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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修正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宁三思     重生修正系统txt下载     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6 接头

    “别哭了,吵。”

    小蛮一听到路婴不耐烦的语气,哭得更大声了。

    “是谁让你来杀我的?这里的主人吗?”路婴把小蛮一开始说的话当了真。

    小蛮气恼上来,止住哭声,嚷道:“对,就是那个死老太婆,你要做了鬼,记得把那死老太婆也一并带去做鬼!”

    路婴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仍不敢放开小童。要不是仗着年纪大、身量高、手臂长,他根本拿这小童毫无办法。

    “我还没见过你说的那个死老太婆。她怎么不亲自来?”路婴说话有气无力,“你再多等两天,我就饿死了。你特地趁我还有一口气在的时候来杀我,总该让我做个饱死鬼吧?”

    小蛮磕碰到的嘴唇和牙床还在隐隐作痛。

    她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气哼哼地不回答。

    奈何,她衣兜里的香甜气味不会因为她的意愿而停止散发它的魅力。

    那是小蛮吃剩的几颗裹着糖稀的山楂果。

    糖稀结成的脆口的外壳早已被汗水和口水浸湿,变得黏黏糊糊,引来几只嗜甜的蚂蚁为它付出生命的代价。

    路婴却把这样的污秽东西当成了珍馐,连同山楂的小籽也一起嚼碎吞下。

    小蛮气急败坏,两条腿涌起十二分的力气,精准踢中路婴的肚子。

    路婴身体歪了歪,错位跌倒在一侧。

    “你个短命鬼,竟敢偷吃我的糖!快吐出来!吐出来!”小蛮不顾自己说话漏风,只顾提起铜水壶,发狠打在路婴身上。

    路婴怎么肯如小童所愿将吞入腹中的山楂果吐出来?他护着头,双唇紧闭,瞅准机会夺下了小童的凶器。

    小蛮无计可施,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恶毒咒骂:“短命鬼,你死定了!糖里被我下了毒,你吃下去就死定了!”

    路婴猜测小童是在虚张声势。

    “那就走着瞧呗。”

    小蛮重重跺了跺脚,发出一声极不情愿的哀号,而后静默不语,和路婴隔了几步、对峙起来。

    路婴恢复了两分气力,也终于有精力和小童周旋。

    “你叫什么名字?”

    问题无人回答。

    “你是偷偷溜来见我的吧?”

    路婴将小童的沉默当作一种的肯定,以此展开了新的询问。

    “你给我送水、送糖,我很感激你。你想要什么,等我离开这里,再报答你,怎么样?”

    “哼,都是你欠我,你当然要还!”小蛮忍不住回了一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是谁,将来我要是赖账了,你找谁说理?”

    路婴终于说服这个难缠的小丫头,得知她名叫小蛮。

    “小蛮,你当真知道我是谁吗?”

    小蛮对他的质疑很不满意:“先生说了,你是他的……他的……”

    路婴以为小蛮又要耍什么花招,谁知,小蛮接下来的话让他惊掉了下巴。

    “孩子!对,先生说,你是他的孩子!”

    “莫名其妙!你说的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我什么时候……”接下去的那句话,路婴实在说不出口。

    他从来没有将那个称呼用在任何人身上。

    “先生?就是先生呀。你怎么那么笨!”小蛮很是不解。她觉得路婴脑子不太好。

    路婴决定不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

    “我如今出不去这间屋子?你有办法带我出去吗?”

    这才是最重要。

    小蛮得意地点点头。

    得不到路婴的回应,她急忙出声?好像说晚了、办法就会失效。

    “当然有!”

    路婴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不怕这里的主人吗?那个人,就是你说死老太婆,她很凶吗?”

    他还不知道自己具体落在谁的手里,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对方留着他的性命?他已经感到很庆幸。

    他很怕自己会像小梅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如果,六安愿意对他伸出援手……

    如果,爷爷还怜惜他……

    但如果一切都是他的妄想?他又该怎么办?

    眼前这个逃生的机会?他该抓住吗?他能抓住吗?

