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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修正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宁三思     重生修正系统txt下载     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91 加深

    焦铁袖心知事情坏了。

    他刚刚找到拄拐的小童,就被人拿下,带到付家老大面前。

    挨了一顿毒打后,他才抓住一次辩白的机会。

    “我没有恶意。”他说话含糊,吐出一口血水,又重复一遍。

    机会稍纵即逝。

    即便他的右眼已经肿得睁不开,他仍强忍着痛苦,没有将口舌浪费在蒙冤挨打这件事情上。

    付家老大在他的另一只眼睛里留下一个大致的轮廓。

    双肩如刀剑削成的直角,撑起合身的布袍。一侧木拐点地,代替断腿稳定身形。

    他不会认错那个瘸子,也没有忘记那个瘸子随时能要了他的命。

    “焦铁袖,”深沉的嗓音发出这个名字的音节时透出一股生疏,“你还活着呢。”

    焦铁袖一开始还以为,是乔老四设计害他。

    但他听出了付家老大语气里的细微差别,不是从容、笃定,而是惊诧、震怒。

    那句“你还活着”,不是付家老大在验明仇人身份后发出的威胁,而是付家老大发现仇人近在眼前时许愿的诅咒。

    思来想去,焦铁袖没有急着把乔老四供出去。

    “我若想害人,撇下那孩子我就能逃脱了,又怎么会束手就擒?”他替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我是看见有人挟持那个孩子,才趁着人多才出手相救。你们那么多双眼睛,难道看不见那个追赶我的人吗?”

    焦铁袖并非凭空杜撰。

    可惜,一个身份和下落都无人知晓的神秘人物根本无法打消付老板对他的疑心和顾忌。

    “怎么?永不踏入橡城的诺言是被路边的狗吃了,还是被你自己吃了?你是打量我苟活不了几年,回过头来看我到底死了没有?”

    付老板冷冷一笑,示意替他动手的随从将焦铁袖的脸挪到窗边光亮之处。

    这里是打铁街破客店的后院,空屋很多,臭虫和老鼠更多。

    “这破地方就这么好,值得你心心念念地想把它夺回去?”付老板像是弄不明白焦铁袖的想法,左右为难,“要不然,你拿你的一条腿来换吧?不不,应该用手。你的铁袖箭没了手就不能用,这样才公平。”

    臭虫根本不怕活人,顺着焦铁袖贴近窗沿的耳朵爬向他的脖颈,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不!我已经付出了代价。我如今在州城也有不小的经营,这次是为了追踪一个人才来到橡城。而且,我根本没有打算瞒着你,不然,以我的身手,会让人随便发现我的行踪吗?如果你肯放过我,我即刻出城。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机密!”

    付老板知道,焦铁袖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他不会轻易放过焦铁袖,但不妨听一听将死之人的遗言。

    他点头了。

    “我听说,你已经得到暗楼某位大人物的提携,”焦铁袖迫不及待,“我不如你,至今仍找不到好门路。但你别小瞧我。真正的大人物在州城,真正的好门路也在州城。我已经窥见了先机。”

    听到这里,付老板打断道:“我不听废话。”

    焦铁袖着了恼,却不敢发作。

    “我长话短说。你的那位大人物肯定听说过,红姬长老手下出了一个叛徒。除掉叛徒,富贵前程,指日可待。”他重新提醒付老板,“身在州城才能有这样灵通的消息,我犯不着来橡城受气!”

    付老板没想到,焦铁袖竟然真的说动了他。

    事关暗楼内幕,他不敢擅自做出决定。

    “那叛徒的下落在哪儿?”

    焦铁袖松了一口气,回答说:“他人就在橡城。”

    付老板一听,自然而然将焦铁袖先前所说的追踪目标和叛徒当成同一个人。他没想过发问印证,焦铁袖更无从解释。

    “你说的最好是实话,否则,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橡城这个鬼地方和我冲犯,你若真要杀我,记得把我的尸首丢到城外去!”焦铁袖低声下气,“我只有这一个愿望了。”

    付老板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阴阳怪气道:“好,我一定成全。”

    说完,他命随从看押焦铁袖,随后离开屋子。

    焦铁袖所说的话里,有一句很容易就能辨明真假。

    是谁挟持了贾玉棠?

    孟树坚心里有着同样的困惑。

    当他见到拄拐而来的付老板和被付老二抱在怀里的贾玉棠,他恍惚产生了错觉。

    但他随即打消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孟老弟,我大哥把你的孩子安全带回来了。”付老二首先开口。

    孟树坚从付老二手里接过小棠。

    确定小棠无恙后,他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他对付家兄弟千恩万谢,恨不得当场交付出自己的性命。

    付老二连连阻止,最后推辞不过才收下了孟树坚准备的一点薄礼。

    “孟老弟,我们本来不该打扰你们父子团聚,但有一件事,我们必须弄明白,还请你帮我们这个忙。”

    付老板盘问过贾玉棠,却只得到一场嚎啕大哭。

    为了尽快弄清真相,付家兄弟才在这时找上孟树坚。

    “付二哥说哪里的话?你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出来,我一定知无不言。”孟树坚爽快答应。

    “不是问你,是问他。”付老板指着小童插了一句话。

    “哦?”孟树坚面露惊讶,一转头,便看到贾玉棠倔强的眼神。

    他似乎感到有些无奈,微微摇头叹气,随后对付家兄弟说:“两位哥哥想问什么,我来问他。”

    “挟持小棠的到底是什么人,孟老弟应该也想知道吧?”付老二道。

    孟树坚做出肯定的回答。

    “难道那人逃脱了?”

    他见到小棠安然回归,便以为付家兄弟已经拿下了歹人。

    付老二却说,孟树坚在南城门见到的那个老头拒绝承认自己挟持了小棠、反而说是自己从真正的歹人手里救下小棠。

    孟树坚这才明白付家兄弟的目的。他们父子有责任澄清事实。

    经过父亲的再三追问,孩子终于开口。

    “我一个人在南城门等爹爹……那个人……我好害怕……爹爹,你快赶他们走……”

    零碎而单薄的话语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付老板并不甘心。

    孟树坚却不愿意逼迫小棠。

    付老二出来打个圆场。

    “孟老弟,别忘了那歹人送来的纸团。我们也只是想查明真相,不致冤枉了好人。”

    “付二哥说的极是。只是小棠刚刚受了惊吓,需要一点时间恢复。我等一会儿再好好问他。”孟树坚心里急着带小棠出城,面上却不动声色。

    贾玉棠却在听到纸团的时候眼睛一亮。

    “我找不到回客店的路,姐姐说,会让爹爹来找我。姐姐是好人,你们不要冤枉她。”

    贾玉棠带着哭腔说。

    他答应过笨偷儿:他绝不会告诉任何人,是笨偷儿帮了他。

392 接连

    打铁街的老铁匠年轻的时候也是雷厉风行的人物。

    他从不承认自己老了。

    先后拜师的九个徒弟各自学到他的一手本事。

    独有最后一手,他谁也不肯教。那就是手艺之外,真正的处世为人。

    打铁有门道,和各种各样的人做生意也有门道。

    正因为他了解老萧的难处和急处,他才能拿出让老萧满意的货品,挣到旁人挣不到的钱。

    今日,他正是凭着从前攒下的宝贵经验,对那个来路可疑的年轻人先下手为强。

    老铁匠没有别的途径找到老萧报信,只能通过老萧的熟人——付老板。

    付老板的客店距离铁匠铺不过几步路。

    老铁匠原本以为他嘴皮一碰就能把事情办好。

    他万万没料到,常年守着破客店的瘸子老板竟然在这种关键时刻出门去了。

    客店前门洞开,连一个接待客人的伙计都没有。

    店主和客人都不想付出这笔额外的花销。

    老铁匠呼唤两声,又在前厅转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急出了一头汗。

    好管闲事的人很快就被老铁匠发出的响动引来了。

    乔老四正在他的小屋中踱步,为了和焦铁袖说上几句话而想尽办法。

    起初,他生怕焦铁袖脑子一热就把他的建议说给付老板。

    注意到付老板径直出门、没来找他的麻烦,他才松了一口气。

    但他又开始为别的事犯难。

    焦铁袖似乎仍肯信他,他还能从焦铁袖嘴里套出话来吗?

    奉付老板之命看押焦铁袖的随从莽竹颇有一身好武艺,他哪能对付得了?

    但为了对红蔷有个交代,他无论如何得试一试。

    乔老四认出了贸然闯进客店的老铁匠,心思一转,便下了楼。

    “老叔,你怎么来了?”

    常住在这条街的人彼此都是半熟脸儿。

    老铁匠也见过乔老四,只是二人从来没有交往。

    “兄弟,我是来找付老板的。他在吗?”老铁匠客气道。

    乔老四喜不自禁,回答说:“付老板?他不在呀。听说,他要出远门了,也不知道启程了没有。老叔,你来得不巧。”

    他心里的想法恰恰相反:老铁匠来得太巧了。

    “什么!”老铁匠顿时慌了神。

    铁匠铺里还藏着一个大麻烦,靠他自己一个人如何解决?

    “老叔,你这脸色可不太好。你找付老板有急事?”乔老四展露出一片好心,关切询问。

    老铁匠点点头,嘴唇没了血色,连话也不会说了。

    “真是吓死人了!”乔老四抚了抚胸膛,给老铁匠出主意,“老叔,你先别着急,付老板是不是动身了我不知道,但我看见他的跟随还在后院。你要是……”

    他话还没说完,老铁匠便箭步冲向他手指的通向后院的小门。

    乔老四并不着恼,悄悄躲到一旁,侧耳细听后院的动静。

    这条调虎离山计是他灵机一动想到的。他对成事没有抱着很大的希望。

    但老铁匠异常的执着帮了他一个大忙。

    “事关……老萧……担待……”

    乔老四隐约听见几个词,默默记下,又听见后门被打开的声音。

    老铁匠似乎真的说服了付老板的随从,并让随从莽竹即刻带他去见付老板。

    乔老四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后院彻底恢复安静,才迈开大步朝关押焦铁袖的屋子走去。

    “焦铁袖?”

    屋门上了锁,乔老四只在屋门外试探。

    屋中的焦铁袖听见他的声音,迟疑了一下,才作出回应。

    “老四?”

    “哎,是我。”

    两人都看不见对方的脸,交谈起来也不够顺畅。

    最后反倒不是主动来找人的乔老四先开口。

    “老四,我按你说的找到那个拄拐的小童,却被付家老大当作挟持那小童的元凶。老四,你得帮我!”焦铁袖急于抓住救命的稻草。

    乔老四早已猜到整件事。但他觉得,这是焦铁袖自己没用,怪不到他头上。

    “我哪儿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偷偷来见你,你要是有什么打算,且说来听听。”

    焦铁袖被乔老四轻忽的态度气了个倒仰。

    他就不该听乔老四出的馊主意。

    就算他偷偷摸摸进城寻人、不慎被付家兄弟发现,也比现在自投罗网强!

    焦铁袖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平复心中的恼怒,却牵动了伤势,疼痛不已。

    “老四,救我出去。我没有提到你半句话,付家老大那边,还请你替我周旋。”

    乔老四对焦铁袖的话并不感到意外。

    他一边注意着后门的动静,防备莽竹去而复返,一边说:“还好你没提到我,要不然,我就撒手不管你了。放心吧,你又不是真的要和付老板作对,他没道理咬着你不放。那小童……是什么来头?逼得付老板这么火急火燎地找人?”

    焦铁袖经过先前的一番思索,认为必须找到真正挟持小童的人、他的生死才能获得一线转机。

    于是,他对乔老四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挟持小童的人是名年轻男子,身手普通,根本比不上我。小童的父亲本来已经收到了勒索信,才会那么巧,和我同时抵达小童的藏身处。”

    “小童的父亲是谁?”乔老四语速稍快。

    沉浸在思考中的焦铁袖没有察觉到不同,继续说出他的一些猜测。

    “我猜他是付家老二的朋友。不过,重点还是在那个年轻人身上。我看他相貌倒是英俊、只是眉眼间带着稚气。他应该是初涉江湖,行事不够老辣,才会在混乱中让一个腿脚不便的小童逃脱出他的掌控。”

    乔老四对挟持者的兴趣较小,追问的仍是小童及其父亲的情况。

    焦铁袖已经拿定自己的主意。

    “老四,以你的能耐,应该能够通过付家老二见到那对父子。你帮我转告那对父子一句话:如果不抓住真正的恶人,那个孩子将永远处在危险中。如此一来,就算付家老大拿我去应付交差,那对父子也不会领情。”

    乔老四沉默不语,似乎正在考虑此事可不可行。

    焦铁袖左等右等,没有等来一个承诺,只等来一句噤声的警告。

    “有人来了。”

    乔老四这句话不但捂住了他的嘴,同时揪起了他的心。

    入城后短短半天的经历,竟比路途的奔波更让他感到疲惫不堪。

    他不禁动摇了:冒尽风险、费尽力气追觅一个潜踪高手,到底值不值得?

