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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修正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宁三思     重生修正系统txt下载     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36 鹬蚌

    红蔷走出临街的楼房,留徐涧在藏身在二楼。

    她特地为徐涧指明了一条脱身的通道,以防万一。

    徐涧对此十分感激,却不知道他已经成了圈套中的诱饵。

    红蔷按照她对徐涧许下的承诺,命人前去通知包子铺通知乌雀。而她则亲自去付老二的客店见萧芜。

    她从乔老四的回报中得知萧芜不在打铁街的破客店,自然猜到萧芜此时人在何处。

    红蔷来到客店的举动在萧芜看来和自投罗网无异。

    若不是他中毒后实力减损,他肯定忍不住出手将红蔷拿下。

    “萧执事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红蔷毫无顾虑说出萧芜的痛处。

    萧芜又惊又怒。

    乌翎的人手刚刚重伤逃脱,红蔷是来确认他的伤势有多重的?

    红蔷对他隐瞒了乌翎的执事的真实去向,极有可能已经和乌翎的人手、和那个狡猾的叛徒结成同盟。

    他决定,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把红蔷这个叛徒的性命留下来。

    “今天一早,你还没有胆子来见我,现在,你又有了。我倒是好奇,是什么事,还是什么人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

    萧芜用玩笑的口气说出认真的质问。

    如果红蔷回避他的问题,他就可以认定红蔷已经背叛了长老。

    不料,红蔷听了他的话,竟摆出一脸正色。

    “我正是为萧执事所提之事、所指之人而来。”

    萧芜忽然陷入迷惑。

    红蔷又说:“乌翎长老的执事出现在橡城,这件事,我怎么想也觉得不正常。所以在今天早上,我才会请萧执事到酒馆来商议如何处置那个人。”

    “哼,”萧芜冷冷问道,“今天早上,那个执事真的在你手里吗?”

    红蔷脑筋转得飞快,一下想到萧芜派人追查到小茶馆、或许是从失踪的小童口中得到徐涧的线索。

    “萧执事果然是刚刚得到风声吗?正巧,我也是。今天一早,我见萧执事对乌翎的执事不感兴趣,还以为是我的预感出错了。还好,我早做了两手准备。”红蔷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我猜测乌翎的执事不是只身来到橡城,便决定放长线,钓大鱼。虽然我没有真的出手拿下他,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很幸运猜对了。就在刚才,有一条大鱼上钩了。”

    她先说萧芜已经得到风声,最后却没有明说大鱼是什么。

    萧芜被她故意拿话高高架起,不得不顺着台阶走下来。

    “你既然已经发现了大鱼,为何两手空空?难道你没有将鱼和饵一网打尽?”尽管他心里仍未轻信,但他说出口的话已经不再带刺。

    红蔷依然有一套说辞。

    “鱼是大鱼,力气也大,我一个人可拉不动钓竿,更别说拉起整张渔网了。说实话,若不是萧执事在此,我未必敢惹乌翎长老的人。”

    萧芜沉默不语。

    与其相信红蔷投靠了乌翎,他宁可相信,红蔷那点胆量只够做一颗墙头草。

    他没有时间和红蔷啰嗦了。

    “地点。”

    “南街有一间小茶馆……”

    红蔷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芜打断。

    “你别想糊弄我!那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红蔷见萧芜失去冷静,笑道:“南街小茶馆斜对面有一所二层的楼房,乌翎的执事就藏在楼上。”

    萧芜的指责被噎回去。

    再次开口时,萧芜的态度依然强硬。

    “那只是鱼饵。上钩的大鱼呢?”

    “大鱼很快就会和鱼饵联系。”红蔷说。

    “好。我相信你。你把你知道的有关大鱼的所有消息告诉我,我才好着手对付。如果你有任何隐瞒……伤和气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我收网的时候,你得留下来,如何?”

    他坚定红蔷不敢拒绝。

    红蔷果然答应了。

    萧芜离开片刻,又折返回到客房。

    他暂时排除了一个疑点,又将注意转移到另一个疑点上。

    “你在橡城消息灵通,以前是我小看你了。”

    红蔷当萧芜说的每句话都别有用心,因此只用客套话应付。

    “萧执事过奖了。我可不敢在萧执事面前自吹自擂。”

    萧芜继续试探:“红蔷,你有求于我,就一口一声萧执事,你平时对我可没有那么客气。”

    “我对你客气不好,难道刻薄才好?你是长老身边最得意的人,旁人奉承你还来不及。我何苦跟你对着干?”红蔷说。

    萧芜终于抓住机会。

    “你若肯和我同心协力,替长老效命,我得到的一切,你同样能得到。”他知道红蔷的心结是什么。

    红蔷看了萧芜一眼,半真半假说:“或许,等你当了长老,一切才会变得不一样。”

    萧芜喘气太急,胸膛起伏,感到脑袋一阵发晕。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了心情,说:“无论是做长老,还是做执事,势单力孤的人走不长远。你见过真正众叛亲离的人吗?”

    “我是暗楼的老人了,怎么可能没见过?”红蔷反问一句,又说,“那些人有的轰轰烈烈,有的浑浑噩噩,下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萧芜轻轻点头。

    “我希望,你我都不要做那样的人,也不要被那样的人连累。”

    红蔷此时还没听明白。

    萧芜接着说:“你勤勤恳恳,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总归有一份别人不能轻易抹杀的苦劳。但有的人就算付出百倍的努力,也洗刷不掉他身上的污点。一个叛徒获得信任的手段只有欺瞒,他的任何话、任何举动,都是为了对付信任他的人。红蔷,你知道我所指的叛徒是谁吗?”

    红蔷恍然大悟。

    她弄清楚的不止是萧芜提到的叛徒的身份,还有萧芜在整个谈话中的目的。

    “我以为,长老仍对他信任有加。我远在橡城,类似这样的隐秘,我无从知晓。”红蔷撒了谎。

    萧芜不再拐弯抹角,露出了藏在话中的刀锋。

    “那叛徒就在橡城,你知道吗?”

    红蔷在调查乌翎的人手的下落时消息格外灵通。有此事作对照,倘若她不知道叛徒进了橡城,原因只能有一个:她在故意隐瞒。

    红蔷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从未预料到的问题。她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引起萧芜的疑心吗?

    撇开六安,她能走得更远、更安全。

    保护六安,对方却不一定会承情。说不定,将来她还会被六安反咬一口。反正,她得不偿失。

    “你这样犹豫,你的答案已经不值得我相信了。”萧芜突然翻脸。

437 犯错

    胡剪刀被关押后,胡家仍有管事仆从留在城中打理各处产业。

    这些人一听说主家遭难,即刻陷入了混乱,四处奔走叩问,想为自身寻一份安稳。

    大多数人始终被疑云笼罩,惶惶不安。而最耳聪目明的人却能得到风声,并以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

    逃出橡城的起初只有几个人。

    后来一拨人接着一拨人,像海浪一样拍打着城门。

    南北两座城门连同附郭拥挤不堪,甚至发生了一桩踩死人的惨剧。

    好在巡城卫队及时赶到,带走了肇事者及死者,恢复了一定的秩序。

    城尹薛均得到消息后,表面保持镇定,实际百爪挠心。

    他好几次想松口请李年前来商议应对鲎蝎部作乱的办法,却在最后关头反悔,将自己锁在屋中不见人。

    他最不想面对的其实是一位特殊客人。那个人才是他临阵退缩的主要原因。

    镇察司的喻千户秘密来到橡城,作为朝廷的钦差责令他不得插手鲎蝎部和卫府的争端。

    薛均从懵然不解,到屈意听从,其间经历了李年的警告、胡剪刀的哭诉和无辜者的惨死。

    他真怕他听到的下一个消息会是乱军攻破城门。

    事实上,薛均并不赞同李年对待鲎蝎部作乱的态度。

    双方一旦开始交战,橡城就会失去维持了许多年的平静,变成一头吞噬人命的巨兽。

    而他这个城尹就是挂在巨兽嘴边的一块鲜肉。

    现在还不到最后关头,他还有机会劝服李年改变做法,但将他堵在衙门内的喻千户断绝了他的机会。

    他在别人面前是威重令行的城尹,在镇察司面前却比一个孩子还要乖顺。

    他问过喻千户,镇察司带来了多少人手。喻千户却不肯直说。

    他也问过,如果他一味拒绝让李年进城,惹出大祸,该如何收场。喻千户的回答却令他震惊。

    “你要是拒绝后出事了,你再把事情解决,你就是皇上的能臣、忠臣。你要是欲拒还迎,出事了,算你倒霉,不出事,还算你倒霉。”

    薛均在橡城做了三年城尹,几乎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橡城是重地。

    他上任之前就得到师长的提点,只要能平安度过任期,他的履历就能添上一笔最浓的墨。

    他可以不立功,但他不能犯任何错。

    他一直谨记在心,也一直审慎行事。

    直到遇见眼下的难题,他不得不在两条路中选择其中一条去走、去犯错。

    无论他迈出的第一步是左脚还是右脚,他的结局已经开始偏离他的设想。

    没有一条路允许他裹足不前。

    想到这里,薛均终于打开房门。

    喻千户本名叫做喻木直。

    镇察司在南沼行事毫不张扬,只有在关键时候才出手,有意无意泄露出一点天机。

    喻木直享受着秘密钦差所能享受的一切优厚待遇,从头皮到脚趾尖都舒畅到了极点。

    他习惯在动手之前放松身体,因而,他才能够在动手之时绷紧成一把利刃。

    他耳边听到无数细碎的回报,心里预感到,很快就回有一场暴雨将橡城洗刷一新。

    他毫无意外看到薛均带着一脸乌云主动来找他。

    “听说城中将要发生祸事的百姓越来越多,再不出手平息流言,城里就要乱了。”薛均的语气和他的脚步一样沉重。

    “这很好。”喻木直正襟危坐。

    “很好?”薛均不敢置信,不由自主提高了声调,一手指着南面,“城门发生了踩踏,死了一个人。难道镇察司想靠死人把乱贼堵在城外?”

    喻木直沉默片刻,等薛均冷静些许,才说:“我是指乱贼动手的时机到了,你和李统军联手平乱的时机也要到了。”

    喻木直露出的退让之意引得薛均紧追不舍。

    “喻千户好耐性。你就不怕见到乱贼破城、血流成河的场面吗?”薛均质问道。

    “奉命行事这四个字,应该不用我教薛城尹怎么写。否则,你见不到你想象中的血流成河,只能见到你自己人头落地。”喻木直说完,从座位中起身,“你查到鲎蝎部混入城中的人马了?”

    见对方不想和自己争辩,薛均感觉受到轻视。

    他再接再厉,故意说:“镇察司神通广大,视人命如无物,何必在意哪些是鲎蝎部的人马?你们将城里所有人杀尽杀绝不就好了?就数你们镇察司最能体察上意。李年带兵进城是违禁,你们进城就不违禁了。是不是上意都由你们说了算!”

    此时他甚至已经不怕得罪镇察司。他想通了一点:镇察司如果真的能够呼风唤雨,为什么还会忌惮鲎蝎部?为什么还要等鲎蝎部做出真正的叛逆举动才出手制止?

    他先前就是被镇察司的旧名声唬住了,才会言听计从、甚至唯唯诺诺。

    “哦?你不愿出力平乱,就是包藏祸心。我们镇察司可以即刻处置你,再禀报朝廷。”喻木直并未被激怒。

    他很清楚,薛均爱惜名声。

    连一个失察的罪名薛均都担不起,更何况是谋逆。

    “我当然愿意!我只是担心贻误军机!你们镇察司一再拖延,倘若失去平乱的先机,你们才是罪大恶极!”薛均果然急了。

    即便喻木直有意避让他的锋芒,他也耍不出什么手腕。

    “薛城尹可以上报朝廷,请皇上决断。”喻木直根本不怕这点威胁。

    薛均像是一拳打中了空气,郁闷不已。

    喻木直再次提起原来的问题。

    薛均叹了一口气,不再做无谓的抵抗。

    “查到了。只是,他们的人马虽然不少,但对整座橡城来说只是九牛一毛。更何况,他们手无寸铁,就算想从内部攻破城门,也是妄想。”他不但回答了问题,还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喻木直点点头,又说:“李统军派人潜入城中,也许查到了什么,你尽快前去接头。”

    “你先前让我坚持拒绝让卫府的人马进城,还让我抢来夜闯城门的犯人,现在又让我去找李年?我什么事都做绝了,他肯承认他派人进城了吗?他肯告诉我他的人进城查到什么吗?”薛均语气无奈。

    喻木直却不当一回事。

    “薛城尹,你现在主动去找李统军,是识大体、顾大局。李统军得了你给他的台阶,高兴还来不及,肯定不会为难你。倘若贻误军机,他的罪过比你的重得多。”

    薛均根本无法拒绝。他来找喻木直的目的正是联络李年、保卫橡城。

438 包围

    紧接着城门的踩踏惨剧,又在南街发生了一起斗殴事件。

    闹事的双方因为一点口角相互推搡,又演变成拳脚相加,最后还用上了刀具。

    当巡城卫队赶来时,闹事者已逃得无影无踪,围观者也一哄而散,只剩一件物证被留在原地。

    这件物证很快就被送到薛城尹手里。薛均又带着它去见了卫府统军李年。

    付老板全程目睹了斗殴的经过,也注意到有人故意留下一件令他眼熟的罪证。

    他很想当场将那个人拿下,问清原委,可惜无法分身。

    他奉萧芜的命令,前来盯梢乌翎长老的执事。

    此时,大鱼小鱼俱已入网,付老板顾此失彼。

    徐涧还不知道己方已经落入敌人的包围。他欣喜于蔷薇办事可靠又快速,却诧异于乌雀被人所伤。

    乌雀不像徐涧疏忽大意。她来到南街之前,就疑心她被红蔷算计、此行是自投罗网。毕竟,她糊里糊涂在付老二的客店里撞见萧芜,身受重伤,只能怨红蔷没有事先提醒她付家兄弟和萧芜的关系。

    因此,她安排了人手在这处楼房四周搜寻查探,果然发现了异常。

    趁着巡城卫队尚未走远、萧芜的人马不敢大张旗鼓行动,乌雀便抓住时机,前来和徐涧碰头。

    她没有时间向徐涧解释她因何受伤,只说了一句:“快走,有埋伏。”

    徐涧一头雾水,立即想到蔷薇泄露了消息。

    “是谁?”