    “先生不怕,我就不怕。那个死老太婆一直欺负人?但她也得听那个红衣裳的话。先生说?只要我不顶撞那个红衣裳就行了。”

    路婴努力记下小蛮所说的各个人物。细细分辨之下,他才理清了头绪。

    “你说的先生?和那个红衣裳,是对头吧?”

    “你怎么知道的?”小蛮嘴快?语气有些酸溜溜的,“看来你也不笨。”

    “你带我离开这里,红衣裳会生气,先生就会高兴。”路婴说。

    “嘻嘻,没错!”

    路婴忽然不说话了。

    小蛮奇道:“你这只臭水桶,怎么哑巴了?”

    路婴多日不曾洗漱,身上又臭又脏,且他方才又喝了半壶水,用臭水桶来形容他十分契合。

    路婴对小蛮的口无遮拦很是无奈。他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你这些骂人的话,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死老太婆爱骂人,我就学她骂回去,气死她。你……你别当小气鬼,等我回到先生身边,自然就改了。”

    路婴草草回应一句,又不说话了。

    这个小鬼谎话连篇,但路婴还是能凭她说话的语气分清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除非这小鬼是个精于骗术、鹤发童颜的老妖怪,否则不可能骗得过他。

    “唉……”路婴故意大声叹气。

    “怎么了?”小蛮对这只害她磕掉乳牙的臭水桶没有太多好感,只是听从白先生的吩咐才肯理他。

    “我……算了。你不怕那个红衣裳,我怕。我留在这屋子里,好歹还能够保住一条命,要是听你的话逃出去,又被红衣裳抓住了,我岂不是连命都没了?”路婴发出拒绝的哼声,仿佛在坚定决心,“我不干。”

    他的反悔,让小蛮懵怔一下、减掉了几分机灵劲。

    “怎么会?你相信我,我很厉害的,这里的每间屋子、每个角落,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外头还有先生接应,怎么可能逃不出去?我这不就偷偷溜进来见你了吗?根本没人发现!”

    路婴也奇怪,二人方才的争执闹出不小的动静,怎么没有人发现并赶来制止?

    这下,他是真的不敢轻信小蛮的话、依照她的计划逃出这座囚笼了。

317 公道

    小荷深知,她今天能成为容老二的座上宾,全是因为容老二当她是揽月班背后的主人、且和郁州总督府联系紧密。

    她必须万分小心。

    “何姑娘,这酒菜还合口吗?”

    花厅里,四面的灯盏将一切照得通透,包括宴席上各怀心事的宾主。

    容老二的身材、相貌很像他的兄长容全。

    只是,和同一宴席的小荷比起来,容老二那双精明的小眼睛让他看起来不够大量。

    小荷自称姓何,却没有告诉容老二她的真名。容老二也似浑不在意,只以姓氏称呼她。

    今夜,容老二专门备办了一桌席面,款待宾客,只是客人看起来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这道桂花甜羹很合我的口味,二老爷用心了。”小荷语气平淡,甚至有些敷衍。

    容老二听完,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桌上的美酒佳肴,小荷没有发出一句称许。她只提了毫不起眼的桂花甜羹,暗暗指出主人家待客不周。

    一旁的陪客看出主人家的难堪,连忙开口把话圆回来。

    “这道甜羹确实难得,味道香甜,又不腻人。要将白藕和菱芰细细磨成粉,费工费时,要用上好的桂花蜜,还要拿捏准十足的火候,才能做成这一道好羹汤。二老爷真是厉害,能请到这么高明的大厨。我也是沾了何姑娘的光,才能尝到这么好的甜羹。”陪客很会说话,一下子将主客二人都奉承到了。

    容老二的脸色刚刚有所好转,小荷便笑着说:“听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这桂花甜羹难得。”

    这又是话里有话。

    在座的都不是愚笨之人,都听出了话里带的刺。

    容老二左思右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何姑娘,我这里粗茶淡饭,招待不好你这样的贵客,真是对不住了。”

    小荷故意装作不明白:“二老爷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你的盛情,我已经领受。你再说这些,不是要我难堪吗?”

