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6 证实
蒲冰托殷泉去调查无赖闹事的主使,却不知道,殷泉正是受人主使才设法接近她。
昨夜,殷泉独自离开梓县,并在清晨时分抵达州城。
他给红姬带来一个消息:王妧回到梓县后即刻就去见了蒲冰,二人定然早已相识。
红姬心里虽然做了准备,却还是怒火中烧。
蒲冰在离岛,王妧便去了离岛。王妧的人手在梓县,蒲冰便去了梓县。
这么明显的联系,换作平时,她岂会看不出?
都是因为那个叛徒存心隐瞒,蒙蔽了她的眼睛。
那个该死的叛徒!
“王妧想做什么?”
此时,红姬更想知道,王妧是否已经发现百绍至宝的秘密、是否谋划着捷足先登。
殷泉对此一无所知,因此,他的回答没有令红姬满意。
他提出原本说好的条件,毫无意外遭到红姬的拒绝。
“你还敢提你的小孙女?我想知道的事,你不肯出力去查。净拿一些没用的消息来糊弄我!你以为我像你的旧主一样宽宏?”红姬将怒火发泄在殷泉头上,又补充一句,“你要是敢对我两面三刀,我一定会还你千刀万刀,而且,我还会让你的小孙女亲自动手。”
殷泉听了,脸色铁青。
红姬不为所动。
此时她脑子里想不是逼迫殷泉就范,而是如何惩罚那个叛徒。
鞭打?
不够。
禁闭?
不够。
烧掉粉蝶荷包,烧掉叛徒的身世线索?
还是不够。
除了杀死叛徒,她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平息她的愤怒。
想到这里,红姬神色一黯。
再次抬眼时,她的注意力又回到殷泉身上。
“我会带你的小孙女进暗楼,她拜什么师学什么艺,全看我的心情。小心,你的一念之差会毁了她一辈子。”
殷泉一下子怒急攻心,破口大骂。
可惜,比起红姬的威胁,他的咒骂微不足道。
等殷泉冷静下来,红姬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语气平和说道:“蒲冰手上有一样东西,你去找出它的下落,还有,你要阻止王妧得到它。”
红姬说得十分笃定,仿佛已经看到殷泉拍着胸脯保证将事情办好。
现实中,殷泉却低下头,张着嘴喘着粗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那样东西是什么?”
红姬没有直说。
“你将蒲冰和王妧的密谋查清楚,自然会知道。你若查不出,我就算现在告诉你也是白搭。”
殷泉无可奈何,不得不忍气吞声。
他仍记着蒲冰的嘱托。
“有一伙无赖近来经常去蒲冰家门口闹事,他们是你指使的?”
殷泉并不知道,正是因为红姬将暗楼的人手撤离梓县,他才会被红姬选中去梓县刺探消息。
这一次,红姬果断回答了他的问题。
“此事与我无关,”她另有目的,“那些无赖找蒲冰的麻烦,因由是什么?”
殷泉因红姬的坦白而吐口,简略说道:“她在梓县行医,被人诬赖说,她医术不精,害死了一条人命。”
红姬又追问:“她还懂得医术?”
殷泉胡乱点点头,含糊过去。
“此事莫非是王妧所为?”
“应该不是。”殷泉见过王妧在无赖闹事当场的反应,才有此论断。
红姬不以为然,说:“是不是,要看蒲冰怎么想。你知道该怎么做?”
殷泉听出红姬话里的深意,犹豫过后,轻轻点了点头。
红姬微微一笑:“对了,你初到梓县,如何‘结识’蒲冰?蒲冰没有怀疑你吧?”
当时,殷泉拒绝她的任何帮助,只身前往梓县。她一度担心,殷泉会把事情办砸。
此刻她抓住机会,便想问清楚殷泉的一举一动。
殷泉虽然受红姬胁迫,却不肯事事任红姬摆布。
在这种时候,倔强是他对自己最后的保护。
“我有我的办法,你要是信不过我,我马上收手。”
殷泉说完,便打算离开酒馆。
红姬没有阻拦。
她只是悄悄吩咐鹭羽暗中跟踪殷泉、直到殷泉回到梓县。
如她所料,殷泉没有直接离开州城。但她没料到,殷泉的目的地竟是她禁止鹭羽接近的地方。
老虞为殷泉打开了当铺的门。
“当什么?”
殷泉被问得一愣,随即明白了老虞的意思。
他将原本要说的话咽回去,改口说:“我要当的东西不方便带在身上,能否进去细说?”
老虞点点头,侧身让客人进门。
堆满杂物的小院显得有些拥挤。
主人不为客人引路,客人无处下脚、只能站立不动。
衣裳破旧的老虞仿佛也变成一件杂物。他沉默不语,只有眨动的眼睛透出挡驾的态度。
殷泉有求于人,不得不主动开口、缓和气氛。
“我……”
“你胆子很大。”老虞却不容他说话。
殷泉露出窘迫的神色。
“我以为……”
“你以为我帮了你一次、就会帮你第二次?”老虞再次打断他的话。
殷泉哑口无言。
见此,老虞叹了一口气,话语不再生疏冷漠,反而变得诚恳真切:“我托人将你引荐给冯大方,在你看来是我帮了你,在我看来却恰恰相反。你去梓县是自取灭亡。燕国公府很快就会发现你的形迹。你想弥补你的家人,来得及吗?”
殷泉没想到老虞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心里既惶恐又感激。
他知道,他之所以能打动老虞、说服老虞出手相助,全因他改过自新的决心。
他也许永远得不到妻女的宽恕,但他不想继续逃避下去。
就凭这一点,老虞给了他一次机会。
“来不及,我也要去做。燕国公府和暗楼之间的仇怨,我已经陷进去,抽不出身了。这些事,你看得比我更清楚。在我粉身碎骨之前,我要亲口告诉阿茵,是我对不起她和她的母亲。至于大小姐,她要杀我,我也……我会尽力逃,逃不过也是我的命。”
老虞知道他的过往,也知道他和燕国公府之间的恩怨,又是局外之人。因此,他可以在老虞面前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心事。
“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老虞唏嘘几声,说话的语气又变得平和起来,“你的女儿,殷茵,在红姬手下做事……红姬才是你们父女之间的障碍,不是吗?”
殷泉心底一震,点头的动作变得僵硬。
“你今天来找我,是红姬又用殷茵威胁你了?”老虞问。
殷泉终于说出他的目的。
“事关蒲冰,但说到底,也和红姬有关。”
他必须弄清楚无赖闹事的真相,取得蒲冰的信重,才有可能从蒲冰手里取得红姬索求的那样东西。
377 承诺
老虞听了殷泉的请求后,沉默不语,似乎正在编造一个拒绝的理由。
殷泉竭力按捺住心头的急切。
他对说服老虞毫无把握,只能企望两人多年前结下的一点交情没有被时间消蚀干净。
有阵风吹落几颗屋顶的沙石,掉在地面一堆瓦砾上,发出窸窣的响动。
老虞朝声响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终于开口了。
“蒲冰的身份不简单。你知道多少?”
殷泉如实回答:“我只知道她是百绍人,为了躲避仇家,才隐姓埋名。”
老虞看着殷泉,轻轻摇了摇头。
“红姬没有对你说实话。”
殷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老虞的意思。他叹了一口气,说:“红姬疑心重,既怀疑我会反水,也怀疑我的能力。她当然不肯对我毫无保留。”
“红姬若是想试探你倒也罢了,就怕,”老虞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才强调说,“她想过河拆桥。”
殷泉眉头一皱。
他认识的老虞从不说空话。
联想到老虞方才提到的蒲冰的身份,他连忙追问:“蒲冰到底是什么来头?”
问话及时,回答也很及时。
“蒲冰是百绍人不假,但更准确来说,她的身份是百绍公主。除了如今的百绍国主,没有什么仇家能够逼迫她远走他乡。你我飘零之人,卷进这样的纷争里头,几乎不可能全身而退。”老虞叹了一口气,说,“先前我没有多嘴,今日我倒要问一问,红姬让你接近蒲冰、到底想做什么?眼下,你替蒲冰奔走又是为了什么?”
殷泉本以为老虞知晓事情的原委。此时见老虞问起,他没有理由隐瞒。
“红姬让我去查蒲冰和燕国公府的大小姐是否相识,今天,她又让我去找落在蒲冰手里的一样东西。”殷泉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在我得手之前,红姬应该想留着蒲冰的性命。而且,你方才的话也提醒了我,红姬借我的手行事,或许是因为她忌惮蒲冰的身份。”
老虞双臂抱在胸前,突然间脸色一变,嘴里连说了两次不好。
“有何不妥?”殷泉疑惑道。
“此事扯到燕国公府,你遇到的麻烦和危险只会更多。”老虞解释说。
同样的话,老虞已经说过一次。
殷泉心里感到有些异样,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殷泉再次表明态度,“燕国公府的大小姐,暗楼长老,百绍公主,平常人一个也惹不起,我一下子全都招惹了,简直就是找死。我没有和你一样的好运气。你当年能从燕国公府的追缉中逃脱,我……”
“都过去了,你还提那些旧事做什么?”老虞打断了殷泉的话,自顾自说,“你说的那件事,我可以答应你。只是,我不喜欢麻烦。你我之间的交易,你得保密。无论是红姬,还是蒲冰,或者是燕国公府的人,任何人都不能从你的嘴里掏出有关我的消息。你能做到吗?”
殷泉郑重点了一下头。
“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
老虞不再多言,亲自将客人送出门外。
殷泉得到承诺,心满意足,径直离开州城。
门庭冷落的当铺内,老虞回到后院,走向路婴暂时居住的小屋。
敲门三下,他便见到了路婴。
路婴眼皮耷拉,无精打采。
“睡不着吗?”老虞明知故问。
路婴没有回答,只是撑开眼皮,飞快瞥了老虞一眼。
“我昨夜说过,今天就送你回梓县,你都准备好了?”老虞嘴角一动,似笑非笑。
在这件事情上,他的态度很坚决。而他此前从未勉强路婴做任何事。
路婴欲言又止。
老虞却不肯放过。
他不紧不慢,但态度坚决:“你还惦记着要报答我?我说过,你我将来或许不复再见,你不必在意这件事,尽管安心去你想去的地方。”
路婴藏着心事,总觉得老虞话里另有深意。
他如何能不在意?他如何能安心?
昨夜,老虞与祝结巴交谈的时候故意撇开他,肯定是为了摸清他的底细。
他的秘密已经不安全了。
此时老虞夸口说不必在意,但若将来老虞向王妧揭穿一切,他根本无法否认。
老虞成了悬在他心头的一把刀。
“你明明……就算我们不复再见,你也不会……保守秘密。”
路婴所说的秘密自然不是指老虞搭救他的事。
“秘密?”老虞先是若有所思,而后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微笑着说,“如果那个秘密对你很重要,我可以替你保密。”
“真的?”
路婴眼里有了些光亮,但它们很快又消失了。
他不相信老虞的话。
“泄露出去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
老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路婴打断了。
“我和小蛮活着对你也没有好处,可你还是救了我们。我不明白,”路婴带着绝望的口气喊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回想这两天的经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
他从一个牢笼中逃脱,却落入未知的罗网,迷失了方向。
他害怕自己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错的,害怕自己下一步足底落空、便掉入万丈深渊。
他急切地伸出双手,试图抓住任何能够阻止他继续下坠的东西。
“那个人……是谁?方才和你密谋的那个人……”
被路婴抓住的是老虞的衣袖。
“他提到姐姐,提到燕国公府,他是不是想谋害姐姐?”
老虞没有挣脱,平静问道:“方才在前院,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
路婴哈哈大笑,可他的笑容在老虞看来更像扭曲的泪容。
“你担心我发现你和那个人的联系,才想赶我走,对不对?可我已经发现了,我已经发现了你的秘密!我……”
路婴的喊叫戛然而止。
他从老虞脸上看到了一片黑云,随即向前瘫倒在老虞怀里。
一夜未睡的后果在情绪的激烈变动中暴露出来。
路婴仅剩的一点意识落在耳边的低声细语上。
“哎!真是想不到……我替你保密,你也替我保密,怎么样?”
老虞听不见路婴心里的回答,却没有半分担忧。
他看着路婴紧皱的眉头,恍惚想起自己的少年时光。
等候在当铺门外的马车即将载着昏睡的少年和许多秘密前往梓县。
这些秘密还能保守多久?
