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 保证
付老二的客店热闹得反常。
它失去了清静的特点,反而赶走了许多不爱凑热闹的客人。
“你跟我说,孟树坚没找到玉棠、独自出城去了?”
贾静刚刚听见风声说,玉棠已经找到了。
为了阻止孟树坚带走玉棠,她又急匆匆赶来客店,哪知扑了一个空。
客店主人付老二面对贾静的质问,摸了摸鼻子,撒了个谎。
“静小姐若是只问孟兄弟的事,我能回答你。他确实已经离开这里。”
贾静心里把付老二和孟树坚当成一路货色,半点也不相信。
“哼!他肯定还在客店里。玉棠那么乖,怎么会一句话也不交代,就跟他出城?”
对于孟树坚找到玉棠的事,她却半句也不提及,生怕孟树坚仗着功劳顺势骑到贾家头上、作威作福。
付老二没有回答她。客人只要离开了客店,无论做什么都与他这个客店主人无关。
贾静也不对客店主人胡搅蛮缠。
她大声说话,是想让躲在客店里的玉棠听见她的声音,哄骗小孩子出来和她“道别”。
到时候,她另有主张。
可惜,贾静的办法并未奏效。她不得不改变策略。
“孟树坚,我知道你能听得见我说话。你就是个没脸没皮的懦夫,才不敢出来见我。我告诉你,内城四座城门,我都派了人手盯着。只要你带着玉棠靠近任何一道城门,我们贾家的人都会把你拦下来。我看你怎么跟我斗!”
这番话既是激将,也是威胁。
贾静等了一会儿,发现孟树坚仍不出来见她,便气呼呼离开了。
她要让孟树坚知道,她不是空口说空话。
付老二仍回到柜台后面坐着,打起了算盘。
孟树坚果然躲在客房里。
他暂时无法脱身离开客店、离开橡城,只因为一件事。
贾玉棠说出,没有人挟持他,只有一个好心的姐姐帮他传话回到客店。可他并不能解释那个好心的姐姐为什么不直接和孟树坚碰面。
而付老板从焦铁袖口中得来的线索却和贾玉棠的证词截然相反:挟持贾玉棠的人是一个年轻男子。
当着付家兄弟的面,孟树坚表现出对小棠十足的信任,表示不再追究此事。
对那个落在付家兄弟手里的蒙受冤枉的好人,孟树坚也愿意做出一些补偿,彻底了结此事。
可是,付老板却不赞同。
倘若焦铁袖是平常人,付老板不会揪着此事不放。
他最担心的是,焦铁袖打破誓言回到橡城其实别有用心。
付老二自然抱着和他的大哥相同的态度,极力挽留孟树坚。
橡城祸乱将起,孟树坚只想带着小棠一走了之。但他却不能对付家兄弟说出这个永远只能埋在他心底的理由。
他正愁没有借口回绝付老二,恰好贾静回头来寻事。
“付二哥,你也看到了。静小姐步步紧逼,我根本不敢在城中多留。”孟树坚从客房来到柜台前,再次提出,他要即刻带小棠离开橡城。
付老二感到很为难。
“如今你想出城,恐怕也有麻烦。静小姐宣称,她派人盯着四道城门,你打算如何闯过去?”付老二先扔给孟树坚一个问题。
孟树坚方才说他忌惮贾静的声势,现在却不能改口:他的随从身手远远超过贾家的家仆,即使必须硬碰硬,他也毫无畏惧。
付老二见孟树坚不说话,以为自己说到了孟树坚的难处。他想了想,又说:“孟老弟,我知道你急着摆脱静小姐的刁难,但是,老话说得好,事缓则圆,急难成效。我大哥是江湖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我大哥之所以能得到众多江湖兄弟的推崇,是因为他只说公道话、只办公道事。挟持一个孩子讨要赎金,这在我大哥看来是很卑鄙无耻的行为。他不肯含糊。他要查明真相,还给无辜者一个公道,我很难不支持他。孟老弟,你若仍当我是你的付二哥,便暂时留下来,等找到那个神秘人物后,让小棠做个指证。”
付老二的话十分动人,可惜,孟树坚不是江湖人。
他仍在犹豫。
“我向你保证,我大哥今天之内就能找到那个神秘人物,你们父子城门关闭之前就能出城。静小姐的麻烦,我会帮你解决。”付老二更进一步。
孟树坚终于松了口。
“好,付二哥,我相信你。你答应我、帮我找到小棠,你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城门关闭之前送我们父子出城,我相信你也能做到。我只希望事情不要再起波折,希望我的小棠平平安安。”
付老二得到承诺,郑重道谢。
孟树坚也返回客房,去见贾玉棠。
先前,他只想用小棠的话去应付外人,因此没有深入追究。
现在,为了尽快促成付老二对他做出的保证,他必须追究到底。
贾玉棠拄着他的小拐,在客房中来回走动,好不容易等到孟树坚折返。
“爹爹,我们要出城啦?”他的语气很欢快。
一整个黑夜和半个白天的经历似乎没有对小童产生任何影响。
孟树坚猜,这不是因为小棠胆大。
“再等等。”父亲回答孩子。
贾玉棠有些失望,噘嘴不语。
“我有件事不明白,你告诉爹爹,好不好?”孟树坚决定哄小棠说出更多真话。
和爹爹待在一起,贾玉棠很快就忘了不高兴。
“爹爹不知道,我知道,也就是说,我比爹爹还要厉害了?”
孟树坚不禁失笑。
“对,你是爹爹的孩子,你将来一定比爹爹更厉害。”
贾玉棠喜笑颜开,后背挺得更直了。
孟树坚将话头绕回来:“你昨夜走失了,爹爹很担心你。听你说有人帮了你,爹爹自然是很感激那个人。你告诉爹爹,为什么那个人肯帮你、却不肯和爹爹碰面?”
贾玉棠的笑脸瞬间消失了。
孟树坚耐着性子,并不催促。
“爹爹,娘亲教我,做人要言而有信。我答应了别人的事,我就要做到,对不对?”贾玉棠反问他的父亲。
孟树坚愣了愣。
他知道小棠是个聪明的孩子,因此,他对待小棠总是循循善诱,而不是严词训诲。
但是,聪明的孩子一旦钻了牛角尖,旁人往往无法强行扭转他的看法,只能等他自己想通。
“你的母亲教你做人的道理,却没有教你为商之道。”
孟树坚想到,贾家的家业或许已经败落到底,贾若岚或许根本没有指望患有腿疾的小棠重振贾家的声名。
407 乘隙
红蔷很肯定乌雀不是无缘无故来到橡城,但却无从猜测乌雀的真实目的。
助她除掉王妧、得到红叶遗留的巨额财宝、登上长老之位,乌雀岂会白白送给她这么多的好处?
原本,她想等她找到乌翎的执事后,再从对方嘴里套问出一些实情。没料,答案已经悄悄来到她身边。
“你流这一头的汗,是怕我害你?”红蔷暗暗嘲笑苏兴胆小,和苏兴隔开一步的距离,又换了一副口气,减轻苏兴的戒备,“你事事听从六安,那你知不知道,六安已经决定将乌翎的执事交给我来处置。不然,我岂会费那么大的劲去找人?”
六安和苏兴先后在棉县和橡城遇到了乌翎的执事,红蔷怎么想也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
她对乌雀和六安各自的目的抱有相同程度的好奇。
苏兴以为,六安让出了捉拿那名执事的功劳、并以此为条件说服红蔷饶他一命。
他不禁感到可惜。
“唉,你在橡城耳目众多,你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人。”他的话颇有些酸涩。
得知红蔷的真实身份后,他对红蔷展露出来的种种手段又佩服、又畏惧。今日见到乔老四对红蔷俯首帖耳,他心里甚至没有一点惊异。
如今想来,他对乔老四提出要见萧芜的请求后,乔老四当时就把他出卖给红蔷了。
难怪红蔷会撞见他在破客店。
而六安一到橡城就请他来这里喝酒,定然早就知晓红蔷的身份。
至于六安对他隐瞒了这个事实,他认为,当时他和六安还没有冰释前嫌,六安的做法也在情理之中,他并无怨言。
“当然。”红蔷看出,六安确实没有对苏兴泄露她的秘密,“从棉县到橡城,乌翎的执事和你们在同一段时间走了同一条路,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蹊跷,不是吗?”
昨夜,苏兴等六安点头后,将他在客店偶遇乌翎的执事的过程和后续发展一一说出,红蔷也在当场。
他自认为,自己对红蔷已经没有秘密。
“乌翎的执事去棉县不是为别的,而是为了刺杀容圣女。我们当然是站在长老和容圣女这边的。要不是我们及时出手,容圣女早就死了。”
苏兴并未意识到他说出了红蔷最想知道的关键线索。
红蔷震惊之余,忘了接话。
苏兴以为红蔷不相信,又说:“我和六哥联手拿下他。不防,他还有些厉害的同伙来搭救他。我们当时势单力薄……”
红蔷清醒过来,指出了苏兴话里的一个漏洞:“你们在棉县势单力薄,来到橡城不也一样吗?你们这次没有防备他的同伙来救人?”
苏兴愣了愣。
“你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六安也没有考虑过吗?”红蔷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六安把乌翎的执事当成诱饵,将她、萧芜和乌雀耍得团团转。
“我们当时太高兴了……”苏兴为自己找了借口。
红蔷嘴上敷衍着苏兴,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六安在长老身边很是得脸,你跟着他,将来的前程是不用愁了。”红蔷忽然说。
苏兴嘿嘿一笑,心情放松很多。
“但是,”红蔷话锋一转,“六安的名声不太好,你没听说过吗?”
苏兴挠了挠下巴,回答说:“六哥有本事得到长老的信任,这一点,谁也比不上。”
红蔷似笑非笑。
“长老信任他是一回事,他忠于长老是一回事。你敢说,他们之间会一直保持信任和忠诚?”
苏兴终于肯定,红蔷在挑拨离间。
但他镇定自若。
他既然已经看穿了红蔷的目的,便不可能上当。
“长老和六哥都是我敬重的人,他们怎么想怎么做,我一个小人物干涉不了。但是,我选择追随六哥,就不会拖他的后腿。他说一,我绝不说二。”他还想说,红姬长老不去相信自己一手提携的人、难道去相信意图和自己争夺长老之位的人吗?
但他怕触怒红蔷,因此哑忍。
红蔷也在极力忍耐,才没有对他说出、他已经拖了六安的后腿。
“好吧,你确实和别人不一样。我做执事这么多年,碰见的人、经历的事远远超过你的想象。我敢用我的经验和你打赌,六安将来肯定会经历一个大劫,我并不看好他能安然度过。你我相遇也算有缘,我不想看你被拖入火坑。如果有一天你反悔了,决定离开六安,我可以给你一条退路。”
红蔷顿了顿,见苏兴并未动摇,便继续发出提醒。
“不过你得注意,六安想必不会喜欢别人给他的追随者留退路。我还是那句话,你忠心于他是一回事,他信任你是另一回事。”
苏兴听得大汗淋漓。
直到红蔷将他赶出厅室,他才猛然惊醒。即便早有准备,他也抵抗不了红蔷的私语。
除了忘掉方才的谈话,他没有第二种选择。
红蔷仍留在厅室中,独自思索下一步的行动。
乌雀来到橡城的目的是刺杀鲎蝎部的圣女,而不是帮她夺取长老之位。
鲎蝎部圣女在容州地位尊崇。圣女一死,鲎蝎部必然生乱。鲎蝎部生乱,红姬也会受到很大的冲击。
乌雀奉乌翎之命行事,乌翎最终的目标肯定是红姬。
红蔷得到这个结论后,心里并未感到欣喜。她虽然想除掉红姬,却不想糊里糊涂遭人利用。
此时,她已经明白,为什么六安任由她选择将乌翎的执事交给谁。
六安只是捡了一颗石头扔出去,并不在乎石头会砸到谁的头上。
她接住石头后,发现石头变得烫手,却无法轻易撂开。
思来想去,她一开始最该学六安袖手旁观,让争夺石头的人互相碰个头破血流。
但她现在想通这一点已经太迟了。
“红芙死后,我还怨你不肯来容州帮我。呵……我真是太天真了……”
红蔷对着空气诉说心声。
乌雀当时若有能力助她成为长老,肯定不会如她所愿,只会除掉她,取代她。
恰恰因为乌雀实力不足,才留她在橡城、作为掣肘红姬的工具。
她怎么会被乌雀蒙蔽了这么久,连如此简单的计谋也看不明白?
