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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修正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宁三思     重生修正系统txt下载     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66 余地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府衙刑房深处的一间小小监房内,被当作杀人疑犯的秦湘湘听见动静,好奇发出询问。

    窦季方不像疑犯一样受困于监房。

    他本可以走动到刑房外探看,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脚下不动,扭头看向一旁的青年捕快,随口一说:“看来,今夜府衙并不平静。”

    青年捕快谷陵面色未改,接着方才被打断的话头,说:“我们没有找到容苍的尸首。如果容苍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么,秦班主的麻烦就大了。”

    “这话从何说起?”秦湘湘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拉回来。她说话的声调又高又细,语气充满了疑惑。

    捕快谷陵回答了她的问题。

    “因为,当秦班主不再是衙门看押的疑犯,容老五要是想请秦班主去做客的话,没人阻止得了。到时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就不止容苍一个了。”

    秦湘湘一时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窦季方才说:“捕快大人说得不错,一切还要仰赖官府找到容苍、查明真相。想必,捕快大人很快就能召来容二老爷,当面对质,还秦班主一个清白。”

    谷陵看了窦季方一眼。

    “查明真相,我们责无旁贷。如果二位愿意配合,那是再好不过了。”他知道,窦季方已经看穿了他的目的,因此他也直言不讳,“但是,仅凭几句流言和猜测,我们可请不动堂堂容二老爷。我们需要更多实际的证据。”

    说完,他看向秦湘湘。

    窦季方比谷陵更快察觉到秦湘湘的犹豫。他脑筋一转,猜测事情或许和端王有关。

    “秦班主和容苍、和容二老爷有过什么来往吗?”他提醒秦湘湘道,“方才你说也许是容圣女的仇人想借刀杀人,利用你或者容二老爷杀死容圣女的心腹,那么,那个人可能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头绪吗?”

    他知道青年捕快也听到了秦湘湘说过的借刀杀人的话。

    果然,谷陵并未露出半点疑惑,只是静静等着秦湘湘的回答。

    秦湘湘被窦季方问得惊疑不定。

    她心里做好了遭遇刁难和质问的准备,只是没料到给她出难题的人会是窦季方。

    她刚想搪塞过去,无意间顺着窦季方的目光看见青年捕快正侧耳细听。

    窦季方的问题正是青年捕快想问的。

    转念间,她已收起敷衍之心,认真回答。

    “我和这两人从无来往,也不知道容圣女的仇人是谁。”秦湘湘撒了谎,“如果容二老爷没有做过谋害容圣女的事,那么他应该愿意站出来,说明一切只是容苍误信流言。如果我是容二老爷,我肯定会这么做。”

    窦季方在一旁叹了一口气,惋惜说:“如果容二老爷能轻易说服容苍,容苍也不会固执己见、做出这样伤人害己的事情来。”

    秦湘湘听后也有些懊恼,似乎因为自己说了一些蠢话。

    “那就这么干等着吧。反正,我记得清清楚楚,容苍是失手误伤他自己,他的伤势肯定不会太重。等他重新出现在人前、铁了心去讨容二老爷的命,那时他是死是活,容氏都不能赖到我的头上。”三言两语,她又将自己撇清了。

    谷陵终于做出判断,秦湘湘在这件案子里很可能只是一颗被人利用的棋子。幕后黑手仍躲藏在一个隐秘之处。

    最关键的问题是,幕后黑手为什么会选择秦湘湘?

    “秦班主可以干等着。不管容老二有没有谋害容圣女,现在这个时候,他最好的做法也是干等着。可是,容老五不会干等着,幕后黑手也不会干等着。他们很快就会行动起来,直到他们想要的结果出现为止。”

    谷陵说完,紧紧盯着秦湘湘不放。

    秦湘湘手足无措,求救般地看向窦季方。

    谷陵毫不费力就能分辨出来,说书人和揽月班班主之间的不同。

    “窦先生怎么看?”

    窦季方面露惶恐,连忙推辞。

    谷陵仍坚持称呼说书人为窦先生,并再次询问说书人的看法。

    窦季方只得说:“以我看来,无论容苍是生是死,容氏都不会乐意让外人插手查探族内的纠纷。除了那个身份不明的幕后黑手,容圣女、容苍、容二老爷都是容氏族人。这件事情中,能留给外人插手的余地的,只有秦班主一个人。如果……我只是假设一下,如果容氏想去掉这个余地,而容五老爷又无法名正言顺地将秦班主留在巫圣堂,容氏或许、有可能、大概会,铤而走险。”

    窦季方没有提起秦湘湘和容圣女的旧事。他说出的理由已经足够重要。

    谷陵默认了窦季方的说法。

    秦湘湘却大惊失色,尖声叫道:“他们要杀了我!外面那些动静是容氏派来杀我的人闹起来的?”

    谷陵早料到秦湘湘的反应,也想吓唬吓唬对方。

    “幕后黑手或许真的如你所说,想借刀杀人。但是,那人想借的刀,想杀的人,却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你和容老二做刀,可以杀死容苍。容苍做刀,可以杀死你和容老二。容氏做刀,可以杀死你。你们陷入互相残杀的局面,幕后黑手就可以坐收渔利了。”

    秦湘湘被吓出一身冷汗,呆若木鸡。她先前还以为小荷的目标只是容老二,以为小荷的心思不至于歹毒到利用容苍来杀她。如今她动摇了:小荷不但想泼她一身脏水,还想要她的命。

    “大人!你要救我呀!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想得出这种害人的法子?大人,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呀!”秦湘湘面露惊恐,从栅栏木门里伸出一只手朝捕快呼喊。

    捕快看出秦湘湘的急切和慌张不似作伪,才说:“你放心,这里是容州大衙,任何人想来这里闹事行凶,都是自寻死路。我谷陵第一个饶不了他。”

    秦湘湘定了定神,随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谷大人真是英明神武,秉公无私。有谷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方才在巫圣堂,幸好有谷大人及时赶到,我才能安然脱身。大人之恩,我铭感五内,无以为报……”说完,她眨了眨眼睛,顷刻之间就要落下泪来。

    谷陵被她感恩戴德的话和她款款深深的眼神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发现他有些小瞧了眼前的揽月班班主。

    “秦班主言重了。幕后黑手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证明那人既知道秦班主和容圣女的旧怨,也知道容圣女和容老二的纠葛。这恰恰暴露了那个人的身份和你们三人都有联系。我想,能满足这一点的人并不多。”谷陵说道。

    秦湘湘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不是心甘情愿包庇小荷,而是万万不能把公子的名字牵扯进来。

    “谷大人说得不错。请大人细细去查,就从我的揽月班查起,每个人都不要放过。只有揪出那个人,我们才能安心呀。”

    得到秦湘湘的承诺后,谷陵也给出了承诺。

    “秦班主放心,只要找出那个人,容老二也会松口。容氏就不再是一块铜墙铁壁。一切阴谋和罪行都会大白于天下。只是,这几日要委屈秦班主了。”

    秦湘湘连忙表示自己并无委屈。如谷陵和窦季方所言,她留在府衙反而更安全。但她将一堆烂摊子留给吕平,心里始终没底。

    谷陵点点头,仿佛不经意地后退一步,远离了监房,转头对着窦季方说:“我私心里还有一个问题,恳请窦先生解惑。”

    见对方客气得过了头,窦季方不得已答应说,自己一定会知无不言。

    “以窦先生的才智,为何甘心屈居于一个小小的戏班?”谷陵顿了顿,又对秦湘湘解释说,“我无意冒犯秦班主。再说,秦班主慧眼独具,应该早就知晓窦先生的心意。”

    窦季方猛然想起天棚角落里的通风洞口,趁着谷陵分神的一刹那,便决定给出哪一种说法。

    他伸出无力自如活动的右手,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说:“谷大人太高看我了。遇见秦班主之前,我流落街头,食不果腹,差点做了乞丐。以我残疾之躯,能够得到秦班主的收留,其实是我高攀了。”

    谷陵若有所思,但最终没有贸然开口。

    秦湘湘听见窦季方的说法没有牵扯到一些不能外传的秘密,便安心接受了恭维。

    窦季方却忽然决定验证一下自己的胡思乱想:“我私心里也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谷大人可否为我解惑?”

    谷陵没有拒绝的理由。

    窦季方便问:“谷大人为何相信我们二人不是幕后黑手?毕竟,我们也拿不出能够证明我们清白的证据。”

    谷陵没有看着窦季方,反而看向刑房门口。

    窦季方明白了什么,谷陵的回答对他来说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窦先生若是犯了事,府衙也一定会依律惩处。”谷陵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让人无隙可乘。

    只是,他忽略了窦季方所提及的不止一个人。幸好无人注意到这一点。

    等他带着口供悄悄回去向知州大人复命,他才知道知州大人为何要他问出那个与案情毫不相干的问题。

    “既然他不愿提起过去的身份,我也不便和他相认。罢了,你给他找一间厢房,让他暂时留在衙署里,免得他乱跑。”

    谷陵遵命照办。

467 接受

    除了讨还酒婆子的三枚银针,鹭羽来见老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

    “深夜搅扰,还请虞爷海涵。”鹭羽收好银针,像是打算要告辞了。

    老虞呵呵一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小蛮这孩子做事毛毛躁躁,酒婆婆想必是气坏了,否则,你也不会连夜赶来。就当小蛮开了个玩笑,银针物归原主,这件事就算过去了。鹭羽姑娘以为如何?”

    对于前一点,鹭羽不得不承认。但就此放过小蛮、了结此事,她却不同意。

    她别有用心:“虞爷处事公正,通情达理,红姬长老和酒婆婆都很敬佩虞爷。三枚银针虽不起眼,但被有心人利用来害人,也会让人防不胜防。倘若虞爷和我们长老对彼此的为人一无所知,这小小的银针或许已经引起了一场腥风血雨。虞爷还坚持认为,这一切只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开了一个不值一提的玩笑吗?”

    老虞听见这话,面上露出几分忧虑。

    “白先生很快就会把那孩子接走。我告诉过红长老,我不忍心看着那么小的孩子整日担惊受怕。红长老也答应我,小蛮留在我身边的这段时日不会遭遇任何不测。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我不想让它变得复杂。鹭羽姑娘,你能明白吗?”

    鹭羽有些紧张,生怕自己说错话惹恼老虞,也怕自己词不达意、结果白忙一场。

    好在,老虞身上并无半分威逼之势,交谈时和一个平易近人的长辈毫无区别。

    鹭羽加深呼吸,鼓足勇气,才说:“我明白虞爷的顾虑。只是,小孩子总会在一夜之间长大。谁也不知道,在虞爷和白先生约定的时间到来之前,小姑娘会不会再跟虞爷、或者是跟其他人开一个不合适的玩笑。”

    她预料中的怒气发作的场景并未出现。

    老虞沉思良久,最终竟做出承诺说:“我会好好照管她。这种玩笑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最迟三天,小蛮就会离开这里,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鹭羽心头先是一喜,随即感慨道:老虞果然了得,就算是私心有所偏爱也影响不了他的决断。

    鹭羽本打算试探老虞一番,再投其所好,此时却觉得不必多此一举,免得弄巧成拙。

    事情的进展如她所愿。

    小蛮一走,白先生和老虞之间联手的机会就变得更渺茫了。这正是长老想看到的结果。

    “虞爷明智。”鹭羽的态度十分谦卑,像是理所当然一样,“方才我说话不知轻重,如果有冒犯之处,恳请虞爷宽恕。”

    老虞的态度依旧温和。

    “不,我还要多谢鹭羽姑娘的提醒。我对小孩子总是过于纵容,差点忘了小蛮是白先生教养长大的,她始终和普通的小孩子不同。”他说到这里,停住话头,“罢了,不提这些。我答应红长老,不会插手你们暗楼内部的事。你可以去问问她。我一向说话算话。”

    鹭羽转念一想,她或许说出了长老不便说的话。此举虽然冒险,但很有效。

    “我相信虞爷一言九鼎。”

    老虞微笑着点点头。

    他转换话头,说:“红长老手下真是人才济济。鹭羽姑娘武艺出众,想法也很有见地,难怪红长老和酒婆婆如此信重你。”

    鹭羽连忙说了一声不敢当。

    “酒婆婆要养伤,很多事无法亲力亲为。像今天这样的麻烦事应该还有不少,真是辛苦鹭羽姑娘了。”老虞客气说道。

    “为长老和酒婆婆效命,鹭羽不敢妄言辛苦。”鹭羽感到,经过方才一番交谈,老虞对她已然另眼相看。她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她顺势提出,如果老虞有什么吩咐,她也乐意为老虞效劳。

    “也好、也好。”老虞微微一笑,若有所思。

    见老虞接受了她的卖好,鹭羽心里松了一口气。

    今夜,她轻轻松松消弭了一场小蛮故意挑起的争端,还将老虞从白先生那边拉拢过来。等长老得知此事,一定会对她大加赞赏。她何愁不能得到执事之位?

