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 矛盾
蒲冰的住所是孟树坚替她赁来的。作为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这里既不偏僻,也不像临街的商铺一样吵闹,可以说十分合宜。
沈蔽却嫌宅子起居的地方太狭窄。要是多添一些仆从,连屋子都不够住。
提起这个话头,他便滔滔不绝,接连数落出这所宅子几处无可容忍的缺点,比如潮湿,比如家具门窗老旧失修,比如朝向不好、通风也不好。
直到倒茶的小丫环银灵气呼呼将一杯热茶端到他面前,扰乱了他的兴致,他才注意到主客几人面色有异。
他还想说几句话来挽回卜神医的面子,但是,卜神医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沈公子,医馆的事,劳累你跑了许多趟,改天我再好好谢你。”
卜神医说得越客气,越显得见外。
沈蔽听后,如坐针毡,又被银灵挖苦两句,最后灰溜溜地离开了。
王妧将一切看在眼里。
“王姑娘,沈蔽心地善良,只是偶尔说话没分寸,请王姑娘不要见怪。”蒲冰随口一说。
“我看得出来,沈蔽对你十分推崇。”王妧直入正题,“想必,他也为神医扬名出了很多力。”
蒲冰默认了王妧的说法。
王妧接着问出一个问题:“他知道神医的名号会给你带来危险吗?”
见王妧直言不讳,蒲冰说话也不再遮遮掩掩。
“他并不知晓我的身份。我是百绍公主的事,只有镇察司的周指挥使、慕玉山庄的田夫人和姑娘你是知情者。这个秘密关系到我的性命,我不会随意向别人吐露。”
说着,蒲冰望向小厅中的另一个外人。这是她下意识的防备。
窦季方被她看得心头惴惴。
他扭过脸去,朝等候在厅外的武仲挤挤眼。可惜,武仲正和阮啸较劲,没有留意厅中的情形。
“隐瞒你真实的身份,再传扬神医之名,你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吗?总会有人把你认出来。”王妧说。
蒲冰微微一笑,说:“我来到梓县后,一直戴着面纱,没有人见过我的真实容貌。”
随后,她解下面纱,朝王妧微微一笑。
面纱之下的陌生容貌让王妧看愣了。
“传扬神医的名号会有风险,但也会给我带来一重保护。县衙的沈知事,安贫舍的佟舍长,还有一些乐于积德行善的好人?他们都很看重我的医术。我行医救人?谁敢跟我过不去?那个女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买通别人来杀我?”
蒲冰的反问不需要王妧回答,因为她的道理显而易见。
“改易容貌?好本事。”王妧猛然想起和窦季方初次见面的情形。
要不是窦季方就在眼前,她几乎忘了这件事。
她对窦季方说:“今天?你也算开了眼界。”
窦季方听出王妧的隐语,特意拿出一副不以为意的语气。
他说:“鼻子上粘的是沉钩粉,脸上抹的叫腻骨膏,还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
王妧点头赞叹,又看向蒲冰。
蒲冰没想到,这个外表平平无奇的说书人竟然看穿了她的手法。
她引以为傲的易容手法……
震惊之余,是愤怒。
愤怒之余,是恐惧。
转瞬之间?她的心情跌宕起伏,几乎失去控制。
而她脸上的神色却毫无变化。
那张异常僵硬的面具仿佛随时会像陶土一样碎裂开。
蒲冰再也不想见到这个说书人!
“这些江湖人,别的本事没有,只剩一双眼睛,练得像刀子一样。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想用眼睛来杀人。”王妧故意吓唬蒲冰。
窦季方也配合她,眯起右眼,单独用左眼斜睨蒲冰。
蒲冰后背发出冷汗。
王妧不再咄咄相逼。她要给蒲冰一点时间,想清楚隐姓埋名、改易容貌和传扬神医之名自相矛盾。即便沈知事出手相护?终究势单力薄。
蒲冰的身份一旦暴露,维护蒲冰就等于是在挑衅百绍国主,其他所有对百绍至宝虎视眈眈的人也会趁机浑水摸鱼。
情势只会变得更加艰难。
“我还知道,百绍至宝已经不在你手上。”王妧坦然说。
蒲冰心里已经麻木。
“当然了,你都知道。”
“可是别人不知道。我听到一些风声,说百绍至宝流落南沼、见者可得。这对你很不利。有的传言没有提到你,有的传言却把你等同于百绍至宝。你应该尽早做些防备。”
蒲冰心里终于有所触动。
尽管她直觉感到王妧的建议是出于好心,但她不敢相信。
“王姑娘,你我见面三次,谈不上什么交情。你对我如今的境况十分清楚,我却对你……一无所知。你也想要得到百绍至宝吗?”
王妧并不否认。
“我想借它一用。”
蒲冰暗自冷哼一声。再次开口时,她的口气已变得冷漠。
“如你所言,百绍至宝被我弄丢了,你来迟一步。也劳烦你告诉那些和你有同样打算的人,别再痴心妄想!”
王妧面色微改。
窦季方也放下茶杯。
“哼,”王妧冷笑道,“我说了,那些人会相信吗?我之所以猜到百绍至宝不在你手里,是因为我在离岛见到你失魂落魄的样子。旁人一听这话,只会认为你把百绍至宝藏起来后放出谣言混淆视听。”
蒲冰张了张嘴,却反驳不了。
“我说借来一用,不是虚言。我知道,有一个人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百绍至宝,而我不想看到那个人得逞,所以才来找你。你不愿相信,我也不勉强。反正,我现在想要找到百绍至宝的下落,也不是没了你的帮助就不能成事。”王妧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蒲冰心头大乱。
她看着王妧走出小厅的背影,无奈之感又酸又涩,糊住了她的嘴巴。
银灵也曾在慕玉山庄见过王妧。她对王妧的印象仍停留在“不怀好意的女人”上。
但她追随蒲冰多年,一眼就看懂蒲冰不肯明言的心意。
她想也不想就追出厅外去。
小丫环本想拦下王妧,可看到阮啸一脸凶横,又不敢造次,只能一边走一边将她要说的话全说出来。
“王姑娘,你别恼呀,我们神医没想赶你走的,你再多留一会儿好不好?”
王妧摇了摇头。
“我真恼了,你别挡我的路。”
“可是,我们神医还有好多话没说完呢,你怎么能走?”
王妧见银灵说话气喘吁吁,才停下来,说:“没说完,下次再说。你也回去吧。”
银灵特地叮嘱道:“那你要记得呀。”
王妧想起银灵在慕玉山庄梗着脖子维护蒲冰的情形,心里忽然有些感慨。
“好。”
银灵得到王妧的答应,心满意足,把客人送到门口才停下来。
332 逞凶
寻常小巷忽然化身猛兽,将走出小宅的王妧几人吞入口中。
一、二十名手持棍棒的青壮堵住巷子两头,并逐渐围住蒲冰的住所。
“庸医害人!把我老婶害死了,还躲着不见人!这事还有什么天理!”
首先开口的李歪嘴是这一伙无赖的头子。
人如其名。
他是一个说歪话、讲歪理的老手。
十数人跟着他发出质问,把巷子里的空气搅得闹哄哄。
王妧首先被当成了攻讦的目标。
“你也是这庸医的同伙?说,是不是!”
王妧摆摆手,说:“你们说的庸医是卜神医?我是上门来求医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可别吓唬我!”
李歪嘴挑起一边眉毛,眼珠子转了两圈。
“没你的事了,别瞎掺和!”他对王妧说话很不客气,连带着瞪了窦季方一眼。
而对阮啸和武仲,他却当作看不见。
“叔,别跟他们啰嗦,老婶在家……老婶还等着我们替她讨回公道呢!”
应和声不断响起。
王妧放眼望去,注意到人群中有两张沉静的面孔。众人纷纷出声时,只有这二人双唇紧闭。
她主动退后几步,将宅子的大门暴露在这一伙无赖面前。
今日,她只是凑巧碰上无赖来到蒲冰门前闹事。她很好奇,无赖们的目的是什么,而蒲冰又会怎么处理。
李歪嘴没想到,这四人既没眼色、也不怕惹祸上身。他原想把不相干的人都赶走,却估量四人之中的大个子不好对付,才改变主意,免得节外生枝。
窦季方一看到无赖头子转过身去叫门,当即舒出一口气,掏出衣兜里的半包果脯,准备看戏。
王妧没有理会他,给武仲使了眼色,而后盯紧了这伙无赖中的两个异数。
无论李歪嘴怎么拍打木门、大声叫喊,宅子里始终无人应答,好像他试图叫开的是一座空宅。
“你们刚刚见过那庸医了?”李歪嘴回过头,朝着王妧四人嚷了一句。
人群主动在王妧面前分出一条小路。这一伙人都在等一个回答。
王妧以为蒲冰是在拖延时间。于是她说:“我是初次上门,哪儿见得到神医本人?不过……”
一伙人屏气敛息,等着听她接下来的话。
王妧顿了顿,继续说:“我见到一位沈公子,他说,他家中兄长是官府的人。听他的口气,嚣张极了。”
李歪嘴脸色一变。
这时有人插了一句话:“方才我看见沈公子走路回去了。”
李歪嘴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又瞪着王妧。
王妧只能点头说:“他比我先来,当然也比我先走。”
“那庸医一定在家!把门撞开,就知道了!”有人气势汹汹提议道。
李歪嘴没有反对的道理,直接指挥四名身体强健的同伙一起撞门。
王妧自顾自和窦季方谈论起来。在时断时续的吵嚷中,二人的声音十分突兀。
就算隔着一道门,门里的人也能听出这一处突兀。
“假猴子王迟早要被拆穿,可它手下猴卒无数,还不知道真王能否顺利现世。”
“万物自有造化。这么多人眼巴巴看着,哪能容许假王逞凶呢?”
王妧沉默片刻,才说:“弄假成真,前例可援。”
砰!
门被无赖撞开了。
宅子里冲出来一个中等身形、赤手空拳的男人。
不知何故,这人衣饰寻常?却用黑布蒙面。
王妧看出他是习武之人?也发现他的鬓角已有花白。
李歪嘴早就躲到一旁?让所有人一起围攻。
混乱的攻势对蒙面男人毫无作用。这一伙无赖很快就露出败相。
王妧的担忧仍未消除。
那两个异数只在一旁观战,没有动手的意思。李歪嘴对此也没有一句怨言。
忽地,蒙面男人后背受了一记闷棍,差点栽倒。
异数终于出手。
长棍被当成暗器?掷向蒙面男人双腿。
武仲气愤地迈出一步?却被王妧拦下。
情势急转直下。
蒙面男人果断退回门内。
无赖们却不敢趁势追击。
他们懂得砸门、打人、闹事,却不懂排兵布阵?也不懂进退高低。
王妧见李歪嘴有偃旗息鼓的意思,以为今日之事到此了结。
没想到,门内出现一道瘦小而颤抖的身影。
“你、你们这群无赖?到底是谁指使你们来砸我的门?我……”
王妧的心渐渐提起来。
无赖们有的躺在地上哀叫?有的半蹲着替别人揉肩,有的退到巷子口观望。
他们听清了门内传出来的话,全都放声发出怪笑。
没有发笑的两个异类直接动手,仍以长棍为暗器?脱手掷向木门。
“快!”