红蔷忽然叹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心头的重压。
她给自己出的难题已经解开。
她要登上长老之位,萧芜是她的阻碍,乌雀也是她的阻碍。
408 提醒
事实就如付老板和老铁匠推断的那样,曾经在铁匠铺买了一批铁皮的客人救走了小黑屋里的年轻人。
但是,老铁匠并不知道那个客人不是胡家的人。付老板也受到老铁匠的误导。
六安离开红蔷的酒馆后,便追踪萧芜,一路去了吴家布庄,又去了付老二的客店。
他早在进城的第一时间就查探到萧芜和破客店的付老板联系紧密。
在追查萧芜行踪的时候,他借口将苏兴送入付老二的客店醒酒,从而发现容圣女的足迹。
今日通过红蔷的解释,他才得知付老板和付老二是亲兄弟。
因此,当他在付老二的客店后门发现老铁匠的身影时,他自然而然猜测到,老铁匠应该是听说了昨夜胡家擅闯城门的消息、来找萧芜通风报信的。
萧芜只要和胡家的人沟通一番,就能弄清楚他唆使胡剪刀提前出城的事。
把他这个主谋揪出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他知道,萧芜最缺的就是时间。
六安回想起,老铁匠和他交易的时候遮遮掩掩、坐地起价的情形。
老铁匠显然是得到了萧芜的指示,知道铁匠铺卖出的铁皮最后会被用来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么,老铁匠担心的,应该是胡家的人被关押起来后、牵扯出一些对铁匠铺不利的事。
但六安转念又想到,这种担心不至于让老铁匠张皇失措。说到底,老铁匠要是没有一定的胆量,岂敢冒险和萧芜做交易?
六安大胆猜测,老铁匠担心的事很可能已经出现了苗头、但还没有进展到让老铁匠陷入困顿的地步,所以,老铁匠才会匆匆忙忙赶来向萧芜求助。
那么,苗头会在铁匠铺吗?
照着这个思路,六安赶到铁匠铺,声东击西,救出了昏迷中的卫府佐事崔应水。
此时,崔应水已经醒来,而六安还不知道被救者的身份。
二人守在一条死巷的入口。
巷子两侧的围墙有一人多高,墙面满是青苔,墙缝尽是杂草。
崔应水脑袋发沉。他还没有从老铁匠的重击中恢复过来。
“是你救了我。”他的语气毫无疑问。
六安点点头。
“你知道铁匠铺的人为什么要害我?”崔应水问。
六安摇摇头。
崔应水不信,又问:“你我无亲无故,你是因为和铁匠铺的人有仇才救我的?”
六安笑了笑,终于开口。
“我和你、和铁匠铺的人,同样无亲无故,无冤无仇。”
眼前的年轻男人从头发、短须、到指甲,全都修饰得十分整洁。
在六安看来,这人走进肮脏污秽的铁匠铺、被老铁匠当作上门查访的官差,一点也不奇怪。
问题是,这人真的是官差吗?
“打铁街有自己一套规矩,你不能融入其中,就会被当成异类、遭遇排斥。”六安试探道,“打铁街不会对你这样的外来者坦露它的秘密。”
一阵风经过。
崔应水终于彻底清醒,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我姓崔,名应水,还没有请教恩人高姓大名?”
“我名叫六安。”六安坦然说。
崔应水脱口问道:“你是江湖人?”
“你用有无姓氏来区分别人是不是江湖人?”
见崔应水点头承认,六安忍俊不禁,觉得对方有些死脑筋。
“你不是吗?”崔应水不明白六安为何发笑,反问一句。
“我算是。”六安止住笑意,问,“你认为铁匠铺里的那个老铁匠是江湖人吗?”
“当然不是。”崔应水不假思索。
“因为他是个铁匠?”六安猜测道。
崔应水想承认,又没有马上承认,显出了迷惑。
他听不懂六安的话。
六安见此,轻轻一笑:“你还不明白哪里不对吗?此时我要是报上一个假姓,我对你来说就不算江湖人了?老铁匠只能在铁匠铺里打铁,不能掺和江湖纷争?”
崔应水有些转不过弯来。他决定跳出六安的思路,只说自己的看法。
“你说,打铁街有自己一套规矩,但在我看来,那规矩再大也大不过城尹大人的命令。城尹大人一道命令,就能将整条打铁街铲平。如果那个老铁匠不能做个老实本分的铁匠,那么,他就离危险不远了,打铁街的规矩也保护不了他。”
六安暗暗猜测崔应水是不是城尹的人马,却没有当即做出论断。
“你说得很好,但事实却和你的说法略有出入。老铁匠算半个江湖人。你若死在他手里,我就听不到你这番高论了。”
崔应水不是一个善辩的人。
“我死在他手里又如何?打铁街的秘密,江湖的规矩,都抵不过朝廷的法度。总有一天,打铁街不会再藏污纳垢,江湖的纷争也会平息。”
六安愣怔半天,才说:“你不打算隐瞒你的身份了?”
崔应水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像你这样坦率的人不多了。”六安笑了笑,打消崔应水的难堪,“无论如何,你没有死在老铁匠手里,就是你的幸运。我也不是无缘无故救你。橡城将要发生很大的祸乱,你能阻止吗?”
崔应水心头震动。他无法理解,六安一个江湖人,从哪里得知这么大的机密?
他只犹豫了一会儿,便说:“我承认,我是卫府的人。你所说的祸乱,指的是什么?”
六安一喜,城尹和卫府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助力。
“我可是个江湖人,我说的话,你会信吗?就凭我救了你?”
崔应水迟疑着,说:“你且说出来,我……”
六安似模似样叹了一口气,随后对着左边的墙头招了招手。
躲在墙后的严沁探出半个身子来。他听了整个谈话,猜到了六安想要什么。
崔应水震惊之余,看着墙头上的人扔下一块玉佩。
六安一伸手,稳稳接住玉佩,出示给崔应水查看。
“王氏……”崔应水看着玉佩上雕饰的字发愣。
“京城,”六安解释说,“燕国公府大小姐的话,你能信吗?”
崔应水脸上一白,动作僵硬地点点头。
他还不知道,将他从铁匠铺的小黑屋里背出来的人正是严沁。
六安能顺利使用声东击西的计策,多亏了严沁的帮忙。
崔应水只是想起了王氏和崔氏上两代人的姻亲。
409 图报
蒲冰昨夜睡得不好,一大早就醒了。
可她今日无事可做,整理妆容时手脚也不像平常一样利落。
直到中午,她才决定出门。
王妧警告她,神医之名会招来更多的灾祸。
她原以为,那些灾祸指的是眼红她神医名声的小人、根本不值一提。
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亲眼见到上门闹事的无赖凶神恶煞、出手没有半点顾忌、简直能和追杀她的杀手相比。
她心惊不已,却还没有被吓倒。
安贫舍的佟舍长一直帮助她筹备建成安贫医馆的各项事务,既有热心又能实干。而且,佟舍长背后还有梓县沈知事的支持。
她满心以为,事情能够在佟舍长手里得到解决。
但是,她向佟舍长发出的求助却遭到拒绝。佟舍长甚至收回了当初的承诺,不许她使用安贫二字作为医馆的招牌。
她又气又急,对上门送消息的沈蔽发了一通火。
蒲冰出身百绍王族,自视甚高,即便流落南沼,仍有一股不甘下贱的决心。
她随即振作起来,托殷老大去打探闹事的无赖受谁指使。
等待结果的过程十分漫长。
只过了一天时间,她便等不及了。
梓县之中,有一个人受到她实际的恩惠,无法像佟舍长一样厚着脸皮拒绝她。
那人就是大善人冯大方。
冯大方的母亲患有腿疾,多年以来,无人能医。
若不是碰到卜神医施展金针秘术,冯母仍无法下地行走。
蒲冰就是想挟恩图报。
“卜神医大驾光临,我真是喜不自胜!”
主人对客人表达出十分的热情。
当卜神医问起冯母的腿疾是否出现反复,冯大方大喜过望。
“劳神医挂心了,一切安好。我母亲已经能够让人搀扶着走到院子里赏花,就算一个人在屋中走动也不显得吃力。”冯大方心情激动,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她时常感念神医的恩惠,总说她要去拜访卜神医。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担心她年纪大了、又是沉疴初愈,拦着她不让她出门。她还怨我多事,和我闹脾气,连饭食也不好好用。卜神医,你今天一来,我真是高兴得忘形了。我敢说,我母亲肯定比我还高兴。”
蒲冰对冯大方的回答还算满意。
她也知道,冯大方肯出力帮她请来殷老大这个高手、必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那么,我就去看望一下老夫人,劝她安心保养身体。”她说。
冯大方无不顺从,将蒲冰领到冯母的起居之处。
还没进屋,蒲冰便听见一阵吵闹。
“我不吃。我梦到巫圣显灵了。巫圣说我上辈子杀孽太重,这辈子才要受这些苦。她治好了我的腿疾,却没说我能舒心享受了。”冯母打掉了仆婢手里的筷子,边骂边说,“我这辈子不好好积些功德,下辈子还要做猪做狗,你是不是故意要害我?你出去,把饭食端走。我看见你就生气!”
蒲冰将冯母的话听在耳中,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是她治好了冯母的腿疾,冯母却将一切当成巫圣的功劳。
她又想起当初的情形。要不是冯母笃信巫圣传授给她一身医术,冯母的心疾和腿疾都不可能被她治好。
好在,冯母只是个胆小愚昧的老糊涂。只要冯大方认同她的功劳,她就能得偿所愿。
“老夫人安好?”
冯大方见母亲发火、噤若寒蝉,蒲冰只得出声提醒。
“神医!”
冯母眼神一亮,急急忙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抬腿朝客人走去。
然而,她今日未曾进食,体力不支,差点栽倒。幸好有仆婢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可她毫不领情,站稳后一把甩开仆婢的手。
蒲冰这才走上前去,示意冯母不必相迎。
“母亲,卜神医来看你了,你……你怎么又不用饭?”冯大方借着神医的面子,趁机埋怨母亲一句。
冯母哪肯听他的?
