攻破橡城的可能微乎其微。我担心的,反而是城里的变数。正是出于这一点,我才希望薛城尹不要对我隐瞒城里的情况。”

    “比如,胡剪刀夜闯城门的事,还有,老铁匠袭击休沐兵士的事。”薛均直接点破,“我告诉你胡剪刀的秘密,你告诉我老铁匠的秘密,公平合理。”

    至此,李年不再顾虑。

    “老铁匠最近做了几笔见不得光的买卖,暗中给一些人定做箍箱子的铁皮。老铁匠昨天刚刚给胡剪刀送了一批铁皮,昨天半夜,胡剪刀就决定闯城门。到了今天,老铁匠做贼心虚,误把我手下的人当成微服查访的官差,意图杀人灭口。这一切前因后果,都被燕国公府的人看在眼里,所以,当我的人一时不察、差点被老铁匠谋害的时候,燕国公府的人才能刚好及时出手。我也才能确定,有人在给老铁匠通风报信、牵线搭桥,而且这个人肯定和鲎蝎部有联络。”

    薛均点了点头。

    “我已经审问过胡剪刀。有人在散布橡城即将大乱的消息,胡剪刀为了确认这个消息花了一大笔钱,昨夜他刚好收到肯定的答复,所以才会慌不择路,以身试法。”薛均也说出了实情,“胡剪刀打死也不肯说给他传递消息的人是谁,我便去查他近来联络较多的朋友。其中有两个人已经带着家小出城了,剩下两个仍留在城里的,却一问三不知。我倒是忽略了,这批突然多出来的铁皮箱子也是一条线索。燕国公府的人我不妄言,单单说你手下的人能从胡剪刀查到老铁匠头上,确实很精明。胡剪刀的两个朋友应该也是通过同一个消息来源做出离开橡城的决定,应该也是同样通过老铁匠定制箍箱子的铁皮。”

    说完这些,薛均和李年相视一眼。

    “那人还在城里。”

    “那人想出城。”

    二人会心一笑。

    袁祜见此情形,当即从座位上起身,插话说:“我现在就去打铁街,把那个老铁匠带回来问话。”

494 逃脱

    受到官府瞩目的老铁匠和他的几个徒弟死在了天亮前的某个时刻,死在了巫圣堂紧紧闭合着的大门口。

    而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容溪却在一点微弱的天光中苏醒,迎来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情景。

    橡城内乱已生。

    她被一个满脸杀意的年轻男人挟持着,陷在一片激昂、狂躁的人群中,无路可逃,无处可去。

    人声和风声的呼号交织在一起,尖锐得几乎要把城门钻出一个洞。

    可惜,城门坚固,守备森严,毫无动摇。

    所有迫切的渴望就像水一样汇聚于一只大瓮,在一股邪火的烹炙下,剧烈地沸腾起来。

    容溪受到不少惊吓,脸色苍白,连她脸上的胎记都失去了原本该有的鲜红颜色,变得浅淡三分。

    她想到,这就是萧芜的计划?

    鲎蝎部的内应在城中制造了这起骚乱,企图杀死城门守卫,打开城门,迎接西二营的兵马进城吗?

    可是,她置身骚乱的中心,目之所见却和她先前想象的完全不同。

    那些武艺高强的死士在哪里?萧芜在哪里?

    容溪一个也没见到。

    她只见到一张张哀怨、惶恐、流泪的脸被一声声催促、鼓噪裹挟着冲向城门。

    而她也身不由己。

    挟持她的人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带她来到这里,她想不通、也猜不透。

    在她被困的时候,卫府、容老二、萧芜这几方人马都做了什么事,她一无所知。

    她只想到,如果她还能脱身,那么,眼下就是老天留给她的最好的机会。

    她不能放过。

    这时候,在容溪东边不远处,有个年轻女人怀抱里的孩子被人潮挤到地上。女人情急呼救,一边朝容溪所在的方向挤过来,想救回孩子。

    容溪看见女人求救的目光,心有不忍,便想出手。

    可是她忘了,她和容萁一样整整两天滴水未沾,根本没有力气挤开紧密的人群。

    更何况,她的动向处在几双眼睛的密切关注之下,她两次挤向女人和孩子,都被挟持她的人阻止了。

    年轻女人凄厉的惨叫冲破人群的屏障,传进她的耳朵里,随即淹没在更多的惊叫中。

    与此同时,一阵浓重的血腥气味从城门方向乘风而来,又随风飘散在空中。

    “杀人啦……”

    不安和恐惧占据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包括容溪。

    但只有容溪知道,不仅是她看见的那个孩子,城门守卫也一样凶多吉少。

    挟持她的几人开始有些慌乱,似乎想继续挟持她离开这里。

    容溪发现,她手臂上的束缚似乎有所松动。她意识到时机来临,心一横,将她自己投入涌动的人群中,也不管她最终会被推向何方。

    “快抓住她……”

    低声的命令被喧嚷的人声碾碎,也被容溪抛到身后。

    她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挟持她的黑手,便去搜寻那个与孩子失散的女人的身影。

    不料,她刚一转头,目光便毫无防备地撞上一双空洞死寂的眼睛。

    挟持她的黑手就在两步之外,容溪的震骇却不止来自这件事。

    眼前的黑手令她联想到了萧芜安排的、护送她进出浊泽的死士。

    挟持她的人果然是萧芜派来的死士吗?萧芜因为不满她留在城中碍事,竟然胆敢以下犯上吗?

