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1 哄骗
白先生离开老虞的当铺时,并没有带走满心期待的小蛮。
小蛮眼巴巴等了一个时辰,等来的却是她无法接受的结果。
小孩子可不懂忍耐两个字怎么写。
“先生他不要我了?”
小蛮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嚎啕大哭。
这个时候,除非白先生出现在她面前、带她离开当铺,否则,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能安抚她的情绪。
老虞同样无可奈何。
“别哭了。”劝慰的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小蛮的哭声像洪水一样淹没了其他一切响动。
老虞不由自主捂上自己的耳朵。
他拿小蛮的脾气毫无办法,但他确信自己的耐心大于小蛮的体力。
等小蛮哭累了,自然会停下来。
然而,小蛮比普通孩子多长了一副心眼。
在她累倒之前,她对老虞发出了愤怒的质问。
“你说话不算话!你明明说过,会让先生接我回去的!”她上气不接下气,手脚因为脱力而颤抖。
老虞看见这种情形,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的双耳不用忍受折磨了。
“我让他来接你走,可他不同意,我也不想强迫他。”
“胡说!先生人都来了,怎么会不同意带我走,你一定是威胁他了!”
小蛮的怨气无处发泄。
她只好将装着她的旧衣的小包裹当成武器,打在老虞身上。
可她的力气全都用在哭喊上,所剩无几。
她只打了一下就停手了。
“你不愧是他带大的孩子,他在想什么你都知道。”
老虞对小蛮的粗暴行为仍抱着宽容之心。
他的话成功吸引了小蛮的注意力。
只见小蛮伸出手,用掌心拭去眼角的泪水,又用手背去抹鼻涕,到最后她脸上仍是一团糟。
老虞转过头,本想当作没看见。但他再看一眼,还是忍不住拿出一块干净的手绢,为小蛮擦净脸上的污秽。
小蛮这时做出乖乖听话的模样。
“先生在想什么,我当然知道。”
老虞点点头,觉得小蛮恢复干净的脸变得顺眼许多。
“没错。我本来只是想托白先生传句话,就算他拒绝也没关系。但白先生却误以为我拿你来威胁他。他为了证明他是诚心诚意帮我传话,才坚持让你留下来。你不必伤心,白先生并没有抛弃你,反倒是为了你的安全煞费苦心。”老虞耐心哄小蛮高兴。
小蛮噘起嘴来,仍不肯相信。
“那……先生他怎么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他好好跟我解释的话,我一定会听的。”
她还有很多话要对先生说。特别是,路婴是自己偷偷溜走的,先生不能怪她。
老虞想了想,解释说:“他还不是怕你多想?你被他送去红姬身边,目的是刺探红姬的动向。他若和你见面,告诉你安心留下来,你岂不是要误会他的意思?我身边并没有什么消息值得白先生派你来刺探,不是吗?”
小蛮眼珠子转了转,缓缓点头。
“所以,先生不见我,是为了避免你误会我呀?”
她看见老虞承认了她的说法,顿时喜笑颜开。
“我就知道先生不会不要我!老虞,你也没有说话不算话!我错怪你了。”她拉着老虞的手,露出讨好的笑脸。
老虞扭头望向屋外。
哄骗一个孩子,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那我就留下来吧。先生帮你传话,他事情办成了就会来接我。老虞,你可不要嫌我吵、嫌我烦,也不能赶我走。”
小蛮想起酒婆子挂在嘴边的咒骂。
她知道酒婆子最讨厌她淘气,可她管不住自己。
老虞回答说:“你还是个孩子,吵闹些也是正常的,只是……我说这话不合适。白先生怎么教导你,是白先生的事,我无可置喙。”
他变得有些生疏冷漠。
小蛮还以为老虞不肯收留她,连忙保证说,她会很听话,也会帮忙提水搬柴,希望老虞不要赶她走。
老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但他没有透露分毫。
“我不会让你流落街头。但是,你活泼好动,总不能一直待在屋里。你想出门逛一逛、玩一玩吗?”老虞问。
小蛮急忙摇头,又在老虞的注视下点头承认。
先前,酒婆子不让她出酒馆。逃出酒馆后,她也不能随意出门。
她真的要闷坏了。
“可是,我怕出门后会遇到酒婆子。她还没死,对吧?”
她用烧火棍打酒婆子的时候确实下了死手,但她力气太小,非但没有杀死酒婆子,反而差点被酒婆子击杀在长街上。
“要不是遇见你,我已经死了。我还没有谢谢你呢,老虞……”她本以为,见到先生之后,先生肯定会安排她离开州城,她肯定不会再碰见那个死老太婆。
从那个死老太婆身上,她不仅学了一嘴粗话,还学会了强烈的憎恨,学会了深切的惧怕。
现在,先生需要她留在州城、留在老虞身边。
她该怎么办?
老虞微微一笑:“你和酒婆子之间确实打了个死结,但是,在我手里,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再深的仇怨也敌不过……”
他说到一半就被小蛮打断。
“老虞!你真是个好人!你……先生把我留下来,就是相信你能解决这个麻烦,对不对?你什么时候动手?我能帮得上忙吗?”小蛮欣喜万分,笑起来露出了豁牙,又连忙用手捂住。
老虞忍俊不禁。
他纠正道:“我说的解决可不是你想的那样。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只有杀人这一项。我找红姬把话说开,化解你和酒婆子的恩怨,不是很好吗?你小小年纪,不要总是喊打喊杀。”
小蛮听老虞教训她,本有些不满,但她知道老虞的好意,才没有计较。
“先生说我还小,不必懂那些太复杂的事。酒婆子打我、骂我,我不喜欢她,所以我就让她喝我的洗脚水,要不是……”她又想到那个没良心的臭水桶,心里愤愤不平,“要不是因为我还没到学习做杀手的年纪,那个死老太婆也不敢往死里欺负我。等我长大了,成为真正的杀手,谁敢不要命来欺负我?真希望那个死老太婆多活几年,我才好报仇。”
老虞听了小蛮的话,忽然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忘了,你将来也是做杀手的命。”
422 点醒
红姬见到酒婆子后,说出了自己和钉子的不同看法,并得到酒婆子的认同。
“你也觉得白先生是故意阻挠我和钉子见面?但是,钉子说,白先生过后没有再做其他动作,这很不合理。”
酒婆子这几日足不出户。
她的伤势虽然不致命,却让她吃了很大一顿苦头。
而且她受伤的地方主要在脸上,也是一件丢尽颜面的事。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鬼,更让她难以接受。
她恨不能将那小鬼剥皮抽筋,来消除她心头之恨。
但她做不到。
连红姬也做不到。
“钉子已经暴露,所带来的消息也不能全信。”酒婆子仍躺在床上休养,这是红姬赏赐她的特殊待遇。
她的伤势正在好转。
眼睛能睁开了,鼻子也能通气了。
原本有如风中之烛的老迈身躯像是从愤怒中汲取到不属于活人的恐怖能量,变成有气无脉的行尸。
红姬点点头,又意识到酒婆子的卧房太过昏暗,酒婆子的老眼可能看不见她的动作,便出声道:“你说得不错。”
说完,她走向床边的窗台。
酒婆子猜到她要做什么,连忙开口阻止。
“长老,我这伤不能吹风,还是让窗户关着吧?”
红姬没有和伤者相持,回到原位,继续未完的商讨。
“有一种可能,白先生是故意阻挠,后续又没有别的动作,说明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或者,他是故意阻挠,后续还做了一些动作,钉子却没有察觉。”红姬分析了两种她认为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酒婆子顺着红姬的思路说下去。
“第二种可能,说明白先生阻挠长老和钉子见面的真正目的没有达到,不足为虑。长老应该警惕第一种情况。”
红姬一直很忌惮白先生。
红叶死亡的真相,大长老和青简的秘密,乌翎曾经的心腹黄三针回归暗楼的缘由,这三件事和她的命运息息相关。
她岂能容许白先生握着这三个把柄来威胁她的前程?
她岂能不把白先生当成敌人来防备?
但在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红姬不敢轻举妄动。
“白先生真正的目的……”红姬回想起那一夜的情形。
当时她气昏了头,认为自己身边出了内鬼,大张旗鼓地盘查州城内的每一处暗哨,却一无所获。
最后是那个小叛徒提到萧芜,她才惊醒:幕后黑手是想离间她和她最得力的心腹。
“他不是想离间我和萧芜,因为我并没有召唤萧芜回来对质。”红姬逆向推测道。
酒婆子的脑筋也没有闲着。
“白先生也不是想切断长老和钉子的联系。”
红姬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接着说:“那件事发生后,我花了很多时间渐渐排除底下各人的嫌疑,最后,从水底浮起来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散人。至于红蔷,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她,她应该也不是白先生的目的。”
酒婆子沉默了。
她的手伸向床沿。手上的筋络凸起,拉扯着皱纹的形状。
红姬注意到酒婆子的反常,不禁发问。
酒婆子犹豫再三,最终决定说出她的真实想法,回报红姬对她的信任和体恤。
“长老有没有想过,当时,所有人都遭到长老的怀疑,处在漩涡中心的人却巧妙避开了冲击。假如白先生的目的是那个人呢?”
假如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内鬼呢?
酒婆子没有直接说破,但她的话足以点醒红姬。
“当时,我正需要人手押送那批劈刀去橡城,我怀疑所有人,独独相信他……”
如果白先生的目的就是帮那个小叛徒获取她的信任、获得押送劈刀的机会……
想到这里,红姬眼前一黑。
侵袭上她心头的黑暗比她眼前的黑暗更深沉、更可怕。
她差点找不到逃脱的路。
“殷泉送来消息说,百绍公主和王妧在离岛见过面,那个叛徒却对我隐瞒了这么重要的消息。我让他把蒲冰和百绍至宝带回来,他却辩解说,蒲冰主动来到容州,就算他完成任务了。”
红姬回想起来,叛徒背叛她的痕迹到处都是。
酒婆子想从床上起身,却被红姬伸手拦下。
红姬的声调毫无起伏,叫人听不出喜怒。
“我让他把红蔷和苏兴带回来见我,他半点反应也没有。相信一个曾经背叛我的人,是我做过的最愚蠢的事。”
酒婆子见过红姬发怒时的样子。
这样反常的冷静更像是暴怒的前兆。
她必须尽快安抚红姬,少让自己被怒火波及。
“长老,白先生阻挠长老和钉子见面,目的是那个人,更是那批劈刀。那批劈刀曾在棉县失落过几个时辰,又侥幸在容首领面前蒙混过关。萧芜对白先生的阴谋一无所知,也没有发现劈刀被动了手脚。该如何挽回局面,还请长老定夺。”
酒婆子的顾虑非常合理,顺利让红姬找回了理智。
“你说得对,现在不是我该气愤的时候。”红姬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将那口气缓缓吐出来,“我想,我有必要亲自去一趟橡城。”
酒婆子正要提出反对的意见,红姬却摆出不容拒绝的态度。
“那个叛徒正借着我的名头对付忠心于我的人,我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还有红蔷,还有乌翎派来的那些聒噪的鸟雀,我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酒婆子等红姬说完,才劝道:“如果长老去了橡城,州城由谁来坐镇?容首领也不在,容氏内部恐怕要出大乱子。”
红姬迟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别人我都不信,我只相信你。你和鹭羽留下来,照应一切。我悄悄出发,才好打那些不轨之徒一个措手不及。”
酒婆子用自己伤势未愈为借口,推脱重任。
红姬正为难时,忽然听见下属死士的禀告。
“怎么可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下属死士做出肯定的回答。
“那人确实自称老虞。”
红姬一下子从酒婆子床前的座位上站起身,冲出卧房外。
酒婆子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体力消耗殆尽,很快陷入昏睡。
相较于处置叛徒和保全前程,老虞的造访对红姬来说同样重要。
如果她能和老虞结成同盟,那么,她就有更大的把握除掉白先生。
然而,红姬暂时想不出老虞来见她的原因,更无法确定老虞带来的是善意还是恶意。
她只能抱着疑惑和戒备走向会客的前厅。
423 偶然
橡城下了一场小雨,刚刚把地面打湿,就匆匆停下。
空气变得沉闷起来。
萧芜心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得到焦铁袖追踪叛徒进入橡城的消息后,便陷入沉思。
直到付老板折返客店,向他回报最新进展,他才抓住了他苦苦思索、却一直想不通的关节。
“胡家的人从铁匠铺买了一批铁皮后,决定连夜出城。胡剪刀甚至没想过要和我联系。”萧芜自言自语,“倘若,有人假借我的名义,鼓动胡剪刀违犯禁令,一切就说得通了。”
付老板描述了买铁皮的客人的容貌,又说:“今日,也是这人暗中救走了那名疑似官差的年轻人。”
萧芜心里已有五分把握,付老板所说的人就是那个叛徒。
“叛徒终究是叛徒。他胆大妄为,敢插手阻挠我们这次行动,长老绝对不会再包庇他。”萧芜对付老板说道,“事情到这种地步,不必联络胡家的人了。叛徒敢来招惹我,我就对他来一次瓮中捉鳖。”
付老板仍不相信,那个叛徒的阴谋能实施得天衣无缝。若不是叛徒主动暴露,他和萧芜竟毫无察觉。
“我们事先没有得到叛徒来橡城的消息,是被人暗中拦截了?叛徒在橡城的活动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会不会是因为红蔷被叛徒收买了?”付老板有两个疑惑。
萧芜想了想,对他的心腹畅所欲言。
“消息未必是被人拦截了。如果他有任务在身,就能光明正大来橡城。越是机密重要的任务,知道的人越少。执行任务的人的行踪也一样是机密。比如,押送那批劈刀来橡城的任务……”
付老板点点头,接着说出另一个小小的疑惑:“和我们交接劈刀的,不是叛徒的人手吧?”