“你还敢来问我?我说的话,你总当成耳旁风。神医,你快来给我评评理,这个不孝子快要气死我了。”
蒲冰被卷入冯大方母子的争吵,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她原本打算敷衍冯母一番,便向冯大方提出她的请求。但她的计划进展得并不顺利。
“老夫人,我方才在屋外听见你说的话了。你的意思是,巫圣要你受的苦、就是不用饭吗?”蒲冰只想尽快打发了冯母,但她又不能让冯大方失望。
冯母喜道:“神医果然懂我。”
蒲冰看了冯大方一眼,才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对冯母说:“你的腿疾已经好了,所有杀孽都已经消除。”
她在冯母眼里就是巫圣在人世的传承者,地位仅次于鲎蝎部圣女。因此,她说的话比冯大方的话更让冯母信服。
“真的吗?”冯母面上又惊又喜,声音却有气无力。
“当然是真的。”蒲冰说。
“神医,你让巫圣再对我显灵一次,不然,我心里不踏实。”冯母伸出手来,想拉住神医手臂得到一句承诺。
蒲冰忍住躲闪的念头,任由冯母拉扯。
“我看,我梦见的巫圣,相貌就很像……”冯母更进一步,抓住了神医的薄纱面罩。
蒲冰陡然发怒。
她横眉竖眼,反手抓住冯母,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冯母突然受到惊吓,两眼一翻,竟然昏倒了。
屋中忙乱起来。
蒲冰作为始作俑者,一言不发,只是退开几步,冷眼旁观。
“卜神医!有神医在这里,你们慌张什么!”冯大方虽然护母心切,却还留有几分理智。
他跟随在卜神医身后进屋,行动时处处落后卜神医一个身形,以此表示对卜神医的尊敬。
他并不知道他的母亲抓住卜神医的面罩后看见了什么,只是在情急之下推了卜神医一把。
此时此刻,他后悔不迭。
蒲冰却表现出格外的大度。
“老夫人昏倒了,我总不能拂袖离开吧?”她反问冯大方一句,激得冯大方满脸通红。
蒲冰不再理会,上前查看冯母的情况。
很快,她就断定冯母无碍、只是情绪激动引起的昏厥。
她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要让老夫人醒来,必须由我再施一次金针秘术。不过,冯老爷要是担心我不肯全力救人,我也不会勉强。”
蒲冰从容说完,等待冯大方的决定。
410 设法
邢念对僻巷客店里的人都很敬重。他尤其佩服莫行川。
客店里的一切被莫行川打理得井井有条。无论任何人提出任何问题,莫行川都能一一解决。
邢念只是提了一句青蛟军送给王妧的天池盘是他的大哥根据一册古书上的注释仿制而成的,莫行川即刻有了思路。
“我在梓县的县志上看到过一段记载。几百年前,南沼旧部有一支危氏为了躲避黑水疫,举族东逃出海。你可曾在东夷听说过危氏的后代?”
邢念想了想,说:“我从未听说过。莫非,古书是出自危氏之手?”
莫行川摇了摇头。
“几百年前,危氏只是南沼一个小部落。现今县志上的寥寥数语不足以概括危氏的全部。我只是猜测:危氏出海,若能平安度过海上的风暴,立足于某座海岛,也许会用到类似天池盘这样的辨别方位的工具。即便如此,古书是否出自危氏之手,仍很难说。”
邢念微微有些失望,不是因为莫行川没有给出定论,而是因为危氏可能遭遇的另一种结局:遇到风暴,葬身海底。
沉默片刻,他缓缓说起一段往事:“那册古书不但记载了天池盘的细节,还有一套水军练兵作战的奇略。当时,我们青蛟军每个人都深陷其中,连惊动了靖南王都没有察觉。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古书上的记载太过奇异、太能迷惑人心,靖南王才将我们驱逐出海。总之,我们倾尽全力,最后在那片海域里失去一切、包括希望。”
莫行川听得心头沉重。
青蛟军被逐在南沼是一件很大的机密,他无从得知只字片语。
今天有邢念的坦白,他才窥见一斑。
他忍不住想,青蛟军谋求起复是一条充满荆棘的危险道路,王妧掺和其中、未免太过轻率。
但他没有对邢念说出他的顾虑。
青蛟军在离岛也同样要面对王妧带来的危险。
双方的联合早已注定。
莫行川将思绪拉回现实。
“无论能否成功,事情总得一步一步做下去。邢兄弟,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查明天池盘失灵的真相、告慰你的兄长。”
这番宽慰和鼓励令邢念感动不已。他对王妧和莫行川的帮助道了一声谢。
莫行川客气地摆摆手,又说:“眼下,我们遇到一个麻烦。庞翔兄弟六人原出自鲎部,彼此亲密无间。这些事情,你是知道的?”
邢念点点头。他敢说,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在浊泽的经历。
他和王妧、武仲、庞翔兄弟几人一起经历了生死危机。他也亲眼见到,庞翔在老三身中瘴毒后、自责不已、却不得不狠心做出将老三留在凶地的决定。
他能理解庞翔的心情。
换作他是庞翔,他也要借烈酒来麻痹自己。
“唉,”邢念叹了一口气,说,“莫大哥,你别怪庞大哥垂头丧气。他心里又着急又难受,还无处述说。我想,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替老三承受瘴毒发作之苦。”
莫行川心知他找对人了。
“我并不是怪他,只是想找人劝他、不要自暴自弃。你和武仲、姑娘三人是最好的人选。但他们不在,我就只能来拜托你了。”
邢念连说担不起这么重的话,请莫行川尽管吩咐。
莫行川放了一半的心,从头说起。
“老五去了棘州,搜寻给老三续命的药草。这是姑娘做的第二手准备。至于第一手,自然是在容州本地搜寻。”
邢念也听王妧说起过这个计划,但他现在仍没有头绪。
“在容州行动,庞大哥的身份是一层麻烦。”他只能想到庞翔和鲎蝎部的旧怨。
莫行川回答说:“没错。但要解决这一点还不算困难。只要庞翔改头换面,小心隐匿真实身份,就能解决。”
邢念见莫行川早有打算,便不再操心。
他侧耳倾听莫行川接下来的话语。
“姑娘和我先前已经查探过,整个容州没有几家生药铺。我们要搜寻药草,绕不过巫圣堂。但是,巫圣堂却不会让我们顺利凑齐药方里的几味药草,毕竟,我们在巫圣堂眼里应该和小偷差不多。”
邢念也为这个棘手的难题而皱起眉头。
但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想到莫行川岂会毫无办法、来向他讨主意?
“莫大哥,你快说吧,别让我干着急呀!”
莫行川微微一笑。
“你别着急,我还得向你说明另外一件事。”他从容说,“梓县最近有位卜神医,风头很大,几乎要盖过巫圣堂。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就是县衙的沈知事。”
邢念一头雾水,用迷惑的眼神催促莫行川接着说。
“姑娘本来想劝卜神医不要张扬行事、避开巫圣堂的打压,但是,卜神医并没有十足相信姑娘说的话。姑娘在动身前还和我商议,既然阻止不了卜神医和巫圣堂的冲撞,便让二者尽快碰上,或许能减少损伤。”
莫行川隐去了蒲冰的真实身份,并不是因为他不信任邢念,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风险。
“那我们该怎么做?”邢念还是没有听明白莫行川想做什么,索性直白发问。
莫行川总结说:“第一步,我们要在容州找药草。第二步,我们要向沈知事借力,对抗巫圣堂,让药草能够顺利运回梓县。”
“那我该做什么?”邢念算是明白了一半。
“你先劝说庞翔,让他不要再碰酒。”莫行川说。
他之所以不亲自去劝庞翔,是因为他拒绝了庞翔提出的让容滨试药的建议。
事情过去后,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包括邢念。
见邢念答应了,莫行川便接着说:“第二步,就要劳累你和庞翔出门找药草了。你们在路上也许会遇到很多阻挠,但我会尽快解决掉问题的源头,让巫圣堂无暇找我们的麻烦。”
邢念还不知道莫行川将如何解决,但他相信莫行川能说到做到。
莫行川交代好一切,心情也放松些许。
他还在考虑,他若直接去找沈知事,怕是连对方的面都见不到。
因为,他已经打听到卜神医的医馆还没挂上招牌就遭遇了挫折。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去见一见沈知事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了。
沈蔽此时正在街上游逛。没有了兄长的推动,再加上卜神医的冷脸,他已经失去了筹建医馆的兴趣。
411 无赖
李歪嘴是梓县有名的无赖泼皮。
他欺贫凌弱,横行霸道。
有时候被人告到县衙,他也能说出一嘴歪理,十次中有八次能摆脱惩处。
当然,他不止一个本事。
李歪嘴很久以前就靠着第二个本事,入了容氏七老太爷的眼。
只要打听到哪处有奇石、奇鸟、奇花,李歪嘴总是不辞辛劳赶去,或明抢,或暗夺,将稀罕物送到七老太爷面前,博老人家一笑。
七老太爷在容氏一族中占了最高的辈分,又在同辈中占了最长的年纪,地位超然。
他说出来的话,就算是鲎蝎部首领容全也得恭敬聆听。
就在最近,当七老太爷说出,他和他那几个同样上了年纪的弟弟、妹妹晚上被街头的动静吵得睡不着,容全不得不重视。
结果不出旁人所料,纷乱很快被平息,梓县街头重新归于平静。
但对于李歪嘴引起的种种非议,七老太爷却又变得耳聋眼花。
容氏族中仍留在梓县居住的年轻一辈大多是受到长辈宠爱的。
七老太爷最宠爱的小辈是他的小孙子,名叫容?,年纪不过十五。
李歪嘴也赶着巴结,学仆从们称呼容?为?四爷。
今日,李歪嘴不知道撞了什么好运,平时对他爱答不理的?四爷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李歪嘴,你这老货长能耐了?我要见你,你还推三阻四的?”少年容?先声夺人。
“哎哟,?四爷,这话可折煞我了。我何德何能,敢劳动四爷来见我?四爷吩咐一句,我就算断了腿也要爬过去拜见。”李歪嘴一张嘴就是歪话连篇,浑然不顾他的话有多虚伪荒谬。
少年娇惯,明显爱听这种话。
“老货,算你识相。”容?事实上并没有遭遇过李歪嘴的推阻,只是顺势下坡,稳稳当当。
“我这破地方玷污了四爷的眼,四爷别嫌我就好。”李歪嘴连忙请容?坐下。
这里是李歪嘴赁来的小宅。凭他的本事,他没有为此花费一分钱。
地方虽小,物用却齐全。
李歪嘴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茶叶,为客人沏上。
客人端着茶杯,还没碰到嘴唇,便又放下。
“我可不是来找你喝茶的,”容?没功夫和李歪嘴啰嗦,直入正题,“我听说,你最近交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江湖朋友,我手头痒,想找他们切磋切磋。”
李歪嘴眼珠一转,干笑着说:“这些江湖人,脾气臭得很,不会伺候人。四爷家里的武师身手又好、又肯卖力,旁人求都求不来,四爷守着金山、何必到外头来寻这些土疙瘩?”
他知道容?娇生惯养、根本吃不了练功的苦头。
容氏的教习武师也知道这一点,出手的时候懂得分寸,不会伤到容?半点。
但到了外头,可就没人能够保证容?不被磕着、碰着了。
容?若有万一,他一条命是不够赔的。
“哼,真不知道家里养着那些饭桶有什么用?一个个的,就知道从我们这些主子身上捞好处。真要用到他们的时候,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容?斜眼看着李歪嘴,“这种没用的家伙,迟早要被赶出我们家。你可别学他们。”
李歪嘴的额头上出了汗。
“哎哟,我的好四爷,别为难我了。四爷身体尊贵,比不得我们这些粗人。你要找人切磋,总得先禀告老太爷吧?我要是敢把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四爷身边带,老太爷头一个要办我。四爷就可怜可怜我吧?”他当即求饶。
容?已经拿定主意,不肯轻易放弃。
“李歪嘴,我让你来帮忙,是抬举你。你要真敢拒绝我,我即刻就让老太爷把你赶出梓县。你好好想想,老太爷是偏心我,还是偏心你?”