    “萧芜。”

    得到答案的徐涧心头一惊。

    不是蔷薇,而是萧芜的人马追到小茶馆后仍不肯放弃,暗中布下圈套等待他主动出现。乌雀得到消息来找他,反而让两人一同暴露了方位。

    “我有准备,不必惊慌。”乌雀安抚徐涧一句。她此次来到容州,除了要完成长老交代的任务,还要将徐涧全须全尾带回去,才算圆满。

    徐涧听后才安心。

    虽然他有时候很不满乌雀独断专行、剥夺了许多属于他的历练的机会,但他对乌雀的实力十分信任。

    楼下退路被断。

    乌雀正要带着徐涧从窗户跃到街上,再从交错的小巷脱身离开。

    萧芜的人手比她预想的更多,她和徐涧脱身的机会稍纵即逝。

    “不,街上也有萧芜的人。”徐涧眼尖发现,方才追踪他到小茶馆的拄拐男人仍留在小茶馆门口、一边喝茶、一边抬头望着他所在的窗户的位置。

    乌雀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决定硬闯。

    “从楼顶走。”徐涧想起蔷薇的提醒,楼顶还有一条脱身的秘密通道,能进入隔壁的楼房,再从楼下后门离开。

    他说完,便搬动桌椅,一跃攀上屋梁,再打开背街一面的天窗。

    他勉强挤过狭小的窗口,又探头回望乌雀。

    他不明白,乌雀为何不马上行动?

    “你先走,记住,拿住容圣女,不要手软。快走。”

    楼下的响动渐渐逼近。

    徐涧看着乌雀果断从临街的窗户一跃而下的背影,不得不和乌雀分头行动。

    他并不知道,乌雀受的伤实际远比表面上看严重。

    乌雀此时根本无法利落攀爬上屋梁,连跃下二楼也很吃力。

    落单的她碰上了付老板。

    付老板并非以武艺见长。

    更何况,他腿脚不便。换作平时,他连乌雀的衣袖都碰不到。

    但今日不一样。

    他拖着瘸腿走出了破客店,决心立下一番大功,换取进入暗楼的机会。

    这也是他报答萧芜知遇的方式。

    他不像焦铁袖、将暗楼散人当作一生的终点。

    “听说,你也是个执事。”付老板放下茶碗,拄着木拐,向前走了一步。

    挺直的身形让他看起来不像个瘸子。

    乌雀的脸被皂纱遮挡,却无法避免被付老板认出:她就是在客店里用匕首威胁付老二性命的女人。

    付老板暗暗感慨,一切果然如萧执事所料。

    昨夜带走小童的人是乌翎长老的执事,今天找到客店来的女人也是乌翎长老的人马。

    他眼前的女人心狠手辣,擅长用毒,即便身受重伤,也是很大的威胁。

    他没打算独自对付,也没打算让他带来的人手白白去送命。

    另外,南街刚刚发生了一起斗殴,巡城卫队的目光还没有从这里移开。他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怕引来意外的麻烦。

    “你怕了?”乌雀明知对方不敢贸然上前,却也不拆穿。她同样需要时间缓一缓伤口受到拉扯后引起的痛楚。

    付老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既是执事,应该有一套保命的本事。不如,你为我演示演示。”

    乌雀看穿了对方的目的,却不动声色。

    她抬脚往离她最近的一个巷子口走去。

    付老板及手下众人也随后跟上。

    追击者本以为逃命者会慌不择路、或竭力反击。

    “你这条腿是被人打断的吧?”乌雀忽然转过头来,对付老板说,“我认识一位妙手,能起死人、肉白骨,也能治好你的断腿。”

    话音刚落,她挥袖一晃,身形已跃出三步。

    离她最近的两人措手不及,被一阵香粉迷了眼。

    付老板被她的话分散了心神,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带人紧追不舍。

    付老二也得到消息,带走小童的人确实是客店里的一位年轻客人,而且那人身份特殊,萧执事已下令追索。

    孟树坚完成了他的承诺,给出了挟持孩子的元凶的有用线索,此时理直气壮要求付老二实践诺言、送他们父子平安出城。

    付老二没有拒绝的道理。

    “孟老弟,我大哥和我都很感激你,马车已经准备好,我这就送你们出城。”

    此时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孟树坚毫不担心。

    就算是贾静前来阻挠,他自己也能应付过去。更别说付老二已夸口揽下这个麻烦。

    他因为一批劈刀来到橡城,即将向白先生告捷。

    然而,天意弄人。

    他从未想过,他和小棠会因为同一批劈刀被困在橡城。

    薛城尹和李统军面对一把闹事者遗留在街头的劈刀,共同做出了提前关闭城门的决定。

    沉重的南城门缓缓闭合,落日的红光照在城门下的男女脸上,有人愤怒不甘,有人舒心快意。

    “你这卑鄙龌龊的小人,连老天都不帮你。”

    贾静真想让姐姐贾若岚看到孟树坚此时的丑陋嘴脸。她衷心佩服姐姐当年能够做出那个英明的决定。

439 承认

    杀手乌鸦瘫倒在地,被捕鼠队伍众人五花大绑并搜检全身。

    他因王妧的激将而分神、动作稍有迟滞,埋伏在四周的捕鼠队伍及时赶到,王妧才捡回一条命。

    平复了心情后,王妧发现武仲已在一旁唤了她好几声,而杀手已经被带出屋外看押起来。

    “我没事。”

    她注意武仲手上的铁指套沾了很多血,还没来得及发问,武仲便伸出手来。

    “我以为这副指套刀枪不入,就大意了。不过,只是划破点皮,不碍事。”他活动一下手指,表明他没有说谎。

    王妧这才看清铁指套被割开一道口子,如果没有它的保护,武仲可能已经失去半边手掌。

    她松了一口气,又上下打量了武仲一番,才去看其他人。

    曲恬首先凑过来,借口要为王妧处理手腕的伤将王妧请到一旁,实则是为了解释她没有及时出手的原因。

    “我明白。我们都没有料到,对方会派出这么厉害的杀手。如果对方猜到杜家有埋伏,又不该只派来一个杀手。这很不合常理。”

    曲恬为了表示歉意,亲自为王妧包扎手腕。

    她还没意识到王妧对容氏转换了称呼。

    “只能说,容氏对派来的杀手很有信心,就算杜桑姐妹请了帮手护卫,也抵挡不住这个杀手的刀。”

    王妧看了曲恬一眼,阻止曲恬继续浪费包扎伤口的纱布。她的手腕已经被纱布绑得无法活动。

    “我还记得,杀手不是从州城的方向来的。”

    “有什么问题?”曲恬不解。

    王妧说道:“一开始,你说他是得到州城的命令后、从别的地方赶来,我也觉得有道理。但现在仔细一想,我觉得他很有可能不是从州城的红姬那里得到杀人的指令。”

    曲恬只是听,没有插嘴。

    “我说过,和容全联络的杀手头领叫作红姬,红姬所属的杀手组织叫作暗楼。暗楼之中,还有其他杀手头领,比如,有一个叫作乌翎的人最近也派人来到容州活动。更重要的是,乌翎和红姬并不和睦,双方都不会把自己的人手交由对方调遣。刚才那个杀手自称他的名字叫作乌鸦,我想,他很可能是乌翎的杀手。倘若他是从州城截留了红姬的命令,那么,他应该不会来得这么快,不会比你我预料的更快。”

    王妧说了这么多,曲恬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有两拨杀手分别听从两道命令前来杀人?他们都受到容氏的收买?”曲恬问。

    王妧点点头。

    “容氏之中,容全和容溪父女两人,一个是首领,一个是圣女,本来地位十分稳固。但容溪为了查找解除瘴毒的办法,进入浊泽后生死不明,容全便打算在族中选出一位新圣女。选到一半,容溪安然归来了。圣女的地位不再稳固,容氏内部自然也要发生震动。”王妧说出自己的猜测,“我想,除了容全之外,容氏之中还有别的人联络了暗楼的杀手。那个人应该地位不低,对容全很熟悉,对容氏族中的事务也很熟悉,才能知道容全做出了杀人灭口的决定,并想通过抢先杀死杜家的人,证明容全无能、不配做首领。”

    曲恬再次受到震惊。

    她开始重新考虑暗楼的势力。

    如果容全只是收买了一些江湖杀手替他卖命,就算那些杀手名声再大,也不足为虑。

    但若那些杀手已经到了角户分门的地步,并且利用鲎蝎部的纷争计功谋利,那就不一样了。

    她必须尽快将这一点回禀魏大人。

    王妧见曲恬露出慎重的态度,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提出要再见杀手一面。

    “方才所说的只是我的猜测,我需要验证一番。他的背后或许还有更多的秘密。”

    只要是有关暗楼的人和事,她都会追查到底。

    曲恬犹豫一会儿,才说:“你方才差点被他杀死,还是我去吧。我们也有一套审问的手段,一定能从杀手口中问出有用的消息。”

    王妧拒绝了。

    “正因为他差点杀了我,他才会对我降低防备。你放心,他方才已经知道我不是杜桑,他不会再对我起杀心了。”

    她并没有告诉曲恬她的打算。

    曲恬同意了。

    没想到,众人得知消息后,武仲没有提出反对,反而是阮啸开口阻拦。

    “你如果出事了,我得给你陪葬。”阮啸的口气颇为不满。

    他从藏身的池塘中出来,只见到负伤的王妧和狠辣的杀手,即便二人已经被捕鼠队伍分隔开,他也能想象出王妧单独和杀手对质时的凶险。

    王妧感到十分诧异。

    不久之前,她还怀疑阮啸是暗楼的杀手,后来疑心消释,她只当阮啸是真心投效赵玄。

    现在,单单听阮啸这句话,别人或许会误会,王妧却很清楚:赵玄绝无可能说出这种威胁让阮啸陪葬的话。

    她知道赵玄送阮啸来到她身边其实另有目的,也知道这个目的绝对不是保护她的安全。

    所以,阮啸到底是什么人?

    王妧抑制不住自己的疑心。

    她装作若无其事,说了一句“啰嗦”,就不再理会。

    屋外,杀手浑身是血,一动不动躺在草地上。

    他的手脚被绑在一起,连起身都做不到,身上的血衣被鸡鸭啄得乱糟糟的。

    王妧走过去和他说话,捕鼠队伍的众人也在一旁围观。

    “乌翎还好吗?”王妧装出一副熟络的语气,一开口就打开乌鸦的眼皮。

    她低下身子,继续说:“我问你一件事,你说实话,我就告诉你一条关于王妧的线索,怎么样?”

    曲恬心里觉得不对劲,但没有多嘴。

    乌鸦笑了笑,露出一口带着血色的牙。

    “问。”

    王妧心中一喜。这个字已经证明了她的许多猜测都是对的。

    “你从哪儿出发的?”

    曲恬奇怪。王妧是不是昏了头、怎么会问出这么简单而且没用的问题?

    乌鸦浑身疼痛,也不爱演戏和说话了。

    “梓县。”

    王妧还没完全想通这个答案意味着什么,乌鸦已经开始催促她的线索。

    王妧最后看了曲恬一眼,心想曲恬会对她的隐瞒作出什么反应。

    “你刚才差点杀了她。”她对乌鸦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乌鸦眼里不再空洞。他的眼神先是充满迷惑,最后变得怨恨恶毒。

    但他已经拿不动他的刀。

440 偿还

    田恕在想,他该如何回到离岛?

    战船的目的地是哪里?船上的贼寇有多少人?头领是谁?

    这些情况,他一无所知。

    即便他能逃脱这伙贼寇的看管,他也不知道如何从茫茫大海上找到另一艘能让他搭乘回岛的船。

    他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只要你老实待着,我们就不会伤害你。否则,就算是她给你求情一百次也没用。”秋秋似乎并没有听见方才发生在船室内的谈话,只是为了警告俘虏而来。

    田恕看了看来者,又看了看一旁的俞十一。

    他猜测贼寇留着他的性命另有目的,却猜不到具体的内情。

    “我是慕玉山庄的少庄主。你们是什么人,竟如此大胆?”他鼓起勇气,开口试探。

    秋秋看了俞十一一眼。

    俞十一连忙表白:“我什么也没说。”

    秋秋心中哭笑不得,却以一个怀疑的眼神作为回答。

    俞十一抿着嘴唇,不知所措。

    “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少庄主知道自己身份贵重,不要轻易拿你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就最好了。”秋秋直接指出田恕耍的把戏,“你想登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别再妄想用绝食、落水、受伤之类的借口要挟我们。如果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我们也只有替少庄主可惜了。”

    田恕当即感到后背发凉。

    贼寇很聪明,不像俞十一容易糊弄。他的计划如何成功?