王妧话音未落?武仲与阮啸先后出手。
门内发声之人不是蒲冰,而是小丫环银灵。
银灵和蒙面男人不同。她未曾习武,且毫无防备?若被长棍掷中,必定重伤。
暗中出手的二人虽然注意到王妧几人身处行凶打人的现场依旧面不改色、必然有几分本事,但却没料到自己掷出的长棍会被人轻易挡下。
二人沉住气,只朝李歪嘴使个眼色,并不出声。
李歪嘴的嘴因为愤怒显得更歪了。他朝王妧质问道:“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我老婶被这个庸医害死了,你还想替人出头?”
他的愤怒还有一层原因:两个高个子受一个小姑娘差遣,他事先竟然没有看出来。
“你们找庸医赔钱、赔人,我管不着。但你们拿一个斟茶丫环出气,我可看不下去。”
王妧找了一个无可反驳的理由。
李歪嘴努力把嘴摆正。
“请问姑娘大名?回头我好交代兄弟们,将来遇见姑娘得绕路走。”
“我只是一个求医问药的外乡人。如果住在这里的人是个庸医,那你们不会再遇见我了。”王妧说。
李歪嘴习惯地歪了嘴,皮笑肉不笑:“姑娘想清楚了?这个庸医不好,我再给你介绍一个好的,怎么样?”
“好,”王妧故意停顿一下,才接着说,“好巫医全都在巫圣堂,你能替我引见?”
李歪嘴听了一半,心头一喜。
听完整句话以后,他浑身僵住,不能动弹。
再次看向王妧时,他难掩脸上的惊惧,说话的声音也失去了底气。
“你、到底是谁?”
333 坦白
“陶峨。”
“熊暴石。”
被争胜的念头占据全副心神的二人互通姓名后,直接动手。
从镖客庄院中掷出的两根木质长棍分别落入二人手里。
长棍一端在地面轻轻一点,向上挑起,扬起一小簇尘沙。
棍棒并非陶峨的强项,但他拿起长棍,劈、扫、刺、粘,招招攻势,锐不可当。
熊暴石擅使蛇矛,运动长棍更显自如。
陶峨以逸待劳,用攻;熊暴石奔走半日,用守。
旁观者看来,这二人短时间内难分伯仲。
然而,事情的进展并未如朱舸、俞溢所料,胜败很快就有了端倪。
熊暴石急于扭转被动防守的局面,冒险踏入死地,却露出破绽,受了陶峨一击。
她心态不平,已被陶峨看穿。
“就这点本事,还想上门挑衅?回去再练十年,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熊暴石一听见这话,怒上心头,又强用更刚烈的招式去攻击陶峨。
俞溢见熊暴石落于下风、又受对手激将,心知己方败局已定。
他不能再等下去。
“朱大哥,你让人给了我们一个这么大的下马威,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你了?”俞溢语气诚恳,若不细听,还以为他是真心发问。
他不相信,庄院门前这一场比试是陶峨一人拍拍脑袋就做出的决定。
朱舸惊奇道:“没有呀,陶峨是闹着玩的。你看,小妹她也没伤着。”
“若是真要比试,怎么不等阿石歇一会儿、恢复了体力再比?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不会由着你们欺负她。”俞溢出声叫停了交手的二人。
他既然看不穿齐臻镖行的人有什么目的,远离这些人便是最好的选择。就算到了最后关头,他还能选择拼上性命、潜入府衙盗出甲字九号文卷。假使熊暴石将来困死在九首山,也不能怪在他的头上。
朱舸和陶峨相视一眼,同时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俞溢!”熊暴石兴致勃勃,没有半点落败后的坏情绪,“我找到人陪我练五熊矛了!”
她满脸是汗,疲累不堪,但她的眼里却像映着珠玉一样、熠熠生辉。
俞溢不明白她的意思。
朱舸接话道:“五熊矛?听起来很有趣。”
“五熊矛是我熊氏代代相传的……”
“阿石?”俞溢插嘴一句,“你忘了五熊矛是不外传的?”
熊暴石一下子露出失望的神色。
俞溢正要带她离开,却受到朱舸的阻拦。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明说了。”朱舸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话,“你一开始借口说想托镖行运一样东西?实际却让小妹来试探我们这些镖客的身手。小妹心思单纯,对你言听计从?我却要怀疑,你是不是想利用小妹去做一些对镖行不利的事。”
熊暴石一脸疑惑,望向俞溢。
俞溢只得说:“你想多了。今后?我不会再和你们齐臻镖行打交道。”
熊暴石急得去拉他的手臂。
“不行!”她还误以为?运送文卷出城需要齐臻镖行相帮。
俞溢一时糊涂了。
朱舸趁机说:“小妹?他想让你做什么,你尽管直说。我看你就像看待自家小妹一样?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为难你。”
熊暴石想也不想,就把她的目的告诉朱舸。
“我们想托镖行运一份文卷。”
“那文卷在哪?”
“在……”
俞溢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熊暴石毫无遮拦的话头。
朱舸一看,故意对熊暴石说:“这有何难?就是再贵重的东西,我们都押运过。只是……我看他吞吞吐吐,怕他连你也瞒着。”
“俞溢!”熊暴石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朱舸,想让俞溢帮她回答。
她尽管满心急切?但对俞溢依旧保留着信任。
俞溢被她看得又愧又悔。
“我……”他下定决心?说出实话,“我根本不是府衙的差役。我是俞舟堂出身的孤儿,后来进了军督府西二营,做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卒。那天,我们误闯九首山,为了活命,才谎称是府衙的差役。”
熊暴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欺骗了我们!你不是……那文卷怎么办?我娘亲还在山里等着我们!你怎么能骗她!”
“被你拿蛇矛指着,我……别无选择。我也没料到,熊首领会让我一个人下山,我……”顾虑到一旁的朱舸,俞溢说话犹犹豫豫,听起来像是在狡辩。
就在这时,熊暴石灵光一现:“你!你就连我也骗下山,想拿我为质,去救你的刘姑娘!”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妥。
俞溢后知后觉。他自认有理,却苦恼于和熊暴石这种直脑筋的人说不清楚。
他叹了一口气。
“我既然说出实情,自然不会再……”
“够了!我不想听!”熊暴石将手里的长棍丢到地上,扭头就走。
俞溢本想追上去,哪知朱舸又来阻拦。
“俞兄弟,我听你的计划里没有齐臻镖行,为什么你要把她带到镖行,而不是俞舟堂?”
俞溢没有回答。
“她如今恨透你,想必要回到山上去。你的计划落空,下一步又想做什么?”朱舸心里想着罗管事的嘱托,拿定主意弄清楚俞溢的目的,“你不说,我便去问她了。我这几天得空,或许可以送送她,顺便见见那位刘姑娘。”
俞溢听他提到刘筠,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我只是想替她寻个栖身之所,对齐臻镖行并无恶意。既然你们不肯收留她,我也想问一句为什么。”俞溢终于松口,“她虽然经验不足,实力却远远超过普通镖客。除了你们二人,其他镖客不见得比她出色。”
朱舸笑了笑。
“这下我就放心了。我们对她也没有恶意,只是她行事冲动,和我们镖行一贯的行事风格不符。不过,她为人坦率,只要她肯叫我一声朱大哥,我仍当她是熊小妹。至于你的麻烦事……你若有所求,只管去找罗管事。他和你们俞舟堂的张管事相熟,不会为难你一个后辈。我再给你提个醒,你最好学学熊小妹,坦率一点。”
说完,朱舸便收起地上的长棍,和陶峨一起走入镖客庄院。
俞溢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朝熊暴石离开的方向跑去。
334 入城
孟树坚这一天过得漫长极了。
他一大清早就在橡城南门外等候,直等到日头高悬,才开始接受城门守卫的盘问。
问题颠来倒去,反反复复,无非就是那几个。
从哪儿来?要在橡城停留多久?经橡城又要到哪儿去?
孟树坚的回答都写在他的通行凭引上,清清楚楚。可是,前来问话的人似乎从来没有翻看过他的凭引,只肯在口头上发出一次又一次的问询。
孟树坚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在红日西斜的时候迈过城门,进入这座戒备森严的城池。
渂江的支流是橡城天然的屏障。
护城河被修筑得又深又宽。
烈日的余威正在渐渐消失。黑色的水波映着桥头的护栏,仿佛随时要化身巨蟒,冲破这虚设的牢笼。
城墙上的砖石与地面连成一体,被风雨打磨出粗砺的质感。
踩在砖石上的脚有的穿着草鞋,有的穿着布鞋,有的穿着皮靴,有的甚至不着一缕。
这些脚的主人都在等待进城的最后一道检验。
孟树坚不是孤身一人。他还带着四名随从和两辆装满节礼的马车。
五人都已通过层层盘问,只剩马车上的箱箧还没有被打开来检查。
沈知事交托到孟树坚手里的礼物除了一些土产,还有他闲来无事所作的书画。
孟树坚特地将这些书画装入一口由铁力木制成的箱子。
铁力木箱坚硬沉重,防水浸虫蚀。
孟树坚此举很讨了许多人的欢心。
“打开。”
门吏循例查看,要求孟树坚打开两辆马车上的所有箱箧。
“是、是。”孟树坚赔了一个笑脸,命随从将箱箧一一打开。
这边,门吏逐一检视。
另一边,城门连通的长街上响起了一阵富有节奏的敲击声。
声音不大,落在孟树坚耳里却似锣鸣鼓震。
“爹爹!”
一个六七岁的小童拄着一根小木拐向孟树坚疾走而来。
小童一身锦衣,容颜如玉。只是美中不足,他右腿有些不便,行走时不得不使用小木拐助力。
见孟树坚注意到自己,小童高兴极了,扔掉小木拐,就要奔跑起来。
可惜,乐极生悲。
他刚跑了两步就摔倒在地,而后呜呜地哭泣起来。
孟树坚急忙上前查看小童的伤势。
谁知,小童一把抱住孟树坚的脖子,贴在孟树坚耳边笑嘻嘻说:“爹爹!我是装的!”
孟树坚暗暗松了一口气。
“要装,就装得像一点。”
父亲的宠溺让本该发生的训斥变成一种游戏。
“爹爹!我腿疼!”
“好孩子,别哭了,”孟树坚顺势将小童从地上抱起,“我这就带你去买糖吃,好不好?”
小童的哭声低了一点。
孟树坚手上抱着孩子,脚下往马车和门吏的方向走去。
“你好像重了些。有好好吃饭、好好听你母亲的话吗?”
小童趴在父亲的肩头上抽抽噎噎。
孟树坚又絮絮叨叨问了两句,惹来门吏的注目。
“大人,孩子不好哄,我带他到前边的点心铺走一圈再回来?您看行吗?”孟树坚看准时机,提出一个要求。
门吏见父子二人举止亲密无间,顿时起了疑心?质问道:“你的凭引上为何没有写明你有亲人也在城中?”
孟树坚听后,面带惭愧。
“唉?大人不知道我的难处。我和这孩子的母亲早就分开了。我姓孟,这孩子由他的母亲教养、便随他母亲姓贾。我这次进城本来也没打算去见他和他母亲。也不知道这孩子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竟然一个人跑来找我。真是不好意思?给大人你添麻烦了。”
门吏消除了疑惑,又见箱箧里头装的都是寻常物件?便不再多说什么。
草草查完最后两个木箱?门吏大手一挥?放马车通行。
“行了,你们可以走了。”
孟树坚笑着向门吏道了一声辛苦,便指挥随从驾车离开。
近旁的另外一名门吏对这个轻忽的举动有些不赞同,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孟树坚转过身去?从等候搜检的人群中辨认出一张脸。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小童的后背,朝那人比划出一个行动的手势。
“这里有问题!都过来!”
