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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修正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宁三思     重生修正系统txt下载     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46 暂缓

    小丫环银灵端着茶盘,走进待客的厅室,举止比往常稳重许多。

    她经历过昨天的惊吓,身上那股活泼劲儿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虽说上门闹事的无赖被狠狠教训了一顿,短时间内肯定不敢再乱来,但她却不再像从前一样心安。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

    闲暇的时候,她总是听见拍门声。

    头几次,她匆匆去应门,却发现门外一个人也没有。后来被蒲冰知道她做事不专心,她就丢掉了应门的任务,被限制在灶前活动了。

    “霜霜,你别难过。医馆的招牌,我们什么时候挂上去都可以。佟舍长只是说缓几天,又不是说以后都不能挂上安贫医馆的招牌。只要医馆能够按时开张,你的苦心就算是没有白费呀。”

    厅室之中说话的人是沈蔽。

    他用软和的语气劝说卜神医顺应佟舍长的要求。

    看见他的霜霜双目无神的憔悴模样,他心里十分不忍。

    “怎么好端端的,才一夜时间,你就瘦成这个样子……唉,我真想时时刻刻留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沈蔽眼角泛红。

    他和蒲冰的座位隔着一张小茶几。

    此时他情意绵绵,不能自已,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茶几上。

    他预想着他的霜霜欲拒还迎、用媚眼传情,没料,事实泼了他一头冷水。

    蒲冰看沈蔽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笑话。

    “做牌匾的工匠没有如期完工……用这个借口应付我,佟舍长大约觉得我像小孩子一样好骗。”

    沈蔽这才清醒过来,悻悻坐直了身体。

    银灵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动静。她听得出蒲冰在生气,生怕受到迁怒。

    蒲冰没有接银灵端来的茶,只是示意小丫环将茶杯放下。

    银灵不敢不从。

    “怎么会呢……”沈蔽口干舌燥,等着银灵给他端茶。

    银灵心神不安,做事也丢三落四,只顾将蒲冰的茶杯放好,就要退下。

    沈蔽见此,心头一簇怒火腾地直冲脑门。

    今天,他一大早就赶来给卜神医赔不是,又是低声下气说好话,又是一力吹嘘做保证,只求卜神医能消气。

    佟舍长说,卜神医的医馆暂时不能挂上安贫医馆的招牌。这不仅是佟舍长的意思,也是他的兄长沈莳的意思。

    沈蔽能够理解卜神医的不满,但是,卜神医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他的为难?为什么要逼他去和他的兄长作对?

    他为了医馆的事东奔西走,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打了多少借据,卜神医难道不知道吗?

    他不求卜神医感激他,只求得到一个笑脸、一句理解。而卜神医却连这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肯满足他,从他进门到现在,都对他冷言冷语、冷心冷面。

    连奉茶的小丫环都学足了架子,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已经受够了这种冷遇。

    “罢了,佟舍长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好好想一想。”沈蔽露出萎靡不振的神态。

    他起身告辞?心里想着找个地方寻些乐子、放松一下心情。

    蒲冰没有开口挽留?甚至没有让银灵送客人出门。

    银灵这才注意到茶盘里未动的茶杯。她有些着急,快步走到蒲冰身旁,提醒道:“神医,要我送沈公子出去吗?”

    “不必。”蒲冰果断说道。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心里盘算着佟舍长突如其来的变脸。

    她原以为?那些滋事者只是她声名鹊起后招来的眼红的小人。没想到?这些小人的来头竟然逼得佟舍长选择了退避。

    这不是她无凭无据的猜测。

    蒲冰托冯大方请来的江湖人殷老大很有能耐,她昨天已经见识过。

    但是,只凭殷老大一人之力远远不够。昨天幸好有王妧和两名护卫在场?她才躲过一劫。

    即便如此,她当时也没有决定要接受王妧的劝告,仍以为沈知事和佟舍长得知无赖滋事后定然会派来人手保护她。

    但是她错了。

    佟舍长很快就给她送来一个消息:她暂时不能使用安贫医馆的招牌。而关于闹事的无赖,佟舍长却丝毫没有提及。

    这一举动的含义足够直白。她的医馆不能和安贫舍扯上任何关系?就算只是名称上的近似也不可以。佟舍长的目的就是避开那群无赖的矛头!

    蒲冰气得一夜没睡?白天起来仍有不快?只好把气都撒在沈蔽身上。

    此时,她不得不重新考虑,是否继续传扬神医之名。

    王妧顺手帮了她一次,却不一定会帮她第二次。

    她更不能给镇察司的周指挥使添麻烦。

    除了放弃到手的声名,她真的没有第二种选择了吗?

    “银灵,去看看……”蒲冰收回思绪,正要吩咐银灵去跑腿,没想到银灵却在发愣、根本没听见她的呼唤。

    蒲冰伸手打了小丫环一下。

    银灵浑身一激灵,怯怯询问蒲冰有什么吩咐。

    蒲冰才说:“去隔壁看一看殷老大在不在家。若在,请他过来。”

    银灵有些紧张。

    “又有人要打上门来了?还要去请王姑娘吗?”

    蒲冰对银灵的胆小很不满意。

    “蠢丫头,门外什么人都没有,你别再自己吓自己了。有我在,你怕什么!”

    银灵抿抿嘴,不敢出声反驳一句话,便退出厅外,寻殷老大传信去了。

    蒲冰为这个笨拙的丫环头疼了一会儿。

    她知道银灵忠心,但她更需要一些机灵的仆人。

    今天,她本来还想托沈蔽替她雇一些装点门面的仆从和杂役,趁着医馆还未开张、将它好好收拾一番。

    可惜沈蔽不中用,遇见小事还能勉强应付,遇见大事就六神无主。

    蒲冰极讨厌沈蔽的轻浮和自以为是。

    沈蔽敢当着她的面拂袖而去,已经是表明了态度,不肯再为她所用。

    蒲冰没有为此感到丝毫痛惜。

    她的心里存着更重要的事。

    “殷老大,我想再托你帮我办一件事。”

    银灵请来了暂时住在隔壁的殷老大后,蒲冰也没有含糊,直接提出她的请求,并送出一份报酬。

    “这些是昨天的谢礼,请你收下。”

    殷泉没有打开钱袋查看里头装了多少酬金。

    他问蒲冰:“办什么事?”

    “帮我查一查昨天的无赖到底受谁指使来闹事。”

    蒲冰问过王妧同样的问题,但是王妧没有告诉她答案。要她放弃神医之名,至少得让她知道背后捣乱的人物到底有多大的来头吧?

347 接应

    昨夜,是何三一生中度过的最惊险的一夜,比西二营哗变那一夜更令他感到恐惧和绝望。

    枯木和迷瘴仿佛从黑暗中汲取到了神智,像猎人一样布下重重罗网,意图扑杀他们这群不自量力的闯入者。

    他们必须一刻不停地急走,穿过不可尽数的森然树影。

    他们必须随时随地调整方向,绕过变幻无常的诡异黑瘴。

    直到白天来临,杀人的罗网才从闯入者头上挪开。

    枯木依旧伫立在原地,迷瘴失去了追逐的目标,闯入者捡回了小命。

    何三心里清楚,今夜,这里仍然会变成一片可怖的鬼域。

    进入浊泽的人马、连同他在内一共有三十九人,经历一夜奔逃,无一死伤,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他相信王妧送给他们的药包和地图确实是有用的。

    童五对他说起过上次进入浊泽时队伍遭遇毒虫攻击的情形。而这一次,或许是药包起了作用,或许是路线选得好,他们并没有遇到成群结队来袭的毒虫。

    何三请黄三针查看过药包,黄三针却很不屑。

    药包里包含的药草有驱虫所用的,有宁神所用的,都算不上特殊。

    除了黄三针,这支队伍的所有人都用这种药包沐浴过。

    何三曾与黄三针朝夕相对多日,对黄三针的心意也能猜到几分。

    进入浊泽之前,他听从黄三针的吩咐,准备了许多陶罐和木盒。

    浊泽之中,毒物无数。不管是虫蚁蛇蝎,还是花草藤蔓,都可能身携剧毒。

    黄三针醉心于钻研毒术,一定想将这些毒物收入囊中,供他自己随时取用。

    何三猜得很准。

    只是,他从王妧那里求来的保命的绝招反而绊住了黄三针的手脚。

    天亮后,队伍获得喘息之机、停在原地稍作整顿,他却不敢和黄三针搭话,生怕黄三针突然想通这一点。

    此时的何三还不知道,他的担心很快就会变成现实。

    一行人翻越屏岭进入浊泽后所走的路线虽然曲折,却没有迷失方向。

    队伍没有像上次一样横冲直闯,在何三和童五的带领下,朝着障鬼台逐步进发。

    他们肩负的任务不止一个,其中包括接应王妧手下留驻在浊泽的两个人。

    何三一开始听说这个消息有些不敢相信,而后他才得知,这两个人之中有一个身中瘴毒、另一个安然无恙却自愿留下照料。

    他感慨良多。

    总管的亲兵队伍如今就剩下他身旁这些人了。他身负总管之托,不得不冒险踏入浊泽。他很感激眼前这些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暗暗下定决心要将所有人安然带回去。

    老天却像是专门要嘲笑他一样,队伍顺利抵达障鬼台后,即刻有人跳出来、对着他们将要接应的人喊打喊杀。

    “这人得了黑斑病!你们看他的手!”

    众人望向躲避在石台上的老二和老三?很容易辨认出喊叫声中所指的人是哪一个。

    何三没有做出同样的动作。

    他注意到大呼小叫的人名叫范二。

    “杀了他?要不,死的就是我们了!我不想死!”范二神色张皇,拔出随身的佩刀?在空中挥舞几下?像是还没有从昨夜的惊吓中缓过来。

    其他人也被他的胡言乱语感染?气氛顿时变得十分紧张。

    “乱叫什么!”何三比童五抢先开口,“看清楚了?他是中了瘴毒?可我们西二营是怎么对待身中瘴毒的人的?”

    众人鸦雀无声?只有范二尖着嗓子嚷道:“黑斑病……哪个不晓得黑斑病会传人?我不想得病?我要杀了他……”

    何三上前一步,来到范二面前。

    范二手里乱舞的刀近在咫尺。

    何三沉声说:“那不过是无知者的讹传!事实上,身中瘴毒的人要经历瘴毒发作后死去,才有可能酿成疫疠。而且?这里是浊泽,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染上瘴毒,难道你们的刀是准备用来杀死你们身边的兄弟、杀死我们所有人的?”

    在何三的严词喝问之下?范二愣住了。他低下头?缓缓放下高举的手臂?不敢出声,也不敢去看周围的人。

    “黄神医领着我们进浊泽就是为了寻找解除瘴毒的办法。就算是中了瘴毒,也该好好活着!所有人,都该好好活着!”

    众人沉默不语,但都露出赞同的神色。

    何三这才松了一口气。

    童五木讷寡言,只是拍了拍何三的肩头表示支持?接着领头带众人扎营生火。

    何三看了一眼站在巨石旁看戏的黄三针,转头走向石台,对老二和老三说明了身份和来意。

    “我是受王姑娘所托,前来接应你们二人。接下来这几日,我们都会在障鬼台附近活动。你们要是能给我指指路,那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老三有些虚弱。

    庞翔留下的食物和水并不充裕,二人只得节省吃用。本来,几人已经约好时间由庞翔亲自送来更多的物用。二人也没想到王妧会另外请托旁人送来。

    “好,多谢你了。”老二出面应答。他对何三方才说的那番话很有好感,但他没有忘记,他们的麻烦也是何三带来的。

    何三不再多言。即使他很想向二人询问浊泽的一切,但他看清二人防备的眼神,知道自己空口问不出什么。

    他仍需去面对他最不想面对的人。

    “黄神医,你有什么打算?这座障鬼台不算大,你想找什么药草,能不能画个图样出来,让我们所有人一起来找?”