    俞十一见田恕神色紧张,很快也反应过来。她没想到,自己的真心被当成笑话,暗暗发誓不再管田恕的死活。

    秋秋说完便要离开,俞十一也想跟着她离开。

    “你留下来看着他,别让他乱跑。”她的口气有些生硬,不容俞十一拒绝。

    被留下的俞十一闷闷不乐。

    田恕却看准机会,不由分说拉着俞十一回到船室中仅有两个的座位上。

    他醒来时,他坐小床,俞十一坐床前的小木凳。

    此时两人却换了位置。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信你了。”俞十一坚决表明态度。

    田恕见俞十一本来已经被他说动、怀疑掳劫他的那伙人是海寇,偏巧被一个女贼打岔,俞十一又调转矛头、怀疑他故意落水骗人。

    他虽然着急,但并不慌张。

    “你不信我?哼,刚才那个女人已经开始怀疑你了,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俞十一愣了愣,她确实感觉到,秋秋对待她变得生疏了。但她不愿多想,索性捂起耳朵,什么也不听。

    田恕握住她的手臂。

    虽然木凳较矮,但他坐直时,两眼正好平视俞十一。

    “他们知道你是从山庄里出来的,你我又是一起长大的情谊,怎么可能还会相信你?他们不过是利用你打探山庄里的情形。你仔细想想,你到底泄露了多少秘密?”他一边说,一边摇晃俞十一的手臂,试图让他的话落入俞十一的耳朵里。

    俞十一恨恨瞪了田恕一眼,忽然挣开束缚,重重打了田恕一下。

    田恕愣住了。

    俞十一仍不解气,两手并用,毫不客气往田恕身上招呼。

    她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我早就想打你了!你仗着有大管家撑腰,就来欺负我。你以为我会像别人一样忍气吞声吗?我告诉你,你敢打我一下,我就打你十下。你下次再敢搭箭指着我,我就用那枝箭头把你的嘴戳烂。你听清楚了?”

    田恕脑袋发懵。他没料到他做过的坏事、俞十一都记着仇,更没料到俞十一竟敢打他。

    他本能要拦俞十一行凶,但他忍饥挨饿,手脚无力,根本拦不住,只能尽量闪躲对方的拳头。

    俞十一越打越凶,甚至站起身来,拳脚交加。

    其实,她托身俞舟堂以后,基本没挨过打,更别说被人拿弓箭威胁性命。

    正因如此,当田恕的行为激起她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后,她才会在岳先生的点拨下,一咬牙逃出慕玉山庄。

    如果田恕依然留在山庄、做高高在上的少庄主,她或许会一直恐惧、一直忍耐下去。她最多会向她的大哥俞溢哭诉一番,却不会大胆到产生报复田恕的想法。

    但世事难料。

    老天把田恕带到她面前,还把田大管家远远隔开。田恕却自大到仍想仗着少庄主的身份作威作福,将她当成奴婢来使唤,她怎么甘心忍耐下去?

    这么多年过去,她几乎忘了她和大哥进入俞州堂以前过的那段与野狗争食的日子。要不是田恕拿原叔和大哥的性命、拿俞舟堂的前程来威胁她,她或许不会被勾起那么久远的记忆。

    要么被野狗咬死,做野狗的食物。

    要么把野狗打退、甚至打死,抢到几口活命的食物。

    她和大哥能在那场祸乱中活下来,除了幸运,还有另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那是受尽欺凌、却从未学会反击的田恕永远不能理解的原因。

    “别打了,别打了,我听清楚了,你别打了。”田恕连连求饶。

    俞十一的狠辣让他感到陌生,也让他惊慌。

    他原以为俞十一只是一个受尽宠爱的小丫头、从没受过欺负、所以很好拿捏,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他又想到,他连俞十一都指使不动,更别说夺下战船、指挥战船驶回离岛了。

    他挨着打,浑身疼痛,忽然悲从中来,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俞十一终于停手,喘了几口气,平复下来。

    她看清田恕的凄惨模样,猛地想起田恕不是她从前遇到的野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心软了。

    “好了,这一顿是你欠我的,我讨回来,就算我们扯平了。”她等田恕的哭声变低,才拿手绢去擦田恕脸上的泪水。

    田恕藏着心事,只是闭着眼,不敢去看俞十一。

    俞十一却因为田恕的反应越发愧疚起来。

    她想起田恕练箭误伤她的那天,田恕对她赔礼道歉、百般讨好,她心里却从来没有原谅过田恕。

    如今她也打了田恕一顿,田恕怎么肯原谅她?

    她怏怏收回手。

    秋秋的误会加上田恕的怨恨,她在这艘船上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田恕哭到力竭失声。

    船室内久久无人开口说话,只余两道平缓的呼吸声。

    田恕恍恍惚惚陷入睡梦,又被饥饿唤醒。

    醒来后,他即刻感觉到身上各处的疼痛。但身体的伤痛远远比不上他在俞十一面前丢尽脸面带给他心里的伤害。

    他想到,以后俞十一骂他时可能要多加一个爱哭鬼的称呼了。

    “你消气了?”他声音沙哑,小心翼翼,生怕俞十一又发疯。

    俞十一心头震动。

    她没有再提相互扯平的话,只是问:“少庄主听清楚我说什么了?”

    田恕脸色一白,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见俞十一仍不说话,才主动开口:“我不会再把你当成奴婢,你也不用称我为少庄主,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我叫你十一,你叫我田恕。十一,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你就消气吧?”

    田恕觉得,十一还是留了情面的。至少,十一没有打他的脸,更没有要他的命。

    田恕越是低声下气,俞十一越是心烦意乱。

    她从前以为她对田恕的性情、脾气一清二楚。现在,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什么也不懂。

    她从前虽然任性妄为,但有原叔和大哥教导她处事的道理,她知道打人不对,打人不能解决问题。现在,她明明做错了,田恕却对她摆出顺从。

    她好像变成了田恕……

    俞十一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慌忙将它从脑中赶走。

    “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们现在只谈这艘战船到底是不是赃物。”

    俞十一想,只有弄清楚这个问题,她才能决定信任谁。

441 兑现

    浮山脚下有不少人家。

    傍晚时分,家家点亮了灯火,照得山林小路一段明一段暗。

    当然,上山的大路灯火连绵,像一条火龙随山势攀缘而起,直到慕玉山庄的门户前才收敛威势。片片龙鳞错落闪烁,仿佛神龙游弋龙宫。

    从火龙的头部出发到达龙尾,辜焕用了两刻左右时间,身上还没出汗。

    他按捺住急切的心情,摆出闲谈的从容,敲开了詹小山和沈平二人的临时居所。

    “五哥,闲来无事,陪我喝两杯,如何?”辜焕手里提着两坛酒,发出不容拒绝的邀请。

    詹小山对沈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回答辜焕说:“极好,我也无事可做。”

    三人在小院里摆了桌椅板凳。詹小山和辜焕相对而坐,沈平打横。

    “五哥今日有没有出门走一走?如今正是春和之时,岛上风光旖旎,最适合游玩赏景。”

    辜焕主动给三人各倒了一碗酒。

    詹小山看了沈平一眼,见沈平神情紧张,不由微微一笑。

    “出门是出门了,但我没有去赏景。我去了茶寮,听到许多有趣的事,还见到一个特别的人。”

    “什么人?”辜焕露出一副好奇的模样,追问后,不等詹小山回答,又殷勤劝酒。

    詹小山毫不客气,一口喝尽碗里的酒,才说:“他特别,自然是因为他的身份。你绝对猜不到,安州军督府派了一名佐事潜入离岛打听消息来了。”

    辜焕适时发出惊讶的感叹,又问詹小山如何认出对方的身份。

    “这是他自己说的,他还带我去了水关营卫驻所,我才信了。”

    沈平被詹小山的坦白吓出一身冷汗。

    如他所料,辜焕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了。

    “安州军督府的人……五哥,你不会是忘了你答应过的事吧?”

    如果詹小山敢辩解他不是故意和盛林风见面,辜焕一定会当场拆穿他的谎言。

    然而,事实并未如辜焕所料。

    詹小山哈哈大笑,说:“原来辜兄弟的记性只能记住别人答应你的事,你答应别人的事就记不住了,真是奇了。”

    辜焕回想自己答应过詹小山的条件,当即反应过来。

    原本准备好的严厉斥责从他嘴边咽回肚子里,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瞧我这记性!我总觉得缺点什么,要不是五哥提醒,我还想不起来。”辜焕一拍脑门,转头对沈平说,“有酒不能没有菜,沈兄弟,烦你准备两个下酒菜,今天晚上,我们三人一道喝个痛快。”

    沈平不明就里,看向詹小山。

    詹小山笑了笑,点破道:“听说鲍兰姑娘做鱼饼和鱼糕很拿手,你不如问问她是否方便为我们准备一些。如果她方便,自然是最好了。”

    沈平这才明白辜焕和詹小山在打什么哑谜。他心情激动,倏地站起来,承诺一定会把詹小山的话带到。

    詹小山摇了摇头,不过,他没有再交代其他事。他不打算过度插手沈平和鲍兰之间爱恨纠葛。

    辜焕唤来随从,简单吩咐几句,便让沈平跟着那名随从离开。

    “沈兄弟真是个痴情人。”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辜焕忽然感慨说。

    詹小山有不同的看法:“痴情人也会有绝情之处。”

    他猜到辜焕只肯让沈平一人去见鲍兰的用意,但他并不气恼和担忧。

    他相信沈平能做出正确的决断。

    辜焕无意继续争辩。詹小山有着常人难及的冷静头脑。假如鲍兰遇到的对手是詹小山,恐怕只会遭到无情的对待。

    “明明是你首先打破诺言,你不承认倒也罢了,反而将了我一军。我对五哥的手段佩服至极。”辜焕讽刺道。

    詹小山谦虚笑了笑,先说了一声“过奖”,而后否认自己打破了诺言。

    “你要求我不插手安州军督府清剿勾魂使的行动,我凑巧遇见盛佐事,好奇打听一下军督府如今的情形,这可算不上插手。”

    辜焕听着詹小山的狡辩,冷笑道:“哦?谎称自己的兄弟遭了海寇的毒手,希望军督府替自己的兄弟报仇,这也算不上插手?”

    发生在茶寮里的那番高谈阔论早已传进他的耳朵里。他不认为詹小山只是信口胡诌就引来盛林风的注意。

    更令他不安的是,二人离开茶寮后还去了水关卫所。二人是否进行更深入的交谈,他不得而知。

    “不算。”詹小山继续否认,“盛佐事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当我是一名普通货商。平白无故,他不会告诉我军督府清剿海寇的计划,我也没那么大的能耐影响军督府的决定。”

    辜焕知道詹小山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不肯轻信。

    “盛佐事、盛林风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他问詹小山。

    詹小山摇了摇头:“见到盛佐事之前,我除了听过韩都督的大名,对军督府如今的人事一无所知。”

    辜焕盯着詹小山的脸。

    “他是韩都督手下的头号智囊,聪明绝顶,你若有心欺瞒套问,他一定能够察觉出来。你倒是告诉我,你是不小心被他抓住了破绽,还是主动暴露身份?否则,你如何安然脱身?”

    詹小山坦然自若。

    “我告诉他,我能给他一份海寇的画像,他相信了,但我还没有给他,就是这么简单。”

    辜焕呵斥道:“这已经算是插手了。军督府要清剿海寇,你提供了海寇的线索,这就是插手!你违背了你的诺言!”

    詹小山没有回答,端起酒碗,将辜焕为他倒的酒一饮而尽,又在辜焕的注视下,接连倒了满满两碗酒,相继灌入喉中。

    “你说得有道理,我该罚。”自罚三碗酒,就是他做出的让步。

    辜焕愣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发难,詹小山就先发制人、罚酒认错。

    他经岳先生的指点,本是为了逼詹小山说出接近盛林风的真正目的。但他不仅被詹小山牵着鼻子、放沈平去见鲍兰,还任由詹小山将违背诺言的过错轻松翻篇。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人戏弄于股掌之间。

    想到这里,辜焕心里涌起一阵恐慌。

    他也学詹小山灌了一碗酒。

    “五哥海量,”他不甘示弱又倒满一碗,“胆子也是出人意料的大。”

    詹小山不置可否。

    辜焕似乎将海量等同于大胆,毫不犹豫喝干碗中烈酒,壮了胆子才敢畅所欲言。

    “照你我这种喝法,等不到下酒菜,这两坛子酒就要被我们喝光了。”詹小山见辜焕憋着气,故意开了个玩笑。

    辜焕爽朗大笑。

    “五哥罚也罚了,我还能说什么?你既然能在盛林风面前瞒得滴水不漏,也是你本事大,我只会替五哥高兴。五哥艺高胆大,不会把我的劝诫放在心上。我也只好改变主意。”

    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

    “盛林风这个人既聪明又谨慎。如果说安州水军尚有几分机会击败海寇,那机会一定系在盛林风身上。你既然不惜冒险接近盛林风,我也不能让你白费心机。”

    他将坛子里的最后一点酒倒进自己的酒碗里,将左手连同上身微微压在酒桌上,右手勾起空酒坛砸向院墙。

    借着坛子落地破碎的脆响,辜焕说:“杀了盛林风。”

    詹小山倒抽了一口气。

442 因势

    盛林风因为韩爽的发问陷入沉思。

    詹五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的货商吗?