萧芜有心提携付老板,言无不尽。
“这是长老的规矩。送劈刀进城的人必须和我们自己人没有联系,万一出现差错,也追查不到我们头上。那人要能干、嘴严,还要值得信任。”
付老板一一受教。
“至于红蔷……叛徒没那么大能耐,红蔷也没那么容易被收买。除非长老亲自出马……”
萧芜忽然想到,假如叛徒也和他有一样的想法……
收买红蔷不易,策反红蔷却易如反掌!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们这次若能一并除掉红蔷,长老应该会很高兴。”萧芜当机立断,“攻城行动不能再等,时间就定在……”
二人的交谈声渐渐变低。
客店里来了一位避雨的客人。雨停了,客人却未离去。
客人戴着帷帽,看身形是个女人。
她一言不发,在前厅坐了好一会儿,才在伙计的询问中说出隐情。
“我的衣服被雨打湿,不好出去见人。能不能请你们行个方便,借我一个地方将衣服弄干。”
伙计做不了主,露出为难的神色。
女人善解人意,连忙说:“请你让我和这里的主人说句话吧,主人若是拒绝我,我……肯定不会纠缠的。”
伙计不忍心拒绝她,转身请来了客店主人付老二。
付老二听说了女人的意图,心里盘算起来。
白白借出客房和炭火,无疑是一桩亏本的生意。
付老二并不想这么做。
可他得找个理由拒绝女人要求。
“我开门做生意,总不能连客人的面都没见到,就糊里糊涂地让客人住进我店里吧?”
女人稍有犹豫,才解释说:“我相貌丑陋,平时出门都戴着帷帽,怕吓着别人。我……”
付老二听出女人不肯摘下帷帽,正合他的心意,便说:“如此,请恕我招呼不周了。雨已经停了,你请便吧。”
女人这时着急起来,用话拦住客店主人。
“实不相瞒,我……我确实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真容,怕招来那些狂蜂浪蝶。我是偷偷溜出来的,用这副样子回去见姥姥,肯定要挨骂。你可怜可怜我吧。如果你坚持要我取下帷帽,能否找一处人少的地方?我……我不怕你看见的。”
付老二见女人凑近他跟前,鼻间闻见一股浓重的脂粉香,一时有些昏头。
他答应道:“既然如此,你随我来,烘干衣服再走。”
伙计很有眼色,悄悄退下,去准备烘衣服的炭盆。
付老二领着女人走向后院,心里有些异样,好像有一群蚂蚁在挠他的胸口。
这里是他的客店。即使猜到女人的身份,他也没有任何防备。
他带着女人走进一间客房,正要让女人取下帷帽,却被一柄匕首抵住了咽喉。
“我问你,你好好回答,不要废话。”
乌雀刚刚从焦铁袖口中得知徐涧下落的线索,并追查到付老二的客店来。
确认了客店主人的身份后,她便打算逼问出和徐涧接触过的那个孩子的下落。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客店主人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武艺,更没有被人拿刀威胁过性命。
乌雀即刻便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我知道那对父子在哪儿,我带你去,你不要伤害我……”付老二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留着两分镇定。
“带路。”
乌雀一路跟着付老二的脚步,走向后院的另一间客房。
房门被推开后,房内的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被人打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乌雀透过帷帽的皂纱看去,房内的客人根本不是一长一幼,而是两名青年男子,其中一人还拄了一根拐杖。
“你活腻了!”
受到糊弄,乌雀当场就要对付老二下死手。
“住手!”
乌雀一扭头,想看清有胆子拦她的人长了什么模样。
这一眼,看得她顿时心慌意乱。
萧芜本以为付老二凶多吉少,没想到他的一声呵斥就让对方丢下人质、落荒而逃。
他看着头戴帷帽的女人逃走的背影,忽然觉察到不对劲,抬脚追赶出去。
付老板仍留在屋里。他挪动拐杖,低下身子扶起惊魂未定的弟弟。
他知道,有萧芜去追人、绝不会失手,便将注意力放在搜集线索上。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付老二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了心情,对兄长说道:“她假扮成娼妓,借故接近我,我着了她的道,带她进了后院。她的目的是孟树坚父子,而且她知道孟树坚父子就在我这客店里。”
424 邪道
见到属于燕国公府的标志,崔应水终于相信六安所说的阻止橡城发生祸乱的话。
他相信,王氏和崔氏一样忠于朝廷。
“我能阻止,我也会阻止。你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我即刻回禀上司。任何祸害橡城的阴谋都无法得逞。”崔应水对六安说道。
话音落下,他听见墙头六安的同伴传来一声响动,随即被六安吸引了注意。
“仅仅只是回禀上司?”六安挠了挠头,问,“你手下有多少能用的人?”
崔应水面露不解。
六安惊讶道:“一个都没有?”
“我是卫府佐事,手下没有人马可以调用。但是,我能拿到逆贼作乱的证据,就能说服薛城尹和李统军,他们二人才是解决祸乱的关键。”崔应水解释了自己的看法,又问六安要人手做什么。
六安听说崔应水在卫府的职分,这才明白过来。
得知崔应水手下无人可用,他并不着急,转念去想别的对策。
“有人手,我们就可以主动出击,打乱幕后黑手的步调。没有人手,我们就得冒险了。”
六安不肯挑明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和祸乱的具体情况,崔应水对此十分不满。
“你们找到我、救了我,我也相信你们、答应你们会尽全力阻止祸乱的发生。你还不肯告诉我一切真相?”
六安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说:“卫府早该知道西二营哗变、鲎蝎部领兵向橡城进发的消息了,你反来问我?你真的是卫府佐事吗?”
崔应水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他压低声音说:“泄露军机,罪当处死。你是从何处得来这些消息?”
六安心想,这卫府佐事真的有些不通人情。
“我从何处得来这些消息?我就算说了,崔佐事也无从查证吧?我不是军中的人,军法处置不了我。崔佐事想知道一切真相,实在是强人所难。”六安旁敲侧击,想让崔应水明白:双方彼此都有所保留、不必气急败坏。
崔应水却没有领会六安的意思,说:“我就当这些消息是你们燕国公府刺探得来的。不过,我劝你们不要声张。军法处置不了你们,还有国法。”
六安心底渐渐不耐烦,嘴上仍然答应了。
“我们自然不会乱说。”
崔应水松了一口气,接着方才的话头,说:“如果你知道作乱的黑手行事的步调、还有一套应对的计策,那么,你想要多少人手,卫府都可以调来。前提是,你得拿出证据说服李统军和薛城尹。”
他终于不再要求六安说出一切真相。
六安思索片刻,反问:“卫府能调来多少人手,估计需要多久?”
崔应水又被噎住了。
他觉得,眼前这个江湖人简直不可理喻、无法沟通。
“调动的人多就慢一些,人少就快一些。”他平复了心情,决心以大局为重,“你的证据除了要说服李统军,还要说服薛城尹,而且,我现在就要知道,你的证据是什么。”
六安根本没有能拿出手的证据。但他不会说出这一点。
他知道孟树坚送入城中的那批劈刀的下落,也知道如果听从崔应水的建议、将这个消息层层上报,肯定会打草惊蛇。到时候,他就先手变后手了。
“慢?我们可等不了太久。黑手随时会发动。我们最好兵分两路。由我二人去引蛇出洞,你去回报卫府。至于你要的证据,只要我们把黑手引出来,你们自然能够见到证据。”
对六安做出的安排,崔应水很不赞同。
他不明白,明明有正道坦途可走,为何这些江湖人偏偏要冒险走邪道?
“不行。我两手空空回去,就算李统军相信我,薛城尹也不会相信我。没有薛城尹点头,卫府的人手进不了城,你们做什么都是白搭。”
他本想改变六安的决定,却遭到反驳。
“堂堂卫府佐事在打铁街差点被人暗害,这还不够引起城尹的重视?不然,你请统军大人配合你,演一场追拿凶犯的戏给城尹看,进城的借口不就有了吗?”六安说。
崔应水被这个建议气得心肝发痛。
“你们江湖人总是这样走歪门邪道、不讲规矩么?难怪朝廷当你们是一盘散沙、成不了气候!”这已经是崔应水能说出口的最恶毒的咒骂。
比起六安从前耳濡目染的粗话,这番文绉绉的争论温和得像一阵春风。
六安忍不住想到王妧被他气得脸色通红、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笑得像是得到极高的赞扬,叫崔应水不明就里。
等笑够了,他才说:“我也见过一些世家子弟,他们胡闹起来,比我这个江湖人还要狂乱十倍。你姓崔,是汾州人?”
“你听说过汾州崔氏?”崔应水心中惊异。
六安似笑非笑。
“我当然听说过。你和我们姑娘是表兄妹,没错吧?”
他想起了王妧说过的话。
崔氏老夫人一直以自己的家世为荣。
崔应水点点头。崔氏和王氏的姻亲不是秘密。
“就算是王家的妹妹来了,我也会要求她交出逆贼作乱的证据。”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六安不愿留在这里浪费时间说服崔应水,正要一走了之。
严沁忽然从墙头上插话说:“如果有人证,城尹和统军会相信吗?”
墙下的两人都愣住了。
“会。”崔应水抢先回答。
六安接着说:“时间来不及的。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崔佐事被人救走了,而且,我还在铁匠铺露了脸。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他们一定会做最坏的打算。”
“他们?他们是谁?”崔应水没有把六安的理由听进耳中,只关心他想知道的。
“我把他们的身份告诉你,你会按我说的、演戏骗城尹点头吗?”六安问出口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崔应水果然拒绝了。
这时,严沁又说:“来不及也要做。你一个人能行吗?”
崔应水顺着这个问题看向六安。
六安为难地皱了眉。
在他看来,严沁实在没有必要去做崔应水的人证。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说服崔应水这个死脑筋。
“罢了,区区鲎蝎部,我还怕他们不成?严沁,你把鲎蝎部里应外合的计划告诉统军和城尹,还有鲎蝎部圣女也在城中,如果能得到圣女的倒戈,卫府兵不血刃也能取胜。这件事,你知道吗?”