    离开了老虞的当铺后,鹭羽仍沉浸在喜悦之中。

    直到跟随在她身边的死士从黑夜的暗影中冒出来、询问该如何回报酒婆子,鹭羽才猛然清醒过来。

    “小蛮被杀,老虞在震怒中杀死了我们一名死士,而后,我向老虞解释了小蛮的所作所为,平息了老虞的怒气,圆满解决了整件事。你听明白了?”鹭羽语气中带着威吓。

    死士别无选择,只能照办。

    不料,鹭羽刚回到酒馆,还没来得及去见酒婆子,就得到容氏传来的消息,随即马不停蹄带着红姬交给她的信物前往容宅。

    这是鹭羽第一次与容氏的人直接联络。

    她勉强压下激动的心情,甚至忘记整日奔波留给她的疲惫。

    见到容老四时,她和红姬手下所有训练有素的杀手一样,一身黑衣,目光凛凛。

    容老四对鹭羽的身份毫无怀疑。

    他开门见山,要求杀手立即前往府衙刑房、杀死一个名叫秦湘湘的女人。

    鹭羽听后眉头一皱。

    她从红姬口中得到的命令是查明容苍是死是活以及容老二买凶刺杀容圣女的真相、特别是被容老二收买的杀手的来历。

    她已查到揽月班的秦湘湘很可能是容老二的帮凶,秦湘湘若是死了,她掌握的线索也断了。

    “怎么?这事你办不到?”

    容老四看清杀手脸上的犹疑,顿时感到不悦。他因为今日的变故心情烦躁,没功夫和一个小小的杀手纠缠。

    他气冲冲说:“办不到就滚出去,让红长老即刻找个能办事的人来见我!”

    说完,他忍不住又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鹭羽脸色铁青,既有被小看的屈辱,也有进退两难的困窘。

    最终,她解释说:“我当然办得到。只是,先前你们要求查明容苍挨打一事的来龙去脉,我们已经查到事情和这个名叫秦湘湘的女人有关,就这么杀了她……”

    “呵,你是在教我该怎么做事吗?”容老四冷笑一声,“你们查来查去,直到那个贱人刺死容苍,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现在你又说那个贱人杀不得?你倒是说清楚,你们到底是在替谁做事!”

    鹭羽骤然想起长老离开州城的原因,心突突地似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差一点就把长老交给她的重任办砸了。

468 认同

    石璧带领一千人马行进整整一天,入夜后宿营在棉县附近的郊野。

    布置了巡哨和值守后,他才想起同行的刘筠。

    白天行程紧,纵使有千头万绪,他也只顾埋首赶路。

    此时队伍停下来休整,他却无法和手下大多数的兵士一样享受片刻的闲暇。

    他的身体和心神至少有一样是忙碌的。

    “明天,我们就能抵达橡城了。”

    石璧走向正在出神的刘筠,开口提起一件无关机密的事,想引来刘筠的注意。

    刘筠原本坐在篝火旁边的一张小凳上。此时她猛地一抬头,看见白天指挥若定的西二营总管卸下冷酷无情的面具、变得温和可亲,心中又惊又喜,仿佛有一股暖流流过。

    她微微一笑,声音有些发哑。

    “太好了。”

    石璧指出:“今日跋涉不易,小姐受累了。”

    刘筠连忙从座位上起身。

    “不,”她浑身的疲惫因为石璧的一句关心而凭空消失,“我不累。我虽然不像石总管一样、在调兵遣将时也能气定神闲,但也不至于娇弱到承受不了这一路的风雨。我恨不能即刻赶到橡城,就算为此竭尽全力也值得。”

    见刘筠一脸正色,石璧反而越加放松。

    逃出西二营、赶往东一营时,他在亲兵面前笃定如山,实际战战兢兢。刘筠和俞溢的小动作虽然没有瞒过他的眼睛,但也没有被他放进心里去。因为他根本无暇顾及。

    直到他成功从东一营借来兵马,前路变得明朗,他心里也有了两分安定。再次遇见刘筠,他鬼使神差答应了刘筠同行的请求,甚至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面对鲎蝎部这样强大的敌人,小姐却从未想过退缩,单凭这一点,小姐就值得钦佩。”石璧的恭维带着几分真心,也显得很入耳。

    刘筠喜不自胜,但仍谦虚说:“石总管谬赞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石璧很少称赞别人,也很少见到别人对他露出真诚的笑脸。

    兵士们见到他时往往噤若寒蝉,军督府里的其他将领见到他时只有面红耳赤的争执和横眉竖眼的憎厌。至于那些谄媚的嘴脸,他看一眼都觉得无比恶心。

    他察觉到,刘筠对他的爱慕并未随着朝霞消逝。

    寂静的黑夜也掩盖不了一颗爱慕之心发出的光辉。

    过了好一会儿,石璧才说:“我只是小小的西二营总管,身负死罪。这次去橡城,我是在九死之中求一条生路。小姐你是靖南王的女儿,本可以作壁上观,等鲎蝎部自取灭亡。但小姐反而迎头赶上,争着做讨伐叛贼的先锋。我很想知道,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天的时候,他已经告诉刘筠,他要阻止鲎蝎部攻破橡城,将功补过,祈求蔡都督能保住他的性命。当时,他询问刘筠对这件事的看法,却被刘筠突如其来的眼泪打岔,匆匆结束了交谈。

    抵达橡城之前,他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刘筠的真实心意。

    “我……”刘筠的脸色渐渐凝重。

    王妧警醒过她,她去橡城不是为了她的父亲靖南王和王府的存亡,而是为了她自己的前程。

    可是,当她面对石璧的询问,她却愧于剖白自己的私心。

    “和石总管一样,我也有必须去橡城的理由。就当是为了橡城的无辜百姓,我也必须去。”刘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得越来越低。

    她还没有告诉石璧她和王妧的计划,心里不是没有担心石璧会笑话她自不量力。

    “当然了。”石璧没有掩饰他的不满,“小姐品性高洁,我自惭形秽。在小姐眼里,我除了有几分勇力,大概和世上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没有什么区别。有时候,我也不禁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我太过私心自用,让别人不愿接近?”

    刘筠急忙否认。

    “小姐不必哄骗我。其实,小姐已经足够坦诚。反倒是我……我身为西二营总管,平时对待兵士过于严苛,才会酿成祸事。要是我早一点发现鲎蝎部作乱的端倪,也不至于走到今日的境地……”石璧不必故意造作,身上也有一股秋日般的凝肃之气。

    此时此刻,这股秋风扫落叶的气势一下子击溃了刘筠心头的防御。

    刘筠脱口说出:“石总管英雄盖世,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我没有石总管说的那么好。我虽然是靖南王的女儿,但无名无分。如果不能平息这次祸乱,我在南沼再无立足之地。”

    她神情急切,不再隐瞒自身的境况。她应该像信任王妧一样,信任石总管才对。

    “小姐想要抓住这次机会,立下功劳,让靖南王对小姐另眼相看。”石璧思索片刻,说,“违逆靖南王的心意是一次冒险,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小姐也是如此。”

    刘筠听后,忽然间热泪盈眶。她没想到,石总管两句话就说中她的难处、更能设身处地、与她惺惺相惜。

    “石总管说得不错。”她把持住内心的激动,“石总管全力以赴,再加上蔡都督的臂助,必定能够马到成功。其实,我和石总管都想到了一处去了。到了橡城以后,我第一个要联络的人就是卫府统军李年。王妧得到消息,鲎蝎部已经定下内外夹击的计策。如果我们能和李年联手、剔除城内骚乱的源头,再依石总管的计划荡平城外的叛军,擒获贼首容全,到时候,鲎蝎部的阴谋就会彻底失败。”

    石璧早有预料:刘筠亲身涉险不是由于鲁莽,而是凭借她从多方搜集来的机密。

    此时他听刘筠提到李年的名字,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刘筠。

    刘筠的消息无论是来自靖南王府内部,还是来自王妧,或者来自她自己的筹谋,他都需要刘筠这样灵通的耳目。

    “小姐果然有勇有谋。”石璧压低声音,面容恢复了平时的严肃,“白天,我用橡城百姓的名义请求小姐相助,小姐答应了。现在,我想用我自己的名义问你。你愿不愿意,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和我联手,除掉我们共同的敌人?”

    石璧表现出来的郑重即刻感染了刘筠。

    刘筠不假思索便要答应,但话到嘴边,她突然学石璧一样矜持起来。

    “石总管不会笑话我吗?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干,相貌也平平无奇。我虽然是靖南王的女儿,可我根本入不了王爷的眼。我阴差阳错走到这一步,张口就说,我想平息这场弥天大祸,石总管就这么轻易地相信我能做到吗?难道是因为我是靖南王的女儿吗?”

    石璧凝神看着刘筠,像是透过刘筠看到了更年轻时的自己。

    他没有说,在他看来,刘筠身上敢作敢为的魄力远胜常人、十分难得。

    “靖南王从来没有拿正眼看你吗?”话虽然问出口了,他却不等刘筠回答,“巧了,我的父亲也从来没有拿正眼看过我。幸好,我遇到一位好老师,他曾送给我一句话。现在,我把这句话转送给你。”

    他低低说了一句话,随即看见,刘筠因为他的话、眼里重新焕发了光彩。

    他心中一动,又说:“这句话,我只送给你一个人。”

    刘筠双耳泛红,口中喃喃自语。

    “有志者,事竟成。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句话。”

469 道破

    橡城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紧张的空气。

    许多沿街的商铺还未进入宵禁便早早关门,灯火阑珊。

    街头平时常有的热闹议论也被夜里骤然下降的温度冻结在说话人的嘴边,传不进别人的耳朵里。

    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柴米油盐这些小事比任何大事更值得操心。

    明亮的灯烛和舒适的圈椅是结束了一天奔波的人最想要的抚慰。

    孟树坚的脸躲在一片热茶腾起的氤氲后,似笑非笑。

    他谨守着做客的本分。主人不发话,他也不多嘴。

    在这间客厅里,坐在主位的老头虽然年过花甲,但因为心宽体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得年轻。

    他搂着贾玉棠嘘寒问暖,笑容慈祥和蔼。长在他右眉头的那颗疣子也沾染了他脸上的喜气,显得格外红润油光。

    “老舅公,我几天没来看你,你就想我想得吃不下饭。你怎么比我还不听话呢?我要是不吃饭,惹我娘亲生气,那可就糟了。”

    贾玉棠童言稚语,引得老舅公凌天马哈哈大笑。

    凌天马是贾若岚之母的亲兄,早年挣下一片令人艳羡的家产,可惜后来养了一个挥霍无度、嗜赌如命的儿子。半辈子过去,他手里仅仅留下一点本钱,老来只能依傍着贾家过活。

    这位贾家的老舅公虽然上了年纪,但仍和年轻的时候一样精明强干。更重要的是,他经历过起落,凡事总能看开。对待孟树坚这个侄女婿,他也不像贾家的人总在鸡蛋里挑骨头。

    正因如此,孟树坚发现自己和小棠很有可能被困橡城后,第一个想到人就是凌天马。

    “树坚呀,你有一阵子没见过这孩子了吧?玉棠这张嘴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连我都说不过他!”凌天马转头对孟树坚说了一句,说完又摸了摸贾玉棠的头顶。

    孟树坚接话说:“是老舅公疼惜他,舍不得教训他。”

    他特地从贾玉棠的辈分称呼凌天马。

    凌天马的胖脸笑呵呵的。

    “玉棠聪明伶俐,又乖巧懂事,除了他母亲,谁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呢?我一看见玉棠,什么烦心事都忘了。要是玉棠能天天来看我,我肯定能多吃两碗饭。”

    话音刚落,孟树坚脸上便露出了歉意。

    他放下茶杯,说:“唉,都是我考虑不周。”

    凌天马早就听见贾静的吵嚷,也见到孟树坚带来一队整装待发的护卫,此时却装作一无所知,询问孟树坚遇到了什么麻烦。

    孟树坚不疾不徐,说起前因。

    “我原本想接小棠去看大夫,匆匆忙忙的,竟忘了带小棠来向老舅公道别。”

    凌天马抬起手来,插了一句“无妨”。

    孟树坚依旧恭恭敬敬,接着说:“恰巧若岚不在城内,静小姐不同意我带小棠出门,我迫不得已,只能来搅扰老舅公,请老舅公出面说句公道话。”

    凌天马吐了一口气:“咳,我当是什么大事呢!”

    孟树坚不相信凌天马能轻易解决这场争端,也不相信自己能轻易得到凌天马的支持。

    他平静说道:“老舅公肯出面,大事也就变成小事了。”

    凌天马看向孟树坚的目光有些异样的变化,毫无来由转换了话头:“听说,你离开贾家这几年,并没有回孟家去。我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营生?”

    孟树坚如实回答。

    “我出身商贾,从小到大只会一件事,那就是做买卖。为此,我走遍南沼,长了很多见识,也挣了一笔不错的身家,还遇到一些身怀绝技的高人。这次,就是因为我结识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才想到接小棠去治病。”

    凌天马听孟树坚话语从容、并无夸大,也去了几分疑虑。

    他赞许孟树坚年轻有为,随后重新说回原来的话头。

    “呵呵。我的面子没有那么大、能让阿静同意让你带玉棠出门。我是说,这件事最后还是要看若岚的心意。等她回来以后,你们二人好好商量,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孟树坚听出凌天马的敷衍,不仅没有着恼,反而点头认可。

    他说:“老舅公果然考虑周全。只是,求医问药这种事,耽误不得,我一天也不想多等。”

    凌天马皱起眉头,嘴上说着理解的话,实际却未做出任何承诺。

    孟树坚没有逼迫。

    “总归是世事难料。这些年,我只身在外闯荡,常常有这样的感慨。你越想做的事、越想得到的东西,反而越做不成、得不到。如果不是关系到小棠,我也不会那么着急。老舅公是过来人,当然能明白我的心情。”

    凌天马像是冷不丁迎头挨了一击,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孟树坚这时却毫无眼色,说话大大咧咧。

    “舅兄多年音讯全无,老舅公想必一直很挂心吧?”