    “他的言谈举止合乎情理,我看不出一点破绽。”

    “合乎情理?”韩爽回想着盛林风对詹五描述,“寻常货商能在遇到海寇袭击后全身而退?寻常货商能说出‘官府清剿海寇是好事’这种话?”

    这些不寻常在盛林风看来是詹五的过人之处,在韩爽看来却是可疑之处。

    韩爽自认,他在识人上比盛林风高明。

    “林风,这人还得好好查一查。”

    盛林风原已安排人手去追查詹五的来历,听韩爽这么说,他便顺势答应下来。

    “都督英明,是我大意了。”盛林风面带愧色。

    韩爽哈哈大笑,轻易原谅了盛林风偶然犯下的小糊涂。

    他很了解,盛林风足智多谋、但并非毫无缺点。

    对于怀才不遇者,盛林风难免推己及人,对其格外偏信。

    韩爽对此没有过分苛责。

    “你在岛上还听到什么议论?”他继续问。

    盛林风回答说:“如都督所料,岛上多有反对清剿海寇的声音。特别是,海路通塞与否,关乎黎民生计。只要海寇没有完全掐断海路,那些人便认为一切仍可转圜。”

    “哼,真是可笑!”韩爽不悦。

    盛林风接着说:“还有一些人认为,田夫人是蒙冤入狱,倘若田夫人仍留在慕玉山庄主持大局,海寇未必敢来冒犯离岛。”

    韩爽面露不屑。

    “这些人藏得倒深。田夫人杀黎焜灭口事发的时候,我曾用王妧去试探田夫人的老底,她咬紧牙关就是不松口。如今,是这些人回报她的时候了。慕玉山庄大概也很为难吧?”

    盛林风如实回答。

    “田夫人这颗棋子太棘手,慕玉山庄也无法随意丢弃。我想,我们能够利用这一点。”

    得到韩爽的眼神示意,他点了一下头,继续说:“总督府虽然没有明确下令,但很明显是不肯同意我们对海寇用兵,慕玉山庄必然也是同样的态度。我们在仙人屿发现了海寇活动的足迹,慕玉山庄却只想用一个不懂事的少年搪塞敷衍、安稳人心。眼下,如果我们送给田夫人一个重回山庄的希望,或许,田夫人能帮助我们改变总督府的决定。”

    韩爽沉思良久,最后提出一个难题。

    “你的想法很好,但是,田夫人不是一个容易受人摆布的人。”

    盛林风早有主意。

    “都督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田夫人能保住性命,甚至重回山庄,最大的依靠是如今拥护她的那些人。摆布那些人可比摆布田夫人容易得多。”

    韩爽想通后,却没有露出多少喜色。

    他感慨道:“林风,你肯对我知无不言,真是我的幸运。”

    盛林风心头一紧。不过,他在说出方才那番话之前,便做好了准备。

    “都督对我的知遇,我当用性命回报,如有半点不忠,定不得好死。”

    韩爽听后,暗暗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好端端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做我的臂膀,辛苦劳累不可避免,但一定能安享晚年。”

    盛林风似乎也被韩爽爽快的语气所感染,面上转忧为喜,口中称谢。

    韩爽岔开话头,扯了两句闲话。

    “你这些年走了不少路,应该也遇到过不少人。有没有人让你记忆尤深呀?”

    盛林风想了想,认真回答说:“有不少。最近,我就在湖州遇到一个贩酒人,他能用鼻子和舌头能辨别出各种酒的原料和年份,甚至还能尝出别人的酒里掺了多少水。我本以为,能有这等本事的人肯定是个老酒鬼。没想到,那个人却告诉我,他平时并不嗜酒,只有在买酒估价的时候浅尝即止。就是这句话令我对这个贩酒人印象深刻。”

    韩爽愣了愣。盛林风回答得一本正经,倒让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显得太随意。

    他佯作咳嗽一声,掩饰他的尴尬。

    “确实。”

    盛林风察觉到什么,直接问道:“都督是不是听到什么奇怪的流言?”

    韩爽不再拐弯抹角。

    “我得到回报,有个女人找到港口来,拿着一封你的亲笔信,指名要见你。她身着白衣,容貌清丽不俗,还说她会在码头茶寮等你三天。如果你不去相见,她就要撇开你另寻良人了。”

    他并未亲眼见到那个女人,也知道最后一句是手下兵士的添油加醋,但他仍用笃定的语气提起这件事。

    他似乎想看到盛林风的窘态,但他眼里露出的戏谑更像是一种掩饰。

    盛林风看得心惊,不得不以手扶额,做出一副亏心的模样。

    “这……我……既然她手里有我亲笔写的信件……不,没有见到她的人,我不敢确定。都是我处置不当,让都督见笑了。”

    韩爽身为都督,爱重妻子,束身自好,军督府中并无纵酒渔色之风。

    盛林风平时也是冷静自持,严于律己。

    虽然韩爽对盛林风的做法并无挑剔,但他偶尔也会产生一些微妙的念头:是不是由于他对盛林风约束太过,导致盛林风变成一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今天,胥成回报了张副尉在仙人屿阳奉阴违的逆行,勾起了韩爽心里的疑虑。

    他并不希望他的心腹对他有任何隐瞒,因此才有了这一番闲谈。

    此时此刻,盛林风的反应倒像是因为不小心被人发现他埋藏在心底的深情而感到难堪。

    韩爽见状放心下来,哈哈大笑。

    “现在这种时候,我无法许你休假。你自己抽空去见一见这位月宫素娥。如果你钟情于她,我可以为你做主。”

    盛林风捏了一把汗,再次感谢都督的好意。

    他从前并不认为韩爽是个多疑的人。事实上,韩爽向来对他格外信重,甚至拿他和胥成相提并论,他一直怀着受宠若惊的心情。

    但是,从韩爽的驳斥、怀疑和试探,他对情势的严重已经有所警觉。

    他正要告退。

    韩爽突然问:“除了那个可疑的货商,岛上没有其他人支持清剿海寇吗?”

    盛林风稳住心神,做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每一个不想和海寇同流合污的人都会支持我们,只是有些人暂时还没有想明白。”

    韩爽叹了一口气,才让盛林风退下。

443 疯女人

    胥成再次来到仙人屿的时候,他的心情已经发生了巨变。

    他将很大一部分力气用在克制他的冲动以及担忧上,颇能体会到都督平日常说的心力交瘁是什么滋味。

    寻找疯女人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整座后山,只要是有人迹的地方都被搜寻过了,但找到疯女人却像大海捞针一样困难。

    胥成眉头紧锁,担心疯女人遭遇不测、追寻海寇的线索就此断绝。

    得到处死张副尉的命令后,他心头并没有心愿得偿的欣喜。

    都督的警告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张副尉玩忽职守、败坏军纪,都督准许他严厉处置此事,却不许他将事情闹大。

    折返仙人屿的一路,他渐渐理解了都督的苦心。

    军中有多少个张副尉?

    胥成反复告诉自己,答案只能是一个。

    只等找到疯女人后,他便要当众处死张副尉,平息这次的渎职事件,将精力集中到追索海寇和黎焜的大事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胡思乱想。

    可惜,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

    胥成带人守在上山的路口,以便最快得到疯女人的消息。

    张副尉白天被海水泡得头昏脑涨,口不择言,承认了诸多罪行。等到胥成离开仙人屿,他才回过神来。

    他陷入遭受惩罚的恐惧中不能自拔,终于想出一个不能称之为办法的办法。

    溺水者双手胡乱拍水挣扎,总算幸运地抓住了一块救命的浮木。

    张副尉利用疯女人的下落不明,极力为他自己开脱罪责。

    “胥校尉,我虽然做了那样的荒唐事,但我真的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正因为那个疯女人太了解这座山、太能躲藏了,我才想到那个该死的主意。胥校尉,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开恩,放过我这一次吧。胥校尉,求求你了,我一定会立功赎过,做牛做马报答你!”

    他记得,胥成原本只想对他小惩大戒,后来因为他放纵兵士捕猎疯女人取乐的事,胥成才勃然大怒。

    如今,他料想胥成已经得到了都督韩爽的首肯,以都督的严厉苛刻,他不会有好下场。若不抓住最后的机会改口求饶,他还有活路吗?

    由张副尉带领来到仙人屿驻守的五十名兵士列队在一旁,战战兢兢。他们听见张副尉认错求饶的声音凄惨万分,都心有戚戚。

    有个张副尉的心腹忍不住跳出来,替张副尉求情。

    接着又有第二人、第三人……

    胥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没有理会张副尉,只对着求情的兵士,厉声道:“我初来乍到,要在偌大的后山找到那名人证确实要花费一些时间。但你们——早早来到仙人屿,游猎取乐,早就把这点地儿摸透了——你们不可能不知道人证藏身的一两个地方。说出来!”

    众人吓得伏倒在地,瑟瑟发抖。

    打头为张副尉求情的兵士壮着胆子抬起头,望向他的上司,得到一个禁止的眼神后,才慌忙低下头去。

    无人回答胥成的问话。

    但那名兵士和张副尉的小动作却落在胥成眼里。

    胥成怒不可遏,当场指着那名兵士,要求对方起身回话。

    那人只得站起来。

    “张副尉玩忽职守,贻误军机。旁人知情不报,同样是重罪。”胥成先威胁一句。

    兵士连忙否认,称他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哼。你若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凭什么替罪人求情?我劝你说出实情,否则,我同样会治你的罪。”

    兵士腿一软,又下跪求饶,但仍不肯出卖张副尉。

    胥成正要发作,忽然想起被张副尉驱赶到后山居住的那户置守夫妇。那二人应该比任何人更熟悉后山各处地形。

    他当机立断,将兵士隐瞒不报的事放到一旁,抬脚走向他白天去过的置守老夫妻的木屋。

    张副尉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朝他的心腹使了一个令对方心安的眼色。

    海边的傍晚并未真正陷入黑暗。

    天幕泛着荧光,为即将到来的夜间行动增添了便利。

    置守老夫妻也听到了官府在搜寻老梢头女儿的消息,此时见到胥成,立即明白这位年轻将军为何而来。

    老夫妻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去拜见。

    胥成也不啰嗦。

    “在我手下,今后绝不会再发生捕猎伤人的事。那个疯女人,我会为她延医治病,妥善安置。希望二位能助我找出她的下落。”

    也许是老夫妻准备搬回停灵庄安心乐意,也许是月夜清朗预兆了明天的好天气,困扰胥成的问题迎刃而解。

    经过置守老夫妻的指引,胥成带着亲兵登上山顶,在守林屋北面的一个山洞里找到了疯女人。

    在守林屋建成之前,那个山洞便是几户置守存放巡山所需补给的地方,后来渐渐荒废,无人踏足。

    老夫妻数次见到老梢头的女儿出了守林屋后不走山路下山、反而鬼鬼祟祟躲进树丛中,便在暗中猜测老梢头父女和那伙来路不明的人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后来得知那伙人的身份,老夫妻不敢招惹,对外装聋作哑。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二人仍只透露老梢头的女儿行踪诡秘,而隐瞒亲眼见过海寇的事实。

    探入山洞的火把照亮了山洞内的情形。

    疯女人坐在洞内最深处的干草堆上,像一头受惊的野兽睁大双眼盯着拿火把的兵士。哪知火把的光芒晃了她的眼,她忍不住用力眨了又眨。

    她衣衫褴褛,肮脏不堪。裸露的面庞、手臂和双足上有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已经干燥结痂,有些仍渗出血珠点点。

    干草堆的一侧是一些凌乱的衣物,另一侧是两把锈蚀的长矛。

    疯女人仍懂得用木栏挡住洞口,并用长矛防身。胥成由此断定她仍保持着最后一分神智。

    兵士们一靠近疯女人,她就疯狂发出凄厉的叫喊。

    胥成想到疯女人身上的线索,下令不得刺激疯女人发疯。

    兵士们后退至山洞入口,疯女人才停止叫喊、但仍发出粗重的哼哧声。

    胥成原本打算先让带路的老夫妻安抚好疯女人的情绪,再带疯女人下山。

    但老夫妻以两家人关系并不亲密为借口,再三推托,不愿和老梢头父女扯上关系。

    胥成只能另想办法。

    亲兵中有人献计,找人扮成老梢头劝说疯女人自动下山。

    胥成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但置守老夫妻指出了欠妥之处。

    老梢头女儿的性情和乖巧顺从毫不沾边,也不会事事听从父亲的安排。相反,她很有主意,她的父亲平时也很信服女儿的决断。

    更何况,胥成的亲兵个个年轻力壮,根本扮不好年过花甲的老梢头,就算是哄骗一个半疯的女人,也很勉强。

    一计不成,又有人提议扮成海寇、强掳疯女人下山。

    胥成听后,更觉得此计欠妥。

    白天,他经历了身体的劳碌奔波和精神的紧张震动,现在,山洞里的疯女人就像这一切经历结束后、上天赐给他的最好的嘉奖。

    他不容他的嘉奖受到任何闪失。

    “我来试试。”