李歪嘴一肚子歪理在容?这个不经世事的少年面前全然没了用处。
为了避免将来的害处,他只能答应眼前的要求。
“四爷,有件事,我们得先说好了。”他先摆出一副姿态。要是容?不答应,他也就不必冒险了。
“说。”容?不知道李歪嘴的盘算,只为对方的松口而高兴,因此十分大度。
李歪嘴道:“我不瞒四爷,那些江湖人下手没个轻重。虽说四爷是找他们切磋武艺、不是仇人相斗要见血,但也没准有人打急了眼、下手太重。四爷,你千万要答应我,点到为止,不要逞强好胜。”
容?眉头一皱。
“你怎么比我家里的武师还啰嗦……”他说了一半,又看李歪嘴要反悔,连忙改口,“行了行了,我答应你。要是比输了,我心甘情愿服输。”
李歪嘴仿佛卸下千斤担子,整个人松快多了。
“那我就放心了。四爷,其他的都是小事。”他又提了另一个要求,“四爷不知道,那些江湖人办事只认钱,不认人。四爷手指缝里漏出几个小钱,就够他们嚼用很久了。”
容?并不在乎,摆了摆手,让李歪嘴去容氏老宅找二管事领走所需的花费。
他只剩一件事要交代。
“李歪嘴,你别看我年纪小,就拿话来哄我。你的要求,我全都答应了。我要的人,你也得给我找来。如果你只是找了一些三脚猫来糊弄我,我就当你是故意要和我作对了。你听清楚了?”
李歪嘴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容?如此精明。
但他面上却笑嘻嘻,说:“我哪儿敢糊弄四爷你?四爷尽管放心就是了。”
“哼。”容?并没有给他好脸色,“手脚快点,我等你的消息。”
李歪嘴连连答应,没有任何不满。
他等容?离开后,独自收拾一番才出门。
和容?不同,他对属于自己的财物吝惜至极。
那杯半温的茶被他灌进肚子里,一滴也没有浪费。
容?托他找的人住在一个更偏僻的地方。那里是他设法以极低的价钱赁来的,而明面上所需的正常花销全都进了他的口袋。
李歪嘴只在住所这一项动手脚。至于其他事务,他想插手也插手不了。
像他这样的无赖泼皮,和江湖人只有一线之隔。
他最近结识的这些江湖人不像他从前认识的那些寻常货色。
他亲眼见证了跟随他去庸医门前闹事的那两个江湖人的身手。
如果没有人多管闲事,两人掷出的长棍足以重伤从门内走出来的小婢女,也会吓破那个庸医的胆子。
但李歪嘴知道,七老太爷更想看到的是,那个庸医自食恶果、重伤不治。
412 成眠
傅泓在屏岭宿所意外中毒,幸运被黄三针所救。
回到梓县后,她的身体逐渐康复,心里却仍惶惶不安。
根据黄三针的说法,活人中了这种名为“花魂入梦”的毒,会昏睡不醒、噩梦缠身,最终受尽惊吓而死。
傅泓侥幸不死,却已受尽惊吓。
莫行川见傅泓常常精神恍惚,追问出原因后,便吩咐谭漩为傅泓调理。
他暗自决定,倘若傅泓的心病无法祛除,便要将傅泓送回滁州休养。
傅泓对莫行川的心思十分敏感,也预料到莫行川会做出什么决定。
她是乔装打扮的好手,略用一些手段,就把惨淡的脸色消去七分,只剩三分不满。
“你再不让我出门,我就要闷死了!”
她在莫行川和邢念的谈话结束后赶来,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莫行川摇头叹气。他正准备出门,但傅泓情况特殊,他得优先顾及。
“你还没有好全,不要胡闹。”
傅泓白了他一眼,嗔怪道:“就是因为你不让我出门,我才恢复得慢。你让我做点事吧?我都休息多少天了?再不活动活动,我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莫行川听她说得认真,又仔细打量她几眼,随后冷哼一声:“你脸上涂再多东西,眼神也骗不了人。你昨夜肯定又没睡。不行,我要你今天就动身、回滁州去。张伯若是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你就说,我会亲自去向他请罪。”
傅泓脸色一紧。
“不行!我不走。”她方寸大乱,心里话脱口而出,“我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就是被你赶走。你要是想逼死我,我不如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说完,她被自己尖厉的声音吓住了,肩膀止不住颤抖。
莫行川从来没有见过傅泓如此声嘶力竭的模样。
在他眼里,傅泓一直都是洒脱不羁的。
他难以想象,傅泓会害怕什么、会做什么噩梦。
此时他听到傅泓的心声,既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莫行川终于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傅泓面前。
“你为什么会做这种噩梦?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你伤心了?”他轻轻按住傅泓的肩膀,变得轻声细语,好像回到了从前。
傅泓愣愣看着莫行川,眼里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但她真正说出口的只有一句。
“上次,我对姑娘隐瞒了我和石璧相识的事,你也说过要赶我回滁州。”
莫行川想起此事。
“很多事情,我不能只考虑一个人,我必须考虑很多人。”他像是在说当初石璧的事,也像是在说另外一件事,“你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急躁,也不能幼稚。”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傅泓露出了迷茫的目光,声音总算平静下来,“我不能睡。一睡着,那些噩梦又来缠我。我怕我再也醒不来,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说完,她鼻头一酸,又红了眼眶。
“不怕。”莫行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谁知,傅泓却躲开了。
莫行川的手停在半空。
“我……没事,我已经没事了……”傅泓恢复冷静后,做的第一件事反而是否认自己真实的想法。
莫行川收回手,但他没有拆穿傅泓的谎言,也没有接着话头说下去。
“你小时候就是个刺儿头,总是说,要当我们这群人的大姐,也不管你的年纪在我们中间是最小的。”
傅泓面带疑惑看着他。
“后来你离开京城,和我们没了联络。我本以为,你会过上一种安稳平静的生活。但你最终还是回来了。你得承认,你不适合那种生活。”
莫行川看到傅泓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心知傅泓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所以,你才会连做梦都害怕被我赶走。”
话音刚落,傅泓整张脸皱成一团。
她忍住不哭。
“我答应过你的事从来没有食言,对吧?如果我答应你,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赶你走,你能放心了吗?”莫行川问。
傅泓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莫行川却没有退让,直接拉起她的手臂,带她往属于她的卧房走去。
“你睡不着,我会陪着你。等你睡醒了,我再把一件很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做。”莫行川自顾自说话,没有留给傅泓任何反驳的余地,也不给他自己留下任何余地。
“我们这群人,来的来,去的去,竟是我成了大哥。等你有足够的实力做大姐,我就这个位置让给你,怎么样?”他故意开了个玩笑,“要是我对武仲说这种话,他肯定会对我动手,并说,他会自己拿走大哥的位置,不用我让他。”
傅泓不禁笑了笑。
“我也是。”
莫行川暗暗松了一口气。
进了卧房,他亲眼看着傅泓躺到睡床上,毫无避讳。
“我还记得小时候,张伯的长竹板打人可疼了。”傅泓忽然说。
莫行川忍不住告诉她:“你年纪小,他才用长竹板吓唬你。对我们这些年纪比较大的孩子,他知道长竹板唬不了人,都是罚我们去挑水。”
傅泓有些不忿,又有些好笑。
和莫行川说着旧事,她心里渐渐放松。
“我离开京城,用了好几年才明白一个道理。我娘亲生前一直念叨着,她想要过平静安稳的生活。我一个没经历没见识的小丫头,根本无法体会到她的心愿。就算我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我也没有感受到她所说的满足,只是觉得那几年像是一眨眼就过去了。我好怕,我这一生,就像那几年一样一眨眼就过去了。”
她伸出手,试图握住什么。
莫行川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握住傅泓的手,说道:“你选择回到我们中间来,确实会过得和那几年不一样,但是,经历的起伏跌宕多了,就会想要四平八稳了。”
“莫大哥,你真的聪明到,不用尝试,就知道这些道理?”傅泓一直在看他。
莫行川想了想,安慰她说:“也许是你的经历给了我一些启发吧。你不必多想。只要握住现在,你一定能握住将来。”
傅泓不再说话。
她闭上双眼,很快就进入睡眠。
这是她脱险以来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
413 收买
李歪嘴原本以为,请动一个或者两个江湖人去当容?的陪练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但他失算了。
“老李,我们不陪小孩儿玩闹,你找错人了。”
说话的人是前往庸医门口闹事的江湖人之一,诨名叫作鸠尾。他方才在院里挥舞一根长棍练功,此时正停下来擦汗。
另一个姓段的却不见人影。
李歪嘴分别称二人为老尾和老段。
“老尾,我说的些事可不是陪小孩儿玩闹。?四爷年纪虽小,却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
鸠尾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显然没有把李歪嘴的话放在心上。
这处住所地方倒也宽敞,只是大件家具和零碎用物配备不全,显得空落落的。
“他是老太爷最宠爱的孙子,家里没人敢逆他的意,包括那些教他习武的武师。所以,他才托我到外面来找。”李歪嘴一边解释,一边随鸠尾进了前厅。
厅中只有一桌四凳,十分简陋。
“原来是个纨绔公子,那就更难伺候了。我保不齐伤了他,他还不得恼羞成怒,回头来找我的麻烦?”鸠尾再次拒绝。
李歪嘴又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和他说了一些江湖规矩。他向我保证,若是败给你们,他一定认输,绝不耍赖。再说了,?四爷出手阔绰。你们风里雨里奔波劳碌,也只能得到一丁点报酬,哪儿比得了这活计轻松?讨了?四爷的好,赏金肯定少不了。”
鸠尾眼睛一转,似乎有些心动。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摆手拒绝。
“我跟一个小孩比试,比输了,我没面子,比赢了,别人说我以大欺小,还是没面子。算了算了,老李,你还是找别人吧。”他用一种遗憾的口气说,“要是能跟那天的高手比一场,无论输赢,那才叫痛快呢!”
无心的话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那天的高手?你是说,我们在庸医门口遇见的人?”李歪嘴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也回想起那几人的来头。
鸠尾点点头,顺势提出:“老李,你路子多,替我盘一盘那两人的底,如何?”
李歪嘴有些为难。老太爷特地交代他,暂时不要和王妧的人起冲撞,要是王妧的人主动来找他,他也要沉住气。
现在,鸠尾却要主动招惹王妧的人……
他不能违逆老太爷的命令,也得想办法满足?四爷的要求,真是难上加难。
万幸,他素来有些急智,也很懂得趋利避害。
“老尾,我实话跟你说,那两个高手不算什么,他们的主人却有些来头。江湖的规矩和高门大族的规矩不同。你这样的江湖高手,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更别说跟你比试过招了。”李歪嘴开始说他的歪理。
鸠尾愤愤不平。
“哼,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全都是狗屁!我一身好武艺,走到哪里都能混口饭吃,哪儿轮得到别人看不起我?”
“那当然了,”李歪嘴顺着话头说,“我是真真羡慕你们,那天你们小露一手,就震动了老太爷。如今连?四爷都听说了你们的本事,想方设法托我来牵线搭桥。你说,我能不羡慕你们吗?”