    凌天马看了孟树坚一眼,当即确定孟树坚不是一时失言、而是故意说出这些话来激他。

    就连贾玉棠也察觉到老舅公的不高兴。他扭动身体,想从老舅公怀里挣脱出来。

    凌天马早已不再年轻气盛。他很快平复了心情,顺手安抚地拍了拍贾玉棠的后背,说:“很久没有人在我面前提到他了,我都快要把他忘了。”

    孟树坚做出惊讶的表情。

    凌天马看了孟树坚一眼,继续说:“拉扯一个孩子长大不容易,对孩子放手更不容易。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人各有命,最重要的是知命、知足。什么想要的得不到、想做的做不成,都是上天注定的。儿女缘分,我强求不来,我也不强求。”

    贾玉棠这才安静下来,双眼灵活转向孟树坚。他仍牢记着他和爹爹的约定。

    孟树坚十分受教:“是我说话唐突了。我总认为,老舅公胸怀磊落,又有眼光和才干,就算遭遇了一些失落,也能克服过去,另外成就一番事业。可惜,我到底年轻浅薄。就当我看走眼了吧,老舅公原该是享清福的人。”

    凌天马听出孟树坚话里带刺,又想到孟树坚当初狼狈离开贾家、也许是得志后忍不住找到贾家来、试图扬眉吐气一场。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自问没有做过对不住孟树坚的事,说话自然有一股底气。

    “我已是老迈之躯,比不得你和若岚、正当壮年。我托身贾家,只想有个安稳的晚年。你如果能够看在玉棠的份上,不再计较以前的事,那我现在就可以代替若岚向你道一声谢。”

    孟树坚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说:“老舅公误会我了。我今夜来见老舅公,一是为了求情,二是为了叙旧。求情的事,老舅公已经给过我指点,我诚心领教。至于叙旧,老舅公不愿提起舅兄,也不再拥有重振家业的决心,我无可置喙,只能在心里替老舅公感到不值。”

    凌天马心情放松几分,正要开口说几句圆场的话,却被孟树坚抢先。

    “老舅公用这套说辞骗过了不少人吧?如果不是恰巧知道舅兄输掉全副身家的经过,我也一定会相信老舅公想在贾家终老。敢问老舅公,这些年,你在贾家把那个设局的人找出来了吗?”

    凌天马沉下脸,放开贾玉棠,让贾玉棠自己去前院玩耍。

    孟树坚却说:“事关贾、凌两家,小棠不必避开。”

    他态度强硬坚决,一改方才的温和顺从。

    凌天马心知,这才是孟树坚的本性。

    “随你。”老舅公依然抱着小侄孙。

    孟树坚说出他的条件:“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也能让贾家把那个人交出来。我所求的,只是老舅公的一个承诺:老舅公必须保证我们父子安全离开橡城。”

    他并未点明,危险不单单来自贾家众人对他的恶意。

470 忠告

    昏暗的屋室中,红蔷全身被束缚在一张交椅上,动弹不得。

    不是她不想挣脱,而是,无论她如何小心翼翼,她的每个细微的动作都会触动留在她手指伤口处的细针,引起深入骨髓的疼痛、阻止她继续发力。

    每熬过一阵痛楚,她总是不甘地再次尝试。

    反反复复。

    她早已满头大汗,狼狈不堪。

    “我来得不巧了?”六安终于出声提醒。

    从他翻身进屋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但他发出的动静远远轻于红蔷的呼吸,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臭小子……”红蔷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咒骂。

    话未说完,口水不受控制从她嘴角流下。

    她索性唾哕一声,以示她的气骨。

    “看样子,我来得正巧。”六安压低声音,打开话头,“我真不敢相信,你对萧芜如此戒备、竟会落到他手里。是我太高看你了?”

    红蔷气不打一处来。她竭力控制住心中的怒火和双手的动作,只用言语反击。

    “我和萧芜正谈到你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自投罗网来了?”她不用刻意为之,便发出了仅能让二人听见的低语。

    但这番阴阳怪气的激将效果并不尽如人意。

    六安奇道:“自投罗网?我就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萧芜怎么不来抓我?你怎么不叫萧芜来抓我呢?”

    红蔷叹了一口气,心想,她将力气浪费在斗嘴上实在是愚蠢。

    “不说废话了。萧芜确实在等你自投罗网,我已经说服他,我会将你引来。当然不是因为你会来救我脱身,我要是这么说,萧芜肯定不会信。我告诉萧芜,我们三人与其斗个你死我活,不如联手对付乌翎派来的人马。至少,萧芜相信我会为了保住性命选择握手言和。”

    六安毫无反应,似乎愣住了。

    “你不信吗?我原本的计划是,让萧芜去把乔老四找来,我再暗暗指使乔老四去给苏兴送口信,说我已经拿下萧芜、正等着你来处置。苏兴当你我已经结盟,自然会把我的意思转告给你。你就算不相信,也会来付老二的客店查探一番。呵呵,我也知道萧芜对付你我不会手软。你一来,肯定会和萧芜当面锣对面鼓的争个高低……你赢了,我也不会输。萧芜赢了,我就继续忍气吞声。当然了,我更希望你能赢。”

    她没有说,她曾试图策反苏兴不成。以苏兴的迟钝,说不定会建议六安趁机除掉她这个长老的眼中钉、结束这个并不牢靠的同盟。总之,只要六安得到消息,就不会不来。只要六安来了,她就有机会扭转乾坤。

    “可是,我提前来了。我在萧芜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提前来了。你说,我应该给萧芜一个机会跟我当面争个高低吗?”六安没有透露出他相信红蔷的话的真实理由,也没有点破红蔷想坐收渔利的心思。

    红蔷听出了言外之意,心头顿时雀跃不已。

    她知道,六安同样不会相信什么联手对付乌翎的鬼话。六安将萧芜当作心腹大患,怎么会轻易放过除掉萧芜好机会?

    一瞬间,她忘了手上的伤,挣扎着坐直了身体。

    疼痛锤炼着她对萧芜的仇恨之心,也让她的脑子保持着超乎寻常的清醒。

    “杀了萧芜!杀死他,橡城就是你我的天下了。”红蔷有些眼花,看不清六安脸上的神情,只顾催促。

    六安发出低低的笑声。

    “萧芜该死,但我不会让他死得这么便宜。”

    他说得煞有介事,令红蔷心里一沉。

    “你还怕杀死萧芜会脏了你的手吗?萧芜一死,长老难道还会追究你的罪责吗?别忘了,乌翎虎视眈眈,长老手下还有多少人能用?”红蔷语气急切。

    六安没有接话,也没有理会红蔷的恼怒,转而提起另一个话头。

    他希望红蔷足够聪明、足够野心勃勃。

    “红蔷,你知道,为什么红芙和红姬没有你的资历和经验、却比你更快当上长老吗?”他缓缓走近红蔷,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感受到一股迫人的杀意。

    他说中了红蔷的心病。

    “不是红叶偏爱别人,也不是你时运不济,而是,你从来没有准备好做暗楼的长老。”

    “胡说八道。”红蔷忍不住反驳。她的全部耐心通通消耗在忍耐手指的伤痛上,没有余留一分来探究六安的目的。

    “红姬得到长老的名位之前,就已经做了长老才会做的事,比如,联络鲎蝎部首领,还有调动暗楼在南沼各地的布置。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红姬永远胜券在握,而你只有认输的份。”

    红蔷喉头涌起一股血腥气,又狠狠将它咽下去。

    “你……”她气喘吁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萧芜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现在,你想连我也一起除掉。你要杀便杀,大可不必这样羞辱我。”

    六安却直接否认。

    “不,我现在没想杀人。我只是好心给你一点忠告。你并不认为红姬比你更配做长老,但你却没有弄清楚一个事实。你确实很有才干,年纪轻轻就得到红叶的青眼,做了红叶的执事,可惜就此止步不前。你想更进一步,想做长老,为何你从来不去想,暗楼的长老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得知六安不会杀死她,红蔷心头并未放松,反而五味杂陈。

    此情此景,她必须承认六安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她年少时便在红叶麾下办事,对红叶既敬佩又畏惧,还将红叶当成她这一生效仿的目标。

    她虽然心心念念想坐上长老之位,却从未冒犯过红叶,从未有过僭越的举动。

    可红姬初生牛犊,肆无忌惮包揽大权,不但没有得到红叶的训诫,反倒受到嘉奖,从而占据先手,夺走了长老之位。

    红蔷想到这里,恨不得将从前那个只知道拱手听命的自己打骂一顿,好叫自己早一点醒悟过来。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除了羞辱我、激怒我,还有什么用?红姬……呵呵,你先前当着我的面对她恭恭敬敬,都是装出来的吧?你得知我暗中联络乌翎,却不去揭发我,反而想要和我联手对付萧芜、对付红姬最信重的部属。我早该看出来,你对红姬根本没有一点忠心。”

    六安以沉默作答。他静静听着屋外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知道,你想登上长老之位,就得下定决心,去做一些长老该做的事。”

    红蔷已经嗅出六安不怀好意,却仍问道:“什么事?”

    “暗楼长老的敌人,永远是另一位长老。乌翎和红姬是敌人,红姬和白先生是敌人,白先生和红叶是敌人。你想当长老,红姬、乌翎、白先生,都是你的敌人。踩着这三人的尸骨,你才能走得稳稳当当。”

    红蔷心头震动,甚至盖过了手指尖的锐痛。

    六安继续说:“想当暗楼长老,必须拿命去搏。你躲在橡城看红姬和乌翎争斗不休,以为你能够趁虚而入,是大错特错。你裹足不前的时候,永远会有一个萧芜,或者一个萧菁、萧蔓破土而出,将你踩在脚下。红蔷,你敢拿你的命出来搏一次吗?”

    他所说的,全是红蔷拒绝不了的顺耳的忠告。至于逆耳的那一部分,他可以保留到下次再说。

471 旁证

    看着俘虏染血的笑脸,徐涧心里难受至极,好像出拳落空、挥刀失手。

    他不懂。

    为什么他明明痛殴了俘虏一顿,却无法收获俘虏的顺从?

    他好像一下子被俘虏看穿:他其实外强中干,一无所知。

    转念之间,他已想要逃跑。

    “那对父子和付家兄弟关系紧密。”焦铁袖用他的独眼看着审问他的年轻人,松口说出一句话。

    徐涧强装镇定留下来,走向一旁装着井水的木桶。

    原本用来叫醒俘虏的井水凉冰冰的,是白天新汲的。

    橡城靠近渂江,且雨季绵长,城中并不缺水。但有一些外地的商贾云集至此,他们笃信五行,往往会在家宅中选择一处风水宝地凿一口井,一为求个财运亨通的好兆头,二为取便。这个举动渐渐变成一种风气。就算是生活不够宽绰的人家,也愿意花费巨金在家中凿一口毫无实用的小井,仅仅只是为了给自家的脸面增添一点光彩。官府有意遏止这股靡费之风,但不著见效,终究不了了之。

    如今,城中水井不下百口,井下相通,水流暗涌。

    乌雀选定的这处落脚点也有这样一口再寻常不过的水井。

    木桶中的井水是死士准备的。

    徐涧自身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他从木桶中舀起一瓢水,送到俘虏嘴边。

    焦铁袖凑近前,还没喝上一口,就见水瓢离他而去。

    他咽了一下口水,将目光移到年轻人脸上,说:“你们盯上那对父子,付家兄弟也盯上了你们。白天把我从付家老大的地盘带到这里来的女人,她到现在还没回来吧?我看,她大概落到付家兄弟手里了。”

    此时,徐涧已经顾不得暴露他和乌雀并未通气的事实。

    “付家兄弟的地盘都在哪些地方?”他追问道。

    “在、咳……”焦铁袖吐出一个字,又假装咳嗽两声,要求年轻人给他水喝。

    徐涧早已不耐烦,伸手捏住俘虏的下巴,将水瓢抵着俘虏的嘴,猛地一灌,呛得俘虏咳嗽不停、几欲作呕。

    焦铁袖眼冒金星,但如愿解了渴,他心情平静,甚至有些按捺不住的愉悦。

    “我可以为你带路。”

    他话刚说完,便引起一声嗤笑。

    “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徐涧反问道。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只知道付家兄弟在打铁街有个落脚点。随你去打听我有没有撒谎。只是,你来得及吗?”焦铁袖咧开嘴,似玩笑,更似挑衅。

    徐涧一时沉默不语。如俘虏所言,他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要是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可没那么蠢、拿你们去跟付家兄弟邀功讨赏。我只想保住我自己这条贱命,就算不成,在你手里好歹能死得痛快点,不是吗?”焦铁袖再接再厉,差点说出他和付家兄弟的恩怨来表明决心,但他最终忍住了。

    徐涧心里默念着打铁街这个地名,突然灵光一现。

    “打铁街,是付家兄弟的地盘。你从我手里抢走那个孩子,转头就落入付家兄弟手里,被带到打铁街。我的同伴在打铁街找到你,又将你带到这里,盘问你有关付家兄弟和那对父子的一切,你说出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必然也是付家兄弟的地盘。我说得对吗?”徐涧渐渐理清思绪。那伙地痞果然他和乌雀行动受挫的关键原因。

    焦铁袖脸色一僵。他没想到眼前行事冒失的年轻人也有聪明的时候。

    “没错。”他装作气短,慢吞吞回答说。

    徐涧又问那个地方在哪儿。

    焦铁袖奇怪地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像个哑巴似的黑衣人。鬼魅女人审问他的时候,也有一个黑衣蒙面的人守候在一旁听命。他不明白,为何眼前的年轻人要多此一举来问他?难道那些黑衣人都是聋子吗?