    黄三针已经沉浸在满眼的绿意中,对何三的话很不感兴趣。

    他注意到一只紫锦斑点小虫绕过何三脚边、往草丛更深处逃窜,顾不得多话,直接掏出一个陶罐飞身扑出去。

    “哈哈……抓住了。”

    黄三针用手捂住陶罐口,挣扎着从地上起身。

    何三见状连忙扶了他一把。

    “你……”黄三针对着何三摇了摇头,“你没用,虫子见了你就跑,药草被你一挖就烂。靠你?我还不如自己动手。”

    黄三针不给何三留下任何颜面,而何三早已习惯。

    “哎……”黄三针轻呼一声,眉头皱起。

    何三上下打量几眼,即刻发现了不对。

    黄三针捂着陶罐的手指间冒出了鲜血,且鲜血见了光、很快就变成黑色。

    何三惊得张大嘴巴,不知所措。

348 挑明

    少庄主去哪儿了?

    如果有人拿这个问题去问大渊渔场的渔工,多半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有的回答是,少庄主回山庄去了。查账和清点库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好的,少庄主在渔场等得不耐烦了,自然是回山庄等消息更自在。

    有的回答是,少庄主追拿窃贼去了。昨天找上门来的东夷货商提供了一些有关窃贼的线索,少庄主当机立断,连夜赶去拦截逃走的窃贼。

    有的渔工却只在私下里议论:陈大管事逢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哭丧着脸,多半已被少庄主拿住了大错处,正在等候一个最终的发落。

    慕玉山庄派来的老账房撤走了一大半,库房清点货物的人手也减少了许多,渔工们大都认为失窃事件已经到了尾声。

    谁能想到,暗涌的潮水并未退去,仍静默着等待时机,试图将放松警惕的人一口吞噬。

    昏睡中的田恕被飞溅的水星激醒了。

    他在哪儿?

    他独自躺在一条小船上,头顶是广阔的天空,身下是浩瀚的海水。

    一根粗绳将承载他的小船和一艘身长十余丈的巨大战船牵系在一起。

    小船轻巧,随着水波起伏摇曳。战船安稳,向前行驶时如履平地。

    海水将田恕和离岛的一切事物隔绝开来。此时的田恕脑袋空空,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

    他蜷缩着、侧身躺在小船上,任由海风刮面,任由海鸟啄噪,任由战船将他带往未知的去处。

    一颗麻木的心甚至感觉不到害怕。

    “是你劫走了少庄主。”

    辜焕的语气中没有一分一毫的疑问。

    慕玉山庄依旧温暖、明亮、且生机勃勃,从未因为某个人的离去而荒芜,就算那个人曾经是它的主宰。

    每一个来到慕玉山庄的人都会折服于它的优美。这是詹小山心里的评价。

    他第一次踏入慕玉山庄,就感受到一股和大海截然不同的气质。精致的楼阁,妩媚的花木,还有隐蔽其中的乐音和笑语。

    他好像突然掉入一个温柔、多情的怀抱,所有的杀戮和仇恨都被排除在外。

    本该和他针锋相对的辜焕也换成一副温和的面孔,言行之间带着一股包容的意味。

    “我想见慕玉山庄的主人。”詹小山默认了辜焕的说法,直接表明了来意,“或者说,主人家再三邀请,我也主动做一回识趣的客人。”

    辜焕露出一个微笑。他虽然没有承认,但他的反应足以说明慕玉山庄的主人确实不是少庄主田恕。

    “詹……我应该叫你詹将军?还是……”

    客厅里只有辜焕、詹小山、沈平三人。

    不同于在茶寮时被外人打扰,辜焕此时此刻说话毫无顾忌。

    詹小山的语气同样很平静。

    “我已无将军之名,也无将军之实,你若非想笑话我,便叫我詹五吧。”

    辜焕欣然听从。

    “詹五哥。”

    这一声称呼显得过分亲热。

    可在沈平看来,海上的风浪留给詹小山和辜焕二人相似的印记,同处一室的二人在外形上倒是真的有点像亲兄弟。

    “没见面之前,我就听说过詹五哥的大名了。我做商船护卫的时候遇见过不少海寇,好几次,商船直接报上你名号就能平安脱身,可见,詹五哥的威名早已传遍东夷诸岛。见过面以后,詹五哥的智谋和胆识更是令我佩服。”

    辜焕的称赞没有夸大,也没有保留。就连沈平也认为这番话是出自辜焕的真心实意。

    但詹小山还是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倘若你们商船遇见的是我的死敌,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他意有所指,“勾魂使,铁面枪……都视我为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些人若是听说有哪一艘商船得到我的特殊保护,肯定会专门下手报复。”

    辜焕听出詹小山没有落入他话里的陷阱,便调整对策,顺着詹小山的话头,说:“这些人不仅心狠手辣,还不自量力。詹五哥只是缺少除掉他们的决心,否则,东夷诸岛哪里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詹小山有不同的看法。

    他语气冷静:“我若夸口只要下定决心就能除掉他们,那才是不自量力。我在茶寮说过,此消彼长,我们总有一天会失去抵抗之力。”

    辜焕听得脸上讪讪。

    一开始,他想将詹小山和海寇混为一谈,以此激怒詹小山。谁知詹小山觉察到不妥,几句话就说明了自身和海寇之间的敌意。他再多说一句,目的就会暴露。

    接下来,他的刻意吹捧对詹小山同样不起作用。

    他深知海上的生活是单调的。单调会让人盲目,或许是盲目自大,或许是盲目暴戾。他自己也需要时不时调整心态才能保持理智。

    所以,他才会意识到詹小山在这一方面也做得很好。他甚至可以说,詹小山做得比他更好。毕竟詹小山率领的蛟影众人同样理智、同样冷静。

    辜焕对詹小山每多了解一分,心里就多一分敬服。

    到了这个时候,他决定收起一切手段和心机,用十足的诚意换取詹小山的归附。

    “海寇肆虐,骚扰离岛,慕玉山庄不能袖手。我们和詹五哥一样,也想尽快解决纷扰,恢复平静。”

    辜焕的话近似讲和,詹小山却不敢掉以轻心。

    “我踏入慕玉山庄的每一步,都是按照慕玉山庄的主人的指引。我稍有迟疑,便遇到不可抗拒的推力。如今我亲自来了,慕玉山庄的主人仍不愿意现身。你说的解决纷扰和我理解的解决纷扰是同一个意思吗?”

    辜焕回答道:“自然是同一个意思。詹五哥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我们慕玉山庄上下都很佩服。不然,我们早就应该和劫持少庄主的恶徒殊死相搏了。我们相信,詹五哥不是恶徒。”

    詹小山沉默片刻。

    “你们的目的只是想和我联手对付海寇?”他不相信,慕玉山庄的主人心思如此简单。

    辜焕却点点头,大方承认道:“正是如此。”

    “看来,我是白来一趟了。”詹小山自顾自站起身,也不打算道别,就带着沈平往厅外走。

    辜焕连忙追上前,并出声阻拦。

    “詹五哥为何突然要走?难道你不相信我们慕玉山庄的诚意?”

    “我相信……”詹小山回过头来,目光炯炯,“慕玉山庄和我联手的目的不是对付海寇,而是……对付别的。”

    辜焕愣在原地。

349 袖手

    “别的?”

    厅外闯进来一个眉眼锐利的年轻女子。

    她接过詹小山的话头,口气爽利。

    “剿灭海寇是你的夙愿,如今现成的帮手送到你面前,你还犹犹豫豫!你前天的气概难不成是装出来的?”

    詹小山在茶寮见过贾若灵。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女人很泼辣、很有主意。

    沈平见詹小山停下脚步、却不说话,便开口反驳道:“什么现成的帮手?让我说,是陷害人的黑手才对。捏造一个失窃的借口,让无辜的人蒙受冤枉,被我们戳穿了又不服气。别说气概,你们连一点气度都没有!”

    贾若灵打量了沈平好一会儿,而后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渔女打死也不肯供出来的同伙就是你?”

    沈平被她一句话激怒,双目圆瞪。

    贾若灵见状,眉峰一竖,挑衅道:“你的情人咬死不松口,你小子着什么急?你要是真有本事,还用得着躲起来,让你的情人替你顶罪?”

    一方蛮不讲理,另一方自然也无理可讲。

    沈平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心里只想撕烂那张胡言乱语的嘴。

    “沈平,”詹小山叫住沈平,“他们的目的达到了,我们现在就站在慕玉山庄。一份鱼饵只能让鱼儿咬一次钩。”

    这话既是说给沈平听的,也是说给辜焕听的。

    沈平正在气头上,没有即刻听明白。可辜焕明白。

    “你想见鲍兰,很容易。”辜焕一边对沈平说,一边朝贾若灵使了个眼色。

    贾若灵顺从地退到一旁。

    沈平这才察觉到什么,一时懊悔不已。

    局面原本尽在詹小山的掌握之中,可他的急躁却令詹小山陷入被动。

    “詹大哥……”沈平的声音充满了愧疚。

    詹小山却不让他说出更多。

    “容易就好,希望辜护卫不会让我为难。”

    “当然。”

    辜焕大度回应,又请詹小山入座。

    沈平看见贾若灵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却没有心思和她争论了。

    四人都坐下来说话。

    “前阵子,蛟影挫败了勾魂使,这件事在海上引发的震动已经传到了地上,安州军督府自然也收到了风声。”

    听辜焕提起正事,詹小山也集中精神,沉着应对。

    “蛟影的名字入了军督府,也会被当成海寇一类的存在。你是想提醒我这一点?”詹小山问。

    “军督府的看法并非一成不变,这个提醒对蛟影来说可有可无。”辜焕否认道,“我想说的是军督府听到风声后作出的决定。他们想要趁机彻底剿灭勾魂使。”

    詹小山心中一动,却不说话。

    辜焕只得继续说:“詹五哥怎么看待这件事?你觉得谁能取胜?”

    “都有可能。”为了让这个回答不显得敷衍,詹小山还解释了几句,“安州水军先前什么也不做,而特地选择在勾魂使死伤惨重的时候出手,很可能会错估勾魂使的实力。勾魂使的残暴成性,不会因为一次失利而奔溃。他们不仅会打劫商船,还会打劫其他海寇。只要填补上损耗,他们的实力很可能不减反增。”

    辜焕听得出,詹小山并不看好安州水军。

    “若是海寇大败,一切还好说。若是安州水军大败,事情就不同了。军督府或许会想到招纳蛟影诸人替安州水军效力。你是蛟影的领头人,没了你,蛟影就不是蛟影,可有了你,军督府决不会招纳蛟影。”

    辜焕能够说出这番话,已经证明他了解詹小山的过去。

    詹小山心生疑惑。知道他的过去的人屈指可数,且并不包括眼前的辜焕。

    “你们想看到安州水军大败,想看到韩爽束手无策?这对你们慕玉山庄有什么好处?”詹小山话虽问出口,心里却有自己的计较。

    倘若安州水军一败涂地,海寇崛起必然势不可挡,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没有好处。”辜焕对他摇了摇头,转而又说,“对慕玉山庄没有好处,但对蛟影、对你,好处颇多。一来,安州水军的弊病早一天暴露,便能够早一天得到消除。二来,无能之辈无地自容,最终让位给有才能的人,大快人心。只要詹五哥不在暗中插手安州水军这次剿灭勾魂使的行动,将来的好处都是你的。”

    詹小山差点被说动了。

    恢复青蛟军的声名,令安州水军威震东夷,这些事情只出现在他的梦里。

    如今,梦境有了变成现实的可能,所用的办法比他选择的迂回道路简单十倍。

    只要他不去想背后操纵整件事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他就能朝着他的目标迈进一大步。

    可他能不去想吗?