393 掀起

    晴朗的天空飘来几团阴云。

    雀鸟衔着新捕的泥虫回到老巢,避免被即将到来的雨头打湿。

    各人听着雀鸟的呢喃,有的大惊失色,有的大喜过望。

    萧芜没料到,老铁匠如此大胆、如此糊涂。

    他费尽心思拉拢吴家布庄的小掌柜陪他演了一出戏,就是为了和胡剪刀擅闯城门的事撇清。

    如果老铁匠口中的年轻人真的是暗中查访此事的官吏,那么,老铁匠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宣告:铁匠铺和胡剪刀牵涉很深,且有不可告人的图谋。

    顺着铁匠铺,就会找到他的头上……

    想到这里,萧芜不由暗暗咬牙。

    老铁匠找到付老板向他传话,似乎当他能够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这就是卑贱如泥的老铁匠最天真、也是最愚蠢的地方。

    他懒得跟这种蠢货多说一句话。

    老铁匠把那个可疑的年轻人丢在铁匠铺,要是发生像乌翎的执事一样的意外,事情就更难收拾了。

    他必须尽快解决。

    “我手头还有一些杂事,等我交接好,就去处理你说的那个人。”

    他让老铁匠到客店后门等候片刻,并用眼神示意付老板。

    这里是付老二的客店,环境整洁安静,往来的客人也都注重光鲜体面、和打铁街的落魄潦倒沾不上边。

    老铁匠蓬头垢面,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越感到不自在。

    他一听见萧芜的吩咐,即刻点头答应。

    他心中抵触客店的明亮整洁,才会对周围的异常失去判断。

    付老板跟着老铁匠走出客房,没过多久又折返回来见萧芜。

    “我已经让莽竹盯着他,需要动手吗?”付老板向萧芜确认将要执行的命令。

    萧芜闭眼、点头,连贯得像是只做了一个动作。

    “等他回到铁匠铺再动手,连同他怀疑的那个人。不要漏出一点风声。”

    付老板答应下来,平静如常,又提起一事。

    “我得到一个消息。焦铁袖打破了三年前的承诺,进城后就撞在我手里。他为自保,坦承说,他是追踪红姬长老的叛徒才进城的。”

    “什么?”萧芜即刻警觉起来,“他怎么会来?”

    付老板略一思索,断定萧芜口中的“他”所指并非焦铁袖,才说:“他敢来,必定带着长老的吩咐。”

    萧芜的鼻腔喷出一股恼意,更担心他的任务因为六安搅局而出现闪失。

    “你不知道他胆大包天。就算没有长老的吩咐,他也敢乱来。”萧芜说。

    付老板无言以对。他从没见过那个叛徒,只是略有耳闻:那个叛徒是萧芜的心腹大患,是红姬长老身边难以估量的变数。

    他只能说一说他的顾虑。

    “焦铁袖当年被我们赶出橡城,我就怕他不甘心、回过头联手别人来找我们的麻烦。照他的说法,叛徒十分机警,他远远追踪,又耽搁了一天才进城。那叛徒进城应该有两天时间了。这两天,他能忍住不弄出点动静?”

    萧芜一时生出极大的忧虑,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

    六安能耐再大,终究孤掌难鸣。

    他何必杞人忧天?

    “要么,他什么也没做。要么,他的手脚利落得没人能发现。”

    萧芜心里更偏向后一种情况。付老板也一样。

    “焦铁袖别的本事没有,追踪倒是他的强项。就让他去追查叛徒的下落。查出来,一切好说。他若查不出,或是有任何异动……你就看着办吧。”萧芜没有把话说死。毕竟,付老板比他更了解焦铁袖。

    付老板领命告退,拄拐迈向后门。

    老铁匠还不知道他等来的是一场什么样的暴雨。

    当第一滴雨点落下时,雨季不请自来。它时而幽怨多情,时而狂暴无情,变化往往有迹可循。

    做一只敏锐的雀鸟洞察天时变换,是乔老四学习多年的技能。

    恶劣的天气能激起他内心深处的战栗,就像在赌桌上一次输光家产时的动魄惊心。

    他以此砒霜为蜜糖。

    付老板是萧芜的眼线,他是红蔷的眼线。

    付老板和他,彼此防备,彼此心照不宣。

    但他自认有一点比付老板强。

    嗅到危险时,他比付老板跑得更快些。

    “那小童的父亲是付老二的朋友?”

    对红蔷来说,乔老四虽然难堪大用,但在关键时候却总能给她带来意外的惊喜。

    “正是。焦铁袖什么都告诉我了。他刚到橡城就来找我讨保命符,当然不可能分身去挟持和付家兄弟有关联的人。我看,挟持小童的人多半就是焦铁袖说的那个年轻人。”

    红蔷思索之间,灵光一闪。

    “小童父子住在付老二的客店,苏兴先前也住在那里……”

    乌翎的执事的下落突然有了线索。红蔷还愣了一会儿,不敢相信。

    “那个年轻人有什么特征?”她追问道。

    乔老四记性不差,稍一回想,就记起焦铁袖的描述。

    “相貌英俊,眉眼有稚气,行事不够稳重。”

    红蔷心里有了计较,又找来苏兴。

    将乌雀、焦铁袖和苏兴的话一对比,红蔷已有七分把握。

    那个名为徐涧的执事的踪迹已经浮出水面。

    她要做的,就是赶在萧芜之前找到那个执事。

    有了方向,这事说难不难。

    从付老二的客店到南城门有几条路,有几处可以藏身的隐蔽,有几个难缠的泼皮,红蔷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点了几个人,下了几道命令,一场雨中寻人的行动正式开始。

    真正让她感到为难的还是六安留给她的问题。

    她应该把这个关键人物交给谁?

    交给萧芜,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交给乌雀,她同样忐忑不安。

    如果她两个都不选,那么,等到事情被捅破,她两头得罪,又能落得什么好处?

    这表面是六安给她出的难题,实际的出题人却是她自己。

    她需要一个契机。

    “人人都往付老二的客店里凑,那里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红蔷陷入沉思,自言自语,忘了身旁还有一个死皮赖脸不肯走的人。

    “那个地方我平时可住不起,是六哥选的醒酒地儿。”苏兴插了一句话。

    转瞬间,红蔷仿佛变成了一只狡诈的狐狸。她的目光滴溜溜围着苏兴转动。

    “六哥选它,乌翎的执事也选它,它是香的吗?有我香吗?”

    红蔷的声音缠着苏兴的耳朵。

    苏兴浑身一软。

    “上一次,我和乌翎的执事也住进了同一家客店……”

394 摇摆

    田恕好不容易登上战船。

    他取海水解渴的时候,不小心掉入海里,随后被掳劫他的人救起。

    昏迷中的他隐约听见有人在低低啜泣。

    他感到了厌烦,想赶走耳边的聒噪。

    一伸出手,他便清醒了。

    身旁无人在哭,只有俞十一安静的陪伴。

    “你醒啦?”俞十一惊喜万分,又有几分埋怨,“你怎么会去喝海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不能喝!”

    田恕皱了皱眉,心想,俞十一能说出这样的蠢话、证明她是真的愚蠢。

    但他对俞十一总是大度包容的。

    “我是渴得厉害……”田恕声音沙哑,语气软和,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借口。

    他不惜摧残自己的身体,目的是登上战船、弄清掳劫他的人是什么来路。

    他很意外,那伙人没有派人来看管他、也没有派人来质问他。

    这叫他不得不重新估量俞十一和那伙人的关系。

    船室和慕玉山庄的屋室相比显得格外狭小。

    田恕躺在一张小床上,伸长手臂就能碰到床沿。

    他发觉自己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俞十一既不知道田恕的私心,也没想过要弄清楚。

    她只是放下悬着的心,习惯地照顾田恕的身体。

    “给,喝点水吧,别喝太急。”她取来一只水壶,为田恕打开壶嘴。

    田恕挣扎着坐起来,却没有即刻接受俞十一的好心。

    “他们不是想渴死我吗?现在,又要毒死我?”

    他故意这么说。

    从那伙人送生果和干饼的举动,他不难看出,自己对那伙人来说还有活着的价值。

    “怎么会?这是我的水壶!海上的吃喝用度都很省俭,谁会在水里下毒?”俞十一又气又急,几乎想丢下田恕不管了。

    田恕听到俞十一拿自己的水壶给他使用,心里有些异样的触动。

    他提出要求:“那你喝一口给我看看。”

    俞十一噘起嘴来。

    既然田恕不肯相信她,她也没必要好心做了驴肝肺。

    于是她举起水壶,咕噜喝了一口,还咂嘴作声。

    “这下你看好了?”她问田恕。

    田恕点点头,满意地伸手去接水壶。

    哪料,俞十一却将水壶藏到身后。

    “我只是喝一口给你看看,证明水里没毒。但我不想给你了。”

    田恕愣了愣,明白了俞十一的意思,顿时怒上心头。

    俞十一和那伙人厮混了几天,胆子也大了,竟不把他这个少庄主放在眼里了。

    “十一,给我。”田恕压低了声音,酝酿着发作怒气。

    俞十一一时有些惧怕,但想到这里不是慕玉山庄,她也不再是任由田恕使唤的小婢女,便又慢慢壮了胆。

    “那你求我。”

    田恕浑身一紧,握起拳头,转瞬又放松下来。

    “求你了,十一,给我水壶。”他的声音又变得柔和。

    俞十一松了一口气,顺从地将水壶递给田恕。

    田恕接过来,毫无芥蒂对着壶嘴将壶里的水喝个精光。

    他渴了一天,哪管得了俞十一的叮嘱?

    俞十一无可奈何。

    嘴里终于不再发干发苦,嗓子也舒服许多,田恕的心情也在好转。

    他还不知道俞十一是逃出山庄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外面那些人是什么人?”

    俞十一却对田恕的宽宏十分诧异,转念想到,是她为田恕求情、秋秋才肯下水救人。田恕哪儿还有底气计较她的出逃?

    “我就在这儿,外边的人是我的姐姐们和兄长们。你不要问那么多。”

    田恕将最后一句当成耳旁风,继续追问:“他们劫我来到海上,你事先是知情的?”

    俞十一沉默了。她根本不知道沈平和詹小山为什么要劫持田恕,更不知道二人是如何做到的。

    山庄那么大,守备又严。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田恕是少庄主,虽然身手平平,但却有十几名护卫。平常人很难近身。

    俞十一的沉默被当成默认。

    “我对你哪里不好,你要这样对我?”田恕质问道,“就因为我不小心射了你一箭?我当天就给你赔不是了!”

    俞十一依然没有辩解。

    瑜大姐和秋秋对她很好。她敢肯定,如果没有遇到沈平,她逃不出山庄,如果没有遇到瑜大姐这些人,她就算逃出山庄也寸步难行,更别说挺直腰杆站在田恕面前。

    她不能泄露船上众人的身份,更不能泄露沈平和詹小山就是掳劫田恕的主谋。

    “你后来还打了我一巴掌,你忘了吗?你一生气,就记起你是慕玉山庄的少庄主,而我只是一个小婢女。你错了,我根本不想做你的婢女。我想回俞周堂,我想见哥哥姐姐们,我一点也不想提心吊胆地受你的气!”