    他斟酌着说:“你和你的同伴是分头行动的吧?先前我怎么也想不通:我来到橡城的第一天,就做了付家兄弟的阶下囚,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将我掳来?现在我明白了。那个女人想通过付家兄弟找到你,你现在也想通过付家兄弟找到她。而我恰好是你们能找到的最了解付家兄弟的人。”

    徐涧喉头一动,悄悄握紧了拳头。

    睁不开右眼的焦铁袖并未注意到这一点,继续说:“我从未撒谎。你的同伴想找那对父子,我就告诉她直接去找付老二。至于付老二的地盘……我听说,他在打铁街北边的长街上开了一家客店,做的是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营生。你可以去查证查证。”

    徐涧听后,又将拳头松开。

    “打铁街北边的长街?”他猛地想起容圣女来到橡城后入住的客店,不禁露出诧异之色。

    那个他碰见贾玉棠的地方正是付老二的地盘!

    这时,徐涧将他知道的所有线索一一捋顺:那伙地痞即付家兄弟,和贾玉棠的父亲关系紧密,他们都在替萧芜办事。那伙人发现他暗中追踪容圣女,便利用年幼的贾玉棠骗他上钩,想将他和他的后援一网打尽。他和乌雀虽然谨慎,但由于初到橡城,人生路不熟,不小心打草惊蛇,落入了对方的圈套。如今他虽然后悔轻信了贾玉棠的童言稚语,但也于事无补。

    俘虏的说法和他的经历不谋而合,徐涧不得不信。

    焦铁袖看出年轻人已经被他说动。他眼珠子一转,趁势献策:“你想救回你的同伴,我有一个好主意。付家兄弟并不是完完全全相同的两个人。付家老大是个聪明人,可惜瘸了一条腿,行动不便,只能凭他收买的地痞欺压那些不顺从他的人。而付老二脑子没他哥哥聪明,全靠他大哥的筹划才有他今天的风光。如果付家老大出了事,付老二绝不会坐视不理。所以,你最好的办法就是,拿下付家老大,去跟付老二做个交易,把你的同伴换回来。”

    他存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私心。其实,付家老大身边有一个高手护卫,拿下行动不便的付家老大反而比拿下行动自如的付老二更困难。要是眼前的年轻人也落入付家兄弟手里,他倒安全了。

    徐涧对此毫无察觉。他感到为难的地方是,付家兄弟是萧芜的爪牙,肯定知道乌雀的身份。

    区区一个地痞,怎么可能比得上暗楼执事重要?

    “不,我有更好的人选。”

    他始终无法弃乌雀于不顾。

472 磋商

    卫府统军李年,城尹薛均,巡城都尉袁祜齐聚一堂。

    “如二位大人所见,南街发生的那起斗殴事件不是一个偶然,我们不能不把它和城外逡巡的叛军关联起来。”袁祜说。

    巡城都尉主理城中治安巡防等要务,是城尹治下不可或缺的臂膀。而袁祜和李年一样出身军中,颇能理解李年的处境。但他在职分上比在场另外二人矮了半头,言行举止不敢有一点偏颇,唯恐这场争锋波及他自身。

    此时,南城门正楼议事厅中,李年和薛均相对而坐,袁祜打横。三人正商议着关闭城门后的下一步行动。

    “我们不知道这把劈刀为谁所有,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除了两个问题,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是:它是不是唯一一件被我们忽略的武具。”袁祜说。

    “提前关闭城门不是小题大作。城门一关,答案就会浮出水面。”薛均正是听了袁祜的建议,才做出这个决定。他接着袁祜的话头向李年表明了态度,等着李年给出台阶。

    卫府统军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城尹和巡城都尉,心里的疑惑不但没有消除,反而越来越多。

    “我被弄糊涂了。薛城尹一向主张各人各司其事。城内的事务,无论大小,卫府都无权干涉。就算叛军打到城门口来了,你也不会同意让卫府的兵马进城,除非……”

    李年微微眯起眼睛,眼角挤出两道皱纹。

    薛均被他这一眼看得浑身不舒服。

    二人年纪相当,但一个在沙场驰骋,一个在官场浮沉,留在二人鬓边的风霜却不尽相同。

    “除非,你们踏着我的尸首过去。”薛均按下心头的难堪,做出无奈感慨的模样,“这把来历不明的劈刀足以杀死任何人,包括我。我已经当我死过一次了。李年,我现在侥幸活着,决不会再存有免动干戈的奢望。我只愿保住橡城,保住一城百姓。如果你还在为先前我阻挠你进城的事耿耿于怀,我愿意诚心诚意向你道歉,只要你答应和我联手拒敌。”

    薛均并未提及镇察司的秘密指示,免得横生枝节。

    李年暗叹薛均的老谋深算,却猜不透薛均为什么会低声下气来求他。

    他直接把话说满:“我答应你联手拒敌,是因为扫除叛军、保卫橡城是我的职责。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城中的一切,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你都不能对我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薛均松了一口气,不假思索点头答应。

    然而,李年见薛均答应得太痛快,心里却打起鼓来。

    他试探问:“夜闯城门的那家人吐出什么话了?”

    薛均料到李年有此一问,言谈之间十分从容。

    “那是裁缝胡剪刀一家。湖州有家布庄原本雇的老裁缝死了,花了一大笔钱请他这个熟手去救急,他才匆匆忙忙要出城。他也说不准这一去要过多久才能回转,索性把一家人和一些贵重的家私都带上,这样一来,就算到湖州住上一年半载也无妨。”

    李年已经听说了卫府佐事崔应水进城后的遭遇,得知打铁街有一家铁匠铺在做一些不能见人的勾当。

    此时他万万不相信,薛均会被这番听起来像是胡剪刀随口一说的供词打动、而不去查探实情。

    就连人地生疏的崔应水都能凭借胡剪刀这个名字泄露出来的一点蛛丝马迹查到铁匠铺,身为城尹的薛均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这个说法,巧合得过头了吧?他有什么证据吗?”李年不动声色问。

    薛均做出否定的回答。

    “但我觉得,说是巧合也没错。要是他在今天来闯城门,我肯定会怀疑他勾结了叛军。可事情发生在昨夜,我看他就是单纯的急性子。他明明多等几个时辰就能顺利出城,偏偏坐不住,反而耽误了更多时日。”

    李年眉头一皱,以为薛均心怀偏私、准备草草将此事了结。

    “巧合么?我手下有人今日休沐、进城去闲逛了,薛城尹,这样不算越矩吧?”卫府统军也像是准备偏袒他的下属。

    薛均呵呵一笑。

    “不算。既然你我之间的旧账已经一笔勾销,再计较这事就不美了。事急从权。橡城不会拒绝誓死守护它的人。”

    “薛城尹果然胸怀宽阔。”李年话锋一转,说:“可我听手下人说,他进城后去了打铁街,被一个老铁匠袭击了,若不是有人仗义相救,他可很能就死在那家铁匠铺了。薛城尹,这事该如何处置?”

    薛均正等着这句话。

    “打铁街的一家铁匠铺吗?那里出入的都是一些下九流的人物,铁匠铺也许是看你手下的人是个生脸,想坑蒙些钱财。既然你的人平安回来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就让袁都尉找个机会去那家铁匠铺训诫一番,你看怎样?”他对李年说道。

    他早已从镇察司的喻千户口中得知李年派人暗中进城查探,料想他直接发问、李年肯定不会如实回答,便装作徇私袒护胡剪刀的样子,想激李年主动坦白。

    如他所料,李年中计了。

    “这就是薛城尹的主意?胆大包天、敢将上门查案的官差打晕、囚禁起来的罪犯,薛城尹认为只需要一番小小的训诫就能令其改过自新?”李年口不择言,“没错,那个老铁匠把我的人当成衙门的官差,做贼心虚,想杀人灭口。我看,就算是你这个城尹去了,他也照样敢下死手。你就不想知道,他的胆子是从哪儿借来的吗?”

    薛均脸上讪讪。他知道李年已经给他留了情面。要是当着袁祜的面被李年骂个狗血喷头,他这个城尹恐怕很难做得安稳了。

    “此事竟然败坏至此?袁祜,你近来听说过打铁街有什么异动吗?”城尹忽然责问起巡城都尉来。

    袁祜半天不说话,以为薛均和李年交谈得很顺利。谁知争吵爆发,他必须头一个出来承受薛均的怒火。

    还有一件更要命的事。薛均前阵子吩咐他留意打铁街的那伙地痞,他已回报说,那伙人只是小打小闹。如果他此时给出相同的答案,李年肯定不满意。但若他给出相反的答案,薛均也会不满意。

    情急之下,他灵机一动。

    “打铁街鱼龙混杂,我也一直留心着。想必,那老铁匠做了什么恶事,担心衙门去查他,才会在李统军的人上门时做出袭击的举动。我认为,我们应该联手去查那个老铁匠。不知道二位大人意下如何?”他想,这应该是薛均和李年都能接受的结果,毕竟,双方刚刚握手言欢。

    薛均一边做出思索的模样,一边点头。

    袁祜松了一口气。

    李年却感到有些不对劲。他的目的是逼迫薛均说出胡剪刀和老铁匠的联络,而不是把崔应水推出来接受薛均和袁祜的盘问。

    等他听到薛均提出要见一见今日因为休沐而进城的人时,他才断定薛均果然另有所图。

    他也不是蠢笨的人。

    李年隐去了崔应水的名字,转而拿另一个名字作挡箭牌。

    “薛城尹知道,是谁从老铁匠手里救了我的人吗?”

    薛均无从猜起。

    李年也不卖关子了。

    “是燕国公府的人。”说完,他如愿看到薛均脸上的震惊之色,又补充说,“橡城,乃至整个南沼,有多少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事物,皇上都惦记着呢。你我食朝廷俸禄,理该为朝廷分忧,就不要为了一点点私心勾心斗角了,免得让外人见笑。薛城尹以为呢?”

    薛均忽然叹了一口气,面如死灰般,对李年说出一个秘密。

    “镇察司也来了。”

473 散人

    入夜以后,南塘前的几间田舍没有和平时一样点亮灯火。

    昏暗中,老乞丐面对质疑,支吾半天,才拿出一副无所畏惧的口气,说:“哼,我敢只身追寻到这里来,还会怕那个凶煞不成?区区一点凶煞之气,如果是别人沾染上必死无疑,我却有的是办法化解。你可不要小瞧了我。多少达官显贵捧着满盒的财宝请我去望气化煞,我都不肯轻易答应呢!”

    王妧没有察觉到任何杀气。

    “你胆子不小。”她的语气不像呵斥,反而带着一点点称许,似乎已经渐渐相信了老乞丐的话。

    老乞丐呵呵一笑,顺势吹嘘:“那是!我这把年纪,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从来没怕过什么凶煞神怪。因为我的能耐比胆子更大。什么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这天地正气,都能为我所用。如果天下间有人能制服方塘底下的凶煞,那个人非我莫属。”

    他挺直了偻背,捏着破碗的左手搭在拄着竹拐的右手上,比夜色更暗的身影透出一股信心十足的架势。

    王妧又说:“既然如此,池塘就在屋外,你把那凶煞打捞起来,我就信你。”

    老乞丐听不出这话是对方的本意还是反话,也看不见对方的神情,因此没有即刻回答。

    “你怎么不去?”王妧催促道。

    其实,老乞丐早已准备好行动的借口。虽然他的目标不如他预料的那般耳软轻信,但他仍有很大的把握说服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

    他按照计划,摇头晃脑,故弄玄虚。

    “那位教我望气之术的方士神通广大,能够预见一切。他千叮万嘱,我所学会的诸多秘法异术,不得在凡人面前施展,以免泄露天机。”

    王妧忍住指出对方正在胡说八道的冲动。

    “你连凶煞都不怕,却怕泄露什么天机。凶煞出现在我家门口的池塘里难道不是一种天机吗?你直接告诉我,不也是在泄露天机吗?”她一本正经反驳道。

    老乞丐被这番话绕昏了头,举起破碗指了一下窗边的人影。

    突如其来的动作差点叫王妧抽出袖中的匕首。

    隔壁的屋子也传来窸窣的声响。

    老乞丐懵然不知,照常开口:“嗐!你这乡野的娃娃,懂得什么!我是为了你们的安危着想,才想以我一人之力对付凶煞。你不感激我倒也罢了,还说三道四的。你就不怕我撂手不管啦?”

    他走了一步后手,准备唬住他的目标。

    呼吸之间,王妧抓住一点头绪。

    “你想让我们一家人离开这里?”