一道高声呼喝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
某个进城的人携带的行囊中被搜出一把弓。
手头无事忙碌的门吏官长全被召唤到一处。
主事官长如何处置这把弓和弓的主人已经不是孟树坚关心的问题。
他抱着小童走远几步?重新捡起地上的小木拐,而后步行走入橡城的长街。
街边商铺的灯火照亮了他脚下的路。
“小棠,最近,让爹爹好好陪你?怎么样?”孟树坚用平静的语气开口说话,表示游戏已经结束。
“这就不玩了?”小童歪着头,看清孟树坚的神色,便挣扎着要跳到地面上,“你不陪我玩,就不准叫我小棠。你要跟他们一样,叫我贾公子,或者玉棠公子。不然,我就不理你。”
贾玉棠人小鬼大,从孟树坚的怀抱挣脱,落地后又伸手讨还小木拐。
“你这小子,口气倒不小。”孟树坚没有继续哄他,语气变得认真,“你母亲让你走路拄着这根拐?”
贾玉棠拿回自己的小木拐,仰着头,态度稳重:“娘亲说我不小了,以后出门见人不能再被五哥抱着,不像话。我要自己走路,别人才不会笑话我是个瘸子。”
孟树坚听完,心头一痛。那个女人怎么忍心说出这样的话?
又见贾玉棠小小年纪便学到那女人的两分狠心,孟树坚心头百感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
入夜了,风吹在身上有些凉。
他牵起贾玉棠的手,边走边说。
“你别怨我不陪你玩。你母亲觉得,你的腿是天生的弱疾,治不好。我不信,所以我自己找。最近,我遇到一位大夫,想带你去看一看。就算你母亲不同意,我也要带你出城。”
贾玉棠懵懵懂懂,但听出孟树坚要带他出门,又高高兴兴,准许孟树坚叫他小棠了。
孟树坚带着贾玉棠来到原先计划的落脚处。没等他安顿好,预料中得吵嚷就提前发生了。
“孟树坚,玉棠不懂事,你比他还不懂事吗?”
贾静一见到孟树坚就想羞辱他一番。
贾玉棠左看右看,一边是数月未见的父亲,一边是朝夕相处的三姨。他决定扮个哑巴。
孟树坚却不能装聋作哑。
“我明天自然会去见她。”
335 暗算
苏兴对容丁面见容首领时没有提起他的半点功劳而郁闷不已。他还把同样的情绪投射到六安身上。
“难得到了橡城,怎么能不进城喝两杯?”六安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快,好心带他来酒馆消遣。
二人为了进城,也在城门口等了半天,直到夜幕降临,才来到这间位于油伞街的酒馆。
橡城草创之初,这条街聚集了一些制油伞、制灯笼、打铁的手艺人。渐渐地,这里的油伞卖出了名堂,油伞街的名字因此流传下来。
街头飘散着食物和酒的香气。路人叽叽喳喳,谈论的全都是家长里短的事。还有穿着薄衫、抓着竹骨风筝四处乱跑的孩子,嬉笑声既喜人、又闹人。
苏兴赶了两天路,又受六安威胁,时刻提心吊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骤然踏入这样舒适的氛围,他不自觉放松下来。
他不再提起什么“早日回去向长老复命”的话。这些话,可以等他喝完几杯小酒、好好睡一觉以后,再用来送走身旁这瘟神。
他断错消息,导致一条小命被人捏在手里。现在事情了结了,有人做东请他喝酒。仔细想想,他这一趟也不算白走。
于是,苏兴高高兴兴,和六安勾肩搭背走入酒馆,寻一个清静角落坐下。
伙计招呼好客人,随后打来一斤蜜酒和二两烧刀,还替客人跑腿去附近的老铺子买了干果和肉脯——外乡人和老酒鬼经常有这种请托。
“哎,我先垫两口,不然醉得快。”
苏兴被灌了两杯酒,辣得张嘴直吸气。他已准备一醉方休,对六安的劝酒半推半就。
六安故意说:“醉得再快,有你的春睡散快?你醉了,我肯定替你寻个暖和的被窝,不叫你冻死在街上。我可不会暗算你。”
听六安提起几天前的旧事,苏兴有些羞愧。
他在枌县暗算六安,对六安的酒坛动了手脚,却被早早识穿。当着六安的面,他忍耐住捶胸顿足的冲动,自发灌了几杯酒。
“唉,”酒入愁肠,苏兴吐出一口浊气,“六哥,我是无用之人,这辈子老是做错事、跟错人。一眨眼,人都三十六了。三十六呀……”
他本想用一顿酒和六安尽释前嫌,谁知一开口就变成了自怨自叹。
“三十六好呀,六六之数,大吉大利。”隔了一张桌子的酒客插了一句话。
苏兴眼角微红,有些好奇是谁在搭话。
他扭头看去,只见到一个风姿绰约的青年女子的侧脸。
女子对着一瓶一杯,自斟自饮,似乎没有搭理别人的意思。
可近旁再无其他酒客,苏兴只能认准是这个青年女子无聊至极、找人抬杠。
“好什么好?等你到了三十六,看你还能说得出这种话吗?”
苏兴话刚说完?女子便忍不住捂嘴笑了。
“姐姐我刚刚过了生辰?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六?你又在我面前装什么前辈?”
受此奚落?苏兴越发感觉不甘。
酒意已经上头。
他将两掌撑在酒桌边缘,试图起身找那女子理论几句?却觉得浑身沉重无比。
瞥见六安率先起身,他含糊说:“你别拦着我……”
六安没有出声?只将苏兴跟前的酒杯拿开。
即刻,苏兴的脸便重重砸在酒桌上?再也抬不起来。
另一边,酒瓶破空飞来。
瓶中酒液洒落在地?瓶身却被六安稳稳握住。
“臭小子,敢叫一个臭男人来揶揄我?”
方才只顾和苏兴斗嘴的女子脸色一改?竟对六安动起手来。
“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闻言,女子又甩出一个酒杯。
“看来你不信。”六安接下酒杯?“不过不要紧。我只问你一句话,问完我就走。”
女子恶狠狠盯着六安?似乎想把他的脸盯出两个洞。
“你有没有料到,红叶会把长老之位留给红姬?”六安问。
女子瞪大双眼,双唇紧闭,呼吸也变得急促许多。
“看来你没料到。”六安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我问完了。告辞。”
“站住!”女子咄叱一声,“臭小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六安没有急着弄醒苏兴。
“这里是酒馆,我是酒客,当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故意重复一遍,继续激怒对方。
可惜,女子醒悟了什么,已经改变了策略。
“小子,进了酒馆的门,就是姐姐的客人。姐姐怎么能让你败兴而归?”女子脸上似笑非笑。
另外两张桌子上的酒客悄然起身,站到一旁,显然不是陌路人。
伙计很有眼色,手脚麻利关门拒客。
见此,六安依然神色自若。
“既然红蔷执事殷勤留客,我就多留一会儿。只要,不误了红姬长老交代的事。”
红蔷受了闷气,又不好发作,只能冷笑一声,作为反击。
“红姬长老有何吩咐?”
从前,她是红叶的执事。红叶死后,她便归附红姬。她耳聪目明,自然知道六安眼下是红姬跟前的红人。
她这个执事在毫无称号的六安面前摆不起什么架子。
六安缓缓放下酒瓶和酒杯,用红姬的口气发问:“最近,橡城之中有没有流传什么不寻常的风声?”
红蔷摆摆手,让候在一旁的属下几人退走,又请六安坐下说话。
“风声纷繁,你想问哪个方面?”
她将问题踢回。
六安语气之中透出一些不满:“别耍这些小聪明。萧芜也在城中。无论什么风声,你都瞒不住。”
红蔷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她没有即刻反驳。
“我虽然不知道萧芜在做什么,但是……和他有过联系的几人已经开始暗中左右腾挪。我想,橡城要出大事了。”
六安沉默了一会儿。
红蔷接着追问:“长老对我有何指示?”
六安注视着红蔷双眼,嘴上说着“原地勿动,静候消息”,眼里却流露出相反的意思。
他引着红蔷的目光投到苏兴身上。
“长老不会偏听偏信,你只要把你知道的如实说出,就不会惹到麻烦。不要像……哼!告辞!”
六安不等红蔷反应过来,起身抱起苏兴,离开酒馆。
无人阻拦。
红蔷的心里乱成一团,过了好一会儿才理清头绪。
六安这是在说,红姬疑心病重,不仅怀疑萧芜在橡城的所作所为、让六安前来打探,还担心六安被萧芜收买、又派人盯梢六安?
所以,六安才会将同行之人灌醉,用眼色警告她早作打算?
她该信,还是不信?
红蔷一时拿不定主意。
336 出逃
铺好酒婆子的床、倒掉酒婆子的洗脚水、再烧一壶热水供酒婆子夜里取用,小蛮被酒婆子使唤得团团转,已将耐心消磨干净。
今夜,她一定要带着路婴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她不甘心白白吃了苦头,左思右想,想出一条报仇的妙计。
安排好一切,小蛮换上一身黑衣,偷偷溜进关押路婴的小屋。
路婴早已发现动静。
白天,小蛮为他送来一些水和干饼,让他不再挨饿。
到了这时,他已恢复几分体力。
可即便如此,他仍感觉到自己的脑筋有些转不动。
小蛮为何能够在这个地方出入自如?
伏击他的人是暗楼的人,他很肯定对方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爷爷是暗楼大长老,他只要表明身份,便能脱身。但是,这也意味着他破坏了他和爷爷的约定,后果……
他不敢设想。
爷爷让他不要相信任何人,这对他来说太难了。
他真想不顾一切,随小蛮逃走。
可是他害怕。
怕这一切都是伏击他的人设下陷阱,目的是诱骗他说出爷爷的身份。
怕小蛮所说的先生比红衣裳更歹毒,他落在那个人手里会死得更快。
怕他逃出生天后,王妧却误会他向暗楼的人投诚来换取活路,他再也无法完成爷爷和他的约定。
他惧怕的事太多太多,见到小蛮时,心底也没有分毫喜悦。
“臭水桶,你能走路了?”
小蛮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清脆,漏风,且烦人。
“我不会跟你走。”
路婴说完,屋中陷入片刻沉默。
没多久,几点又轻又急的碎步声朝屋内移动。
气恼的闷哼和物件落空的声音接连发生。
路婴差点躲避不及。
小蛮一边挥舞着手里的烧火棍,一边发出含糊的咒骂:“叫你不走!臭水桶!我给你送水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不走?现在说,晚了!”
可惜她耳力稍逊,听不出路婴的准确位置,次次出手都打不着人。
路婴见小蛮又发疯,却拿她没办法,只能试着说话分散她注意力。
“你别嚷了!我留下来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自己有手有脚,管你自己逃出去就好了,何必管我?”
小蛮终于发现路婴已绕到她身后。
她猛地转身,说:“哼!现在想和我划清界限了?你别忘了,你的小命是我救的,我想带你走?你就得跟我走!”
路婴翻了个白眼。这样蛮横无理的话?只有这个小丫头才能说得出来。
“我不走。”
话音刚落?路婴的手臂便遭到一次痛击。
小蛮已经找准他的位置,打了一下,气还没出够,又连着打了三下?也不管打在路婴身上什么位置。
路婴想到自己被一个小童打得不敢还手?心头感到屈辱。
“你再打,我也嚷了?让你也走不成!”