鸠尾满意笑了笑,很快就平息了怒火。
“唉,我就是看着你们错失良机,替你们可惜呀。”李歪嘴再接再厉,“你们明明是实打实的高手,老太爷和?四爷赏识你们,你们这运气也有了。怎么到了这一步,你们还甘心矮别人一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鸠尾皱着眉头发问。
李歪嘴将他准备好的一番说辞细细道出:“我是说,你要是肯放下江湖高手的身段,哄?四爷开心,说不定,他一时兴起,就收留你们作随从,再替你们出头。到时候,你们就能名正言顺、光明正大找那两个高手比试一场,看看谁高谁低了。”
鸠尾听懂了李歪嘴的话,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不就是担心?四爷不讲江湖规矩、拿身份压你吗?我跟你说,?四爷家里的武师老是拿架子,?四爷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你替?四爷杀一杀这些武师威风,包管他对你另眼相看。”李歪嘴乱出主意。
他可不管老尾到最后能不能如愿以偿。
鸠尾已经一脸兴味。
“老李呀老李,真有你的!好,我答应你,去当一次那位?四爷的陪练。要是他也服了我的身手,我就托他联络那两个高手的主人。我再没见过第二张像你一样厉害的嘴了。”
李歪嘴颇为得意,笑呵呵离开了。
鸠尾独自一人,换回一副冷漠的神色,连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他走出厅外,去厨房找水喝,恰巧碰到了他的同伴。
“李歪嘴来做什么?”段野云正在烧火。
他对饮食有些挑剔。
像鸠尾此时直接从水缸里舀水来喝的举动,他绝不会做。
“哄我们去逗容氏的公子开怀一笑。”
段野云冷哼一声,随即被鸠尾的下一句话惊呆了。
“我答应了。”鸠尾抹去嘴角的水渍,说,“年纪不大,受尽长辈宠爱,还喜欢舞刀弄枪,肯定是个混世魔王。”
“你是皮痒了?我可以给你几鞭子。”段野云讽刺道。
鸠尾的神色却很认真。
“那天对我们出手的是王妧的人。容氏还当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呢。”
段野云一边烧火一边听,并不插嘴。
“王妧是我们来容州的目的之一。现在,红姬的人撤走了,我们不趁机动手,岂不是傻子?我打算接近容?,再鼓动他和王妧作对。到时候,我就有机会暗杀王妧了。”
段野云想了想,说:“等等执事的命令再行动吧?”
鸠尾不赞同。
“执事会有第二种决定吗?时机一过,就什么都没了。我才不等。”
段野云等待着灶上的水锅烧开,心情也变得有些急躁。他不再反对:“执事或许要顾虑容氏老太爷的看法,但是和长老之位比起来,容氏老太爷也不算什么。”
鸠尾笑着点了一下头。
“正是如此。你也一起来吧。应付这种小鬼,你有经验。”
段野云推辞说:“你成了最好,不成我再接手。执事随时会回来,你要准备好一个解释。”
鸠尾挑了挑眉,并不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414 真容
蒲冰的话令冯大方惭羞愧得不敢抬头看人。
“卜神医妙手仁心。我若有一丁点怀疑,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冯大方即刻辩解。
他若不及时消除卜神医心中的芥蒂,别说将来,就说眼下,他上哪儿找人将他的母亲从昏厥中挽救回来?
对此,蒲冰早有预料。
她应冯大方所请,屏退闲人,将冯母从昏迷中唤醒。
而后,她不再与冯母多说什么,便要离开。
毕竟,冯母方才差点扯掉她的薄纱面罩。
受到这种冒犯,她本该不满,本该刁难冯家母子。
“卜神医留步!”
等候在屋外的冯大方见卜神医在屋中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心里忍不住往坏处想。
但他已经比冯母突然昏厥的时候冷静。他开口拦住卜神医的脚步,比他伸手推人礼貌得多。
“老夫人已经无碍,你自己去看吧。我可以等你确认老夫人安好以后再离开。你去吧。”蒲冰毫无心虚。
冯大方嘴里连说了几声惭愧,又说苍天可怜他的一片孝心、才让他遇见卜神医,最后请卜神医到厅中用茶,他随后便来赔罪。
蒲冰听冯大方说得好听,心里却没有半点感动。
她径直前往厅堂等候。
屋中,冯母倚着床榻上的引枕,愣怔着不说话。
冯大方一进屋看见这种情形,差点折返回去请卜神医。
然而,冯母发出了叹气声,表明她已经清醒。
“母亲,你没事了?”冯大方焦急问道,“卜神医没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吧?”
冯母误会了儿子的意思,忽然间伤心欲绝。
“没有,没有,她什么也没说,她……我……完了,一切都完了……”
冯大方心中一惊,忙问:“怎么了?母亲,你哪里不舒服?”
他低下身子,屈膝跪在冯母面前。
冯母恼上心头,不管不顾,握拳打在儿子身上。
“都怨我,我也不知道我这手怎么了。我怎么会去碰那面罩?她……她明明有一身活命救人的本事,却瞒着别人,不肯让人看见她的真容。儿呀,我真傻,我真傻!她就是巫圣呀!她早在我梦里显灵过了!我真是瞎了眼了。我怎么会认不出来?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打完儿子,她又锤自己的胸口,痛哭流涕,几乎又要背过气去。
冯大方连忙拉住母亲的手,阻止母亲伤人伤己,甚至顾不上震惊。
“不会的。怎么会?”他安慰母亲,“卜神医是个大活人,怎么会是……鲎蝎部的巫圣是几百年前的人物,要是能活到现在,还不成了老妖怪?”
说完,他又想到卜神医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觉得自己的理由无法说服他的母亲。
果然,冯母一心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听不进半点质疑。
“你懂什么?你梦见过巫圣显灵吗?你有我的诚心吗?你通通没有!”她反问,“巫圣岂肯眷顾你?”
冯大方反驳不了母亲的话,也不想看着母亲因心情大起大落而伤身。
他使出了惯常的做法。
“母亲说的是。母亲身体没有大碍,我也就放心了。卜神医还留在前厅,我不能叫她久等。你好好休息,别再胡思乱想了。”冯大方哄道。
冯母听说,巫圣没有拂袖而去,当即喜笑颜开。
她表示,想亲自去向巫圣请罪。
冯大方百般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说:“卜神医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容,你不小心撞破了,还能说是无心之失。你现在去见她,重新提起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她肯定以为你是故意要和她作对。母亲,你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冯母犹豫再三才作罢。
冯大方让母亲安心休养,承诺会代替母亲好好感谢卜神医,随后落荒而逃。
他不敢深想,他的母亲是不是腿疾痊愈、又添心疾。他也不敢向卜神医求证。
蒲冰终于等来冯大方。她已经考虑好如何得到她想要的消息。
“卜神医大恩大德,我无以回报,请受我一拜。”冯大方一揖到底,不给卜神医任何推拒的机会。
蒲冰伸手拦了一下,见拦不住,便安然接受。她本就是百绍公主,自来习惯于接受仆从和臣民的跪拜,更别说小小的拜揖。
冯大方抬头时,见到卜神医身上流露出来的自然而然的尊贵威严的气度,心里止不住惊讶。
他极力将他母亲那个疯狂的想法赶出他的脑子,才恢复了镇定。
“你不必客气,老夫人的事,不必再提了。我念她大病初愈、也上了年纪,不会和她计较。但是,一码归一码,”蒲冰顿了顿,才说,“你帮我请来了殷老大,我得谢谢你。多亏了他,我才能顺利赶走那些来我家门前闹事的无赖。”
冯大方的心提起又放下。
“那就好,那就好。”他先回答第二件事,才提起第一件,“我没脸再提我母亲对卜神医你的冒犯,只能准备一些微不足道的礼物,略表我的心意,希望卜神医不要推辞。”
蒲冰没有即刻接受。
“卜神医不接受,定然还是心有怨恨。我真是该死,没有拦住我母亲的手……”冯大方学冯母,伸出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
蒲冰也辨别不出冯大方是真心还是做戏,只能答应下来,将事情做了了结。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冯大方说。
蒲冰这才有机会提起殷老大的去向。
“他知道我为此事烦心,有意为我解忧,便独自出门查探那些无赖闹事的因由。如果那些无赖背后有人指使,我也好想办法解决。”
她本来还不能确定冯大方和殷老大是不是联手蒙蔽她,现在看到冯大方眉头紧锁、顾虑重重的模样,她才打消了一些疑心。
“卜神医,殷老大是个好人啊,我就知道他看不惯这种无赖事,可是……”冯大方一会儿想到在梓县一手遮天的容氏,一会儿想到冯母所说的巫圣真容,忽然犯了迷糊。
巫圣,是容氏的巫圣。卜神医又不是容氏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巫圣?
但话说回来,卜神医的医术是实实在在、超凡脱俗的,别说巫圣堂的巫医,就连鲎蝎部圣女都未必能比得上。
他的母亲仅凭两次见面和一颗诚心,就认定卜神医是巫圣,似乎也有些道理。
他转念又想到,巫圣堂最出名的是圣丹,可卜神医最擅长的是金针秘术,明眼人都能看出区别。
冯大方沉默太久,引起了蒲冰的注意。
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好兆头:冯大方果真知道一些隐秘。
415 借胆
海上晴空万里。
和战船行驶时激起的浪花相比,暗潮涌动的水痕没有半点声势。
田恕心头不知是喜还是忧。
俞十一以前不是这样的。
当他还是受人欺侮的田鼠时,俞十一不像别人一样小看他。
当他变成受人拥戴的少庄主时,俞十一也不像别人一样艳羡他的风光。
一直以来,俞十一都把他当成他自己。
不是田鼠,也不是少庄主,他就是他自己。
可是,就在此时此刻,田恕发现俞十一变了。
岳先生的骑射课上,他学得很慢,比十一慢得多。
拿他作比较,岳先生理所当然更偏爱聪明的学生。
好巧不巧,十一挨了大管家的罚,不得不亲手为他这个少庄主举箭靶。
如今他再回想十一被钝箭所伤的过程,却发现,他不能确定,十一当时是故意不躲、还是真的躲不过。
就像现在,十一真的变了吗?或许,十一从头到尾就和旁人没什么两样,对他前倨后恭,只是他看不穿?
田恕心底涌起巨大的恐慌。
他不再因为俞十一表现出来的对他的畏惧而欢喜。
眼下,他不需要俞十一的畏惧,他需要的是伙伴的真心。
“原来,我在你眼里竟然如此不堪。”
田恕并没有放开俞十一的手。
他能感受到自己手心的温度正一点点传递给十一。
“我做了少庄主以后,每天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让大管家失望,让夫人失望,让山庄里的人看我的笑话。但我没有退缩。你知道为什么吗?”他轻声问。
船室里只有两个人。他问话的对象自然是俞十一。
少女感受到手上被紧握的力道,和她耳边听到轻声细语仿佛出自两个不同的人,她既迷惑又心惊。
她不敢不回答。
“只有少庄主能担得起主持山庄的重任,如果少庄主退缩,夫人的一切心血就都白费了。”
她希望这个答案能令田恕满意。
田恕却摇了摇头。
他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做了少庄主,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我能让你留在我身边。”
俞十一睁大双眼,不敢置信。
她猛地挣脱手上的束缚,退后几步,指着田恕尖声骂道:“你这个骗子!无赖!疯子!讨厌鬼!你就是仗着少庄主的身份来欺负我!我才不会让你得逞!”
田恕挨了骂,却忍不住翘起嘴角。
十一始终和别人不同。
“连你顶撞我,我都不生气,你还要说我仗着少庄主的身份欺负你吗?”
“哼!丫环顶撞主人才算顶撞。我不是你的丫环,你也不是我的主人。我是在骂你,不是顶撞你。”俞十一辩解道。
田恕脸色一变。
他回想起自己从前在俞舟堂的经历。虽然他和孤儿们一起长大,但在俞舟堂的管事们眼里,他和孤儿们不就是任凭驱使的仆婢吗?