谁也无法预料。
378 牵线
一大早,熊暴石心血来潮,提出要去容州大牢看一看。
俞溢怔愣一会儿,才意识到熊暴石没有完全相信他昨夜说的话。
存放文卷的府衙和看押人犯的大牢不在同一处,熊暴石原本浑然不知。
他好心说明实情后,熊暴石非但不感激、竟反过来怀疑他?
这样一想,俞溢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怨气。
“如果这一次行动失败,我们下半辈子可能就要在大牢里过了。平白无故的,我可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熊暴石听他这么说,眉头一皱:“我只在外边瞧几眼,有什么不妥?你不去,我自己去。”
她的心思不像俞溢所想的那般复杂。
昨夜听俞溢提起容州大牢,她想起她小时候的事。
那时,她常常淘气惹事。母亲总会吓唬她:会有坏人上山来,把不听话的孩子掳下山、关进不见天日的监牢。
然而她从小到大,从未见过任何孩子被掳走,更不知道不见天日的监牢是什么模样。
监牢只是她童年时做过的噩梦。
不知到了哪一个年纪,噩梦便莫名其妙消失了。
如今她离开九首山,好奇心日益炽盛。她想见识更多她未曾见识过的事物,其中便包括容州大牢。
俞溢不懂熊暴石的心思,也不放心让熊暴石一个人行动。
他正想找个借口阻止熊暴石前去容州大牢,恰巧,俞舟堂的管事张原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原来,张原托熟人牵线,联系到一位因病离职的老文书。如果能从这位老文书嘴里问清楚府衙内部的布局、特别是文库的位置,盗取文卷的计划便能增加两分把握。
俞溢对熊暴石陈说了此事的利害,终于打消了熊暴石的一时兴起生出的念头。
见熊暴石不像从前一样油盐不进,俞溢心头舒畅许多。
二人当即出门,准备和张原提到的那个熟人碰头。
路上,熊暴石问起一件她不明白的事。
“刚才那个伯伯既然肯帮你,为什么不帮到底呢?”熊暴石说,“我们在山上一向是你帮我、我帮你。比如说,有人需要一些笸箩,别人绝对不会拿来一堆没编好的篾条。”
俞溢见她虚心求教,又听她说起山上的生活,略微思索后,用熊暴石能听懂的话解释道:“两件事不一样。至少,你送笸箩给别人的时候,不用考虑笸箩将来用坏了该怎么办。原叔只是帮我牵线,需要动手的事我自己做,这个是分寸。倘若事情败露,原叔不至于会被我连累。”
熊暴石仍然无法认同。
“可是,笸箩用坏了,我们还是会继续帮忙编新的。还有其他的,吃的、穿的、用的,谁需要就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我们都不觉得这是别人在拖累自己。”
这番直白的话令俞溢心头受到不小的震动。
熊氏族人深居简出、亲密无间,熊暴石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
俞溢被俞舟堂收养后,曾经也有相同的心愿,希望他们兄弟姐妹十一人不分彼此、做真正的一家人。
但世事难料。
三年前,俞六无缘无故被田大管家逐出俞舟堂。
俞溢暗自不满,追查到底,才发现是俞五从中作梗、目的仅仅是得到一份山庄的差事。
他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原叔,想把俞六找回来,可原叔却说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劝他撂手。
从那以后,他才渐渐接受,十一人不分彼此、亲密无间是一种奢侈的愿望。
再后来,他便离开俞舟堂,去了西二营。
这也许是他和熊暴石最大的区别。
“山上人少,山下人多。人多了,事情就会变得复杂。以后,你自然会明白。”俞溢看见不远处一道鬼祟的人影,便匆匆住了口。
熊暴石也不再追问。
她比俞溢更快认出那个浓眉大眼的青年。
朱舸见二人注意到自己,便朝二人点头示意,随后闪身进入一条小巷中。
熊暴石毫不犹豫按照朱舸的指示走向小巷。
俞溢却脚步迟疑,心里犯了嘀咕。
这条巷子是张原的熟人指定的见面地点。朱舸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会是巧合么?
他的猜测在朱舸开口时变成了现实。
“张管事托我给你们带路。你们想见的人就住在这青苔巷尾,我恰好认识。”
俞溢的疑虑不减反增。
熊暴石却满心欢喜:“原来,伯伯的熟人就是朱舸大哥,太好了。”
朱舸笑呵呵的。
“我也没料到,请张管事牵线的人是你们,”他接过熊暴石的话头,自然而然与熊暴石并排向前走,“你们两个,和好了?”
落后两步的俞溢听得直皱眉。
熊暴石快言快语,承认了朱舸的说法。
“那就好,”朱舸回头看了俞溢一眼,似笑非笑,“俞兄弟好脾气,小妹你可别欺负他。”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他?他……”熊暴石急着反驳,但话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妥。
在俞溢眼里,熊暴石就像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支吾半天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朱舸哈哈大笑。
“俞兄弟重情重义,有勇有谋。有他照应你,我很放心。”
熊暴石听见朱舸对俞溢的称赞,感同身受。
没想到,俞溢却忽然停下脚步。
“朱大哥,原叔没有告诉你、我们今天要做什么吧?”他语气古怪,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开玩笑。
朱舸也停下来,回过头,笑着说:“当然没有。”
俞溢刚松了一口气,哪知朱舸下一句话就让他的心提到嗓眼。
“不过我也猜到了,你们要送出城的文卷、就在府衙里,没错吧?”朱舸反问道。
俞溢和熊暴石前天的那场争吵已经把目标泄露给朱舸,二人今天的请托又把目标的下落指点得明明白白。
朱舸并非蠢笨之人,脑筋一转,便想通了整件事。
俞溢见瞒不住,索性敞开说道:“朱大哥好心帮忙,我隐瞒实情虽有苦衷、但问心有愧。如果朱大哥同意,这件事、就此作罢。”
熊暴石有些着急了,刚要开口,却被朱舸拦住。
朱舸老练,一下看穿了俞溢的目的。
“这句罢手只是对我一个人说的,你自己还是会继续行动。前两天,我提议你去见我们齐臻镖行的罗管事,你转头就忘到脑后。你确实不想和齐臻镖行扯上关系。可是,谁叫张管事和罗管事是老朋友呢?老朋友的请托,罗管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朱舸说出了两位管事的决定,接着表明了他的态度,“我向来喜欢和重情重义的人交往。蒙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便厚颜叫你一声俞弟。不知道俞弟肯不肯认我这个朋友?”
熊暴石听得心悦诚服,差点拍手叫好。
俞溢不像熊暴石心思单纯。他的一颗心提起又放下,反反复复,久久不能恢复如常。
他从未预料过自己能够得到朱舸的抬举。
毕竟,二人上一次见面几乎走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是他承诺不再招惹齐臻镖行,朱舸才没有追究他设计让齐臻镖行收留熊暴石的事。
仅仅过去一天,朱舸就像变了一个人。
俞溢怎么敢轻信?
“朱大哥说笑了,我哪里不肯?只是,情义二字太重。朱大哥若认定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怕将来会失望。”他仍在推脱。
“失望?”朱舸笑着摇了摇头,“只要你看重你我之间的情义,我永远不会失望。”
说完,他便领着熊暴石朝巷子深处走去。
俞溢却脸色严肃,立在原地出神。
清静的巷子传出一男一女的轻声议论。
“俞溢是好人……”
“呵呵,他还不坏。”
“朱大哥也是好人……”
“那当然了。”
379 碰见
碧螺原本想过要到州城走一走,只是客店里事情太多,而州城也不是她非去不可的地方,因此,她便将此事撂到脑后去了。
没料到,刚来客店的窦季方一点也不见外,像个熟知她的老朋友一样频频撺掇她出门。
她招架不住,想请王妧出面推脱过去。
然而三言两语过后,她却被王妧勾动了心事。
先前她心怀偏见,把秦湘湘当成和蓝绫一样心肠歹毒的娼伶,导致武仲气愤出走。
后来误会解开,虽然武仲心无芥蒂,但她却对秦湘湘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歉疚心情。
就是这份歉疚驱使她做出前来州城的决定。她想亲自认识秦湘湘,彻底消除内心的偏见,而不是通过别人说的几句话拼凑出别人眼里的秦湘湘。
当然,这个拜访秦湘湘的理由太过冒昧。
王妧让碧螺顺道去办一件事。
“姑娘交代的事,我岂能不尽心?我已经把话带到俞舟堂,相信很快就会有回音。”
无论是窦季方还是碧螺,秦湘湘都不敢怠慢。
客人是在昨天傍晚抵达州城的。
秦湘湘见客人舟车劳顿,便没有过多打扰。
到了白天,她听窦季方提起碧螺是第一次来到容州城,特地从揽月班的诸多琐事中抽身出来,打算做个东道,请碧螺四处游逛一番。
但事不凑巧,小荷又来找她的麻烦了。
如今,揽月班的后院对小荷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秦湘湘什么时候会在小厅处理揽月班的杂事,小荷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小荷来到小厅、要求秦湘湘屏退闲人、为她腾出一个说话的地方时,她神色坦然,仿佛秦湘湘理所应当以她为重。
秦湘湘对小荷早有不满。当着客人的面,她也不加掩饰。
“我有贵客远道而来,你若无事可做,不妨留下来凑个热闹。”
秦湘湘无视了小荷的要求,还用轻率随便的口气说话,想惹恼小荷。
“贵客?”小荷正要发作,猛然瞥见客人垂在身侧的右手,临时改口道,“你是窦先生?”
客人衣裳破旧、胡子拉碴的形象和传言里的说书人一模一样。
“区区浮萍之身,不敢当此二字。”
客人一开口,小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的恼怒顿时被欣喜取代了。
她早就想见识一下这个秦湘湘极力推举并受到赵玄青眼的说书人到底有几分本事。
而她今天来找秦湘湘商议的事,恰好和说书人有关。
于是,小荷从容表明了来意。
“窦先生不必过谦。我对先生仰慕已久,只是无缘相见。”她故意瞥了秦湘湘一眼,才接着说,“旁人学舌,比不上先生万一。听先生说书一直是我的心愿。如果先生能给我说一段你的新作,我一定洗耳恭听。”
小荷并非无缘无故想起了说书人。
虽然林老娘已经离开州城,但容圣女的爪牙并没有善罢甘休。
当日姜乐饶了容苍一命,却留下一个不小的麻烦:容苍正四处打探姜乐的来路和下落。
小荷思来想去,决定祸水东引。
她利用林老娘散布容圣女苛刻残暴的流言,秦湘湘利用说书人宣扬天命选出了新圣女。
两个计划并行不悖。
她现在出了差错,将来便要看着秦湘湘独占风头。
这是她无法忍受的。
她必须打听清楚秦湘湘的计划进行到哪一步,才能顺水推舟,利用秦湘湘去对付容苍,最终保住姜乐。
一旁的碧螺不清楚小荷和秦湘湘在暗中较劲。只是她从未见过窦季方像现在这样为难,心下不免好奇,便侧耳细听。
小荷出言刁难窦季方,秦湘湘没有坐视不理。她抢话说:“你来得不巧,窦先生正要出门。你若有心,等窦先生上台说书的时候再来揽月班捧场吧。”
窦季方回到州城后已经和秦湘湘通了气。
说书人不会在揽月班里提及天命所归的新圣女即将取代旧圣女,班主也当场点头了。
对付容圣女的事,秦湘湘只须给赵玄一个交代,却无须给小荷任何交代。因此,她没有告诉小荷,她已经放弃了原来的计划。
小荷忽然意识到秦湘湘对她说出的每句话里都带着送客的意思,当即猜疑起来。
她佯怒道:“窦先生还没开口呢,秦班主着什么急?”