这话有点用。
小蛮停手了。
“你这个臭水桶!”童音稚语,委委屈屈,“怎么这么气人?不识好人心?活该你遭雷劈。”
路婴一声不吭。
小蛮抽抽噎噎?语气软和许多,继续说:“先生为了救你,才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我为了你吃了那么多苦头,被那个死老太婆当成不要钱的丫环来使唤?你就这样害我?”
路婴心中一动?又逼迫自己压下同情,试探道:“你这么恨她,逃出去后?你能甘心?”
小蛮冷哼一声。
“我当然要报仇。我要让那个死老太婆喝她自己的洗脚水。嘿嘿,今天半夜,她就能喝到了。”
来见路婴之前,她所做的安排就是将酒婆子的洗脚水灌入铜壶。
路婴感到一阵恶心,暗道这丫头鬼主意真多。
可他想试探的不是这个。
“她打你,骂你,使唤你,你就骗她喝几口洗脚水?你若不当面嘲笑她,她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喝了等于没喝。”
小蛮气鼓鼓的,拿着烧火棍的手又蠢蠢欲动。
“你救我一命,我也还你一命,当作报答,怎么样?”路婴冷冷说道,“我替你杀了那个死老太婆,你就算大仇得报了。”
他想试探,小蛮和那个红衣裳、老太婆是不是合起伙来骗他。
“好呀!”小蛮挥了一下烧火棍,“我不会杀人,你会呀,正好替我杀了她。你想真周到。”
路婴愣了愣。
小蛮答应得痛快,他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嘿嘿,你还说你不想走,原来是担心那个死老太婆碍事。我告诉你,那个死老太婆就是欺负我人小,打不过她,等我长到你这么高,我一个人也能对付她。”小蛮兴致勃勃,好像谈论的不是杀人,而是吃饭。
路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心口却像堵了一块石头,沉重无比。
从前的他也像小蛮一样,想只身闯荡江湖,当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爷爷教导出来的,无一不是最厉害的杀手。他没道理会输给那些人。
现在,他却变了。
死去的小梅是他抱过的最冰冷的东西。
它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
泪水刺激着他不停眨眼。他当时就在想,他是不是再也当不成一个杀手了?
虽然爷爷没有否定他的将来,但他心里知道,他并没有得到爷爷的完全肯定。
小蛮会不会……
路婴叹了一口气。
近来,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叹气。
一个人被困在一间小屋,他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
想得越多,叹气越多。
小蛮将来如何,他管不着。
“走,我会亲自动手。”他不会留给小蛮耍手段的机会。
迈出屋门,路婴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搅作一团,又各归各位,畅快无比。
他以为自己宁肯龟缩于囚笼,也不愿冒险出逃,但是他错了。
出了这间小屋,他决不会再回头。
小蛮猫腰贴着墙根移动,身形灵活。
路婴被夜风一吹,头脑也冷静许多。
他悄声跟在小蛮身后,竭力记下四周的布置。
院子地面的碎瓦被明月折射出道道微光。
酒婆子的鼾声有些吵,对行刺的二人来说却是明确的指引。
二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潜入目标的卧房。
小蛮从身上掏出三枚银针和一根烧火棍,将它们通通交给路婴。她把这次报仇当成一次学习。
337 得救
银针被路婴捏在三指之间,距离酒婆子的咽喉只有一寸的距离。
老婆子上了年纪,呼吸很重,偶尔还发出几声痰咳。
她的卧房西面临着一条小巷,就是这面墙上开了一扇隐藏在角落的小窗。
小窗的功用不止是通风。
巷子里的任何动静都会像流水一样涌入屋中。
可以住人的卧房当然不会像囚徒的牢笼一样不透一点光亮。
朝南的门窗用纸糊好,半透不透。只凭小院里多余的月光,人眼便能看清屋中的布置。
路婴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很想知道小蛮的反应,可他却无法将目光从酒婆子脖子上的褶皱移开。
小蛮不敢出声催促,只是用手打了一下路婴的胳膊。
针尖又下沉一分。
他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
这枚银针真的能杀人吗?要是酒婆子被惊醒,他有把握制伏这个老太婆吗?万一这人不是一个体弱力衰的老太婆,而是一个擅长伪装的青年人,他该怎么办?小蛮是不是笃定他不敢动手,才放心把凶器交给他?
这些思绪汇成一股巨力,死死缠住他的手,一会儿往前推,一会儿往后拉。
他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就在路婴犹豫不决时,一声狗吠从巷子里传来,吓没了他身上仅存的一点胆量。
银针也被他重新收入掌中。
酒婆子仍在沉睡,似乎没有觉察到身旁的危险。
路婴抬手指门,示意小蛮撤离。
小蛮哪肯半途而废?
她猛地夺走原属于她的烧火棍,拿它照着酒婆子的面门狠狠砸下去。
随即,她拉上还没反应过来的路婴,轻车熟路逃出门外。
听见身后传来酒婆子的痛呼之声,路婴毫无迟疑,紧追着小蛮的步伐,越过屋门、院门,呼吸之间就赶到逃出生天的最后一道关卡。
小酒馆的后门紧紧闭合。
路婴转动脑筋,捡起地上的一块废旧木板想把门砸开。
小蛮却不慌不忙,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使出十成力气将它抛过院墙。
她没有听见布包落地的声响,只听见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条缝。
路婴不明就里。
只是,眼下没有时间让他弄清楚小蛮到底做了什么。
酒婆子的咒骂越来越近。
小蛮僵直立在原地。
路婴推了她一把,这才发现小丫头竟然害怕得腿软、走不动路了。
现在他是彻底相信了,小蛮没有和伏击他的人合伙诓骗他。
打消了一些顾虑后,路婴的行动更加果决。
他背起小蛮,冲出后门,来到空无一人的暗夜小巷。
小蛮虽然害怕,但她心里仍然清醒。她缩在路婴背后,伸出一只手为路婴指路。
冷风之中混杂着酒婆子的杀意,激起路婴一身鸡皮疙瘩。
他只顾向前奔跑,也不知道杀意何时消失。
直到长街的灯火刺入他的双眼,他才松了一口气,发觉自己已经消耗了大半的体力。
他看见街边停着一辆无人的马车,不敢贸然过去。
“小蛮!接应你的人呢?”路婴压低声音询问。
小蛮却像睡着了一样,没有出声。
“你回答我呀!”
一时之间,他乱了分寸,往那马车走近两步,即刻又像只受惊的野兔一样转身远远躲开。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在深夜的长街如何找到能帮他的人?不知道追击他的人何时重新出现。
从路婴绝望等死?到他惊慌逃命,幸运终于慢腾腾降临到他的头上。
州城宵禁之夜,人和车马不得通行。但总有习惯于夜行的人游走于巷陌之间,而不被巡城卫队发现。
老虞就是这样的人。
他一身布鞋布衣?脚步平缓?像是在自家后院招呼客人一样,来到路婴面前?问:“需要搭把手吗,小兄弟?”
路婴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男人激起了防备。可细看之下,他却没有从对方身上找出任何威胁。
他没有开口?只是摇摇头做出拒绝。
老虞又说:“刚才那家酒馆里的人要杀你们吗?你背着的小姑娘受伤了?放任不管的话,她挨不到天亮。”
路婴心中一动,握紧了拳头。
“你不相信我?”老虞轻轻一叹,“你们两个年纪不大?有看顾你们的人吗?我可以替你们传句话。”
路婴仍不回答。
老虞等了一会儿?决定收回自己一时的好心。
“罢了。你这小子,戒心这么重,想必吃过不少苦头。希望你好好安葬这个小姑娘?她不必再陪着你受罪了。告辞。”
路婴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叫住正要离开的陌生人。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酒馆里的人要杀我们?”路婴问。
老虞想了想,说:“我来调查一些江湖恩怨,正好看到有个老婆子追赶着你们从酒馆后门出来。小姑娘背后的银针浸了毒汁,出手的老婆子显然是要她的命。就是这样。”
不要相信任何人……
路婴又想起爷爷的话。
“你能救她吗?”
“要不是小姑娘性命垂危,我未必会出来见你,也不必出来见你……总而言之,我能救她。你呢?”老虞反问一句。
路婴难以抉择。
一方面,他不该轻信一个陌生人。更何况,这人独自游荡在深夜无人的街头,不仅看穿了他和小蛮的处境,还主动现身招惹麻烦。这人身上的所有特征都指向了危险。
另一方面,他不想承认自己在乎小蛮得生死。这个死丫头最爱对别人下黑手,他吃了亏,方才那老婆子也吃了亏。小蛮若是活下来,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可他就是说服不了自己:这个讨人嫌的死丫头尽自给人添堵,活该去死!
老虞说不上失望。这次离开,他不再道别。
路婴已经感觉不到小蛮的呼吸。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
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不是背着小蛮,而是背着小梅。
小梅的身体也越来越冷,且沉重无比。
他救不了小梅。
没有人能救小梅。
“等等!救她!求你了,救救她!”路婴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脱口说出心愿。
话音落下,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滚落几滴热泪。
老虞朝他比划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并做出回答。
“好。随我来。”
338 失窃
大渊渔场在一天之内发生了两件奇事。
一件是渔女鲍兰被认定为窃贼的同伙,联合外人偷走了一批价值不菲的货品。
一件是东夷货商詹五找上门来、质疑渔场以一等货的价钱卖给他一批次等货。
两件事分开来看,都算小事,很好解决,不会影响到渔场的正常经营,但它们合起来看,就是棘手无比的大事了。
财物失窃,可以被找回。名声失窃,却很难补救。
陈大管事万万没想到,少庄主第一次来渔场视察就撞上这么大的岔子,更没想到渔场遭贼这个借口会变成人人深信不疑的现实。
田大管家告诉他,渔场出了内鬼、向外人传递消息,他若能揪出这个内鬼,少庄主将来一定会更加倚重他。可田大管家从未向他提起被泄露的消息是什么、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他本以为拿鲍兰去交差,少庄主和田大管家就能满意了。谁知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人人都知道,被抓住的鲍兰只是个幌子,主使的黑手早就卷走渔场的财物、砸掉渔场的招牌、并逃之夭夭。若不是有货商吃了同样的亏、找到渔场来,陈大管事还被蒙在鼓里。
深陷泥潭的陈大管事没有时间平息众人对他的议论,他最担心的是少庄主一拍脑门就下达的命令。
追查!追查!追查!
追查下去能查出多大的亏空,陈大管事根本无法预估。
他平时经营渔场,对外也有不少人情要打点,明的暗的,有些能说清,有些却说不清。
点点滴滴,汇成一处。
少庄主追究下来,他身为渔场大管事,失察失职,难辞其咎。
“辜护卫,”陈大管事心里发慌,“连累山庄里的老账房连夜查账,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能不能让我替老人家们端个茶、递个水?”
辜焕陪着田恕留在一处议事厅堂,耐心等候账房查出一个结果。
东夷货商詹五和他的随从被安顿在渔场的木屋临时歇脚。他已得到少庄主的承诺,等查明真相,大渊渔场将承担他的一切损失。
陈大管事不敢打扰一脸疲惫、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少庄主,只敢将少庄主的护卫拉到厅外的无人角落,小声发出询问。
辜焕神色未改。
“大管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跟我说实话。我问你,渔场到底有没有丢货?那些丢失的货,你有没有沾手?”