    胥成无视了亲兵的劝阻,解下兵甲重新走进山洞,走向疯女人。

    疯女人睁大眼睛,张开嘴,随时准备发出惊叫。

    胥成在距离疯女人三尺开外的位置停下脚步,抢先开口,语气平静。

    “我是来救你的,别喊,好吗?”他伸出右手,掌心朝向疯女人,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同时双腿微屈,慢慢低下身子。

    年轻的将军注视着疯女人的双眼,猛然发现,他面前那双眼睛里除了疯狂、还有野兽般骇人的凶狠。

    疯女人动了。

    情势有如饿虎扑羊。

444 一怒

    疯女人的牙齿划开了血肉,紧咬住猎物不放。

    胥成的右臂血流如注,但他训练有素,右肩一撞,将疯女人压倒在干草堆上。

    他左手掐着疯女人的咽喉,也掐着疯女人的性命。

    疯女人面色涨得红紫,憋不住要咳嗽,略微松了口。

    胥成趁机收回右手,同时反应过来:疯女人将他的靠近当成恶意袭击,才会做出咬人的举动。

    等候在洞口的亲兵接连不断发出请示,都被他挡下。

    他没有将自己右手受的伤怪罪到疯女人的求生本能上,反而解除了他的左手对疯女人的禁锢。

    疯女人旋即扭转身体、手脚并用想要逃走。

    这个动作露出了疯女人的背部。

    遍布后背的密集伤痕和衣裳上染血的开裂比疯女人的证词更加有力。

    他不用发问也知道这些伤痕从何而来。

    山上静立不动的树枝草叶造成了疯女人脸部和手脚多处轻浅细长的伤口,却无法在疯女人的后背留下如此深刻且宽度不一的印记。

    胥成一动不动,似乎在想象疯女人的遭遇。

    疯女人的喉咙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堵住了他的耳朵。疯女人的挣扎掀起的尘沙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本该直接将疯女人双手反剪、带下山去,但这一刻,他迟疑不定。

    对他来说,抓住疯女人轻而易举,但消除疯女人后背的伤痕带给他的震动却很困难。

    他想起年少时初次独力狩猎一头野鹿。在最后关头,他忘了韩爽的教导,忘了怎么做才能给野鹿致命的一击。他只能抱着挣扎的重伤的野鹿度过那个漫长的白天,等韩爽前来接应。

    最后,那头野鹿死得血肉模糊。

    韩爽称赞他有少年血勇,他却在心底埋下一团迷惑。

    随着他年纪增长,心底的疑云逐渐消散。他想,他已经找到了他一直在追寻的答案。

    亲兵以为胥校尉陷入不测,不得已违抗命令。

    更多火把的光亮重新充满整个山洞。

    胥成好像被疯女人传染了疯癫,竟觉得光芒刺眼。

    他伸出流血的右手止住亲兵的脚步,静静等待。

    疯女人渐渐耗尽最后的抵抗的力气,伏在干草堆中呜呜哭泣。

    胥成收回手,胸膛起伏,好像经历了一场恶战后庆幸自己保全了性命。

    他的少年血勇在不知不觉间变成青年的神勇。就连他的亲兵也看不出他的愤怒。

    温暖的掌心拍抚着疯女人的后脑。

    胥成仿佛在安慰抱着垂死野鹿的少年。

    疯女人彻底平静下来,慢慢转身直面胥成。

    汗水和泪水沾湿了疯女人的衣襟,而她毫不在意。

    胥成停下动作,看着疯女人伸出手、轻轻抓住他受伤的右臂、像一头野兽一样去舔那处流血的伤口。

    他没有阻止。

    如此亲密的接触一下子拉近了二人心灵之间的距离。

    胥成感觉到,自己已经获得了疯女人的信任。

    “我带你下山,我会保护你。”他许下承诺。

    “保、护……”

    疯女人吐字不清,像个学语的幼儿。

    胥成听后却很满意。

    “下山。”他又说了一遍,期待疯女人的复述。

    但他失算了。

    疯女人听到下山两个字就往后躲。

    “治伤。”胥成改变主意,指了指疯女人,又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臂。

    疯女人嘴巴一撇,神色委屈。

    “疼。”

    胥成发现疯女人并非无法沟通,放心几分。

    “治好就不疼了。”他对置守老夫妻说过的话并非妄言。他确实打算治好疯女人的疯病,但看如今的情形,治好疯女人的伤同样重要。

    疯女人摇摇头。她似乎感到了疲倦,旁若无人趴在干草堆上,不一会儿便发出了鼾声。

    胥成命人为疯女人找来一套衣物,而后才带着疯女人下山。

    亲兵见胥成对待疯女人耐心十足、细致周到,个个诧异无比,却不敢置喙。

    张副尉从白天等到黑夜,终于确定他绝了路了。

    浑身是伤的疯女人被胥成找到,他纵使有一百张嘴也撇不清干系。

    “胥校尉,我错了,我是一时糊涂,才会犯了不该犯的错。你饶了我吧,饶了我这一次吧?”

    张副尉痛哭流涕,语气恳切。

    他见到疯女人被胥成的亲兵抱下山,明白了胥成心里所想的比嘴上所说的更加重视疯女人。

    他不再否认自己的罪过,只求胥成心软饶恕他。

    “我对都督、对校尉、对军督府忠心耿耿,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胥校尉,你打我吧,你狠狠地打我,我一定老实受着,但我求你了,别罚我去做苦役。我这副身子,去做苦役的下场只有一死……我还想替都督和校尉效死尽忠,请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胥成听张副尉话里还有侥幸活命的意思,不禁发出冷笑。

    “都督命你守备仙人屿、追寻海寇的形迹,但你玩忽职守,纵容兵士败坏军纪,差点把唯一知道海寇线索的人证凌辱至死。如果只是罚你去北营做苦役,那才是轻饶你。”

    张副尉吓得腿上一软,瘫倒在地。

    他扭头去看他闷声不响的心腹们,心里明白胥成仅仅只是要拿他一个人的性命杀鸡儆猴。

    他不甘心。

    “胥校尉要杀我?为了一个女人?”张副尉坐在地上起不来,但还能开口说话,“我替都督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就连这次出兵离岛,我都是第一个请命讨贼的。而你,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想杀死都督的忠臣良将!我看你才是鬼迷心窍!这个疯女人就是祸水,就是她迷惑你残害同袍!”

    张副尉对自己极力抬高,对胥成和疯女人极力贬低,目的只在于给胥成处死他的行为泼脏水。

    胥成一怒之下,亲手拔出了佩刀。

    张副尉见到胥成眼里的凶光,不由自主两手撑地、向后挪去。

    他的几名心腹一开始还留在队列最前方,准备为张副尉求情,此时避之不及,无奈只能用身体将张副尉挡住。

    “你杀了我,看兄弟们将来如何为你效命!就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张副尉躲在人群中,感到几分安全,说得越来越起兴,“你年纪轻轻,没经过什么事,才会被一个疯女人迷住。胥校尉,外面的女人多的是……”

    张副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手握在他最信重的心腹的肩头,指节发白,好像两者原本就是长成一体的。

    那名心腹做了他的盾牌,被胥成的佩刀刺中腹部,血流不止。

    张副尉也被暴怒杀人的胥成吓得不敢动弹,迎来了生命的终结。

    虽然胥成命人救治那名不幸被他刺伤的兵士,但那名兵士仍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随后,他得到回报:死去的兵士尸身各处有不少愈合程度不同的咬痕。

    他认定自己没有错杀好人,心里减轻了自责。

    年轻的校尉准备将今夜发生的事如实上报,请都督降罪。

    他很快又想到张副尉一死、都督自然要另外安排人手守备仙人屿。

    考虑再三,胥成打算向韩爽推荐一个人,于是唤来他的亲兵冯隆,询问起冯隆的看法。

    亲兵冯隆将胥成今夜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忧心忡忡。

    听见胥成打算提拔他,他更是惶恐不已。

    “万万不可!校尉今日杀死张副尉已经招来一些非议,此时再向都督推荐属下接替张副尉守备仙人屿,只会让人误会校尉摈斥异己、任人唯亲。”

    胥成把冯隆的顾虑听进去了。

    他心中郁愤:“张副尉死有余辜,被我失手误杀的那名兵士也不清白,非议从何而来?”

    冯隆回答得很谨慎。

    “张副尉该死。他明知校尉是为顾全大局、才不辞辛苦搜山找人,可他偏偏污蔑校尉找人是出于一己之私。不明就里的人便会被这番虚言误导,损害校尉的声誉。”

    事实上,就连他这个时刻追随在校尉身边的亲兵都感到不认同:校尉对疯女人过于看重,就算是为了得到海寇的线索,终究事倍功半。

    胥成无从得知冯隆的真实看法,也无从解释。

    他年少时杀死的那头野鹿让他变成和张副尉截然不同的人。

    他想,他或许真的如冯隆所说,做出了摈斥异己的事。

    这是都督不想看见的,也是他万万不能承认的。

445 纠缠

    朱舸分别和俞溢、熊暴石二人谈论了关于盗取文卷的行动和刘筠的下落这两件事,但朱舸并未将俞溢的目的泄露给熊暴石。

    俞溢本来只是想以同意朱舸参与这次行动为条件,私下要求朱舸配合他说服熊暴石在他潜入府衙盗文卷的时候望风。

    为了确保万全,他只能先做小人。

    朱舸却嫌事情不够复杂,说出了一个令他震惊的事实:刘筠已经离开了九首山,并托人传话到俞舟堂,试图联络他。

    俞溢起初还把这话当成朱舸的试探,后来想到他只需要询问原叔就能得知真相,朱舸根本没必要骗他。

    欣喜之余,他陷入了两难。

    一方面,他先前哄骗熊暴石下山的事被揭穿后,为了行动顺利,他曾对熊暴石许下承诺:二人合力盗取文卷,他不会再辜负熊暴石的信任。

    他不想轻易打破自己的誓言,招致灾祸。

    另一方面,他又迫切想见到刘筠,想知道刘筠是否安然无恙。盗取文卷的行动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他必须去做的事。

    他没必要再拿他的前途去冒险。

    出于戒心,俞溢不打算请求朱舸的指点。

    他必须自己做出决断。

    而后,便有了朱舸对熊暴石的提醒:刘筠正在寻找俞溢、俞溢可能会退出行动。

    熊暴石绝不会想到,朱舸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俞溢的主意。

    俞溢将他的难题通过朱舸转移给了熊暴石。

    他认为熊暴石长在山野、不知世事,这导致熊暴石对人、对事的看法过于简单。

    比如,他选择对翁老伯隐瞒他打听府衙布局的目的,熊暴石却坚持要求他对翁老伯说明真相。

    如果熊暴石能够始终如一、不计个人得失,对他说出刘筠的消息,他便名正言顺退出行动、而不必顾虑自己是否主动打破了誓言。

    如果熊暴石认清现实,出于私心对他隐瞒了刘筠的消息,那么,他和熊暴石两人也算认同了彼此。他不必再和熊暴石置气,也可以心安理得先去见过刘筠,再回头继续进行盗文卷的行动。这也算是一种两全的办法。

    俞溢自认为考虑周全,但却忽略了熊暴石身边最大的变数。

    熊暴石对俞溢说出朱舸告诉她的“秘密”,并且预料到俞溢一定会即刻动身去找刘姑娘。她打算独自行动。

    见到原本英姿飒爽的熊暴石变得蔫头蔫脑,俞溢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对他来说,能够撇脱麻烦去见刘筠自然是件好事。但是,明知熊暴石无人帮扶极可能失手被擒,他又有些不忍心。

    回想过去,他和熊暴石萍水相逢。

    一个是西二营逃兵,遇险时为了保命,满口谎言。一个是山中拦路贼,做事不问情由,暴戾成性。

    如今,他的性命已经不受威胁,他的私心杂念却打消不尽。

    而熊暴石却渐渐收敛了暴戾的脾性,变得平和冷静。

    俞溢能看出熊暴石的变化,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改变了熊暴石。

    他无从知晓,只能猜测:从前的熊暴石会用那根愤怒的蛇矛捅破违逆她心意的人的喉咙、而不会逆来顺受,或许,眼下的熊暴石是因为那根蛇矛不在身边才性情大变。

    猜测归猜测,他已无意深究。

    他必须接受,熊暴石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小妹是不是没把我算进去?什么叫独自行动?”朱舸仍留在俞溢的临时居所。

    他将俞溢和熊暴石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而且,他不准备袖手旁观。

    “朱大哥……”熊暴石说话的声音不再爽朗,而是变得低沉,像在压抑着什么,“我想过了,事关重大,我不想连累任何人。”

    朱舸呵呵一笑:“小妹这是把我当外人了。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你开口,我就不会拒绝。我许诺过的事一定会办到。”

    熊暴石心中感激,略一犹豫,她最终还是点头了。

    俞溢却从朱舸的话里听出了讽刺的意味。

    他当初也曾对熊暴石许下承诺,如今诺言尚未兑现,他便要离熊暴石而去。

    他几乎感到,朱舸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背信弃义。

    俞溢不愿再忍受眼前的难堪。他对客人提议,各自安歇。

    “原来已经到宵禁了。”朱舸似乎经过俞溢的提醒才注意到夜色渐深,“事不宜迟,小妹,我们换上夜行衣,去府衙探一探。”

    俞溢见朱舸不理会他的提议,心下不悦。如果朱舸和熊暴石执意要在今夜行动,他根本没有时间处理好一切首尾。万一二人失手,他依然逃不开干系。

    “朱大哥,文卷就在府衙里,不会走也不会飞,你们早晚能拿到。先前我是为了救人,才急于求成。现在你们可以从长计议。”俞溢说道。

    朱舸从容不迫。

    “俞弟这话,我听糊涂了。急着要去见刘姑娘的人不是你吗?我和小妹要是从长计议,耽误你去见刘姑娘,那就不美了。”

    俞溢愣了愣,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朱舸好心解释说:“我托一位朋友帮忙打听刘姑娘的下落,小妹的事情不解决,我也脱不开身去见我那位朋友,你说是不是?”