她知道秦湘湘是块硬骨头。
一时半会儿,她无法从秦湘湘嘴里问出什么。
但是,说书人也许和秦湘湘不一样。
“窦先生,你的大名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你的一句话,胜过旁人千句百句。你若有什么急事、难事,只要你开口,我很乐意替你排解。”
话音落下,窦季方脸上露出了喜色。
小荷一见就放心了。
“姑娘真是热心人。对了,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窦季方道。
“我姓何。”小荷说出了自己在容州城内行走时所用的身份,“你可以放心,我和秦班主是老朋友了。当着她的面,我可不敢说大话。”
就凭秦湘湘几次三番阻挠她和窦季方相见,小荷笃定,秦湘湘从未在窦季方面前提起过她。
果然,秦湘湘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反驳。
窦季方将二人的神色变换看在眼里。
他确实不知道秦湘湘和眼前的何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他见到二人说话时夹枪带棒却还勉力维持着表面的和气、似乎因为清楚彼此的底细而顾虑重重,他便猜测,这位何姑娘说不定也是端王的下属。
“何姑娘说笑了,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就实话实说了。我说的书,一定要让两个人听懂,一个是天真小童,一个是蒙昧老人。惭愧的是,我前两天说了一段新故事,吓哭了一个孩子。这种笑话,我哪能拿出来在何姑娘面前献丑?”窦季方解释说。
小荷点点头,作出思索的样子,心里想道:小童和老人听不懂又如何?说书人说出这样的傻话,莫非是个不经事的书呆?
“窦先生对自己的要求未免太过严格。”
小荷敷衍一句。
窦季方又谦虚一番。
小荷已有些厌烦,更认定秦湘湘阻挠她见说书人、是怕她发现说书人其实是个草包。
这时,碧螺忍不住戏谑道:“姑娘说你一张嘴能够兴风起浪,没想到,你也有吃瘪的时候。”
窦季方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碧螺摆摆手,又说了一句闲话。
小荷这才注意到小厅里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第四个人。
380 新计
小荷知道,秦湘湘在容州城结交了一些整日无所事事的闲人。
他们听曲喝茶,最好议论人长短,却不求上进。
小荷从心底看轻他们,但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他们搭线,容老二不会轻易相信她捏造的身份。
碧螺开口之前,小荷把碧螺当成了她不屑理会的闲人。
碧螺开口之后,小荷才意识到,就算是闲人也比庸人强。
“窦先生该管教下人了。多嘴的下人最会误事。”
其实,只看秦湘湘对待窦季方和碧螺的态度,小荷也清楚二人并非主仆。
她之所以说出这样尖酸的话,完全是为了报复秦湘湘对她的糊弄。
既然说书人毫无用处,秦湘湘便没有理由替她摆平容苍这个麻烦。这一点更叫小荷烦躁不已。
秦湘湘的脸色最先改变。
“你少来我的地盘撒野。碧螺姑娘是我的贵客,你对她无礼,就是对我无礼。我揽月班不欢迎无礼的人!”
她说话声音凝重,态度坚决。
就算是受到冒犯的两位客人也不可能因为旁人出言不逊而迁怒于她这个主人。
小荷满不在乎,只当秦湘湘是在做戏给窦季方看。
窦季方此时也有些拿不准小荷的心意,但他更在意碧螺是否受到了委屈。毕竟,他向王妧承诺过,一定会把碧螺安然带回梓县客店。
不料,他还没来得及安慰碧螺,碧螺自己先一步开口了。
“我确实是个丫环,是你嘴里说的下人。要是在从前,有人骂我是个卑微下贱的丫环,我可能会羞愧到把脸埋到地下去。但是现在,我不会。因为我们姑娘教我,人要自尊自重。我能为我们姑娘做一点事,我很高兴。我能为我自己做一点事,我们姑娘也很高兴。这就够了。你若是想用丫环这个身份来羞辱我,那你算是用错了法子。”
窦季方愣了愣,随后微微一笑。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小荷却在听到碧螺说的最后一句话时脸色一沉。
她想起了从前她作为林菁的丫环在永平侯府受到的种种屈辱。
心绪起伏之间,她竟无言以对。
“好,碧螺姑娘说得太好了。人贵自尊自重。何姑娘,也请你自尊自重。”秦湘湘再次申明态度。
小荷沉默良久,才回过神来。
她不信,一个做丫环的能说出什么自尊自重的话。
眼前的女人肯定是顺着她的话头胡诌乱扯来反驳她。
“好,说得好。”小荷重新振作精神,反问道,“那个教你自尊自重的主子有没有教给你另外一个道理,别人是敬你还是辱你,看的是你主子的面子,而不是看你这个丫环的脸色?你倒是说说,你的主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让秦班主不惜和我撕破脸、也要维护你主子的面子?”
秦湘湘听出小荷又在暗中挑拨,心知碧螺一回答、便要落入小荷话里的陷阱。
于是她抢先说道:“我待碧螺姑娘为上宾,和我待窦先生并没有两样。我既然不是因为王姑娘才敬重窦先生,自然也不是因为王姑娘才敬重碧螺姑娘。何姑娘,你的看法未免太迂腐。”
“王姑娘……”小荷盯着秦湘湘的脸,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燕国公府的……大小姐?”
等不及得到秦湘湘的回答,她又看向碧螺。
“我们姑娘正是燕国公府的大小姐。何姑娘又有什么话要说?”碧螺坦然承认道。
小荷心里一惊,不由自主避开了碧螺的目光。
而后她注意到说书人对她投来的注视。
她不甘示弱,抬起头,强装笑脸:“碧螺姑娘?我是看你一身气度不像一个丫环,才一问再问,想让你承认自己的身份。没想到闹出了笑话,请你不要见怪。”
听小荷陡然转换话锋,碧螺懵怔了一下。
不过,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小荷做出这种转变的理由,更何况,碧螺足够聪慧。
“何姑娘言重了。既然是笑话,笑一笑,也就过去了。”经过方才的辩驳,碧螺对小荷没有什么好感,也不想和小荷纠缠下去。
小荷面上也一笑了事,但她知道,真正的问题并未了结。
她曾听说,秦湘湘和王妧有过一段交往。
今天证实了这件事,她心里依然受到不小的震动。
王爷纵容秦湘湘与王妧来往,定然是抱着拉拢王妧的目的。
但是,王爷真的和王妧同心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令小荷的心情慢慢平复了。
王爷为了保护她不受到王妧的报复,故意隐瞒她收买蓝绫暗杀王妧的事。
可想而知,她在王爷心里有多少分量。
唯一值得她担心的是:王妧得知真相后会杀死她泄愤,也会对林菁不利。
那一天到来之前,她既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王妧,也无法独力抹除她和王妧之间仇怨。
一直陷在这种缚手缚脚的境地里,她如何能够随心所欲?
小荷的脑子转得飞快。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自命不凡的丫环和王妧一样令她心生厌烦。
对付王妧,她有很多顾虑。对付一个丫环,她却不必顾虑什么。
而且,只要她为她的计划找到一个忠心耿耿的理由,便无须担心王爷的怪罪。
比如说,姜乐。她奉王爷之命行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收服姜乐。
想到这里,小荷笑着向主客三人道别。
窦季方目送小荷走出小厅,才向秦湘湘问起一事。
“这何姑娘从前和王姑娘有什么过节吗?”
秦湘湘不知道窦季方的疑惑从何而起,但她没有发问。
她认真回想了一会儿,而后给出否定的回答。
“真是奇怪。”窦季方没有多说什么,转头看向碧螺,笑道,“恼人的家伙走了,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几日相处下来,他对碧螺有了一定的了解,但都不如今日深刻。
他总算明白,为何王妧会对碧螺另眼相看。
此时此刻,就连他也有些心折。
碧螺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提不起游逛州城的兴致,只想尽快回到梓县。
那位何姑娘虽然说话刻薄,却不是满口胡言。
是她太想当然了。
她用王妧的吩咐作借口来见秦湘湘,无论如何也不会遭到冷遇。
她想凭一次拜访就断言秦湘湘是个什么样的人,未免异想天开。
到了最后,碧螺也没能拂了秦湘湘的好意。三人还是出了揽月班,往街头去了。
381 追查
鹭羽终于等到揽月班班主出门了。
她在老虞的当铺碰了壁,回报红姬后,又离开酒馆,继续追查容苍挨打一事。
通过牛二斗邻居的叙述,鹭羽基本可以确定揽月班的班主就是打人者的同伙。
她决定顺藤摸瓜,通过揽月班班主找到打人者、找出此事的主谋。
可惜,她今天的第二次行动依然不顺利。
眼前的情形让她犯了难:她可以凭一人之力对付揽月班班主,却没有余力顾及揽月班班主身旁的两名青年男女。
无奈之下,鹭羽只能远远跟踪在三人之后,等待她唯一的目标落单。
街尾里有个瘦长的身影静立不动,像只黄雀一样盯着捕食的螳螂。
鹭羽似乎没有察觉,继续前行。
没过多久,她的目标进入了长街上的巫圣堂。
她猜测,目标短时间内不会移动。
于是,她穿过人群,拐进巫圣堂东侧的小巷,将街头的喧嚷抛在身后。
阳光被屋檐切割成碎块,掉落在石板小路上,灼出一道分明的界限。
鹭羽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
“你跟着我做什么?”
被她用匕首抵住脖颈的男人身量比她高出一头。
随着她转动手腕,匕首牵引着男人的脸暴露在阳光下。
“鹭羽姑娘!是我,刘麻呀!你瞧瞧,仔细瞧瞧!”瘦高男人语气焦急,还带着两分讨好。
此时的鹭羽冷静沉着,和她先前在红姬面前匍匐颤抖的模样毫无相似之处。
她认得刘麻。
两年前,她正式成为暗楼的杀手,刘麻曾经给她送过一份贺礼。
和暗楼的杀手不同,散人们并非个个以武艺见长,更多的是早年游历江湖、见多识广,后来投入暗楼只为谋得一份庇护和一条财路。
但也有个别才干出众者受到某位长老的提携,成为真正的杀手、甚至执事。
“说。”她连她的问题都没有直接点出,便要这个知道她身份的人说出跟踪她的目的,分明是强人所难。
刘麻左手不便,躲闪的动作显得很笨拙。他上次在棉县之外伏击六安时受的伤还没有好全。
“亲娘的菩萨,这匕首可没长眼睛,你挪开一点,别割到我。”
鹭羽的匕首更欺近一分。
刘麻这才咽了一下口水,接着说:“有人要害我,我找到了线索,想请鹭羽姑娘帮我一个忙。”
“为何?”
鹭羽的发问极为简短,刘麻却总能听得懂。
“那个人是长老手下得力之人,我要找他,自然要找长老。我见不到长老,便来见鹭羽姑娘你了。”
鹭羽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给你一刻钟,离开州城。不然……”
她似乎还没想好怎么给刘麻一个教训,刘麻却已急不可耐。
“不不不,鹭羽姑娘。害我的人能耐很大,知道很多机密的事。就是那个人泄露了长老交代的秘密任务,设了陷阱来害我。你若报给长老知道,长老肯定要追究的。到时候你就立了大功了。”
“能让你知道的,都不算机密。你再啰嗦,我就割了你的舌头。”鹭羽没有把刘麻的话放在心上,只想尽快打发掉眼前的麻烦。
“怎……嗤……”
刘麻后背受到重重一推,跌跌撞撞,说话都不利索了。
等他回过头,鹭羽已经走出数米远。
“老王八的臭蛋!我要是撒谎,叫我不得好死。”他朝鹭羽的背影喊了一句,“长老命人押送一批东西去橡城,路线泄露了,这事不假吧?”
鹭羽的身形顿了顿。
长老命人押送东西去橡城,不假。
至于路线泄露……
鹭羽站在原地,等刘麻试探着一步步走近前来。
她终于回头。
“你若敢谎报,长老不会像我一样轻饶你。你考虑清楚了?”
刘麻深深喘了几口气,才郑重回答说:“我清楚。”
“你的消息很灵通。”鹭羽故意说,“我被调到长老身旁听命,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麻恭维道:“长老手下的执事不多。如果有人能够跻身执事之位,那个人的名字很快就会传遍我们这些散人的耳朵。”
鹭羽似乎有些受用。
“路线泄露是怎么回事?你从何得知?”她问起正事。
刘麻松了一口气。
“是祝结巴!”他忽然变得气愤,“老王八的大舌头,卖消息的时候说得好听!明知道我看那叛徒不顺眼,还故意拿话来诓我。是那个叛徒嘴巴不牢、走漏风声?呸,明明是有人想借那个叛徒的手害死我!这不,我回州城来找人对证,祝结巴已经不见了!”