六安希望严沁不要对卫府的人提及暗楼。因为他和暗楼仍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严沁看清六安眼里的深意,认真回答说:“我知道了。”
425 教导
孟树坚和小棠谈心许久,都没有说服小棠开口。
他心里既失望又隐隐有些欢喜。
小棠年纪虽小,却很聪明,不容易受到旁人的糊弄。
贾家的人,如贾静,都将小棠当成身份贵重的小公子、过于娇宠。
而贾家的当家之主贾若岚的做法恰恰相反,她教导小棠十分严苛,甚至要求小孩子自己拄拐行走。
在这种情形下,小棠还能保持本性,不骄不躁,实在难得。
孟树坚决定不再和小棠讲道理,而是换一种方法,得出小棠和那个不肯露面的神秘人物交往的实情。
他不认为,小棠当着付家兄弟的面会说漏嘴。
那个好心帮小棠传话的姐姐说不定是杜撰出来的。
“小棠,你母亲教你言而有信,我也赞同。爹爹不会让你坏了信用。”孟树坚像是打算放弃了。
贾玉棠终于露出笑容。他真怕爹爹一直追问下去。到最后,他肯定会变成娘亲讨厌的不听教的孩子。
“爹爹,你真好。我们什么时候出城?”贾玉棠又将话头绕回他最想知道的事。
“不急,爹爹一定会带你出城,我也会对你守信用的。”孟树坚再次许下承诺,他不会用卑劣的伎俩威胁他的孩子。
“嗯,我相信爹爹。”这种时候,贾玉棠才显露出孩子的天真。
“既然现在我们没事做,爹爹就继续教你为商之道。”孟树坚看见小棠点头,才继续说,“你的母亲虽然掌理着贾家偌大的家业,但经营手段并不高明。最近三个月,贾家在橡城的商铺又有几间关门转让了。我还在离岛碰见原来替贾家打理商铺的老人做了其他商行的管事。由此可知,你要学习经营,与其跟你母亲学,不如跟我学。”
孟树坚像是把心思完全投入到教导孩子上,孩子也受到感染。
贾玉棠听得认真,思考得也很认真。
“娘亲说,她这么做是有道理的。我还小,不懂事。等我长大了,她才会解释给我听。”
孟树坚却说:“你年纪小,不代表你什么也不懂。别人说的话,包括爹爹和你母亲的话,你不必全听、全信。但你要多听、多想,不要让你的心被一种声音蒙蔽,知道吗?”
贾玉棠点点头。
虽然娘亲没有告诉他,但他知道,娘亲前些日子处置了一个经常偷偷拿糖果给他的仆从。
三姨说,他吃了糖果就不吃饭,人人都能看出来,只有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他想,那个时候,他的心就是被糖果蒙蔽了。
“爹爹,三姨总是要我听话,我知道,她想让我听她的话,但是,我还是想跟爹爹出门。就算娘亲怪我,爹爹也会和娘亲讲道理的,对不对?”贾玉棠问。
孟树坚做出肯定的回答。
“没有一种选择是对所有人都好的。有时候,你做出了一种选择,结果不是伤了别人,就是伤了自己。无论出现哪种情况,你都要学会承受。”他渐渐说得深刻,怕小棠听不懂,又怕小棠已经听懂。
“爹爹,”贾玉棠突然红了眼眶,说话带上了哭腔,“我伤了三姨的心,我承受……我能承受。”
孟树坚将小棠搂入怀中,安抚道:“小事,这是小事。你三姨不会因此责怪你。有我在,她只会责怪我。你看,她责怪我的时候最痛快,根本不会为难。这事到最后就是我和她之间的问题。你慢慢学,不用着急的。”
贾玉棠听后,才平复下来。
孟树坚知道,小棠此时全心信赖着他。他如果重新提起小棠遇见的那个神秘人物,小棠很可能不会像方才一样闭口不谈。
但他仍坚持他的打算。
“商贾之道,还有一条。你如果能掌握别人想知道却无从得知的秘密消息,你就能用它做一个公平的交易。”
贾玉棠被激起了好奇。
他一直不知道娘亲是怎么找出偷偷送糖果给他的仆从,三姨知道却不肯告诉他。如果他早一点向爹爹学,他就能和三姨做个交易了。
孟树坚接着说:“爹爹今天可以拿任何你想知道的秘密和你做一个交易。而且,爹爹和你只能说实话。这是交易之前的保证。怎么样?你要不要和爹爹做这个交易呀?”
“当然好!”贾玉棠沉浸探究秘密消息的兴奋中,没有考虑什么是公平,“我想知道……”
他想知道很多事。
从爹爹去过的地方、见识过的珍奇,到山上的雪、海上的船,还有他身边叮人的蚊虫、枯萎的花……
他什么都想问。
但每一次,他刚要问出口,又将问题咽回去。
他心里总有更想问的问题冒出来。
反复几次,他兴高采烈的劲头被打消干净,只剩一点点追问到底的执着。
“怎么样?你想好了吗?”孟树坚笑着问。
他预料不到人小鬼大的小棠会问出什么问题,却不担心自己会被问住。
贾玉棠的小脸皱成一团,挣脱爹爹的怀抱,因他即将问出的问题变得扭捏起来。
“爹爹,你答应我会说实话,对吗?”
孟树坚听了小棠的反问,再次做出保证。
贾玉棠下定决心,问出他最好奇的问题:“爹爹,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家,离开我娘亲?”
他的娘亲不许他发问,也禁止三姨为他解答。
他握紧了他的小拐,祈盼爹爹不像娘亲和三姨一样保守秘密。
孟树坚准备了一肚子稀奇古怪的故事,然而全都派不上用场。
小棠提出来的问题再寻常不过、再简单不过,答案却沉重得叫人承担不起。
孟树坚面色凝重。
他答应小棠说出实话,便不会食言。
“因为你母亲要走的路困难重重,我陪她走了一段,发现那是一条绝路。这世上有无穷变数,唯有天道是既定不变、不可违抗的。所以,我决定和你母亲分开。如果有一天她悔悟了,我就会回来。”
贾家的败落明显可以预见,他却不像贾若岚一样拥有力挽狂澜的决心。
他对贾家来说始终是个外人。
他也在短暂的犹豫后彻底将自己当成了外人。
“好了,爹爹也想知道你的一个秘密。你也会说实话,对吗?”孟树坚没有在小棠面前陷入神伤。他很久以前就已走出困惑。
贾玉棠为自己的娘亲担忧,还想多问几句,他的爹爹却不给他更多的机会。
426 下手
萧芜重伤了戴帷帽的女人,自己的手臂也挨了一刀、血流不止。
他中毒了。
女人逃脱了。
萧芜不得不回到付老二的客店处理伤口。
“这毒很像出自乌翎长老手下的‘滴血穿石’。”
他胡乱服下解毒的丹药,不求对症,只求保命。
暗楼执事各有所长。
萧芜对毒术一知半解,但他深知暗楼中精通用毒的那几个人的名字和上百种有名的毒药。
“一开始,她还不肯使出全力,怕被我看穿身份,最后被我逼到绝处,才露了这一手。我真是大意了……”
萧芜一边感慨,一边凝神思索接下来的动作。
前有叛徒作梗,后有乌翎的人手泄露行踪。
萧芜很难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和我交手的女人很可能就是红蔷手里那个执事的同伴。苏兴就是这里抓住乌翎的执事,又让人从这里逃脱了。”
留在萧芜跟前听候调遣的仍然是付老板。
“可是,我听我二弟说,那个女人的目的是孟树坚父子,这一点令人费解。”付老板说。
“她的目的是孟树坚?”萧芜想到了那批劈刀,还没得出结论,就被去而复返的付老二打断了思绪。
付老二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他被孟树坚请去,此时带来一个付老板等待已久的消息。
“焦铁袖没有说谎。孟树坚的孩子确实是自愿跟着客店里的一位年轻客人离开的。昨夜,那个年轻人一直陪着孩子,今天早上独自来客店传话,让孟树坚去南城门接孩子。”
“年轻客人?”萧芜比付老板更快反应过来。
他问付老板,焦铁袖如何形容掳劫孩子的人。
付老板如实回答。
付老二也想起了那个客人的容貌。
萧芜不必寻求苏兴的证实,也能肯定,逃脱的执事和带孩子离开客店的是同一个人。
“苏兴回报说,他抓住了乌翎的执事。我随他赶到客店时,那个执事已经逃脱了,同时失踪的还有孟树坚的孩子。方才那个戴帷帽的女人想找孟树坚父子,必定是得到线索来追查她的同伴的下落。”
付老板也赞同萧芜这番推测。
“那个执事如今在红蔷手里,我们该怎么做?”他询问萧芜的指示。
萧芜将前后关连起来,顿时勃然大怒。
他猛地抬起手臂,正要拍在桌面上,不料牵动了伤处,衣袖处又渗出一团血迹。
他这才冷静下来。
“红蔷这个贱人,竟敢糊弄我?她说,她已经拿下了苏兴和乌翎的执事。如果她说了实话,那个执事怎么可能陪着孟树坚的孩子?怎么可能出现在南城门、被焦铁袖当作掳劫孩子的人?”
付家兄弟这才醒悟过来。
二人不约而同暗暗佩服萧执事心思缜密,但只有兄长一人说出了心声。
萧芜面色凝重,对追随者的奉承置若罔闻。
“孟树坚还说了什么?他有那个年轻人下落的线索吗?”
被问的人是付老二,回答的人也是付老二。
“今天一大早,两人路过南街附近一间小茶馆,孩子渴了想喝水,那个人就让孩子独自进了小茶馆讨水喝。我想,如果那个人想找个不起眼的地方歇脚,应该会选择那间小茶馆。”
萧芜点点头,命付老板即刻去小茶馆拿人。
他独自留下,猜测叛徒是否已经和红蔷有了联络,心里渐渐偏向肯定的答案。
如果叛徒、红蔷和乌翎的人手联合起来,破坏他和长老的安排,他该如何防备?如何一举多得?
雨停了,城里的空气依然闷热,像一锅煮沸的粥。
有些火候弱的地方容易被人遗忘,热气飘来时也会迅速冷却。
徐涧没想到,最先找到他的会是眼前的陌生女人。
他在听见陌生女人叫出他的名字的时候,就拿出全副戒备。
小茶馆里的伙计见势不对,收走了徐涧的茶碗,又把客人赶出了小小的铺面。
徐涧没心情计较。
他东逃西窜大半天,连一口水都喝不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歇脚解渴的地方,却被陌生女人堵住退路。
他现在最想做的,是联络到他的同伴,安安稳稳睡一觉,而不是和来意不明的陌生女人周旋。
可惜,他无法如愿。
“想跑?你知道出了这条街,外边等着你的是什么?”
红蔷悠然自得,甚至抬头观察被困在街巷上空的阴云。
小茶馆外有她布置好的猎网,她并不担心雀鸟能从她眼皮底下飞走。
“你是什么人?”
徐涧一开口就露了怯。
几人同样是暗楼执事,徐涧却没有乌雀的老练,也没有红蔷的手段。
红蔷忍不住心生轻视。
然而,天上层层叠叠汇聚在一起的阴云一直在提醒她:暴雨将至。
她可不想被雨淋湿,落得一个狼狈不堪的收场。
“乌雀是我的朋友,她托我来找你,怕你撞上不该撞上的人。你还不快随我来?”
红蔷抛下一块诱饵。
哪知雀鸟谨慎,不肯啄食。
“不该撞上的人?橡城这么大,随便两个人在城里住一年,也有可能互相碰不到面。我怕什么?”徐涧见对方不肯直接表明身份,即刻怀疑对方在使诈。
红蔷并不啰嗦,直接抛出第二块诱饵。
“真是嘴硬得很。萧芜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你不跟我走,就快些逃命去吧。”
徐涧心中一惊。
对方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在躲避什么。
但他仍不敢轻信。
因为,知道这两件事的人可能是乌雀的朋友,也可能是萧芜的人马。
“有人在追踪我。你能解决吗?”这是他不敢直接联络乌雀的原因。
如果对方能解决这个麻烦,他即刻就能脱身去和乌雀会合。否则,他只能当对方是萧芜的人马。
红蔷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她没有发现任何跟踪徐涧的尾巴,为何徐涧会说出这种话?