陈大管事一听就急了,声调提高不少:“天地良心!大管家让我悄悄查明渔场里有谁被人收买、往外泄露消息。除了遵从这个指示,我从未多走一步!更何况,我身受大管家提携才有如今的光景,我怎么能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丑事?”
辜焕借着廊下的灯火看清了陈大管事的脸。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担心。少庄主明察秋毫?肯定不会冤枉你。你好好听从少庄主的吩咐,到最后领受一个失察的罪名,回家去颐养天年?不至于身败名裂。倘若你说的不是实话,哼?那你不但要身败名裂,弄不好,还得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辜焕正色说道。
陈大管事听得心惊肉跳?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辜焕耐心等他回过神来?没有即刻走开。厅堂中的少庄主也有同样的耐心。
从白天发生的每一件小事?陈大管事已看出眼前的辜护卫很懂得讨少庄主的欢心?而且,少庄主做出来的很多决定都要受到辜护卫的左右。
此时此刻?他无法请来田大管家相帮,只能退而求其次。
“我为渔场、为山庄勤勤恳恳,操劳了一辈子。要说我没有私心,那是骗人的,但要说我利欲熏心、中饱私囊,打死我也不认!”他首先表明心迹。
“大管事,你我同样为少庄主、为慕玉山庄做事,说穿了,不都是为了挣一个前程吗?你的心情,我懂。不然,我为何会对你问出那个问题?”辜焕接过话头,用几句话拉近二人的距离,“想来,你也不甘心自认倒霉,从此离开渔场,让你的一身本事没了用武之地。”
陈大管事没想到辜焕年纪轻轻、竟能理解他的心事,一下子喘出一口大气。
“辜护卫,怪不得少庄主这么信重你。你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辜焕心安理得接受了陈大管事的吹捧。
陈大管事又开口:“辜护卫,我就直说了吧。倘若有人在渔场偷梁换柱、窃取私利,我甘心承担失察之责。我不相信,有人能瞒过我的眼睛以假代真、以劣代优。这件事简直匪夷所思。”
辜焕似乎有些不解。
“今日之事,有哪里不对?”
陈大管事理清思路,一点一点说出他的怀疑。
“其一,我们渔场很少和东夷货商做买卖。东夷海岛众多,哪儿用得着从我们渔场买入鱼获?寻常东夷货商买卖的都是一些布匹、茶叶、首饰之类货品。”
辜焕听后默默点头。
“其二,今天上门的这个詹五自称是东夷货商,却不懂行情,还要托别人替他看货买货。他对所托之人的身份来历一无所知,却肯将那么大一笔钱财交托出去。天下哪有这样的傻子?”
“那倒是。”辜焕承认陈大管事说得很对,“只是今日凑巧碰到我们渔场在抓内鬼……”
陈大管事忍不住插话:“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不对。渔场遭贼是对外的借口,我们真正要拿下的是泄露消息的内鬼。对外头不知情的人来说,渔场遭贼和库房的上等货被替换成次等货,两件事互相印证,渔场失窃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可真正的事实呢?”
辜焕回答说:“渔场没有失窃。库房里的所有货品,都有记录,只要清点一遍,就能证明你办事妥帖,没有受到蒙蔽。”
陈大管事无奈叹了一口气。
“渔场成千上万个货箱,清点起来,要费多少时间?还有那些账本,就算山庄里的老账房驾轻就熟,也不可能在一个晚上对完这半年来的所有账本。这个谎言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拆穿。”
“听你这么说,倒像这货商另有所图。”
陈大管事终于大胆说出他的猜测:“内鬼到底把消息泄露到哪里去?詹五一个外人,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我们渔场抓到了窃贼的同伙?今夜,渔场人心惶惶,所有人得眼睛都盯着库房和账房,却没有人去管那个名正言顺进入渔场的货商。”
339 解疑
容溪失算了。
她本想偷偷潜入橡城,见一见萧芜,并打算当天就出城,不在城中勾留。
可惜,事情并不如她的意。
在进城的时候,容溪就经历了一番波折。
除去圣女的身份,她必须像其他人一样接受城门守卫的再三盘问。她没有适应容萁替她做出的伪装,在门吏搜检完她的行囊后,她差点忘了将行囊取回。
等她进城后,麻烦依旧不断。
容溪只知道萧芜在打铁街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却没料到,橡城的打铁街分为前街和后街。
前街在城北,后街在城南。
她从东门进城,因为问错路先去了城北,后来发现不对,才掉头前往城南。
如此折腾下来,天色早就暗了。她再想出城已经太迟。
同行的容萁对橡城也很陌生。
圣女吩咐他办的事频频出现差错,他为此又愧又悔,变得更加沉默。
容溪对他十分看重,注意到他情绪低落后,便对他说:“我来过橡城几次,却连城中的前街后巷都不认识。出不了城,错不在你、而在我。”
容萁听后更加愧疚,心中暗暗决定要加倍努力,助圣女成事,替他的两个兄弟报复容老二。
二人虽然在天黑以后找到了萧芜落脚的客店,却仍见不到萧芜。
那家客店又脏又破,住客鱼龙混杂,有断臂瘸腿的游侠,有输光家产的赌鬼,还有沉沦于娼门、年老色衰的男女。
这些人看起来毫无关联,却有一点共通之处:他们全都囊中羞涩。
容溪忍受不了店里浑浊的空气,只问了店主人几句话就匆匆离开。
见不到萧芜,又出不了城,二人只能另外寻找一家看起来比较整洁的客店度过一夜。
容溪整夜没合眼。
父亲警告过她:她身为圣女,此时进城要冒许多不必要的风险,城中诸事有萧芜去奔走活动就足够了。
倘若父亲发现她偷偷进城,一定会恼她不听劝告。
可她非进城不可!
心里的疑问一天没有得到解答,容溪便多一天不安。
萧芜和暗楼对靖南王下毒了吗?她的父亲容全知情吗?
王妧在她面前露出知晓一切的模样,她却一无所知。
就连刘筠都看清了她的处境。
她担着鲎蝎部圣女之名,却担不起圣女之责。
如果她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发现真相,就会有人借机愚弄她、借机动摇她的圣女之位,直到她失去一切、失去性命。
这个人可能是容老二,也可能是……
“圣女,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萧芜的消息比她灵通,天一亮就找到容溪投宿的客店。
随他一同出现的,还有容萁的钱袋。
“我住的那个地方,钱来钱往?没有人留得住。”他将钱袋扔给容萁?里头空空如也。
容萁昨夜在打铁街遗失了钱袋。他的性格本就内敛深沉,便没有说出实情令容溪烦心。
此事被萧芜当面拆穿,容萁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圣女想去哪儿?轮不到你来管。”他脱口反驳道。
容溪抬起手来?止住容萁的话头。对待萧芜?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纠缠。
萧芜的说法和她父亲的说法一致,她无法反驳,只能说:“我不会轻易来,也不会轻易走。”
萧芜感觉到,容溪进了一趟浊泽后、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
“圣女应该尽快出城?我已安排好人手暗中护送。”
三人挤在客店一间局促的屋子里说话?都感到有些闷气。
容溪毫不犹豫拒绝了。
“我有一件事要问你,得不到你的实话,我是不会走的。”
萧芜双唇紧闭?鼻子里发出哼气声。容溪的举动很不理智,已经给他带来了麻烦。
打铁街的消息来得快,去得也快。要是被人认出容溪的身份?后果很严重。
容溪不等他再次发出催促,便问出困扰她多时的疑虑。
萧芜听后,沉默着不肯做出回答。
就算是鲎蝎部圣女也无法逼迫他回答。
“从前,除了我父亲,我和其他所有人都认为你是我父亲最信重的心腹。如今,我已经知道你不是。你之所以替我父亲效力,全是因为暗楼的红长老。”
容溪此话一出,萧芜脸色大改。
他没想到,容全会把他的来历透露给容溪。
看起来,这对父女的情分没有因为质验新圣女的事而断送掉,反而更加亲厚。
“什么事应该说,什么事不该说,首领自有决断。我不能多嘴。”
容溪苦笑一声,说:“你的态度这么明显,我还能欺骗自己、说你们和靖南王中毒一事无关吗?”
萧芜依然沉默,安守本分。毕竟,容全并没有亲口对容溪说出一切事实。
容溪却不满意。
“我算是明白了。你对我什么也不肯说,是因为在你的眼里,我什么也不是。按照你的看法,我早该死在浊泽里、化成枯骨了。”
萧芜不能不开口。
他低头说:“我不敢诅咒圣女。”
容溪摇摇头,说出一个不容萧芜否认的事实。
“容氏启动质验新圣女的仪式,这件事是你提议的,对不对?”
萧芜愣了愣。见容溪早已知道答案却仍等着他的回答,他忽然明白容溪到底哪里变了。
才智……
从未出现在鲎蝎部圣女身上的才智突然像干柴一样被点燃。
他闭上眼睛,点头承认。
“好。你这么坦诚,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我进入浊泽,也是你派出死士作为护卫。我现在怀疑你早就想置我于死地。这笔账,你要我和你慢慢算,还是一次算清?”容溪的眼神变得锐利几分。
萧芜忙说:“我绝对不敢做出谋害圣女的事。我若有此心,容首领第一个饶不了我。”
容溪用话再逼他一把。
“能从浊泽里逃出来,是我命大。我一定会坐稳圣女之位。现在,和将来,你若要和我们鲎蝎部打交道,就绕不过我去。我用一句、或者两句话,就能让红长老把你撤走。如此一来,你还有什么颜面出来见人?”
这番话或许有夸大之处,但却不是容溪的胡诌。
萧芜费尽心机,苦盼多年,才得到红姬的提携,摸到长老之位的边缘。他怎么肯因为容溪的捣乱而前功尽弃?
340 释惑
“圣女,你到底想知道什么?”萧芜打起精神来应对。
“靖南王中毒一事的原委。”容溪说。
“时间紧迫,希望圣女准许我长话短说。”
容溪越发慎重,朝萧芜点了点头。
“靖南王中毒是红长老和容首领合力所为。我们本以为靖南王即刻便会毒发身亡,没想到,有人保住了靖南王最后一口气,我们只能等他自己咽下去。”
听到萧芜亲口承认的事实,容溪深受震撼,尽管这个事实和她先前无凭无据的猜测相差不多。
她紧紧攥住袖口,不让各种失落、痛苦、矛盾的心情泄露出去。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是靖南王负心、放任赵玄谋害王妃和小世子。她没料到,事实却是她的父亲负义、联合暗楼谋害靖南王。
她应该指责她的父亲吗?
不……
她的父亲是一个好首领,十数年来,夜以继日为鲎蝎部殚精竭虑,连自身的安康都不顾。
可是……
靖南王难道不是一个好首领吗?南沼多年的安定和繁荣,很大程度上要仰赖靖南王的英明决断。
鲎蝎部骤然兴起兵乱,靖南王命悬一线,容州、乃至整个南沼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曾经的太平?
再想到浊泽之中的危机,容溪悚然心惊。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她和父亲容全的一次争论。
刘筠不肯认同她对赵玄施展的美人计。对此,她认为刘筠心地磊落,可父亲容全却认为刘筠软弱无用、不配做靖南王的女儿。
她想道:在父亲眼里,磊落是软弱无用,那什么才是有用?
阴险?
虚伪?
不择手段?
倘若刘筠不配做靖南王的女儿,她是不是也同样不配做父亲的女儿?