叛徒是谁,鹭羽心知肚明。
但听到刘麻情绪激愤之下、把一些关节说得含含糊糊,她便有些不满。
“祝结巴是谁?”她隐约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个消息贩子。”
“就是他把路线卖给你,让你去杀人?”鹭羽反问。
“这才是最气人的!他说了好几次,杀人以后扮成意外、再假装受到叛徒的嘱托、把东西完好送到橡城去,这样就能立功,得到长老的青眼。都是在放狗屁!”
“你就这样轻易相信了?”
“岂止是我?”刘麻说完又觉得不妥,补充说,“当时还有旁人,不是跟祝结巴合伙,就是和我一样受骗。”
“那怎么能说是专门害你?”鹭羽发现了一点问题,“消息是从祝结巴身上泄露的,长老算账也不会算到你头上去。”
她算是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刘麻是出手受挫后,才幡然醒悟。
此外,她也没有听到橡城传来任务失败的消息。
“不对,”刘麻看见鹭羽露出不悦之色,连忙改口,“我是说,就算祝结巴做事不地道,但他卖给我的消息是真的,按规矩,也不能找他的麻烦。真正坏了长老规矩的人是萧芜!长老应该找他算账!”
“你这是在教长老做事?”鹭羽面色一沉。
刘麻讪讪低下头。
“你怎么断定是萧执事要害你?”鹭羽又发出疑问。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祝结巴不见了。他得到一大笔钱,带着他的相好远走高飞了。”刘麻说出心里的嘀咕。
鹭羽听后,当即变了脸。
“好你个刘麻,敢拿笑话来逗我?你说了这么多,半点证据都没有。空口诬赖萧执事泄露机密,你这是嫌命长!”
她一看天色,警觉到她离开目标的时间不短了。
“我哪敢?”刘麻辩白道,“除了萧芜,还有谁能够对长老交代下来的任务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有谁付得起祝结巴的盘缠?”
鹭羽稍有犹豫,说:“我想不出萧执事有什么理由害你。而且,你也说,不止你一个人动手了。”
刘麻脸上露出了忸怩又得意的神情。
“其他人都是萧芜的障眼法,他真正要害的只有我一个。我前阵子和一个女人结了一段情缘。她拒绝过萧芜很多次,萧芜肯定是嫉恨我。”
382 冷箭
伏击六安失败后,刘麻和焦铁袖就在棉县郊外分道扬镳了。
二人当时都心有不甘。
不同的是,刘麻的不甘在于明知他不敌却还怂恿他出手的祝结巴,焦铁袖的不甘则在于躲藏在六安身后、导致伏击失败的神秘高手。
焦铁袖自信,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如何隐匿形迹。
不把那个高手找出来,他心里总有一根刺。
为了消除六安和神秘高手的戒心,焦铁袖特地在棉县周遭逗留半天后才重新上路。
但他万万没想到,六安竟然进了橡城。
橡城里有他忌惮的人物,他为此徘徊许久。
等他下定决心,城门处的搜检又让他碰到了一点麻烦。他不得不将随身的铁袖箭藏在城外。
耽搁一夜后,焦铁袖扮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老头顺利进入橡城。
此时,天色已经很亮了。
街上行人稀少。
偶尔有些小声的议论落入焦铁袖耳中,却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离开他的铁袖箭,他心里空落落的。走神时,他还撞倒一个没长眼的小童。
小童哭声尖厉。
焦铁袖揉了揉耳朵,终于决定去见一个人。
三年前,他和付家兄弟结仇。
由于他的失误,付家老大断了一条腿、落下残疾。
付家兄弟收买了一批杀手要取他的性命,幸好有中人愿意出面调解。
他承诺交出半副身家、退出橡城,付家兄弟也收回了杀死他的决心。
这是焦铁袖三年以来第一次踏入橡城,而他第一个要见的自然是替他和付家兄弟消弭仇怨的中人、乔老四。
打铁街的喧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四处的冷眼,脏污的街面,富有节奏的敲击声……
焦铁袖的旧衣破鞋完美融入这条街。
他往街尾走,一直走到那家门面脏乱的破客店前。
一抬脚,他便迈过那道虫蚀得严重的门槛,留下几颗细碎的沙石。
客店里不见半个人影。
焦铁袖却不慌不忙。
他似乎对客店的布局很熟悉,甚至知道他要找的人住在哪一间屋子。
木质楼梯看起来摇摇欲坠,即便是瘦巴巴的焦铁袖踩上去,也发出了咯吱的声响。
住客乔老四察觉到一点异常,从屋里探身出来查看,当即睁大了半闭不合的睡眼。
“你!”他显然已经认出来者的身份。
焦铁袖预料到乔老四的反应,脱口承认道:“是我。”
乔老四眼神慌乱,左看右看,又从屋前的窄廊俯身往一楼小厅扫视一通。
确定厅中无人,他才略松了一口气,说:“你怎么来了?”
这话说得令人不快。
但焦铁袖没有心情和乔老四计较。
“我……”
焦铁袖刚开了口,就被匆匆打断。他又憋了一口气。
“走走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哎,你来得不是时候……”
乔老四一边说,一边推着焦铁袖下楼,又主动引路,钻进后院,快步穿过一道虚掩的小门,来到一条无人通行的肮脏后巷。
巷子里弥漫着腥臭腐朽的气味,乔老四却变得自在许多,说话也不再藏头露尾。
“这客店如今归付家老大所有,你莫不是忘了吧?”
“归……归他了?”焦铁袖愣了愣,不知道是想起了难堪的旧事,还是被新消息震动了。
“没错,你偷偷摸摸来橡城,付家兄弟或许还不会计较。可你大摇大摆到这客店来,人家只当你是来故意找事的!你……是吗?”乔老四面上忐忑,好像焦铁袖张嘴回答他的时候会顺势咬他一口。
“我不是。”焦铁袖连忙否认,“我只是想托你递句话。我来橡城找人,找到人后,我不会在城里多留一日,希望付家兄弟能给我一个方便。”
乔老四听后有些不满。焦铁袖没头没脑找上门来,净叫他难办。
他随口给焦铁袖出了一个主意:“罢了,我实话告诉你,付家老大今日不得空。你要是能在今日之内把你的事办完,赶在天黑之前出城去,根本不必多嘴把你来橡城的事告诉他。橡城那么大,哪儿那么巧就叫他发现了?”
焦铁袖也考虑过这一点。
“不成。我要找的人很擅长潜踪隐迹,短短半日,我没有把握找到他。”
乔老四思索起来。他从未听说,城里来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
如果能快些把焦铁袖打发走,他愿意出点力。
于是,他问了一句:“到底是什么人,连你都觉得难缠?”
焦铁袖如实说,他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
乔老四以为焦铁袖存心隐瞒,心里有了别的计较。
“呵呵,你不跟我说实话也罢,我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我不信你两三年就转了性子。你一惯爱用冷箭伤人,要不是碰上付家老大,你还风光着呢。要说你托我办的这事没点鬼祟,傻子才信!你自己看着办吧!”
乔老四说完就要转身。
焦铁袖连忙阻拦。他知道今非昔比,顾不得乔老四的奚落,抛出他真正顾忌付家兄弟的理由。
“老四,你别恼!你人就在橡城,就在付家兄弟的眼皮底下,你的消息肯定比我灵通。”他先安抚乔老四一句,才接着说,“我这不是听说付家兄弟攀上了暗楼的大人物,才低声下气来求人吗?看在过去的份上,你不能撂手不管呀。”
说着,他掏出了准备好的钱袋,塞进乔老四手里,投其所好。
“你帮我这个忙,我抓紧把人找到。这两天,我们还能找个时间凑一手。”
乔老四掂量一下钱袋,并未改变心意,嘴里却说:“这话我爱听,你早点说不就好了?我替你递话不难,但要让付家老大点头,你还得表示一下诚意。”
焦铁袖以为乔老四仍不满足,顿时有些为难。
这两年,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宽绰。否则,他也不必冒那么大的风险,去打六安的主意。
“这……老四,你看我……”
乔老四眼珠一转,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哪儿是趁火打劫的人?我是说,你有一身寻人的本事,为何不帮付家老大一个忙?他受人所托,正在找一个走失的小童。你若能提前找到,把人送来,再提出你的请求,付家老大肯定不会拒绝你。”
焦铁袖迟疑不定。
“这合适吗?”
“合适得不得了。你来找我,还怕我害你吗?你就照我说的去做,要不,付家老大找到人,就没你什么事了。等他把你当成丧家狗打出橡城,你可不要后悔。”
乔老四露出的轻蔑眼神十分刺人。
焦铁袖一时拿不定主意。
思来想去,他无计可施,不得不松口:“那小童是男是女,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乔老四呵呵一笑。
“那小童很好辨认,腿脚不好,拄了根小拐。”
焦铁袖的问题,乔老四一个也回答不了。因为付老板根本主动没有告诉他有关小童的任何线索。小童拄拐这一点是他竖着耳朵隔墙听来的。
他对焦铁袖的提议并非出于好意,而是由于红蔷的一个指示。
红蔷命他注意付老板的动向,他正愁无事可做,没想到焦铁袖撞了上来。
“拄拐的小童?”焦铁袖语气惊讶。
付家老大要找的,该不会就是他进城后碰巧撞倒的那个小童吧?
如果不是那个小童拄着拐,他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没错。”
乔老四还没有出声催促,焦铁袖已经拔腿往巷子口去了。
巷子的另一头堆积着无数肮脏朽坏的破烂,清风不愿光顾,活人也掩鼻远离。
乔老四擤了一下鼻涕,又吐了一口唾沫,像是要排出方才谈话时趁机挤入他口鼻的臭气。
383 搅和
“事情就是这样。苏兴如今在我手里,乌翎的执事也在我手里。”
红蔷今日请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一个平时绝对不会登门的客人。
她原以为萧芜不敢只身前来,六安却让她尽管一试。
结果很明显,六安猜对了。
萧芜面不改色,心里却受到了不小的震动。红蔷在橡城的耳目比他预料还多。
“红蔷,你找我来,就是为了两个无名之辈?”
红蔷闻言冷哼一声:“这句无名之辈用在苏兴头上倒也罢了,用在乌翎的执事头上,未免显得你太自大。”
萧芜毫无心虚。
“那你说,落在你手里的执事大名是什么?”
红蔷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说:“事关你的身家性命,我只不过好言相劝,你和我逞什么口舌之快?”
萧芜心头更警惕两分。
“你有话直说。我早在成为执事的那一天,就将身家性命交托给长老。我何来忧虑?”
红蔷暗暗估量着萧芜对红姬的忠心。
她和萧芜年纪相仿,际遇却大不相同。
她早年得到红叶的提携,年纪轻轻就做了红叶的执事,在暗楼中呼风唤雨。
而萧芜虽有几分才干,却因得罪红芙的心腹而一直不得志。直到红芙身死,萧芜才得到红姬的青眼。
萧芜经历了这些年的坎坷,如何不对红姬感恩戴德?
红蔷想到这里,又开始怀疑六安说的话。
凭她一张嘴,真的能动摇萧芜的忠心吗?
按照计划,她该发难了。
“我很好奇,乌翎的执事为什么会出现在橡城。你猜,我从那人嘴里问出了什么?”
萧芜正侧耳细听,红蔷却莫名其妙吐出两个字。
“是你。”
“我?”萧芜一时听不明白,“我怎么了?”
“乌翎的执事承认,他来橡城是为了和你接头。”红蔷补充说。
萧芜听后,忽然发出一声嗤笑。
“原来,你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他虽然知道红蔷对他不怀好意,却还是应邀前来,原因有两个。
其一,红蔷在橡城经营多年,他做的许多事绕不过红蔷去。他不想给红蔷一个对他使绊子的借口。
其二,他更乐意看到红蔷明着对付他,这样,他便无须费力在暗处防备。
至于落入红蔷手里的苏兴是死是活,他毫不在乎。闯入橡城的乌翎的执事也仅仅只是一个让他皱皱眉头的问题,算不上棘手的难题。
真正令他为难的是容溪。而他知道,红蔷和容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那你打算怎么做?押着我去向长老邀功?”萧芜不由自主露出嘲弄的神色,“我敢说,那个执事要不就是被你收买了,要不就是经了你的手段、没剩几口气了。”
红蔷心头一喜。
苏兴在六安的询问下,一五一十说出了他的所见所闻。
乌翎的执事至今仍下落不明。
她对萧芜的说辞真假掺杂,成功蒙蔽了萧芜。
“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押着长老最信重的人去和长老对质。”红蔷奉承一句,态度也发生了变化,“我承认,我是让那人吃了一点苦头。如今他半死不活,以为这样就能让他的话显得可信。真是可笑。乌翎怎么找了这么一个草包做执事?真当别人都是傻子、连这点挑拨离间的手段都看不出来?”