    田恕再次愣住了。

    从前,他对俞周堂的老管事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和俞十一不同。他只敢在心里暗暗地想,暗暗地咒骂,暗暗地心酸。

    他从来不敢当着别人的面,说出他的心声。

    此时此刻,田恕听见俞十一愤怒的控诉,心里竟有一丝动摇。

    但一想到他在那高不可攀的山巅上将无可凭恃,他便不由自主攥紧了手心。

    他仍旧胆小,仍旧懦弱。

    他不能失去俞十一。

    “你哄哄我,哄好了,我就不生你的气了。我是慕玉山庄的少庄主,你留在我身边,做我的……”

    少年的指节微微凸起,不像从前一样纤细。

    他在骑射上下了不少苦功,总有一天能够正面迎敌。

    “就算你讨厌我,不想留在山庄,但你也不能忘记山庄主人的养育之恩吧?”田恕幽幽说道,“田夫人辛辛苦苦建成的慕玉山庄,如果接连失去主事人,结果会怎么样?俞舟堂也别想躲过牵连。你的哥哥姐姐们,你的原叔,他们都会流离失所,过上你小时候过的日子。我一旦出事,他们也不保了,你开心吗?”

    田恕的话像针一样扎入俞十一心底。

    “我……你……”她期期艾艾,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连身体也颤抖不停。

    “你跟那伙人一起害我,就是在害你的家人们,就是在害养育你的恩人。”田恕又说了一句。

    看着俞十一支撑不住、低头扶着船室的木质墙壁,田恕终于从小床上起身。

    他赤脚走向俞十一,握住了对方的手,感受到一股冰凉的惧意。

    而后他笑了笑。

    “你怕我,哼。”

395 借机

    詹小山将战船上的一切事务交给朱瑜和鲁茂,安心留在离岛。

    他和沈平在辜焕的安排下住进一个临时居所,以东夷货商的身份在离岛活动。

    尽管詹小山成竹在胸的样子打消了沈平的许多疑虑,但沈平还是忍不住为鲍兰的安危悬心。

    詹小山看在眼里,暗暗做了打算。

    他已经答应辜焕的要求,对安州军督府剿灭勾魂使的行动袖手旁观。

    可辜焕却迟迟不提何时让鲍兰与二人相见。

    詹小山对辜焕的把戏看得一清二楚,奈何沈平被感情蒙蔽了双眼。

    “为情所困,到底是年轻人啊。”

    詹小山的感慨让沈平脸上一红。

    二人的临时居所是浮山脚下的一幢小宅,有矮墙小院、藤萝薜荔。

    “我不是……我只是……”沈平又想辩解,又想坦白,犹豫不决。

    詹小山哈哈大笑,驱散了沉闷的空气。

    他顺势打开话匣。

    “辜焕自认为握住这个把柄,我们必然对他有所顾忌。但是,既然我们已经做出承诺,他再耍这些心机就显得多余了。我们可以凭此为借口对他发难。”

    沈平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他打从心底佩服詹小山的谋略和手段。

    先前,得知鲍兰被渔场当成窃贼同伙,他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幸好有詹小山挺身而出,扭转了局势。

    换作是他,绝无可能用几句话的功夫就拍板决定伪装成货商混入渔场,也绝无可能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大胆出手、掳走慕玉山庄的少庄主,更无可能在事后从容走进慕玉山庄、拆穿山庄主人的阴谋。

    沈平常常回想起这几天行动的细节,每一步的成功都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他心里除了赞叹和佩服,也透过詹小山认识到自己的平凡。

    见鲍兰一面,在他看来是不可能,在詹小山看来却是“发难的借口”。

    他不能再垂头丧气,不能给詹小山拖后腿。

    “詹大哥,你说,我都听你的。”

    詹小山放了心,说出一个令沈平惊异万分的决定。

    “等会儿,我们就去见安州军督府的人。”

    “这……”沈平坚决不想收回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我不明白。辜焕的条件之一就是不让我们插手安州军督府清剿海寇的行动,我们这么做,不就变成瓜田李下说不清了吗?”

    “没错,你若是辜焕,你也要怀疑我说一套、做一套,来质问我为什么要去见安州军督府的人。”詹小山为沈平解惑,“不过,只要我能打消辜焕的疑虑,再提出见鲍兰一面的要求,你的心愿就能实现了。我们要让辜焕知道,他若继续阻拦我们见到鲍兰,我们就有倒戈的可能。这对辜焕是因小失大。”

    至于如何打消辜焕的疑虑,詹小山没有细说。

    沈平见识过詹小山的未雨绸缪,也见识过詹小山的临机应变。他只听了这一席话,便已心服口服。

    “好。”他问起具体的计划,“我们从何处入手?”

    詹小山望向码头的方向,对沈平耳语一番。随后,二人便一同出门了。

    码头上正在流传一个消息。

    官府发出了悬赏海寇的公文。如果有人能够提供有用的线索,即可得到重赏。

    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曾经遭遇海寇劫掠的商船船员。

    可惜的是,先前躲过危险、保住性命的幸运成了这些人获取重赏的绊脚石。而亲身经历凶险、拼死抵抗海寇的人却没有抱怨这种幸运的机会。

    茶寮里,众人议论得热火朝天。

    有的说自己也要出海去打海寇、捞一身军功回来,有的说海寇只在海上作乱、危害不了离岛,有的说官府打海寇、海路恐怕要断了。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没有人能说服得了别人。

    詹小山对眼前的情形很有兴趣,也加入了谈论。

    沈平几乎插不上话,又怕自己乱说话坏了事,于是一言不发,只是留心注意着茶寮里最大的几道声音。

    “海寇要是一直乖乖留在海上,那还能叫海寇吗?那伙恶人迟早要来骚扰离岛。现在官府要出兵清剿,那是天大的好事。”

    詹小山先找出一个反驳的对象。

    他对茶寮里的伙计来说已经不是生脸。他每说完一顿议论,伙计便为他添一次茶。

    被他反驳的那人并不服气。

    “哼,你说得轻巧。海寇自来都有,也不见他们为难离岛。要是官府出兵挑衅,惹恼了他们,离岛还能有现在的安宁日子吗?”

    詹小山应对自如:“离岛的安宁岂是海寇给的?离岛如今上下一心,将海寇为害离岛的可能降到最低,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对面的茶客脸上仍挂着很大的忧虑,但却不再出声回应。

    詹小山也没有咄咄逼人,转头去和旁人说话。

    茶寮里有人打听出詹小山是东夷货商,便生出了质疑。

    “你说得冠冕堂皇,等官府真的出兵到海上,海路一断,你的生意恐怕就要打水漂了。到时你若还能说出今天这番话,我才服你。”

    一旁有不少人发出了低低的嘲笑。

    詹小山面不改色。

    “等海寇除尽,河清海晏,天下太平,还愁没有生意可做吗?我还是那句话,我的生意可不是靠海寇给的。”

    有一瞬间,四周陷入异常的安静,随即又恢复了喧闹。

    沈平敏感察觉到一丝不同。

    茶客们各自找到了更感兴趣的话题,不再和詹小山搭话。

    詹小山身边仿佛多出一圈无形的阻隔,连沈平自己也感受到不少压力。

    混在人群中喝着淡茶、与茶客交头接耳的安州军督府佐事盛林风早就注意到放言高论的货商。

    各人各抒己见,唯有货商的见解高出一筹。但这份高明却没有得到多少认同。

    盛林风得到韩爽的许可,趁着胥成前往仙人屿的空当,登上离岛,四处走动。

    码头一向是最热闹的地方。盛林风想听一听一些未经修饰的风声动静,首选便是码头。

    而码头的茶寮更是风声碰撞之处。

    正是盛林风提起了军督府发出的悬赏,引起了这些碰撞。

    果不其然,他得到了很多收获。东夷货商便是其中之一。

    “你既想为清剿海寇出一份力,为何投效军中?我看你也有一身力气和一副头脑、不愁得不到重用。”盛林风将自己的座位挪动到詹小山所在的茶桌。

    “我这把年纪,投军是晚了。而且,我家中也有老小,不得不顾虑。”

    詹小山在心中猜测眼前人的身份。

    “原来你也只有一堆纸上空谈。”盛林风激将一句。

    詹小山脸色一变,故意露出恼怒:“我出海行商,哪次不是冒着巨大的风险?碰上海寇,碰上风暴,或者货物冲撞、折损了价钱,每一种情况,都可能让我血本无归,赔钱赔命。这难道也是空谈?”

    盛林风略一思索,便改了口。

    “你深恨海寇,却无能为力,只能冀望官府惩恶除邪。”

    詹小山叹了一口气,似乎被说中心事,决定对陌生茶客敞露心扉:“海寇害死了我的兄弟,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张脸。”

    盛林风心中一动,提出了一个建议。

    “你不如把你遇见的情形报给官府,描出那海寇的画像,这样一来,你不但能得到赏金,还能替你的兄弟报了仇。”

    詹小山坐直了身子,神情凝重,显然已经被说动,正在考虑如何行事。

    “多谢你的提醒。我很少和官府打交道。讨赏金倒是次要的,如何让官府相信我的话才是最重要的问题。”他向陌生茶客讨教,“如果老兄肯指点我,我感激不尽。”

    盛林风微微一笑,为货商指了一条明路。

396 乱纪

    仙人屿上原本有三户置守,如今只剩下两户,勉强维持停灵庄的大小事务。

    那户消失的置守是一对父女。

    父亲勾结海寇惨遭横死。女儿被吓出了疯病,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胥成奉命登上仙人屿,心里打算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这两户置守和被吓疯的女人来问话。

    韩爽指派一名姓张的副尉领兵五十人驻守在此,严令禁止无关人等涉足。

    胥成抵达时,张副尉正百无聊赖、躲在东跨院一片树荫下打盹儿。他事先并没有得到任何通报。

    “给我泡壶茶。今儿天气可真好,就适合睡懒觉。睡醒了再去后山……”

    张副尉半梦半醒瞥见一道人影从院门外进来,以为是自己手下的兵士。

    他随口念叨起自己今日的行程安排,一扭头,却被来者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咬到舌头。

    停灵庄的正院向来用于料理离岛人的身后事。东西两面的跨院则归几户置守起居使用。

    但是,自从张副尉领兵来到仙人屿,两户置守便被赶到后山另外开辟屋舍居住。

    张副尉自己独占了东跨院,又命手下的兵士搬进西跨院。

    两户置守敢怒不敢言。

    胥成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对张副尉的稀松懒散十分不满,一开口便是问罪。

    “仙人屿上有海寇出没的痕迹,你不带人好好去查,在这里躲懒?”

    军督府人人都知道胥校尉是韩都督的亲信。

    相较而言,跟随都督来到离岛的人马也可以算作是都督亲兵。

    张副尉自然是耳聪目明,对待胥校尉恭敬小心、无不顺从。

    “胥校尉冤枉我了,我是……追查线索的时候中了暑气,才在这树荫底下休息一会儿。我身负都督的嘱托,哪里敢懈怠?”

    韩爽练兵苛刻严厉,兵士稍有落后便会受到重罚。他的目标是练出一支像赤猊军一样的精兵。

    如今这个目标的成果已经显出雏形。

    胥成就是韩爽最得意的杰作,只缺一些行军作战的经验,便能朝着赤猊校尉迈出一大步。

    然而,择优存劣。

    大部分兵士达不到韩爽的要求,便存心蒙混过关。

    有韩爽亲自督促的训练任务,兵士们便咬牙坚持到底。但只要失去韩爽的关注,许多兵士就露出疲怠本性,互相包庇,混淆视听。

    张副尉便是后者中的佼佼者。

    他混到副尉的位置,已经没指望还能得到擢升。

    于是他领头揽下这个守备仙人屿的任务。

    下水摸鱼,上山行猎,何乐不为?