    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愤慨,恶狠狠瞪了追赶她的黑手一眼。

    对方被她瞪得一愣,竖起防备,立住脚步。

    容溪正要威吓几句,她的右手突然被人拉住,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她顾不上和黑手对峙,扭转身形,定睛看去。

    一个矮胖结实的中年女人一手拉着她,一手推开重重阻碍,逆着人潮流动的方向,一路前进。

    她在中年女人的护卫下,远离了城门,脱离了汹涌的人群,恢复了顺畅的呼吸。

    挟持她的黑手没有追来,而她的体力也彻底耗尽。

    堂堂圣女不修边幅,瘫坐在街头。

    容溪从未设想过自己会做出这样失态的举动。

    如果被她的父亲,或者被容莎看见,她肯定会得到一顿说教。

    想起死去的容莎,容溪心情低落。又想到容萁生死未卜,她一下子又变得焦躁不已。

    她挣扎两下,然而未能如愿从地上站起来。

    中年女人不再气喘吁吁,看见容溪走了几步路就站不起来,语气透出一股轻视:“你这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和家里人失散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如果不是我拉着你,你已经被人挤到城门下?到时候一人一脚,把你踩成一滩肉泥!”

    容溪好不容易消除了双眼昏花的状态,这才看清将她从人群中拉出来的中年女人长什么模样。

    朴实憨厚的面庞,朴素无华的穿着,还有朴拙直白的话语,一下子触动了容溪的内心,获得了她的信任。

    她开始对自己不顾后果的冲动行为感到后怕。

    “我、我……”

    “好了好了,你不用多说什么,我今天原本也是打算照常出城去,哪知道城门突然说不开就不开了,这谁能料到!我看……唉,总之,我得回去看看我大儿怎么样了。他也是一早就准备出城去他岳家探望,肯定也是走不成了。”中年女人一边絮叨自己家里的情形,一边和容溪告别,“你也赶紧回家吧。好好待在家里,这两天城里恐怕不平静,没事别出门乱走。”

    中年女人好像浑身都是力气,方才推开挡路人群的动作显得十分自如,此时脚力也毫无减损,健步如飞。

    容溪看着中年女人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愣怔片刻才回过神来。

    她竟然被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女人救了一命?而且还顺利摆脱了劫持她的数名黑手?

    她本该庆幸,但一想到,鲎蝎部攻城的经过和结局都难以预料,她又高兴不起来。

    她既无法出城与她的父亲容全会合,也不想去和萧芜碰头。

    她担心容萁受她连累,但她更没有颜面去见容萁,也不敢承认她辜负了容萁对她的殷切期望。

    橡城那么大,她能去哪儿?

    容溪在街头坐了一会儿,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终于恢复了一些体力。

    她站起身,选择了方才那个中年女人离开的方向,蹒跚走去。

    一路上,她还向本地的居民打听那个矮胖的中年女人家住哪里、如何称呼,最终在南城门附近的一条巷子里找到了她的救命恩人。

    “大、大婶,我是从外地来的,我在城里没有地方可以去……”

495 消灾

    何三睁开眼,看见营帐外透进来的微弱日光,虽然无法断定现在是什么时辰,但他心里却很平静。

    西二营总管的亲兵队伍又在浊泽度过一夜。

    何三回想他昏迷之前的情形,决定给前一夜加上“惊险但平安”的评价,等他回去见到石璧,他会照实回报。

    “咳。”一旁的黄三针发出咳嗽声,点破了何三已经醒来的事实,“要是醒了就出去露个面,你手下的人快要把这营帐顶掀翻了。”

    说完,黄三针又继续捣鼓他的药篓。

    躺在床铺上的何三原本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像是要散架了一样,特别是肩头、酸痛无比。此时听见黄三针的说法,他吓得一激灵,一个打挺儿就站起来了。

    “我昏迷多久?”他揉了揉肩膀,一边发问,一边往营帐外走去。

    所有进入浊泽的活人都有相同的默契,通通和衣而睡。何三也不例外。

    黄三针随口回答:“一夜。”

    “没有死人?”