萧芜听到话锋转换,有些拿不准红蔷的心意。
他开口试探:“你愿意把人交给我?”
红蔷微微一笑。
“我正有此意,又怕你不肯收。”
萧芜心思一转,顺着话头说:“我没有白收的道理。你我同是长老手下的执事,理该同心协力,为长老效命。我收了你的礼,自然要礼尚往来。”
红蔷听到萧芜将她放在卑微低下、向红姬俯首听命的位置,心绪便难以平静。
如果说,她看待红姬是侥幸成事,那么,她看待萧芜就是一个倒霉鬼突然交上好运、变得比普通人更加幸运。
她很清楚,就算红姬心目中继任长老之位的人选不是萧芜,也绝无可能是她。
眼下,萧芜和她平起平坐,将来,萧芜或许就要爬到她头上去了。
没见到萧芜时,她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当着萧芜的面,她就有些藏不住她心底既嫉妒又厌恶的心情了。
萧芜似乎看出了什么,脸色稍有改变。
红蔷猛然醒悟过来。
情急智生。
“唉,”她叹了一口气,“我是真的羡慕你。我在橡城苦心经营,抵不过长老对你的信重。转头想想,总有些不甘。”
萧芜有些诧异。
他和红蔷之间连交情都谈不上,更别说互相吐露真心。
红蔷再接再厉:“我二十二岁就做了红叶长老的执事,可谓春风得意。不管是红芙长老,还是红姬长老,她们跟随红叶长老的时日都比我的短,但她们得到提拔的速度却都比我的快。换作是你,你也要苦闷的,不是吗?”
她像是要对萧芜推心置腹。
萧芜虽然并不同情红蔷,却也没有怀疑这番话的真实。
红芙死后,红叶早已做好让红姬继任长老之位的打算,但红蔷却被蒙在鼓里、信心满满要和红姬争个高低。
在他看来,红蔷只不过是个掂量不准自己几斤几两的跳梁小丑。倘若红蔷蹦跶得太高,迟早会被红姬处理。
但他没有吐露心中所想,只说:“红蔷,你在橡城的风光无人能及,长老对你也很推重,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有运无命,说的就是我了。我守了橡城近十年,看似安稳风光,举目四望,却处处危机。我不像你,你从始至终只为长老一人效忠。长老一个念头就会把我打入深渊,我怎能不害怕?”
这确实是红蔷的真实心境。她不怕会被萧芜拆穿。
“长老英明决断,肯定不会随意处置效忠她的人。”萧芜随口敷衍。
他等着红蔷说出她的目的。
“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长老是否怀疑我的忠心?长老身边是否有小人嚼舌?长老雷霆一怒,我远在橡城,求告无门,可不就是死路一条?萧芜,我需要一个机会,向长老表白我的忠心。”红蔷说道。
萧芜沉默不语。
摸清了红蔷的用意后,他对红蔷的戒备已不如一开始严重。
他知道,和红蔷搅和在一起绝对是件不理智的事,但是,把乌翎的执事留在红蔷手里也会给他带来麻烦。
权衡再三,萧芜做出了自己的让步。
“你把乌翎长老的执事送到州城去,这是我给你的机会。另外,你要交出暗楼在橡城的一切布置,由我来接管。”
红蔷听后,怒火腾地冲上脑门,差点站起来指着萧芜的鼻子破口大骂。
384 陷入
“都怪你出的馊主意!萧芜才有机会如此羞辱我!”
红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声音又尖又细。
“他把我当成什么也不懂的蠢货,提出那些狗屁要求。我怎么可能答应他!”
她开始数落萧芜开出的荒唐条件,每说一句,就投给六安一个埋怨的眼神。
六安听着红蔷的吵闹,心情却很放松。萧芜暂时是注意不到他的存在了。
“你既没有答应他,也没有受到损失,为何还要恼火?”六安明知故问,也不等红蔷回答,便接着说,“只要萧芜对你放下一点防备,你就算得手了,不是吗?萧芜已经不再怀疑你对苏兴出手的目的。至于利用长老对你的不信任,破坏长老对萧芜的信任,那是额外的收获。”
撒泼蛮缠对六安并未奏效。
红蔷的面色随即恢复如常,好像摘掉一个面具一样自然。
“要是让长老知道,你我联手陷害萧芜,她同样不会轻饶你。”
“你无须替我操心。你和乌翎的人暗中勾通这件事,我答应你不会泄露出去,可乌翎的人却没有对你做这种保证。”六安用笃定的语气说,“如果你找不到乌翎的执事,最后的结果必然还是你最担心的那个。”
红蔷看着眼前这个洞悉她内心秘密的年轻人,心里不断生出一股扑身上前、将对方当场杀死的念头。
她在暗楼的资历并不等同于简单的年岁堆砌,而是丰富的经验、强劲的手腕、以及各种突破常人想象的卑鄙行径。
能够威胁到她的人往往会被她一一除掉。
只是,红芙、红叶接连遭遇变故、骤然身死,红姬又成了压在她头顶的一座山,她才变得患得患失、畏手畏脚。
“你是说,我无路可退了。”红蔷努力抑制住杀人的冲动,“你想看我和萧芜正面为敌,借我的手对付他。而你手里又拿着我的把柄,从此以后,我就做了你的提线木偶。”
红蔷很想知道,六安对红姬怀有几分忠心,但她却不相信六安嘴里吐出来的任何一种答案。
她从未忘记六安的叛徒身份。
六安嘴角一动,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能想到这些,就永远不会做别人的提线木偶。”他一边说,一边起身离开座位,“我要到街上去走走。你也得抓紧时间,把乌翎的执事找出来。是交给乌翎,还是交给长老,全随你的便。”
六安并不在意那个愣头愣脑的执事最后落在谁的手里。两种结果他都能欣然接受。
于是,他放心离开酒馆。但他仍将苏兴留下,作为他信任红蔷的证据。
油伞街保住了片刻的安宁,打铁街却在酝酿着诸多纷乱。
刚刚踏入打铁街的圆脸年轻人衣饰寻常,但整洁干净,和肮脏的街巷格格不入。
浮在他唇边的两撇短须好像一副轻易就会被人识破的伪装,而他游走的眼神更是直接表明了他从未涉足这条街。
他正是处于休沐之中的卫府佐事崔应水。
卫府统军李年深知崔应水做事一板一眼,特地交代他,遇见紧急情况可以多作变通。
就像昨夜,崔应水直接把夜闯城门胡氏一家交给城尹薛均,虽然合规,却让卫府失去先手。
李年有这种担忧并不奇怪。
只是,崔应水却把上司的特别叮嘱当成寻常套话。
入城之前,他曾向卫府中某个久居橡城的杂役打听城中最聒噪的所在。
当杂役说出打铁街这个名字,崔佐事立即把它与昨夜的猜测关连起来。
胡氏一家连夜匆忙出城,到底是受到什么原因的驱使?
对此,崔应水和李年都做了最坏的预测。
打铁街消息庞杂,真假难辨,但杂役相信,崔佐事这样的聪明人肯定不会被迷惑。
崔应水就这样带着李年的嘱咐和杂役的信赖,一进城就直奔打铁街后街。
流言随风起落,闯入一只只毫无防备的耳朵。
老铁匠常年被打铁声包围,耳力衰弱,却还是是听到了零星的议论。
昨夜擅闯城门、事发后被关押起来的一家人仿佛姓胡……
昨天从铁匠铺秘密买走一批铁皮的,恰巧是胡家的人。
老铁匠有些慌神,指导徒弟挥锤的时候差点被砸掉几只脚趾。
打铁皮的生意是老萧介绍给他的。
城北一些富庶人家忽然需求许多箍箱子的铁皮,老萧开出一个优越的价码,他也不负所托,按量按时交付明白。
但是,老萧有个特别的要求,这笔交易不能声张。
他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毕竟老萧的酬金给得太多了。
他知道老萧的一些底细。
老萧来头很大,不但和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交情很深,而且和地头蛇付老板也是熟人。
年轻的追随者称其为大哥,而像他这样的年长者则客气地称其为老萧或萧兄弟。
老铁匠万万不敢得罪老萧,因此,他也不敢找到老萧,询问自己会不会受到胡家的连累。
正当他惴惴不安、考虑着闭门谢客的时候,一脸正色的崔应水走入了他的眼帘。
有个念头从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坏事了。
“怎么称呼?”
崔应水不明白,满脸污垢的老铁匠为何直勾勾盯着他、像是在发愣。
随口问出的问题得不到回答,崔应水却没有放弃。
一进入铁匠铺,他就被大火炉的热气逼得倒退一步。
但他很快就像铁匠们一样适应了。
“你……”他在打铁声中提高嗓音,“你们这里什么东西都能打吗?”
老铁匠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客人,他什么也没听清。
崔应水不明就里,凑上前去,又高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老铁匠皱着眉头,面露思索,而后伸手指向铺子深处、被无数铁器挡住大半部分轮廓的一扇木门。
崔应水以为对方想请他到更清静的地方详谈,便点点头,示意老铁匠打头带路。
木门被打开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其后掩藏着一间又昏暗又狭窄的屋子。
里头的杂物几乎堆放不下。
崔应水被一个形状不明的物件绊了一脚,还没站稳,身后的破空声已引起他的警觉。
但他万万没料到,在这间狭小的暗室,他的身手根本施展不开。
受到重击之后、昏迷过去之前,崔应水猛然间想道:他究竟是太幸运,还是太倒霉?
385 碰撞
萧芜离开油伞街后,马不停蹄赶去赴下一场约会。
关于胡剪刀一家七口人擅闯城门的消息,萧芜是最先获知的人之一。
他花了半夜时间紧急做出布置,确保胡剪刀无法攀咬到他身上,又等到天亮才去赴红蔷的邀约。
虽然他还没查清楚胡剪刀为何突然改变计划,但他已经可以肯定红蔷和胡剪刀的变卦毫无关系。
他要操心的事太多了,红蔷这个麻烦在他心里的排号属于靠后的位置。
容溪昨天离开客店后就失去踪迹。
他有几种猜测。
一种是容溪优柔寡断、正躲起来暗中观察他的动作。
一种是容溪在进城时引起了卫府和巡城卫队的注意、现在落入后者的手里。
还有一种是,容老二安排的第一次刺杀计划未遂、又实施了第二次。
但是,这些猜测都无凭无据,且有不少瑕疵。
比如,容溪在城中没有臂助,如何瞒过他的眼线?
又比如,卫府和巡城卫队根本没有理由悄无声息掳走容溪,反而是大张旗鼓才符合常理。
再比如,容老二若能瞒过容全、将手伸到橡城来,那容全这个鲎蝎部首领也算是当到头了。
萧芜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因而没有花费太多人手去找容溪的下落,只是分出部分心神留意城中各处的动态,并对容溪进城的行为添油加醋、传信警醒容全。
现在,萧芜准备去验收昨夜的成果。
得到他口风的人不多,胡剪刀是其中一个。
胡剪刀的绰号有些由来。
剪是裁缝出身、累代家业,刀是江湖闯荡、仗义慷慨。
剪和刀,就是胡剪刀财赂去留、情仇交错的一生。
如今,挥刀乱剪的胡剪刀忙中出错,能够收拾残局的恰恰是库房布匹堆积成山、裁坏也不值得可惜的布庄掌柜、吴雨急。
吴雨急此时已不在城内,于是,萧芜找到了吴雨急的侄子吴声显。
布庄的人都称吴声显为小掌柜,萧芜并没有找错人。
“萧大哥别着急,胡剪刀人还被扣押在衙门刑房,你的货也还好好的。人和货都跑不了。”
吴声显年纪不大,处事却很老练。他早已和萧芜通了气,正演戏给一旁不明就里的伙计和其他主顾看。
萧芜抱怨一通,又说胡剪刀没信用,又说自己瞎了眼,捶胸顿足,面红耳赤。
吴声显好言宽慰许久,承诺找到新裁缝、不致耽误交货时间,才让萧芜平静下来。
两人又进屋倾谈,做成了另一笔生意。分别时,主客都面带笑容。
日头渐渐升高。
早起的人总把旁人晚起的理由归结为懒惰,晚起的人常常难以辩驳。
如果今天有人问起容溪晚起的理由,容溪会实话实说:她做了一个费尽力气才挣脱出来的梦。
可惜无人发问。
和她作伴的只有黑暗,没有活人。
容溪手脚乏力。
她眨了眨眼,黑暗没有消失。
而后,她用前门牙咬一下舌尖。
尝到疼痛的味道后,她才确定自己清醒着。
四面坚固的木板挤压着她。
她只能抱着双臂,曲起两腿,而无法伸展四肢。
微弱的光从她右手边的木板接缝处挤进来。
她忍不住用肩头去撞。
光亮没有丝毫增加,灰尘却受到惊吓、四处乱蹿。
容溪呛了一口积尘,打了两个喷嚏,连忙闭上嘴巴和双眼,用袖子捂住鼻一。
她猜,她被困在一个木柜里,而现在大约是白天。
记忆随着翻涌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
她和容萁在送一个小童回家的时候遭遇了袭击。
如今容萁去了哪里?