    容老二碰上这一张尖酸的利嘴,无言以对,气势上先已输了三分。

    他决定不再和对方客套。毕竟,他才是这酒桌上的主人。

    “我听说,”容老二一边说,一边挥手让无关的人退下,“揽月班是郁州的老招牌了,一来到容州,就受到不少追捧。我正好奇着,打算上门玩赏一番,谁知道……嗤,你们揽月班都关门了。”

    小荷知道,容老二开始说起正事了。

    她追随赵玄的这一段时日,受到赵玄不少点拨?不但学会在高人面前不露怯失态?也学会在容老二这样的凡夫面前自卖自夸。

    “关门?二老爷听错了吧?我刚从揽月班过来?那头可比这酒席热闹多了。”小荷贬损容老二肆无忌惮。

    容老二却因为花厅中没有外人而提高了对小荷的忍耐。

    “那位秦班主没什么脑子?招惹了我的侄儿不说,还惹怒了我们容氏的圣女。哼,要是让这样的人在容州城混出头来,外边的人岂不是要笑话我容氏无能?”

    “容氏……整座州城都是姓容的,谁敢笑话?”小荷说。

    容老二摸不着头脑。他一时分辨不清小荷这话是褒扬还是挖苦。

    他只能暂且把它当作好话。

    “当然,我们也不是仗势欺人?只是……”

    “你们就是在仗势欺人?”小荷直接开口?打断了容老二的话,“容圣女好大的威风!我们揽月班什么都没做,就被她砸了门面,叫整个容州城的人瞧了好大一出热闹。你说?这不叫仗势欺人叫什么?”

    容老二被人打断话头而生出的气恼很快就消失了。

    虽然他没有说破?但来客清楚他做东请客的因由。这让他欣喜且心安。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沉默一会儿,才说:“圣女行事任性?没人能指摘。”

    小荷嘴角露出一丝蔑笑。

    “我为何指摘不了?公道自在人心。容圣女带人砸了揽月班?就是失了公道,失了人心。”

    “容氏族人向来律己……”容老二的反驳几乎相当于没说。

    “你就看着吧,我们揽月班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吓退。等容圣女失尽人心,公道自然会回来。”

    容老二面色一肃。

    “公道?公道在鲎蝎部容氏,不在区区圣女。你的话,说大了。”

    稀奇的是,小荷这次没有反驳。

    “二老爷明辨是非,比起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容圣女,真是强多了。”

    灯下的小荷露出了真正的微笑,一双美目像桃花一样绽开。

    容老二冷不防瞥见她的眼神,却像看见蛇蝎一样,心头一颤。

    他平时虽然没有沉湎声色,但也从未拒绝向他投怀送抱的美人。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被眼前人的美色迷惑,由始至终保持清醒。

    他还听说,郁州那位老总督,专爱这样的蛇蝎美人。如今看来,传言也许是真的。

    “揽月班能够重新开张,我要恭喜何姑娘。”容老二不敢多看,草草说道。

    “多谢二老爷。改天,还要请二老爷到我们揽月班听曲、听书。”

    小荷说完,起身向主人家辞别。她并不急于与容老二走得更近。

    容老二也只得起身送客。

    他正要招呼仆从去知会那名跟随客人而来的护卫。谁知,他刚迈步出花厅,那名护卫就在花园里现身了。

    供护卫、随从等人小憩的茶室离花厅有数丈之远,中间还隔着几间屋子,根本不可能听见花厅里的动静。

    容老二越想越后怕。

    他望着远去的二人,喃喃自语:“这女人真是……真人不露相。”

    小荷并不知道姜乐最后留给容老二的震惊。她只知道这次会面无比顺畅,容老二已是她的瓮中之鳖。

    此时城门已关,二人按照计划来到揽月班落脚。

    连续几次上门都没碰到传言中那个出色的说书人,小荷几乎要怀疑是秦湘湘在暗中阻拦了。

    “窦先生去了哪儿,轮不到你来管。”秦湘湘极不情愿地为二人安排了住宿。

    “我也就多嘴问一句,你不说,我迟早也会见到他。”小荷心情愉悦,语气也很平和。

    姜乐对二人的交锋毫无兴趣。他只是惊讶,秦湘湘竟然能够在几天之内就重新振兴了揽月班。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跟随在小荷身边,他已变得越来越寡言。