    当年他遭遇了靖南王的驱逐,就是因为他不去想。

    他埋头于训练水兵,埋头于造战船,埋头于研究古书上几句没有来龙去脉的记录,就是不肯抬头看看安州之外的世界。

    他已经吃过很大的教训了。

    “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的。我们想先见一见鲍兰,这不算什么为难的条件吧?”

    詹小山没有马上答应,只是试探着提出了请求。

    辜焕面色未改,毫不犹豫回答说:“等詹五哥考虑清楚,沈兄弟自然能够见到鲍兰。我说到做到,希望詹五哥也能说到做到。”

    詹小山没有再多说什么,缓缓起身。

    这一次,没有人出来阻拦他的去路。

    辜焕最后对詹小山嘱托一句:“我们少庄主就请詹五哥关照了。”

    他语气平常,像是在客套。而后,他又命贾若灵送二人下山。

    詹小山带着沈平离开了慕玉山庄。

    他不知道慕玉山庄的主人是否识穿了他来此的另一个目的:救出郑夫人。

    他也不知道田恕这个少庄主在山庄主人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

    山庄主人今日提出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如辜焕所说的,很容易办到。但这远远不是山庄主人所图谋的全部。

    摆在詹小山面前的路只有一条,他必须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詹大哥,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们看起来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少庄主。”沈平默默走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

    詹小山暂时收起万千思绪,对着沈平无奈一笑。

    “我也希望你对鲍兰的关心看起来能够少一点。”

    沈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装作是在看路。

    詹小山放声大笑,拍了拍沈平的肩头,说:“我们既然去了慕玉山庄,就表示我们在乎,在乎鲍兰,在乎真相。这是瞒不住的。你不用自责,也不用担心。他们暂时不会把我们当成敌人来对付。而且,我已经决定答应他们刚才的条件。你很快就能见到鲍兰了。”

350 闲谈

    容州城的一天从一场小雨开始。

    天气又变冷了。

    南街的石子路无人踩踏,此时仍湿漉漉的。

    卖糖糕的摊子今天转头卖起了煨豆子,豆香从街头流入小巷,钻进一个灵巧的鼻子里。

    “我闻到煨豆子味了!”

    小蛮叫唤一声,咬字含糊,音量惊人。

    她趴在一床褥子上,脸朝着屋门,脑袋微微昂起。

    这间屋子不大,摆设很多,到处都积了灰尘。即使经过简单的打扫,屋子里也存留着一股陈腐的味道。

    从屋外进来的老虞看了一眼坐在床头、因为疲惫而陷入沉睡的少年,故意说:“我怎么没闻到?”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却没有即刻打开。

    “有!肯定有,我自己去看!”小蛮两掌撑在床上,两腿一缩一蹬,就要坐起来。

    老虞开口阻止:“你背上有伤,不能乱动。”

    小蛮眼珠子一转,又趴下了。

    “我背疼,要吃煨豆子才能好。”

    老虞一听,不禁失笑,说:“等会儿,我给你买。”

    小蛮这才心满意足。

    “老头,你真是个好人。昨夜我还拿灯台砸你,你也不恼我。”她偷偷暼了老虞一眼,憋着笑说。

    老虞皱起眉头,对这个称呼有些不满意。

    “老头,不好听,我不喜欢。旁人都叫我老虞。”

    小蛮抿着嘴,点了点头。

    昨夜她半昏半醒,以为自己就要被酒婆子杀死,没想到遇见了救星。

    背上的伤有点疼,但也没那么疼。比起死去,她不怕疼。

    “老虞……我好像听先生提过……老虞,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小蛮童言稚语,似乎毫无心机,可当老虞问起她话里的先生是何人时,她却说:“先生就是先生呀,你认识他吗?”

    老虞思索片刻,由二人逃脱的地点想通了关键。

    “白先生。”

    小蛮倒吸一口气,紧紧盯着老虞的脸,却看不清对方的喜怒。

    “那白先生跟你有仇?”她战战兢兢,心事全写在脸上。

    老虞注意到少年的眼皮微微颤动,却当作没看到,回答说:“没有。”

    小蛮这才放心下来。

    “那你是先生的朋友吗?”

    “不是。”老虞说。

    小蛮听后,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将哭未哭。

    “小丫头……”

    “我叫小蛮,不叫小丫头。”

    “小蛮,”老虞也改了口,安抚道,“你刚才还说我是好人呢?”

    小蛮没有出声。她想起来了。

    先生提起老虞这个名字的时候对她发出过的警告:别招惹,别相信,别得罪。

    “我若想害你,昨夜何必救你?”老虞继续说。

    小蛮不知所措。她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几年前那个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年纪,遇到无法处理的麻烦只能作出一个反应。

    哭喊。

    就在这时,路婴突然睁开双眼,站起身来,挡在小蛮面前。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脸颊和眼眶全都向内凹陷,瘦得不像样。

    老虞没有回答他,反倒直直看着他,明知故问:“你醒了?”

    路婴脸上一红,好像被对方洞察一切的目光扇了一巴掌。他早已醒来,却想听一听老虞会单独和小蛮说些什么,才会决定继续装睡。

    有路婴应付老虞,小蛮也停下了哭喊。

    她被房间里的灰尘呛得咳嗽几下。

    “我一开始是好奇你们为什么会从红姬的酒馆里逃出来,现在是好奇白先生的人为什么会从红姬的酒馆里逃出来。小蛮的伤还得养几天,我们随意说说话,解解闷也好。”老虞语气平和,毫无逼迫之意,问二人,“酒馆里发生了什么?”

    路婴闭上眼,似乎还没有从睡意中彻底清醒过来。

    “你不说,我连那个地方是一家酒馆、酒馆的主人叫做红姬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老虞把他也当成了白先生的人,他没有急着否认这一点。

    小蛮暂时还是他的同盟。

    老虞又问:“那你们是怎么落到红姬手里的?你总该知道……”

    “你和红姬是仇人吗?”路婴不等老虞问完,就抢着开口。

    “不是。”老虞仍有耐心,就像是真的无事可做,才有了这份谈天说地的闲心,“我和白先生、和红姬之间都没有仇怨。就算有,我也不会杀死你们来泄愤。牵连弱小,连禽兽都不如,不是吗?”

    路婴终于放下一点防备,对老虞说:“你去那里……去酒馆想查什么?我可以帮你。”

    老虞笑了笑,将食盒放在路婴面前一张较为干净的椅子上,随后将它打开。

    “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他拿出一块干饼,撕了一半递给路婴。

    路婴接过来,看着老虞吃掉剩下的半块干饼,才松了一口气。

    “我想吃煨豆子……”小蛮从路婴身后发出了她的祈愿。

    路婴和老虞同时答应了一声“好”。

    “我去买吧,你先吃点东西。这里仍在容州城内,你们随时可以离开。”老虞做出安排后,便出门买煨豆子去了。

    小蛮听见脚步声远去,即刻从床上跳起来。

    “走走走,我们快走。哎哟……”她伸手去拉路婴,谁知牵动了后背的伤处,疼得她叫出声来。

    路婴没有动。

    “你走吧。你安全逃出来了,可以去找白先生了。”

    小蛮眼角泛泪,忍着痛问:“那你呢?你不跟我走?”

    “我要留下来。”路婴说出他的借口,“红姬无缘无故囚禁我,我不弄清楚,心里总觉得不安。”

    其实,他只是不想不明不白跟着小蛮去见白先生。他笃定那是一条绝路。

    小蛮却不肯听。

    “不行!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得报答我,你得跟我去见先生!”

    路婴料到她会胡搅蛮缠,即刻劝说道:“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你别发小孩子脾气了,赶快走吧。老虞就快回来了,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了……”

    “就是他!先生说不能招惹他!你这么笨,肯定会惹恼他,肯定会死的。快点跟我走。”小蛮没有多想,脱口说出白先生的警告。

    路婴听在耳中,心里却涌起欢喜。

    连白先生都忌惮的人物,对红姬毫无畏惧的人物……

    老虞多么适合用来做他从暗楼的人手里安然逃脱的借口。

    将来,他只需要对王妧提起老虞的名字,自然能够证明他和暗楼毫无勾连。

    现在,他只需要踢开小蛮、独自留下。

351 反思

    秦湘湘来得很不巧:俞舟堂大门紧闭。

    她受王妧所托,来俞舟堂传个口信,谁知出师不利。

    打听之下,她才得知俞舟堂近来生意冷清、开张的时间减少许多且常有变动。

    事情没有办成,她却不着急。毕竟,王妧没有对她给出任何时限。

    小雨将停。

    秦湘湘收起油伞,打算在街上闲逛一会儿。

    可街上的冷意总想将行人赶入屋室之内。

    就在秦湘湘改变主意、打算返回揽月班的时候,她发现了一道行为鬼祟的人影。

    她记得,那人应该算是小荷的随从、名叫姜乐。而她之所以对姜乐印象深刻,是因为姜乐的言行举止太像一个主人、而不像一个随从。

    姜乐跟着小荷第一次来到揽月班的时候正好撞见无赖撒泼。

    秦湘湘当时就做出了判断:姜乐并不单单因为听从小荷的命令才出手、而是由衷厌恶无赖们的无耻行径。

    这样一个正直的人,此时此刻却跟踪在一个青年男子身后,意图何在?

    秦湘湘不能不感到疑惑。

    姜乐也发现了秦湘湘。

    街上行人稀少,他即使落后很多步,也不会丢掉他的目标。

    “你在这里做什么?”秦湘湘毫无顾忌走上前去,出声询问。

    不管姜乐是在替小荷办事,还是他自己主动跟踪那个人,秦湘湘都很好奇。

    自从王妧点明了小荷在对付容圣女一事上留有后手,秦湘湘就对小荷彻底失去了信任。

    小荷到底瞒着她做了什么事,她无从查明。眼前的姜乐或许能替她解惑。

    姜乐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经不习惯于开口说话,便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小荷不喜欢你多话,对吧?”秦湘湘试探一句,“你也不喜欢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姜乐一声不吭,加快脚步向前追去。

    青年男子的行动也遮遮掩掩,走了几步就拐入一条巷子里。

    秦湘湘不想被姜乐撇下,只能用话语拖延:“连我都能发现你在跟踪那个人,你就不怕那个人也发现你了?他是故意要引你去一个地方,反过来拿下你?”

    姜乐很想让秦湘湘闭上嘴巴,但他知道秦湘湘不会听他的。

    他不喜欢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吗?

    不。

    他在山里追踪野猪和野兔的时候,也是偷偷摸摸的,但他很自在。

    他是一个猎人。

    捕猎是猎人的天分。

    可当他捕猎的对象变成人的时候,他心里便结了疙瘩。

    难以消除的疙瘩……

    即便如此,他的天分也没有减少。

    “那个人没有发现我,我知道。”姜乐终于开口。他的嗓子几乎哑了。

    秦湘湘一手握伞,一手遮住嘴巴,压低声音,问:“那人是谁?”

    姜乐没有回答。

    小荷告诉他,那人是鲎蝎部圣女的走狗、正在积极拉拢更多的帮手来平息城中兴起的不利于容圣女的流言。

    秦湘湘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一句:“那你知道他要去哪儿吗?”

    姜乐不知道。

    或者说,他的任务就是找出那个人最终的目的地、找出容圣女潜在的帮手。

    小荷交代他,他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暴露计划。除此之外,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事,就算捅破天,也有人帮他兜着。

    但是,小荷越是这么说,他越是什么也不想做。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场跟踪任务,好让内心归于平静。

    可老天总不肯让他如愿。

    青年男子确实找到了三个帮手,而几人的目的地却出乎姜乐的意料。

    城南小巷。姜乐来过这里。

    沾满油污的坛子应声裂成碎片,香油四溅,最终流向木门之前低洼的雨水坑。

    木门是打开的。

    姜乐所跟踪的青年男子四人却不见踪影。

    林老娘!