倘若徐涧是在试探她,她无论是承认还是否认,都会陷入被动。
“高手么?藏得倒很隐蔽。你放心,就算是萧芜,也不敢和我抢人,更别说是其他小猫小狗了。”她放出大话,只为取得徐涧的信任,“整个橡城,只有我能保你。错过这个机会,你别想找到生路。”
徐涧终于在交锋中败下阵来,选择跟随陌生女人离开。
但他不忘留下线索,让乌雀继续追踪他的足迹。
红蔷察觉到什么,但没有阻止。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427 灭口
家住南塘前的杜大娘身患怪病,正在州城的巫圣堂接受医治。
杜大娘的女儿杜桑因为家园遭逢鼠患,请来乡间的捕鼠队伍灭鼠除祸。
得知家园暂时无法居住,杜桑便带着妹妹杜若前往州城与家人相聚。
杜家姐妹动身后,整支捕鼠队伍便开始在杜家田园布置机关和陷阱,目的是以最轻的代价解决来犯的敌人。
曲恬是魏知春的贴身护卫,也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人。有她在,王妧并不担心计划会失败。
反倒是一心卖弄的武仲更有可能惹出乱子。
王妧几次欲言又止。
曲恬看出王妧有些心神不宁,便打算出言安抚:“王姑娘认为,容氏为了隐瞒杜大娘患病的消息,会派出多少人手杀人灭口呢?”
“对付杜家姐妹,一个杀手就足够了,难不成还需要大队人马?”王妧随口一说。
曲恬愣了愣。她本以为王妧是为即将到来的凶险而担忧,此时听王妧的口气却不像这回事。
“话说回来,替容氏卖命的那些杀手的来头,你们知道多少?”王妧还没有机会对魏知春提起暗楼。
但她知道,只要她提了,曲恬就会帮她把话带到魏知春耳中。
曲恬知无不言。
“端王说过,靖南王差点死在那伙人手里。”
王妧补充说:“他们的组织叫作暗楼,和容全联络的头领叫作红姬。他们的手段并不局限于暗杀和用毒,还精通刺探消息和笼络人心。”
曲恬点点头。她也听过这两个名字。
“这次我们早有准备。就算容氏派来十个杀手,也只有败退这一种结局。我们还要给容氏一个教训,让他们不敢再肆意妄为。”
王妧沉默不语。
和容氏的大胆相比,暗楼的野心被曲恬轻视了。
曲恬误以为,王妧是因为不相信赤猊军的实力才没有搭话。
“常有传言说,赤猊军以一当十。真正了解赤猊军的人就知道,这不是夸大其词。”曲恬脸上没有自吹自擂的得意,为了让王妧信服,她更像是在述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比如,跟随王姑娘的武仲和阮啸。他们的武艺放在普通人面前确实出众,但放在赤猊军面前,十个武仲和十个阮啸加起来也敌不过十个赤猊军。赤猊军是真正的以一当十、以十当百。我们这些人虽然已经不在军中留用,但只要军中征召,我们随时能够上阵杀敌。”
王妧看着曲恬身上骤然暴发的威慑,心中一动。
她忽然笑了。
“我很期待曲护卫能够让我大开眼界。”
捕鼠队伍依然保留着军中的旧习。
正午过后,队伍安排了轮值和巡哨。
曲恬和王妧都认为杀手会选择借夜色掩盖杀人行径,即便如此,所有人都不敢有丝毫放松。
出人意料的是,日头刚刚偏斜两分、甚至未到傍晚,哨子便带来了警告。
有一人一马从桑叶滩方向的小路疾驰而来。
“不是从州城的方向来的?”王妧有些疑惑。
曲恬想了想,说:“命令从州城发出,领命的杀手却不一定从州城出发。”
这话有一定的道理。
王妧点点头,提出另一个问题。
“你对其他人都做了安排,独独漏掉我。你是想让我旁观战局?”
魏知春最初的说辞是,丹荔园没有闲人,客人也得帮忙干活。
王妧不觉得曲恬会违背魏知春的意愿。
果然,曲恬朴实的脸上露出一点点狡黠。
若不是眼尖,王妧肯定察觉不到。
“我们这些人里面,和杜桑年纪、身形最接近的人只有王姑娘你了。王姑娘什么都不用做,留在屋里就可以了。”曲恬说。
王妧愣了愣。
这么合理的安排,她一时竟想不出反对的理由。
“留在屋里,做诱饵。”
曲恬挠了挠鼻头:“当然也不是什么都不做,防身还是要做的。”
王妧这才知道,武仲爱不释手的那副铁指套因何而来。
“就这么办吧。”
曲恬如释重负。
一声令下,留在杜家田园的十人、包括武仲和阮啸各归其位。
武仲见曲恬和王妧都留在屋子里,并未意识到王妧做了捕鼠行动的诱饵,只当曲恬布置得当、王妧一定会安然无恙。这是他在短短半天里对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自然而然产生的信赖。
阮啸的藏身之处在南面的方塘。
他不介意打湿衣裳。
但是,塘水蒙住了他的耳朵和眼睛,他无法直接掌握水面之上的动静,这一点令他不满。
即便如此,他仍什么也没说,好像忘了他的嘴并没有被人堵住。
说话声,脚步声,甚至喘息声,霎时间一起消失在空气中。
田园归于平静。
王妧仿佛成为方圆左近唯一的活人。
不用她耐心等待,杀手和他的马已经踩上杜家门前的小径、越过圈养鸡鸭的矮篱笆。
粗略一看,他布衣布鞋,身形、相貌都很普通,不像一个冷酷的杀手,更像一个想向路边的人家讨水喝的过路旅人。
王妧见到他的时候,恍惚明白了对方为什么敢在白天动手。
耷拉的眼皮遮盖住瞳仁深处的空洞,路途的风沙粉饰了撇嘴的表情带来的凛冽之色。
王妧从没见过比眼前人更像杀手的杀手。
“随随便便闯到别人家里来,你是要做贼吗?”王妧拿出主人家的架势,首先开口质问。
杀手眼神空空,却不是瞎子。
他先扫视四周,而后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屋内的气息。
“我不是贼,想讨碗水喝,可以吗?”他嗓子干哑,证明他确实赶了很久的路,才停下来讨水。
“不可以。”
王妧的拒绝不但让杀手撑开了眼皮,还让躲在屋后的曲恬心跳加快了。
“门前一池塘水你当做看不见,还闯进屋里来。我看,你就是要做贼。”王妧继续说。她知道,杀手还在找杜家姐妹二人之中的妹妹。
杀手摸了摸下巴,思索过后,改口说:“你说得有道理。我就是来做贼的,偷水贼。你家里就你一个人,你拦得住我吗?”
王妧听后,发出嗤笑。
“你承认你要做贼便罢了,还说什么偷水贼。你以为这些借口骗得过我吗?你再不老实交代,我就会让你知道我是不是一个人。”
曲恬忍住笑意。她没有亲眼看见杀手的反应,却从王妧说话的语气和内容推断出,杀手对王妧没有威胁。
杀手打量一番王妧的装束,忽然高声说:“人都出来吧。”
说完,他将手放在耳边,做出侧耳细听的姿势。
王妧脸上变得严肃起来,握紧双拳想阻止什么。
“你承认自己是一个人也罢了,还说什么要我老实交代。你以为你骗得过我吗?”杀手回忆着王妧刚刚说过的一字一句,嘲弄地复述一遍。
王妧当即意识到,对方很自大。她当初也是自大到不顾后果激怒刘匡,后来才有所收敛。
杀手如此自大,笃定他的目标是手无寸铁的少女和小童,竟然没有预先查探目标四周的情况,就直接出现。
他如果不是实力强大,就是行事冒失。
王妧相信自己的判断:对方是一个自大的高手。
见王妧没有被激怒,杀手反而怒了。
“不是讨水,不是偷盗,我是来杀人的。”杀手抛出无形的套索,并一点点收紧,“我演得不像,可我杀人很厉害。你的脖子,呵呵,和屋外那群鸡鸭的脖子一样脆弱。”
他想看看他的目标脸上的恐惧,那会是他这一趟行动最大的收获。
没想到,他的目标很快就接受了他的真实身份,没有露出半点慌张。
“你杀人的时候,把人看成鸡鸭,那你看你自己是什么?”王妧看见杀手眼里的寒光中映着她的身影。
杀手无言以对,陡然发现他的目标挣脱了套索,而他自己却被缚住双手。
他不再多言,倏然抽出随身的尖刀。
王妧知道,收网的时机到了。
“你是个爱演戏的杀手。是杀了太多人,忘了你只是一个凡人吗?”王妧向窗边后退,窗外就是曲恬的藏身之处,“如果你今天杀不了我,你就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杀手。你就是一只笨鸡。”
王妧不明白,曲恬为什么还不动手?
她已经无处可退了。
“听好了,我的名字叫做乌鸦,但我更喜欢别人叫我老鸹。你到了地下,可以向阎罗打听一下,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杀手的理智渐渐被杀意淹没,“如果你不是我的目标,我真舍不得一刀杀了你,我会把你千刀万剐……”
话音未落,尖刀已经刺出。
“曲恬!”
王妧的匕首挡不住杀手的刀。
她的手腕血流如注。
屋外各处的人影闪动,冲向陷阱中的猛兽。
王妧面对杀手时的言语举动过于从容,骗过了杀手,也骗过了曲恬。
她还以为王妧正在套问杀手,才暂时按兵不动。
直到王妧呼喊出声,她才意识到危险。
她翻窗进屋,全身绷紧,出手迅捷如闪电。
那根长棍化成利剑,指向杀手的咽喉。
谁知,杀手竟然没有躲闪。他的目标始终锁定在王妧身上。
王妧去路被拦,退路被截,呼吸之间,她只剩死路一条。
恐惧攥住她的舌头。
她不甘示弱,盯着杀手那双眼皮耷拉的眼睛。
“你演得不像……我演得像不像?”她眼里尽是嘲笑。
乌鸦犯了一个他当杀手以来从未犯过的错误。
他在杀人时失神了。
428 来头
见冯大方仍在犹豫,蒲冰等得不耐烦了。
“莫非那些无赖大有来头,连你也不敢招惹?”
冯大方一听说卜神医想打听的事,即刻变成哑巴。遭到追问后,他不得不开口。
“我只是个普通人,平时那些无赖毫无来往,哪里知道他们有什么来头?”冯大方刚要借口推脱,便听到卜神医的冷笑,连忙挽回情面,问,“卜神医听说过巫圣堂么?”
蒲冰当然听说过。
她第一天来到梓县,就从街头听见巫圣堂的名字,并从巫圣堂买了一颗价格昂贵的圣丹。
后来在安贫舍,佟舍长也提到巫圣堂的巫医治不好沈蔽的隐疾。
正因为她的医术超过了巫圣堂的巫医,她的神医之名才能得到佟舍长的认可。
而且,她还从孟树坚和小童沙三口中得知,之所以人人争先购买巫圣堂的圣丹,是因为州城有人患了黑斑病,而巫圣堂宣称圣丹包治百病。
蒲冰当然不相信有什么丹药能够包治百病,但她也无法证明巫圣堂在说大话。
当时她正初露头角,不敢轻易树敌,否则,她肯定要想办法戳穿此事。
蒲冰没想到,她什么都没做,巫圣堂就已经嫌她碍眼、指使无赖散播她医术不精的流言。
“可恶!”
愤怒的语气透露出卜神医的心情。
这不是冯大方想看到的。
“卜神医,你别误会呀,我什么也没说。”他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连佟舍长都没有对卜神医说明这些内情,他哪敢乱猜、乱说?
蒲冰看不惯冯大方的胆小,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才说:“你不必担心受我连累。如果巫圣堂来找你的麻烦,你只要和我划清界限就可以了。我不像他们,总是使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冯大方的额头当即冒出了冷汗。
他听出卜神医的口气,认为事情会越闹越大。
他另有主张:“卜神医,你真的误会我了。我的意思是,巫圣堂的巫医一直以来都是在治病救人,卜神医也是在治病救人,你们的目的不是一样的吗?我私心觉得,大家都别伤了和气,齐心协力治病救人才是大好事。毕竟,巫圣堂根基深厚,卜神医还是要在梓县行医立身的。”
蒲冰断然不肯赞同。
她来梓县的第一天就发现巫圣堂表里不一,暂且不说圣丹是否拥有传言所说的神奇疗效,单单说巫医对沈蔽的隐疾、对冯母的腿疾束手无策,就足以证明巫圣堂徒有虚名。
她岂能与这些废物为伍?
“巫圣堂一无医术,二无诚心,就算他们主动与我握手言和,我也不信。”
冯大方听了这话,刚想说一句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转头就看到卜神医傲然抬高的下巴。
他及时控制住自己。
他没有见过卜神医的容貌,也无从问起卜神医的年纪,他只是根据自己识人的经验断定卜神医年纪不大。
谁不是从年轻过来的?