318 沉沙亭

    橡津东南有一座沉沙亭,是十多年前橡津之战的遗迹。

    一代猛将西门成在此折戟,却为后援争取到三天宽裕,不致橡津失陷。

    这里是一个悲凉的地方。

    渂江每年到了汛期,总会将沉沙亭四面的平地淹没,只留这座亭子在水波中浮沉。

    就像西门成腹背受敌仍不肯屈服一样,沉沙亭从未被洪水动摇过。

    如今汛期已至,一阵又一阵的雨水让路面变得泥泞难走,便也少有人走。生活在橡城及周边小镇、村落的人都知道江水无情,每年意外落水溺死者就是最好的警示。

    趁着夜色,六安领着四名随从将装满劈刀的木箱送抵沉沙亭,路上并未遇见行人。

    六安远远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独自等候在亭中。

    他猜测那就是容全所说的接应人,孟树坚。

    孟树坚也在同一时候发现了这五人、一车、一木箱。

    起初在湖州,六安和莫行川等人闯入陶然庄营救王妧时,并不知道孟树坚是陶然庄的主人。

    后来在离岛,孟树坚受邀进入慕玉山庄做客,六安却是靠诡计混入慕玉山庄做探子。

    巧合的是,二人从未碰过面。

    后来者步入亭中。

    六安和孟树坚互通了姓名,不约而同想要细谈一番。

    六安并不知道白先生对孟树坚有多少信任,也不知道孟树坚与暗楼有多少关连。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楚。

    与此相反,孟树坚对六安的了解却很深。白先生完全对他交了底:六安是王妧的人。

    四名随从受到首领容全的命令,一个个盯紧了木箱,不给任何人留下可乘之机。

    但是,他们即便心头忐忑、想尽快动身离开这个交接地点,却管不了走出亭子、凑到一起轻声交谈的二人。

    从沉沙亭向北延伸出去的石子路上长着湿滑的青苔。

    孟树坚走得很小心。随身带着的一把油纸伞被他当成了助力的拐杖。

    他走出一段自认为合适的距离,便停下脚步,当先开口和六安寒暄:“我在离岛和王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她近来可好?”

    六安面不改色,心里却起了一些波动。

    “我追随在红姬长老身旁,与王姑娘并无联系,怎么知道她好不好?”他否认道。

    孟树坚眉头微皱,思量起来。

    他和白先生相识多年,白先生没有必要对他撒这样一个容易被拆穿的谎。

    是白先生受到蒙蔽?还是六安在故弄玄虚?

    他决定再观察一下。

    “原来如此,”孟树坚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那是我记错了。我这个人,很喜欢交朋友,红姬长老也曾是我陶然庄的客人。”

    六安暗暗吃惊。

    他装作不知内情,问:“我是奉红姬长老的命令,押送这个木箱来到沉沙亭,你又是受谁的请托来接应?”

    孟树坚毫不讳言,回答说:“是白先生。”

    “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六安的语气中透出一股不信任的意味。

    “白先生托付的事,我自然慎重。更何况,红姬长老也不像白先生一样顾念旧交情。她心狠,下手更狠。倘若事情的进展不能如她所愿,她一定会扒了我的皮。”

    雨后的月色还算明朗。

    孟树坚故意吐露他对红姬的偏见,结果不出他所料:六安毫不在意,既没有因为红姬的狠辣而自高自大,也没有因为他对红姬的冒犯而不悦。

    “希望一切能够如红姬长老所愿。”六安敷衍说道。他猜测,白先生并未将木箱里的第二重秘密告诉孟树坚,因为孟树坚仍旧认为白先生和红姬是目标一致的盟友。

    或者说?是鬼三爷操纵了这一切……

    想到这里,他心里轻松许多。越多人知道这个秘密,越有可能将它泄露出去。

    他也不想看到结局功亏一篑。

    孟树坚却因为自己摸清了六安的底细、证实白先生所言非虚而受到鼓舞,再接再厉?说:“既然红姬长老和白先生已经谈妥了,你我按照计划行事即可。我只是好奇?是谁把这座亭子选做交接之处?沉沙这个名字可不算吉利。”

    六安十分机警,很快想出一番说辞:“自然是红姬长老选的。这里偏僻无人,却又是一个人所共知的地方,就算是你我这样的外乡人也不难找到。选在这里交接,很合适。”

    “呵呵?”孟树坚笑了笑,“以我对红姬长老的了解?她绝对不会选中这个地方。你们暗楼的人若是不在乎吉利、天意一类的说法,岂会相信天书青简?你就老实告诉我吧,这个地点是谁选的?”