    俞溢听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像冷不防被人刮了一个耳光,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朱舸是在试探他,也是在戏弄他。

    他从碰见朱舸的那一刻起,就被朱舸当成了玩物。他不够聪明,也不够强大,既看不穿朱舸的目的,也摆脱不了朱舸的纠缠。

    他已一败涂地。

    熊暴石还没觉察到俞溢心境的变化。她只是听朱舸为她和俞溢的事尽心尽力,猛然受到触动。

    下山后,她见识到许多山上没有的事物。

    有时候,她也会感到迷惑和不适。

    山下的世界太大、太复杂了。

    她从俞溢策划的盗文卷的行动就能看出来,自幼长在山下的俞溢虽然懂得比她多,但活得也比她累。

    她甚至产生了回到山上、再也不出来的想法。

    是朱舸打消了她的疑惑,也是朱舸让她明白了,这世上宝贵的感情除了有族人之亲,还有朋友之义。

    远在九首山的母亲永远不会教导她这些东西。

    至于那个让她懵懂体会到情人之爱的男人,也让她品尝到嫉妒的苦涩。

    在她说出道别的话之前,她舌尖的苦涩忽然泛起回甘。

    “今天晚上,我们三人一定要拿到那份文卷。”

    俞溢说得笃定,望向朱舸的目光却像风暴中的小船一样摇摆。

446 串供

    容州大衙的刑房灯火通明,不像秦湘湘想象的阴森可怖,但也带给她不小的威压。

    她看也不看那些排列整齐的刑具一眼,只按照衙役的指示,走进刑房最深处由一道上锁的栏栅木门分隔而成的小小监房,等待她的杀人嫌疑被洗清。

    作为人证同样被带到刑房的说书人窦季方给了她一点安抚,聊胜于无。

    押送二人来此的衙役完成了上司交代的公事,便自行离开,似乎并不担心案情未定、刑房内的二人很可能会串供。

    人证的待遇比疑犯优厚许多。

    窦季方能够在刑房内四处走动,未受拘束。但他的心情并不比秦湘湘放松。

    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各种刑具吸引了。

    木制的头枷,铁制的脚镣手铐,削薄的竹签,打磨得一头尖一头钝的铁针,还有许多他想象不出用途的器具,一一映入他的眼帘。

    它们似乎刚刚从受刑者身上取下来,还残留着属于活人的恐惧气息。

    窦季方略一犹豫,随即凑近前去。

    他嗅到铁器和油漆的气味,同时确认刑具上没有一点血腥,这才将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他眼前的刑房大门敞开着,比普通人家更不设防。

    窦季方随意迈开脚步,重新折回门口,注意到与刑房相对的户房虚掩着门,四下悄无人声。

    不料,就在退回房内的时候,他无意间抬起头扫视屋顶,冷不丁瞥见天棚角落里有个一寸见方的通风口。

    他后背的汗毛登时竖起。

    记忆深处,诏狱的铁门缓缓打开,门内伸出的无形锁链将他紧紧缚住。

    通风口并不透光。

    刑房顶部似乎还藏着一间阁楼,而登上阁楼的楼梯却不在刑房之中。

    窦季方胸膛快速起伏,直到咬掉了拇指的一块指甲,才让自己镇定几分。

    他在诏狱中见过的各处通风洞口并非个个都拥有窥视的功用。

    就算刑房之上真的有一间秘密阁楼,且阁楼中真的有人在暗中窥探,他也不必过分惊骇、失了理智。

    毕竟,那个恶鬼般的男人已经真正变成了死鬼。镇察司如今的威势及不上当年的万分之一。

    他姑且认定阁楼有人,那么,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念头让他彻底平静下来。

    在一片异常的寂静中,窦季方开口了。

    “秦班主,你没杀人吧?”他走到囚禁秦湘湘的栏栅木门前三步开外的位置。

    秦湘湘正一边焦急等待,一边猜测小荷的全部诡计。

    此时听见窦季方发问,她不假思索回答说:“当然没有。”

    窦季方又说:“容氏在州城一手遮天,容圣女砸了你的揽月班,你不敢报复她,但你未必不敢报复容圣女的心腹随从。”

    秦湘湘心头一恼,差点忘了窦季方出言帮她从容老五手里脱身的事。

    她想到,她曾经对窦季方剖白过她对容圣女的怨恨,也曾和窦季方联手策划过针对容圣女的谣言。窦季方怎么会明知故问?

    秦湘湘恍然明白了窦季方的用意。她保留着面上的恼怒,说:“窦先生别激将我了,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容圣女砸揽月班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见到我做出什么报复她的事情来?揽月班好不容易重新开门,我这个时候忙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杀了容圣女的心腹随从,倒把我栽进去,这笔帐划得来吗?”

    秦湘湘按照窦季方的意思吐露心声。

    这里是府衙的刑房,不知道被多少眼睛盯着、多少耳朵听着。她说话必须小心。

    “我是信你的。”窦季方吐出一口气,向前一步,神色仍带着担忧,“可是,要说是容圣女指使她的心腹故意陷害你,也没有道理。你在州城还有其他仇家吗?”

    秦湘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将小荷从这场阴谋中撇清关系。

    “你这话问错了。我一个无足轻重的普通人,能惹到什么杀人的仇家?只是有人想利用我和容圣女从前结下的仇怨,借刀杀人罢了。我莫名其妙被卷入这些纷争里,真是倒霉透了。”

    窦季方也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既不是你的仇家,那就是容圣女的仇家了……”

    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们惹不起容圣女,同样惹不起容圣女的仇家。

    二人默契地对碧螺独自离开巫圣堂回揽月班报信的事闭口不谈。

    过了一会儿,窦季方才振作精神,对秦湘湘说:“我觉得,衙门一定会查清楚整件事。方才带我们来的官差办事就很公道。”

    秦湘湘想了想,壮着胆子,发出试探。

    “公道?整座州城都是姓容的,公道难道不是在容氏手里吗?”

    窦季方心里发笑。他发觉,秦湘湘比他了解的更加聪慧。

    “好一句州城姓容,我一定将你这句话禀报知州大人,治你藐视王法之罪。”刑房外忽然走进来一个身穿皂衣的青年,接过了秦湘湘的话头。

    他正是窦季方口中“处事公道”的官差。

    秦湘湘也见过他。

    “大人言重了,那话不是我说的,而是州城的百姓人人都在说的。”秦湘湘狡辩道。

    窦季方并不插话。

    “哼,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个小小的捕快。人人都在说,我却单单只听见你说。这说明,你平时没少说,合该被我抓住现行。”皂衣青年辩驳道。

    秦湘湘哑口无言,转头去看窦季方。

    窦季方示意她稍安勿躁。

    “捕快大人深谙辩讼之术,我们二人自愧不如。只是,倘若秦班主被坐实了逞凶杀人的罪过,那么,真正藐视王法的便另有其人了。到那时,捕快大人还能秉公执法吗?”

    青年捕快碰了个钉子,却没有露出不悦。

    “你也长了一条三寸舌。可惜,你说服不了容老五。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们二人还走不出巫圣堂。”他对窦季方提了个醒。

    “唉,”窦季方心领神会,“看来,秦班主确实说错话了。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我想秦班主一定能够虚心受教。”

    秦湘湘还听不出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在她看来,是窦季方落了下风。

    她向来很有眼色。

    “捕快大人教训的是。我今后不会再乱说话了。”

    窦季方与青年捕快相视一眼,忽然同时出声。

    “容……”

    “容……”

    窦季方请对方先说。

    捕快并不谦让,直接问道:“容圣女的仇家是谁?”

    窦季方请秦湘湘亲自回答。

    “容苍对我出手之前,提到他认为我是容二老爷的同谋。”秦湘湘仍未提及小荷与容老二的联络。

    捕快点点头,又给窦季方开口的机会。

    “容苍的尸首找到了吗?”这是窦季方最想知道的事,也是洗清秦湘湘杀人罪名的关键。

447 致用

    鹭羽牢记红姬的叮嘱,并用行动回报红姬的期望。

    她已经证实了她俘虏的女人就是王妧的心腹。

    此时,她要做的就是进行一场拷问,从俘虏嘴里套问出有用的消息。

    鹭羽深知,若不是受到酒婆子提携,她可能做一辈子杀手也碰触不到执事之位。

    从前她认为,杀手的刀下不会留任何活口,那么作为杀手,她也无须将精力浪费在学习与杀人无关的技能上。

    比如,拷问逼供。

    时移势易,她不得不改变想法。

    酒婆子从一众杀手中选中她,保举她进入酒馆听命。

    从这一点来说,酒婆子是她的恩人。

    如今长老将一份重担交托给她,并许诺酒婆子会指点她、帮助她完成任务。

    从这一点来说,酒婆子又变成了她的老师。

    这两重身份足以让鹭羽对酒婆子心生敬服。

    她说不准酒婆子在暗楼里拥有多老的资历,或许,她还没出生的时候,酒婆子就已经是暗楼的杀手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酒婆子深受长老信重、却没有成为长老的执事。她只能猜测,是酒婆子年纪大了、主动推辞。

    当然,她没有直接对酒婆子提起这个问题。

    她若要更进一步,就只能在长老和酒婆子面前表现出才干和稳重,而不能一而再再而三以冒失为借口推诿罪责。

    重伤卧床的酒婆子用仅剩的力气向鹭羽传授了审问俘虏的经验。

    鹭羽一一记下。

    她是临阵磨枪,现学现卖。

    俘虏的反应让她满意。她对刚刚学来的技巧掌握得很好。

    清醒后的俘虏已经相信了她的话,对她放下了戒心。

    “我的目标本来不是你,但阴差阳错……唉,谁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能随便放了你,只能等上头的指示……不过,我已经向上头解释清楚误会,你尽管放心吧。”

    俘虏被独自关押在囚室中。

    鹭羽并未露面,只是隔着门和俘虏说话。

    碧螺听出说话的女人并无恶意,便没有过分担忧自己的安危,反而牵挂起秦湘湘的处境。

    直到这时,她仍未弄清巫圣堂里发生的一切是何缘故。

    她再次回想起,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突然闯进二楼的厅室、喝退了药童、接着便和秦湘湘争执起来。

    她本想呼救,但来者像是外强中干、竟被自己携带的尖刀所伤。

    她还没来得及庆幸她和秦湘湘逃过一劫,秦湘湘便催促她立即离开巫圣堂、回揽月班向护卫吕平求救。

    当时,药童刚好折返,撞见了行凶的场面,吵嚷起来。

    情急之下,秦湘湘仅仅只朝她解释了一句话,便不由分说将她赶出厅室。

    “有人要害她……”

    是谁呢?

    碧螺的喃喃细语并未落入门外的鹭羽耳中。

    渐渐加深的夜色笼罩了杀手的脸。

    鹭羽听酒婆子说过,门内这间囚室原本关押着一名少年。

    少年是白先生一手调教出来,心性坚韧。普通的手段只能对付普通人,却对付不了像那个少年一样的训练有素的高手。

    对她来说,眼下的俘虏只是一个开始,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我也不瞒你,我已经查出你是燕国公府的人。如果你的主子要为你出头,追究起来,我怕是要受到重罚。你是不用担心了,该担心的人是我。”

    鹭羽估计,接下来的审问还要持续很长时间。她无暇脱身为自己搬来一张椅子,索性坐到地上。

    奔波了一天,她为疲劳的双腿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

    她需要一种放松的心情来面对俘虏。

    碧螺却在听到女人的话后警惕起来。

    无论女人的目标是否针对她,女人的所作所为都像是在图谋不轨。

    但她没有直接说破这一点,而是问道:“你说你抓错了人,那你真正想抓的是秦班主吗?”

    鹭羽早已准备好应对俘虏可能提出的一切问题。

    “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没错,我正是奉命去找秦班主,准备将她悄悄带走。”

    碧螺诧异想到:门外的女人难道提前获知了巫圣堂会发生什么事?

    更让她诧异的是,紧锁的屋门似乎遮挡不住她忧虑的神色,就连她脑中无形的念头都被女人看穿了。

    “没想到,因为我不小心失手,那场阴谋还是发生了。秦班主还是被诬陷杀人了。”鹭羽解除了俘虏心中生出的疑惑,又种下新的疑惑,“凭我一己之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碧螺忍不住想,门外的女人肯定知道一些内情,但她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更不能确定对方是敌是友。

    犹豫片刻,她才问了一句:“你说的阴谋到底是指?”