年轻人的脾性,他一清二楚。
面对普通的年轻人,他敢托大教训几句。
可是,面对医术卓绝的年轻神医,他自觉矮了一头,哪里还敢大发议论?
冯大方不禁再次想起他的母亲对卜神医真实身份的猜测。
卜神医如此年轻,显然不可能是活了三百年的容氏巫圣。
但是,如果卜神医是巫圣转世托身呢?
普通人敢对巫圣堂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普通人能随随便便治好巫医都治不了的病?
普通人从哪里学来神妙莫测的金针秘术?
冯大方一转念就想出了答案。
巫圣的神通在传承的三百年间肯定失传了一部分。卜神医所擅长的金针秘术说不定就是巫圣当年最得意的神技。
他对卜神医和巫圣堂的纷争心怀顾虑,但那些世俗的顾虑真的能难倒超凡脱俗的神医兼巫圣吗?
“卜神医自有决断,我……”冯大方被自己的念头吓得舌头哆嗦,“我是豁出去了。我一提巫圣堂,卜神医就相信那些无赖是受巫圣堂的指使来闹事,想必,那些无赖早就露底了。”
蒲冰没想到自己的决心竟打动了冯大方。
冯大方肯痛快说出真相,对她来说再好不过了。
“我以为,我从未得罪过巫圣堂。”她说。
冯大方摇头摆手,眉头紧锁:“怎么可能没得罪?你做到了巫圣堂做不到的事,巫圣堂怎么可能不把你视为眼中钉?刁难你、让你知难而退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肯定还有别的招数。”
蒲冰想了想,提起了冯母。
“巫圣堂如此霸道?巫医治不好老夫人的沉疴,也不容许别人来治?”
冯大方看了卜神医一眼,怎奈看不见卜神医脸上的神情。
他说:“不止我的母亲。那些登上卜神医家门的病患,全都是被巫圣堂赶出门外、治病无望的人。卜神医妙手回春,声名已经传遍梓县,甚至传到州城了。巫圣堂再怎么根基深厚,也抵不住神医之名的冲击。”
蒲冰恍然大悟。
先前,她只当那些求医问药的病人是佟舍长为她找来的能够帮她扬名的助力,却不知道,那些病人曾经被巫圣堂赶走过。
她以为她什么也没做,其实她早就什么都做了。
她算是明白了佟舍长的用意。
由始至终,她都被蒙在鼓里,起先被利用,后来被抛弃。
连王妧都在提醒她,传扬神医之名会有很大的风险,她却将保全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佟舍长和沈知事身上。
直到被收回安贫医馆的招牌,她都没有醒悟过来。
冯大方还不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卜神医内心深处的信念。
他误打误撞提到了佟舍长。
“还请卜神医不要怪罪佟舍长不对你说明这些内情。巫圣堂背后是鲎蝎部容氏,容氏在容州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佟舍长应该也不想看到卜神医与巫圣堂为敌、落得不好的收场。”
蒲冰在心中冷笑。
连冯大方也看不清朋友的真面目,她不必苛责自己。
“我就不必说了。我只是个普通人,蒙神医大恩、治好我母亲的腿疾,我对卜神医只有感激。如果卜神医有什么吩咐,我一定鼎力相助。大不了,我带着母亲回老家去。我总得报了卜神医的大恩。”冯大方又说。
429 插手
莫行川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当他见到沈蔽时,沈蔽正走出一间点心铺的大门、打算往家中走。
沈知事对弟弟沈蔽的作息活动有一点的要求,那就是日落后不可在外流连。
沈蔽多次提出要独自赁一处宅子居住,沈莳都没有同意。
只因沈蔽历来浪荡,无人约束就不成正形。
沈蔽自知违逆兄长的后果,对兄长的安排唯唯诺诺。
碰上莫行川的时候,他心里想的却是来者会不会耽误他归家的时间。
“你是哪家的人?找我有何事?”
莫行川脸上摆明着,他认得沈蔽,且有事找沈蔽相商。
因此,沈蔽才会直截问出这两个问题。
“沈公子,我是燕国公府大小姐的随从,名叫莫行川。”
沈蔽想起他和卜神医两次碰见王妧的情形,也想起兄长的叮嘱。
他摆出谦逊的态度,对莫行川拱手说:“原来是莫兄,久仰了。”
莫行川对沈蔽的反应有些意外,但他神色未改。
“沈公子客气了。我确实有一事想找沈公子商议,恳请沈公子拨冗。”
沈蔽一听莫行川说话文绉绉,既无奈又不得不忍耐。
“这是王姑娘的意思?”他问。
莫行川做出肯定的回答。
沈蔽也不啰嗦:“实在对不住。今日不巧,我家中有事,实在抽不出身。要不然,我们约定明天再谈?”
他的兄长告诫他,燕国公在朝中树敌颇多,他最好不要和燕国公府的人有什么牵扯。而燕国公深受皇恩,沈氏也不能轻易得罪。
秉承这两点指示,他虽然表现出他无意与莫行川结交,但却没有彻底把话说死。
他对王妧十分好奇。
出身名门的大小姐竟然抛却京城的繁华富贵,跑到这穷乡僻壤来,还摆出一副欣然领受清贫生活的样子。这一切实在令他难以理解。
他真想找个机会和王妧交谈一番,问一问她有什么消磨时间的秘诀。
莫行川不想无功而返。
沈蔽没有直接拒绝,在他看来就是答应了。
“自然可以。不如,我送一送沈公子,也好决定明天何时何地见面。”
沈蔽没辙,只能点头。
“沈知事正在家中等沈公子归去吗?难怪沈公子走得这么急。”
莫行川看出沈蔽步履如飞且心不在焉,思来想去,认为只有沈莳能左右沈蔽的心情。
沈蔽听了这话,意识到自己对同行者的冷落。
“县衙公务繁忙,我也不知道我兄长此时是否在家。”他敷衍道。
莫行川故意说:“沈氏乃世家大族,想必家规严谨。沈公子与令兄同住一个屋檐,弟弟敬畏兄长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差点就直接说破,沈蔽出门闲逛、害怕沈莳发现、才急着回家应名点卯。
果然,沈蔽受到激将,连脚步都停下来了。
“莫兄真是爱说笑。兄长爱护弟弟,弟弟敬重兄长,何来畏惧的说法?”他看着莫行川,想知道对方是嘴笨不会说话、还是想挑拨离间。
莫行川知道自己说中了沈蔽的心事。
“沈公子不必多虑。敬重和敬畏区别只在沈公子的心,旁人无法改变。我是见多了兄弟阋墙的惨剧,才会对沈公子兄弟之间的和睦感到稀奇。”
莫行川陡然转变的话锋让沈蔽不知所措。
沈蔽只能干笑两声,应付过去。
莫行川却像是打算对沈蔽不依不饶。
“就比如说,沈公子至今仍和兄长同住,足以说明你们兄弟感情深厚。不像有的人,一得到机会,就跑到离家千里的地方,只为了摆脱家中的管束,唉……”说完,莫行川特地摇头叹气。
虽然话中没有直接点明,但沈蔽也听出了莫行川所指。
王妧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对此,身为随从的莫行川心有异言,而沈蔽却满心羡慕。
他也想和王妧一样任意行事,无奈,他处在兄长的照管下,根本不能自主。
就像他的霜霜遭遇挫折,他也想帮佳人排忧解难,可事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变得心事重重,没有搭话。
莫行川便接着说下去。
“本来,我不该冒冒失失向沈公子提起我们姑娘想出来的主意,但是,话都说到这里,我只能冒昧了。还请沈公子见谅。”
沈蔽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他认为莫行川是好心打圆场。
“我们姑娘找到一条生药生意的门路,但在运货途中碰到了一点麻烦。如今,我们手里压了一批生药,走不到梓县,也走不出容州。”莫行川说。
沈蔽并不愚钝。他一听就知道王妧碰到的麻烦是什么。
“王姑娘都解决不了的麻烦,我哪有本事解决?王姑娘和莫兄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莫行川只是提了一句,见遭到婉拒,便没有继续细说。
他扯开话头,提到王妧对卜神医的推崇。
“卜神医年纪轻轻,就有行医济世的宏愿。我们姑娘深为打动,才决定做这门生药生意。对了,沈公子在北街看中的那所宅子,我们已经赁下来了。请沈公子放心。”
他暗暗指出沈蔽撤回帮助卜神医建成医馆的决定,并毫无顾虑说出了己方的做法。
“我们姑娘万万不会让卜神医这样世间少有的妙手埋没了。我还提议,将卜神医请到京城去,总不至于再碰见这些烦心事。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们姑娘还是愿意留在容州。这背后的原因,沈公子自然是懂得的。”
沈蔽一开始只是觉得有些没脸。毕竟,他为赁宅子建医馆的事忙前忙后,就差最后一步,事情没办成不能全怪到他头上。
随后他听莫行川说、王妧要把卜神医带往京城,他才慌了神。
“不行!卜神医怎么能去京城!”
他的身体被束缚在梓县,他的心却系在他的霜霜身上,这是他无法承受的事。
“哎,沈公子的看法倒是和我们姑娘的看法不谋而合。但麻烦总得解决,回京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想,我再劝几次,我们姑娘应该会同意的。”莫行川看起来只在乎王妧的心意。
沈蔽心中渐渐焦躁不安,却无计可施。
两人一边说话,不知不觉走到了县衙所在的街道。
天边已有晚霞成片。
见沈蔽神思恍惚,莫行川提醒说:“恕我不再远送了。如果沈公子无意插手我们的生意,我们也不会再来打扰。告辞了。”
“等一等。”沈蔽没有时间犹豫,挽回道,“明日,我们再见面详谈。”
430 探风
李歪嘴和江湖人老尾谈妥了条件,又前往容氏老宅找二管事索求?四爷应承交给他的花销。
他可不敢托大留在家中,等?四爷再次上门催促他办事。
二管事是容氏老宅的老人了。
他本姓蒋,在当年的战乱中失去所有,流浪途中遇到与族人失散的七老太爷。
在自己挨饿受冻的情况下,他让出仅有的半块霉饼给七老太爷填肚子。
后来,他就跟着七老太爷进了容宅,一路做到了管事之职。
七老太爷常常用半饼之恩教导子弟,要善待忠仆。二管事也用勤恳辛劳来回报七老太爷的知遇。
李歪嘴知道这段故事,也知道二管事在老宅的地位,但他遭遇了二管事的几次冷脸后,就不再抱有笼络对方的心思。
和宽容大度的主人相比,身为仆人的二管事斤斤计较,几乎到了吝啬的地步。
说得好听,忠仆替主人看紧财库,劳苦功高。说得难听,主人的钱财用不到该用的地方,指不定有奸仆中饱私囊。
然而,二管事在仆人中名声越差,在七老太爷眼里就越可靠。
只要是二管事经手的事,背后必然有七老太爷的首肯。
李歪嘴也想凭借这一点,弄清楚七老太爷是否知晓并同意?四爷想找江湖人切磋拳脚的事。
他不想讨好了年轻主子,就失了老主子的欢心。但是,他又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去打扰七老太爷的清静,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法子达到目的。
当然了,如果不是借着?四爷的名头,李歪嘴也见不到二管事这个大忙人。
“李歪嘴,你又有什么歪话要说?我没功夫听你说瞎话。”
二管事年近五十,身形中等,衣着简朴,看起来比普通仆从更普通三分。
但他目光如炬,仿佛要点亮尚未掌灯的厅室、照清楚李歪嘴鬼祟的嘴脸。
“二管事别笑话我了。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是?四爷让我来找二管事的。”李歪嘴赔了个笑脸。
“哼,你当我不知道你打的算盘?你要是敢打扰四公子的功课,看老太爷会不会轻饶你!”二管事直接威吓李歪嘴。
李歪嘴心头忐忑起来。
?四爷命他来找二管事,很像是随口一说。
他本以为,事情过了二管事这一关就算成功,就算过不了,?四爷将来也不会故意为难他。
他可没想到,二管事会倒打一耙、诬赖他教唆?四爷不求上进、胡闹贪玩。
李歪嘴赶忙撇清:“二管事,这么重的话我如何担得起??四爷吩咐下来,我忙前忙后,哪儿想得了那么多?我想,?四爷决断的事自然是最英明的。就算?四爷一时考虑不周,也有老太爷和二管事提点着,万万轮不到我这种笨人插嘴。如果我有坏心,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二管事知道李歪嘴惯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没打算放下身段和对方计较。
“你知道就好。少做这些惹老太爷不高兴的事,就是你的造化了。”二管事面上露出赶人的神色。
李歪嘴见时机要溜走,索性豁出去了。
“二管事,?四爷本想找我联络一些江湖人陪他练习拳脚,你知道,我恰好有些门路。老太爷若是不赞同,我立马收手。但?四爷人又聪明、又有志气,没了我,他也会找到别的路子。到时候真闹出点事来,老太爷和二管事不得后悔莫及么?我是真心为老太爷、为?四爷、为二管事考虑呀。”
李歪嘴说得情真意切,换作是不认识他的人、肯定要被他打动。
但二管事对李歪嘴的为人再清楚不过。
“你收手,这件事就与你无关了。你继续陪四公子胡闹,老太爷一定会重重治你的罪。你好自为之吧。”二管事心里已经在盘算如何将此事回禀七老太爷。
李歪嘴撇清关系,心满意足,不再纠缠。
但他没有承诺自己一定会收手。要是?四爷一意孤行,他还得继续哄着。
离开容氏老宅后,他又去打了二两酒,准备借着兴头小酌一下。
见到街边有个卖生果的小摊,他想着用生果下酒,便自作主张装了满满一竹篮,作势要付钱,又说改日再结账。
最后他提着酒壶、挎着生果篮,大摇大摆回到家中。
有个女人站在生果摊前,像普通人那样买了一些生果,而后挑了一个和李歪嘴的家不同的方向,从容离开。
傅泓醒来后,按照莫行川的吩咐,出门查探李歪嘴的行踪。
莫行川特地叮嘱,不要打草惊蛇,傅泓的行动也比平常更加小心翼翼。
“他去了容氏老宅。那些在卜神医门前闹事的无赖果然是容氏指使的?”