容溪将脸埋在曲起的膝头。
她所能看见的微弱光芒不足以驱散她心中的黑暗。
她不得不怀疑所有人,包括容萁。
容萁追随在她身边的起由便是一次背叛。她很难相信这次遇袭不是由于容萁的背叛。
郊野刺杀的惊心场面已经深深刻入她的脑海。
她的父亲容全决意暂不追究,是不是给了容老二更大的胆子?
容萁会被容老二再次收买吗?
想到这里,容溪头疼得厉害。
她不愿继续朝这个方面想。
万一容萁没有出卖她,那么,容萁眼下的处境不会比她的更好了。
如果,是萧芜疏忽、泄露了攻城计划呢?
父亲容全不肯让她进城的理由不正是躲避这些潜在的风险吗?
冲动的圣女落在卫府手上,英明的首领陷入两难、逼不得已……
不!
这个想法像利爪一样撕碎了她的心。她更加不愿意接受。
最后,她还想出一种可能。
是萧芜。
萧芜无法说动她离开橡城,便将她软禁起来,为的是给她的父亲一个交代。
萧芜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她这个圣女放在眼里,她的威胁实际对萧芜是没用的?
她松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她还活着,甚至没有受半点伤。
这似乎也印证了她对幕后黑手的猜测。
容老二巴不得即刻杀死她。
卫府行事根本无须藏头露尾,挑明她的身份才能挫败鲎蝎部。
唯独萧芜顾忌颇多。
容溪心里有底,身上渐渐恢复了力气。
她积攒一会儿,将右手握成拳头,猛地发力砸到木板上。
“放我出去,我知道你是谁!”
喊声经过木板的阻挡,变得又闷又轻,混合着锤击声和咳嗽声,毫无威胁之力。
容溪的信心很快就被打消,因为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容溪百思不得其解,但没有气馁。
躲在幕后的黑手既然选择让她活着,那么,对黑手来说,活着的她一定比死去的她更有价值,即便黑手不是萧芜。
“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
木柜里传出一声闷响,比肩头一撞、拳头一击更沉重三分。
随后不再有灰尘引起的咳嗽声或喷嚏声,一切偃旗息鼓。
咚、咚、咚。
容溪强忍住不适,保持安静。
她希望她听见的是黑手向她走来的脚步声。
她不敢死,于是她制造了一个自己撞死在木柜里的假象。
只要黑手在乎她的死活,她就能抓住转机。
容溪在黑暗中耐心等候,时间却像故意和她作对一样、停滞不前。
她没有再听见多余的声响,有些着急,不由自主加重了呼吸。
尘埃已落定。
木柜里的空气仿佛全都挤进她的胸膛,她反倒感觉气闷和眩晕。
等她察觉到那股莫名其妙出现的古怪香气时,她已经抬不起她的眼皮。
386 都督
韩爽近来焦头烂额。
就算没人指出他令军督府蒙受了多大的耻辱,他也知道,他的颜面所剩无几。
黎焜逃脱,是他无能。
战船被劫,是他失策。
刘芷被杀,是他疏忽。
他不该犯这些错。
归根到底,是靖南王病重的消息迷惑了他,是老总督昏聩的假象麻痹了他。
南关频繁动作,哪一件不是靖南王的手笔?田夫人拱手交出慕玉山庄后,有谁敢趁机痛打落水狗?
韩爽恨自己明明占了先机,一招走错,却落了后手。
这走错的一招,韩爽认为是他放任王妧参与抓捕黎焜的行动以及对田夫人的秘密审问。
错上加错的是,他疏忽了王妧与刘氏的恩怨,才让妻弟刘芷无辜惨死。
他岂止无颜面对属下的兵士?他更无颜面对他的妻子。
总督府拿到黄参事身死的完整案情文卷后选择了沉默,但对韩爽擅自领兵登岛颇为不满,勒令兵马回转、都督本人亲自前往郁州解释误会。
韩爽权衡再三,回书澄清事实。该认的错,该认的罚,他都没有辩解,但他却没有即刻动身。
如今,他急需一场暴风雨洗刷掉他名誉上的灰尘。
远在海上的勾魂使就是他想要的暴风雨。
他对总督府宣称,黎焜勾结海寇、劫走练兵的战船。如果他坐视不理,不止是离岛、整个安州都会陷入危险。
这个理由能否说动老总督和靖南王,韩爽没有把握。
但他这次不会再错过时机。
韩爽招来佐事盛林风和校尉胥成。
这二人,一个足智多谋,一个武艺超群,都是韩爽心腹之人。
盛林风对黎焜受到通缉的原因心存疑惑。事关重大,他决意亲身前往湖州,进行调查。
胥成则奉命守在离岛对面的平波港,布下抓捕黎焜的第二道防线。
经过这段时日的奔劳,二人带着各自的收获来到离岛,与韩爽会合。
韩爽的兵马依旧驻在暖阳港,顺带接手了离岛水关营卫的巡防事务,理由充分:海寇的足迹深入仙人屿,全是水关失察之过。
大小战船,煊赫光辉,惹人侧目。
“黎焜已经离开安州。据可靠消息称,他曾在容州北部的某座小城里短暂停留,又继续北上。我已经派人去追查了。”
胥成年少时便投在韩爽麾下,如今已是第十一个年头。他和韩爽之间关系亲密,更胜父子、兄弟。
因此,当韩爽询问胥成对黎焜具体行踪的看法时,胥成毫无隐瞒。
“我看,离岛除了港口、还有第二条秘密通道,很可能就是仙人屿。那里或许藏着黎焜和王妧潜逃的关键。”他特地提到王妧,是受刘夫人所托。
韩爽点点头。
“等会儿,你就到仙人屿去看看。海寇来得无声无息,黎焜也去得无声无息。慕玉山庄背后有总督府的影子,田夫人正是因为坐视黎焜杀害黄参事才身陷囹圄。至于,田夫人失势后,慕玉山庄还会不会包庇王妧,还要请林风为我指点迷津。”
盛林风和韩爽年纪相仿。
和一身杀伐之气的韩都督站在一起,盛佐事更显得文质彬彬。
但是,盛林风并不是文弱之人。
他奉行读书不如走路,万事总要亲历亲行。
但他对营生之计钻研得并不通透,导致囊中羞涩。若没有得到韩爽的赏识,他仍过着清贫的生活,走两步路就要歇三天脚。
“都督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了。”
方才,盛林风静静听着二人的交谈,并不插话,若不是被韩爽点名,他似乎会一直沉默下去。
韩爽对盛林风的谦恭十分满意,因为他知道,盛林风不是一个轻易弯腰的人。
“林风,你我不必如此见外。”韩爽道。
盛林风又朝韩爽行了一礼表示感激,才说:“王妧和慕玉山庄的关系扑朔迷离,但真相就掩藏在一个问题之下。”
他深吸一口气,从头说起。
“王家和田家是世交,王妧初登离岛时,和田夫人是友非敌。但是事情起了变化。黎焜突然出现在离岛,杀死了黄参事。虽说黎焜是受到通缉的要犯,但撇去这一点,黎焜杀人背后牵扯的是靖南王府和总督府。”
盛林风说到这里,停下来等待韩爽理清思路。
直到韩爽点头,他才继续说:“慕玉山庄是否会包庇王妧,答案要看,王妧是否包庇了黎焜。”
韩爽暂时放下自己的猜测,顺着盛林风的想法思索起来。
“倘若王妧听从靖南王的命令,暗中帮助黎焜逃脱……林风,你去湖州打听到了什么?”
“黎焜的通缉文书含糊其辞,其实是牵涉到靖南王府地牢里的重犯。重犯的身份和下落,我们不得而知,因为靖南王府从未发出缉捕地牢重犯的文书。若说,黎焜私纵重犯、畏罪潜逃是靖南王和他的心腹合力演的一出戏,那么,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你是说,离岛发生的一切,是靖南王府和总督府之争?”韩爽问。
盛林风做出肯定的回答。
“那重犯出逃的消息也是假的,只是靖南王和黎焜反目的借口?”韩爽又问。
盛林风对此却不赞同。
“黎焜是靖南王手下当之无愧的第一谋士,他这样的人,不会捏造一个随时可能被人拆穿的借口。他的目标是总督府。重犯出逃若是假消息,就算瞒过我们也没用,总督府一定会要求靖南王交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见盛林风否定了自己的看法,韩爽却没有感觉到不快。
他嘴角上扬,露出笑意。
“黎焜这样的人,和你是一类人,你们自然更懂彼此的心思。”
盛林风连忙低下头:“都督太抬举我了,我真是惶恐。”
韩爽一笑而过。
“依你推测,靖南王府给出的答案是什么?”他重新说回正题。
盛林风微微抬起头,眼皮仍垂着,回答说:“问题又要绕到王妧身上。慕玉山庄要求王妧交出一个人、换郑夫人安全离开山庄,那个人是靖南王的义子、当今皇弟、端王赵玄。”
韩爽笑着点点头。
盛林风的眼线罗网已初具规模,韩爽心知肚明。
“慕玉山庄对待王妧,同样也是总督府对待靖南王府。王妧不会如慕玉山庄所愿交出端王,慕玉山庄定然也不会包庇她。”
韩爽仔细一想,长叹出一口气:“林风解开了我心头的一个大疑惑呀。我联络端王,要求他交出王妧,竟是失策了。”
盛林风张嘴正要逢迎几句,却被韩爽抬手阻止。
“你接着说。这点小失误,我还承受得住。”
盛林风于是继续解释:“王妧来自京城,端王也来自京城,二人说不定在京城时便已结成盟友。正是这两名外来者提醒了我,不该把目光局限在南沼。南沼之内,靖南王一呼百应,根本没有必要隐瞒地牢重犯的身份。而且,总督府也默许了靖南王的做法,没有声张。这两方的反应说明了,重犯的真实身份一旦揭露、必然会震动朝野。此事背后牵涉深广,都督应该尽早做长远打算。”
盛林风没有明确指出重犯的身份,只给出一个方向。
这对韩爽来说已经足够。
“你这么说,我更感兴趣了。我会写信回京,问一问我的老岳父。有时候,身在局外反而看得更清楚。”韩爽说。
一旁的胥成见二人似乎谈完了正事,才插话说:“王妧手段如此了得,若不尽早除去,将来恐怕会酿成大患。”
韩爽看了看胥成,又和盛林风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一个小丫头,也值得你如临大敌?”韩爽没有点破胥成的小动作,“她要是真有能耐,早就跳出来和我面对面交锋了。如今她像只跳蚤一样东躲西藏,迟早被人一脚踩死。”
话虽如此,王妧这个名字却早就变成一根刺,埋入他的心底。
只要有人提起王妧的名字,他就会回想起那场明目张胆的羞辱。
他同样急于拔掉肉中之刺。
387 总管
石璧以他和蔡都督女儿的婚事为条件,借到了一千兵马。
这事,有人见了眼红,有人见了唾弃,但这些人都一致认为石璧很快就要交上好运。
少数人看清了蔡都督打的算盘,而这些人却没有理由对众人说破。
至少在眼下,石璧是心甘情愿做蔡都督的算盘珠。
他这个蔡都督的准女婿除了要面对各种非议,还要拼命活到和蔡小姐真正结成连理的那一天。
这一千兵马与其说是蔡小姐的嫁妆,不如说是一把随时准备弑主的刀。
如果他能用这把刀阻止鲎蝎部捅破天,那么他就能得到他汲汲所求的一切。否则,他就会被这把刀杀死,用来完成大军出师前的祭旗仪式。
他若死去,不会有人记得他曾经是西二营总管,更不会有人记得他差点做了蔡都督的女婿。
石璧没有其它选择,也不会做出其它选择。
今天之前,刘筠只是他前往他的目的地途中偶遇的一片朝霞。
时间一过,朝霞就会消失。
“只有身在高处,才能看见霞光万道。在这片小山坡上,就只能看见一点彩霞了。”
刘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半点遗憾的语气也没有。
她感激老天赐给她这样的缘分。
昨夜,她没有留宿枌县,而是抓紧时间赶路,才在这无人郊野撞上了石璧的队伍。
她对石璧在东一营遭遇的一切一无所知,满心所想的只有今后。
她将和石总管并肩而行,挫败鲎蝎部的阴谋,继而得到靖南王的认可。
到那时,她就能轻轻松松证明,王妧对石总管的偏见是由于王妧小心眼,而不是石总管白璧有瑕。
可惜,她的畅想刚起了一个头,就被无情打断。
石璧坦白了他的决定。
“此去橡城,我已经准备好殊死一搏。蔡小姐是至情至性之人,我必须给她一个交代。如果我能活下来,就会和她成亲。”他说完自己的情况,转而问道,“鲎蝎部的目标在橡城,小姐从何处得到风声?”