    “没有死人。”

    何三这才放心离开。他和黄三针之间日渐亲近,客套话也越来越少。

    来到营帐外,他才终于看清天时。

    天应该刚亮没多久。

    童五没有像昨天一样带人外出巡查,而是留在障鬼台坐镇。对方仍是他认定的值得信任的同伴。

    见到何三神智清醒,童五也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和何三多说什么,就召集了全部亲兵。

    何三猜到童五的用意,因此静静等待,酝酿情绪。

    “大家都听着,何支使安然无恙,出来和大家相见了。黄神医没有食言,何支使已经清醒。厌鬼不能厌住何支使,也同样不能厌住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童五用一种平稳轻缓的语调鼓舞众人。

    除非有异常紧急的情况出现,其他人也都习惯了在禁地里压低声音。

    “好!”仍有人忍不住泄露了心中的激动,但没有人和他计较。

    童五用眼神示意何三说几句话。

    于是,何三接过话头,说:“昨夜,我突然失去神智,做出一些疯癫的举动,害得大家受到惊吓,我很惭愧。好在有黄神医对我施针用药,保住我的性命,找回我的神智。我相信,只要我们兄弟合力,胆大心细,冷静应对,一定能克服眼下的难题。我相信大家,大家信不信我?”

    “我们相信何支使……”众人七嘴八舌作答,心里重新点燃了希望的火苗。

    可是,回应的人声中间杂了一句突兀的问话。

    “那……范二不是白死了吗?”

    众人个个沉默下来。

    范二被厌,如果能够和何支使一样得到黄神医的妙手诊治,或许能逃过一劫。那么,杀死范二的凶手就罪不可赦了。

    “何支使,范二一时神智不清,可他是我们的兄弟,是一条人命呀,我们不能让他白白死了……”

    “对,不能让范二白死……”

    众人为范二鸣冤叫屈的情形是何三万万没想到的。范二死后,他一直心存愧疚,恨自己看着惨剧发生却无能为力。或许,这个念头也在不知不觉中侵蚀着他的神智。别人都当他被厌鬼厌住,他却比别人更清楚发生在自己和范二身上的变化。

    童五看了何三一眼,心知何三为何沉默。

    他毅然开口。

    “没错,范二是我们的兄弟,无论如何,我这个领头的大哥有责任为他的死给大家一个交代。范二和何支使,他们两个人一度被厌鬼厌住了。那把刀可能指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你,包括我。”他指着昨夜何三使用的那把因为砍击石台而卷刃的单刀,痛心疾首,“我情愿,被那把刀指着的人是我自己。那样,我才能说,我可以保住每一个兄弟的性命,就算赔上我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是,范二死了,时间不会重来,我也没有机会说出那句话。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性命给大家一个交代,也给范二一个交代。”

    不仅何三,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万万不可!童五,我们已经失去范二,我们不能再白白失去你呀。”何三急道。

    众人也纷纷劝阻。

    “可是,范二他……他也白白丢掉了性命。这一切的责任应该由我来承担。”童五决然推开何三的手,抽出他随身的单刀,将刀柄递出去。

    亲兵中无人敢接。

    童五是亲兵队伍的领头人,更是队伍活着走出浊泽的最大指望,没有人敢造次。

    何三握着童五拿刀的手腕,急得想用自己代替对方去死。

    “我如果不死,还有什么颜面带领大家冲锋陷阵?”童五越说越真切,甚至将刀柄举到方才第一个质问范二白死的亲兵面前,“车进,你来,给我一刀。你们每一个认为范二白死了的人,都来给我一刀。我没有保住范二的性命,理该赔他一条命。只希望我死了以后,兄弟们能全心全意辅助何支使和黄神医,找出解除瘴毒的良方,不负石总管重托。这样,我死了也能瞑目!”

    何三这才看出童五的深意,心头既感动又不安。

    那个被童五点名的亲兵一脸惶恐,连忙摆手拒绝:“我不敢、我不敢,你不要逼我。”

    何三适时给出台阶。

    “厌鬼害得我们人心惶惶、对自己人拔刀相向。现在明明没有厌鬼扰乱,你也要逼我们兄弟对自己人拔刀相向吗?童五,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把我们所有人都逼上绝路呀?”

    童五似乎受到触动,露出沉思的神色。

    何三再接再厉:“别忘了,厌鬼是我们所有活人之敌。如果我们兄弟不和,厌鬼一定会趁虚而入。范二原本是因为被厌鬼厌住才会陷入生死攸关的险境,现在,我们却要用另一个活人的性命去弥补厌鬼害死范二的罪孽,我们的神智难道任由厌鬼操纵吗?”

    这下子,大多数人都解开了心结,真心实意劝童五放下单刀。

    童五却看向那个名叫车进的亲兵:“你和范二交好,要你接受范二无辜被厌鬼害死的事实确实很难,如果你仍然心怀仇怨,这一刀就算我欠你的,等我带着所有兄弟平安归去,你随时可以向我讨还这一刀,怎么样?”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亲兵车进,倒逼得车进不得不答应。

    童五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对众人说:“我们兄弟同心共志,一定能够消除祸患,得胜凯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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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修正系统介绍:
通和年间,京城发生了多起失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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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从一个幸存的少女开始……重生修正系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修正系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