傅泓觉得,睡了一顿安稳觉以后,自己的精神和体力已经完全恢复如初。
她和莫行川同时出门,又几乎同时回到客店。
出门时间不长,她却没有空手而归。这让她平添了信心。
莫行川点点头。他早已查到李歪嘴和容氏的关系,却还是让傅泓再查一遍。
他的目的不言而喻。
“你接着查。容氏老宅中具体是谁在和李歪嘴联络?李歪嘴在外又联络了谁?捋清楚这条线,我们才能做好充足的准备。”
傅泓因为心情激荡,没有察觉到体力消耗过度,脚下有些飘飘然。
莫行川心细,让傅泓坐下歇息,而他自己仍旧站着说话。
“姑娘从离岛回容州的时候,就碰到暗楼的杀手。那些人并非听命于红姬,而是听命于另一个叫作乌翎的人。六安说,红姬的人马已经撤出梓县,但他不敢笃定,乌翎会不会趁虚而入。上次,姑娘在卜神医家门前和闹事的无赖碰了一面,发现其中有两个人举止异常。姑娘猜测,那两个人很可能是暗楼的杀手。”
傅泓迷迷糊糊,一会儿觉得自己听懂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听进去。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打了个呵欠,问道:“那我明天还去盯梢李歪嘴吗?”
莫行川暗暗叹了一口气。
“明天我另有安排。你要记住我的话,暗楼之中除了红姬,还有别的杀手要取姑娘的性命。你必须格外小心。”莫行川像是要把他的话刻进傅泓脑中,“记住,格外小心。”
傅泓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恢复了两分清醒,又将莫行川说的最后一句话复述一遍,证明她的记性。
莫行川哑然失笑。
431 说和
红姬没想到老虞的来意如此简单,简单到令她不敢相信。
“那个孩子竟然得到虞爷的青眼,真是她的造化。”红姬谨慎,没有直接答应老虞的请求。
在她看来,老虞大可以直接将小蛮留在身边。她就算知道了,也拿老虞毫无办法。
至少,她不会因为一个小鬼而选择与老虞为敌。
更何况,如果老虞真的要留人,为什么不去找白先生,而是来找她?
或者,老虞已经和白先生见过面了?
老虞所说的化解双方的误会,在红姬听来更像是一个隐瞒真实目的的借口。她只能选择以不变应万变。
“红长老真是宽宏大度。小蛮这孩子十分机灵,是可造之材。她知道,她伤了红长老的人,红长老肯定不会轻饶她,才求我来找红长老替她说情。我想,她年纪还小,如果能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那是再好不过了。我比不得红长老一呼百诺,在江湖上结来的那点交情也微不足道,我只能厚颜请红长老给我这个日落西山的老人留几分薄面、高抬贵手。”
老虞说得谦卑至极。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老虞的身份,红姬恐怕已经生出轻蔑之心。
她从前偶尔跟随红叶出行,既听过老虞心狠手辣,也见过得罪老虞的人凄凄惨惨、身亡命殒。
暗楼行事隐秘,杀手只会留下自己人才能看懂的标记。
老虞行事却和暗楼不同。
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别人在小事上得罪他,只需要诚心赔礼道歉,就能得到原谅,最终安然无事。
但若有人抵死不认错,还反咬一口,想从老虞身上占到便宜,那人必定会被赶尽杀绝。
红姬不想轻易得罪老虞,但也不想轻易放过重伤酒婆子的元凶。
更何况,她刚刚意识到白先生很可能和她身边的叛徒联手、暗中策划了一场阴谋,她怎么可能如老虞所愿、与白先生的人化解仇怨?
“虞爷的面子比天还大,别人不敢不从。不是我故意要和虞爷作对,而是,我和白先生之间的误会比虞爷想象的更深,不是一句话就能消释的。我只能保证,只要小蛮留在虞爷身边,我就不会找她的麻烦。但若将来,她仍旧做回白先生的耳目,我必然会取她的性命。不知道我的回答是否令虞爷满意?”红姬表现出九分坚决,但做了一点让步。
回头,她还要说服酒婆子放这小鬼一马。她的这个决定对酒婆子来说已经是很大的牺牲。
老虞点点头,表示出他很理解红姬的苦衷。
但忍耐了许久没有出声的小蛮却不够满意。
她认为,自己被白先生当成钉子留在老虞身边,就像当初她留在小酒馆的情形一样。
所以,老虞要来见红姬,她也壮着胆子跟来,目的替白先生打探老虞和红姬见面后都谈了什么。
没想到,二人谈来谈去,绕着同一个问题说到天都快黑了,也没得出一个结果。
她都快急死了。
“哼,小气鬼。”
小蛮恨酒婆子,更恨红姬,相应地,她也更怕红姬。
她敢趁酒婆子不备偷袭对方,但面对红姬时,她只敢躲在老虞背后嘀咕。
声音虽小,却正好落入厅中另外二人的耳朵里。
老虞装作没听清,红姬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
“虞爷,我本来不愿多嘴,但我既然从这小鬼身上吃了一顿亏,免不得要说些马后炮的话。”她用手指甲抠着椅子的扶手,想象她捏住了那讨人嫌的小鬼的脑袋,“这小鬼,鬼话连篇,但她对白先生言听计从。如果她对留在虞爷身边表现得欣喜雀跃,那她肯定是配合白先生在做戏。”
老虞意味深长看了小蛮一眼,果然看到小蛮忸怩不安、低下头玩自己的手指。
“我只是一时心软,看不得这么小的孩子无依无靠、担惊受怕。”老虞像是终于肯坦露心声,“无论如何,我还是原来的请求。只求她留在我身边的时候安然无恙,其他时候,我不为难你。而且,我和别人做交易,讲究一个公道。你同样可以提你的条件。”
红姬心头活络起来,心头的愤恨也减少几分。
她想,以老虞执着于得到她的承诺的架势,老虞一定会去见白先生,或早或晚。
她暂时放过那小鬼对老虞来说只是行了一个方便,那么,她也要老虞对她行一个方便。
“虞爷言重了。区区小事,我还不至于厚着脸皮索要回报。”心中有了应对之策,红姬的言语也变得从容许多。
老虞当然不会当场食言。
经老虞再三追问,红姬才说:“既然如此,我有一个问题想向虞爷请教,希望虞爷如实相告。”
“请说。”
“白先生是否想请虞爷出手对付我?”红姬直截问出关键,一边紧紧盯着老虞的脸。
“红长老多虑了。我见过白先生,而且,我也告诉过他,我不会插手你们暗楼内部的事。”老虞果然说了实话。
红姬暗暗松了一口气,说:“好,虞爷一言九鼎,我信。”
老虞的话不仅是一句回答,也是一句承诺。
红姬相信,老虞能够说到做到。
二人都不拖泥带水。
交谈到此结束。
老虞带着小蛮离开了小酒馆。
街上的行人比来时少,一老一少的脚步也比来时慢。
“老虞,你为什么要告诉她、你见过先生呀?她恨死先生和我了。万一她听到这些,反悔了怎么办?”
二人边走边说。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就没有反悔的余地。每个人都想让自己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能取信于人,只好先做到重诺守诺。红姬长老也是如此。”
“哇,听起来好难呀。”小蛮似懂非懂,但这并不妨碍她发出感慨,“老虞,如果有人故意骗你,你能发现吗?你会报复她吗?”
小蛮说完,还补充一句,她所指的人是红姬。
老虞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说:“骗人骗己。大多数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话,这种情况下,骗人的谎言和真话没什么区别。”
小蛮这下是彻底听不懂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老虞无奈之下,只能说:“别人撒谎,我大多数时候能发现,但是,计较太多反而没意思。我知道,你出门的时候没有按我说的去把脸洗干净,我也没有责怪你,对吧?”
小蛮被戳穿一桩心事,本来恼羞成怒,转念想到另一桩秘密被她瞒得死死的,她又高兴起来了。
432 指证
容州城街头忽然流传着一段消息。
容氏族人中,有人伙同帮凶刺杀鲎蝎部圣女不遂,事情败露后,又想将帮凶灭口,试图销毁罪证。
好在老天开眼。
那个帮凶侥幸活命,主动承认了罪过,并积极指证元凶。至此,那个容氏叛徒的险恶用心才彻底暴露。
有人立即联想到容二老爷的女儿即将通过新圣女的质验仪式。
先有旧圣女身死的假消息从容氏内部传出,后有新圣女争权夺位。
许多好事之人直接将容氏叛徒的真实身份指向容二老爷。
也有人说,圣女有巫圣神力庇护,才能化险为夷,若是让真凶逍遥法外,巫圣肯定会降下灾祸,惩戒世人。
这个声音同样很快就得到不少应和,容二老爷的罪孽又加深两分。
还有一部分人甚至入了魔,认定容二老爷还犯下过更多不为人知的罪行,官府应该追查到底。
躲在私宅的容老二听到这些鬼话,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当场犯病。
但他毕竟养尊处优,身体比他的大哥、首领容全健康许多,才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这些流言在容老二看来十足是何姑娘的手笔。
先前,他听人议论旧圣女失去巫圣神力、鲎蝎部理该选出新圣女时有多畅快,如今,他听人议论他吃里扒外、罪大恶极时就有多郁闷。
他略一思索就想通了,那个姓何的女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起初确实是他托何姑娘杀死容苍、以绝后患,但他万万没想到,何姑娘会指使秦班主动手。
别人不知道揽月班背后的主人是谁,他还能不知道吗?
肯定是何姑娘见秦班主杀人后被抓个正着,才散播谣言,逼他这个“主谋”设法保住秦班主。
要不然,谣言就会变成实打实的真相。
但那个姓何的却不知道,他是绝无可能主动跟秦班主杀死容苍的事扯上关系的。
他躲避还来不及!