    他的意思已足够明白。若不是六安对红姬存了背叛之心,怎么会用沉沙亭的名字来触霉头?六安虽然奉红姬之命行事?不敢明目张胆做手脚?但却在暗中诅咒这次行动折戟沉沙。

    六安没想到孟树坚竟然能够看穿这一点小小的异常?一时沉默不语。

    孟树坚却当自己猜中了六安的心思,接着说道:“我想,我若托你向王姑娘问好?应该不会托错人。”

    六安心里一紧。

    眨眼之间,匕首出鞘。

    “白先生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出手时,六安已绕到孟树坚身后。

    望见这头异变发生,亭中随从不知所措,一个个探头探脑,却无人上前询问。

    “该说的,他都说了,不该说的,他一句也没说。”

    孟树坚的身形比六安更加高大健壮,可他却不敢和架在他脖颈上的匕首开玩笑。

    “你先把匕首放下来,有话好好说。我也不瞒你,我这个人喜欢交朋友,我的朋友中少不了冤家对头。白先生之所以把实情告诉我,是因为他信任我,也想让我信任你。你不要误会了他的好心。”

    六安冷冷一笑。

    “白先生好心?我也是好心送你上路,免得你因为知道太多秘密,夜里睡不着觉。”

    “等等!”孟树坚没料到六安说翻脸就翻脸。

    真是年轻气盛!

    他只怪自己嘴快说破了真相,此时不得不设法补救。

    “我还欠王姑娘一个人情,我不会出卖她,也不会出卖你。”

    孟树坚将自己在慕玉山庄请求王妧替他说情的事和盘托出,以此证明自己的心意,也是在拖延时间让六安的头脑冷静下来。

    他的计策起了效果。

    匕首被六安挪开,不再紧贴着他的皮肤。

    “好好办事,不要多嘴。我若听见半点流言……我会让白先生后悔,而你,没有机会后悔。”六安在孟树坚耳边发出威胁,同时收回匕首。

    而后,他招来沉沙亭中焦心如焚的四人,让四人押送木箱随孟树坚速速离去。

    孟树坚松了一口气。离开沉沙亭时,他还在想着红姬和王妧的较量。

319 述说

    小县的清晨和山林的清晨似乎有些不同,但追根究底,也没有什么不同。

    吵嚷的生机给一片土地注入活力。林中有觅食的鸟兽,城中有烧火的人。

    王妧清早醒来,没过多久,就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刘筠。

    赤猊军如约护送刘筠来到梓县,王妧十分感激。只是牙将梅横并未踏入梓县,王妧无缘得见。

    “你倒是消瘦不少。”

    王妧对刘筠这段时日的经历有所耳闻,但她还是想听刘筠亲口述说一遍。

    刘筠心头微微震动。她伸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知道王妧并不是在嘲讽她。

    二人从前院来到厅中。

    见小桃准备了一些点心和茶水,刘筠有些感慨。

    她决定从最近发生的事说起。

    “九首山有个熊氏,跟随我而来的那两人便是熊氏族人。”说完这句话,刘筠岔开话头,请小桃为熊天愿二人准备一些吃食,而后才转头对王妧说,“熊氏首领的女儿先我一步,偷偷溜下山,熊首领才命这二人随我下山,找到她的女儿。”

    “九首山熊氏……我还以为南沼十三旧部除了鲎蝎部,其余全都死绝了。”

    王妧的语气十分冷漠,惹来刘筠一个白眼。

    “熊氏是南沼旧部?”刘筠问。熊采芝并未对她明说。

    王妧一看就知道刘筠仍蒙在鼓里。

    “南沼十三旧部中,有一个九首部,熊氏就是九首部的首领。你既然不知道这件事,为何称他们的首领为首领?”