    胥成对此早有耳闻,只是从未亲眼见证,将信将疑。

    今日,他抱着将仙人屿掘地三尺、翻个底朝天的目标来到这里,撞上疏忽职守、漫不经心的张副尉,心里不由自主起了火气。

    “中暑?”他看着张副尉红润健康的脸颊,毫不留情说道,“既然中暑了,就多喝点水。去,即刻算起,去水里泡两个时辰。等你消暑了,再来回话。”

    胥成的惩罚和韩爽的相比已经算是宽大。

    张副尉万万没想到都督会再派人来仙人屿,更没想到派来的人会是胥成。

    他确实安排了人手在码头值守,但他猜也猜得到,那几人和他一样只是在应付交差。

    事已至此,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能自认倒霉。

    留在西跨院休息的十余名兵士听见风声,来不及发出抱怨,连忙赶来应名点卯。

    胥成大刀阔斧,将十余人分成三个小队、并入自己带来的三队人马中,又吩咐所有人马全数出动,重点搜寻停灵庄、后山和东面的千石林这三个地方,次要任务是带回张副尉手下另外三十余名兵士。

    胥成的人马十分精干,行事也利落。

    不一会儿,胥成身边便只剩下两名随行的亲兵。

    向两户置守问话并不需要太多的人手。

    胥成只是担心,被张副尉赶到后山的两户置守对军督府心怀恨意、不肯说出一切实情。

    好在,他考虑周全。

    当他说出两户置守都能搬回停灵庄,他再没遇到任何阻碍。

    “老梢头死了,那是活该。他偷偷摸摸藏起来的那些银钱珠宝,寻常人一辈子也花用不完,可他贪心呀。亏心事做了一次,还想做一次。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了。这不,把他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别人能有什么办法?”说话的老人比死者年长几岁。

    他的妻子在一旁附和:“这叫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这么说,事发之前,你们已经知道老梢头和海寇勾结?”胥成质问道。

    老夫妻两人面面相觑。

    “这、我们哪儿知道那些人是海寇?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我们躲都来不及。”丈夫的口气很像是在狡辩。

    “说不定,老梢头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海寇……”

    妻子补充一句,被丈夫伸手拦了一下。

    妻子却不同意,急于为自己开脱:“这有什么说不得的?老梢头的女儿和那伙人的头目早就定了私情,单单瞒着老梢头。我还看不出来吗?老梢头父女肯定把那伙人当成东夷货商了。要是结成亲家,那不就是一家人了?还不是什么话都往外掏,什么钱都往内收?”

    胥成点点头,却没有言语。

    丈夫听妻子说得很有道理,也不再阻拦,与妻子一唱一和。

    胥成又问起老梢头的女儿。

    “听说她发了疯,四处乱走,饿了才从山里出来?”这是他从张副尉手下的兵士口中得来的消息。

    妻子面露难色,丈夫也沉默下来。

    胥成猜测此事另有隐情,再三追问。

    “将军,这事你问你手下那些人不就知道了。天可怜见……”

    胥成眉头一皱,目光也变得犀利。

    “他们对那个女人做了什么?”

    老夫妻两人这才感受到胥成身上无形的威势,顿时吓得牙齿打颤。

    “说!”胥成不再收敛脾气,怒喝一声。

    “山里的野兔跑得快,他们打不着野兔,就去打老梢头的女儿……”丈夫说完,和妻子互相搀扶才能立住,“我们这两副老骨头也算活得够久了。死尸也好,海寇也好,只要他们不伤人,我们就不怕。要是将军继续纵容兵士伤人,我们害怕也没有用,早晚裹了油布,投到千石林里,也算了了残生。”

    胥成怒火攻心,当即抽身离开老夫妻的小屋,找到另一户置守问话,验证虚实。

    他不禁想到,如果张副尉在都督的眼皮底下都敢做出这种败法乱纪的事,那么,都督看不见的地方又该藏着多少弊病?

    春日的温暖也无力驱散骤然袭上他心头那股的冷意。

397 义妹

    老仆阿福给鬼三爷带来了离岛之外的许多新鲜事和一个人。

    “去见了魏知春?”鬼三爷重复了一遍阿福的话。

    “是。”

    鬼三爷沉默一会儿,离开窗台前的圈椅,在阁楼中踱步。

    “就算她不去见魏知春,魏知春也会想办法引她去的。”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阿福却总有回应。

    “三爷说得极是。魏知春束手束脚,急需一个解铃人。”阿福落后两步,边走边说。

    鬼三爷嗤笑一声:“毁掉铃铛就能解决的事,她非要绕那么大一圈。亏她当年还做了缉刺庵督主,一身英武果决之气到如今半点也没剩下。”

    阿福顺着话头多说几句,想给鬼三爷解闷。

    “人老了就是这样。我年轻的时候很爱冒险,背几件行装就敢上路。要不是三爷常常提点,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个阴沟里。”阿福笑着说。

    鬼三爷听出阿福又在哄他。

    二人最初相识时,一个正值青年,一个适当少年。与其说是阿福跟随在他左右,不如说是他在跟随阿福游历四方。

    “你现在就不爱走动了?你前些天去容州见了老熟人,回来的时候不也高高兴兴的?”鬼三爷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轻松,反问阿福一句。

    阿福讪讪一笑,哑口无言。

    “或许魏知春也没变。老虎一直是老虎,系铃解铃,都是做给人看的。”鬼三爷说着,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你总夸她聪明过人,距离那么近,她还没有发现我们做的手脚吗?”

    阿福擅长消除鬼三爷的疑虑。

    “大小姐怀疑过,也试探过。然而,我们是无心插柳。大小姐找不到春风过水的证据,只能认为是她自己多疑多虑了。”

    “找不到证据就不能算聪明。”鬼三爷道。

    “可另一件事,大小姐已经抓住了眉目。有人在借郁州武库的刀杀人,大小姐已经猜准了其中的关节。而且,她还说动镇察司分派人手前往郁州调查。这还不算聪明过人?”阿福知道鬼三爷想听什么。

    鬼三爷嘴角一动。

    “送刀的人对她忠心耿耿,她想到办法和这件事撇清关系了吗?”

    阿福想了想,回答说:“聪明人的心思很难猜,但行动却瞒不了别人。三爷,如果我没猜错,大小姐的办法就是魏知春。”

    听了这番话,鬼三爷停止踱步,用一句话结束了话题。

    “就让她和魏知春斗一斗。”

    阿福见鬼三爷回到座位上闭目养神,看出鬼三爷已经失去谈话的兴致,却没有像平常一样顺势退下。

    “三爷别嫌我唠叨。前些日子,颜夫人来信说,要接二夫人到郁州做客,三爷还记得吗?”

    “信是我亲手拆的。”鬼三爷的回答只有一半,十分敷衍。

    阿福心里一紧,忙把要说的话一口气说完。

    “颜夫人无法接受三爷的拒绝,悄悄来到离岛,如今就在山庄里。”

    阿福的话掀开了鬼三爷的眼皮。

    “她……”

    鬼三爷正要说出口的决定被一道婉转的声音打断了。

    “哥哥怎么如此无情,害我苦等半天?难道哥哥不认我这个妹妹了?”

    闯入飞霞楼的女人一身青衣白裳,天姿难掩,容颜绝世。

    她用一种轻柔平和的语气发出质问,甚至带着撒娇献媚的姿态,不但不让人感觉到冒犯,反倒让人心生怜爱。

    这位不速之客正是郁州总督府里的小夫人、阿福口中的颜夫人、鬼三爷的义妹、颜展眉。

    她登上阁楼,首先辨认出阿福的身形,随即猜到背对着她安坐在东开间敞窗前的男子便是她想见的人。

    她快走两步,稍作迟疑,而后稳稳走向那个背影。

    日光从窗外探入,倾斜着落在鬼三爷脚下。

    颜展眉也低下身子,抬头仰望鬼三爷。

    鬼三爷细细端详来者的面容,似乎因为一场阔别,只记得故人的姓名,却忘了故人的模样。

    “哥哥真狠心,离开了那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竟也不来和我相见。也罢,你不来见我,我便来见你,索性我就留在离岛,再也不走了。”颜展眉瞬时之间双眼含泪,委屈至极。

    鬼三爷终于开口。

    “你轻易离不开郁州,我轻易离不开离岛,能有书信沟通,便算好了。”

    “怎么能算好?”颜展眉任性反驳,“我不亲眼看看哥哥,怎么知道哥哥好不好?哥哥越发消瘦了,是不是整日劳心费力?还用着药吗?可有见效?”

    鬼三爷看了阿福一眼,示意阿福作答。

    阿福对颜展眉简单解释几句。

    “有阿福在,我才安心些。”颜展眉收起泪意,话锋一转,“哥哥,你就让我多留几天,让我好好照顾你,可以吗?”

    鬼三爷露出疲惫之色,语速也变慢许多。

    “你在郁州遇到麻烦了?”他的问话和颜展眉的请求表面看来毫无关系。

    颜展眉却觉得不入耳,埋怨道:“哥哥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我一心想来离岛见哥哥一面,其余理由只是应付别人的借口。哥哥,你又伤了我的心。”

    鬼三爷似乎为了节省精力,问话更加简短。

    “比如?”

    颜展眉不得不回答:“韩爽想讨一个出兵的机会,总督府不肯给他,又怕真的惹出事端,便决定派人来暗中察访。”

    “这是你的主意?”

    颜展眉点点头,笑容里透出了些许得意,眼波流转之间,光彩照人。

    “还有呢?”

    颜展眉得不到心中所期的赞许,便有些闷闷不乐,没有马上回答。

    “你来离岛,还有什么目的?”鬼三爷的问话冷冷冰冰。

    颜展眉恼上心头,忽然直起身子,不再低声下气。

    “我还有什么目的?我还能有什么目的?我快被一件事逼疯了!你还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兄长吗?田姐姐对你忠心不二,你是怎么对待她的?有心人或许会猜测,是田姐姐对黄参事坐视不救、才遭到总督府的报复。可我知道,黄参事初来总督府、心仍留在靖南王府,总督府里根本没有人会为了黄参事报复田姐姐。若不是你……你这个狠心人……田姐姐为你殚精竭虑、筹谋多年,却被你一脚踩在地下。你寒了多少人的心?是不是我这个义妹将来一时逆了你的意,你也要毫不留情地除掉我?”

    颜展眉一边发出控诉,一边落泪不止。

    哀伤的哭泣减损了她的两分美貌,动人的情感却为她增色三分。

    换作任何人,都会将她搂在怀里好言安慰。

    而鬼三爷却无动于衷。

398 耍弄

    海上的风浪刮到岸边,被地面的草木勾住脚步,失去向前的动力。

    容州的地势比安州的更复杂。

    徘徊在山谷之间的风雨即便一开始声势微弱,也可能在旁人不留神时引起浩大的山洪。

    对容州城来说,小荷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就算她能够掀起一些水花,也无关痛痒。

    容老二对她提出杀死容苍的要求,一是为了对付容圣女,二是为了试探她的实力。

    她初来州城,自身没有什么交际手段,只有赵玄点拨她的种种诡谲算计。除了秦湘湘和容老二,她不再认识其他有头脸的人物,因此无法从别处借力。

    姜乐感激她的关心和照顾,虽然尽了护卫之责,却没有对她言听计从。命令姜乐刺杀容苍,这个办法同样无法实现。

    今日,她凑巧打断了秦湘湘和王妧的丫环见面。

    受到一番近似羞辱的说教后,她的心情低落至极。

    又想到秦湘湘不能为她所用,她更止不住愤恨,在心里将秦湘湘和王妧咒骂一通。

    冷静下来后,小荷才重新考虑,她在得知碧螺的身份后灵机一动想出来的那条妙计。

    计划有些冒险,但值得她尝试去做。

    若是成功,她便能一举数得。

    首先,小荷去见了姜乐。

    秦湘湘为小荷在揽月班后院安排了一个落脚的地方,但小荷嫌地方狭小、让秦湘湘替她出面赁下隔壁的宅子。

    有秦湘湘出力、出钱,小荷自然住得更舒心。

    可姜乐却选择窝在揽月班后院的小屋子,连理由也不找,留给小荷一顿无声的抵抗。

    小荷不想逼迫太过。

    她仍然能随时见到姜乐,这就足够了。

    “我说过,容苍挨了你一顿打,事情没那么容易了结。迟早,他会找到你,再找到我。”小荷不想在姜乐面前露出虚弱。

    容老二私宅的那一巴掌只能用一次。示弱用得多了,只会让姜乐瞧不起她,而不会让姜乐顺从她。

    姜乐沉默片刻,说出了他的心声:“我宁肯他也来打我一顿,我一定不会还手。”

    小荷暗暗嘲笑姜乐的天真,却没有表露出来。

    “你以为,容苍找上林老娘、只是想教训她一顿吗?你错了。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林老娘已经没了活路。污蔑圣女的罪名一旦坐实,任何人都只有死路一条。容苍只会拿你的尸首去交差。”

    这个道理,小荷曾用不同的语气对姜乐说过两遍。一遍是恨铁不成钢,一遍是循循善诱。

    姜乐的话依然很少。

    “我知道,如果容苍找到你,你一定会坦露一切,就算为此死去,你也不会逃避。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去寻死。”小荷叹了一口气,“容老二心思歹毒,对他自己的族人都敢下死手,我又算得了什么?我想,事到临头,他一定会拿我去顶罪。毕竟,是我用人不当,才给容苍一个指认行凶者的机会。容老二和我撇清关系,也是心安理得的。”

    姜乐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小荷会说出这种话。

    “我决定收手了。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州城,免得容老二为了自保、出卖我们。”小荷说道。

    姜乐不敢置信:“你真的肯收手?”