为什么俞十一敢说出这种话?
他自问,在成为少庄主之前,他万万不敢说这种话。
“随你怎么想,”田恕说,“反正,我说的是事实。”
俞十一一跺脚,决定离田恕远远的。
她转身刚要走出船室,却被叫住。
“你站住。”
田恕心里有两个念头纠缠不休。
他嫉妒俞十一的幸运。
十一得到了她身边所有人的喜爱,从前有俞舟堂的管事张原和她的兄长们姐姐们,现在又有岳先生。
十一虽然仍旧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但却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她胆大妄为到瞒着山庄里的人,跟着一伙来路不明的歹徒出海。
他也恨自己无能。
他见识过石总管的英勇,见识过鬼三爷的狠辣。他折服于二人,也惧怕二人。他知道,对这二人来说,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都只是一个没用的胆小鬼。
他要是拥有十一的胆量,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你还想拿原叔和我大哥他们来威胁我?哼!我才不怕你!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有手有脚,去哪里不能生活?别说山庄出事了,我们就要流离失所。有大管家在,有原叔在,有我大哥他们在,山庄才不会出事,俞舟堂也不会出事。”
俞十一的话打断了田恕的思绪。
他已经彻底想通。
“没错,我不该把守护山庄的重任压到你头上,毕竟,我才是少庄主。”
如果他有十一的胆量……
如果十一是少庄主,十一会怎么做?
田恕继续说:“大渊渔场出了内鬼,和外人勾结,意图对山庄不利。我刚刚抓住内鬼,就有一个自称是东夷货商的人找到渔场来、谎称从渔场买到了一批被暗中调换过的次等货。我当时还以为,我及时抓住了内鬼,一定能保住渔场和山庄的声誉。但是……”
他忽然停下来,不说话了。
俞十一忍住好奇,没有追问,却不知道,她认真听田恕说话的模样已经泄露了她心里的牵挂。
田恕心中有数,继续说:“那个东夷货商贼喊捉贼,趁着渔场人心惶惶的时候将我劫走,送到海上来,送到他的同伙手里。他们勾结渔场里的内鬼,谋财害命,说是贼寇根本不为过。人人皆知,东夷海寇横行,我看,他们和海寇脱不了关系,这艘大船就是他们从别人手里抢来的赃物。他们是海寇,你选择跟他们站在同一边,难道你也想做海寇不成?”
“你胡说!他们不是海寇!”俞十一气恼起来,开口辩解。
田恕耸了一下肩:“海寇不会把他们的身份刻在脑门上。你怎么区别他们是不是?”
他开始套话。
“我从来没见过他们抢别人的东西,这艘船本来就是他们的。”俞十一说。
田恕心中一喜。
“最近,你和我一直待在山庄里。我不知道你哪一天和他们有了联络,但我肯定,你到这战船上来的时间不会比我长很多。短短几天时间,你没见过他们抢劫别的货船,就笃定他们不是海寇吗?这艘战船……”
说到这里,田恕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为什么他从一开始就认定这艘大船是一艘战船、而不是商船?
这个问题钻进他脑子里的时候,他便有了答案。
他早在港口见过这艘大船。
这艘船,属安州军督府所有。
他曾经秘密潜入这艘船,按照鬼三爷教导他的办法,让当众轻慢他的刘芷付出生命的代价,还将安州军督府的都督韩爽耍得团团转。
鬼三爷第一次出手教导他还击敌人,就吓得他魂飞魄散,以致他一回到山庄就病倒了。
过后,他总想忘掉那一夜,但鬼三爷的教训已经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今日他重新想起那一夜的经历,发现那些差点压垮他的怖惧正在消退。
而他能够镇定自若站在俞十一面前,他的说话声比行驶的战船还平稳。
他确实从俞十一身上借到了一点胆量。
“你四处看一看,一定能发现船上的各类器物会有‘军督府敕造’的标记。这几个字,你应该认得。这艘战船,是这伙海寇从安州水军手里抢来的赃物。如果你是受到海寇的蒙蔽,只要你承认你的过错,我可以既往不咎。十一,我真的不想看着你一错再错。”
田恕信誓旦旦,俞十一辩无可辩。
船室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船室内的交谈被迫中断。
俞十一比田恕更像一个刚刚从海里捞上来的人。
她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见到踏入船室的秋秋,她刚想迈步便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栽倒。
她不相信秋秋和朱瑜大姐是海寇,更不相信沈平和王妧会勾结海寇、图谋不轨。
但是,万一呢?
416 取信
詹小山由陌生茶客引路,来到水关营卫驻所。
这处卫所虽设置在离岛,却归总督府直接统辖。
它离码头不远。
詹小山和盛林风从茶寮步行来到此处,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沈平仍留在茶寮,没有跟来。
“老兄,我还是头一次进衙门,这里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詹小山对打头领路的盛林风说。
直到这时,二人仍未互通姓名,虽是初次见面却有十足的默契。
“哦?你想象的是什么样的?”盛林风问。
“整肃,气派,富贵逼人。”詹小山回答时显得很坦荡。
盛林风对眼前的东夷货商印象很不错。
“那样的地方,你见过么?”他问货商。
詹小山摇了摇头。
盛林风笑了笑,拿自己作比较:“常言说,富贵迷人眼,我要是生活在那种地方,难免要养出骄逸之气。我看,这处卫所虽然靠近码头,却能在闹中取静,很能修身养气。”
二人一路走来,都是由盛林风应对营卫的盘诘,从外到内,交出一份又一份的通行凭引,才走进卫所深处。
“老兄的看法很高明,我从未想过。”詹小山十分谦虚,甚至带有奉承之意。
盛林风摆摆手,边走边说:“你常出海行商,我看你身上就有一股乘风破浪的气势。”
“老兄还会看相?”詹小山露出惊讶的表情,故意问,“你看我将来能否攒下万贯家财,衣锦还乡?”
问完,他又补充一句:“我是个俗人,说话总是带着财气,比不得老兄。”
盛林风不以为意。
“人各有志。”他看着货商,像是真的在为对方看相,“你有乘风破浪的气势,却没有乘风破浪的志向,我看来只觉得可惜。你我虽是初识,我却忍不住多嘴。你不妨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弃商从戎。”
詹小山讪讪一笑。他还不知道眼前的茶客具体是什么来头,却已认定茶客眼光独到。
他开始进一步试探。
“我真没想到,今天能遇到像老兄你这样和我投缘的人。我就实话实说了,如果我提早十年遇见你,我一定会随你去从军。”
盛林风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货商已经猜到他的身份。
“你猜得不错,我确实是军中之人。我两次劝你,都是出自真心实意。”他坦然承认了。
“将军真是深藏不露。要不是将军再三劝说,我这拙眼也看不出将军的身份。请将军恕我冒昧了。”詹小山说的是他对茶客的称呼。
盛林风抬手阻止道:“我是安州军督府佐事,并不是什么将军。不是你眼拙,而是我身上确实没有将军之风。”
詹小山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盛林风不再遮掩,承认身份后,又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并表示不介意“老兄”这个称呼。
詹小山也给出了回答:“盛佐事真是宽宏大量。我姓詹,在家中排行第五。盛佐事唤我詹五便好。”
盛林风随即答应了。
二人来到一处厅室。
厅中有文吏三名,正埋头书写。
盛林风一出现,便有一名文吏迎上来。
文吏讨来盛林风的凭引一看,随即招来其余两人。
三人一齐见礼。
“不知道盛佐事有什么吩咐?”有一名文吏打头询问。
盛林风说:“此人有海寇的线索,我带他来此,想找一个画手画下他见过的海寇的样貌。你们何时能找来我想要的人?”
三名文吏面面相觑。
最终,仍是打头那人出来说明缘由。
“盛佐事,卫所里没有你想找的人,要找的话,我们也不知道去哪里找。麻烦盛佐事知会聂佐事一声,事情才好办。”
盛林风一路进入卫所,通过层层关卡,也看出这里的守备十分森严。
军督府的兵马已经接手水关营卫的巡防事务,因此,他的脚步才能畅通无阻。
然而,一旦他想出手做些什么,阻挠便从四面向他挤来。
他不用猜也知道,文吏的举动是出自卫所统军的授意。但他没有在货商面前表现出来。
“原来如此,是我鲁莽了。我这就见聂佐事。”盛林风没有和文吏纠缠。
找画手并不是他来卫所的主要目的。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退出厅室后,一直没有开口的詹小山忽然对盛林风说:“盛佐事,有一事我疑惑许多,恳请盛佐事为我解惑。”
盛林风停下脚步,看了詹小山一眼。
“你不知道我的身份还好,一知道我的身份,你倒失了坦荡。难道,你说和我投缘的话都是客套?”他以为,詹小山看出了文吏在暗中和他较劲。
不料,詹小山却说:“我先前确实当盛佐事如兄如友,所以说话也没个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是现在,唉,我真不知道,盛佐事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相信我的话?我从海寇手里逃生,平常人只会当我是在说大话,盛佐事身居高位,不是更应该怀疑我在说谎吗?”
盛林风听后松了一口气。詹五确实只是一个普通货商,并不明白军督府和卫所的内情。
“詹老弟,如果你真的说了谎,那么你这个谎说得天衣无缝。我暂时还找不到破绽。不过,有件事你说对了,我在军中算是有一点职分,如果你不能给出你见过的那名海寇的相貌,或者,你给出了假的描述。我还是能够做到给你一点处置的。”盛林风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如果货商另有目的,那么早晚会露马脚。
他更希望军督府的敌人能够像货商一样送上门来,而不是躲在暗处实施阴谋。
“盛佐事……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只希望官府能够成功剿灭海寇,安慰我兄弟的在天之灵。如果盛佐事相信我的话,也不必去找什么画手了。我可以亲手画一副仇人的画像,交给盛佐事。我就住在浮山脚下,盛佐事随时都可以来处置我。”
詹小山的声音透出几分悲壮,惹得盛林风暗暗叹息。
“詹老弟,我是信你的。”盛林风伸出手来,拍了拍货商的肩膀。
只是,货商高大勇武的身形让军督府佐事产生了片刻的错觉。
盛林风压下心头的别扭。
他认为,是他自己屡次劝说货商从军,才会将韩都督的气度投映到货商身上。
417 挽回
不是一阵风和一片云相会,即刻就能炸出一声惊雷。
慕玉山庄的头顶依然是晴朗的天空。
鬼三爷见到了他的义妹、总督府的小夫人颜展眉,却没有露出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像平常一样,按时进行他的午间小憩。
颜夫人被鬼三爷赶出飞霞楼,颇有些闷闷不乐。
但她面对老仆阿福时又有另一种说法。
“我骂哥哥狠心,哥哥一定是恼我了。可我除了骂醒他,还能有别的办法吗?阿福,你怎么不帮帮我?哥哥肯定会听你的劝。”
阿福正要送颜夫人回到她暂时落脚的客院。
听见颜夫人发话,他不得不回应。
“夫人错怪我了,我若插嘴,三爷更要生气了。田夫人的事,三爷自有决断,我只能听命行事。”
颜夫人惊讶道:“难道你也不赞同我的话?你不觉得哥哥对待他的追随太绝情了吗?”