姓何的手里根本没有他收买杀手刺杀圣女的证据。州城之中,唯一知道真相的容苍也已经死在秦班主手里。族中拥护圣女的人想查也不知道从哪里查起。
他是容氏的二老爷,是首领容全的弟弟。就算他遭到质疑,只要他抵赖到底,就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
姓何的只是一个外人,永远也不可能弄懂像容氏这样的大家族庇护族人的职责。
容老二四周没有镜子,也看不到自己脸上的铁青色。
他出声吩咐手下心腹之人去打听何姑娘的下落,自己却躲起来,按兵不动。
过后,他才能说他对一切毫不知情。
巫圣堂中,秦湘湘同样对容老五说,她对一切毫不知情。
容老五因为见不到容苍的尸首,对秦湘湘的怀疑顿时消减一半。
他用同样的理由应付闻讯赶来的官差,本想暗暗扣住秦湘湘、再慢慢查探真相,不料,被一个断手的男人当场拆穿。
“如果有人被害了性命,疑凶应该交给衙门审问。如果一切只是一场误会,你们容氏也不能凭空捏造、污蔑别人的清白。”窦季方抓住机会,让容老五交出秦湘湘。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巫圣堂二楼发生了什么,但从碧螺来不及和他解释缘由、受伤的容氏子弟被人背走来看,他推测秦湘湘遭人陷害、碧螺受托回到揽月班求救。
那个莫名其妙拦着他上楼的人或许是受同一方人马的指使。
窦季方不清楚秦湘湘在州城招惹了什么仇家,但他亲眼见过秦湘湘和容圣女的冲撞。如果秦湘湘落在容氏手里,很可能要遭殃。
在碧螺搬来救兵之前,他希望能和秦湘湘见一面,得出事实,终止他的胡猜乱想。
“哈哈,我容老五在州城有头有脸,岂会去做那种下三滥的勾当?秦班主也算是有身份的人,我对她十分敬重,绝无轻慢。我劝你谨言慎行,不要用小人之心来揣度别人。”容老五反驳了窦季方,表面上不失风度,实际却嫌对方不识相。
哪知,今天来的官差竟不像平时一样好说话。
其中一名官差说:“五老爷,还是请秦班主下楼吧。等我们问过话,厘清原委,没犯事的自然无事,犯了事的我们带回府衙继续审,这才是正理。”
容老五被抢白一顿,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秦班主来到巫圣堂,就是巫圣堂的客人。如果她真的杀了我们容氏的子弟,我岂会包庇她?”
这时候,有个看起来干练坚决的青年衙役走上前来,直言不讳:“五老爷别叫我们难做。有人报到府衙,说揽月班的秦班主杀人灭口、藏匿尸首,受害的又是容氏子弟,我们知州大人关切得很。如果疑凶秦班主就在楼上,还请五老爷不要阻挠我们办差。”
容老五终于被说得无言以对。
他侧着身子,让出上楼的通道。
他是族中掌事,嗅觉敏锐,远远超过族中的普通子弟。
眼下,官差们的态度比任何一个容氏子弟的死讯更让他惊心。
他几乎失去了应付官差、查明真相的心情,只想赶回家中,找族中耆老指点迷津。
秦湘湘被请下楼来。
她的妆容有几分凌乱,衬得她的脸色也不太好。
窦季方刚刚松了一口气,又发现秦湘湘眼里被忧惧包围着。
他的心重新提了起来。
留在秦湘湘手上、衣袖上的血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的手做出了何等残忍的行径。
“你们问我为何要杀容苍,不如问容苍为何要来杀我。”
秦湘湘已经走出了最初的惊慌,也大约想通了容苍为何认定她联合容老二谋害容圣女。
答案只有一个。
小荷今天早上还来找她,撞见她在会客后,什么事也没提就走了。
她想到一种可能:容苍追查行凶打人的姜乐、已经快要查到小荷的头上,小荷才来找她帮忙。
如果小荷就是容苍口中那个揭发她的人,便能解释得通,容苍没有见过她的脸,没有认为她是姜乐的帮凶,反而认定她对容圣女怀恨在心、图谋报复。
秦湘湘不相信小荷只是想借她的手除掉容苍。因为,她很有可能反被容苍杀死。
她不得不重新考虑。
倘若小荷另有所图……
倘若小荷的目标是容老二呢?
“容苍怀疑我和容二老爷收买凶手刺杀容圣女,和我争执起来,被他自己带来的尖刀所伤。如今他带着刀离开,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我猜他很可能会去找容二老爷。巫圣堂的客人都能帮我作证,容苍是活着离开的。如果他在报复容二老爷的时候遭遇不测……”
433 受命
鹭羽战战兢兢带着她的猎物回到小酒馆。
刘麻早已被她骂得不敢还嘴,夹起尾巴回到他的狗窝。
但谩骂无济于事,她仍然需要面对长老的非难。
“容苍死了?”红姬微微有些惊讶。
容全前往橡城之前,特地给她留下一个联络消息的亲信。
正是那人要求她去查探容苍挨打的来龙去脉。
容苍死了,那人必定也会要求她追查到底。
“正是。我追踪揽月班的秦班主到巫圣堂,碰见容苍来找秦班主寻仇。当时,我本来打算抓住秦班主盘问容苍挨打的事,机缘凑巧,我没有拿下秦班主,反而拿下了和秦班主同行的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身份很可能是王妧的心腹。”鹭羽不等红姬继续发问,便将她得来的消息一一说出。
鹭羽话音落下,红姬便掩饰不住惊喜。
“你确定她是王妧的人?”她追问道。
鹭羽为了减少因自己的失手而招来的惩罚,越加夸大她的收获。
“正是。我已经去揽月班打听过了,那个女人是梓县来的客人,被秦班主奉为上宾。请长老吩咐,让去过梓县的死士前来辨认,就能确定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
红姬听后已经信了五分。她很满意,鹭羽不像最初来到酒馆时一问三不知、算是大有长进。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在州城站稳脚跟,这位秦班主能耐不小。如果说,她和王妧关系紧密,也有几分道理。”红姬想了想,才告诉鹭羽,“先前,容滨在揽月班发病,容溪带人砸了揽月班,这位秦班主低调了一段时间,最近才重新张扬起来。你继续说吧,你拿下了那个女人的时候,巫圣堂里发生了什么。”
鹭羽敏锐感觉到,长老变得平易近人许多。
她没有时间慢慢弄清楚,是什么事物影响了长老的心情。
“是。这些消息是我打听来的。容苍来找秦班主寻仇,反被秦班主杀死。当时,巫圣堂门前有许多人看见容苍浑身是血、无法行走、被随从背着离开。没有人见到他咽气,只是人人都在流传说他死了。”鹭羽暂时说到这里,停顿片刻。
“这倒奇了。”红姬不由感慨一句。
鹭羽这才补充说:“还有更奇怪的。传言突然变得很嘈杂。最完整的说法是,容苍发现秦班主和容二老爷勾结、收买杀手暗杀圣女,所以,他才找秦班主寻仇,最终丧命在仇人手中。”
“圣女遭人暗杀?”
红姬还没有得到萧芜的回报,而容全也不打算将家丑告诉她。
“容苍是圣女的心腹。圣女真的遭遇暗杀的可能性很高。”鹭羽说出自己的看法,而且思虑周全,“对于暗杀圣女的元凶还有另一种说法,是厉氏认为圣女没有尽力保全某个厉氏子弟、才实施报复。”
这两种说法哪一种更可信,还要看容首领对长老说出哪一种实情。
因此,鹭羽没有妄言。
红姬心里已掀起波涛。
她已经从酒婆子口中听说,厉氏当家的小儿子横死,厉氏便找了几个游侠报复坐视不救的容溪,事败后又怕遭到容氏的反击,所以求到她跟前来,希望能与容氏和解。
这种小事,她本来不愿理会。而且,容全也没有因为厉氏的事联络她,她便认为容全是顾全大局、没功夫教训厉氏。
但她今日听到另一种传言,才明白自己想岔了。
对容全来说,厉氏或许不足为虑,但容老二却不同。
容老二的一双儿女都参加了圣女圣子质验仪式,杀死容溪,容老二得益最大。
容溪从浊泽平安归来,打破了容老二的美梦。倘若容老二真的做了谋害圣女的事,容全为了稳定人心、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那么,容全有没有预料到今日的结局?
不。
容苍的死只会是新旧圣女之争的开端,而不会是结局。
“容苍认定元凶是容老二,容溪必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容全不肯相信容溪,反倒要我们调查容溪的心腹,真是糊涂。”
鹭羽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惹得红姬眉头紧蹙。
“有话便说。你这坏毛病,改也改得不彻底!”红姬骂道。
鹭羽连忙认错,而后才解释说:“我们做杀手的,注意最多的也是杀手。容二老爷收买的杀手没有成功杀死圣女,听起来很像是那些杀手实力不济。如果真的是这样,圣女根本没必要大动干戈,只需要给容二老爷一些警告,就能平息整件事。但是,假如事实恰恰相反,被收买的杀手是一流的高手,圣女经历了九死一生。圣女必然只有除掉容二老爷才能彻底安心。容苍报复秦班主很可能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红姬也渐渐意识到自己忽略了紧要之处。
“容首领会不会误以为那一流的高手是长老手下的人?”
似乎是因为红姬今日格外和颜悦色,鹭羽才壮着胆子说出自己的猜测。
这个猜测合理得超出红姬的想象。
她万万没想到,容全所有举动的因由都藏在这一点细节里。
容溪进浊泽取药草的一切准备,都是萧芜经手的。容溪身陷浊泽、生死不明时,也是她最先让萧芜提醒容全早做准备。如今回想起来,她谋害容溪的嫌疑确实很大。
容全让她调查容苍,也是为了试探她,想看她会不会为了容老二将容苍灭口。
现在,容苍死了吗?
红姬的沉默不像上次一样让鹭羽胆战心惊。
她能分辨出,红姬不是在积蓄怒气、而是在理清思绪。
过了一会儿,红姬压低声音,对鹭羽下令:“你听好了,容苍是不是真的死了,容老二有什么反应,街上的传言是不是有人在故意散播,我命你彻底查清楚整件事。”
鹭羽低头领命。
“在我离开州城的这段时间,我会给你一样信物,你拿着信物代替我和容全的人联络。”红姬继续吩咐。
鹭羽虽然疑惑红姬离开州城后要去往何地,嘴上仍毫不犹豫答应了。
“还有,你拿下的那个女人,确定她的身份后,你必须想出办法让她变成我们杀死王妧的助力。你行动的时候遇到的一切需求,酒婆婆会尽可能满足你。你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去找酒婆婆商议。”这是红姬能给鹭羽的最宽裕的调配。在红姬手下,除了萧芜和酒婆子,没有人得到过这种优待。
鹭羽又惊又喜,伏低身子,紧贴地面,对红姬感激涕零。
红姬也低下身子,按着鹭羽的肩头说:“蝉衣不中用,你可不要像她一样辜负我的期望。”
434 退出
俞溢、熊暴石、朱舸三人见过离职的老文书翁老伯后,便一同回到俞溢赁来的临时居所。
俞溢本来不愿让朱舸继续参与他和熊暴石的计划,但朱舸刚刚帮了二人一个大忙,俞溢实在无法开口赶人。
更无奈的是,他感觉不管他愿不愿意,朱舸都已打定主意赖着不走。
朱舸看出了俞溢的不情愿,但他能为自己找到台阶。
“你们想必考虑好了,一个人进府衙盗文卷,一个人望风,互相配合好,才能成功。”
俞溢一听就知道朱舸在套问具体的计划,因此只是敷衍说:“一切还没有定论。”
熊暴石却从朱舸的发问中得到启发。
“这是个好主意。”
临时居所中只有一些简单的用物。
熊暴石凑足三只陶杯,给三人各倒了一杯水。
朱舸欣然接受。
俞溢心不在焉。
“我想亲自拿到文卷,俞溢,你给我望风吧。”
熊暴石和朱舸隔着茶几相对而坐。
俞溢却不入座,而在小小的厅室中来回踱步。
“不妥。”俞溢看了朱舸一眼,拒绝了熊暴石的提议。
熊暴石毫无顾虑,直接发问,要求俞溢说出安排不妥的理由。
“你从来没有去过府衙……”俞溢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你才没有去过。我前天就去过,朱大哥也去了,我们三人之中就你一个人没有进过府衙。”
一旁的朱舸忍不住为熊暴石拍手叫好:“说得好。”
俞溢也为熊暴石身上突然冒出来的机灵劲头而诧异。
他不得不认真对待:“方才翁老伯所说的各处布局,你有仔细听、认真记吗?”