    小荷点点头,受到质疑却没有半点不耐烦。

    “一半是为了我自己,一半是为了你。就算王爷……唉,没办法,和秦湘湘比起来,我真是没用。这种事,绝不能发生第二次。”她的语气十分真切。

    姜乐毫无疑心,反倒因为小荷的话生出几分愧疚。但他转念想到,小荷这一次能够下定决心、不再为虎作伥,或许是因为受到他的影响。

    他心里也点燃了希望:小荷将来能够彻底弃恶从善。

    小荷见姜乐呆呆的不说话,想到姜乐留在州城的另一个原因。

    “可惜了,你想引出花五娘,时间却来不及了。我答应你,等这次风声过了,我一定会和你一起回到州城,把花五娘找出来。”小荷考虑周全,做出承诺。

    姜乐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段时日的苦闷压抑了他对花五娘和小宝儿的牵挂,他甚至觉得这个恶人当道的世间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如今见到小荷心意回转,他才像是从溺水中被打捞上岸,放松地呼吸着活命的空气。

    “我能等。”姜乐回答说。

    小荷十分满意。

    计划的第一步如她预想的顺利。

    接下来,才是她冒险的第二步。

    “我们即刻就走,但我们不能一走了之。我得提醒秦湘湘,叫她防备容老二气急败坏、对她使绊子。”小荷对姜乐说。

    姜乐没有意见,只问该怎么做。

    小荷早已问清楚秦湘湘和客人的行程安排。

    “我刚才问了伙计,伙计说班主出门去了东边长街的巫圣堂。我这就去那里找秦湘湘,把话说明白了。这州城,我们一刻也不能多留了。”

    姜乐想了想,提议道:“还是让我去吧。容老二要是狗急跳墙,你会有危险。”

    小荷却拒绝了。

    “光天化日,他不敢对我乱来。可你不一样。容苍认得你的脸,现在正四处搜寻你的下落。你最好不要往热闹的地方去。我去见了秦湘湘,即刻就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出城。”

    姜乐仍有些不放心。

    小荷便提议说:“这样,我走路去巫圣堂,一来一回,最多用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再去巫圣堂找我,如何?”

    姜乐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答应。

    说服姜乐后,小荷才离开揽月班。

    一出门,她便将她对姜乐做出的承诺抛到脑后。

    她打算去见的人不是秦湘湘,而是容苍。

    姜乐只是她为自己安排的一个保障。

    她不清楚容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不得不考虑:她贸然去见容苍,容苍半点也不会信她。

    她需要一番伪装。

    揽月班班主的仆婢偷偷听见班主和容二老爷的密谋:刺杀容圣女不遂,又散布对圣女不利的流言。此时此刻,揽月班班主正在巫圣堂替容二老爷拉拢帮手。

    她将有无数次杀死容苍的机会,自然也会有当众戳穿容老二野心的机会。

    她更迫不及待想看到,秦湘湘和王妧将如何洗清各自的杀人嫌疑、安然脱身?

399 如实

    俞溢、熊暴石、朱舸三人正来到青苔巷,打算向一位离职的老文书询问府衙内部的情形。

    三人之中,朱舸显得最放松,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对三人要做的事很有把握,还是因为他并不在乎事情的成败。

    熊暴石显然抱着前一种看法。

    领路的朱舸首先去叫门,却无人回应。

    “怎么没人来应门呢?”

    熊暴石面露疑惑,看向朱舸,笃定朱舸能够为她解答。

    朱舸果然给了她一个说法。

    “翁老伯年纪大了,不但耳背,腿脚也不好。等他听到响动过来开门,肯定要费不少时间。”

    熊暴石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门内才传来一阵慢腾腾的脚步声。

    门开了。

    偻背的翁老伯眯着眼睛打量起来客的模样,终于在朱舸的呼唤声中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这个小子,进来吧,把门带上。”

    翁老伯行动缓慢,说话却很爽利。

    这处小宅只住着他和妻子两个人,虽然不够宽敞,却不至于逼仄。

    此时,他的妻子外出未归,家中只有他一个人。

    “镖行的活计还辛苦吗?你这小子有多久没来看我了?”老人声音响亮,几乎像是凑在听者的耳旁喊话。

    朱舸也提高了音量回答。

    “我心里惦记着你呢。我一得空就来看你,还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他伸手搀扶翁老伯,转头示意落在最后的俞溢关上院门。

    屋前的小院种着一些果蔬的小苗,几乎无处落脚。

    四人并不停留,都往屋内走去。

    主人进屋后,招呼客人入座。

    朱舸顺着主人的指点,从角落里搬出三张方凳,却不着急坐下。

    他先为翁老伯介绍俞溢和熊暴石。

    “这是我最近结识的兄弟,名叫俞溢。这是我新认的妹妹,名叫熊暴石。她的身手很了不得,连我都服气。”

    翁老伯听得认真,看朱舸说话时的口型也很认真。

    “俞溢,熊暴石。”他指了指二人,分别说出二人的名字。

    朱舸笑着连连点头,表示翁老伯记性很好。

    主客这才入座。

    四个座位将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我要说的好消息正和俞弟有关。他不日就要到府衙去办差了,职分便是文书。”朱舸直接说起正题,随口捏了一个由头。

    翁老伯听明白朱舸的意思后,连声称赞年轻人有出息。

    不用朱舸开口请求,翁老伯便主动提出,要教俞溢一些做文书的门道。

    俞溢有些心虚,生怕翁老伯问出他回答不了的问题。

    好在,翁老伯只顾传授经验,没来得及考查俞溢汲取了多少。

    俞溢终于放下心来,分神看了熊暴石一眼。

    这一眼,让他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

    熊暴石眉头紧锁,一会儿看向朱舸,一会儿看向翁老伯,一会儿又看向俞溢。

    “俞溢,我们还是说实话吧。”熊暴石看着自己的膝头,压低了声音说。

    俞溢听得一清二楚。

    翁老伯见俞溢对着熊暴石发愣,便问:“小姑娘说了什么?老伯我没听清。”

    朱舸趁机接过话头:“小妹没有去过府衙,对府衙里的事很有兴趣。老伯,文书平时在何处办公?每天要处理公文多不多?”

    翁老伯毫无隐瞒。

    “就我自己来说,平时都在雨泽堂办公,每天把新公文归纳整理,递给知州大人过目。各种公文、书信,有轻重缓急。做文书,要长手干活,要长腿奔走,要长眼睛看上司的脸色,要长脑子琢磨上司的心思,但不能长舌头多嘴,不能长耳朵偷听。诸事繁杂琐碎,只有用心才能胜任文书之职。”

    他一番感慨说教,却没有人听得进去。

    俞溢的注意放在雨泽堂。

    熊暴石在暗暗坚定决心。

    只有朱舸追问说:“知州大人每天要看那么多公文,府衙里有地方存放它们吗?”

    俞溢和熊暴石都竖起耳朵细听。

    翁老伯回答说:“当然有。雨泽堂东面就是东楼文卷库。容州城自建成以来,所有的录事文卷都分门别类存放在那里,平时的公文案卷也不例外。”

    俞溢和熊暴石相视一眼,都认为翁老伯提供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熊暴石坐不住了。

    她一言不发,猛然起身就往屋外走。

    俞溢得到朱舸的提醒,连忙追出去。

    “你怎么了?”他并非全然不了解熊暴石的心事,只是心里不赞同,才故意发问。

    熊暴石直言不讳:“我不想骗翁老伯。他不知道我们要进府衙盗文卷,才把文卷库的位置告诉我们。等他事后发现,他肯定会后悔自己轻信了我们。”

    俞溢感到万般无奈。

    他为了完成熊采芝的要求,甘心冒着前途尽毁的风险。而熊采芝的女儿却嫌他毁得不够快?

    “盗取文卷,风险极大。一旦泄露,原叔、朱大哥、翁老伯、甚至是齐臻镖行的罗管事,都会受到牵连。我已经解释给你听了,这件事只能由我们两个人动手,若是失败,后果也只能由我们两个人承担。你现在告诉翁老伯,是想让他破坏我们的计划,还是想让他为保密此事而提心吊胆?”俞溢真想撂开手,让熊暴石自己去为难。但他想到刘筠,又不得不忍耐。

    “你……你惯会骗人!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说了真话、什么时候说了谎话。你怎么能这样心安理得?”

    方才,熊暴石看看俞溢和翁老伯交谈时坦然自若的模样,便想到俞溢哄骗她下山时的情形。

    她是自愿离开九首山,却不是自愿成为俞溢威胁她母亲的人质。

    她无法看着俞溢故技重施,却安慰自己、俞溢的做法情有可原。

    “你若真心为了翁老伯好,就不该把他牵扯进来。我不同意,你明明利用了他、却把他蒙在鼓里。”

    熊暴石终于说出她的心结。

    俞溢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不是没有动摇。

    他和熊暴石之间,天差地别。

    若是他更愚笨几分,看不清这些差别,他必定会一意孤行,彻底和熊暴石决裂。

    但他很清楚,熊暴石若是继续留在州城、迟早会从天上跌落到地面。

    等到那一天,他和熊暴石之间的差别才能消弭。

    “好,我赞同你。翁老伯对如实告知我们府衙里的情形,我们也该把我们的目的如实告知他。”俞溢说道。

    他让熊暴石等候在屋外,自己一个人折返屋内,对翁老伯坦白一切。

    熊暴石站在屋外听着屋内的说话声,悄悄松了一口气。

400 眼见

    小荷一换上丫环的装束,就感觉自己回到了从前。

    她的年纪不足以概括她经历过的风霜。

    遇到端王之前,她的前路全被阴霾笼罩。

    即使她比永平侯府里的年轻主人们更精明强干,她也得不到该有的公正待遇,只得到嫉恨和污蔑。

    她把原因归结于自己的卑贱身份。

    她遇见端王,是机缘巧合,也是处心积虑。

    只要有人能够赏识她,助她摆脱丫环的身份,就算那人不是端王,她也会牢牢把握出现在她面前的机会。

    小荷找回了旧日的心态,面对眼前鼻青脸肿的容苍。

    “公子能相信我了吗?”忐忑不安的丫环努力做出镇定的模样,眼里的渴盼真真切切。

    容苍在西二营受的腿伤还未痊愈,又在牛二斗家里添了新伤。

    他不得不拖着伤痛的身体,守护圣女留在州城的最后一点力量。

    然而,身体上的伤病还有医好的希望,心里的忧愁却反复纠缠、似乎永远不会远离。

    他听说容莎为救圣女死于郊野、连尸身都来不及送回州城,他深受打击,渐渐变得有些萎靡不振。

    他知道圣女怀疑的目标是容老二。可他留在州城,每天都能见到容老二,却什么也不能做。

    因为圣女和他手里都没有足以服众的证据。

    他的忍气吞声让暗处的敌人更加肆无忌惮。

    州城里开始有人散播流言,说圣女失去了巫圣神力、鲎蝎部很快又会选出新圣女。

    这个流言一听就像是容老二会说的话。

    还有流言提到,有容氏子弟身患黑斑病后失去踪迹,鲎蝎部的圣丹起不了效用。

    这个流言的矛头不仅仅指向炼制圣丹的圣女,还指向包庇女儿、愚弄族人的鲎蝎部首领。幕后黑手的用心更加险恶。

    容苍本来已经决定不顾一切,除掉容老二,再揽下所有罪责,只求保住圣女的声望。

    但现在,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容老二的所作所为泄露给了他的同谋的仆婢。

    那个仆婢不堪忍受良心的谴责,鼓起勇气来到他的面前,向他揭发了一场丑恶的阴谋。

    “我相信你了。容二老爷和秦班主狼狈为奸,谋害圣女,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你不跟他们一起作恶是对的。”