“圣女……”容萁注意到萧芜脸上露出了不耐烦,这才开口提醒正在出神的容溪。
容溪定了定神,不顾萧芜的反应,接着问:“难道靖南王查不出下毒之人?当时,鲎蝎部如何洗清嫌疑?”
当时,她带着厌鬼降世的消息前往湖州,靖南王应该已经中毒了。但她没有遭到任何非难。
“我们利用了靖南王的一个儿子做替死鬼,靖南王根本没有怀疑到鲎蝎部头上。”萧芜回答道。
容溪伸手按了按紧皱的眉头。这个计谋果然阴险。
“西二营哗变,这件事瞒不过靖南王。赵玄凭借赤猊军夺回屏岭宿所,早就向他的义父通风报信了。我父亲他……对此做了什么安排?”
她心里仍有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萧芜的回答正好打破了这个幻想。
“首领联合百绍,在南关之外布下重兵。靖南王亲自镇守南关,分身乏术,顾不上容州发生的哗变。容州军督府的蔡都督只不过是个应声虫,做不到随机应变。等他得到总督府的指示,我们早已成事。”
鲎蝎部没有任何退路可走了……
容溪心底涌起一股绝望。
她无力反抗赤猊军,所以她选择顺从交出鲎蝎部最宝贵的秘密丹方。
她无力反抗她的父亲,所以她也必须选择扼杀自己的私心、顺从父亲的意愿?
“圣女,整件事的原委就是这样,我已经毫无隐瞒、和盘托出,还请圣女尽快出城。”
萧芜在心里估算着时间。
再过一会儿,街上路人变多?行动起来更难掩人耳目。
容溪却听不进这种话。
她的疑惑越问越多。
“整件事?哼!从州城运到橡城来的那批劈刀是怎么回事,你还没有说清楚。现在就说你已经和盘托出,你当我还像从前一样好糊弄?”
萧芜对眼前这个精明的容溪感到很陌生。
容溪说中了。
他的回答全是真话?但却没有涉及到具体的安排和人手。过后?容溪也无法追踪到任何能够利用的线索。
容溪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并提出关键的问题?萧芜有些惊讶,但更多的还是警惕。
容溪不会无缘无故变得聪明起来?她背后肯定受到了高人的指点。这个高人是何身份?对暗楼是敌是友?他不得而知。
他想提醒容溪一件事。
“圣女的问话?我知无不言。只是……圣女是容首领最信任的人,若有疑问?容首领绝对不会刻意隐瞒。我想?圣女应该没有主动问过容首领这些问题吧?”
此话一出,容溪便愣住了。
萧芜没有说错。
她之所以冒险进城来见萧芜,是因为她不敢把同样的问题抛给她的父亲。
在外人看来,首领和圣女仍像从前一样亲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变了?她眼里的父亲也变了。
容溪再也做不到抱着十足的信任去面对父亲容全。
尽管容全刻意弥补,也补不好容溪心头深刻的嫌隙。
同样的问题,萧芜和容全都能回答,但结果却不同。
质问萧芜,容溪心中承受的压力并不大。萧芜会对她产生什么看法,她都不在乎。
而质问父亲容全,容溪却要承受极大的压力。一不小心,父女二人之间的隔阂又会增加。
进城是拿她自己的安危去冒险,质问父亲却是拿父女二人的关系去冒险。
容溪宁愿选择前一种。
萧芜一见到容溪的神色,就明白了容溪是瞒着容全进城来的。
“首领很快就会知晓圣女今日进城的目的。圣女还是好好想一想如何向首领解释吧。”萧芜岔开话题。
他本以为能够用容全的威严吓唬住容溪,但是他错了。
容溪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勇气,对着萧芜,语气冷酷,说:“我自然会给我父亲一个交代。在那之前,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就连一旁沉默不语的容萁也被容溪的气势震撼,睁大双眼,露出又敬又畏的神情。
“我……我昨夜已经拿到那批劈刀。”
萧芜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消息泄露给容溪?
万一……
他不敢想象那个万一。
“之后呢?你计划拿它们做什么?”容溪追问。
萧芜面色惨白。
“把我们在西二营做的事再做一遍。杀死城门守卫,打开城门,和鲎蝎部的兵马里应外合,夺占橡城和橡津。”
容溪一边听,一边流下冷汗。
实践计划得时候,情势只会比夺占西二营更凶险。
除了城门守卫,整座城的人都会被卷入一场巨大的危机。
有多少人会因此丧命?
341 摸索
宿醉的苏兴一大早被吵醒,口干心烦,睁开眼就要骂人。
等他看清楚六安为他准备的醒酒汤,骂声戛然而止。
什么燥火、急火都被入肚的热汤浇熄了。
苏兴和衣睡了一夜,鞋子也没脱。完全清醒过来后,他放下汤碗,直接跳下床,笑嘻嘻走向六安。
“六哥,你对我也太好了。这么好的客房,我平时可舍不得住。”
客房干净整洁,门窗向阳,桌椅齐备,连洗漱用的清水和脸帕都已经提前准备好。
苏兴没有说大话。他平时出门住宿,只图方便省钱,不会特地挑拣舒适的地方。
这时的他忘记了前几天六安威胁他的事,反而对六安生出感激。
“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多亏你,我才数清楚暗地里有多少人想要害我。”六安说道,“昨天那顿酒就算是饯别酒了,你我就在此处道别吧。”
苏兴听了这番话,心情忽然有些失落。
六安却不理会。
他用一夜时间找到萧芜的下落,今天一整天,他可以慢慢摸索出红蔷暗示的是哪些人。
在鬼三爷和白先生的计划里,这批劈刀迟早要被人发现。只是,六安并不知道东窗事发的时间和动手的人选。
他必须找到更多线索,而苏兴只会碍事。
“六哥……唉,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回州城去?我……”
“你别替我瞎操心。我这次放过你,是看你还算有点用处。否则,不用我动手,你自然会吃尽苦头。”
这是苏兴近来听过的最没有效力的威胁。他没有害怕,反而欣喜追问:“真的?我有用?”
冰释前嫌的目的几乎直白地写在苏兴脸上,六安岂能看不懂?
“有点用,就这么点。”六安开了一个玩笑,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毫忽的距离。
苏兴心里一急,正想分辩,一转念,才明白六安的原意。
“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再见的时候。”六安不再啰嗦,转身离开。
苏兴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心有不甘。他追出客店,来到街上。
他只是眨了一眼,就失去了六安的踪迹。
六安的实力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六安急切想要甩掉他的原因,更不知道,六安打算把秘密会见红蔷这件事扣到他的头上。
此时的他只是一个心折六安的小小散人,期盼六安得志之时能够提携他一二。
六安同样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安排很快就会出现转折。
他和苏兴的缘分并未结束。
嘭、嘭、嘭。
富有节奏的巨响从街头传到街尾。
居住在附近的人们早已习惯伴着铁匠打铁的声音入睡,又在同样的声音中醒来。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打铁声的影响,这里的人声远比别处喧闹。
只要有一双灵敏的耳朵?就能在喧闹中分辨出自己需要的声音。
六安循声来到一家临街的铁匠铺。
“想打什么?”老铁匠从一堆破烂的铁锅中探身出来。
他的态度十分冷漠?也不知道是因为六安是生人?还是因为他的脾性本来就是这样。
“打一些铁皮?箍箱子用。”六安回答一句?又问他,“能打吗?”
老铁匠含混应了一声?被铺子里一阵阵打铁声掩盖过去。
六安继续说:“要耐用、耐颠簸,在家里能用?出远门也能用的……”
老铁匠伸出两根食指,交叉点了一下。
“十贯?”
“工钱十贯?物料另算。”
寡言少语的老铁匠和这条喧嚣的街格格不入。
六安微微一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式样的?”
老铁匠白了六安一眼,转身便走。
可惜?这里是他的铁匠铺,他想走也走不远。
六安追上前两步?锲而不舍。
“介绍我来的朋友说你是个老手。你手头有现成的吗?我今天就要。”
老铁匠终于停下脚步,领着六安进入一间狭小昏暗、堆满杂物的屋子。
“现成的,价钱加倍。”
微弱的日光从半开半阖的小门外投进来。
打铁声也变小了。
老铁匠的双眼在轻轻转动。
“能让我先看看?”
六安提出的要求即刻被老铁匠反驳了。
“介绍你来的那个人没有告诉你?我这里不让人看货的?走出这道门,你拿走的货就和我无关了。”
黑暗中传出的话也是黑的。
老铁匠的话变多了?六安的话却变少了。
“五十贯,这些货,你都能拿走。”
铁皮被破布紧紧包裹起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六安听出,老铁匠口的这些货分量并不重。
他仍未答话。
老铁匠起疑了。
“是谁介绍你来的?”
“老萧。”六安早有准备。
其实,他是从孟树坚运送劈刀的木箱上得到启迪。
红蔷提起,萧芜和橡城中的一些人联系过。这些人已经听到风声,并做出行动,腾挪他们留在城中的家产。
他猜测普通的木箱难以承受长途颠簸,这些人或许需要临时打造的更坚固的铁皮箱子。
只要有一个人需要,他就能通过铁匠铺找到那个人。
他就能让那个人变成萧芜的催命符。
老铁匠听六安听到“老萧”这个名字,明显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老萧的朋友,这些货,算你四十八贯。成不成,给句话吧。”
六安吐出一个字:“成。”
老铁匠又带他走出小屋。
打铁声重新放大,刮着六安的耳朵。
他正要开口,却意外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刚刚和他分别没多久的苏兴竟然也来到了打铁街。
苏兴眼睛也尖,很快就发现了六安。
六安抬手指了指苏兴,示意他留在原地勿动。
按照约定,他取出四十八贯,交给老铁匠。
老铁匠收了钱,又见六安不肯让苏兴进入铺子里、似乎想瞒下买铁皮得事情。他很有眼力,问六安要把铁皮送到哪里。
六安心中一动,面上却未显露。
“老地点,你知道?”
老铁匠点点头。
六安也朝他点点头:“今天之内送到。”
随后,他放心走出铁匠铺,对着迎面而来的苏兴,语气带着讽刺,说了一句:“你追踪人的功夫倒是很不错。”
苏兴撇撇嘴。
不过,他眨眼间又变得高兴起来。
“六哥,你就别挖苦我了。你一出门就甩掉我了,我哪里追得上你?我是来打铁街找人的。”
342 贪功
不等六安询问,苏兴就把自己来到打铁街的前因后果通通说了出来。
他用手掌捂嘴,压低声音。
“我们在棉县抓到的那个人,后来让他跑了的那个,六哥还记得吗?”
六安跟着苏兴走进一条无人的小巷。
他看着苏兴一边回头、一边絮絮叨叨述说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不忍。
苏兴说的那个人,是乌翎手下的执事。那人不是侥幸逃跑了,而是被他暗中放走。
他和乌翎派来暗杀容圣女的人手秘密做了约定,各自退让一步,不致两败俱伤。
无论在谁看来,他的这个举动都是对红姬的背叛。
六安没有对苏兴说出实情。苏兴误以为当夜是六安打草惊蛇,乌翎的人手察觉到阴谋败露才收手、并悄悄救回了他们的同伙。
为此,苏兴还很惋惜自己无法拿着人证去向红姬邀功。
“那人怎么了?”六安问。
苏兴停下脚步,看前后无人走近,才抑制不住兴奋说:“那人昨夜和我们住进了同一家客店,我方才已经把他拿下了。”
六安很快就意识到一件事。
昨夜他找到萧芜的时候,连带着也发现了鲎蝎部圣女容溪的踪迹。依照他的推测,乌翎的人手并未放弃暗杀容圣女,也许已经制定出新的计划。
“你打算怎么处置?你不是说,来打铁街找人吗?找到了?”