    他心里发出了呐喊,双腿发力冲向木门。

    门后是林老娘的家。他跟着小荷来过一次,见过林老娘一面。

    林鹿儿记挂于心的母亲已经被小荷收服,近来说了不少不该说的话、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

    姜乐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止。

    他凭什么阻止?

    而今,被流言中伤的容圣女派人找到了幕后黑手,他却不得不阻止。

    是与非,他已经分不清了。

    就算违背小荷、暴露身份,他也得救人。

    “你是……何姑娘的护卫?你怎么会来?”林老娘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

    她的平静和姜乐的焦急冲撞到一起,激起了一场骤雨。

    “杀人啦!”

    大颗的雨滴伴随着尖锐的喊叫声打落在地上,也打落在姜乐脸上。

    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天杀的牛二斗!也不知道他那张破嘴又招惹到什么人了。别理他,快进屋躲躲。”林老娘飞快堵上自家大门,又自顾自跑回屋内。

    姜乐没有动。

    撑开油伞的秦湘湘也没有动。

    容圣女的手下误把住在林老娘隔壁的邻居当成了散播流言的人了。

    他该救人吗?

    姜乐问自己。

    他若出手,他的身份很可能就会暴露,小荷的计划也会跟着暴露。

    他若不出手,就要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人遭殃。

    如果说,他违背小荷去救林老娘是因为林鹿儿,那么,他违背小荷去救一个陌生人又是因为什么?

    凄厉的喊叫刺入姜乐耳中。

    他的脸是冰冷的,他的手也是冰冷的,但他的心却跳得越来越快、变得越来越热。

    他记起了出发前小荷对他的叮嘱。

    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包括……

    杀死他跟踪的目标,毁灭一切证据。

    这个办法,既能保护小荷的计划,也能保护林老娘和那个无辜的邻居。

    他可以出手,但他必须下死手。

    这就是小荷对他的叮嘱的全部深意。

    小荷早就料到林老娘的行动暴露了吧?

    “没声了……”

    秦湘湘并不知道姜乐内心的挣扎,只是发出了提醒。

    话音未落,姜乐已冲出门外。

    落后一步追赶出去的秦湘湘只见到一道摔倒在地上的人影。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被泥水溅污的脸,那人已经连滚带爬逃向巷子口。

    秦湘湘盯着邻居家半掩的门,没有上前。

    她听到几声呼喊和唾骂。

    喊声底气十足,和方才惊惶绝望的人声毫不相同。

    又一道人影摔出门外。

    秦湘湘躲在伞后,数起数来。

    一个……

    两个……

    四人全部落荒而逃。

    她想,这样的姜乐才是她印象中的姜乐。

    她又想,这四人肯定会给小荷带来很多麻烦,可她一点也不为小荷感到担忧。

352 求助

    俞溢没能说服熊暴石,令她回心转意。

    昨天,熊暴石便与他分道扬镳了。

    今天再次进城,俞溢直接找到了俞舟堂的管事张原在城内的住处。

    “原叔?”

    张原是个干瘦矮小的中年男人,天生长了一张严肃的脸,让人觉得他永远没有心情放松的时候。

    “你这臭小子!还敢进城来?”

    张原匆匆忙忙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捧半碗没吃完的藜羹。

    俞溢立住脚,不敢上前,等待着一顿训斥。

    果然,张原骂骂咧咧放下碗,走到院子里的俞溢面前,巴掌高高扬起、轻轻放低,打了俞溢的手臂一下。

    “原叔,我知道错了。”

    俞溢和俞舟堂收养的其他孤儿一样,都是张原看顾着长大的。

    张原嘴上骂得难听,心里对俞溢却是爱护的。

    而俞溢心里也知道这一点。他一向敬重张原。巴掌打来时,他都没想过要躲。

    “你干的好事!说要出去闯一闯,好呀你,真会闯!给我闯了那么大的祸,现在知道怕了?知道找我给你善后了?”

    这就是俞溢一直不敢来见张原的原因之一。他逃离西二营,肯定会被当成逃兵,受到军督府的追缉。除非石璧东山再起,否则,他已经断了从军之路。

    “原叔,事发突然。有石总管在西二营,姓厉的欺负我,我还能找机会还回去。但如今他们鲎蝎部占据大势,姓厉的要对付我,我哪里招架得住?”

    张原对详细的情形并不了解,只知道前阵子西二营有数十名兵士连夜出逃、其中就包括俞溢。

    虽然他认为俞溢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他仍不赞同俞溢的做法。

    “你就是冲动!就是做事顾头不顾尾!就算你待不下去了,也该慢慢筹划,堂堂正正地离开。哪儿需要走到这一步,连容州也待不下去?哎!”张原唉声叹气,又催促道,“去,自己收拾两身衣裳,今晚就走,先去安州,我……”

    见俞溢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张原猛地住了口。

    他气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对俞溢劈头盖脸骂道:“没良心的臭小子!要不是把你小子养大不容易,我才不管你的死活。还敢对我皱眉挤眼的?真是出息了!”

    俞溢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原叔,你先消消气。我……我没打算要走。”

    张原听了这话,才真正生气了。

    “不走?你留下来想做什么?俞舟堂能留你吗?我这儿能留你吗?你要是想气死我就直说,我……我才不受你的气!”

    俞溢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会惹恼张原。表明了心意后,他忙对张原解释内情。

    “我追随石总管逃出西二营后,奉命护送一位刘姑娘。我们路过九首山的时候,被熊氏劫持了。熊氏要求我下山取一样东西去换刘姑娘的命,所以,我不能走。”

    张原听后消了一半的气,随后说出了另一半气恼未消的原因。

    “你仍愿追随石璧?”

    面对张原的质疑,俞溢有些犹豫。

    “不然是为了什么?”张原见到俞溢的反应,又追问,“难道……那位刘姑娘是什么身份?石璧特地点了你一个人护送她?”

    俞溢看了张原一眼,答案已写在他的脸上。

    “刘姑娘是靖南王的女儿。”

    “靖南王的女儿,姓刘?”张原问。

    俞溢点点头,作为回答。

    张原揉了揉额角,转过身,背着俞溢走了两步。

    “这件事牵涉太多,太复杂,我们不该贸然插手。”他说,“我先把这事上报,等一等少庄主的指示。你应该知道了?田恕已经是慕玉山庄的少庄主,将来也会成为俞舟堂真正的东家。以后你见了他,不要像以前一样、说话没轻没重的,知道吗?”

    俞溢对田恕身份的转变有所耳闻,但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原叔,我只想救出刘姑娘,其他事,我不会插手。我连厉氏都惹不起,怎么敢去招惹鲎蝎部、招惹靖南王?这件事要是传到夫人耳朵里,夫人肯定会阻止我去招惹这些麻烦。可是,我真的只想救她,原叔,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之所以想用熊暴石为质、换回刘筠,是因为向张原、向俞舟堂求助很可能引来更多阻碍。

    这也是他迟迟不来见张原的第二个原因。

    张原听到俞溢话里仍当田夫人是慕玉山庄的主事人,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夫人她……已经不主事了。少庄主占了名,田庆占了实。慕玉山庄已经变样了。”

    俞溢愣在当场。

    他摇着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可能……夫人出了什么事?她病了?”

    张原回过头来,见俞溢满脸震惊和悲痛,有些不忍心说出真相。

    “夫人应该没有抱恙。只是……你我都管不了山庄里的事。你想救那位刘姑娘,少庄主多半也不会支持。”

    两件难题缠绕在一起,搅得俞溢脑袋绷紧、疼痛不已。

    无论如何,他总得做些什么。

    “不管少庄主是否支持,我都等不了那么久了。原叔,熊氏要求我下山取的东西是府衙里的一份文卷。我想潜入府衙,把那份文卷偷出来。”

    张原很了解俞溢的固执。

    他欣赏俞溢一往无前的勇气,却担忧俞溢单枪匹马、难成正果。

    “救人,没问题。救靖南王的女儿,有问题。鲎蝎部在西二营做了什么事,你比我清楚。石璧和靖南王的女儿为什么要逃命,你也很清楚。你说你只想救人?你怎么不想想,那位刘姑娘身为靖南王的女儿,注定避不开这些纷争。可她却没有自保的实力。她迟早会遇到无法翻身的局面。你侥幸救了她一次,却救不了她第二次。”

    俞溢想到刘筠可能受到的伤害,心头就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

    张原继续劝说:“倘若她一败涂地,你也难以抽身。俞舟堂保不住你,慕玉山庄不会保你。那位刘姑娘,她会保你吗?她能保你吗?”

    被爱意蒙蔽的年轻的眼睛是看不见这些困难的。张原出于对后辈的爱护,正在替俞溢揭开障目之叶。

    “不……”俞溢吐出一口气,试图缓解头疼,“她不是除了我,就一无所有。她把那个女人当成了盟友,是我不相信她,害她落到孤立无援的地步……”

353 帮手

    苏兴忘了向六安问明一件事。

    他应该上哪儿找到萧芜?

    犹豫片刻,苏兴决定把这件事当成六安对他的一次考验。

    他原本打算在打铁街找的帮手是个破落户,人称乔老四。

    乔老四极好赌,和暗楼散人唯一的联络就是充当一个生钱的柜子。

    只要别人肯陪他赌,他便能翻箱倒柜找到最后一点傍身的银钱、随后一次输个精光。

    乔老四既知道暗楼的存在、又和暗楼牵涉不深,而且,乔老四一直留在橡城不挪窝,就算他不去刻意打听,也能知道橡城暗处的许多阴私。

    苏兴认识乔老四的时候,所追随的那位长老还得势着。那位长老爱财如命,唯一一次破财就对应在乔老四身上。

    那一夜,乔老四手气极差,输光了身上所有的财物,那位长老仍不肯放过他。最后一把的赌注是乔老四从他的情人手里讨来的一支玉簪。不知怎的,乔老四突然间时来运转,赢回了当夜输掉的财物,还狠狠敲了那位长老一笔钱。

    苏兴至今仍记得那支玉簪的式样。

    因为,乔老四的好运气没有持续多久,他当场就把那笔钱输掉,而且把玉簪输给了苏兴这个赌桌的新手。

    乔老四迷信苏兴拥有新手的运气,后来还拉着苏兴陪他凑了几个赌局。侥幸赢了几次,乔老四更是把苏兴当成了宝贝。

    后来,因那位长老失势,苏兴疲于奔命,渐渐和乔老四失去了联系。

    如今苏兴再次来到橡城,遇到麻烦时第一个想到的帮手就是乔老四。

    无论是找到门路把证人暗中送出橡城,还是找到萧芜落脚之处,乔老四都能帮得上忙。

    见到印象中的破旧客店变得更加破败,苏兴有些担心乔老四搬去了别处居住。

    好在,他很快就发现了他要找的人。

    乔老四还是那副眼皮耷拉、无精打采的惹人厌烦的模样。他比苏兴年长几岁,看起来却像年长了十岁不止。

    他虽然和苏兴打了个照面,却没有认出苏兴,自顾自走向客店前门。

    “乔老四,你瞧瞧我是谁?”苏兴不得不开口叫住对方。

    客店内的昏暗遮住了许多不可告人的私心。

    乔老四回过头来,眯着眼睛打量了苏兴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苏……呸呸呸,”他改口说,“兴老弟,是你呀?”

    乔老四嘴角向上一扯,扯出一个假笑。

    苏兴也知道自己和乔老四只是嘴上的兄弟,他不会自讨没趣去计较这些。

    “没错,就是我。我路过这里,就想找你验一验我这双手的运气还在不在。”

    乔老四一听,小小的眼睛放出了亮光。

    他的笑意多了几分真诚。

    “在!肯定在!我……”

    他的话被他肚子里发出的鸣响打断。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面露难色。

    “嘿,我们先去找点东西垫垫肚子。我正好也饿了。”苏兴提议道。

    乔老四哪有拒绝的道理?