    “哼,没错。凶煞近在枕边,谁能睡得安稳?我大发善心来告诉你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小心被凶煞缠上,性命不保。”老乞丐从前用这种连吓带骗的套话糊弄过不少人,已经得心应手。

    王妧却未上当,继续试探:“凶煞为什么会缠着我们一家?难道凶煞也和恶人一样只知道欺凌弱小?”

    老乞丐噘起嘴来,伸手挠了挠脑门。不知为何,他不想敷衍这个问题。

    “唉,我也不能说你错了。这世道就是这样。老头子我也想过几年安稳日子,可惜没这个命。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但凡……总之,除了我,没人乐意冒着生命危险来提醒你们。像我这种学过真本事的人才有机会和凶煞斗一斗,至于你们凡人,还是自认倒霉吧。所谓惹不起、躲得起。你们听我的,赶紧离开这里,别等大祸临头,后悔也来不及了。”

    王妧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姜乐。

    她已不像从前一样舌尖口快。

    “看来,你确实是一番好心。”她从窗边的座位上起身,“我们家别的东西没有,砍柴刀倒有两把。邻里也有热心肠的好猎手。多几个人和你一起对付凶煞,也能多几分胜算。”

    老乞丐听出目标已经完全相信他的话,心里有些得意。只要他再扯些凶煞害人的惨状,他的目标一定会被吓得逃之夭夭。

    “对付凶煞,可不是人多就能管用的。你把邻里亲朋牵扯进来,只会害死更多人。害人害己,怎么能行?”

    王妧并不答话。

    火折子在她手里窜起一簇火苗,迅速点亮了一盏油灯。

    老乞丐猛地被火光晃了一下眼睛,不由有些心慌。

    “我不会放任凶煞为害,也有决心除掉凶煞。你若肯帮我,我感激不尽。”王妧手里举着油灯,面向老乞丐。这时,她才看清了老乞丐的脸。

    “你、你、你……”老乞丐像是变成了结巴,目光中透出一股异常清澈的神气,“不可能……”

    “不可能?你觉得我做不到?还是你不想帮我?”王妧不解道。

    老乞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你不是杜家的人。”

    王妧却说:“我是不是杜家的人不重要。凶煞害死的人不计其数,并非专门针对杜家下手,不是吗?你们奉命行凶,难道个个都像你一样两头糊弄?”

    “你说得没错……”老乞丐吐字不清,抿紧嘴唇,做出一副心亏的模样,实际却在寻找突袭的机会。

    他出其不意,举起竹拐刺向灯盏。

    王妧失手打翻灯盏,屋内一下失去了光源。

    老乞丐趁机转身冲向屋外,跑动时腿脚利索、毫无不便。

    王妧低头看了一眼熄灭的灯芯,再次抬头时,老乞丐已被绊倒在篱笆前一群乱跑乱飞的鸡鸭中、随即又被一个高大的人影压制了手脚。

    “你们抓我做什么!你们认错人了!认错人了!”老乞丐嘴里不住叫唤,却发现自己绝无挣脱束缚的可能,语气突然带上了绝望,“我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竟栽在一个臭丫头手里……”

    他话还没说完,脑袋便不受控制地欺向地面,沾了一脸鸡鸭掉落的杂毛和排泄的秽物,变得更加肮脏。

    老乞丐这才住了口。

    王妧和其他躲藏在各处的人很快聚集到俘虏四周。

    和先到的杀手不同,后来的杀手没有过人的武艺,只是一个比同龄之人稍微强健一些的老头。

    当然,平庸的杀手更符合曲恬最初的设想。

    “确定是我们在等的人吗?”

    曲恬问得含糊,王妧却听得明白。

    王妧朝曲恬点点头,说:“我还有话要问他。”

    曲恬同意了。

    王妧走到老乞丐面前,低下身子。

    她说:“你本来是为虎作伥,却假惺惺骗我说你是来救人的。你用这种办法骗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你数得过来吗?”

    “呸!”老乞丐吐了一口嘴里的沙子,“你不相信我会放过杜家的两个女儿?”

    “你是一个杀手。杀手会放下手里的刀吗?”王妧问完,自己却愣住了。

    除了束缚老乞丐的阮啸,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老乞丐用鼻子发出一声苦笑。他侧脸紧贴地面,于是努力转动眼珠去看问话的人的脸。

    “我这点本事,怎么可能当上杀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散人。你说我见风使舵也罢,说我招摇撞骗也罢,我不跟你计较,但你不能说我昧了良心。折在我手里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我赵伏龙从来不做欺凌弱小的缺德事。”

    王妧沉思片刻,让阮啸放开倒地的俘虏。

474 石板

    浊泽之中,活人带来的生机转瞬即逝,有如残烛之火。

    当何支使一反常态、手持单刀冲向石台,亲兵队伍之中无人敢拦。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何支使和死去的范二一样不幸被厌鬼厌住了。

    也有部分亲兵在暗暗庆幸:自己不是最倒霉的那个人,或者说,霉运还没有砸到自己头上。

    涂通确实是倒霉透顶。

    他已两次面对相似的惨剧。

    而且,他不能退,不能让石台旁的曾锋变成何三攻击的新目标。

    短兵相接,非死即伤。

    他已准备赴死。

    “嘿!”

    石台下营帐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提醒。

    涂通紧张无比,下意识分神一瞥。

    谁料,营帐前的情形让他方寸大乱。

    “过来。”黄三针用一只手掐着曾锋的脖子,语带威胁。

    何三的右脚已经踩上第一级石阶。

    千钧一发之际,涂通果断放弃坚守石台。就算他挡住了何三,曾锋也会被那个古怪的大夫杀死。

    接二连三的变故之下,他的理智已经快要被沉重的压力碾碎。

    即便近旁就是发狂的何三,涂通也不管不顾,跃下石台,直直冲向受到挟持的曾锋,想救回自己的同伴。

    黄三针见状收回手,将曾锋推向涂通,借此躲过一次袭击。

    但是,对涂通来说,顺利救下曾锋反而是一种意外。

    他原本是为了照顾染上瘴毒的曾锋才留在浊泽。

    可是没有人分担他的忧虑。

    他既担心潜藏在迷瘴之中的危险,也担心曾锋体内的瘴毒会再次发作,更担心庞翔等人永远无法找到彻底解除瘴毒的办法。

    他提心吊胆,焦虑不安,在浊泽里的每一天都过得无比漫长。

    让他坚定信心的只有那些他依靠自己理智的决断渡过的难关。

    比如他当机立断杀死范二救下曾锋性命的举动,还有他在障鬼台四周设置的保命的机关和他更早之前数次平安进出浊泽的经历。

    可就在今夜,他赖以生存的信心被恐惧凿开一个漏洞。

    西二营总管的亲兵队伍遭遇了当年鲎、蝎二部的精锐队伍遭遇过的恐怖事件。整个队伍由某个人起头,其他人陆续陷入癫狂和混乱,最终,所有人开始自相残杀,再也分辨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同伴是人是鬼,甚至分辨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那个莫名其妙挟持曾锋、又莫名其妙推开曾锋的大夫也发疯了吗?

    恐惧捆缚住涂通的脑子。

    他已经不能思考。

    “快住手!二哥!他是在救你!”曾锋气喘吁吁,一边从后背抱住涂通、阻止涂通攻击黄三针,一边大声喊叫、想让涂通清醒过来。

    几步之外,黄三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后用中指挖出一小团墨绿的药膏,又快速将瓷瓶收好。

    此时,曾锋已经快要控制不住涂通向前冲的力道。两人与黄三针的距离越拉越近。

    黄三针主动走到涂通身侧,握住涂通胡乱挥动的手臂,避开匕首的干扰,将手指尖的药膏抹在涂通人中的位置。

    曾锋终于脱力,不得不放开涂通。

    与此同时,涂通一个惯力将黄三针扑倒在地。匕首的尖端险险划破黄三针的衣襟,最终停顿在一声悲痛的呼喊中。

    清明逐渐回到涂通的眼底。

    他听到了老三曾锋的声音,看到了大夫脸上诡谲复杂的神色,可他却忘了他从石台上跳下来以后到底做了什么事。

    曾锋发现了涂通的变化,又惊又喜,连忙将涂通从黄三针身上拉起来,随后又去扶黄三针。

    他来不及解释黄三针用计将涂通骗下石台的事,便看到何三挥舞单刀、不停砍击石台的情景。

    亲兵们对涂通三人刚刚经历的险境一无所知。恐惧和迷惑萦绕在各人心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探究竟。

    “失智……蹊跷……”黄三针嘴里念叨着别人听不清的字眼,捡起方才不小心掉落的药篓,独自走向石台。

    曾锋心知,若不是黄三针敏锐察觉到何三的意向,涂通的血肉之躯恐怕也要和那座石台一样承受何三疯狂的攻击。他心里对大夫产生了一定的信任,不免也为大夫的安危感到担忧。

    涂通想起曾锋在他耳边叫喊的话语,也看出曾锋的心意,便安慰地拍了拍曾锋的肩头,说了一句:“何三神智不清,我去帮大夫一把。”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那个古怪的大夫确实将他从必死的局面中解脱出来。他不必承受杀死何三的后果,心头减轻了许多压力,脚步也没有迟疑。

    曾锋点点头,目光随着涂通的背影落到石台上。

    六尺见方的平整台面被打扫得十分干净,肉眼看不出一点尘土。就连台面正中间的新月形状的凹痕近日来也被精心擦拭过。

    黄三针走到何三身后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来,一言不发,似乎在观察什么。

    失去神智的何三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手起刀落,反反复复,专心对付横挡在他面前的死物。

    单刀很快卷刃,而挥刀的人却像是不知疲倦一般。

    好在,活人的力气总是有用完的时候。

    黄三针耐心等待,一发现何三的动作开始变得迟滞僵硬,便转头示意涂通上前。

    “他的情况和你刚才差不多。你我合力制住他,应该不成问题。”

    涂通听后,点头答应。

    就在这时,石台上发出咔嗒一声异响。何三停下动作,并未再次举起手里的单刀。

    黄三针和涂通看准时机,冲上前去,一人制住何三一条手臂,一起将何三拉下石阶。

    何三不自觉挣扎两下,陡然看清了身边的面庞。

    他含糊不清唤了一声“神医”,随即昏厥过去。

    黄三针命涂通扶稳何三的身体,右手不知从何处摸出三枚银针并将其逐一扎入何三头部三处要穴,而后为何三听脉诊断。

    凝神思索一会儿,他自然而然又诊了涂通的脉。

    涂通以为大夫接下来便会说出诊断的结果,谁知,大夫突然手指石台发出疑问。

    “那是什么?”

    涂通看到一把单刀凭空竖立在石台上,只觉得眼前的情形似曾相识。

    黄三针撇下涂通二人,径自往石台上的单刀走去。

    涂通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转念之间,他已经回想起来:王妧也曾将一把匕首插入石台上的新月形凹痕中,众人由此发现了石台底下的秘密。

    沿着新月形凹痕延伸出去的两道笔直的裂纹将石台顶部的石板切分为二,石板之下还藏着一个暗格。

    涂通猛地望向留在原地不动的曾锋。

    二人的眼神中有着共同的默契:此时此刻并不适合坦白真相。

475 浅谈

    梓县的夜晚大致上是宁静的。

    巷子里的野猫偶尔叫唤两声,不至于打扰到人们的睡梦。

    但有一些人和野猫一样习惯于熬夜,也最容易分辨出猫叫声下潜藏的细微动静。

    莫行川打算结束交谈,让路婴安心回去休息。

    路婴强忍着困意。

    “我现在根本睡不着,莫大哥,你让我做点事吧?那个百绍公主……”

    莫行川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知道老虞从哪里打听到这个消息。蒲冰的真实身份是一件很大的机密,目前只有我和姑娘知道,现在又多了你。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个秘密泄露给第四个人,你能做到吗?”

    路婴谨慎地点点头。

    “你放心吧,莫大哥,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除了你和姐姐。”

    莫行川这才问路婴为何又提到蒲冰。

    “我想,如果姐姐和蒲冰早已结识,那么,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红姬偷偷在蒲冰身边安插眼线呀。更何况,红姬想抢走蒲冰手里的一样东西,那样东西一定很重要,我们绝对不能让红姬得逞。”路婴说得真情实意。

    莫行川没有否定路婴的看法,但仍坚持自己的决定:“你说得不错。但你想一想,你刚刚从州城回到梓县,那个去找老虞打听消息的中年男人就算紧赶慢赶、也不会比你快多少。他若能用这一夜的时间达到他的目的,那么他去找老虞不是多此一举吗?你不用担心,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我再告诉你应该做什么。”

    路婴无从反驳。

    他只能顺从莫行川的吩咐,站起来准备离开前厅。

    突然间,他灵机一动。

    “嗐,看我这记性!我差点忘了!当时,我们刚刚从浊泽出来,武仲大哥在宿所受了重伤,现在已经好全了吗?”

    莫行川如实相告。

    “他跟个没事人一样,和姑娘一道出门了。”

    路婴松了一口气,又问:“那庞大哥他们呢?曾大哥……姐姐想到办法救人了吗?”

    莫行川顿了顿,回答说:“目前来看,我们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路婴心里清楚,莫行川不会告诉他这么重要的机密,就像莫行川不会主动告诉他蒲冰的真实身份,两件事是一个道理。

    他的目的并不在此。

    “唉,我知道,我再担心也没用。莫大哥,我只想去看看庞大哥、劝他宽心一些,可以吗?他也回到梓县了吧?”