她眉目如画,一嗔一问之间,更显出十分动人。
阿福仍作出同样的回答。
颜夫人微微有了恼意,但她眼波一转,便提起另一个话头。
“阿福,你跟随哥哥也有一、二十年了。哥哥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你对哥哥也是忠心耿耿。你们之间的感情真叫人羡慕。”
“老仆什么都没有,只剩一颗忠心。夫人见笑了。”阿福恭敬说道。
颜夫人接着说:“我说这话,你可不要当成挑拨。当然了,我知道我哥哥对你深信不疑,谁也挑拨不了你们。”
阿福连说了两声不敢。
“你在我哥哥面前是仆从,可到了外面,你就是呼风唤雨的福爷,你身边也不缺人伺候。”颜夫人挑了一片树荫纳凉,似乎不愿意走动。
阿福态度谦卑,回答说:“阿福不是享福的命,起居琐事,总是亲力亲为。阿福确实不缺人伺候,但不是夫人说的那种仆婢成群的不缺人。”
颜夫人展颜一笑,低下身子捡起一片青黄的落叶,拿在手中把玩。
“阿福,你还不到老总督的年纪,却活得比他还寡淡无味。”她像是一时起了玩心,凑近阿福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而后才放声说,“这大好春光,你怎么不懂得珍惜呢?”
她玩腻了手里的落叶,便递到阿福面前。
“阿福受教了。”
阿福接过落叶,低头陷入沉思。
颜夫人心满意足,抬脚继续往前走。
“都怪靖南王,将哥哥困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这些年来,哥哥的性情变得越发孤僻了。他不懂得怜香惜玉,让田姐姐受尽委屈,我真替田姐姐可惜。”
她重新提起飞霞楼中的谈话,只是这一次,她将重点放在田夫人身上、而不是鬼三爷。
“田夫人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三爷宽宏大量的处置。”阿福说。
颜夫人却当作没听见。
“田姐姐姿容卓绝,声名早已飞出离岛,传遍南沼六州。我听说,有人为了博得田姐姐一顾、不惜献出身家性命。这是真的吗,阿福?”
她像是不明就里,也似明知故问。
阿福如实回答说:“我从未听说。不过,夫人所说的那种浪荡子应该入不了田夫人的眼。”
“浪荡子入不了田姐姐的眼,那正经的英豪呢?”颜夫人急急追问。
阿福心有所感,推说不知。
“哼,”颜夫人故意作出嗔怪的模样,“你连哄我一下都不肯么?你不说,我就自己去问田姐姐。”
说完,她扭头便加快了脚步。
阿福毫无顾虑。
他跟上前去,开口说破颜夫人的心思。
“夫人想见田夫人,这是不可能的事,三爷不会同意的。”
颜夫人并未放慢脚步。
“我只是想挽回田姐姐在哥哥心中的地位。就算田姐姐犯了什么错,也不该如此糟践她。我心疼哥哥被靖南王囚禁,我也心疼田姐姐被哥哥囚禁。无论如何,我总得试着把她救出来……”
阿福看着颜夫人的背影,欲言又止。
最终,他说出了第二种阻拦颜夫人的理由:“夫人不可冲动,惹三爷生气,事情就再也不能挽回了。”
颜夫人终于顿住身形。
阿福再接再厉:“夫人先告诉我,那位倾慕田夫人的英豪是何人,我会将夫人的心意在恰当的时候回禀给三爷。”
颜夫人的嘴角微微翘起。
“阿福,你肯帮我了?”她欣喜地转过身来,“我就知道,你待我的心和待我哥哥的心是一样的。”
阿福点点头,承认说:“能为夫人尽心,就是我的福气了。”
阳光下,二人的距离拉近许多。
颜夫人挑明了真相。
“我说的是奉州军督府的卫都督。他仰慕田姐姐多年,就差一根红线。如今田姐姐落难,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离岛来。是我劝他从长计议、别唐突了田姐姐。”
阿福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卫都督真是个痴情人。”
颜夫人微微一笑,脸上露出向往之色。
“英雄救美,简直像是话本里的故事。阿福,我知道卫都督的诚心后,心里感动极了。你帮我,就是帮田姐姐和卫都督,就是在成全他们。”
阿福提醒颜夫人:“三爷就算知道这些缘故,也未必会如夫人所愿。而且,田夫人的心意也很难预料。我劝夫人还是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
颜夫人脸色一僵,随即恢复如常。
“只要让我见到田姐姐,我自然有把握说服她。但是,能让哥哥松口的,只阿福你了。”她眼里柔情似水,“事成以后,我会好好谢你。你伺候哥哥,劳苦功高,也是时候让别人伺候伺候你了。”
阿福没有推辞:“夫人的请求,总是让人难以拒绝。”
他送颜夫人回到客院,又折返飞霞楼。
只是返回的路,他的脚步放得很慢。
等他来到飞霞楼,鬼三爷仍未起身。
他只能等候在外间。
穷极无聊时,他摸着自己脸上皱纹,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鬼三爷听见叹息声,开口召唤,打破了阿福独自神伤的心境。
“哼,她的手段真是越来越高明了。”鬼三爷对阿福魂不守舍的模样十分不悦。
“三爷,”阿福少见地露出为难的神色,“你还是快些把颜夫人请回郁州吧。”
鬼三爷一口气堵在心头,喘了许久才缓过来。
“你真是越老越没用!”
418 惩罚
胥成离开仙人屿后,马不停蹄赶来见韩爽。
他还没有从海寇留下的痕迹中找到有用的线索,也没有查到黎焜出逃的秘密通道。
他匆匆折返,为的是另一件他认为的更紧急的事。
张副尉玩忽职守,纵容手下兵士败坏军纪,罪无可恕。
胥成本想就地杀死张副尉,以儆效尤。但为了顾全韩爽的颜面,他没用擅自决断。
这让他憋了一肚子气,直到韩爽看出不对劲、再三追问,他才似竹筒倒豆子,一一说出他在仙人屿的所见所闻。
“都督,张副尉真的该死!他作践都督的威严,藐视军法军纪,做出这等败坏军督府声名的事,还不知悔改,将一切罪责推诿给手下的兵士。这种狗东西岂能继续留着?”
胥成双手握拳,情绪不稳,直截了当请求韩爽处死罪人。
韩爽面色凝重。
他确实不能容忍兵士懈怠懒散、瞒上不瞒下。
相较而言,胥成提到的张副尉纵容兵士将仙人屿上的疯女人当作捕猎的对象,他觉得这事算不上十分严重的问题。
“无能也就罢了,还带头滥竽充数,真当我瞎了聋了……剥去他所有职分和军功,调去北营做苦役,一辈子不许出来。”韩爽对张副尉做出了严厉的惩罚。
他和胥成一样,都想以一儆百。
但胥成却嫌罚得不够重。
“张副尉……那个狗东西把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人当成猎物、拿来游戏取乐,他自己连禽兽都不如。留他不死,后患无穷。胥成恳请都督,切勿心软留情。”
韩爽当然不是因为心软才留张副尉一命。
他另有顾虑。
“很快,我们就要对海寇用兵,如果在这个时候传出水军将士懈怠操练、嬉戏游乐的流言,军心必然动摇。为一个疯女人,为一个小小的副尉,很不值得。”
“可是,都督,”胥成仍坚持说,“我认为,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整顿军纪,将不轨之徒踢出军督府。到时候,我们上下一心,击溃海寇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韩爽叹了一口气。
他走近胥成,拍了拍胥成的肩膀,说了一句话。
“你想的太简单了。”
胥成有些不服。
韩爽没有多说什么,领着胥成从船室来到甲板。
甲板上有两队兵士轮流用长枪和盾牌演习攻守。
从正午到现在,兵士们已经连续不断操练了近两个时辰。
“如果我把长枪和盾牌摆在你面前,你会选择长枪,还是选择盾牌?”
韩爽登上临时搭建的检阅练兵成效的高台,胥成紧随其后。
“我选长枪。”胥成没有多想便做出选择。
“有人选长枪,有人就得选盾牌,没有人会选择空着手。”韩爽语重心长,对着胥成说道,“能动摇军心的不仅仅是外部的流言,还有内部的争斗。如果我现在告诉场中的兵士,他们不是在操练,而是在真实地比拼,他们手里的长枪就会刺穿同伴的身体,他们手里的盾牌就会砸碎同伴的脑袋。”
胥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爽继续说:“过去,是我护着你,让你专心习武练兵。现在,你是时候懂事了。张副尉玩忽职守,懈怠违纪,是我这个都督用人不当。只要我及时做出惩处,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你是我一手提携的人,我自然信重你。但若有人想借张副尉犯下的过错来生事,那人就是我们军督府的敌人。你明白了吗?”
胥成顿时面如土色。
他低头认错。
韩爽不想让胥成心中生隙。原本,他也无意维护张副尉这样的卑劣小人。
“罢了,张副尉就交给你处置吧。你去了仙人屿大半天了,还有其他收获吗?”韩爽转换话头。
胥成心中感激,嘴里称谢。
“回都督的话,我还从疯女人身上发现了有关海寇的线索。听仙人屿上的一户置守说,疯女人先前似乎把海寇当成东夷货商,与对方往来密切,已经定下私情。我命人继续查找疯女人的下落,只要把人找出来,就能顺藤摸瓜,得到海寇在离岛活动的足迹。”
“这下子,张副尉死得倒也不冤了。这么重要的线索,他查了那么久都查不出来,真是没用。”韩爽笃定胥成想处死张副尉,此时说破,是为了安胥成的心。
胥成果然松了一口气。
“没查到黎焜逃脱的通道?”韩爽又问。
胥成摇了摇头,作出否定的回答。
“我想,黎焜会不会没有回到岸上、而是出海了?”
韩爽想了想,说:“林风得到消息,黎焜曾在容州露面,而后往北边去了,应该错不了。你继续查,一定要把他逃脱的通道找出来。否则,我们对海寇布下的罗网也会有漏洞。”
胥成领命。
等到盛林风从水关营卫驻所归来时,韩爽和胥成已经在商议选派人手出海试探的计划。
他带来的有关海寇画像的消息有如锦上添花,正好用来对证疯女人的话。
盛林风对自己得来的线索很有把握,但对胥成提到的疯女人却有不少疑虑。
“那人现在何处?”盛林风问。
“在仙人屿,但具体的下落仍未查明。”
“疯子的疯话可信吗?”盛林风又问。
胥成无言以对。
盛林风看了韩爽一眼,明白了什么,不再追问,只说:“总之,先找到人,一切才能有定论。”
胥成谦虚地答应了。
韩爽单独留下盛林风,提起胥成在仙人屿的经历,但他没有提到他和胥成的看法,只想听听盛林风的见解。
盛林风十分谨慎。
“我想,都督和胥校尉对张副尉的处置有些异议,但这点异议不足以成为争议。都督和胥校尉都是为了军督府的前程,张副尉的生死并不能影响大局。”
“哼。”韩爽听着盛林风这番近似废话的说辞,有些不满意。
盛林风正要补充几句,却被韩爽阻拦。
“行了,和我说说你今天遇到的那个东夷货商吧。胥成还是个毛头小子,连人都没见到,就兴冲冲带着疯女人的消息来回报我。我还不能打击他,真是要逼疯我了。林风,你回来得太及时了。”
419 出错
容州城内,各人怀揣着各自的阴谋,打算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鹭羽决定和刘麻合作,先由刘麻绊住揽月班秦班主的两个同伴,最终由鹭羽出手拿下落单的秦班主。
事情一开始进展得很顺利。
刘麻进入巫圣堂后,很快就发现了秦班主一行三人的身影。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近三人,竖起耳朵听这二女一男和巫圣堂药童的交谈。
“你们要找的巫圣神通消疾避灾安心宁神香包,我们这里恰好有一枚。它自制成之日算起,便供奉在巫圣像前,整整四十九日,还有圣女在一旁亲自祝祷。它已经不能说是凡品,而该称为圣品。”药童娓娓道来。
“如此珍贵之物,我们三人可有眼福一睹它的真容?”