    刘筠哑然。

    王妧见刘筠面色有异,便问:“你误闯九首山,被熊氏俘获,熊氏自称首领,你便随口称呼对方为首领了?”

    事实便是如此。

    “他们对外人警惕又防备,我和俞溢孤立无援,不得不低头。”刘筠承认道。

    “你不是孤身一人?”王妧从何三口中得知刘筠随石璧逃出西二营,认定石璧不会浪费人手护卫刘筠。

    她显然出错了。

    刘筠点点头,说:“石总管指派一名兵士护送我……任凭我去哪儿。那兵士名叫俞溢。这一路,从策划逃出西二营开始、到九首山,他才干不凡,助我良多。”

    王妧觉得俞溢这个名字很耳熟。

    “那他现在在哪儿?”

    刘筠叹了口气。

    “唉,说来真是天意弄人。熊氏经营不善,沦为拦路盗贼。我和俞溢落入熊氏手里,为了活命,就冒认我们是容州府衙的差役。熊首领便想借我们的手从府衙中盗出一份文卷。我被留在山中为质,俞溢下山盗取文卷来换我脱身。我暗暗告诉俞溢来梓县找你帮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别的麻烦。”

    “俞溢……俞十一,哼,竟然是他。”王妧已经想起俞溢的身份。

    刘筠仍在为俞溢担心,听王妧说了这么一句话,顿时觉得奇怪。

    “他?你认得他?”刘筠忽而想起一事,“对了,他说过,曾和你手下某个人有过纠葛?我想应该是小事。你想起来了?”

    王妧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这件事。她决定过后再问一问莫行川。

    “我认识他的妹妹,俞十一。”

    刘筠疑惑道:“他说,他是个孤儿。”

    “确实。他和俞十一自小被俞舟堂收养?情同兄妹。”

    解开疑惑,刘筠便不再追问。

    王妧又说:“俞溢下山盗文卷的事?和熊首领的女儿偷偷溜下山的事,有什么联系吗?”

    刘筠听后?讪讪一笑。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熊首领的女儿脾气暴躁,跟她的名字熊暴石简直一模一样。她备受她母亲熊首领的关爱?在武艺上又有天分?没经历过什么挫折,所以心地单纯。我和俞溢……我们使了诈,哄她随俞溢下山、作为监督,也是留了一条后路。倘若俞溢拿不到那份文卷,也能拿熊暴石一命去换我一命。只是,如今阴差阳错的?还得先找到俞溢?才能知道熊暴石的下落。”

    王妧没有指摘什么?却因为刘筠的描述而对熊暴石发生了兴趣。

    “脾气暴躁?心地单纯?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刘筠对此嗤之以鼻。

    “等你见过,你就知道什么叫人憎狗嫌了。她整日抱着一根蛇矛,到处找人和她练手,直把人打到求饶才肯罢休。偏偏她武艺过人,没人赢得了她,连俞溢这样在军中历练过的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王妧笑了笑,说:“那就更有趣了。这样的人留在山上,可惜了。我要是遇见她,一定……”

    刘筠听王妧说到一半又住口,一时着了恼。

    “你这人太可恨!我什么事都告诉你了,你还说一半留一半。你再这样,我就真恼了。”

    王妧收起笑意,知道刘筠所言有理有据,她无法反驳。

    她决定告诉刘筠一件事。

    “有一个人,你还没见过,如今也住在客店里。他名叫阮啸,身形比常人高大一倍,力大无穷,是端王最近招揽的护卫。”

    刘筠听王妧提起赵玄,便有不悦。她正要开口,却被王妧拦下。

    “他奉端王之命,从屏岭宿所一路护送我回到梓县,此后,还要留在我身边一段时间,名为护卫,实为监视。我拿他毫无办法。”王妧一边说,一边看见刘筠真诚的眼睛,最终抛开所有顾虑,直言道,“我是拿那只小猫毫无办法,它那么小,根本不知道阮啸不在乎它的死活,它还整天亲近阮啸。我真怕哪一天……”