石璧年纪不小,早已经历过风月。
他看得出刘筠对他的爱慕。
虽说爱慕之中掺杂了许多额外的情绪,但这并不妨碍石璧把握本质。
从他第一次见到刘筠,他就知道刘筠不是甘于平庸的人。
和一直被族人捧在高处的鲎蝎部圣女相比,不受重视的靖南王外室之女拥有更大更强的冲劲。
石璧一向欣赏这种不服输的劲力。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有一股相似的力量在推动他向上攀爬。
问题是,刘筠能够为他使出几分力?
“是王妧告诉我的。”
刘筠仍处在震动之中。对着石总管坚毅的脸庞,她不由自主说出了实话。
“王妧说,鲎蝎部不日就会在橡城掀起一场内乱、而后内外夹攻、夺占橡城。”
说完,刘筠又有些后悔。
她相信王妧的判断,但若石总管不相信,她岂不是要和石总管争辩?
好在,她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石璧只是点点头,说:“王姑娘消息灵通,又肯对你知无不言,你们的关系从前便很亲近吗?”
他勒索王妧的事刚刚过去没多久,他不认为王妧足够大度。
刘筠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要说不亲近,王妧不会告诉她这么多隐秘。
要说亲近,王妧不会不顾她的感受、咬定石总管无知无能。
思来想去,刘筠还是做出肯定的回答。毕竟,王妧所说的关于石总管的坏话,永远不会经过她的嘴传进石总管的耳朵里。
石璧察觉到刘筠态度里的一点犹豫,没有全然听信。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倒是减少了刘筠对他和蔡小姐结亲之事的注意。
“橡城如今形势如何?你只带了这些护卫,可曾做好周全的准备?”石璧又问。
刘筠张了张嘴,把她和王妧的计划咽下去。这一次,她没有冲动,反问起石璧的打算。
看着不远处整肃的队伍,刘筠心头滋味复杂。
石璧开口了。
“联络卫府,清理游荡在橡城之外的叛军。潜入橡城,拿下贼首容全。两个计划同时进行,可解橡城之危。”
“靖南王许蔡都督调动卫府兵士?”刘筠惊讶道。
石璧冷峻的面容终于有了改变。
他嘴角一动,笑意若有似无。
“当然没有。靖南王在等鲎蝎部铸成大错,我抢先发难,没有功,只有过。到时候,还要蔡都督替我求情,保全我的性命。”
“可你是为了橡城的百姓!”刘筠急道。
因为王妧曾经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石璧听后,忽然噗哧一笑。
“真是个傻丫头。”他用一种亲昵的语气骂了一句,不致引起被骂之人的反感。
果然,刘筠愣在当场。
正因石璧从未在她面前发笑,她才看呆了。
“虽然我有过错,但我保住了橡城,蔡都督安然无恙,自然会保我。若是任由鲎蝎部破了橡城,蔡都督自身难保,我也危险了。你明白吗?”石璧没有对刘筠隐瞒他的真实想法。
他自认为这是对刘筠的考验。倘若刘筠接受不了他求实的一面,他也不会勉强。
哪知,刘筠却陷入一段回忆,久久没有说话。
在石璧看来,刘筠莫名其妙红了眼眶、是被他骂哭了。
“我不是真的认为你傻,相反,你很聪明。”
石璧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慌乱。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亲近一个女人,而他和刘筠此时的距离放在从前也根本算不上亲近。
短短一瞬间,他甚至对自己的本事产生了一丝怀疑。
“我没事,石总管……”
刘筠只是忽然想到,靖南王或许只有在他的义子面前才会改掉他吝惜笑容的习惯。
理智控制不住她的嘴巴。
“你对蔡小姐也常常这么笑吗?”
“没有。”石璧实话实说,“我很少这么对人笑。”
刘筠心头的热血一下涌上脑门、铺满双颊。
通红的颜色比朝霞还要耀眼。
石璧心头起了涟漪。他从来不觉得刘筠美貌,但刘筠有样东西比美貌更打动人心。
刘筠也察觉到周围的气氛起了变化。她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想要逃开。
石璧心志坚定,没有让情绪上的异常扩散开去。
“请小姐助我一臂之力,橡城的百姓会感激小姐的。”他用了刘筠方才说过的话。
刘筠并不知道,她还没有通过石璧对她的考验。她只是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点懊恼,有点委屈。
二人一致认为应该尽快赶到橡城,决定一同动身。
388 捕鼠
丹荔园隔三差五就要进行一次捕鼠行动。
王妧起初还以为这是某个特殊的暗号,没想到,魏知春却直接送给她三套捕鼠的装束。
“丹荔园没有闲人。就算是客人,也得出力干活。”
传话的曲恬是魏知春的贴身护卫,年近三十,气质淳朴。
魏知春的要求稍显过分,但经过曲恬热切的转述,仿佛变得天经地义一样。
王妧没有拒绝。
三套装束尺寸不一,看起来刚好符合三位客人的身形,且都是新鲜针线。
牛皮制成的护手和长靴看起来十分结实,但难免降低穿戴者行动时的灵活。
粗布衣裳平平无奇。
唯有一副铁指套格外精巧。
指套节节分明,屈伸自如,向外一层尖锐短钉、有如刺猬,向内一层细密软鳞、有如蛇腹。
武仲一戴上就不肯除下来。
王妧对曲恬说:“我们三人突然造访,劳累你赶制这三套衣物了。”
“这些东西不是我准备的,我只是奉命跑腿。”曲恬没有包揽功劳,“不过,你如何得知它们是赶制出来的?”
她发问时眉头微皱,显出真心的疑惑。
王妧只回答了一半:“不说我和武仲,只说阮啸。我想,丹荔园里应该没有人能料到将要招待一位身形异于常人的客人,如此一来,便不可能事先准备好他能穿戴的衣物。当然,无论是事先准备好的,还是临时赶制的,我们都很感激。”
“王姑娘果然心细如发。”曲恬笑着赞叹一声。
王妧本来还想就丹荔园的待客之道挖苦一番,但对着曲恬坦诚的笑脸,她认定拐弯抹角的挖苦不会收到成效,索性将矛头直指魏知春。
“果然?魏录事是这样评价我的?”
话音刚落,曲恬就像是做了坏事被王妧当场抓住一样、露出心虚的表情。
“我……我嘴笨,得罪之处,还请王姑娘包涵。”
王妧没想到曲恬这么快就低头认错,反而被打乱了阵脚。
但她随即明白过来,魏知春指使曲恬传话的用意。
“无妨。请你稍等片刻,我们即刻就能准备好。”
王妧决定不再做无谓的计较。
她原本打算在园中四处走走,等待机会向魏知春提出她的请求。
眼前既然有现成的向导,她何必自己去摸索路径?
“这指套算是送给我们了?他们不会要回去吧?”
曲恬一离开,武仲就兴致勃勃地向王妧展示指套的精良细节,毫不掩饰他想将指套据为己有的心思。
王妧却想到另外的问题:“指套只有一副,很难得么?”
武仲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
“这种好东西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拿出十副、八副来?我看,普通刀剑都斩不断这副指套,更别说是老鼠了。用它来捕鼠,真是大材小用。”
王妧点点头。她想到,魏知春或许又是在试探她。
“这次捕鼠行动,风险难料……”
王妧刚一开口,就见到阮啸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
“你怎么看?”她问阮啸。
阮啸不再犹豫。
“我……和他只是你的随从,不算正经客人。丹荔园不会为客人的随从准备这样的东西,在我看来很正常。”
“你说,你不曾来过丹荔园。”王妧道。
“不曾。”
“那你为什么肯定丹荔园没有把你当成客人?”王妧问。
阮啸盯着王妧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什么。
最后,他回答:“直觉罢了。”
王妧想了想,忽然提起了赵玄。
“看在端王的面子上,魏知春也不会故意害你性命。捕鼠行动或许会有危险,但不至于令我们陷入九死一生的境地。”
阮啸知道王妧想岔了,但他没有辩解。
他见武仲更没头没脑,于是含糊点点头,不再多言。
三人各自装束。
再次见到曲恬时,三人已经变作丹荔园捕鼠队伍的成员。
正当王妧准备好好探一探园中的隐蔽小路时,曲恬却领着一行十四人往园子大门走去。
“我们要去哪儿?”王妧忍不住发问。
曲恬语气轻松:“南塘前的杜家。”
“那里也发生了鼠患?”
王妧猜得很准,曲恬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园子里的鼠患已经解决了?”王妧想起魏知春说过的话。
“遇上我们这支捕鼠队,老鼠哪能一直猖獗?而且,魏大人的猫不止我们这些人,还有真正的好猎手。那些猫一闻着味儿,个个跟嗜杀成性的凶神似的。我要是老鼠早就落荒而逃了。”曲恬浑身透出一股掩饰不了的自豪。
王妧终于可以肯定,魏知春确实话里有话。
捕鼠的猫不止是猫,追捕的目标又岂止是鼠?
曲恬的步伐又快又急。
王妧也不再把力气耗费在说话上,专心赶路。
到了南塘前,还没见到杜家的人,曲恬便提醒王妧:“魏大人不喜欢这些人情的迎来送往,所以,我们在外面行事都不会说出我们是丹荔园的人。”
王妧惊讶于曲恬说话时平稳的呼吸。
她点点头,随后用同样的话嘱咐武仲和阮啸。
曲恬满意地离开队伍,独自去和杜家的人接洽。
王妧一边平复喘息,一边打量四周的情形。
南面有口方塘,一亩有余,蓄满了开春以来的雨水。
水中有游鱼荇藻,蛙蝈莲萍。
方塘北边,草色青青,一径分叉,矮篱绕屋,鸡鸭成群。
王妧感到神清气爽,心想,这南塘前的杜家田园也别有一番风致。
丹荔园众人对此情景习以为常,不像王妧一样留心。
阮啸面向方塘,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武仲紧盯着门扉洞开的屋舍,戴着指套的手一会儿握拳、一会儿伸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陡然间,一声尖叫打破了平静。
一名少女拉着另一名小童从屋里冲出来。
少女惊魂未定,手上用力过重,弄哭了她身旁茫然失措的小童。
武仲早已像一阵风卷入屋中,王妧甚至来不及开口阻止。
“是老鼠,到处都是臭老鼠,为什么会这样?”
少女扫视着捕鼠队伍里的每一个陌生人。
她的目光、连同她的疑惑,最后一起落在和她年纪相差不大的王妧身上。
“你……”她本想开口对王妧说些什么,却被小童的哭声吸引了注意。
她松开手,低下身子,搂着小童柔声安慰。
屋里传出了吱吱乱叫和武仲的呼喝。
“哼,看我不逮着你!”