三名客人之中,有个女人用眼神请示了另一个女人,得到同意后才向药童发出请求。
刘麻暗暗辨认出二者的身份,面上摆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药童看出客人有心求购,丢下一句“稍等片刻”,扭头登上二楼。
没过多久,药童去而复返,带来管事的回复。
“巫圣神通消疾避灾安心宁神香包珍贵无比,你们可以看,但每次去看的最多只能有两人。谁去谁留,请三位自己决定吧。”
三人中的青年男人主动提出要留下来,问题即刻便得到解决。
刘麻注意到男人的右手有些不便,心里默默记下。
他本想尾随其后,悄悄上楼,却被药童拦下,就算他大声嚷叫,说自己只想开开眼,也没有获准上楼。
他未曾预料到这种情形,顿时无计可施。
无奈之下,刘麻只能留在前厅,耐心等待。
等秦班主携伴下楼时,他还有一次机会。
谁知,变故来得又急又快。
巫圣堂外忽然闯进来另一个跛脚的青年男人。他来势汹汹,一进门就对厅中的药童发出质问。
“揽月班的秦班主在哪儿?”
刘麻心头警觉起来,面上却不懂声色。
见到来者不受阻拦、直接冲上楼去,他心里不免惊讶。
留在楼下的断手男人见势不妙,正要上楼查看,却和刘麻同时抬头,看见有人匆匆忙忙跑下楼。
刘麻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一把抓住断手男人的上臂,大声喊叫:“这人是小偷!快来抓小偷!”
他看见秦班主下楼后的讶异神色,却不让身旁的男人脱身去和秦班主会合。
好在,断手男人身形瘦弱,力气也不大,刘麻毫不费力就将人缠住。
楼上传来相同的叫喊声。
“抓住她!抓住她!”
刘麻看着秦班主飞快逃出巫圣堂的背影,才放心下来。
他也不再停留,狠狠将断手男人推倒在地,随即追着秦班主的脚步离开。
如他所料,秦班主慌不择路、拐进了巫圣堂东侧的小巷。
鹭羽正守在巷子口。
刘麻见到秦班主昏迷在鹭羽怀里的情形,得意洋洋。
“怎么样?我的办法不错吧?我帮你拿下你要的人,你可别忘了帮我传话!”刘麻再次提醒鹭羽履行承诺。
鹭羽却面色阴沉。
她看着刘麻愚蠢自大的嘴脸,先是咬牙切齿,最后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这蠢货!你是瞎了眼不成?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她,不是秦班主!连目标都认错了,你还有脸来见我?”
刘麻愣在当场。要不是被鹭羽那杀人的眼神吓得腿软,他几乎想转身逃跑。
巫圣堂中的纷乱仍未平息。
闻讯赶来的容老五顾不上已经逃脱的帮凶。
他心里在意的只有被杀的容氏子弟和束手就擒的行凶者。
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苍来巫圣堂找秦班主做什么?
二人因为什么动起手来?
秦班主并无武艺,身上也没有带着行凶的器具,如何能够轻易杀死一个习武之人?
迷题一个接着一个,搅得容老五头昏脑涨。
他还记得,容溪离开州城去见首领时、仍不忘将心腹留在州城作为眼线。
对待新旧圣女的问题,他中立不倚,既没有全力支持容溪,也没有继续推进新圣女的质验仪式。
如果容溪能够得到首领、靖南王妃和小世子、赤猊军这三方的支持,圣女的地位便稳固如初。
那么,容溪必然会竭尽全力保住容滨的性命来换他的忠心。
倘若容溪一败涂地,他虽爱惜儿子的性命,却也只能认命。
容老五对待容溪的态度同样体现在对待容苍的行动上。
容苍多次上报,有人在故意抹黑圣女和鲎蝎部的声誉。
容老五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后来,容苍将矛头指向自己的族人,认为容溪在前往橡城的途中遭遇刺杀是因为族中有人想谋夺圣女之位。
容溪出行的护卫是容老五安排的,容苍这么说,头一个攻击到的人就是容老五。
于是,容老五更加不待见容苍了。
容苍在州城的一举一动,容老五都没有兴趣了解。
他本以为,容苍在西二营吃了教训、跛了一只脚、闹不出什么大事,哪能料到今日?
无论如何,死去的人是容氏子弟,他这个五掌事不能坐视不理。
他也不想等容溪将来拿他兴师问罪,他却无言以对。
容苍身死的前因后果、点点滴滴,他都要查个清楚。
趁着府衙的人还没得到凶案发生的消息,容老五便想抢先审问行凶者。
地点仍在巫圣堂。
“敢在巫圣堂杀害容氏子弟,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秦湘湘的衣角和手掌都沾了血污。被巫圣堂的人看押起来,她根本没有机会清理。
“你说我杀害容氏子弟,那尸首在哪里?”秦湘湘心里虽有惧意,但更多的是迷惑。
从容苍闯上楼来,到匕首刺入容苍的腰部,她都没有弄清楚容苍想做什么。
她从容苍嘴里得来的唯一线索就是,有人揭发她联合容老二暗中谋害容圣女。
这事从何说起?容苍为何会相信这种无凭无据的话,还拿匕首逼迫她承认?
“容苍被你刺伤,救治无效。他的尸首已经被送回他自己家中。”容老五回答道。他要行凶者说出实情,他自己也说出了他知道的实情。
“可是,这里是巫圣堂,能救治他的巫医就在这里,送他去别处救治的人是要害死他吗?”秦湘湘问出心头的疑惑。
这个问题的答案最有可能为她洗清罪责。
容老五果然被她问住了。
420 机会
小荷没舍得下狠手、真的要了容苍的命。
因为她发现,容苍像林老娘一样没心眼、一样容易受人摆布,而且容苍的身份对她来说还有更多利用价值。
容苍欣然接受小荷献上的引蛇出洞的计策,去巫圣堂找秦班主对质,做出秦班主行凶杀人的假象。
除了满足自己的私心、给秦湘湘制造麻烦,小荷还要让容老二误以为,揽月班班主杀死容苍后、为了减轻罪责而揭发容老二买凶刺杀容圣女的行为。
容老二仍当揽月班班主的行动都是受“何姑娘”指使。“何姑娘”将容圣女遇刺的真相泄露给属下秦班主,要让容老二相信这一点并不困难。
倘若容苍死了,小荷就必须借助揽月班的力量。
但现在容苍未死,小荷自然而然指使容苍的人手去办事。
交代好一切,小荷仍留在容苍的住所。
为了获得更多的信任,她主动揽下照顾容苍的重任。
毕竟,在外人眼里,容苍已经是个死人,不需要任何照料。
“没想到,你这么细心又体贴。有你照顾我,我这伤都好了一大半了。”
这里是容苍的卧房。
他躺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谁能想到,他认识丫环小荷还不到一天,就被小荷的才智和美貌折服。
揽月班的秦班主也有几分容色,但却是蛇蝎心肠。
他没有被秦班主迷惑,这足以证明他不是一个贪恋美色的人。
他身边也有几个相好,但那些人之中,没有一个像小荷一样紧紧抓住他的心、他的眼。
他因为小荷而受伤,心里却没有半点怨恨。他只希望这番苦肉计能够让容老二暴露出真面目,能够彻底除掉圣女的敌人。
“公子能够说笑,证明公子身体强健,这点小伤对公子来说不算什么。小荷没有什么功劳可言。”小荷的奉承有如春风拂面。
容苍听得心喜,一时激动,说话便冒冒失失。
“这宅子平时只有我一个人住,没人打扰,就是有点冷清。如果你不嫌弃,可不可以留下来?”
他希望,小荷能够留在他身边。他能保护小荷不受容老二和秦班主的报复。
小荷听出了容苍话里的意思,故意做出一副震惊的模样。
“公子说的,是小荷想的那样吗?”
容苍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他点点头,作为回答。
小荷有意逗他玩,面色一肃,说道:“公子,小荷不是攀附权势的人,请公子不要再说这种话。”
容苍听后,心里既有欢喜又有失落,复杂莫名。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我虽然出身大族,却算不上有权有势。我以前在族中还有一些职务。自从圣女受挫,五掌事就剥除了我和……我们的职务。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一言难尽。总之,我现在是背水一战了。你……还肯留下来帮我吗?”
容苍问得小心翼翼。
小荷忍不住在心里嘲笑容苍的无能,面上却做出感动的神色。
“公子肯给小荷这个机会,小荷感激不尽。只是眼下还需以大局为重,希望公子尽快把伤养好,才好……说别的。”
丫环因为得到公子的赏识而手足无措,几乎落荒而逃。
还好,她记住了规矩。
“小荷先退下了,公子有什么事再召唤我吧。”
容苍越发相信,小荷真的是个丫环,而不是冒充秦班主的丫环来接近他的不轨之徒。
院子里无人之处,小荷发出了无声的笑。
她觉得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经过王爷的点拨,她比从前更聪明、更能随机应变。
比起暗楼的大长老,她对付容苍显得游刃有余。
没想到,乐极生悲。
院墙外飞来一颗石子,恰好打中她的后背。
她哎哟一声,扭头看去,正好看见姜乐的半个脑袋。
她怎么把姜乐给忘了?
小荷四处张望,确定周围没有旁人,连忙朝姜乐招手,并做出噤声的动作。
她庆幸自己离开容苍的卧房时顺手关上房门,此时姜乐翻越院墙发出的声响不至于惊动容苍。
姜乐还不知道,容苍之所以能够准确找到他的下落,是因为有小荷通风报信。他只是小荷取信于容苍的工具。
被迫逃出揽月班后,姜乐想起小荷的话,便绕小路去了东边长街的巫圣堂。
他当时只想带着小荷即刻离开州城。
但他没见到小荷,反而见到怒气冲冲的容苍。
就在他打算不顾一切闯入巫圣堂救走小荷时,容苍满身血迹、被人背着出了巫圣堂的大门。
他心急如焚,以为小荷刺伤了容苍。
但巫圣堂里的大声吵嚷却在表明,刺伤容苍的真凶是揽月班班主。
姜乐一头雾水,思来想去,决定主动出击,来容苍的住所一探究竟。
他一来就发现了小荷的身影。
小荷安然无恙,对他来说,事情变得简单许多。
“快走,我们即刻离开州城,他就找不到我们了。”
姜乐语速很急,动作更快。
他抱住小荷的腰,想助小荷翻墙逃跑。
小荷又急又恼,却不敢发出呵斥。
“你住手。我不走……”
短短时间,小荷的脑筋已经转了好几圈。
此时是她对姜乐说出实话的机会。
毕竟,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谁也阻止不了她对容老二的算计。
但她还是心虚了。
姜乐做不出阻止她的事,却会在心里想。
她要得到姜乐的忠心,只能顺着她先前的谎言演下去。
“为什么?这宅子附近没什么人。容苍在屋里?你怎么会在这儿?”
姜乐终于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小荷却存心糊弄。
“我是自己来这儿的。我要帮容苍揭露容老二的阴谋,不然……不然,你打伤容苍,秦湘湘刺伤容苍,你们两个人都逃脱不了干系。”
姜乐没想到,小荷竟然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主动来找容苍。
但他还没想到小荷如何取得容苍的信任,也没想到小荷为何要低声说话、对容苍隐瞒他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事实。
他深受感动,决定听从小荷的建议,躲藏起来,作为小荷行动时的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