    刘筠见王妧不再继续说下去,才接话说:“你这桩心事,别人听了可要笑话你。”

    她本来也想笑话王妧,却因为这是王妧第一次对她吐露心声,她才忍住。

    “那只小猫离开它的同伴,离开它的家园,很大程度上是由我冒失轻率造成的。我对它心怀歉疚。”王妧暗叹一声,“当初我送你回到容宅,害你险遭容氏毒手,我也很歉疚。”

    刘筠摆摆手。

    “你歉疚什么?容全早就想害死我,我要是不回去,怎么能看清他的真面目?这次我能从熊氏手中脱身,全靠你请动赤猊军出面,要是计较这些,我还得谢你。”她同样直言不讳。

    王妧终于放心,说回原先的话题。

    “我方才听你说,熊暴石武艺过人、又找不到合适的对手,便想到阮啸。如果这两个人有机会交手,也不知道谁输谁赢。”

    刘筠想也不想,就说:“我宁愿看熊暴石赢他。”

    “我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

320 两面

    刘筠继续往前说:“石总管为顾全大局,将身中瘴毒的容滨带回西二营。容溪却以为石总管和赵玄串通一气,要对鲎蝎部不利,便想说服石总管改变主意。”

    王妧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她威胁我拿出清滌草作为说服石总管的条件之一,就这样带我去了西二营。结果很明显,她和她的随从一起被石总管拿下了。后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圣女被困,总之,鲎蝎部策划了一场哗变。石总管措手不及,被逼出走。我也向石总管表明身份,这才逃出生天。”

    刘筠并没有说得很详细,王妧却听出了这番话中对石璧的偏袒。

    “石总管去了东一营,向蔡都督求助,你应该知道……”

    王妧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筠急急打断。

    “我当然知道!”

    于是,王妧反问她:“你知道什么?”

    刘筠被问得有些坐立不安。

    “蔡都督想把女儿嫁给石总管,蔡小姐和石总管两个人似乎也有很深厚的情谊。”她不想等王妧拆穿,而选择直接说破。

    王妧却似使了促狭,说:“我想说的可不是这个。”

    刘筠听后,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你再这样,不把话一次说完,我……我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

    王妧见刘筠这一次是真的恼了,才正色说道:“我想说的是,石璧绝情寡义。他虽然才干不凡,但品行不端。”

    刘筠的气恼从王妧的戏弄转到王妧的信口开河上。

    “你怎么随口污蔑别人?你凭什么污蔑石总管?”刘筠胸膛起伏,“你根本不知道他的为人,你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见过他。”王妧指出了刘筠的错处,“第一次见面,就是他化装成杀手来刺杀我。”

    刘筠住了嘴,心情平复些许。

    “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让赤猊军插手浊泽的事,只要杀了我,再嫁祸给容氏,便能挑起端王和容氏的争端,让两方都无暇顾及浊泽。”

    “容氏早有异心,杀了你再嫁祸容氏,是多此一举。”

    “可那个时候,我、端王和你,先后来到容州,谁知道容氏包藏的祸心?石璧知道吗?”王妧道。

    刘筠无言以对,只能另寻突破。

    “但他没有杀了你,你现在依旧好端端的。”

    “他没有杀了我?是因为他的阴谋败露了。杀了我只会让他陷入败局。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好心放过我。他勒索我三百颗圣丹后才收手。”王妧继续反驳。

    刘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失笑道:“那恰恰证明了石总管才智过人?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你是记恨他赢了你一次,才这样忿忿不平。”

    王妧被刘筠一激?一口气堵在心头。她当然不是记恨石璧?才对刘筠说出这番话。

    没见到石璧之前,王妧就从傅泓口中听说了石璧当年掩盖同伴病死的真相、并意图杀害发现真相的傅泓这件旧事。

    但是?此事涉及到傅泓和燕国公府的一些内情,王妧有所顾虑?无法对刘筠明说。

    王妧为难之间?又见到刘筠露出得意之色,赌起气来,索性说:“我何须记恨他?他原本受到容全赏识?才平步青云?现在又被容全赶下西二营总管的位置,从头到尾被容全戏弄于股掌之间。石璧此人?无足轻重?何足挂齿?”