“这些,你和朱大哥再细细说给我听,我记住不就好了?”熊暴石并不认为俞溢提出的问题不能解决。
她心中对亲手拿到文卷有一份执着。她迫切想知道文卷中的记录,弄清楚她的母亲想拿到文卷的缘由。
俞溢却不管熊暴石的心思,直说:“那你能从整座东楼中准确找出我们要找的那份文卷吗?你不识字,也认不出文卷上的标记。”
熊暴石有些心虚,但仍坚持说:“这些也一样,由你们告诉我不就好了?”
俞溢摇了摇头。
“见到真正的文卷前,我也不清楚府衙的人会做什么样的标记,更无法告诉你。”
他没有告诉熊暴石,此时此刻,他对文卷的重视超过任何人。
毕竟,熊暴石只是为了圆她母亲的心愿,而熊首领甚至没有亲自下山、只是口头对一个陌生人开出拿文卷换人的条件。
俞溢担心熊暴石单纯无知、不能随机应变。
如果他不能确保将盗取文卷的每一步都做到最好,他根本无法安心。
就算熊暴石有足够的能力单独拿到文卷,俞溢同样会想办法阻止。
虽然熊暴石不至于做出过河拆桥的事,但他仍需要将文卷掌握在自己手中,防备熊首领得知事情的经过后出尔反尔。
刘筠出现任何闪失,他都不能承受。
熊暴石终于安静下来,默默喝了一口水。
见谈话陷入僵局,又是朱舸出来打圆场。
“其实,这也不算一个周密的计划。可能发生的意外太多了。比如,文卷库有没有守卫?府衙里有没有巡哨?甚至行动时的天气好不好?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让计划失败,好一点空手而归,坏一点被当场拿住。”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为新手指出漏洞。
熊暴石被吸引了注意,暂时放下和俞溢的争辩。
她思索一番,仍理不出个头绪。
“那该怎么办?”
俞溢没有搭话。
朱舸笑了笑,说:“很简单。你们的计划里还需要一个探路的人。如果碰到意外,就用调虎离山的计策,保证最终的目标能够达成。”
熊暴石面露惊喜。
“朱大哥,我们正需要你帮忙,你愿意帮我们吗?”
俞溢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承认朱舸说得有道理。
可熊暴石实在没长心眼,连朱舸的意图都没发现。
他有口难言。
“既然小妹开口了,我当然不会拒绝。就是不知道俞弟怎么想?”朱舸主动询问俞溢的意见,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俞溢不得不开口。
“我有一点疑惑,能不能请朱大哥为我开解关窍?”
他不答反问,倒是出乎朱舸的意料。
“可以。你说。”朱舸答应了。
“劳烦朱大哥,借一步说话?”俞溢进一步请求道。
朱舸仍未拒绝。
熊暴石好奇二人有什么事必须瞒着她,但她又觉得偷听二人说话有些亏心。
她一步不动,留在原地,等俞溢二人走出门外、溜达一圈又折返厅中,她才迫不及待站起来,埋怨二人不能有话直说。
朱舸笑呵呵看了俞溢一眼,说:“俞弟想一个人夜探府衙,被我阻止了。小妹,你可要看紧他了。”
朱舸一语双关。
熊暴石面露不解。
俞溢脸色有些不自然,却没有反驳。
“是我不对。”
熊暴石见俞溢肯低头认错,也就不再深究。
“我猜,俞弟心里肯定不止藏了一个秘密,我也告诉小妹一个秘密,这样才公平。”朱舸像是突发奇想。
俞溢羞愧得不敢去看熊暴石。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将厅室留给一场秘密谈话。
“朱大哥,我们这么做不好吧?你们两个人有事瞒着我,我会生气。我们两个人有事瞒着俞溢,俞溢也会生气的。”熊暴石觉得背后议论和隔墙偷听同样亏心。
朱舸看了熊暴石一眼,说:“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你要是想告诉俞溢,我也不会拦着你,好吗?”
熊暴石想了想,最后点头了。
“我听说,俞溢是为了一位刘姑娘、才带着你来州城盗文卷。”朱舸说。
熊暴石抿着嘴,承认了朱舸的说法。
“我特地打听了一下,听说那位刘姑娘正在四处寻找俞溢的下落,也许,她很快就会和俞溢碰面了。到时候……”朱舸说到一半,用眼神确定熊暴石已经理解了他的全部意思,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没有催促熊暴石做出决定,只是静静等着。
“我……如果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俞溢,俞溢一定会退出这次行动、去找刘姑娘的。我说得对吧,朱大哥?”熊暴石虽然在问朱舸,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疑惑。
朱舸做出肯定的回答。
“我有点难过。”
“别告诉他,你就不难过了。”朱舸提醒道。
熊暴石摇了摇头,眼角发红。
朱舸微微一笑,承诺道:“他走了,我也会继续帮你的。”
435 朋友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红蔷看着徐涧由紧张到放松、由防备到相信,笑意越来越大。
这里是小茶馆斜对面一所临街楼房的二楼,恰巧是红蔷的地盘。
徐涧提到有人在跟踪他。
红蔷故作玄虚,找了这个地方让徐涧守株待兔。
没想到,她还真的等到了意外的收获。
“看到了?那就是萧芜的人。”
二楼朝街的方向开了一扇窗,徐涧正躲在窗边、露出半个脑袋往外探看。
他听见小茶馆的方向传来的呼喝,也清楚看见那几个陌生人是冲着他来的。
他并不愚笨。
“你真的是乌雀的朋友。”徐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已经不再带着疑问。
“我知道你和乌雀的身份,也知道你们和萧芜的纠纷。”红蔷为了让徐涧彻底放下戒心,直接说破了徐涧最想隐瞒的事,“我和徐执事,是友非敌。”
虽然她费了一番力气才让徐涧相信她,但她却庆幸乌雀先前并未对徐涧提起她的存在。
如此一来,她才能做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徐涧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不再怀疑。
“还没有请教大名?”
他本以为这是一个简单又有分寸的问题,不料,被提问的人面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
“我的贱名不值一提。”红蔷不再向方才一样干脆利落,而言行举止变得优柔寡断,似乎正在积攒某种决心。
徐涧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形,不知所措。
红蔷没有让局面变僵,主动说:“你年纪轻轻,就做了暗楼的执事,春风得意,哪能理解不得志的心酸?”
她松口吐了一点心声,不过,这心声却是从苏兴身上借来的。
徐涧愣了愣,转念觉得不对。
从对方找到他、转头就带他进入这处藏身地,他断定对方在橡城有些能耐。
而且,对方在小茶馆放出的豪言壮语也不像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人敢说的。
想到这里,徐涧发出一声冷哼。
“你说,连萧芜都不敢和你抢人,这算什么心酸?该心酸的是萧芜才对。”
话音落下,徐涧却没有看见半点难堪出现在女人脸上。
红蔷对徐涧的反应十分满意。
她说:“萧芜到了这个年纪,能坐上执事之位,已经算是到头了。他跟徐执事根本不能相比。”
徐涧听后,不禁有些飘飘然。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对方正在奉承他,因此冷静下来。
“你不必自谦。你既然是乌雀的朋友,今天又帮了我,我自然也把你当成朋友。既然如此,你总不能连你的姓名都瞒着我吧?我也不好称呼你。”
红蔷仍在摇头。
“乌雀执事要是听说,我在你面前自称是她的朋友,恐怕要怪罪我了。方才是在情急之下,我才口不择言。其实,我只是乌翎长老门下的散人,而且,为了方便我在橡城行事,我这个身份除了长老和乌雀执事、根本没人知道。希望徐执事心里知道就好,不要对别人提起。”
徐涧听到对方将他当成自己人来倾吐秘密,心里受到感动。
“我知道轻重。”他做出保证,为了让对方坦率直言,又说,“你觉得我年纪轻轻就做了执事,将来的成就肯定能超过萧芜,但事实却是,如果今天我没有遇到你,我已经落在萧芜手里、危在旦夕了。拿现在的我和从前的萧芜相比,或者拿将来的我和将来的萧芜相比,都是空泛无用的。只有拿现在的我和现在的萧芜相比,才有作用。”
他虽少不经事,却有自知之明。
“徐执事真是……”
徐涧的回答出乎红蔷的预料,红蔷也收起自己的轻忽之心。
“不仅年少有为,而且定力非凡。我真是自愧不如。哎,像这样的好话,徐执事应该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吧?”
徐涧连忙摆手。
事实上,他的姐姐对他常有训诫,少有夸赞。长老也对他说过:他若要做一流的杀手,就必须经历艰难的磨炼,切忌骄傲自满。
所以,虽然他偶尔也能听到身边人刻意的吹捧讨好,但他都将那些话当作过耳风。
同样的话由眼前的女人说出来,他听在耳中,心里别有一番复杂的滋味。
若不是长老提携,他连做杀手都不合格,更别说做执事。
论能力,乌雀和萧芜都远在他之上。
这二人,一个是乌翎长老的左膀,一个是红姬长老的右臂,旁人对此只有佩服、没有质疑。
而他同样是执事,却在长老交代的机要任务上接连失手,就算长老不责怪他,旁人又会怎么看待他呢?
眼前的女人能力出众,和萧芜相比也不逊色,却得不到长老的赏识,只能做个散人,还要对他说出违心的恭维话。
想到这些,他面上怏怏的,勉强打起精神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回去一定会向长老提到你的功劳。将来,不仅是长老,还会有更多人听说你的名字。”
红蔷面露欣喜。她没想到,徐涧相信她到这种地步,更想不通徐涧这种脑筋简单的家伙是怎么当上乌翎的执事的?
“多谢徐执事。我的贱名叫作蔷薇,是一种带刺的花。旁人不踩我两脚,我就谢天谢地了。徐执事肯帮我在长老面前美言,我感激不尽。只是,乌雀执事未必同意你这么做。毕竟,我从前也求过她许多次。如果她仍然不同意,也请徐执事不必为难。”
徐涧以为二人私下有些纠纷。他不急着追问,而想等他见到乌雀后再将事情说开。
“无妨,我会解决的。”他承诺说。蔷薇看起来通情达理,而他大概也能用他姐姐的面子说动乌雀。
红蔷又道了一声谢。
“徐执事放心,我在橡城中有些耳目,各处的风吹草动,我都能听到。如今,萧芜差点发现你的行踪,说明他已经开始怀疑乌翎长老的人马秘密潜入橡城,他必然要进行一番搜索。”
“我得尽快去通知乌雀。”徐涧立即说。
红蔷再次表明乌雀对她的信任。
“万万不可。你若泄露行踪,一切就前功尽弃了。我和乌雀执事平常通过一家包子铺联络,我会在那里留下消息通知她。等她得到消息后,就会直接来这里见你。”
徐涧本来想直接说出乌雀落脚的地方,但想到乌雀选择用更迂回的方式和蔷薇联络、必然是出于谨慎。
因此,他只是对蔷薇提议他停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这一点表示不满。
红蔷心里觉得可惜,嘴上安抚道:“徐执事不必担心,我在橡城经营多年,萧芜虽然势大,却不一定有我的门路。我一定不辱使命。”
见她一片赤诚,徐涧不禁为自己的隐瞒而惭愧不安。
他说:“凭你的本事,将来一定能够出人头地。长老对橡城十分看重,你继续好好经营,不愁没有立功的机会。”
“真的吗?”红蔷做出又惊又喜的表情,“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哪里做得不好,长老把我放逐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橡城毕竟是在容州。”
蔷薇会有这种想法,徐涧并不意外。
若不是他的姐姐深受长老信重,他也不会得到这么隐秘的消息。
“我想,你的担心是多余的。长老在容州早有布局,橡城更是必争之地。长老运筹帷幄,也许早已预料到今日的一切。我能在你的帮助下逃脱萧芜的追击,不是偶然,而是长老精心安排之下的必然。”徐涧说话的声音中自然而然透出一股对乌翎的崇敬。
红蔷暗暗压下心头的愤怒。
她笑着说:“长老神机妙算,无人能及。有徐执事为我解惑,我才能窥见一斑,否则,我还一头雾水。说来真是惭愧。”
徐涧也笑了。他越发认定:蔷薇是长老安插在橡城的钉子,虽然身份低微,但时机一到,必然能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