    莫行川犹豫片刻,最后点头同意了。

    “庞翔现在就在客店里。他为老三染上瘴毒的事忧心如焚,精神比较差。你想见他就去吧,只是,我怕他不太想见人。”

    路婴假装听不出莫行川的深意,感慨说:“我跟着庞大哥他们多次进入浊泽,他们看我年纪小、对我十分照顾,我心里一直很感激。我知道他现在一定很难过,真希望我能为他做点什么。”

    去年,他和庞翔几人都是初来客店,和追随王妧从湖州来到容州的莫行川等人并不熟络。他为了站稳脚跟,选择加入庞翔几人深入浊泽查探。结果和他预想的一样。庞翔几人对他十分包容,连障鬼台的方位也不瞒着他。另一方面,他也对几人交付了很大的信任。

    他坚信,庞翔不会像莫行川一样疑心他。

    莫行川没有露出丝毫不满。

    “你的心意很难得。但你去见了庞翔,也要注意时间。你们两个人都需要充足的休息。”

    路婴连忙答应。告退后,他独自前往东厢。

    他和庞翔同样住在东厢,中间只隔了两间房。

    他轻车熟路敲开了庞翔的房门,隐隐闻到一点酒气,误以为庞翔避开众人在喝闷酒,却不知道,其实庞翔近来酗酒严重、今天在邢念的劝导下才决定痛改前非。

    庞翔见到路婴先是十分意外,随即欣喜地将人迎进屋内,让二人能够坐下来交谈。

    这些时日,他的全副心神一半用在等待谭漩解读药方的好消息上,一半用在喝酒上。直到邢念来访,他才从颓丧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他没有留意路婴的去向,只是隐约记得王妧吩咐路婴去送一个口信,后来就彻底失去了路婴的消息。

    因此,当庞翔问起路婴最近去了哪里,路婴诧异之余,不禁做出痛心的模样,勾起庞翔心底几分歉疚。

    “我……莫大哥没有告诉你吗?我被姐姐的仇人掳走了,侥幸逃回来。他们严刑逼问我姐姐的消息,我都没有泄露半点。莫大哥说,他原以为我回不来了……”路婴所说没有一句假话,但他话里话外的暗示却和实情大相径庭。

    庞翔此时还没有完全从醉酒中清醒过来,也没有听清路婴的话中之话。

    他关切说:“不幸中的万幸。你伤在哪里?让我看看。柜子还有一些伤药,都是从谭漩那里拿来的,你先用上再说。”

    路婴连忙阻止庞翔起身。

    “我的伤都好了大半了,你不用担心。能活着回来见到大家,我已经很满足了。只是想到我们一起在浊泽里经历了那么多,我离开宿所的时候竟然没有和庞大哥你道别,我心里就像缺了一块。如果我真的死在外面,我就永远也见不到大家,见不到姐姐,见不到你,我还没有和你们好好道别呢……”路婴说着带上了哭腔。

    庞翔愣怔片刻,回神时已经泪流满面。

    他离开浊泽的时候,也没有和老二、老三道别。那时他相信自己和王妧一定能够找到解除瘴毒的办法,他和两个兄弟经历短暂的分离后一定能够平安重聚。然而过了这么久,事情仍然毫无进展。他和老二、老三的生离难道最后竟要变成死别吗?

    “不会的,我不会让事情变成那样的。路婴,你是个好孩子,如果……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你身陷险境,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去救你出来。如果你愿意,从今以后,我就把你当成我最小的弟弟,你就是我们的七弟。”庞翔心绪纷乱,一时激动,竟许下一个分量极重的诺言。

    对此,路婴始料未及,不知所措。

    庞翔虽然有些失望,但他不愿苛责。

    “这些原本都是虚名。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仍将你当作我的弟弟来看待。你不用为难。”

    路婴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庞翔相信他,爱护他,甚至愿意做他的大哥。他知道庞翔兄弟六人的情谊有多深厚,自然知道庞翔的承诺不是说说而已。

    他准备利用庞翔的真心去对付莫行川,这是最好的时机。爷爷常对他说,人心莫测。或许,庞翔过几天就不想要他这个弟弟了。他难道要天天活在被莫行川戳穿的恐惧中吗?

    他理所当然应该领情,再污蔑莫行川故意对他、对老三曾锋见死不救。可他为什么会迟疑?为什么会开不了口?

    是因为庞翔说他是个好孩子吗?

    可是爷爷也曾说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如果是那个听话的他,应该为了爷爷的任务果断行动才对。

    见路婴一直不说话,庞翔感到几分难堪,酒意也迅速消退。

    “我这几日也要忙起来了,可能不会留在客店里。你方才所说的话让我明白了很多事。你小小年纪就经历了生死,将来一定会更加珍惜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天都拼尽全力去活着。”

    庞翔说完,站起身,想送路婴离开。

    路婴听见庞翔连着说了两遍的“活着”,不意想起了小梅。

    他想活着。

    他不想被莫行川戳穿谎言,不想被爷爷杀死。

    他要做听爷爷的话的好孩子,而不是做庞翔眼里的好孩子。

    他已不再迟疑。

476 深究

    打发走路婴以后,莫行川找来了孙涓。

    “这么晚了还……”孙涓一边打了个呵欠,一边不满地询问,“叫我来做什么?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不用睡觉的吗?”

    莫行川笑了笑,对孙涓的调侃不以为意。

    “当然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交给你去做。”

    孙涓眉头一皱。

    “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刺探消息这种事,我做得不如傅泓。上次我去查证卜神医和蒲冰是不是同一个人,就差点被一个打更人发现。害得我在水缸里躲了半天才敢出来。现在傅泓都回来了,你还硬是要我去做我不擅长的事?我不干!给我三倍月钱我也不干!”她连连摇头摆手,拒绝得十分彻底。

    莫行川暗暗叹气。

    他解释说:“我看傅泓的情况有所好转。白天,她出门一趟,回来时已经累坏了。我不想让她在夜里出门。”

    孙涓已有心软,但嘴上仍不饶人。

    “我知道她经历了很艰难的困境、如今还没有好全,但你要是真的为她好,就该让她回滁州去休养,让张伯找别人来顶替她的位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苦苦支撑。老莫,我敬重你是我们的大哥,但你也该拿个表率出来。哪有你这样两头折磨人的?”

    莫行川听她说得合情合理、无可反驳,也反思了自己的做法,但最终仍坚持己见。

    “以傅泓现在的情况,留下来反而有利她休养。她和我们不一样,中间离开过几年。她回来后,为了不和我们生分,做了很多努力。我们不能辜负她。”

    孙涓一跺脚,突然指着莫行川大骂:“你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好话都让你说了,好人都让你做了,我算什么呀?”

    莫行川恍然,失笑道:“这些话传到张伯耳朵里,我最少要挨一顿训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大家、为了我、才实话实说。我很感激。你就好人做到底,继续帮我去查一个人。”

    “谁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姑娘,为了傅泓,为了张伯不被你气坏了身体。否则,你就算给我四倍月钱,我也不会揽这种瓷器活。”孙涓急急辩白道。

    “这月钱怎么越说越多了?我没答应过你吧?”莫行川故意装傻充愣。

    孙涓不屑道:“上一次去查卜神医的真实身份,你就答应过给我双倍月钱。这一次你又要让我去查一个人,当然也得给我双倍月钱。两个双倍,不就是四倍吗?我记的账本,年年月月,一笔不苟。你要是嫌我锱铢必较,大可以换个糊涂人来给你算账。”

    莫行川知道孙涓的为人,也完全接受她的真实性情,唯一介意的只有孙涓身上的一点小毛病。

    “你还敢提你记的账本?我教你写字的时候你应付了事,直到现在你还是把字写得跟鬼画符似的。你知不知道我一看见你的字就头疼?”莫行川忍不住教训起来。

    也只有在这件事情上,孙涓会自认理亏。

    她掩饰掉两分心虚,学着莫行川摆出一副严肃的脸色:“你刚才不是说要我去查一个什么人吗?扯这些不相干的小事做什么?正事要紧!”

    莫行川看穿了她的花招,却没有拆穿,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如她所愿,说回正事。

    “这次的事还是和蒲冰有关。”

    孙涓松了一口气,凝神聆听。

    莫行川接着说:“路婴回来了。他从红姬手里逃出来,被老虞所救……”

    孙涓瞪大眼睛,将疑问写在脸上。

    莫行川读懂她的神情比读懂她的字更容易。

    “没错,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个老虞,他也在州城。不过,我们要查的人不是他。路婴说,他在老虞的地盘上见到有个中年男人去找老虞打听蒲冰的消息。那个中年男人无意泄露出,他是红姬的眼线,潜伏在蒲冰身边是为了拿走蒲冰手里的一样东西。从二人互通的消息的重要程度来看,老虞和这个中年男人的关系应该很亲近。蒲冰是百绍公主这件事就是老虞告诉这个男人的,红姬并没有坦白告诉她的眼线。”

    孙涓从莫行川的话里感到了棘手。

    “如果连老虞都在帮红姬,我们该怎么做?”

    莫行川摆摆手,示意孙涓宽心。

    “路婴也听到老虞劝那个人不要招惹燕国公府。我想,老虞应该不想和燕国公府正面为敌。我们要提防的是另一件事。姑娘和蒲冰的联络以及姑娘和暗楼的仇怨,老虞可能已经打探得一清二楚,所以他才会劝他的朋友不要卷进我们和红姬的争斗中。”

    孙涓点点头,表示她会小心留意四周刺探的眼线。

    莫行川又说:“老虞是个老江湖,不会草率行事。我记得他和张伯从前有过一段联络,我会写信把这件事告诉张伯,或许会得到一些指示。对付老虞必须谨慎,我们到时候再行动也不迟。我们首先要查的,是红姬的眼线,也就是路婴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

    孙涓在这里接过话头。

    “可不能让他不声不响把百绍至宝偷走了。”

    莫行川纠正了她的说法:“那个人或许还不知道他要找的东西是百绍至宝,毕竟,红姬把这个秘密瞒得很死,不会轻易告诉一个眼线。”

    孙涓想通了这个道理,也就默认了。她继续追问从何处下手揪出这个眼线。

    莫行川已经有了主意。

    “蒲冰不想泄露她百绍公主的身份,才以卜神医的名义在梓县立足。先前有一伙地痞骚扰她的家门,她求助过安贫舍的佟舍长,但问题一直无法解决。她还向姑娘求助过,只是话不投机。显而易见,镇察司也没有出手。蒲冰不像是会向地痞低头的人,肯定还会另外设法解决这件事。我想到,她可能会转向一个人。”

    莫行川说出冯大方的名字,孙涓也露出了然的神色。

    “蒲冰以卜神医的身份治好了冯大方母亲的腿疾,双方已经积累了一定的交情。如果她向冯大方寻求帮助,冯大方应该不会拒绝她,而且她也会信任冯大方为她做的一切安排。这就是她身边的漏洞。”孙涓说。

    “没错,这也是我的推测。”莫行川很欣慰。他没有找错人。

    “我现在就去查,从冯大方查起。”孙涓心知莫行川连夜叫醒她,就是为了抢占先机。

    回屋换上夜行衣时,她突然想起,莫行川是从路婴口中得知红姬的眼线这个消息的。她心里对路婴怀有疑虑,对路婴带来的消息也不敢全信。但方才出于对莫行川的信任,她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于是,她出门前特地绕回前厅,对莫行川提起她的疑惑。

    莫行川回答她说:“路婴或许隐瞒了一些事,但是,老虞和红姬的眼线联络这件事几乎不可能是谎话。我认为他编造不出这些细节。要说有人另有所图,更有可能是……唉,其他没有根据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免得扰乱你的心绪。总而言之,你专注去查冯大方身边的异常。红姬的眼线如果真的利用冯大方作掩护,行动不会很隐蔽。但是你没有掩护,必须格外小心,知道了吗?”

    孙涓答应下来,径直离开客店。

477 倒霉

    没有李歪嘴的聒噪,容?耳边得到了清净。

    他听见江湖人老尾的承诺,心情十分舒畅,说出了他想要教训的人的名字。

    “那个臭小子姓荆,住在三里巷尾,年纪和我差不多大,是我家里一个远房亲戚,没爹没娘,偏偏心气高得很,明明是来投靠我家,却不把我这个正经主人放在眼里。我不想让家奴动手,免得他到外面胡说八道、败坏我们容氏的名声。你去把他狠狠揍一顿,明天我再去探望他,好叫他知道,我这个做主人的待客一向宽宏大度。”

    容?想把话说得坦荡,但他想做的事却和坦荡没有丝毫关联,旁人也能轻易听出他的语气里泄露出来的恶意。

    鸠尾二话不说,直接对着容?一抱拳,随后迈步走出厅外。

    容?被这种江湖人的率性而为打动,甚至心生向往。只是,当他扭头望见身旁笨拙又胆怯的随从时,他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倾诉此时的心情。他又感到郁闷起来。

    离开住处的鸠尾早已看出少年蠢蠢欲动的叛逆之心。

    他的脚步从容轻快。

    即便没有回头,他也已发现追赶在他身后的李歪嘴。

    他并没有停下来。

    “老尾,你这是要去哪儿??四爷和你说了什么?你可不要胡来呀!”李歪嘴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追上老尾的脚步。

    鸠尾任由李歪嘴将他拉进一条无人暗巷。

    “?四爷让我去三里巷教训一个姓荆的小子,我这不就去办事吗?”鸠尾说得轻松。

    李歪嘴却大惊失色。

    “什么?姓荆的小子!”他不敢相信,“四爷不是说要跟你比试拳脚吗?你怎么能答应他去教训别人?你知道那个姓荆的小子是什么人吗?”