389 暂离
没过多久,武仲提着两只死鼠走出门外,得意洋洋。
少女连忙捂住小童的双眼。
武仲这才丢开死鼠,怏怏走到一旁。
随后出屋的曲恬神色凝重,径直走向杜家姐妹。
“这几间屋子暂时不能住人了,要彻底除去鼠患,至少得花三天好好清一清、理一理。”
她向杜家姐妹解释了眼前的情形,特别指出了屋梁遭到啮啃、随时可能塌倒。
少女杜桑双眼含泪,但很快就接受了曲恬的建议,并将这个决定告诉她的妹妹。
小童杜若止住哭闹,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曲恬,不言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曲恬留给二人一些时间收拾行装,特地提醒杜桑将贵重之物收好。
“我们家的贵重之物,除了人,就是这些鸡鸭和农具了。这些又带不走……”杜桑蹙眉思索,渐渐走出了穿屋过室的老鼠带给她的惊吓。
小童杜若则趁姐姐不注意,探头探脑,去找方才她匆匆瞥见的死鼠的形迹。
她的视线投向武仲,最后又顺着武仲的手臂移动到闪着铁光的指套上。
她发现,只有武仲一人戴着这样的指套,羡慕得咂了咂嘴。
武仲注意到小童的动作。
他没想到,在场之人唯有小童懂得他的心事。欣喜之余,他伸出右手掌,将掌心、掌背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
小童咧嘴一笑,又猛地收起笑容,去拉姐姐的手。
“姐姐,我长大了也能去捕鼠吗?”她的口气很认真。
杜桑已经放弃了带着鸡鸭离家的想法,此时听见妹妹的询问,她无奈叹气。
“曲大姐捕鼠很辛苦的,你能吃得了苦吗?”她低下身子和妹妹说话。
对着妹妹的突发奇想,她没有半点敷衍。
杜若犹豫了一会儿,扭头指着武仲说:“我想跟他学。”
杜桑愣了愣,去看曲恬。
“好呀,等你长大了,就跟着我们学捕鼠,我们一定会好好教你,你也要用心学呀。”
曲恬说得太满,姐妹二人露出了截然相反的情绪。
小童撒手跑向武仲,痛快问出她的心愿:“你能把你手上这个东西送给我吗?”
武仲一听就乐了。
“我还把它们没捂热呢,你就来跟我讨?那怎么成?不成不成。”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小童一撇嘴,忍住不哭。
杜桑却忍不住,开口教训妹妹:“娘亲和大姐不在家,你就淘气是不是?学捕鼠和讨要别人的东西是一回事吗?我同意你这么做吗?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曲恬见状,笑着打了圆场。众人纷纷也替小童说好话。
杜桑对待妹妹的脸色却没有缓和,只是暂时压下此事不提,转头专注于离家的安排。
王妧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忽然上前一步,问:“你们打算到何处落脚?”
杜桑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了王妧的问题。
“我们打算去州城。我娘亲和大姐就在州城。”
曲恬似乎想打消杜桑对陌生人的戒心,插话说:“杜大娘病了,去州城的巫圣堂请巫医看一看。等她好起来,家里也好起来了。”
听了曲恬的话,杜桑心里宽慰许多,不由得道了一声谢。
王妧看曲恬的目光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深意。
曲恬背后冒汗,赶忙扯开话题,让人帮忙去三里外的舒家借辆牛车。
如果一切进展顺利,杜家姐妹天黑之前就能赶到州城。
王妧见杜桑拿定离家的主意后便不再犹豫、利落收拾好行装,心里也在暗暗赞叹。
当然,这也和曲恬深得杜桑信赖有关。
捕鼠队伍增加了额外的劳动,却没有一句怨言,仿佛早有预料。
武仲也像是要报答丹荔园的馈赠,一一办好曲恬提出的所有要求。
小童杜若躲在门前一把椅子上,见武仲随手又抓住两只老鼠,高兴地拍手叫好。
武仲于是更加卖力。
目送杜家姐妹离开后,王妧才有机会和曲恬说上话。
“急着赶人离家,真正的老鼠怕是在路上了。”
王妧一句话就惊掉了曲恬的下巴。
“魏大人说,你迟早能猜到,就不必事先告诉你了。”曲恬解释道,“就连杜桑都没有起疑心,你是怎么发现的?”
王妧不太赞同曲恬对杜桑的判断,但她没有多说,只是回答了曲恬的问题:“铁指套是一个提示。十四人花三天时间清理四间不大的屋子,也是一个提示。你说的杜大娘去州城的巫圣堂找巫医看病,算是另一个提示。”
曲恬再次惊讶道:“你连对方的身份都猜到了?”
“哦?真的是容氏么?”王妧想了想,说,“杜大娘和容滨一样、患了黑斑病吧?”
曲恬已不再做任何隐瞒。
“没错,是容氏。杜大娘近来并未去过州城,更没有去过浊泽,但她的手上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些黑斑。杜大娘患了怪病是我们最先发现的,杜大娘去州城,也是由我们暗中促成。如今危险已经降临到杜桑姐妹头上,我们自然也要出手了。”
“那……鼠患呢?”王妧看着曲恬的眼睛,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曲恬毫无察觉,实话实说:“是姚大夫提醒我们要注意这些犄角里的腌臜货。鼠患碰上黑斑病,可能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我们丹荔园能做的不多。这支捕鼠队能否防患于未然,能否存留到祸患消除的那一天,都是未知。”
王妧陷入沉思。
她有许多问题,可是,只有魏知春能为她解答。
因此,她只问曲恬眼前的事。
“姚大夫是谁?”
曲恬知无不言:“姚大夫是一名大夫,当然了,医术很好。她住在丹荔园西边的牛背村,从棘州搬来的时候大约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到现在已经过去六年左右。她脾气很直,当年因此得罪了容氏的巫医。是魏大人帮她解围。后来,她就和魏大人结成了忘年交。”
“姚大夫对浊泽里的瘴毒有什么看法?她对杜大娘的怪病也束手无策吗?”这是王妧最想知道的。
前一个问题,曲恬回答不了。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却显而易见。
“姚大夫尝试开了方子,可惜不见疗效。”曲恬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王姑娘,我有预感,你从鲎蝎部圣女手里得来的丹方一定会有大作用。”
王妧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回应曲恬的期望。
390 交错
贾玉棠失踪一夜。
就算得到客店主人付老二的保证,孟树坚也不愿留在客店里干着急。
他必须亲自到街头去看看,心想能找到某些容易被外人忽略、而只有他这个做父亲的才能发现的线索。
他的预感准得超乎寻常。
还没走出客店所在的长街,孟树坚就被一团揉皱的纸砸中了胳膊。
起初,他还以为是玩耍的孩子乱扔东西、不小心砸到他身上。
又走出两步,他才忽然意识到不对。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也不算热闹,哪里有玩耍的孩子?
孟树坚立住脚,四处张望,没有发现任何举止异常的人。
他折回去,捡起地上的纸团。
摊开纸团,他便看见几个小字。
来南城门见你儿。
孟树坚眼前一黑,缓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他推翻了昨天的猜测。
小棠确实被人挟持了。或许是小棠自愿离开客店后,泄露了身份,引起了那个砸锁帮手的歹意。
眼下,歹人已经找上他,意图不言而喻。
“不要伤害那个孩子,我这就回客店取钱。”
取多少,信上没说,孟树坚也没说。
他之所以对着无人处喊话,是因为他知道,就算他独力抓住了传信的人,也无济于事。
小棠还在歹人手里。歹人的眼线此时或许正在暗中盯梢他。
他不能轻举妄动。
回到客店、求助于付老二是他能做的唯一选择。
至于独自前往南城门与歹人周旋这种愚蠢的做法早就被孟树坚排除在他的选择之外。
孟树坚几乎是一踏出客店就收到纸团。
他凭此猜测歹人了解他的身份、行踪以及他和小棠的关系。
这一点和付老二给他留下的印象有重叠之处。
但孟树坚还是把他收到的纸团交给了客店主人。
不是因为他全心信任付老二,而是他此时此刻选择相信付老二。
“这……是勒索?”付老二有些看不明白。
“付二哥觉得不对吗?”
付老二露出一个无声的干笑。
“橡城好些年没有发生这种事了,如今有不长眼的乱来,我大哥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付大哥?”孟树坚有些迟疑。
“没错,我的亲大哥,自然和我一样姓付。”付老二承认了,这是他第一次对孟树坚提起他的家人,“那些替我打听消息的朋友看重的其实是我大哥的面子。就算来者是过江龙,也得客客气气,向我大哥伏低。”
孟树坚明显松了一口气。
付老二若想和他撇清,此时便是个机会。但付老二的话里没有一点不情愿。
“既然如此,还请两位哥哥相助,安全救回我的孩子。”孟树坚语气恳切,心中猜测起付家兄弟的来头。
付老二对孟树坚的请托十分上心。
他原本就答应过,会帮孟树坚找回小棠。但这一回,他谨慎很多。
“孟老弟,我当然肯帮你。只是,这么大的事,你没有想过报官吗?”
孟树坚被问住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他不和官府接触的真实理由,他绝无可能告诉付老二。
他瞒天过海送入城中的那批东西随时可能掀起滔天巨浪。假如他一步走错,便会被当成泄密者,死得无声无息。
“说实话,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棘手事,都是靠朋友仗义相帮。不是我不想报官,而是官府……难缠呀。”
他的话换来了一声唏嘘。
“我明白。孟老弟,这样吧,你这就去南城门,稳住那个人,我即刻去请我大哥,看看到底是哪个不开眼敢来这里撒野。”付老二说。
孟树坚答应下来。
“来日,我必重谢两位哥哥。”
付老二摆摆手,又嘱咐一句:“你慢慢走,别着急。”
孟树坚点点头,重新出门。
他更愿意相信,挟持小棠的人只是临时起意、而不是计划周全。
付家兄弟,一个是明明白白的生意人,一个却是下九流的江湖人推崇的地头蛇。
倘若他信错了人,小棠可能会遭遇不测。
但若他犹豫不决,小棠也一样会遭遇不测。
孟树坚做出追随鬼三爷的决定后,心里一直蒙着一片疑云。但在这一刻,疑云散开。他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南城门离客店不算远,也不算近。
孟树坚一边走,一边保持镇定。
他忍不住做最坏的打算,甚至假想着贾若岚得知消息后会如何责怪他,但每一种假设都虚弱无力。
小棠若是死了,他所熟悉的贾若岚大概也会死去。
想到这里,他狠狠锤打一下自己的大腿,终于逃出消沉的情绪。
城门处比大街热闹,好像整个橡城的人都涌到这里,徘徊、等待,不肯走向各自的前路。
孟树坚回想起前天入城时的情景。
那时,小棠不知从哪条街巷里冲出来,跌跌撞撞跑向他……
“小棠?”
孟树坚以为自己过于思念小棠,竟看到了小棠向他跑来的幻影。
但他听到的呼唤也是假的吗?
“爹爹!”
贾玉棠笑声清脆,手拄着小拐,一蹦一蹦冲向孟树坚。
笨偷儿没有骗他,真的帮他找来了他的爹爹。
这下子,他可以跟着爹爹出门玩了。
孟树坚反应过来,抬脚正要迎向贾玉棠,谁知变故突然发生。
人群中钻出一个衣衫破旧的老头。
他一手拦腰抱起拄拐的小童,一手捂住小童的嘴,灵活得仿佛化身为鱼,眨眼功夫便被人潮淹没。
孟树坚又怒又急,挤入人群,高声呵咄,试图阻止他所认定的歹人离开。
可惜,他的身手远远不如歹人。
四面八方的人影切断了他的视线,嘈杂声堵住了他的耳朵。
他凭着一股不甘的劲头穿越人群,捕捉到最后一抹步履匆忙的背影。
即便那是一道年轻人的背影,孟树坚也顾不得了。
他需要一个追逐的目标。
城门处的吵嚷仍在继续。
孟树坚经历的这点意外只是鼎沸时的一颗气泡,还没来得及被人注意到就破裂消失。
静巷里的追逐几乎天天在发生,只是挟着小童奔跑的脚步比较沉重,震动了平时不会动摇的沙石。
焦铁袖离开橡城仅仅三年,便认不清城中纵横交错的道路。
他误入一条死巷,差点撞个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