    他拉着苏兴的手,亲热得像是在招待久别重逢的密友。

    “付老板的下酒菜那是一绝,你肯定得尝尝。走,我就住在二楼,我……付老板,我的好兄弟来了,你把好酒好菜都送上来……”

    “放你的狗屁……”

    一道深沉的嗓音从一条短柜后传来,一张苍白的面孔随之出现。

    青年男子五官清秀,却浑身暮气。就像是这间破败的客店化身成人,却弄错了人间的年岁,以青年的躯体承载了一个苍老的灵魂。

    但付老板确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整日坐在短柜后,很少走动,初次见到他的人肯定不会发觉他断了一条腿。

    “一手钱,一手货,谁也不能坏了我的规矩。”

    乔老四放开苏兴的手,扭头扮了鬼脸,嘀嘀咕咕:“一脚钱、一脚货还差不多……”

    接着,乔老四头上就被一个茶杯砸中了。

    苏兴没有看见出手的人,只知道付老板毫无动作。

    乔老四捂着头上被砸到的位置,似乎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人,既不敢还嘴,更没想过要还击。

    “哎,兴老弟,你看这……”乔老四对苏兴露出为难的神色,意思再明显不过。

    苏兴把这笔账算到六安头上,大大方方掏出一贯钱放到付老板面前。

    乔老四高兴坏了,重新拉起苏兴,踩着朽烂的楼梯、吱呀吱呀上楼去。

    后院还有更宽敞的房间,但乔老四偏好住在楼上。

    苏兴和一个散发着浓重脂粉味道的人擦肩而过,回头看了一眼,却被那人的身量和衣着迷惑住,辨不出那人是男是女。

    “来,咳……”

    乔老四打开二楼的一道屋门,想请苏兴进屋,却被门上飘落的灰尘呛到口鼻,忍不住咳了两下。

    苏兴落后一步,避免了一次难堪。

    “屋子小,但我一个人也够住,你说是吧?”乔老四一边说,一边给苏兴搬来一只三条腿的木凳。

    木凳残缺的一角靠在一堆杂物上,正好稳稳地立住。

    “坐,酒菜一会儿就来。”乔老四指着木凳对苏兴说,自己则随意盘腿坐在一张破席子上。

    苏兴对即将送来的酒菜毫无期待,甚至觉得他方才交出的那一贯钱是白白破费了。

    屋子很小,连张睡床都摆不下,杂物却很多。蛛网和灰尘积满了每个角落。阳光只能在傍晚时分从西边的小窗透进来一会儿。

    他回想自己更落魄的时候,也没有像乔老四这样窘促。

    此时此刻,苏兴的心里生出了迟疑:几年变化,乔老四的消息还像从前那样灵通?

    “乔老四,我这次来,除了想试试手气,还想找个人。”

    苏兴按捺不住心头的急切,也想尽快离开这个肮脏破旧的地方,便直接说明了来意。

    乔老四眼巴巴等着付老板送来的酒菜,嘴上应付着:“找人?那容易。只要人在橡城,我就能给你找出来。”

    苏兴见乔老四仍旧像从前一样好说话,也放心许多。

    “人确实在橡城。我有急事,就不跟你啰嗦了。我想找的人叫作萧芜,你听说过这个人吗?”苏兴接着说。

    乔老四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迷茫。

    “萧芜?那人好像是块硬骨头。怎么?你招惹他了?”

    苏兴当然不能说出实情。

    于是他现编了个借口,对乔老四说:“我碰着个仇家,对方抬出萧芜的名头来吓唬我。我偏不信,就想找那个萧芜来对质。”

354 藏匿

    贾家在橡城有多少产业,孟树坚并不十分清楚。

    自从他决意离开贾家,贾若岚就不再让他插手贾家的事务。

    贾若岚在橡城置买的住所的方位,是贾家三妹贾静告诉孟树坚的。

    今天,孟树坚特地绕路去城南的点心铺,买了几样贾若岚从前爱吃的点心,才上门探访。

    他准备说服贾若岚准许他带着贾玉棠前去梓县。

    哪知,贾若岚因为一些生意上的急事,天一亮就离开了橡城。

    孟树坚扑了个空。

    贾静没有说出大姐的去向。身为主人的她对客人颐指气使,没有半点心虚。

    “我大姐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你也不想想,出了贾家的门,你还能不能混成个人样?”

    孟树坚见此情形,索性对贾静摊开。

    “我带小棠出门几天,很快就会把他送回来。你替我转告你大姐。”

    说完来意后,孟树坚便打算告辞了。他没有兴趣留下来忍受无端的羞辱。

    贾静听了他的话,不但没有急恼,反而嗤笑出声。

    她很想看看孟树坚得知真相后的嘴脸,便说:“你一来到橡城,就把玉棠骗去见你,我大姐怎么可能对你毫无防范?”

    孟树坚眉头一皱。

    “你大姐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她对我是有不满,可我的事比不上贾家的正事重要。等她办完正事,回头找我算账,我也认了。”

    贾静年纪轻轻,面对孟树坚却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她毫不掩饰心中的不屑。

    “我大姐平时除了操持家业,最用心的就是教养玉棠。你确实不重要,但你若想带坏玉棠,我们贾家上下绝对不会放过你。”

    孟树坚沉默了一会儿,心中猜测着贾静又想借着贾若岚的名义给他添什么堵。

    “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昨夜不肯让我带玉棠回来,害我被大姐训斥。我只能做一些事来讨大姐欢心,顺便教训你、别异想天开。”贾静承认自己耍了一些手段,“玉棠平时很听我的话。我和他做了约定,等你出门,他就会偷偷溜出来,去某个地方见我,除非……他不想认我这个三姨。”

    孟树坚听完,不再和贾静啰嗦,转身就往外走。

    一路上,他想起了许多旧事,精神有些恍惚。

    回到落脚的客店后,孟树坚才发现,贾静也跟来了。

    留在客店照看贾玉棠的随从见孟树坚神色不对,心里一着急,便猜到了原因。

    借口要和随从玩捉迷藏的贾玉棠已不见踪影。

    孟树坚只交代随从不要让任何人带走贾玉棠,却从未限制贾玉棠的行动。

    随从听从吩咐,一心防备着外人,又岂会防备他所照看的孩子?

    换作是平时,孟树坚再难也能想出办法找到小棠。

    但此刻的他却一筹莫展。

    为了避人耳目,他将随行的人手减到最少,根本做不到大张旗鼓去找小棠。

    能够靠得住的老朋友早在他进城之前就出城了。老吴甚至告诫过他不要进城,此时怎么可能赶来帮忙呢?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时间。

    孟树坚心里很清楚,他必须尽快带小棠离开橡城。迟一天,就多一分变数。

    但贾静毫不知情。

    她悠然自得,命随从给她泡一壶新茶。

    “如果你能够找到玉棠,我就服你,让你把玉棠带走也无妨。”她的口气里仍充满了对孟树坚的轻视。

    贾家是做玉石生意起家的。

    奉州贫瘠之地,却出产一种名叫崐紫的美玉。

    数十年前,贾家先辈将崐紫玉背出尚处于闭塞之中的奉州,几番筹措之下,身价百倍。

    后来经历了起落,贾家的声势已大不如前。

    到了贾若岚这一辈,旁支嫡系,明争暗斗。家业虽大,却被各人侵吞鱼蚀。

    只有名分上的当家之主贾若岚仍在苦苦支撑,维持贾家的最后一点体面。

    这些是孟树坚在贾家生活了几年后得出的结论。而身为贾家血脉的贾静却不这么想。

    在贾静看来,贾家是孟树坚高攀上的姻亲。要不是说媒的人身份高贵,贾家未必肯收留孟家这个无名无分的外室子。

    她的大姐家财万贯,孟树坚却身无长物、和孟家的家业沾不上半点关系。

    她的大姐才干过人,孟树坚却连一间小小的铺面都打理不好。

    即便如此,孟树坚还不知足,有事没事总是要找出一些由头和她的大姐争吵。

    贾静撞见过许多次。

    这些争吵深究下去,都是因为玉棠的腿疾。

    贾家所有人对孟树坚的不满加起来都比不过贾静一个人对孟树坚的厌烦。

    贾静把这一点当作自己和大姐贾若岚关系亲密的佐证。因为,贾若岚把孟树坚赶出了贾家。

    “三妹……”孟树坚按捺住心头的怒意,好言相劝,“我是要带小棠去看大夫,不是乱来的。你让他藏到哪儿去了?把他找回来吧。”

    孟树坚的称呼听在贾静耳中,完全是一种冒犯。

    贾静跳脚的样子就像是被热茶烫着了。

    “谁是你三妹?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配不配?什么玩意!”

    贾三妹怒目圆瞪,骂起人来毫不留情。

    孟树坚面色凝重。

    “静小姐消气。我所做的事,都是为了小棠好。贾夫人没有一个健康的孩子,时间越长,旁人对她的议论和攻讦只会越多。静小姐身为贾夫人的臂助,应该多替贾夫人考虑。”

    说出一个个疏远的称呼,孟树坚的心也慢慢冷静下来。

    贾静抿着嘴,看向孟树坚的目光仍带着恼恨。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要记住,玉棠是我们贾家的人,而你只是外人。玉棠只会听我的话,不会听你的话。”

    孟树坚对贾静的愚笨感到头疼。他不能理解,贾静怎么会把机灵活泼的小棠当作一个只会听从摆布的木偶。

    “我记住了。”

    从贾静口中问出小棠的下落是最快的办法,孟树坚不得不低头。

    可惜,他的低头对贾静来说却是软弱无能的求饶。

    贾静根本看不上。

    “记住就好。你有几分能耐,都拿出来让我瞧一瞧。别跟我说,你离了贾家就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孟树坚心里堵了一口气,再也不肯看贾静一眼。

    他带走随从,去向客店主人打听消息。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就理清了眉目。

355 普通

    容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为难。

    一边是催促她出城的萧芜,一边是期望她能在攻城计划中取代萧芜、成为主领的容萁。

    两人各有道理,各有建议,可容溪全都不想听。

    她既不想出城,也不想攻城,只想让时间暂停在此刻。

    然而,就算她什么也不做,外面的一切阴谋都不会因为她的意愿而停滞。

    容溪闭上眼,仿佛又听到了王妧的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逃避是没用的。

    当时在屏岭宿所,她为了保命交出鲎蝎部的秘密丹方,过后却陷入自责,甚至对回到州城心生畏惧。王妧就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萧芜,”容溪缓缓开口,“我会留在城中协助你。你记住,不要牵连无辜。否则,我日后定会惩治你。”

    萧芜和容萁都愣住了。

    “可是……”

    “没有可是。”

    话刚起头就被容溪打断,萧芜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但见容溪态度坚决,他只能悻悻退下。

    容萁对容溪的决定也有话说。

    “圣女倘若能够在攻城中立功,首领定然不会再计较圣女私自入城的事。萧芜已经把计划全部说出来了,圣女为何要放弃这近在眼前的功劳?”

    容溪想出一个借口,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萧芜经手的。我若插手,成功是萧芜计划得当,失败是我办事无能。反正,两头都讨不到好。”

    容萁被她说服了。

    为了掩人耳目,容溪戴上了薄纱面罩,才离开客店。

    “圣女,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容萁紧紧跟随。

    容溪也在心里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橡城今天的天气很好。

    阳光和煦。

    从客店出来就是一条热闹的长街。

    街上有玩耍的孩童,有勤恳的摊贩,也有过路的以卖艺相面为生的江湖人。

    从城外看,这座城气象森严、像一头无情的石兽威压着每一个血肉之躯。

    可是,容溪进城后却发现城内城外的气氛大不相同。

    穷困潦倒的,安逸富足的,形单影只的,前呼后拥的,聪明的,愚笨的,年老的,年少的……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在橡城中找到合适的位置。

    容溪不禁拿州城和它来做比较。

    如果她不是鲎蝎部的圣女,她能以什么样的身份生活在这两个地方?