苏兴笑嘻嘻看着六安,语气笃定且放松:“有六哥在,我哪里还用得着找别人帮手?我全听六哥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把人弄出城,再送到州城去,我们就算是立了大功了!”
他把话说得动听,其实已经考虑好要如何行动。
“你的脑子除了想着立功,就不能想点别的?”六安将双手搭在腰间,很不客气说道。
苏兴挨了训斥,岔开心神,想起一事。
“对了,六哥,我们昨天喝酒的时候,是不是遇见有个女人来跟我们搭话?我喝迷糊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那个女人长什么样。”
“确实有个女人,说了一句闲话就走了。你还不算迷糊,记得那么清楚!”六安的回答半真半假。
苏兴听了他的话,也就歇了心思,说回正题。
“唉,算了。六哥你看,乌翎长老派人跑到容州来暗杀容圣女,简直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先前弄丢了人证,我听你的,闭上嘴不吭声。可现在不一样,人证又被我找回来了!那乌翎长老还敢当着红姬长老的面狡辩不成?”
“看来,你都想清楚了。”六安嘴里说着肯定的话,脸上却露出了不赞同。
苏兴当然懂得察言观色。
但他很不理解:“我哪儿错了?不应该呀!”
六安欲言又止。
在苏兴的再三追问下,六安才简单解释几句:“长老的确不能容忍乌翎的越界。可是?万一乌翎自知理亏,向长老低头认错?转身又来找你的麻烦,你该怎么办?又或者,长老命你杀死那个人证,给乌翎一个教训?你将来肯定会成为乌翎的眼中钉,你有本事保全你自己吗?”
苏兴听后?越想越后怕。
方才在客店?他还以为自己最多再添一个帮手就能处理好这件事。
没想到?他要解决的困难不仅仅只是把人证运出橡城?后续还有更大、更多的难题等着。
“可是?我这不是遇见六哥你了吗?老实说?我、我有点儿怕乌翎长老报复我?可是六哥你不怕,对不对?”苏兴心里仍存着最后一点希望。就算大部分的功劳都被六安抢走?但他若能在红姬长老面前露个脸也是很好的。
“我?”六安反问了一个字,冷笑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苏兴自以为猜中了六安的心事?忙表白说:“要是六哥肯收留我,我愿唯六哥马首是瞻。六哥说一?我绝不说二。六哥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清早和六安分别后?他就懊悔自己没有说出这些话。
眼下他抓住机会吐露心声,要不是被六安打断,他还能一直说下去。
“六哥不是说,我还有点用处吗?怎么……”
苏兴的心情起起落落。此时他以为六安瞧不上他、想撇开他独占功劳。
六安终于开口。
“我没说你不好。只是,这里是橡城,不是棉县。我们的行动避不开一个人的眼线。”
苏兴刚放心下来,又被激起好奇,问了一句“是谁”。
六安说出了萧芜的名字。
“如果被萧芜知道我们的计划,他肯定会出来阻挠。到时候,我们立功不成,反而要惹一身脏……”
六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苏兴只能侧耳细听。
“萧执事运气真好……”苏兴有些酸溜溜的。
六安看了他一眼。
“萧芜才是长老手下的第一人,听说,他很快就要高升了。”六安说,“我还是少招惹他为妙。”
苏兴听出六安放弃争取这份功劳的原因竟然是萧芜,心头不免绝望。
“就不能想个办法瞒过萧执事吗?”
“办法不是没有……”
苏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绝望中又生出一线希望。
六安接着说:“我们得冒个险。你把人证送到萧芜手里,不必提起棉县发生的事,就说你发现了乌翎长老手下的执事在橡城街头鬼鬼祟祟、像是在谋划什么。萧芜肯定不会轻信。到时候,我们再把人证送出橡城,他就不会出来阻拦了。”
苏兴的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
“这法子……可行吗?”
六安点点头,继续打消苏兴的疑虑:“萧芜行事谨慎。他不会无缘无故把乌翎长老的执事送去见长老,倘若出了差错,他无法向两位长老交代。但他不会疏忽大意。他表面不插手,暗地里却会派人盯着你的行动。你就大大方方让人盯着。我最后再出手解决掉盯梢的人,就万事大吉了。”
苏兴听得迷迷糊糊,好像昨夜的酒还没醒。
他已经决定追随六安,且对六安的安排挑不出任何毛病,于是,他满口答应。
六安微微一笑。
接下来,他可以等着看萧芜焦头烂额的样子了。
打发走苏兴,六安仍旧回到铁匠铺附近,找了一个角落静静盯着铺子里的动静。
老铁匠意会到的老地点在哪里,他很快就能知道。
343 分心
乡间清晨,鸡鸣狗吠。
林启一路打着瞌睡去见周充。
近来,他每天阅览周充交给他整理的文书直至夜深,跟着周充出门的次数也变少了。
今天一大清早,他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打听他昨夜错过的消息。
“我交给你的东西,你都看完了?”周充坐在书案后,略微抬了抬眼皮,却没有放下手里的笔。
他正在写信。
“大……人。”林启一开口,就打了个呵欠,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见周充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他才悄悄拧了一下大腿,让自己彻底清醒。
“回大人,我全部看完了。”
周充毫不啰嗦,直接问:“橡城卫府统军李年告急几次?”
林启深深吸了一口气。就算周充做出了提醒,他依然想不起李年这个人。
“三次。”他瞎猜一通,企图蒙混过关。
对此,周充似乎毫无察觉。
“容州军督府回应几次?”
林启愁眉苦脸,结巴起来:“一、一次。”
周充终于停笔,抬头看向林启。
“如何回应?”
林启被问住了,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周充说出了正确的答案:“军督府没有回应,是零次。”
林启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周充。
他这几日看文书看得头昏脑涨。周充在时,他还能得到一些指点。周充不在时,他就只能通读一遍,懂得个大概。
“我错了……大人!我错了!我不该冲动,横冲直撞带着碧螺姑娘去见蒲冰。我应该先禀报大人再行动。我错了,大人别罚我了,好不好?”林启越说越激动,因为熬夜而变红的眼眶衬得他憔悴又可怜。
周充面不改色,将半干的信纸放到一边,又另取了一张新纸,准备接着写下去。
“为你的鲁莽,我已经罚过你了。我让你看那些文书不是在罚你,而是在养你的心性。”他解释说。
林启一听,惊奇不已,脱口说道:“罚过我了?什么时候罚的?”
周充一改平时不苟言笑的模样,出言戏谑。
“看来,是罚得还不够。”
林启心里着急,脑筋也转得快些。
“难道……碧螺姑娘前阵子说,客店夜夜有杀手来犯?大人让我去客店盯梢?接连三天通宵不睡,就算是罚我了?”
“罚是罚了,你是否改过?我还看不出来。”周充算是承认了林启的说法。
林启松了一口气?忙说:“改!我早就知错了?也早就改了。大人放心。我还以为那次盯梢是为了查明夜袭客店的杀手是什么身份,算是任务?不算惩罚呢。”
周充沉默不语?并未反驳。
夜袭客店的杀手显然是冲着王妧去的。然而?那些人并不知道王妧不在客店。
他原本无须担心王妧的安危?却怕她回到客店后只见到一地狼藉。
好在,燕国公府并不弱小。莫行川很能干,把客店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还没来得及查清楚杀手的来历,就被莫行川点破?悻悻收手。
王妧或许不会知道他做了什么,或许不会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了半天,林启的瞌睡终于消失?猛然察觉到周充的失落。
为了分散周充的注意力?也为了弥补他昨夜无法跟随周充出门的遗憾?他提起另一个话头:“大人昨夜见到王姑娘了?”
周充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回答,自顾自提笔写了几个字,而后才点点头。
“那……王姑娘可还好?”林启兜了一个圈子,问了几句套话。
周充边写信边点头。
林启脸上一喜,又问:“客店其他人也还好?”
“碧螺很好?你不用担心她。”周充头也不抬。
林启被戳破心事,嘻嘻一笑,故意说:“我可不止问她一人,我还问谭漩呢。”
周充不再说话。
林启确实被磨炼出了几分耐性,言行举止变得稳重许多。
“大人很久没有见到王姑娘了,昨天肯定相谈甚欢。就是……客店人多,大人要逐个应付,那可不得累坏了?特别是那个莫行川,说起大道理来,一句接着一句,叫人听多了也心烦。大人下次去见王姑娘,千万把我也带上,我替大人应付他们。”
周充想起昨夜莫行川严阵以待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可一想到王妧严词拒绝他的提议,他又有些无奈。
王妧不想让赵玄死,无论由谁动手。
知晓浊泽障鬼台秘密的人屈指可数,除了鲎蝎部首领,还有靖南王,还有皇上,如今,又多了他周充。
皇上命他保守秘密,他不得不遵从。
他只能对王妧说出秘密的表象:让赵玄死去,死在浊泽里。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王妧竟然说出一个可笑的理由,想保住赵玄的性命。
即使他表明这是皇上的秘密旨意,王妧依旧没有动摇。
周充暗叹一口气。
他利用了王妧的软肋,赵玄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或许,他心狠一点就能赢……
“我太久没见她,已经摸不准她的心意了。”有些心事,他只能对林启倾述一二。
“那大人你常常去见王姑娘不就好了,也带上我。”林启顺着周充的话提出建议,把重点放在后一句。
“常常?”周充重复一遍,又否定说,“最近是不能了,我要去郁州一趟。”
林启不明白,周充怎么突然想到郁州去。但他知道这个决定和王妧有关。
果不其然。
“王妧提醒我,郁州武库出事了,但是,郁州没有传出一点风声,总督府是知情不报、还是毫不知情,我得亲自去查一查。想必,这一趟会有许多收获。”
林启听懂了一点:“皇上知道了,肯定要大发雷霆。等我们查清楚,就有人要倒霉了。”
周充对林启的反应很满意。
“那些文书,你也不算白看了。回去补足精神,收拾一下,你也跟着我去。”
林启领了命。听见周充夸他,他的高兴都写在脸上。
忽然,他又想起一人。
“上一次,蒲冰请我去赴宴,我没有去。我打听到,她的医馆就要建成了,接下来肯定会有许多麻烦。大人说过,我们不太好明着插手。如今我跟着大人出门,就没人盯着她了。”
周充没有过多计较。
“有王妧看着,她死不了。”
林启便抛开此事,回屋补足睡眠,为接下来的鞍马劳顿做准备。
周充独自愣神一会儿。
而后,他悄悄撕毁只写了几行字的信纸,重新动笔。
令他分心写错字的不是林启。
344 决定
王妧拿到了清滌草,仍将它交由庞翔保管。
客店前厅只留下王妧和刘筠二人。
刘筠语气轻松:“怎么样?我说到做到,把这棵药草从鬼夜窟手里拿回来了。”
她昨夜去见了鬼夜窟的人,提出要取回清滌草。等到黎明时分,鬼夜窟的人便如约将药草送回。
王妧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鬼夜窟……罢了,他们没有为难你,是好事。”王妧没有多说什么。
刘筠却追问起庞翔的身份。
王妧想了想,对她说出了庞翔几人的经历。
“他们为了查明厌鬼的真相深入浊泽,却受到鲎蝎部的污蔑,被下令处死。如今,他们仍然不能在容州公开露面。”
刘筠知道事关重大。
“我不会将他们的身份外传的,你放心。”她神色凝重,提出一个困惑她许久的问题,“浊泽里真的有厌鬼吗?照庞翔的说法,当年的厌鬼是假的,鲎蝎部为了隐瞒这一点才想杀人灭口。如今,容溪又口口声声说厌鬼降世、祸患将起。可除了鲎蝎部的人,有谁亲眼见过厌鬼呢?”