    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容?之所以迫不及待、连夜赶来见他和老尾,是因为容?要做的事不可告人、要教训的人非同一般。一旦走漏风声,容?的小心思就会被族中长辈即刻扼杀掉。

    听见李歪嘴接二连三发问,鸠尾不由噗嗤一笑。

    李歪嘴虽然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漫不经心。方才被容?的随从赶出来,他已经有些憋屈,现在又被鸠尾拱起一些火气。

    “我说老尾,你是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我这样拦着你是为了什么?不还是为了你的好处着想吗?你要是不听我劝,将来惹了一身麻烦,可不要怨我没有提醒你!”

    鸠尾沉默一会儿,似乎真的被李歪嘴说中了隐忧。

    李歪嘴再接再厉。

    “那个姓荆的小子是谁?他是已故八老爷的继妻荆夫人的亲弟弟。你可别小瞧荆夫人是个寡妇。她青年寡居,教养先头厉夫人留下的一双儿女,劳苦功高,容氏之中没有一个人敢不敬她的。更别说,荆夫人姐弟虽然父母双亡,但还有一个舅舅是薄氏当家手下最得用的管事。薄氏是什么身份,不用我告诉你吧?容州最有名望的八个家族之中,能和容氏相提并论的就只有薄氏了。你仔细想想,薄氏的当家人,是你我这种小人物能招惹的吗?”

    李歪嘴虽然不务正业,但对于容氏一族的姻亲故旧,他打听得比谁都清楚。这也是七老太爷喜欢他的地方之一。

    他说得起劲,感觉老尾听得也很认真,心里的怨气便消散了大半。

    他很有把握老尾会向他低头。过了今夜,他甚至能向荆夫人卖个好。

    “老李呀,你忘啦?我是个江湖人,守的是江湖人的规矩。你说的那些名门大族的规矩关我什么事?我们江湖人可没有青年寡居这种说法。”鸠尾语气随和,态度却坚决。

    李歪嘴大吃一惊,口不择言:“我不管!你没看出来?四爷是在干蠢事么?他身边哪个随从家仆敢依着他的心意胡闹?找外人来陪他练习拳脚都算出格了。找外人来教训自己家的亲戚,被老太爷知道了,所有关涉进来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鸠尾没有被他吓住。

    “嘿嘿,老李,我看你活了一把年纪,怎么比?四爷这样的毛头小子还不经事?就是因为这件事没人敢做,才能轮到我头上。事情要是闹大了,?四爷是容氏的正经主子、自然会没事,而我又不是容氏的人、容氏根本管不到我头上。我要是不做一些别人不敢做的大事让?四爷满意,怎么入他的眼?老李,你莫不是越活越胆小了?”

    “你!”李歪嘴很久没有被人说得哑口无言。他知道老尾很有胆量,但从没有意识到、老尾的见识也远远超过普通的江湖人。

    过了半天,他才回神。

    “你这不是在害我吗?出了事,你逃到天边去,我怎么办?”他仍拉着老尾不放。

    鸠尾略一思索,回答说:“我向?四爷交差,你向老太爷交差,我们谁也不耽误谁,不是正好吗?”

    李歪嘴仔细一想,老尾这番话确实有道理。除此之外,他也应该对老尾改观了。

    此时的他万万没想到,更令他震惊的事还在后头。

    鸠尾悄无声息来到三里巷,又悄无声息离开。

    当他回到住处,容?已经等得呵欠连天。

    江湖人语重心沉,如同出门前一样对年轻主人抱拳一礼。

    “?四爷,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来向?四爷辞行了。”

    容?的瞌睡消了一半。他连忙出声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鸠尾沉声说:“方才,我去教训那个姓荆的小子,他误把我当成贼、拿了一根竹担想把我打晕。我当然没有让他得手,和他争抢起来。谁知道……”

    “怎么了?”容?见老尾停住不说,急忙追问。

    鸠尾这才接着说:“谁知道,我一用力,姓荆的小子一头撞到桌角、霎时就没气了。?四爷,你托付我的事,我给你办砸了。那小子死了,官府追究起来,一切由我老尾一人承担。请?四爷速速归家,免得受我连累。我老尾也要趁夜逃命去了。”

    他做出送客的手势,再次说了一声“请”。

    容?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一下子慌了神。他腿软坐在原位,并不起身,只是面上强装镇定。

    “不,事情不能这么办。”他努力想找出一个解决办法,可脑中空空,一点头绪都没有。

    鸠尾在一旁催促。

    “四爷不能再犹豫了。唉,都怨我下手没个轻重,我不过轻轻扯了一下那根竹担,姓荆的小子就跟风筝一样飞出去了。我连一根手指都没有碰到他。唉,我真是倒霉透了!”

    “倒霉?”容?无意识重复了一遍老尾的说辞,“对,只是倒霉而已。他倒霉撞上桌角死了,怎么能怪你呢?”

    江湖人露出思索。

    “对呀,我并不是故意要杀他。他死了,该赖我吗?”

    容?佯装的镇定突然变成了真正的镇定。

    “说什么傻话!他目中无人,活该倒霉。对了,方才你去找他,没人看见你吧?”

    鸠尾摇了摇头,否认道:“没有,我以为四爷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所以行动很小心。而且,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都没来得及教训他,他身上肯定没有半点伤痕。”

    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我明白了。”少年好像苍老了十岁,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沉稳起来,“只要我们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那小子的死就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随从,语带威胁:“谁敢将今夜的事泄露出去,我容?一定不会轻饶!”

    随从们瑟瑟发抖,纷纷答应。

    鸠尾露出感动之色,郑重道谢:“多谢?四爷相救。今后,?四爷和我老尾就是过命的交情了。?四爷有任何吩咐,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老尾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容?暗自向往的江湖义气突如其来击中他的心头。他感到一阵紧张,但更多的是痛快。

    鸠尾并未提起前去向七老太爷告密的李歪嘴。他对此并不担心。

478 有幸

    殷泉离开冯宅,回到住处,简单收拾一番,便去敲卜神医的家门。

    开门的是小丫环银灵。

    这两天,银灵很想离开灶台,继续回到前院活动。但蒲冰没有完全同意,只允许小丫环在灶前无事的时候短暂到院子里透透气,而灶台的火却是一直需要有人看着的。

    银灵整天没有笑脸,好不容易做完灶台前所有的活计,预料蒲冰这时候不会要茶水和点心,才偷偷溜出来。

    不料,她一到前院就听见敲门声,被吓了一大跳,以为是无赖又来骚扰。

    小丫环躲在门战战兢兢听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大声吵嚷,才将门打开一条缝,偷偷往门外觑一眼。

    见到客人是江湖人殷老大,她扶着门松了一口气,出声道:“原来是你呀,殷老大。”

    殷泉点点头,问起卜神医是否方便见他。

    银灵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厅的方向便传来了蒲冰的声音。

    “谁在外面?”

    冷冰冰的质问落入门边二人耳中。

    银灵打了个冷颤。

    殷泉见小丫环突然变成哑巴、只能自己作答。

    “卜神医,是我,我出门一趟,刚刚回来了。”

    卜神医的声音中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变化,但在银灵听来依然冷酷无情。

    “好,请到厅上来。”

    殷泉走进门内。

    银灵连忙关上门,偷偷摸摸溜回灶前烧火煮水,预备蒲冰传唤。

    小厅正中摆着一张书桌和几册医书。

    医书是蒲冰托碧螺找来的。

    虽然其中一册书是翻开的,但蒲冰此时心烦意乱,几乎看不进脑子里去。

    “殷老大,请坐下来说话吧。”

    蒲冰从书桌旁的座位起身,引殷老大到东侧的对椅入座。

    “深夜打扰卜神医休息,万望见谅。只是,我想卜神医应该也在等我的消息,所以不敢拖延到天明再来。”殷泉首先客套两句。

    蒲冰点点头。薄纱面罩下的脸不知是什么神色,但她说话的语气明显变得温和了。

    “不打扰。我确实在等你的消息。你查到什么了?”她原本托殷老大去查闹事无赖背后的主使,但由于她也拿不准殷老大的能耐,因此等不及殷老大回转,便去找了冯大方。

    本来一客不烦二主,但事情已经发生,她只想着遮掩过去即可,而不想对殷老大本人交代清楚。

    然而,殷泉却摆出一副坦荡沟通的模样,直言不讳。

    “我刚回来,就被冯老爷请到他家里去。他说卜神医白天去探望冯老夫人,他见到卜神医忧心忡忡,有心为卜神医解忧排难,便请我过去商议。”

    蒲冰语带惊异:“商议?他有办法赶走那伙无赖?可他并没有告诉我。”

    她身上背负着许多秘密,面对外人时,她说话习惯避重就轻。

    殷泉所谈论的事无关自身,因此并无顾忌。

    “无赖的所作所为全是巫圣堂指使的,他们嫉贤妒能,手段卑鄙,真是让人不齿。”

    蒲冰确定冯大方是真的把整件事告诉殷泉了,才放心说:“巫圣堂如此仗势欺人,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又怎么斗得过他们?”

    虽然她已经得到冯大方的承诺,但她并没有一心倚靠冯大方。毕竟,连安贫舍的佟舍长都能轻易变卦,沈蔽那个满口大话的家伙实际也软弱无能,她现在根本不相信任何人。

    当她和王妧碰面以后,镇察司的人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在更早之前,林千户带着王妧的人找到她在梓县的落脚点后,镇察司对待她的态度就已经起了变化。她隐约能感觉到变化的起因,却不愿去深究。如果她将来只能永远躲避在镇察司的庇护之下,那样和她留在百绍做个傀儡公主有什么区别?

    这条路,她必须走下去。

    就算前方有千难万阻,她也必须独力走下去。

    “卜神医太看轻自己了。你的医术出神入化,早已传遍梓县,甚至传到附近的乡里。巫圣堂不敢明着对付你,只敢暗暗使些阴招,正是因为害怕犯了众怒。”殷泉适时说出他和冯大方商议的结果,“我和冯老爷有个办法,无赖们人多势众来闹事,我们也可以用相同的办法回击。由我去联络一些江湖朋友,以卜神医救助过的病人的身份,去质问那伙无赖。我保证,我和我的朋友们一定会让那伙无赖无话可说、再也不敢到这里来闹事。”

    蒲冰听出这不是一个绝好的主意,因此并未感到欢欣。

    “不妥。就算我们想平心静气和对方理论,也难保对方不会借机使绊子。如果双方闹起来,或死或伤,我难辞其咎。到时候我还能留下多少好名声?巫圣堂更能够以此为理由,光明正大地对付我了。”

    殷泉一时怔住了。卜神医的聪敏超出他的预料。

    “这……嗐,我差点忘了,冯老爷千叮万嘱,说我们千万不能泄露是我们三人在背后策划了整件事,否则下场只有粉身碎骨。我们不是要领着众人、声势浩大去和那伙无赖理论,而是悄悄去做,一个一个自发去质问,让梓县所有人都知道,卜神医你遭遇了不平,从前受到你的恩惠的病人都愿意为你出头说句公道话。”

    蒲冰沉默不语,像是在思索此计可不可行。

    殷泉不急于得到一个结果。

    他做出要告辞的样子,说:“如果卜神医觉得这个计划里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我们再从长计议吧。夜深了,我也不打扰卜神医休息,这就告辞了。”

    他按着椅子的扶手,站了两次想站起来,可惜都不能如愿。

    他面露惭愧,对卜神医解释说:“我从昨夜到现在,接连奔走了整整一天……唉,我不得不承认,年纪渐渐大了,腿脚也不像从前一样有劲了。”

    说完,他终于成功站起来。

    “我回去休息一夜,明天也就好了。卜神医,告辞……”

    蒲冰察觉到殷老大的难堪。

    她想到殷老大心甘情愿为自己四处奔走,若不是殷老大和冯大方早有交情,她付出的那点酬金未必能打动对方。

    而且,她接下来仍有用得到殷老大的地方。既然殷老大讲江湖情义,她也不能做个冷心冷面的人。

    “等等,你的双腿是否有积疾?可否让我诊断一番?”卜神医开口拦住殷老大的脚步。

    “我?我只是个粗人,何德何能让卜神医屈尊为我诊治?”殷泉又惊又喜。

    蒲冰摆摆手,不再多说,只让病人仍旧回到座位上。

    经过粗略的检查,蒲冰断定病人双腿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疲顿无力。

    她做出决定:“你若信得过我,就让我为你施几针,活络筋骨,如何?”

    “我、我求之不得!”殷泉神情激动,不假思索回答道,“我还没有见识过卜神医的神技。听冯老爷说,冯老夫人的沉疴能够痊愈,全靠卜神医施展的金针秘术。我何其有幸,竟能得到卜神医的垂怜!”