    对州城,她没有答案。

    对橡城,她却可以有无数答案。

    “做什么好?”容溪自问自答,“我来过橡城几次,都没有好好了解它。今天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我就做个普通人,看两眼风景,见几个人,走一段路……”

    容萁听后很不赞同。

    在他眼里,容溪有许多大事可做、却不去做,在这里荒废时间,只会让小人有机可乘。

    可他不善言辞,也不知道容溪在报复容老二的事情上有什么打算,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走过半条街,容溪被一个躲在一辆木车后的小童吸引了注意。

    小童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光着脚、抱着腿坐在地上,双唇抿得发白。

    他的脚边是一些陶器碎片,碎片上沾了一些鲜血。

    一发现有人靠近,小童即刻撑开两条手臂,趴在地上,像只虫子一样随时准备爬走。

    这个姿势暴露出他那只扎伤的脚掌。

    容溪不由叫住他。

    “你的脚受伤了,让我看看。”

    小童仍然要逃,却被容萁绕到木车另一头拦住。

    小童又急又恼,嚎啕大哭起来,丝毫不顾忌过路人的注视。

    “别哭,我们不会害你的。”

    容溪轻声安慰,渐渐让小童平复了心情。

    “你为何一个人待在这里,脚受伤了也没人帮你处理?”容溪问。

    小童听后,眼里又湿润了。

    “我打破坛子,还扎了脚,姐姐会骂我的。”

    稚嫩的童音凄凄楚楚。

    容溪心里不禁生出了同情。

    “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家去,怎么样?”

    小童看向容溪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他的心事很好理解。

    “我先帮你把伤口包扎好,再给你买个新坛子,这样你就不怕挨骂了。”容溪补充说。

    小童垂下目光,心意已有动摇。

    “走吧。”

    容溪不等小童开口答应,便示意容萁将小童抱起来。

    她记得,城北大街有一间巫圣堂。她可以将小童带去那里。

    小童毫无反抗,任由容萁抱起他,并指路向他的家。

    容萁明白了他的意思后,犹豫着看向容溪,请求指示。

    “罢了,先送他回家,我来解释。”见到小童胆怯且单纯的目光,容溪改变了原来的主意。

    她因为这个陌生的小童,体会到一种难得的清醒。

    从前,她认为只有炼制圣丹、主持祭礼、甚至是消灭厌鬼这样的大事才是堂堂鲎蝎部圣女应该做的事。

    但在今天,当她忘掉自己的身份,真正地碰见一个无助的孩童,她才有所醒悟。

    小童需要一个坛子。

    鲎蝎部需要一个圣女。

    小童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坛子,他自己知道。

    但鲎蝎部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圣女?

    她的父亲有一个答案,容老二也有一个答案,鲎蝎部里的每个人可能都有不同的答案。

    她也应该去寻找自己的答案。

    容溪沉浸在一阵阵翻涌的心潮里,考虑着自己是否来得及做出改变,却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异常。

    走出长街,转入一条巷子,容萁忽然闻见自己的怀里发出一阵古怪的香气。

    他刚意识到小童可能有问题,脑子便昏沉沉的,手上也失去力气。

    一张苍白得像是属于死人的脸突然出现。

    容萁被吓了一跳,随即昏迷过去。

    容溪什么也不知道,和容萁一样毫无防备落入了陷阱。

    出没无常的鬼魅其实是一个人。

    乌雀对到手的猎物生出杀心,又勉强按捺住。

    她奉命暗杀容溪,在棉县失手后,又在橡城找到了第二次机会。

    这一次,她几乎可以说是得手了。

    可惜,行动仍有变数,她还不能走出最后一步。

    乌翎长老想看看她手下新晋的执事会有如何出色的表现,乌雀不敢违逆她的心意。

    只是徐涧实在无能。

    两次行动的关键时候,他两次都失去踪迹。

    上一次,乌雀遇到了六安,为避免两败俱伤,双方都选择了哑忍退让。徐涧才保住性命。

    这一次,乌雀甚至不知道徐涧落在谁的手里,更不敢心存侥幸,指望那人会对徐涧手下留情。

    她做了最坏的打算。

    “若是碰上萧芜就麻烦了……有容圣女在手,还不算稳妥,我得再找一个帮手。”

    被乌雀接手抱住的小童听见这话,插嘴问了一句:“谁呀?”

    乌雀没有回答,只让从巷子另一头赶来的手下几人照料小童、并带走容溪二人。

    巷子仍旧静悄悄。

    长街上的木车和陶器碎片很快就被人清理干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356 误撞

    苏兴暂时留在乔老四租住的屋子,享用付老板送来的好酒好菜——一碟煸豆子,两块酱骨头和半坛子劣酒。

    乔老四包揽了打听萧芜下落的事,独自离开了半个时辰,归来时带着满面红光。

    “这事成了。我有个熟人昨天还见过萧芜,我托他去打听萧芜在哪里落脚,最迟今晚,你就能见到人了。”

    听乔老四说得很笃定,苏兴也放心了许多。

    两人开始喝起酒来,嬉嬉笑笑,指东画西,胡说八道。

    几口劣酒下肚,苏兴仍保留着清醒。

    轮到乔老四说起他的正事了。

    “兴老弟,你可得把你这双手借给我用一用。我这两天倒霉透了……”

    苏兴眨眨眼,笑着答应了。

    在他见过的所有滥赌的人里头,乔老四绝对是最幸运的人。

    苏兴不清楚乔老四有什么别的进项,只知道乔老四就算输光最后一分钱、也从不向旁人借债。

    听乔老四对人说,这是乔老爹咽气前对儿子留下的唯一遗言。

    乔老四在赌坑里打滚了半辈子,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衣破肚饥,却迟迟没有走到死路,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但是,苏兴绝对不想拥有这种幸运。

    他只在这间屋子待了半天,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今天清早离开的那张舒适的睡床和昨夜那顿香甜醉人的蜜酒。

    喝着劣酒,他情不自禁想起昨天在酒馆遇见的那个女人。他在梦里对那个女人说了很多话,醒来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用完酒菜,乔老四请苏兴下楼等候片刻,他需要些时间在一屋子破烂里找出一点值钱的东西。

    苏兴欣然应从。

    他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重新来到楼下的短柜处,左右看看,却没有发现付老板的身影。

    短柜藏在未曾开启的门扇后,另一侧完全开启的门扇对着人声喧嚷的打铁街。

    苏兴低头看着短柜底部垫着的一块黑不溜秋的方形石头。

    石头上沾了一些生果渣子和汁液,引来一些蚂蚁。

    苏兴逆着蚂蚁爬行的方向,看见一道被蛀蚀得很严重的门槛。

    门槛中间被人踩踏最多的位置向下凹陷,显出几分脏污的光滑。

    阳光驻足在门槛之外一尺有余的位置,不肯向前一步,却化身成一个风姿潇洒的青年女子,落入苏兴眼中。

    金珠耳坠映出的光芒格外夺目,苏兴已经看呆了。

    “你看起来不像是住在这里的。”站在街中的女子忽然开口,所说的话即刻被街头的人声淹没了。

    苏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看见女子露出皱眉的表情,苏兴才拧了一下脸皮,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女子见到苏兴的动作,噗哧一笑,便不再理会,转身朝前走去。

    苏兴连忙追出客店外,出声阻拦。

    “留步……”

    红蔷转过身来,似笑非笑。

    “你是……我昨夜在酒馆遇见你,你还记得吗?”苏兴心情急切,语速变得很快。

    红蔷打量着苏兴的神色。

    “记得,你就是一个三十六岁、一事无成、满腹牢骚的……可怜虫。”她以玩笑的语气说出一番嘲弄人的话。

    苏兴面露惭色。

    他虽然方才也喝了几口酒,但现在毫无醉意,做不到坦然接受这样的奚落。

    红蔷却似开了一个玩笑后没有得到喝彩的老好人,一边失望,一边赔罪。

    “原来你听不得这种话。”

    现在,她才相信六安所说,发生在酒馆里的对话不是对她的揶揄,而是眼前这人真实的心情。

    但她毫无同情。

    昨夜在酒馆,六安暗示她早做准备,却没有明确告诉她应该做什么准备。

    她拿不定主意时,机会偏巧撞上门来。

    眼前这人是红姬派来盯梢六安的眼线,却来打铁街打探萧芜的下落,显然对她、对萧芜的行动一无所知。

    红蔷正好利用这一点,刺探六安来到橡城的目的。

    她不是没有怀疑这人装傻充愣、联合六安对她设下圈套。

    可她认为自己有识人之明。

    倘若这是一个圈套,她也能轻松应付这个脸上写着蠢钝二字的……

    “苏兴……我听你的同伴这样叫你。”

    苏兴听到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字,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没错。我就叫作苏兴。不知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红蔷笑而不答。

    “姑娘……”苏兴有些失落。

    红蔷抬起手来,改正道:“我是那家酒馆的主人,你不知道吗?”

    苏兴愣住了。他以为女子只是一时兴起和他搭话的酒客,没想到……

    他怎么没想到回那家酒馆问一问呢?

    苏兴有些懊恼,甚至忘了回答。

    “你可以叫我掌柜的。”红蔷说。

    苏兴连忙点头答应。

    “你住在这里?这客店太破旧了,又吵闹,又……”红蔷说到一半便停下来,看了苏兴一眼,轻轻摇头。

    “不,我不是住在这里,我是来找人的。”苏兴接过话头说。

    红蔷一听,摇头摇得更用力了。

    “这里的住客鱼龙混杂,我劝你还是少往这里来。”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不再多言。

    苏兴急了。

    他还在等乔老四下楼,心里却舍不得这重逢的缘分。

    橡城那么大,两个陌生人两次相遇在两个不同的地点,他相信自己和这个女人一定有莫名的缘分。

    权衡之下,苏兴做出了他的选择。

    “我知道这里鱼龙混杂,可我有来这里的理由。”苏兴追上前解释说。

    “找人?”红蔷重复了一遍苏兴先前的回答,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里头住的人,不是骗子,就是赌鬼,还有……娼妓,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苏兴不愿让她误会,直接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

    “我要找的人也不住在这里,但这里有人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里……”

    “等等,你说得太绕口了,”红蔷另有所图,“你要找的人叫什么?”

    苏兴咬住舌头。

    红蔷没有追问。

    “罢了,我才不沾这个麻烦。你爱找谁就找谁。你我萍水相逢,没道理刨根问底的。”

    苏兴却不这么想。

    “那人叫萧芜,我托住在这里的乔老四替我打听他的下落。你说得没错,乔老四是个赌鬼,可他消息很灵。”

    红蔷听后若有所思,说:“萧芜呀,如果我说他就住在这家破客店,你会相信吗?”

357 探寻

    孟树坚原本认为,拄着小木拐的小童很好辨认,也很好记忆。如果小棠从正门离开,客店里应该有人看见并记住此事。

    没想到,客店主人对自己的眼力很有自信。他自己能够记得住每一个住店的客人的脸,最久能够记住一个月。这是他经营客店多年练就的本事。

    孟树坚相信了客店主人的说法:拄拐的小童没有从客店正门离开。

    贾静一直紧跟在孟树坚身旁,扬言要看到他走出橡城才罢休,并时不时对他提出各种琐屑的要求。

    孟树坚不胜其烦。

    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贾家度过的那段时光。

    贾静的刁蛮随着年龄的增长变本加厉,而孟树坚已不再是那个忍气吞声的赘婿。

    “我想托你去问一问住店的客人、愿不愿意挪动到别处落脚,愿意的,我可以付给他们双倍的房钱。”孟树坚尝试用钱解决他的问题。

    贾静说她和小棠约定在别的地方见面,却留在客店不走。

    孟树坚猜测,贾静已提前吩咐人扮成住客接应小棠。

    “哼,你倒是出息了。你在我们贾家什么本事也没学到,就学会花钱摆平麻烦。可是,你有那个本钱吗?别为了一点脸面,把出门的花用全都搭上,到最后人也没落着、钱也没落着。”

    贾静摆出一副替孟树坚考虑的模样,殊不知她的明嘲暗讽根本掩饰不住。

    孟树坚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她便抢着对客店主人说:“掌柜的,这人装阔惯了,你可别信了他的鬼话。到时候坏了你的生意,这人可不会赔你。”

    见贾静故意阻拦,孟树坚心里更有把握了。

    但是,找到小棠之前,他必须先解决掉贾静这个麻烦。

    客店主人毫无动作,看着二人争论也不插嘴。

    “静小姐,我在贾家不单学会花钱摆平麻烦,还学会花钱制造麻烦。贾夫人如今不在城里,如果我……我记得贾家在城北有一家铺面,贾夫人嫌它位置不好,想把它脱手,又不肯降低价钱,所以一直留着。我猜那家铺面还在贾家名下吧?”