王妧没有打算隐瞒。
“我。”
刘筠被王妧的回答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她顾不得失态,快步走到王妧面前,对着王妧的脸端详了半天。
“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她仍不信。
“我、武仲和庞翔几人都进去过浊泽。我和老五遇到了厌鬼袭击,侥幸不死。”
昨天刘筠说出了自己的经历,今天轮到了王妧。
刘筠半张着嘴,惊讶得说不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知道你胆子大,可不知道你的胆子这么大。”
说着,她重新入座,喝了一口茶压下心中的惊异。
“我还在浊泽遇到了容溪。鲎蝎部需要他们的圣女炼制出真正能解除瘴毒的圣丹,容溪义无反顾,亲自进入浊泽寻找绝迹多年的药草。”王妧又说。
“也包括清滌草。”刘筠早已想到这一点。
“没错。”王妧肯定了她的说法。
“容溪就是仗着鲎蝎部克制瘴毒的秘法,才敢那么嚣张,去西二营威胁石总管交出容滨。可惜,石总管早已想到应对的办法。容溪没有得逞,反被石总管拿下。”
刘筠并不知道石璧的办法是什么,更不知道王妧查清。
“石璧命何三找到了黄三针,请黄三针另寻解除瘴毒的良方。先前靖南王中毒、性命垂危,就是黄三针出手保住了靖南王的性命。”
随着王妧说出隐情,刘筠的心情起伏不定,其中一方面是因为靖南王的病体,另一方面却是因为石璧的先见之明。
“黄三针的医术定然不凡,石总管很有眼力。”她努力平复下来。
王妧却像是故意捉弄她,这时候才说了一句“黄三针和暗楼渊源颇深”。
刘筠的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暗楼替容全奔走效力、谋害王爷,石总管也和他们狼狈为奸吗?”
王妧见刘筠着急,反而用上更平静的语气,解释道:“谋害靖南王的主谋是容全和暗楼的红姬,此外,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与黄三针有关连的是暗楼的大长老。我没见过那位大长老,只知道是他对我下了追杀令。至于石璧……他或许仍对暗楼一无所知。”
刘筠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意识到王妧当着她的面说石璧无知,她岂能容忍?
“哼!你对别人大方,可对石总管?你就是个记仇的小气鬼!”
“你!”王妧咬咬牙,无言以对。
刘筠趁势说:“反正,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石总管是什么样的人。”
王妧不肯理会她。
刘筠发现,只要自己说石总管的好话?王妧总是不以为然。她不会顺着王妧的心意说话,但眼下?她愿意少说几句,让王妧消气。
“庞翔几人经历坎坷,倒是和熊氏有几分相似。”她说起一个王妧可能感兴趣的话头?“熊氏家业破败?和鲎蝎部也有很大的关系。熊首领宁肯做贼?也不愿下山来。我想,她也是为了避开鲎蝎部的锋芒。”
王妧眉头微蹙。她不能理解熊首领的做法。
“换作是你?你会和她做出一样的选择吗?”刘筠又激将她开口。
沉默片刻,王妧才慢吞吞说道:“熊氏死守九首山是否还有其他内情,我们不得而知。只看随你下山的熊氏兄弟?他们对世事知之甚少,言行举止都拒绝别人的亲近。但是,他们的内心并没有真正在防备什么。我在他们面前提起鲎蝎部,他们也没有露出咬牙切齿的仇恨。如果只是为了避开鲎蝎部,熊氏为何不离开容州?”
王妧没有回应刘筠的假设?但她的话提醒了刘筠。
“熊首领明白说过?鲎蝎部对待他们苛刻狠辣,他们养不了蝎,只能去做拦路贼。这是新仇。九首部原本是南沼十三旧部之一,在混战之后失去声名、失去踪迹。这是旧怨。提起新仇,势必要提起旧怨。两者加在一起,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离开容州,可以另觅生路。你死我活,尚且也有一线生机。”王妧说出她的看法,“但是,一退再退,到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刘筠不禁想起她自己的处境来。
“我现在一无所有,赵玄才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倘若……倘若我真的拥有了和他匹敌的实力,他必然要置我于死地,到时候……你会为难吗?”刘筠想问的是,到了那个时候,王妧会帮谁。
“你若拥有和端王匹敌的实力,何须担心我为难不为难?他若想置你于死地,你难道就不会反击他吗?”王妧反问刘筠。
刘筠想反驳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王妧见刘筠仍有心结,便说:“倘若有一天,你我反目成仇,原因只会出在你我身上,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刘筠叹出一口气。
“好。我不相信赵玄,但我相信你。你能看清楚他是什么货色,不要被他蒙蔽了就好。”
王妧真想把同样的一番话回敬给刘筠。她至少知道赵玄诡计多端、不可轻信,而刘筠却连一句有关石璧的坏话都听不得!
到底是谁被谁蒙蔽了?
345 建议
“我准备到橡城去。”刘筠慎重其事,“既然容全的目标是橡城……”
那么,石总管借到兵马后肯定也会赶往橡城。
刘筠看了王妧一眼,在心里把话说完。
王妧没有留她。
“你得帮我找到俞溢和熊暴石。”刘筠再次提醒王妧。
“好。”
刘筠放心下来,又说:“你就没有什么话要交代我?橡城危机重重,我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哼,连皇宫你都敢闯,我不信你会害怕去橡城。”王妧打断刘筠的话。
刘筠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反驳说:“那可不一样。”
王妧站起身来,一边说话,一边往厅外走。
“你不说,我倒忘了。你潜入皇宫刺探消息是为了靖南王府、为了你的父亲。今时今日你去橡城,是为了你自己。倘若鲎蝎部夺下橡城,横扫湖州,靖南王府将不复存在。你这一去,成则立功立事,败则……”王妧说到这里,停下话头,同时也停下脚步。
前院挤着一些人。
他们是刘筠从湖州带来的护卫。
刘筠被容溪暗中带往西二营,他们四处寻访,也没有找到刘筠的下落。
直到昨天,刘筠才托王妧替她传信,和她的护卫取得联系。
“赌上你的性命,赌上他们的性命,刘筠,你不能败,听见了吗?”王妧没有回头看刘筠,只看着院子里一张张陌生的脸。
刘筠很不习惯王妧用这种命令的口气和她说话,但她被王妧身上不容质疑的气势吓住了,不敢出声反驳。
从小到大,她无数次躲在暗处偷看靖南王对将士们发号施令的背影。她对那个背影有着刻骨的畏服。
此时,她竟从王妧身上看到了靖南王的影子。她急促喘了几口气,也无法平复心头的震撼。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逃出西二营的那个清晨。她好像悬在空中,看见了马背上的自己。
她对石璧难以言喻的情愫真的是爱慕吗?
刘筠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等她回过神来,王妧已经开口絮絮说了许多建议。
她顾不得听漏的那一部分,只能认真记住王妧接下来说的话。
“李年一直在等军督府的指令,军督府很可能也在等靖南王的调令。靖南王不肯调动军马,或许是在等容氏先出手。一个组织哗变的罪名不够治容氏的死罪,但谋逆不轨就不同了。”
刘筠不知道李年是何人,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到李年。
王妧似乎听见了她心中的发问,接着说:“橡城是要地,橡城卫府统军一定是靖南王信重之人。李年职分不高,却是经验丰富的老将。鲎蝎部之中能做他的对手的人应该不多?你尽快调查清楚。”
刘筠点点头,答应下来。
“你去见李年?先和他说明利害?让他信任你?再让他彻查城中近来发生的可疑事件。容氏已经定下内外夹攻的计策?内乱先起?城门后破。只要内乱不起,橡城大概就是安全的。时间拖得越久?对容氏越不利。”
刘筠越听越紧张。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橡城吧?这些事太复杂了,我又不是个细心的人,肯定会遗漏什么。到时候一定会出差错的!”
王妧直接拒绝,说:“出了差错?你自己想办法补救。你想逃,我也不会笑话你。”
可赵玄会笑!刘筠想道。
“我只要找蹊跷、拖时间,对吧?拖……”刘筠发现王妧话里的矛盾之处?猛然住了口,又追着发问,“你不是说?王爷在等容氏出手吗?要是一直拖下去,怎么治容氏的死罪?”
王妧看着刘筠,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能治容氏死罪的谋逆,要用橡城内乱来换。让你来选,你怎么选?”王妧的语气、神情近乎冷漠。
刘筠这才想到橡城内乱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脸上因为羞愧而发红。
“我知道了。我会尽我所能……不?我一定不会让橡城生出内乱。就算容氏不获罪?世人也知道他们的野心。”刘筠说道。
王妧移开目光,摆摆手,把刘筠赶出厅外。
“等……别……我自己会走!”刘筠一边往外走,一边转动脑筋,“你对橡城的情势知道得那么清楚,应该安排了人手吧?”
王妧停了手。
刘筠忙说:“我需要人手,越多越好。”
“你要是真有本事,就把我安排的人手找出来。”王妧想到六安,心情有些浮躁,“不过,我猜你找不出来。”
“那可不一定。”刘筠没有着恼。
而后,二人又约定了传信的暗语和一些琐碎小事。
还不到正午,刘筠就离开客店,带着护卫朝北边出发了。
窦季方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笑嘻嘻提出要暂时回到州城去。
“这里是客店,你住够了就快走,我不会留你。”王妧说得毫不客气。
窦季方早就料到王妧的反应,又说:“我走路回去,也太难了,你借个马车给我用一用,如何?”
“不如何。”
今日借,何日还?
王妧不想隔三岔五就失去清静。
窦季方说了一通好话,也没有说服王妧。
“那……要是碧螺跟你借马车,你借不借?”
王妧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
“怎么回事?”
“嘿嘿,碧螺想到州城去看看,请我给她指路,我哪儿能推辞?不对,我是乐意至极!你放心,我对容州城门路很熟,她想去哪儿都不成问题。”窦季方夸下海口。
王妧只把他的话反过来理解,就知道窦季方做了什么。
“你想回州城做什么?还把碧螺诓去、替你放哨望风?”
窦季方被看穿了手法,顿时没了精神,不再得意洋洋。
“碧螺想去揽月班看一看……”
王妧猜测碧螺想见的是秦湘湘这个人。她没有理由阻止,也不会阻止。
“那你呢?”
“我?我总不能一直躲在梓县吧?秦班主让我把容氏的丑事抖落出去,我再不做点实事,她得扒了我的皮。”窦季方又开始夸大他的惨境。
“我忘了告诉你,秦湘湘已经放弃了原先的计划。你这张嘴,没用了。”
窦季方一听就急了:“她放弃了?你忘了?我没用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告诉我?”
“她昨天来到客店,你自己又躲着不出来见她。这事哪能怪我?”王妧将自己的责任推卸干净。
窦季方发出一声哀号,跑出了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