    鹭羽听出俘虏语气急切,便按照酒婆子教导的方法,透露出十分为难。

    “这……事关重大,能说的我便说了,不能说的,你问我也是白问。”

    说完,她仍静静等待。

    审问俘虏和杀人一样需要耐心,她早已经历过锤炼。

    眼前的情势尽在她的掌控之中,但意外还是出现了。

    费心费力后、本该卧床休息的酒婆子忽然命死士传话说,要立即见到她。

    红姬离开州城之前,曾给酒婆子留下一批死士,供酒婆子调遣。

    鹭羽得到消息,还以为酒婆子仍有教诲。

    她暂时撇下俘虏,快步来到酒婆子的卧房。

    一阵血腥气味直冲她脑门袭来。

    她在黑暗中拔出随身的匕首,防备不测。

    这一次她料错了。

    酒婆子虚弱而愤怒的声音从睡床上传来。

    “杀了那小鬼!我让你现在、立马、即刻、去杀了那小鬼!你去不去!”

    鹭羽心头一震。

    那小鬼……

    除了重伤酒婆子的那个叫作小蛮的孩子,鹭羽想不出有哪个小鬼能激起酒婆子心中如此强烈的仇恨。

    “去。”她选择先安抚酒婆子的情绪。

    若是酒婆子一怒之下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不仅会失去一个强大的助力,将来更无颜面对长老。

    她没有第二种选择。

    “好,好,”酒婆子喘着粗气,血腥味正是从她的口中泛出来的,“这枚银针,你拿着。听好了,你要用它杀死那小鬼。我现在就教你穿针……穿针秘技。”

    鹭羽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并从黑暗中分辨出一点微弱的闪光。

    那就是酒婆子手里的银针。

    过后,有死士奉酒婆子之命向她解释了这枚银针的来龙去脉。

    她想,如果她是酒婆子,得知那小鬼在长老的眼皮子底下故意留下这枚从她手里偷去的银针,她大约同样会把这一举动当作挑衅,并且同样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亲手杀死那小鬼的心情。

448 掩护

    留下容苍的性命让小荷原本的计划出现了漏洞。

    好在,容苍身为容氏子弟,能为她提供许多有用的消息、扫除许多棘手的障碍。

    “容老二没那么聪明,他肯定料不到我是诈死引他主动露出马脚。”容苍听小荷说起她担心容老二会找到这个藏身处,便出言安抚,“而且,我们已经放出风声,包括容老二在内,每个人都以为我是因他而死,族中的长辈一定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至少,他不敢明目张胆找到我的住处来,为难我的仆从。”

    小荷点点头。其实,她担心的是,容老二若是找到这里、发现容苍诈死是她出的主意、即刻就会明白秦湘湘只是一个诱饵。到时,容老二只要把一切罪责都推到她头上,容氏上下就不会放过她这个挑拨离间、兴风作浪的仇人。

    “话虽然这么说,我还活着的事最终是瞒不过族里的,五掌事肯定会第一个来调查。他不会偏着我们……”

    容苍经过歇息,体力已恢复一半,伤势也没有恶化的迹象。

    他甚至感觉自己已经能够下地,只是仍未付诸行动。

    他继续说:“我考虑过了,我们唯一能求助的人只有十五太姑婆。她一心主持巫圣堂,无儿无女,谁做圣女她都不在乎。但是,如果有人想祸害容氏子弟,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铲除掉那个人。只要挨到容老二忍不住动手的时候,我们就赢了。”

    他满心期望小荷想出的这个引蛇出洞的计策能够奏效:容老二听闻秦班主这个帮凶出卖他,一怒之下,杀人灭口。到那时,他再重新出现,让小荷指证容老二和秦班主买凶谋害圣女未遂的事。

    此时此刻,他仍被前来投诚的丫环蒙在鼓里,丝毫没有察觉出真相:容老二的帮凶、容老二更想杀死的人不是秦湘湘。

    他需要十五太姑婆的掩护,小荷同样需要他的掩护。

    小荷料到容老二更有可能龟缩不出、而不会即刻被流言激恼得失去理智。

    她原本的计划和容苍此时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也必须冒险去见一个人,寻求对方的帮助,逼容老二狗急跳墙。

    她没有盲目相信自己一定能打动那个人,自然也怀疑容苍只是夸夸而谈。

    倘若容苍高估了那位十五太姑婆,容苍诈死的消息会不会即刻就被泄露出去?倘若那位十五太姑婆得知这一切是她的主意,会不会识破她的目的?

    对于那位十五太姑婆的真实情形,她无从得知。

    看到小荷忧心忡忡的模样,容苍忍不住生出怜惜。

    “你安心留在这里。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容苍按捺不住自己的情意,迫不及待想要得到小荷的回应,“等我们除掉容老二,我的伤也好了,圣女也回来了。你从前跟着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主子,肯定吃了很多苦。以后,你若肯跟着我,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苦。”

    小荷减轻了忧容。

    “公子真是心善。吃苦受累也不算什么,但是,从前我在揽月班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现在我是一刻也不想再过了。”

    听到小荷话里没有明确拒绝他,容苍心里高兴起来,脸色也变得红润。

    “公子,有一件事,请你一定要答应我。”小荷趁机说,“虽然我绝不愿意再回到揽月班去,但我不能只顾眼前的安乐,却置公子于险境呀。”

    容苍心中一动,连忙追问小荷为什么这么说。

    “如今秦班主肯定能猜到,有人把她和容二老爷的阴谋泄露给公子。如果我一直不在揽月班露面,一定会遭到怀疑。而且,我觉得秦班主不会坐以待毙。如果她将所有罪责推到我头上,联合容二老爷来对付我,我……我一条贱命,死了也不要紧。可是,如果我们的计划失败了,公子在族中的处境恐怕会更加艰难。”小荷正在为她离开容苍的住所寻找借口。

    揽月班里根本没有可以让她泄露的秘密。秦湘湘也许会怀疑她在暗中捣鬼,但她制造的麻烦已经足够让秦湘湘无暇顾及到她。

    然而,她说出的这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即刻就打动了容苍。

    “你为我费心费力,叫我怎么忍心让你回到那么危险的地方?你很可能去了就回不来了。”容苍有些着急,却不知所措。

    “唉,”小荷揉了揉眼睛,装出既无奈又感动的模样,“其实,我也没想到,我一个小小的丫环,竟然能够得到公子如此垂怜。但是,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秦班主和容二老爷再次联手做坏事。如果容二老爷冷静下来,联络上秦班主,他就会知道街上的流言不是出自秦班主之口,而是有人在暗算他。我说得对吗,公子?”

    事实上,她很清楚容老二把她和秦湘湘当成了主仆。流言无论是出自她,还是出自秦湘湘,说到底都是一回事。如果这次流言带来的风波一直不能平息,容老二绝无可能再次相信她,无论她或者秦湘湘是否与容老二联络。

    容苍早已被她说服,认定只要小荷不忍辱负重回到揽月班、他们的计划就会失败。

    他不禁黯然神伤。

    “公子还须保重身体,不必为我担心。”小荷适时发出安慰,“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公子会如此信任我,更何况是外人呢?只要公子不对外人提到我,谁都不会知道容二老爷和秦班主的阴谋是被一个丫环揭穿的。”

    容苍重重点了一下头,并作出保证:“我一定会保守秘密,保护你的安全。你这一去,务必安然归来。”

    小荷苦笑一声,像个习惯于谨小慎微的丫环,提出她的要求。

    “我不求别的,只求公子的信任。如果将来……唉,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就说眼下吧,公子打算去见十五太姑婆,她会像公子一样相信我吗?”

    容苍犹豫一会儿,说了实话。

    “你不是容氏族人,身份来历都微不足道。她在族中地位尊崇,就连我都要借圣女之名才能见到她。我想,她大概不会轻易相信你是个深明大义的人。”

    “如果十五太姑婆因为我只是个身份卑微的丫环而质疑公子所说的话,我就是死一万次也弥补不了这份罪过呀。”

    丫环战战兢兢,楚楚可怜。

    容苍思来想去,反过来安慰小荷:“这不是你的错。十五太姑婆位高权重,势必不能耳根子软,否则,她不知会受到多少小人的糊弄。你放心,她最能明辨是非,也一定能帮我们主持公道。我暂时不会向她提到你,只说事情是我打听来的。”

    小荷在心里冷笑:这种势利眼的公道和容老二认为的公道一样充满了私心和偏见。

    她没有被容苍的承诺蒙蔽双眼,追问道:“倘若十五太姑婆要你拿出证据呢?”

    容苍笑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没有你这个人证,我还有物证。我总不会为了诬陷容老二而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吧?容老二的野心昭然若揭,首领和圣女又不在城中,倘若十五太姑婆看不出双方的争持,那才奇怪。我之所以坚信十五太姑婆会站在我们这边,正是因为她的孩子死在质验仪式上。容老二迫不及待送他的一双儿女去参加质验仪式,甚至不惜谋害在位的圣女。他犯了不止一个忌讳。”

    小荷若有所思。

    察觉到容苍正盯着她看,她掩饰道:“族中的大事我不懂,但我相信公子一定能说服十五太姑婆。”

    “你是个谦虚的人,”容苍听小荷当她自己也是容氏族人,满心欢喜,满眼怜爱,“你呀,明明顾大局,识大体,心思细腻,还温柔体贴,偏偏你自己还不知道这些品质有多难得。我何其有幸……”

    小荷及时伸手捂住容苍的嘴巴,娇嗔地堵住容苍的话头。

    “公子太会夸人了,我……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话一说完,她的手腕就被容苍握住。

    小荷低下头。

    此时的她确实没心情继续戏弄容苍。

    比起她将要面对的奸狡诡谲之徒,应付眼前的容苍简直是易如反掌。

    于是,她挣脱束缚,跑出容苍的卧房,连一句道别也没说,留容苍一人在床上发愣。

449 讨还

    鹭羽毕竟没有真正经历过被同一个小鬼反复羞辱,因而,她也没有像酒婆子一样失去理智。

    后院廊下无人。

    她静静站在角落里,一边盘算,一边等着酒婆子不堪劳累陷入昏睡。

    突然间,她伸手扔出一枚银针。

    银针刺入廊柱,颤动不已。

    木质坚固,而她出手时力道稍弱。

    银针仅仅探入毫厘深度,便遇到不可抗拒的阻碍,最终不堪重负,跌落在地上。

    杀手从容上前捡起银针。

    鹭羽只是在测验银针的质地以及自己在短暂的学习中掌握了几分本事,而不是遇到敌人来袭出手反击。

    将银针贴身收好,她带着酒婆子传授的秘技和杀人指令往酒馆后门走去。

    跟随在她身后的两名死士是她主动向酒婆子讨来的,目的是表明她效命于酒婆子的决心。

    不出她所料,陷入癫狂的酒婆子完全相信她的保证:她会竭尽全力杀死小蛮,就算与老虞为敌、违背长老的意愿,她也在所不惜。

    此时谁也不知道,她口头上答应了酒婆子的请求,内心却不赞成这个决定。

    自从蝉衣追查到逃跑的少年和小童得到了老虞的庇护,红姬就禁止蝉衣和她接近老虞的当铺。

    今日追踪殷泉时,她察觉对方进入当铺后,即刻中止行动,并返回酒馆禀报红姬。她的举动得到红姬的肯定。

    红姬离开州城前,也对她交了底:白先生试图拉拢老虞,老虞却没有彻底站在白先生一边。

    虽然红姬并未明说,但鹭羽也能看出:红姬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只是担心属下能力不足才一字不提。

    鹭羽不敢在红姬面前夸口,心里却有立下大功、让红姬刮目相看的想法。

    她认为,酒婆子要不是被仇恨冲昏头脑、一定会担负起拉拢盟友的重任。事实上,酒婆子和老虞打过交道,必然更懂得如何投其所好。

    可惜,她今夜的行动得不到酒婆子的任何帮助。

    想到这里,鹭羽停下脚步。

    狭窄昏暗的后巷,三道人影以不远不近的间隔错落分开。

    乍一看,两名死士仿佛没有生命的木偶,任活人摆布。

    打头的鹭羽甚至没有转身,开口直接说道:“我并不准备杀死酒婆婆的仇人。你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折返酒馆,把我的决定回报给酒婆婆,一个是,追上长老的脚程,把我的决定回报给长老。别觉得奇怪,长老得到回报后一定会支持我的做法。如果你们选择回报长老,就等于选择欺瞒酒婆婆。反之,你们选择回报酒婆婆,就等于违逆长老。”

    死士并非聋子,却对鹭羽的话毫无反应。

    鹭羽知道,暗楼的杀手和死士干的都是杀人的活计,但二者实际要面对的危险和收获的待遇却很不一样。

    暗楼里最普通的无名黑衣,其中有一部分人,包括她,通过重重考验成为暗楼的杀手,而那些没有通过考验的失败者、以及那些根本没有资格参加考验的人便会走上死士的道路。

    她理所当然认为,相对于杀手来说,死士的身份是弱小和顺从的象征。

    但她今天发现,她并不真正了解其他无名黑衣成为死士的过程,她也不知道如何令死士听命。

    事情陷入僵局,这是她不想见到的。

    鹭羽终于转过身来,说:“既然如此,我便替你们选了吧。”

    话音未落,杀意已随着匕首出鞘。

    距离鹭羽较近的那名死士反应比同伴更快,即刻向后逃开。

    鹭羽心想速战速决,毫不犹豫使出她刚刚学来的穿针秘技。

    银针如她所愿命中窜逃死士的后脖颈。

    血肉不及木头坚固,而鹭羽的手法一次更比一次熟练。

    死士明显向左侧一歪,脚步踉跄一下,差点跌倒。

    鹭羽占了先手,瞬间杀死了抗命之人。

    另一名死士距离稍远,也幸运地拥有更多时间认清形势,果断选择向鹭羽俯首听命。

    “很好。”鹭羽半信半疑,说道,“你比死人聪明。折回去禀报酒婆婆,注定是死路一条,只有追随我,才有活路。”