    这是几年前的旧事,孟树坚知晓也是正常的。贾静没有开口承认,却相当于承认了。

    “如果有人想要买下那家铺面,静小姐不能不闻不问吧?”孟树坚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你想调开我?”贾静也听出来了。

    “能不能成功,还要看静小姐肯不肯赏脸。”孟树坚口气很谦虚,行动却毫不含糊。

    他找来随从,让随从依照他的吩咐办事。

    而后,他便安心等着贾家的人找到客店来、将贾静接走。

    贾静不相信孟树坚只使唤一个随从能够打动贾家的管事,一开始还嘲笑他自不量力,后来才因为气闷而闭嘴。

    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孟树坚竟然得逞了。

    在贾家的规矩里,买卖铺面这样的事,必须由贾家当家之主作出决定,再让贾家的人出面处理。

    而橡城之中唯一能够处理这件事的人就是贾静。贾玉棠年纪小,贾五不经事,贾静根本不可能把事情甩给这两人。

    铺面最终出手的价钱是多少?请谁做中人?如何交割?

    需要处理的问题不少,她一时之间绝对脱不了身。

    “好!好你个孟树坚!”贾静当着贾家管事的面,狠狠骂了孟树坚一句,才咬牙离去。

    孟树坚的心情并未受到咒骂的影响。

    他继续游说客店主人,并拿出五十贯表达他的诚意。

    客店主人很快就被打动,亲自替孟树坚跑腿。

    有的住客拿走了双倍的房钱,也有住客毫不理会。

    客店主人赔了许多笑脸,没有得罪任何人。

    他不会告诉孟树坚客店里还有多少住客,也不理解孟树坚这么做除了白白耗费钱财、还能达到什么目的。

    孟树坚又拿出五十贯,对客店主人提出了相似的要求。

    这一次,他把退还给住客的房钱提高到三倍。

    客店主人十分惊异,但还是接受了请托,只是在心里把孟树坚当成了有钱无处使的傻子。

    又有一些住客拿走了三倍的房钱。

    孟树坚仍旧没有改变他的做法。他将退还的房钱提高到四倍。

    经过前两遭赔付,客店主人已经看清了孟树坚的决心,差点说出现有的住客的数目,方便孟树坚找到拄拐小童。

    但他最终还是守住了自己的嘴。

    住客所剩无几,孟树坚却不着急。

    只要贾静不来打扰,他有信心在城门关闭之前找到小棠。

    “最后一次,五倍。我不会再提高了。”他对客店主人这么说。

    而且,他说到做到。

    最后一次,没有一位住客离开。

    “我看,你还是向那位小姐服个软吧。你把价钱提得再高,人家还是不愿意出来。你能有什么办法?”客店主人劝说道。

    孟树坚摇了摇头。

    “不。方才那位小姐或许不会被这点小钱打动,但是,她派来接应孩子的人却不一定。我猜,那个人已经拿了房钱离开了,但那个人一定还会回来接走小棠去交差。小棠还在原来的房间里,等着我去找他。”孟树坚微微一笑,“他是个贪玩的孩子,今天一大清早就吵闹着要我陪他玩捉迷藏。”

    客店主人听出了几分道理。

    “那位客人要是回来,我肯定能认出来。”

    孟树坚这才取出另外五十贯。

    “那个人返回后指定要住的房间,我现在就提前定下,如何?”

    客店主人笑眯眯收下定金,满口答应。即使那位客人的行为不符合孟树坚的预料,客店主人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随后,孟树坚带着随从,从正门离开了客店,往南城门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他又绕路去了贾家在城北的铺面。他必须让接应小棠的人放下戒心、误以为他已经离开橡城。

    倘若那个人在数倍房钱的利诱之下仍未动心,孟树坚还得在贾静身上另想办法。

    而他此时能够做的事便是盯着贾静,并比贾静先一步返回客店。

    一切如他所料。

    奉贾静之命接应小棠的人重返客店后被客店主人认出,无法如愿与小棠接头,又不敢硬闯,只能守在客店前厅,等待贾静回转。

    孟树坚笑着询问客店主人,他预付了定金的房间在哪个角落。

    客店主人如实回答后,又向孟树坚表明了结交的心意。

    “今天发生的事,我应该能够记住很久。我姓付,在家里排行老二。不知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358 醉话

    乔老四看着眼前这个皮肤苍白、眉目细长的女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我找红蔷。”

    乌雀说明了来意。

    乔老四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对方是什么人。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我知道你是谁就可以了。”

    鬼魅般的女人仿佛懂得读心之术,令乔老四心生惧意。

    他没有多问,便离开客店,按照这个陌生女人的要求把话传给指定的耳朵。

    红蔷此时已带着苏兴回到酒馆。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已经说了,萧芜就住在那家破客店,你又不相信我。”

    红蔷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苏兴脸上讪讪。

    “我不是不相信……”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我是好奇,你怎么会知道萧芜?”

    红蔷早已想好一个说法。

    “我开门做生意,三教九流,什么客人都见过。萧芜……难道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我一个小小的酒馆掌柜不配知道他?你是看不起我呢?”

    苏兴连忙否认。他仔细一想,也觉得这话有理。

    “掌柜的,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怎么敢看不起你?”

    红蔷听后哼了一声,说:“饶你一回。”

    苏兴心头又是一荡。

    “我看你倒是顺眼,只是,昨天和你同行的那个小子一副张狂样,换作是他,我才不和他啰嗦。”

    红蔷一贬一褒,本想离间二人。

    不料,苏兴却低着头说:“就算张狂些,我对他的本事也是服气的。我还以为,在他面前,你根本看不到我呢……”

    红蔷在心里暗骂一句没用,但面色未改。

    “现在,你的好奇也消了,怎么还不走?我虽然认得许多江湖人,但我不会插手你们的恩怨。你继续缠着我,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苏兴并非想寻求她的帮助,只是想到他见了萧芜便要带着人证出城去,心里有些舍不得离开。

    他剖白说:“哪有那么多恩怨?我就是去见见他,请教他一些事,迟一会儿也无妨。”

    红蔷却有不满。

    “既然你有要事,我就不请你喝酒了。你改日再来吧。”

    苏兴一听见这种好事,心思一下子活动起来。

    “你要请我喝酒,我怎么敢推辞?我那件事不着急,喝两杯也无妨。”

    红蔷便招呼伙计拿酒来。

    男女二人各自入了座。

    酒是果酒。

    果香迷人,酒力十足。

    苏兴一口没有尝出滋味,连着喝了几口。

    今天,他没有用借口推脱,反倒是红蔷以他酒量太差为理由、劝他少喝一点。

    苏兴醉得比昨夜更快。

    “我听说,萧芜来头不小,橡城之中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和他交好,你也想攀他的关系?”红蔷看着苏兴的醉眼问道。

    苏兴对她摆了摆手。

    “就我这样的,他瞧不上。我……”苏兴停下来打了个酒嗝,用手掩着嘴,眯起双眼,想甩掉满头的醉意。

    “你倒是直率。不过,你和他非亲非故,就这样上门去请教他,他肯指教你吗?”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疑问。

    但就算红蔷的发问不合理,苏兴也已无力分辨。

    苏兴哈哈一笑,比出一根食指,左右挥动。

    “那不重要。”

    这个回答既无前因,也无后果。

    “只有你一个人在找萧芜吗?那个张狂的小子不帮你?”红蔷仿佛不经意地追问了一句。

    “我们,两个,要做一件大事。”苏兴又喝了不知道多少杯酒,说话有点大舌头。

    “那我就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红蔷又灌了他一杯。

    苏兴猛然记起六安交代的任务,酒醒了两分。

    “我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他说,“我先把那个人带去见萧芜,回头……我再向你辞行。”

    “什么人呀?”

    “人证……不对,那个执事,有问题,我怀疑他有问题,其实他没问题……对,没问题。”他还记得六安的交代,要让萧芜放过人证,他和六安才能独占功劳。

    苏兴猛地站起身来,酒力一下子蹿上头顶。他两眼一闭,向前栽倒在酒桌上。

    红蔷觉得苏兴已经醉得糊涂了,索性任由苏兴昏睡下去。

    她独自一人整理了思绪,终于用苏兴吐露的只言片语拼凑出六安来到的意图。

    红姬怀疑萧芜在橡城暗中做了什么手脚,便派六安来查探萧芜,又派不明就里的苏兴来盯梢六安。

    可六安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说动苏兴联手给萧芜设下圈套:送一个人证去见萧芜,令萧芜自乱阵脚。

    想到最后,她心里还存了几个难以消除的疑虑。

    人证是什么事的人证?

    执事二字到底是苏兴口误,还是那个人证的真实身份?

    六安知道她在橡城有哪些耳目,就算避开她打听出萧芜的下落也不难,为何要让一无所知的苏兴莽莽撞撞、落入她的手里?

    这些问题,她必须想办法找出答案。

    乔老四的消息刚好在此时传来。

    想见她的人不敢大摇大摆来到酒馆,只得通过乔老四秘密传话求见。

    红蔷能够理解这种行为,但她对应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怠慢。

    “你过一会儿把这人弄醒,打发出去。等乔老四第二次送消息过来,你再报我知晓。”

    红蔷吩咐完酒馆里的伙计,自顾自找个清净地方歇息。

    等到苏兴酒醒后悻悻离去,乌雀急恼的火苗才烧到红蔷脚边。

    会面安排在破客店后院的一间空屋。

    “稀客呀,”红蔷一见乌雀,就控制不住嘲讽对方的心思,“我当初想方设法请你来容州做客,你不来。如今,你却只能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来。呵呵,可不可笑?”

    乌雀听红蔷提起旧事,脸上泛起一阵古怪的绯红。

    “红叶……真的死了?”

    红蔷被乌雀的质疑激起了愤怒。

    “最该死的是你这个两面三刀的玩意儿!我何曾给过你假消息?你竟然不相信我?害我错失良机,窝窝囊囊躲在橡城,对那个女人俯首帖耳!全都是你的错!”