    容苍起初并未轻信。

    他认为,秦班主和圣女结下的那点旧怨微乎其微。要说秦班主因此联合容老二买凶刺杀圣女,他无法置信。

    等到他去了揽月班,亲眼见到行凶打人者躲在揽月班后院,他才对小荷消除了疑虑。

    可惜,行凶者身手矫健,只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就逃得无影无踪。

    他愤恨不已,命人围住揽月班,等待秦班主外出归来。

    而他自己却回到住所,想再从秦班主的仆婢嘴里问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小荷没有让他失望。

    “班主此时就在揽月班东边长街上的巫圣堂,我有一个办法,能让班主和二老爷的阴谋大白于天下。”

    小荷说出了她的办法。

    容苍听后,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

    揭发恶行是有勇,设计擒贼是有谋。

    他注意到小荷生了一双美目,心里想,如此心善聪慧的女子不该永远只做丫环。

    “希望公子能护我一时、免遭班主和二老爷报复。”小荷恳求道。

    容苍无不听从。

    容老二害死容莎的时候,他毫无警觉。这一次,他绝不能让容老二的毒手伸向他想保护的人。

    太阳底下的阴谋从不新鲜。

    有的藏在屋室之内,有的躲在巷子背阴之处,全是为了避免阳光直接照射,延长阴谋的生命。

    鹭羽奉红姬之命追查容苍挨打一事的主使,在跟踪揽月班班主的时候,碰到了求她通传消息的刘麻。

    刘麻指认萧芜泄露了红姬长老交代的秘密任务,想求鹭羽上报此事,给萧芜一个教训。

    鹭羽深思熟虑过后,答应刘麻,会将消息报给酒婆子。作为回报,刘麻也必须帮她一个忙。

    “你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所以要我配合你、引开揽月班班主的两个同伴,你好单独对揽月班班主下手?”刘麻托着下巴,思考起鹭羽提出的要求,“用什么法子才能做到只引开两个人?唉,这事可难办……”

    鹭羽也为这个问题犯难。

    刘麻见多了江湖人的卑鄙手段,脑筋动得很快,没过多久就想出一条替代的计策。

    “引开两个人难了点,但拖住两个人我倒有办法。”

    鹭羽的难题被他轻轻松松解决掉,他不禁露出几分得意。

    谁知,鹭羽却不给他好脸色,只是冷冷吐出一个字。

    “说。”

    刘麻脸上讪讪,又不敢出言顶撞,只得说出自己的办法:“我进巫圣堂偷点什么东西,赖说是那两人偷窃,两人肯定要辩解。事情没有解决,巫圣堂的人不会轻易放两人离开。揽月班的班主要是聪明些,就不会自己出面替同伴澄清,而是离开巫圣堂,去找一个更合适出面的人。”

    鹭羽有些不能理解。

    刘麻看出鹭羽对人情世故的生疏,也不点破,只说:“揽月班班主要是当场替她的同伴出头,巫圣堂的人必定要把三人当成行窃的同伙,到时跳进水里都洗不清。当然了,揽月班班主要是楞头愣恼的,想替她的同伴求情,我就抢话质问她是不是小偷的同伙。这样一来,她总不能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巫圣堂的人扭送她的同伴去见官吧?等她独自出了巫圣堂,你就能下手了。”

    刘麻对此很有把握。

    鹭羽却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头。

    “你小心点,别让巫圣堂的人把你当成小偷抓起来,到时候,我可不会去救你。”

    刘麻留了个心眼。

    他全心替鹭羽设想,鹭羽却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他可不想白忙活一场。

    “哎哟,鹭羽姑娘想得周全,我这一去,不得买些圣丹、香袋之类的东西,才好掩人耳目。可我手头空空,鹭羽姑娘能不能先借我几贯钱?”

    鹭羽眉头一皱。

    她动作缓慢,取出钱袋,心知自己将要借出一笔再也讨不回来的钱。

    无奈之下,她做出大方的样子,为她的多嘴付出代价。

    “罢了,这些就当作是我给你的酬金,你也不必还我了。”

    “咦?那我就多谢鹭羽姑娘了。”刘麻又说了几句好话,不敢彻底得罪鹭羽。

    二人敲定计划。

    刘麻出了小巷,迈步走向巫圣堂。

    鹭羽则留在巷子口,像一个等待猎物受惊逃窜的猎人。

401 赎回

    老虞的当铺门庭冷落,一天到晚也没迎来几个客人。

    这和它的位置有关。

    就算是事先得到指引,旁人要找到当铺来也是一件难事。

    老虞却不以为意。

    他的生意开张一次就够他很长时间的花销。

    但他也没有刻意关门谢客,因为他做生意从来不挑日子。

    生意总是说来就来,小孩子的脾气也一样。

    “你这个臭老头!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小蛮今天赖床了。

    醒来后,她出声叫人给她端茶送水,却被告知,路婴已经离开这里、回梓县去了。

    “我说过,你们随时都可以离开。他要走,我不拦着。你要走,我也不拦着。”老虞很有耐心地解释。

    小蛮气恼之下,将木床板踢得咚咚响。

    “我怎么知道……他明明说过哪里也不去!一定是你赶走他的!”

    她心里一半觉得是路婴哄骗了她,一半觉得是老虞在使坏、故意分开她和路婴。

    老虞脸上讪讪。被小孩子戳破伪装对他来说十分难堪。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将他准备好的哄小蛮的东西从食盒里取出来。

    “你不是说你想吃煨豆子吗?我买了一些。你来试试好不好吃?”

    小蛮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用两条手臂撑起身体。

    她跳下木床,只看了煨豆子一眼,便背过脸去,对老虞不理不睬。

    满满一碗煨豆子放了半天,已经冷透,失去了引起食欲的香气。

    老虞却不以介怀,笑着说:“你后背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小蛮即刻扭过身体去查看,奈何看不到后背的伤处。

    她感觉到她活动身体时,后背已经不疼了、只是有点痒。

    “好,这样,我就能安心让白先生来接你了。”老虞说。

    小蛮一脸惊奇。

    “你找到先生了?你告诉他我在这儿?”

    老虞点点头:“我想,你不喜欢待在这里。”

    小蛮这才记起白先生的警告,变得忸怩不安。

    “算了,臭水桶要走就走,反正我知道他要去哪儿。我原谅你了。”她认定路婴任意行动是老虞的错。

    老虞苦笑一声,没有和她争辩。

    “先生什么时候来接我呀?”小蛮光着脚走向门边,留下一串灰尘的足印。

    老虞回答说:“随时会来。”

    小蛮心情转好,笑嘻嘻折返回到老虞身边,接过老虞手里的煨豆子。

    “那我就放心了。”她将一颗豆子放进嘴里,仔细品尝,“这豆子真好吃,冷掉了也是香香的,老虞,你也尝尝。”

    老虞见小蛮用沾着鼻涕的手指去拿食物,不禁摇了摇头。

    “快擦擦手,不然要吃坏肚子了。”

    面对年幼的孩子,他只是一个宽和慈爱的长辈。

    但对白先生来说,老虞的声名和良善沾不上一点边。

    白先生清楚意识到,落在老虞手里的小蛮是一件抵押,他需要付出一笔代价才能把小蛮赎回来。

    问题是,老虞的胃口有多大?

    白先生犹豫许久,最后,是祝结巴失踪的消息让他下定决心。

    他有必要和老虞进行一次交谈,就算赎不回小蛮,也能摸清老虞的底。

    白先生果断行动起来,敲开了当铺的门。

    客人受到主人的欢迎。

    虽然庭院里堆满杂物、有碍观瞻,但客人很快就被领到一间整洁的屋室、获得一杯清茶和一阵寒暄。

    白先生和老虞打过很多次交道。

    老虞越是客气,白先生越是警觉。

    “小蛮这孩子很是淘气,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这两日,她一定打扰到虞爷的清静了。”

    二人年纪相仿,彼此的称呼却一点也不随便。

    “白先生谦虚了。小蛮机灵可爱,想来是受到很好的教导。”老虞说。

    白先生有些拿不准老虞是不是说了反语。

    “虞爷莫不是在挖苦我?那孩子要是真的惹人怜爱,红姬手下的酒婆子就不会到现在还出不了门、见不了人。”白先生主动提起小蛮在红姬酒馆的所作所为,想看一看老虞的反应。

    老虞微微一笑,说:“小孩子下的手能重到哪里去?倒是酒婆子不依不饶的,没有半点老人家的风度。”

    白先生陪着笑。

    “看来,这孩子很讨虞爷的欢心。我的担心倒成了多余的。不知道她现在何处?我得让她好好向虞爷道个谢。”

    老虞摆摆手,说了一句“不必如此”,却没有顺着白先生的话让小蛮前来相见。

    白先生心思一转,试探道:“听说,和小蛮一起逃出酒馆的,还有一名少年。不知那少年是何人?”

    他并不提起,他是从何处听说来的。

    老虞终于收起笑容,神情露出几分严肃。

    “你不知道吗?小蛮若不是为了救他,也不会闹出动静,让酒婆子发现她要出逃。她这么费心费力救人,难道不是听从了你的吩咐?”

    这个道理,白先生没有反驳。因为他预感到,老虞下一句质问会更加尖锐。

    果然,他的沉默引来老虞的一声冷哼。

    “那名少年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如今,他已经离开州城,去见燕国公府的人了。”

    白先生像是被逼无奈,承认了少年是受他指使、做他安插在王妧身边的眼线。

    老虞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摇头叹气:“看来,你还是不肯说实话。如果没有把握,我不会把事情捅破。你担心的,应该是大长老吧?”

    白先生面色大改。

    这种机密,若不是他和大长老身边出了岔子,万万不可能泄露。

    这个岔子当然不是小蛮。她对路婴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

    那么,岔子便出在大长老和路婴身上了。

    他要尽早和这件有弊无利的事撇清关系。

    “虞爷真是神通广大,什么事也瞒不了你。我受大长老所托,想从红姬手里保住那名少年的性命。本来,我还想趁机要挟那名少年,叫他为我所用。现在看来是不成了。虞爷想怎么做,我都没有意见。我只需要虞爷的一句话,将来,我才能给大长老一个交代。”

    老虞思索片刻,才松了口。

    “这是你们暗楼的事,我无意插手。我只是想和大长老叙叙旧罢了。你要讨我的一句话,就是这一句了。”

    白先生愣了愣。

    老虞的目的真的如此简单吗?

402 联络

    红姬挎着一个菜篮,独自从小酒馆的后门离开。

    平时都是由酒婆子负责采买,今日却不寻常。

    蔬果摊贩往往很早就开张,避免蔬果被太阳晒蔫、卖不出好价钱。

    此时日头渐高,已经差不多到了摊主们收摊的时候。

    留在摊位前左看右看却不开口询问价钱的客人们彼此心照不宣,都在等着没耐心的摊主松口,好捡一个现成的便宜。

    脸皮薄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事,脸皮厚的人却自在又快活。

    “姑娘,这些都是我一大清早从山里新鲜采来的野山笋,一根根的,又脆又嫩。过几天,你就找不着这么好的货色了。你买一把回去煮着吃,清香爽口,包管你吃了一顿还想着下顿。”

    摊主睁眼说瞎话。

    野山笋青绿的外壳已经失去鲜活,发卷发黑,一看就是经历了长时间的风吹日晒。

    但摊主似乎瞅准了客人在自己的摊位前停留的时间足够久,笃定这是一笔能够做成的买卖。

    红姬摆摆手,表示拒绝。

    “你上次诓我来等你,你又不开张。今天都这么晚了,你这些山笋还没卖完,一定不是什么好货。”

    摊主一听,急忙辩解:“哎哟,上次的事可不能赖我。那天我采完笋正要下山,谁料碰见一只白脸猴子。那白脸猴子比人还聪明,抢了我一筐笋就走。我找谁说理去?唉,话说回来,终究是我误了开张的时间,害姑娘白跑一趟,实在是对不住。”

    红姬沉默片刻,似乎在掂量摊主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那白脸猴子比人还聪明?是误打误撞,还是故意和你对着干?”