    蒲冰见到殷老大感激涕零,心里有些得意。

    她特地显耀金针之名,确实有用。

    “你为我辛劳奔走,我都记着。你以后不必再说这些外道的话。”

    蒲冰落落大方,当着殷泉的面取来金针,施展妙手。

    殷泉目不转睛盯着微光闪动的金针,脑子里想的却是红姬的任务。

479 诱敌

    夜越深,海风越是肆无忌惮地侵入离岛,带走白天的骄阳留下的余温。

    对于盛林风突如其来的造访,詹小山和辜焕的反应截然不同。

    “我的全部计划?”詹小山顺着辜焕的提问陷入思索,停顿片刻后又说,“我当然可以告诉你。”

    辜焕压抑着心里那股因为感到被愚弄而腾升的怒火,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冷静持重。

    起初,他拿不准盛林风突然上门是不是詹小山早就准备好的圈套,一个人在暗处默默经历了震惊和迷惑。

    最终,他变得愤怒。

    他更愿意相信詹小山是故意做出这些近似挑衅的举动,但他却不知道如何才能揭穿詹小山的真实目的。

    愤怒再多,他也不得不咬牙隐忍。

    他不能心急出错,不能让詹小山抓住他的破绽。

    “五哥请说。”辜焕勉强装出一张笑脸。

    “我白天在茶寮见过盛林风,你已经知道了。我告诉他,我能给他一幅海寇的画像,还让他随时来取。我当时可不知道盛林风在安州军督府、在韩爽跟前的地位,只是觉得他身份可疑,所以想拿海寇的消息试探一下他的来历。对盛林风来说,我只是一个遭遇海寇洗劫以后侥幸活下来的货商。他也不会过分苛求我,要我交出勾魂使头目的画像。”詹小山解释了他先前的做法。

    “你交给他勾魂使头目的画像!”辜焕已经忍不住要发火。

    “我怎么会?辜兄弟,哈哈,”詹小山像是在笑话辜焕大惊小怪,“我不是答应过你们、不会插手军督府清剿勾魂使的行动吗?我说话算话。”

    辜焕原本正要发作出来的怒火被詹小山直接按回他的肚子里。

    他仍憋着一口气。

    “所以,五哥算是白忙活了?这话我自己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詹小山听后又发出一阵大笑。

    “我交给盛林风的是另一伙海寇中一个小头目的画像,黑棘刺,你也是知道的。”詹小山再次解释说,“军督府的目标很明确,是最近遭遇大挫的勾魂使,而不是海寇这个统称下的任意一个团伙。我想,军督府首先要做的应该是摸清勾魂使的行迹,他们很可能会收买一些熟悉勾魂使内情的眼线。勾魂使和黑棘刺是死对头,那些合格的眼线必然不会只熟知其中一方。如果军督府能够分辨出那幅画像里的海寇属于黑棘刺而非勾魂使,我们大约也能知道军督府的行动进展到哪一步了。”

    辜焕正要开口发出质疑,却被詹小山阻止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我给出的画像对军督府清剿勾魂使毫无用处。我这么做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盛林风。你问我杀死盛林风的计划,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那幅画像就是计划的第一步。”詹小山说。

    辜焕的脑筋飞快转动起来。

    他提出杀死盛林风是临时起意,想刁难詹小山。

    而詹小山交出黑棘刺小头目的画像也是临时起意吗?

    他犹疑不定。

    “那么,五哥计划的第二步呢?”他试探问道。

    詹小山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因为说了太多的话而感到口渴,举止自然走到桌子旁,拿起桌上冷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辜焕见此只得耐心等待,不敢催促。

    “你送给我的这些茶是好茶,若是浪费就可惜了。”詹小山提起一句闲话。

    辜焕想起方才詹小山与盛林风的对话。他能听出盛林风对詹小山的赞赏。他也感到很不解:这二人相识不过短短一天,仅仅见面两次,竟已如此投契。

    他听说过盛林风才智过人,也见识过詹小山的胆魄和手段。这两个人凑到一起会发生什么,他单单只是想一想就感觉好像要地动山摇一样。

    “因为茶叶是我送来的,五哥才觉得它好吗?”辜焕意有所指。

    詹小山点点头,说:“没错。这些茶里还有你的心意。”

    辜焕不肯轻易相信,却无法否认詹小山话里的真情实意。

    其实,他从前做商船护卫的时候,就对詹小山在海上的事迹有所耳闻,真正见到詹小山以后,他也刻意表现出对詹小山的敬仰。

    但是,他的敬仰终归是表面功夫。

    在他心里,得到三爷的认可才是最重要的事。

    有詹小山做他的对手,他才能毫无顾忌、全力以赴,才能让三爷对他另眼相看。

    因此,他忽视了岳先生的提醒,执意要和詹小山比个高低。

    万万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找出詹小山的弱点,还在詹小山面前接连吃瘪。

    他敢说詹小山已经看穿了他的意图。

    在他节节败退之时,詹小山故意提起他送来的贵重茶叶,就像岳先生所预料的那样,他被詹小山一把扯下虚伪的面具,而且,他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詹小山突然说回原来的话头:“我的第二步计划,就是怂恿盛林风去向韩爽提议、招纳蛟影。”

    今夜,辜焕的心情几次因为詹小山的话而起起伏伏。这一次,他早有准备。

    “呵呵,五哥真是胆大妄为。不用说,五哥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辜焕做出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心里却很坚决。

    如果詹小山的理由不能说服他,他即刻就会拿下詹小山、带回山庄看管起来。

    什么蛟影龙影,通通不管用。

    詹小山看出些什么,没有先解释缘由,而是重申态度。

    “先前你也曾提醒我,有我这个被逐出海的人在,军督府一定会将蛟影拒之门外。现在你也可以放心,你随时都能用这一点挫败我的任何计划。”

    辜焕不置可否。

    詹小山这才说出理由:“军督府想彻底剿灭勾魂使,需要一把称手好刀。我先已拿出一幅真实的海寇画像,盛林风必然会更加相信我说的话。再次见面,我就会建议他起用蛟影克制勾魂使。他是军督府的佐事,向都督举贤荐能是他的本分。等他对韩爽开口以后,只要有人把蛟影头领的秘密泄露给韩爽,韩爽必定会怪罪盛林风,甚至怀疑盛林风心怀不轨。如果盛林风失去了韩爽的信任,自然会有人替我们除掉他。”

    辜焕听后,心中一动。

    他略一思索,就分辨出这是一条妙计。

    如果计策失败,最多只是让蛟影变成军督府的目标,对慕玉山庄来说毫无妨害。但若计划成功了,便能斩断韩爽一条臂膀,甚至让韩爽一蹶不振,对慕玉山庄来说更是有利无害。

    心念转动之间,他看向詹小山。

    “辜兄弟,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詹小山也在看他。

480 深入

    校尉胥成从疯女人家中搜获了一张画着一个络腮胡男人肖像的羊皮纸。

    仙人屿上的那户中年置守夫妇不但提供了这张羊皮纸的下落,还指认画像上的男人是疯女人的秘密情人、是一个作恶多端的海寇。

    这是胥成登上仙人屿以后得到的第二条重要线索。

    他不敢疏忽,命亲兵冯隆继续查证羊皮纸的来历、同时留意那户置守夫妇的动向。

    但他实在没有耐心等待一个确定的结果浮出水面,便带着羊皮纸来见韩爽。

    他认为,有必要把画像上的男人找出来,不管那人是不是海寇。

    他是韩爽手下最信重的臂膀,就算比别人多冒一点风险,也能全身而退,根本不必采纳冯隆提出的那些过于谨慎保守的建议。

    刚刚入睡又被吵醒的韩爽没有露出任何不快。

    他身为安州军督府的都督,深知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敌人不会等他做足一切准备再行动,只会趁着他疲困、虚弱、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更何况,这个紧急的消息是他的心腹带来的,他没有道理不闻不问。

    胥成一见韩爽,便一一说起疯女人被找到、张副尉认罪伏诛、置守夫妇反口这三件事。

    韩爽听后,沉思良久,最终赞同了胥成的主意。

    “只要他还是个大活人,我们就能把他找出来。盛林风今夜也从一个东夷货商那里得到一幅海寇的画像,正着手去查证。他在海路上有一些眼线。你可以去借用借用,但别告诉他、这话是我说的。”

    对于韩爽最后的特别叮嘱,胥成不明就里,但还是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韩爽带来的兵马全都驻在暖阳港新调来的战船上。

    战船的各处布局设置不像军督府气派森严,主要是为实用起见。都督和佐事休息时各自使用的船室相距不远,也是特意安排的。

    胥成一向有些急性子,连韩爽的睡梦都敢惊扰,更何况是盛林风的。

    然而他却不够细心,并未注意到盛林风其实一直都是清醒的。

    “盛佐事见谅,我有一件十万火急的要事,想和盛佐事相商。深夜打扰,实在是迫不得已。”胥成对待盛林风反倒比对待韩爽更客气。

    盛林风毫不介意。

    “胥校尉言重了,我随时恭候大驾。”

    胥成笑了笑,进入盛林风的船室后,开门见山说:“我就不啰嗦了。我白天提到的疯女人已经找到了。仙人屿上有一户置守曾经和疯女人结仇,因为不忿才出来指认疯女人和海寇勾结。这张羊皮纸就是我根据那户置守的指引从疯女人家里找到的。”

    盛林风接过胥成递给他的羊皮纸,凑近刚刚点亮、还没来得及完全燃烧起来的火苗微弱的烛台。

    羊皮纸展开后,纸上的人像映入盛林风眼帘。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户置守在仙人屿见过画上的男人吗?”盛林风毫无来由问了胥成一句。

    胥成的话本来就没有说完。

    听见盛林风发问,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那户置守虽然没有见过画像上的男人,却认定疯女人掩盖了自己和海寇勾结的事实,确信那个男人就是和疯女人勾结的海寇。我来见盛佐事,正是为了请盛佐事帮忙、找到画像上的男人。”

    盛林风愣住了。

    画像上的络腮胡男人目光炯炯,和他刚刚见过面的詹五的形象最少有五分相似。

    世上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如果不是羊皮纸和纸上的笔迹都显示出陈旧,他甚至要误会是韩爽故意命胥成拿詹五的画像来试探他。

    毕竟,他第一次在韩爽面前提起詹五的时候,韩爽便对未曾谋面的詹五怀有诸多疑虑。

    “巧了,我却见过这个男人。”盛林风虽然思绪纷乱,但嘴上没有迟疑。

    胥成掩饰不住他的震惊。

    “不会吧?”他脱口而出。

    盛林风见状减轻了担忧,点点头承认道:“如果我没认错,我白天在茶寮碰见的东夷货商,就是这张羊皮纸上的男人。这个男人自称詹五。他当着我的面,亲手画了杀死他兄弟的海寇的画像……”

    他转向书桌,从两册书的缝隙间取出一方素绢。

    “就是这一幅。”

    胥成定睛细看。

    他虽然认不出画像上的人物,但却想起他得到的消息里有一点细节和盛林风的话对应上了。

    “那户置守也提到,疯女人以前把和她来往的海寇当成东夷货商了。”他脑筋一转,说出了盛林风预料之中的结论,“很有可能,是这个詹五用东夷货商的身份作掩护,潜入离岛活动。除了仙人屿上的几户置守,没有人发现他的真面目。”

    盛林风不是无法反驳,而是不能反驳。

    他猜到胥成下一步的提议,便说:“我们应该即刻把这个发现告诉都督。”

    胥成十分赞同,当先走出盛林风所在的船室。

    他因为都督的叮嘱,没有让盛林风知道他已提前见过都督。此时他脚步急切,心想抢先和都督通气。虽然他不知道都督的打算,但他绝不想坏了都督的事。

    赶到都督所在的船室门外,胥成拦下准备通报都督的守卫,提高声量,飞速说道:“都督,胥成求见,盛佐事也来了。”

    没想到,他等待传见的时间比方才他独自来见都督时更久,久到让他怀疑自己做错了什么。

    盛林风到来时,只是静静等待。见守卫没有尽职通传,他也不多嘴。

    又过了一会儿,二人才见到韩爽。

    胥成小心翼翼说明来龙去脉。

    “竟然有这种事。林风,你怎么看?”韩爽心中疑云重重。

    盛林风说出一半实话:“詹五的身份、来历以及他交出的海寇画像都需要彻底查证清楚。如果他真的是假扮成东夷货商的海寇,那么,他应该是故意接近我。我认为,我们仍应该按兵不动,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当然,如果一切没有问题,他对我不会有下一步动作。”

    韩爽将目光投向胥成。

    这时,胥成却支支吾吾。

    “我本来想……唔,查证那户置守夫妇是否说谎……还有找到羊皮纸上的男人,唔,两件事可以同时去做。没想到,盛佐事一眼认出那个男人的身份。我也不知道……”

    盛林风补充道:“羊皮纸上的男人和詹五很相像,但我也不能保证我不会认错。要确认二者是否为同一个人,还须费些功夫。”

    胥成巴不得盛林风多说几句,省得他说错话。

    盛林风得到在场二人的同意,才说出他的看法。

    “这张羊皮纸从何而来?为何落在疯女人手里?这两件事,胥校尉必须彻查清楚。如果羊皮纸真的是疯女人自己收藏的海寇同伙的画像,那么,有一个简单易行的办法可以帮我们确认画像上的男人是不是詹五,那就是,让疯女人见詹五一面。”

    这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他不愿加重詹五的嫌疑,也不能越过胥成处置疯女人,只能迂回设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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