    红蔷咬牙切齿,乌雀忍气吞声。

    破客店并不是一个适合叙旧的地方。

    红蔷发泄了一通怒火,便想赶走不速之客。

    “罢了,我如今的处境是我自己讨来的。你应该知道,这里不欢迎你。你即刻离开,否则,我一定会把你的行踪抖落出去。”

359 叽喳

    “我不是不相信你,是事情发生得太蹊跷,换了谁都难以相信。”乌雀说话的声音很轻。

    她坚决留下。

    红蔷没有搭理她。

    “你若肯和我冰释前嫌,我一定不会再辜负你。”乌雀停顿一会儿,才说,“你在红姬手下绝无出头之日。等她坐稳长老之位,她就该腾出手来收拾你了。红叶在你和她之间选择了她。就算你甘心俯首,红姬也不见得能够坦然接纳。更何况,你的不甘,根本掩饰不住。”

    “别挑拨我。要是我真的投到乌翎长老手下,你我定然势如水火。”红蔷看穿了乌雀的意图。

    这只小鸟一直很擅长叽喳乱叫。

    乌雀却不赞同。

    “我们长老容不下同室操戈。你别多心,我不是来招揽你的。只是,你我许久未见,我来看看你这个老朋友,顺便把那些旧事说开。”

    红蔷听后,心里稍有回转。

    乌雀接着说:“你我认识多少年了?大约六七年前,我还追在你身后,叫你姐姐。如今,我也和你平起平坐,成了暗楼执事。真是日月如梭。”

    “你才多大年纪,就懂什么叫日月如梭?”红蔷忍不住接话。

    乌雀很了解红蔷。

    “红姬对红叶忠心耿耿。她年纪更轻,办事更得力,更适合做红叶的臂助。在红叶眼里,你的资历无足轻重。你半辈子的努力付诸东流,这就叫做日月如梭。”乌雀说。

    红蔷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但是,红叶不在了。”乌雀话锋一转,“红姬在红叶眼里的优势变成了实际上的劣势。她年纪轻,资历不足,根本管不住手下诸人。失去红叶的支持和指点,她就是一根光杆儿。相比之下,你的实力早就超过一般执事,若不是被红姬用名分压着,你理所应当接替红叶,成为暗楼九阁之一的长老。”

    乌雀所说的,全是红蔷想听的话。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红姬正愁拿不到我的把柄,你的这些话岂不是她瞌睡时想要的枕头?”红蔷开口不再咄咄逼人。

    很久没人居住的破屋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气味。

    一只脏兮兮的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经过二人头顶的屋梁,窜出屋外去了。

    “除了你我,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这些话。”乌雀向红蔷走近两步。

    她的说话声本来就低,现在变得更微弱了。

    “大长老的任务里,击杀王妧的人就能坐上长老之位。你不甘心久居人下,何不拿出点决心?我一定会说服我们长老,全力支持你。”

    红蔷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头一下子膨胀起来。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你们长老不帮扶自己人,反过来帮扶我这个外人?乌雀,你这张嘴还是像从前一样鬼话连篇。”

    红蔷相信了吗?

    乌雀凑得太近,看得并不真切。

    “帮你,能够得到一个盟友,我们长老没有想过把手伸到容州来。因为你比我们更熟悉容州的一切,也更容易蒙蔽红姬的眼睛,抓住机会杀死王妧。”

    “可你们知道王妧在容州……”红蔷心生疑虑。她自己并不知道王妧的下落。

    “这一点不是秘密。我可以把和王妧有关的消息全都告诉你。”乌雀说。

    红蔷将信将疑。

    “听说,红叶之死和王妧有关。红叶暗中埋藏了一笔巨额的财宝。王妧杀人夺宝,阴谋泄露,大长老才将她的名字写入无头榜。”

    乌雀话音刚落,红蔷便急切追问。

    “那笔财宝现在仍在王妧手里?”

    乌雀点点头,说:“这个秘密只有大长老、我们长老和我知道,如今又多了你。”

    红蔷终于呼出一口气。

    “你特地赶来橡城,就是为了助我杀死王妧、成为长老?”

    “如果你能够成为长老,将来和我们联手的机会还有很多。”乌雀暗示说,“你的眼中钉迟早会一败涂地。”

    “下一次,去城南铜锣街的包子铺见我,不用找乔老四传话了。”红蔷没有解释原因。这家破客店的主人和萧芜有些渊源,她的秘密留存在这里并不安全。

    乌雀顺从地答应了。

    到了这时,她才不动声色提出她来见红蔷的目的。

    “我带了几个人来橡城,有一个不知怎的走丢了。我听说萧芜也在城中,就怕我的人被他拿下了。”

    红蔷看了乌雀一眼。此时她仍未深思,只说了一句:“应该不会那么巧。”

    “如果不会,当然是最好。要是有万一,也算是个麻烦。跟着我出门走动的是我们长老最近抬举的执事,名叫徐涧。你帮我打听打听,徐涧是不是落到萧芜手里去了。”

    红蔷猛然想起苏兴的醉话。刹那间,好像有一条极重要的线索在她的脑子里一闪而过,速度飞快得让她抓不住。

    见红蔷久久没有出声,乌雀也有些着急了。

    “难道,你连萧芜都不敢试探?”

    “哼!我查清楚了,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若是那徐涧把你的行动通通泄露给萧芜,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点好处!”红蔷又变脸了。

    见红蔷不受激将,乌雀才悻悻说道:“依红姬的心思,萧芜才是新任长老的最佳人选。你若不对他多加防范,他将来一定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红蔷这才恢复如常。她确实起了防范之心,不过不是对萧芜,而是对乌雀。

    “萧芜再能干,也只是萧芜。我红蔷曾是和红姬比肩的暗楼执事,将来也会成为和红姬比肩的暗楼长老。”

    说完,她便赶走了乌雀。

    乌翎派出两名执事来到橡城,仅仅只是为了助她成为长老、让她和红姬斗个你死我活?

    她没有那么蠢。

    苏兴的醉话里提到的执事到底是不是乌翎的执事,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有一个人能够解开她心里所有的疑惑。

    这人眼下躲到了哪里?

    六安跟着铁匠铺的老铁匠来到城北一条宽敞大街。

    这里住着一些在橡城经营多年且发了大财的人家。

    六安买下的铁皮被送到一户人家的侧门。应门的仆从把老铁匠的话传递给家中的主人,过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收下那个沉甸甸的包裹。

    六安没有痛惜被他浪费了的四十八贯钱,更没有直接撞破这桩发生在暗地里的交易。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360 拜访

    送走刘筠,又送走窦季方和碧螺,王妧也动身离开了梓县。

    她正要去拜访魏知春。

    离开宿所之前,葛束便将魏知春的名帖送给她。昨夜,周充又对她提起了魏知春对赵玄的态度。

    她很清楚,魏知春想见她。而她对魏知春也有好奇。

    先皇在时,魏知春名义上是总督府录事,但实际的地位却足以比拟靖南王和南沼总督。

    魏知春就是先皇安插在南沼的眼睛。

    直到先皇崩逝,魏知春在朝堂的身影才渐渐隐没。如今,这个名字正在变成一段历史,只等时间将它尘封。

    见到魏知春之前,王妧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是因为魏知春曾经的缉刺庵督主的身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赵玄。

    见到魏知春后,王妧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是不是找错地方、找错人了?

    天色将暗,丹荔园四处点亮了灯火。

    拄着寿星铜拐的老太婆面容慈和,张罗着要替客人接风。

    主客二人隔着一张茶几,面朝厅外,并排入座。

    “我和你的祖父从小就认识,论起来,我都可以做你的姑祖母了。”

    魏知春笑眯眯和王妧说起两家旧日的交情,眼角唇边的皱纹也变得柔和起来。

    王妧没有接着这个话头说下去。

    “我以为你和我的祖父一直是冤家对头。”

    魏知春哈哈一笑,精神矍铄。

    “没错,我们就是从小认识的冤家对头。”她将话圆了回来,“丫头,你不想叫我一声姑祖母,我猜得没错吧?”

    灯下的一老一少相视一眼,默契一笑。只是,这笑容意味深长。

    “缉刺庵和镇察司做不成朋友,除非……当年,缉刺庵和镇察司先后废置,其中难道有什么内情吗?”王妧问。

    魏知春收起笑容,骂了一句滑头。

    “你连叫我一声姑祖母都不肯,就想套问这等机密之事?我是老了,可我不是老糊涂。”

    王妧见魏知春不肯说,她便不再多问。

    只是,魏知春对姑祖母这个称呼的执着有些出乎王妧的意料。

    魏知春在南沼,燕国公府在京城,以王妧的了解,双方从未有过联络。

    谁敢说,魏知春和燕国公府之间存在深厚的情谊?

    如今魏知春表现出过分的亲热,不能不叫王妧心生疑惑。

    “姑祖母这个称呼容易让别人误会。”王妧解释说,“如果昔日的死对头能够握手言和,这世上还有什么不能改变?皇上大概也要多心。”

    魏知春定睛看着这个平和之中带着一点冷漠的孩子,不知怎的想起了许多往事。

    她曾问过那个人,这世上有没有一种东西能够破坏积年累月的信任。

    那个人用行动回答了她。

    “你的祖父害死了我最爱的人,后来,我就做了缉刺庵督主,事事和你的祖父作对。”

    仇恨,就是他的答案。

    “你已经不恨了?”王妧听出魏知春语气里的宽恕。

    魏知春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真心实意,他也不会在人生最后的光景里给我写信,祈求我放下仇怨。他死了,我的怨恨也就消除了。”她再次开口,语气并不轻松,“今天我就倚老卖老,教你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什么事物是一成不变的。爱与恨,好与坏,对与错……”

    王妧听得眉头紧蹙。

    “照这么说,也不用去辨什么真假了,反正真的也会变成假的。”这是她的反话。

    魏知春并未料到王妧如此机敏,不由陷入思索。

    “孰真孰假,只存在人的心中。”

    王妧摇了摇头:“真的就是真的,就算人人觉得真的是假的,真的也不会变成假的。”

    “你……”魏知春很久没有被人反驳过,一时分辩不过来,只能说,“你这孩子,真是执拗得不像话。”

    “你方才还说我滑头,现在又说我执拗。在你的眼里,人人都这样善变,那你还能相信一个人吗?你还会相信我吗?”王妧再接再厉。她反驳魏知春,并不在于魏知春所说的道理,而在于道理之下的真实意图。

    魏知春想改变什么?

    “我不信。”魏知春终于表露了她原本的脾性,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她按着铜拐,从座中起身。

    “镇察司奉了皇上的密旨,不敢张扬行事。有我出面护着九王爷,镇察司不敢在南沼动手杀人。”她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面对王妧,“至于你……你没有皇命在身,我今天用总督府的名头压你,皇上明天就能派人来问询关切。你说,我能信你吗?”

    “你认为我会杀死端王。”王妧毫无惧色。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总有一天,你会认为他变成了你的阻碍,到那时,你就会用他的命去向皇上讨一份封赏。”魏知春说出了最残酷的结局。

    王妧点了点头,笑着说:“确实如此。端王和我谈论过此事,他认为我此时不该对他痛下杀手的理由,就是将来我走到绝路时、还能用他的命去换一点好处。”

    魏知春愣了愣。

    她不相信赵玄会说出这种话,更不相信这番话蕴涵的深意。

    “他把性命交托给你了?他……如此相信你不会伤害他?”

    王妧想了想,郑重说道:“在我改变心意之前,端王或许会被他的病症杀死。你能护着他不被镇察司所害,却不能护着他不被病症所害。”

    魏知春后退半步,似乎有些站不稳。

    王妧起身,扶着老妇人回到座位上,并说:“如果你想要的改变,是改变端王早死的命运,那么,我不会妨碍你。”

    魏知春的精神已经不如方才健旺。

    “如果是别的?”

    “别的,端王的病体承受不起。”王妧回答说。

    魏知春拉着王妧的手不放,强打精神说:“这是燕国公的意思?”

    王妧默认了。

    “离岛还有一个麻烦,叫嚣着要你拿九王爷的命去换你二婶的命。你打算如何处理?”她握紧了王妧的手腕。

    这一握力道极大,令人不敢相信她是一个体弱的老人。

    “我会另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端王也会助我一臂之力。”王妧说。

    魏知春对这个含糊不清的答案并不满意。

    “将他从王府地牢放出来的人是靖南王。我不知道靖南王是什么用意。”王妧感受到手腕上的力道,暗暗将矛头指向别处。

    她已确定,魏知春比赵玄更难应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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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修正系统介绍:
通和年间,京城发生了多起失踪案。
当真相浮出水面,一个神秘组织放火烧毁了证据。
故事从一个幸存的少女开始……重生修正系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修正系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