    摊主回答说:“我又进山找了那只白脸猴子几次,它根本不认得我,我也不好和它计较。”

    红姬终于点头,伸手挑了两根细山笋放进自己带来的菜篮子。

    摊主热心地又添了两根。

    “这时节,山货多不多?我听说,西边和北边的山雀都往这里来。要是你有门路,我想托你抓几只活山雀。”红姬说。

    此时有别的客人过来问价,摊主抽身应付过去,才有空回答。

    “我确实在山里碰见几只。不过,活山雀很难抓。它们都三五成群,我一个人却没有三头六臂。”

    红姬便说:“我不为难你,你只说你最后碰见山雀的地方,我另外托人去抓捕。”

    摊主没有犹豫,说话声又轻又快。

    “最近,山雀应该去了橡城活动。我得提醒你,那群雀鸟里头有一只老鸹,极为凶残。你得分外小心,别被那只老鸹啄了眼。”

    红姬面上平静,心底却搅起了风波。

    橡城,偏巧是橡城?

    “好。”她为菜篮里的几根野山笋付了钱,转身走向另一个摊位。

    没过多久,红姬满载而归。

    早晨的小酒馆没什么客人。

    近来,酒婆子因伤不见外人,连酒馆开门的时间都缩短成半日。

    看门的蝉衣迎上来,接过红姬手里的菜篮。

    她因上报红蔷和苏兴疑似暗中勾结的消息,受了一顿皮肉之苦。

    虽然伤势未愈,她却不能像酒婆子一样安心静养。

    一旦被红姬认定为成为无用的废人,她再无翻身之日。

    “长老,饭食已经准备好了。”

    蝉衣没有收到外出执行任务的命令,便留在酒馆里做些杂事。

    她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红姬眼里。

    “你一点也不恨我?”

    红姬对自己出手的轻重十分清楚。蝉衣能够受得住她的鞭打,足以证明,蝉衣的体魄百里挑一。

    但是,这还不足以令她对蝉衣委以重任。

    她还需要蝉衣的决心。

    “蝉衣不敢。”蝉衣预感到一场质问,便放下菜篮,站直了身体。

    “你理该恨我,只是不敢?”红姬反问。

    “蝉衣的身家性命,都是长老给的。长老要蝉衣做什么,蝉衣都会竭尽所能、让长老满意。”蝉衣的回答十分流利,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些说辞。

    红姬冷笑一声:“你现在这么说,是因为你什么都没有。你的身家性命,一文不值。”

    蝉衣低下头,不知所措。

    “我问你,你受伤以后,有多少人和你联络了?”红姬很清楚,她破格提拔蝉衣和鹭羽二人,一定会惹来眼红和非议。

    其中,眼红是针对两个幸运儿,非议却是针对她这个手握大权的主宰。

    红叶在乌翎身边安插了钉子,这事只有她一个人知晓。可是,有人事先获悉她和钉子的秘密会面,设计离间她和她手下最得力的人。

    她身边一定藏着一只内鬼。

    蝉衣对她有一份天然的忠心,却从未经历过考验。

    她仍信不过蝉衣。

    但若蝉衣能帮助她将内鬼揪出来,她一下就能收获两个成果。

    蝉衣说出几个人名,和红姬事先得到的消息相符。

    “你能看透那几人的心思?”

    “是。几人都想利用我刺探长老身边的消息,除了兰舟。她只是来奚落我。”

    红姬看着蝉衣的脸,问话意味深长。

    “你不想借机除掉她?”

    蝉衣抬起头来,将她的想法全部展露在红姬面前。

    “我想看她整日提心吊胆、受尽折磨,如果……如果我还能得到长老的重用。”

    红姬不再试探,给了蝉衣一个肯定的答案。

    “留下兰舟,杀死另外几人,你下去看看需要准备什么,再来回报我。”这就是她对蝉衣的重用。

    “蝉衣只需要一把匕首。”冷酷的杀手回答说。

    红姬嘴角一动:“暗楼的杀手,自信可以,但切切不可托大。”

    蝉衣连忙低头答应。

    “好好做事,你的忠心才有价值。”红姬告诫蝉衣两件事,“你虽然是萧芜举荐的,但别忘了,你应该听命的主人只有一个。”

    “是。蝉衣只听从长老一人的命令。”蝉衣俯首下拜。

    红姬看着蝉衣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过,她没有时间犹豫。

    对于钉子提到的一些事,红姬想听一听酒婆子的看法。

    只有酒婆子是她自始至终信赖的人。

    虽然钉子说,白脸猴子是无意间破坏了本该发生的秘密会面,但红姬仍想深入调查验证。

    如果白先生是故意阻挠那次会面,那么,白先生的目的是什么?

    是掩护那些瞒天过海的山雀?还是挑动她对身边的人的疑心?

    另外还有山雀飞到橡城的事。

    萧芜是否已经察觉到异常?

    红姬一时半会儿理不清头绪。

403 甘心

    浊泽里终年不变的死寂被闯入者打破,只等一场大雨来修补。

    在何三的印象里,他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大的雨了。

    大颗的雨滴凝聚成水柱,狠狠抽打着障鬼台上的一切事物。

    每个人都不可避免被暴雨淋湿,草木杂生的地面变得松软泥泞,油布营帐更是岌岌可危。

    好在巨石围墙岿然不动,在雨幕中形成一道高大而坚定的影子,勉强保住众人所剩无几的活命的信心。

    范二受到厌鬼之厌,意外身死。

    外出巡哨的亲兵里已经有两人染上瘴毒。

    眼前恶劣的天气对留守障鬼台的人来说也是一种不小的打击。

    何三将一切看在眼里,越发焦虑不安。

    被他寄予厚望的黄三针在醒来后发了一会儿呆,又嚼了两块干饼,才有了说话的力气。

    但黄三针说出来的话却像一声惊雷,震得他脑袋发懵。

    “我要一些人手,给我试毒。”

    何三看向守在营帐另一头门帘处的几名总管亲兵,庆幸雨声甚大、遮掩了二人这番不可告人的密谋。

    “不行!我们所有人出生入死,护送你进浊泽,你怎么能拿我们去试毒?你这是在杀人,我绝不答应。”

    何三凑到黄三针近旁,说话的声音虽轻,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笃定。

    他知道黄三针脾气古怪、醉心于研究毒术,但他没想到黄三针竟然视人命如草芥。

    黄三针听了何三的回答,眉头皱起。

    “你们是赤猊军和我做的一次交换。你们的性命本来就归我所有。而且你说错了,我杀人不用试,只要一出手就会有结果。他们为我试毒,死不死得成还很难说。”

    何三面色凝重。就像他无法杀死老二涂通来平息众人的愤怒,他此时同样无法“杀死”被他视为兄弟的同伴来满足黄三针的要求。

    就算黄三针毒术、医术同样高明,就算试毒的人不一定会死,这种做法依然会毒害人心。

    但是,他为了完成石总管的命令,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到了这一步再叫他放弃将要到手的功劳,他怎么甘心?

    “总之,我不能答应。你要找人试毒,就让我一个人来试。但你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此事!否则,就算你找出了解除瘴毒的办法,你也会和那个办法一起腐烂在浊泽里。”

    权衡之下,何三提出了他的条件。

    黄三针心里有些异样。

    进入浊泽之前,他在小山村和何三朝夕相对。任何时候,都是何三迁就他、迎合他,为他做牛做马。

    何三唯一一次违逆他的心意,是在山林里遇虎的时候。

    那时他辨认出他施救过的独眼雌虎,猜测雌虎不会伤他。可何三对他的经历一无所知,竟强行背他下山。

    从那一天开始,何三在他心里渐渐变得和别人不同。

    “你是那些人的领头,你只需要做好你的分内事。”黄三针没有答应。

    何三一心想让黄三针改变主意。

    若不打消黄三针用人试毒的念头,他们所有人身上又多了一层危险。

    “黄神医,你该不会是怕自己毒术不精,把我毒死了就没人替你鞍前马后效力吧?”何三决定用激将。

    这种求着别人给自己下毒的行为让何三觉得自己是在犯蠢。

    但他又不得不犯蠢。

    黄三针刚刚从毒虫的毒性中解脱出来,想做的事又遭到何三的阻挠,本就不耐烦。

    再听出何三的话里有小看他的意思,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黄三针暗暗生着闷气。

    何三又说:“不过,黄神医要是真的顾惜我的性命,说不定试毒会试得更准。”

    黄三针终于有了反应。

    他冷哼一声:“既然是你求我的,到时候吃了苦头,你别想让我饶了你。”

    他说完背过身体,不再面对着何三,自顾自鼓捣他的药草篓子。

    “只求神医下手轻点,别弄错方子、真把我毒死了。”何三最后对着黄三针的背影,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祈求。

    声音被雨声掩盖,黄三针没有听见。

    此时,营帐门边有兵士来报,涂通想见何支使。

    众人虽然接受了范二被厌鬼厌住的事实,但却无法接受为了自保而杀死范二的涂通。

    理智和情感在不同时候各自占据上风。

    亲兵队伍到来之前,涂通和曾锋便有自己的营帐。亲兵队伍到来之后,双方的营帐也不相连通。

    何三很疑惑,有什么急事值得涂通冒雨前来?

    “我们想请你们尽快烧了死者的尸首。我们认为,死人的尸首会受到厌鬼影响、变得不像死人。”涂通直接说明来意。

    何三愣住了。

    一旁盯着涂通的另一名亲兵也神情惨淡。

    “唉……我原本还打算向你请教厌鬼是否能够扰乱活人的神智,如今看来,这是极有可能的。”

    面对涂通的坦率直言,何三也不藏掖。

    涂通没想到,何三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他的话。他准备的许多说辞没了用处。

    “或许,时刻处于惊惧之中的人比较容易受到影响。”涂通说出他的判断。

    当年鲎部和蝎部派出精锐队伍深入浊泽,也有人在搜寻厌鬼痕迹的过程中变得神智不清。

    何三点点头,表示赞同。

    “好,你说的事,我可以做主答应你。但我还有一个疑问。”

    涂通见事情进展顺利,心情也放松许多。

    他坦然请何三发问。

    “人死后用火来焚烧尸骨是鲎蝎部的旧俗。我想问你,你和鲎蝎部有什么联系?”

    何三是灵机一动,才想到这一点。

    王妧为何如此关心浊泽里的风吹草动,甚至不惜耗费人力深入浊泽查探?

    王妧从哪里得来的线索和决心?

    石氏是鲎蝎部九姓之一。因此,石总管能看出容氏的野心,也能看出容氏抵御不了浊泽之内的威胁。

    而王妧初来容州,凭什么知道这些隐秘?

    如果说,鲎蝎部之中也有人看穿了容氏表里不一、外强中干,并与王妧结成同盟,那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王姑娘神通广大。当初,容氏缩减了圣丹的供应,连石总管都一筹莫展。可王姑娘却能轻轻松松筹措到三百颗圣丹。你们想借王姑娘的手达成目的,我能理解。”何三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但是,你我如今要面对的是同一个强大的敌人,我需要你的坦诚,而我也会坦诚待你。”

    涂通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404 泄露

    周密的计划可能因为一点意料之外的变故而偏离原定的轨迹。

    付老板本打算按照萧芜的吩咐,见到被老铁匠拿下的疑似官差的年轻人以后,便将二人杀死并将尸首藏匿。

    但事情的第一步便出错了。

    铁匠铺的小黑屋只剩一地杂物,本该引颈受戮的人却不见了。

    付老板甚至能从地面盯出一个人形来。

    大火炉四周的热气被木门阻挡了一部分,仍旧威力十足,将老铁匠灼出了一头汗。

    老铁匠不知道铁匠铺里发生了什么。

    他做出的决定,徒弟们只有遵命照办的份。

    他从来不让徒弟过问他的事,更不容徒弟质疑他的做法。而当徒弟们乖乖干活、不吵架生事的时候,他往往不会主动找徒弟们交谈心事。

    这个习惯在危急关头便暴露出坏处。

    此时要是有哪个徒弟能够解答老铁匠的疑惑,那人一定打破了铁匠铺里的很多规矩,将来再也无法留在铁匠铺。

    自从听见胡剪刀被关押的消息,老铁匠就变成一只惊弓之鸟。

    他只看了付老板一眼,便从并不光亮的黑屋里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付老板,不是……我是在替老萧做事,我做的这些事全都是为了老萧,你们怎么能过河拆桥?你……你杀了我,也别想逃脱关系。外边我的徒弟都会知道是你杀了我,即刻就会嚷出去!你难道想把事情越闹越大?”