    死士再次表明服从。

    鹭羽于是命令死士先去处理死人的尸首、而后前往当铺会合。

    她收起凶器,躲在暗处观察到死士遵命照办,才认定对方没有二心。

    直到这时候,鹭羽才为自己平白损失了一名死士而感到可惜。

    她白天独自去追踪揽月班班主,倘若手下有一两名听命的死士,也不至于出错。

    虽然她这次犯错的结果不算太糟,但是,她更想圆满完成长老的任务,而不想失败后再设法弥补。

    鹭羽心中暗暗感慨,脚下却未停歇。

    她已来到老虞的当铺门前。

    “我是红姬长老手下的人,奉命来讨小蛮姑娘欠下的东西。”

    门后的老虞在烛光中皱起一边眉头——另一边藏在微弱的光亮之外。

    “我以为,她和你们已经两清了。”

    鹭羽虽然得到过许多警告,但直接见到老虞时,她却看不出对方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甚至觉得,如果当铺四周没有暗哨护卫,她仅凭一己之力就能轻易杀死眼前这个令长老忌惮不已的人物。

    当然,她没有轻举妄动。

    她来到当铺的目的并不是杀人。

    “只是发生了一点小误会。小蛮姑娘当初从酒婆婆手里借走了三枚银针,今天在酒馆,她只还回来一枚,另有两枚尚未归还。这三枚银针是酒婆婆心爱之物,希望小蛮姑娘能够如数奉还。”

    老虞没有借口拒绝,让来者进门与小蛮对证。

    他手持烛台,用一点蜡烛燃烧发出的光亮牵引来客进入厅室,并在不经意间提起来客的脚步经过的某件不起眼的杂物有何种传奇的来头。

    鹭羽看着老虞手边摇晃的烛火,听着老虞平缓的声调,恍惚间失了神。

    酒婆子遭逢重击,精神萎靡不振,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如果不是小蛮故意留下那枚银针,酒婆子或许还能安心保养、祈盼病体能够好转。但事实却是,酒婆婆急于得到仇人受死的消息,倘若骤然心愿得偿,恐怕随即会撒手人寰……

    这是鹭羽从未对人提起的看法,也是她埋藏在心底的最真实的念头。

    她穿过拥挤杂乱的小院,不由自主勾动了心绪。

    老虞接连唤了她三声,她才回过神来。

    “对,我的名字叫做鹭羽,虞爷尽管直呼我的名字即可。”

    她嘴里喃喃回答着,脑子里却怎么也想不起老虞到底问了她什么问题。

    她仅仅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吗?

    鹭羽心头一激灵,牙关一扣,重重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让鲜血和疼痛带给她片刻清醒。

    与小院相通的厅室同样不够宽绰,但至少烛火明亮。

    鹭羽终于看清老虞的相貌。

    如果不是刻意铭记,她一眨眼就会忘记这张普通至极的面庞。

    如果她事先不知道当铺的主人就是她要找的老虞,如果老虞存心隐瞒,她很可能永远发现不了眼前人的身份,也永远无法了解长老到底在忌惮什么。

    “哼,我倒要看看谁敢来杀我?酒婆子能下地了?她竟有胆子找上门来?看我把她打出去!”

    小蛮听到门口的动静,匆匆赶来,还没踏入厅室,就大呼小叫。

    老虞摇了摇头。

    他先请客人入座,才对小蛮说明缘由。

    “鹭羽姑娘说,你拿了三枚不属于你的银针,如今银针的主人酒婆婆托她来讨回银针,你有什么话要说?”

    小蛮眼珠子一转,直接否认了。

    “银针本来就是我的。肯定是她在撒谎,肯定是酒婆子指使她来找我报仇的。”她虽然说话漏风,但底气十足,“看来,你是捡到我不小心落在酒馆的银针,硬说银针是你们的东西。真是臭不要脸!”

    老虞并不偏向哪一方,只是根据小蛮的说法,建议鹭羽拿出证据来。

    杀人凶器沾着半干的血迹,被鹭羽收藏在一方手帕中。

    小蛮一见到鹭羽掏出的银针,心头起伏不定,声音也微微颤抖。

    “你……你们拿我的银针杀了人?”

    鹭羽没有直接回答:“银针本是凶器。小蛮姑娘年纪小,恐怕压服不了凶器,反要被凶器所伤。把银针交还给我们,也是为小蛮姑娘好。”

    小蛮的火气一下子冲上头顶。

    “谁说我压服不了?你可别小瞧……”她着急起来,差点说漏嘴,“我自己的东西,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管不着。”

    鹭羽看向老虞:小蛮已经露了马脚,老虞会包庇吗?

    老虞面色如常,改换了话头:“酒婆子擅长一种绣花针法,能够一针封喉,想来你也得到了她的真传?”

    鹭羽明白,这是老虞的试探,但她更愿意把这次试探当作老虞给她的机会。

    她用行动作为回答。

    杀手一抬手,银针倏地飞向屋梁,没入半截,稳稳当当倒悬着。

    小蛮眨眨眼,看了看鹭羽的手,又看了看梁上的银针。

    她被鹭羽展露出来的本领惊得合不拢嘴,骤然意识到自己激怒酒婆子的举动差点带来灭顶之灾,这才感到后怕。

    “哼,以大欺小,我记住你了!”

    她不再等老虞开口,掏出藏在发髻里的两枚银针,扔在地上,一溜烟跑了。

    鹭羽见自己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暗暗松了一口气。

450 迫使

    红蔷本以为,萧芜不敢拿她怎么样。

    同为暗楼执事,萧芜敢只身前去她的酒馆,她也敢只身前来见萧芜。

    然而,她还是错估了形势。

    意外中毒以及鲎蝎部举事的时机迫在眉睫这两件事导致萧芜不得不选择冒进行事,而她恰恰是萧芜眼里坏事的威胁之一。

    酷刑对红蔷来说算不上折磨,更像一种羞辱。

    萧芜以即将成为长老、高高在上的姿态绑住她、割开她的每一个手指甲,目的只是想让她承认勾结叛徒的事实。

    未受刑前,红蔷认为她和萧芜平起平坐,就算看法不同,也不至于撕破脸。

    她并未将六安当成盟友,只要萧芜开出一个合适的条件,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六安,让六安吃些教训。

    但事实证明,她把萧芜想得简单了。

    吃了教训的人竟是她自己。

    “嘶……”

    红蔷痛得倒吸冷气。

    她坚信,萧芜将来一定会后悔今日所为。

    “叛徒?哼,你口口声声称他为叛徒,我得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红蔷已经下定决心。

    尽管她的额头大汗淋漓,但是她的眼神却未被水气侵染、软化。

    听见红蔷开口,萧芜才停下动作。

    先前他不顾伤势,奋力制服红蔷,已经耗尽了他仅剩的体力。

    此时,他甚至无法正常使用他擅长的九节鞭。

    “他奉长老之命来橡城,还瞒着你。你好好想想,为什么?”红蔷继续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长老对你起了的疑心?”

    她的话已足够明白。

    “这种时候,你还和我玩这种把戏?长老如何待我,我心知肚明,心安理得。你捕风捉影,挑拨离间,是没用的。”萧芜语气轻松,用小刀轻轻碰了碰红蔷的手指。

    红蔷咬牙切齿。

    “捕风捉影……那得是有影的事,才能让我捉住。”她的呼吸很深,脸颊边一缕被冷汗沾湿的头发翻飞不定,“乌翎的人马不是直奔橡城来的,我知道,他们先去了棉县,碰到了你嘴里说的那个叛徒。你猜,那个叛徒有没有将此事回禀长老?”

    红蔷当然知道、也通过苏兴的话得到证实:六安并未将此事告知红姬。

    可萧芜无从得知。

    “哼,这么大的事,你毫无察觉,到底是你存心隐瞒,还是你无能?长老也想知道答案,所以命她信任的‘叛徒’来调查她疑心的‘亲信’。真是可笑,被称为叛徒的人竭力证明自己的忠心,被称为亲信的人却做出背叛长老的无耻行径。萧芜,你以为你可以随随便便对待我,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刚刚告诉你乌翎的执事的下落,转头就被你当成囚徒严刑逼问。你就算杀了我灭口,也洗不清你勾结乌翎的嫌疑了。哈哈……”

    红蔷大笑出声,减轻了痛楚。

    萧芜咯噔一下,但很快冷静下来。

    他想到这番话很可能是红蔷在诈他,也有可能是红蔷受到叛徒的蒙蔽。

    担心红姬怀疑他勾结乌翎,根本就是杞人忧天。

    等红蔷笑够了,萧芜才说:“多谢你替我着想,那些事我自己会操心。我想知道的是,那个叛徒现在人在哪里?”

    红蔷心想,她下的毒药还不够重。

    “今天之前,我是真的不敢相信,你会勾结乌翎、背叛长老。就算他拿着长老的密信要求我听命,我也将信将疑。现在我才知道,他说的全都是真的。他奉命押送一批东西来橡城,但是,行动路线不知怎的泄露了给了乌翎的人。他拼尽全力,不但保住了东西,还保住一个人的性命,你猜那人是谁?”

    红蔷说出了容溪的名字,满意地看见萧芜的脸色变得凝重。

    萧芜陷入沉思:红蔷所说的许多消息都是真实的,但细节之处却和他知道的不同。

    比如,容溪在棉县遇到了押送劈刀的队伍,而刺杀发生在前一夜。红蔷将两件事混在一起了。

    他到现在还不能确定刺杀容溪的杀手的真实身份,红蔷却直接认定杀手是乌翎的人马。

    倘若是叛徒想要误导红蔷,那么叛徒拿出了什么证据?长老的密信么?

    “那封密信在哪儿?”

    红蔷当然拿不出来一件她随口胡诌的东西。她说:“密信不在我手里。不过,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长老英明,不会随便相信空口无凭的话,但如果那些话出自一个说话很有分量的人,那就不一样了。既知道押送任务,也知道容圣女行踪的人寥寥无几,萧芜,你就是其中之一。容圣女的指证,足以让长老认定她身边出了内鬼。”

    苏兴对她的解释是,当夜在棉县客店拿下乌翎的执事后,不小心让对方逃脱,而容圣女并不知晓危机被消除的过程。

    因此,容圣女不可能为六安作证,不可能要求红姬抓住真凶及内鬼,红姬当然更不可能怀疑萧芜。

    但是,不知情的萧芜很可能将红姬的沉默误认为隐瞒,从而相信红蔷的谎言。

    没成想,人算不如天算,红蔷还是算漏了一件事。

    “圣女从不直接和长老联络,就算在棉县遇到了乌翎的杀手,又被叛徒所救,她也不会绕过首领和我,独自去见长老。这种攸关性命的大事,她绝不会当成儿戏。”

    红蔷神情一僵,有一瞬间泄露出心虚,很快又掩饰过去。

    “是吗?可她那一夜遇到的不是你,而是你最看不顺眼的敌人。说起来,圣女在年纪和阅历上只是个小丫头,偏偏地位尊崇,受尽别人的奉承和恭维。她知道什么叫做借刀杀人吗?呵呵。”红蔷面上的镇定全靠六安留给她的诡计多端、巧舌如簧的印象支撑着。

    她几乎穷途末路,甚至感觉到绝望的侵蚀时,局面开始峰回路转。

    萧芜不幸被她的话击中要害。

    他想起,容溪不顾自身安危潜入城中的目的仅仅是质问他靖南王中毒一事的原委。

    他本以为,容溪所获知的关于红姬的消息是容全透露的,但从没想过,容溪很可能已经亲自见过红姬。

    容溪当时怀疑浊泽之行是他的阴谋,他还以为那是容溪要挟他坦白真相的手段,甚至产生了容溪受到高人点拨的念头。

    他根本没有时间弄清楚容溪身上的变化,哪知,仅仅是这一点小小的疏忽竟给叛徒留下了攻击他的把柄。

    想到容溪莫名其妙消失得无影无踪,极有可能是被叛徒蛊惑,伺机对付他,他后悔不迭。

    红蔷松了一口气。

    她做出无奈而又痛心的模样,感慨道:“我们身边明明有一个强大的敌人,却还是不知轻重,斗来斗去。萧芜,你就算斗赢了我、再斗赢他,到头来,你还是输。乌翎虎视眈眈,长老手下无人能用,结局是什么,不用我说,你心里清楚。”

    萧芜再三权衡,承认红蔷虽然暗中联络叛徒、却从未勾结乌翎。

    正好在这时,他得到了付老板擒获乌翎的执事的同伙的消息。

    除了叛徒的下落,他还有一个疑惑。

    “红蔷,你相信那个叛徒没有背叛长老、勾结乌翎吗?”

    红蔷早已准备好了答案,因此回答时毫无犹豫。

    “当然了。他是个聪明人。除了长老,还有谁能够宽宏大度地原谅他、提携他这个恶劣的家伙?”红蔷忍不住冷笑一声,“他曾想投靠燕国公府,但他选中的那位王姑娘和容圣女一样、只是一个不晓事的年轻丫头,能用他一时、护他一时,却不能改变他骨子里的本性。如果他不懂这个道理、转头投靠了乌翎……呵呵,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自掘坟墓的人不配做你的对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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