    付老板提前泄露了杀机,反倒惹来老铁匠的警觉和防备。

    “老叔,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那个人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事关重大,我恨不能一下子将事情查清楚,你却怀疑我要杀了你灭口?”付老板开始颠倒黑白,“如果杀了你能够解决这件事,我倒是会考虑考虑。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考虑杀人,而是考虑怎么把那个人找回来,避免出现更坏的结果。”

    老铁匠受到安抚,紧张的情绪消退两分,终于收起那副要和付老板争个鱼死网破的态度。

    “你说,怎么找?”老铁匠对这个问题毫无头绪,只能交给付老板拿主意。

    付老板沉思片刻,说道:“你这间小屋还有后门吗?”

    老铁匠想了想,摇头做出否定的回答。

    “这是间杂物房,只有一个门。要从这里离开铺子,只有从前门走,或者绕过门面、从后院小门走。”

    付老板相信,老铁匠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

    “也就是说,那人要走,无论是从前门还是后门,都是从你的徒弟们眼皮子底下走的。你没有交代他们看住那个人吗?”

    老铁匠被问住了。

    他不好明说他和徒弟们的相处之道,只得另找借口:“我以为把人绑起来就够稳妥了,而且他还被我打晕了。谁知道他能那么快就醒来,还自己脱身了。都是去找你的时候耽误了时间。你平时都在守客店里,偏偏今天要出门……”

    老铁匠习惯地将责任推给别人,却不知道,如果他顺顺利利找到付老板传话,此时他已经毫无防备死在付老板手里。

    付老板却很清楚这一点,因此没有和老铁匠计较。

    “先去后院看看,再去问问你的徒弟们铺子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没道理一个人能悄无声息不见了。”

    老铁匠想来想去,觉得付老板的话里没有陷阱,便按照吩咐,带付老板去了后院。

    铁匠铺后院是老铁匠和徒弟们日常起居的地方,锅碗瓢盆,桌椅碗筷,杂乱不堪。

    付老板拄着拐,行动有些不便利。他的随从莽竹身材高大,在各种生活物品之间挪动起来也显得笨拙。

    老铁匠却不一样。他对自家后院无比熟悉,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这个钱袋,不是我们的。”

    被人遗落的钱袋是用蛋青色的布料缝制而成的,毫无特殊的花纹装饰。

    付老板从钱袋抖出一些碎钱,却没发现任何私人物品。

    老铁匠直觉认定,这钱袋是那个身穿便服的官差逃跑时不小心落下的。

    但他没有对付老板提起另一个原因。他的徒弟们手里没有几个钱,更谈不上缝个钱袋来装阔绰。

    付老板认同了老铁匠的看法。

    然而,仅凭一个钱袋来找人依然困难重重。

    二人又回到铺子的门面,询问几个徒弟:老铁匠离开后,小黑屋里有什么动静,门前是否出现了异常。

    徒弟们似乎早就私下商量过,回答时异口同声。

    小黑屋里没有动静,门前只有一个回头客来过,但客人听说老铁匠不在,便打算下次再来,并没有停留太久。

    老铁匠听后陷入迷惑。

    付老板却对几人给出的毫无破绽的回答起了疑心。

    “那回头客上一次和你们铺子做了什么买卖?”

    有个徒弟提醒老铁匠:“就是昨天来买铁皮的那个人……”

    老铁匠恍然大悟。他对付老板解释说:“是胡家的人,着急忙慌的,一拿到铁皮就出事。早知道,我就不和他们家做生意了。”

    “你是说,胡家的人白天刚从你这里买了一批铁皮,夜里就匆匆出城了?”付老板抓住了一点线索。

    老铁匠本来没有对徒弟们提起此事的内情,此时被付老板当着众人的面说破,他却无可奈何,只能点头承认。

    “这人有古怪。胡剪刀一家已经被关押起来,他还来铁匠铺做什么?”付老板自言自语。

    细想了一会儿,他忽然明白过来。

    “那人登门的时候,你们有谁注意到小黑屋里的动静?”

    付老板问老铁匠的几个徒弟。

    徒弟们面面相觑。

    在老铁匠的责问之下,有人不堪重压,说出了实情。

    “那个客人突然发了急病,唬得我们都围过去看他,我……我还给他倒了一杯水。”

    小徒弟说完,在老铁匠严厉的目光中呜呜地哭起来。

    付老板却不理会师徒之间的这点小动作。

    他已经可以肯定,有人设计救走了小黑屋里的人,而且那人还和胡剪刀一家夜闯城门的事有关。

    即便萧芜不想再和胡剪刀扯上关系,他仍须提醒萧芜去查一查胡家的人。

    想到这里,付老板又追问起那人的身形样貌。

    记下老铁匠和徒弟们的描述后,他才离开铁匠铺,并留下随从莽竹,表面是让老铁匠通过莽竹和他联络,实际却是留下他的眼线、不让老铁匠乱走乱说话。

    折返去见萧芜的路上,付老板才想起,他得尽快回破客店一趟,处理焦铁袖带来的麻烦。

405 推进

    付老板还不知道他的破客店里发生了什么。

    他平时很少离开破客店,也从不担心有人会来他的地盘闹事。因此,他没有必要在破客店里安插眼线。

    然而,情势变化无常,是他始料不及的。

    焦铁袖原本已经低头认命,祈求付老板查明真相后、肯给他一个留在橡城找人的机会。

    他受到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殴打,身体已有些吃不消,接下来肯定要花很多时间来休养。

    再去想追踪神秘高手的事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乔老四瞒着付家老大偷偷来见他,本来给了他一点希望。但那点希望就像树上摘来的花,失去源源不断的养分补充,很快就枯萎死去。

    乔老四离开后,焦铁袖陷入忧愁的情绪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对劲。

    乔老四说“有人来了”,可他被关在屋里、并没有听到半点动静。

    是乔老四骗了他,还是……

    “哐啷。”

    焦铁袖听到一声砸门的声响,猛地抬起头,用他仅剩的完好的左眼看清了闯进屋中的人。

    那人长着一张苍白的鹅蛋脸,眉目细长,嘴唇削薄,仿佛古人传说里的画皮恶鬼。

    被那道冷酷无情的眼神盯上,焦铁袖即刻感觉到脊背发凉。

    眼看着对方步步逼近,他自己却被绑在一张缺了一条腿的靠背椅上、无法逃走,他急得喘气如牛。

    乌雀出手很快。

    焦铁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就陷入昏迷。

    躲在前厅的乔老四听见动静,却没有前去查看,而是匆匆出门。

    也有住客被尖叫声吵醒,但都漠不关心。

    乌雀带走焦铁袖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她的人手已经摸清了破客店后院毫不设防。

    她循着徐涧留下的线索,从街头一路找到破客店来,哪知依然不见徐涧的踪影。

    她只能往好处去猜,徐涧是受人密切跟踪、才不敢和她直接联络。

    但是,徐涧留下记号指向的这家破客店,却让乌雀感到费解。

    先前,她通过住在破客店的乔老四联系到红蔷,请托红蔷帮她找到徐涧的下落。

    今日她又来客店,却见到乔老四鬼鬼祟祟、透过一道上锁的门和门内之人说话。

    她转念一想,或许徐涧正被人关押在此,而乔老四是受红蔷之命来救人。

    但她又不肯全然相信红蔷。

    因此,她留了一个心眼,发出响动惊走乔老四,才砸门闯入屋中。

    乌雀万万没想到,她又落了空。

    被关押在屋中的老头让她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

    红蔷到底有没有用心替她找人?

    徐涧是不是反感她处处钳制,才故意躲起来不见人?

    要是不把一切弄清楚,她日后行事时岂能安心?

    于是,乌雀决定带走屋里这个鼻青脸肿的老头,拷问一番。

    红蔷和乔老四有什么密谋?徐涧来这破客店做什么?

    发问者心里存了两个问题,却没有急着抛出。

    回到落脚处后,乌雀命人将昏迷的俘虏弄醒。

    焦铁袖一昏一醒之间,眼前所见的情景已经变了样。

    两处地方虽然同样空置不用、布满灰尘,但这里的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却格外偏斜几分。

    焦铁袖猜测他没有昏迷太久,就被带到另一间不同朝向的屋子。

    看着他面前这个鬼魅般的女人,他不敢奢望,对方仍将他留在破客店。

    “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几个时辰之前,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拷打和质问。他很清楚,鬼魅女人摆出了一个和付家老大一模一样的架势。

    他毫无反抗之心。

    “看来,你很识相。”乌雀无视了焦铁袖的问题。

    焦铁袖听出对方的语气不是赞赏、而是奚落。他变得愤愤不平。

    “老子当年拳打八方,谁敢来惹我?你们不过是欺我老弱。我若不识相,你们难道肯放过我吗?”

    他说话虽然带着不满,但话里仍然是向对方服软的意思。

    偏偏乌雀不喜欢别人心服口不服。

    木棒落下,焦铁袖胸口添了一道瘀血的痕迹,但未破皮。

    “你带着一身血腥的气味,去到郊野山林会惹来嗜血的猛兽,进入江湖会惹来凶残的恶人。这是不可抗逆的天道。你活到这把年纪,怎么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乌雀说道。

    焦铁袖面如死灰。

    鬼魅女人说的道理,他当然明白。一入江湖,他便小心翼翼地奉行这个道理,直到在付老板面前栽了跟头。

    他在一段很短的时日之内经历了天翻地覆,雄心壮志消磨殆尽,变成一个色厉内荏的老人。

    焦铁袖感受着身上的伤痛,忽然悲从中来,眼泪鼻涕齐齐流下。

    乌雀冷冷一笑,似乎早就料到她的俘虏弱小得不堪一击。

    “我明白,我明白,”焦铁袖两手反剪,无法擦拭脸上的泪污,“我最识相不过了。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还管得了天会不会塌下来?你问,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乌雀考虑片刻,问出第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被关押在那间屋子里?”

    这个问题对焦铁袖来说太过简单,导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毕竟,付家老大和鬼魅女人对他从未手软。他时不时听到耳里的轰鸣。

    乌雀以为老头在犹豫,便威胁说:“你考虑清楚了。你若对我说一句假话,我便取走你半条命。”

    焦铁袖不再怀疑,如实说出自己的经历,只是暂时隐去乔老四的身影。

    “付家老大想找一个孩子,我抢先找到了。我本想送那个孩子去见付家老大,却被他怀疑我有恶意。所以,我才会被他关押在客店后院。”

    “付家老大是谁?”乌雀问。橡城里的人际,她知道的并不多。

    焦铁袖说:“是那家破客店的主人,旁人都称他付老板。”

    “他敢把你打成这副模样,想必在城里有些势力?”

    焦铁袖被眼泪和鼻涕糊着脸,表情有些难看。

    “你说得没错。我不敢招惹他,只能忍气吞声,求他查明真相。我告诉他,真正要对那个孩子不利的另有其人,他才没有对我下死手。”

    乌雀要得到实话,不得不耐心地抓着老头话里的线索来追问。

    好在,她的耐心很快就有了回报。

    “你对他说的另有其人,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我亲眼看见那个孩子被一个年轻人挟持了,是我趁着人多才把那个孩子抢回来。”焦铁袖说。

    乌雀脸上两道细眉拧成了八字形。

    “你见到的那个年轻人长什么模样?”

    焦铁袖仔细想了想,将他对乔老四说过的关于那个年轻人的特征又对鬼魅女人复述一遍。

    乌雀听后,终于将她的猜测向前推进一步。

    见鬼魅女人久久不开口,焦铁袖还以为自己隐瞒的事实被发现了。

    “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焦铁袖松了一口气,回答说:“我不知道。不过我猜,孩子应该被付家老大送回孩子的父亲身边去了。你若要查,就去查付家老二。那孩子的父亲大概是付家老二的朋友。付家老大和付家老二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关系很亲密。”

    乌雀得到另一个追踪徐涧的线索,决定等她的任务了结后再处置她的俘虏。

    此时,她已断定乔老四是在替红蔷打探消息,出于谨慎,便没有对老头透露她认得乔老四。她的身份,她和红蔷的联系,这两件事必须瞒得密不透风。

    焦铁袖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

    他不知道鬼魅女人能容他喘气多久,但他越来越笃定一件事。

    一回到橡城,他就接二连三遭人拷打,落得一身伤。他从来不信,违背誓言要遭天打雷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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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修正系统介绍:
通和年间,京城发生了多起失踪案。
当真相浮出水面,一个神秘组织放火烧毁了证据。
故事从一个幸存的少女开始……重生修正系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修正系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