    刘筠早就领教过王妧的自大。

    王妧刚刚说石总管才干不凡,这才过了多久?又说石总管受容全戏弄、无足轻重?简直是不可理喻。

    “你连鲎蝎部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看得上石总管。我可以告诉你,石总管今日只是一时受挫?将来他一定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当然也包括你。”

    王妧听后,闷闷不乐。

    “他若娶了蔡小姐,你会高兴吗?”她再次提起刘筠的心事,“要不,我跟你打个赌?就赌他会不会娶蔡小姐。”

    刘筠不肯认输,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他不会。”

    “他会。”王妧说。

    一时之间,厅中的和谐气氛消散无踪。二人变得针锋相对。

    小桃去而复返,送来了新沏的热茶。

    见到王妧面色凝重,她也收起笑容,举手投足,小心翼翼。

    王妧命小桃将莫行川找来。

    小桃得到命令,明显松了一口气,跑着出了前厅。

    “这小丫头是什么来历?我总觉得从前见过她。”刘筠望向厅外。

    王妧也把这话当成台阶,回答说:“她无家可归,还是个哑巴。你要是想起什么,记得告诉我。”

    刘筠点点头。

    王妧找来莫行川,为的是清滌草一事。

    当初,庞翔拿出清滌草,想引容全上钩。哪知容全谨慎,不敢亲自现身鬼夜窟、泄露隐秘,竟借刘筠之手去争夺这株药草。

    兜兜转转,清滌草又回到王妧面前。

    “我为了得到它,全副身家被鬼夜窟洗劫一空。还有人不知好歹,专门说些混账话来气我。”刘筠逮住机会便挖苦王妧。

    王妧已经不再怄气。

    “我该多谢你。”她心平气和说道,“老三和容滨一样身中瘴毒,将来或许便要用到这株清滌草,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刘筠听王妧说得客气,反倒有些不自在。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毛病。

    “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你为它付出多少代价,我一定如数奉还。”

    刘筠笑了笑。纵然王妧有千万种不好,但有一点好便足以抵过。

    她有难处时,王妧不会束手坐视。

    莫行川默默来到前厅,又默默倾听二人的谈话。

    此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王妧没有夸下海口,说出双倍、乃至数倍奉还的大话,算是一件值得他庆幸的事。

    难题接二连三,他已经忙得焦头烂额。

    哪知,嫌隙消除的二人马上想出了新题目。

    “俞溢下落不明,你得帮我找到他。我还要劝熊暴石回九首山去。”

    “可以。清滌草还留在鬼夜窟,你得帮我拿回来。”

    “好。容溪什么时候会来梓县?我想吓吓她。”

    “不知道。要不,你去州城找她?”

    ……

    莫行川的心慢慢沉下去。他真想大声叫醒二人:找俞溢、去九首山、去鬼夜窟、去州城,是四件不同的事,根本无法同时办到。

321 救急

    就算是处事老练的莫行川也不能未卜先知。

    他并不知道,找俞溢和去州城可以算作是同一件事。王妧和刘筠同样不知道。

    俞溢今天又遇到麻烦了。

    他和熊暴石进城的时候,熊暴石和城门守卫发生了一点口角。熊暴石一时激愤,夺走了守卫的木枪。

    这下子,事情开始超出俞溢的掌控,朝着不可预知的危险方向进行着。

    俞溢原本还在庆幸,熊暴石自从下了山、便改掉了冲动易怒的毛病。这两天,她甚至没有要求俞溢陪她练手。

    没想到,熊暴石非但没有改换脾气,还憋着一股劲儿,直到憋不住了,才一次发泄出来。

    守卫怒不可遏,出手想抢回木枪。

    谁知,熊暴石不但力气比他大,身形也比他灵活。

    守卫左抢右抢,不能得手,而脸面已经丢尽。

    围观之人发出哄笑,只有俞溢笑不出来:他根本拦不住任何一方。

    更多守卫闻讯赶到。

    俞溢焦急之余,又察觉到一点不寻常。

    他在守卫中认出一个人。

    那人是西二营丙所的布绩,曾仗着资历教训过几名和俞溢同年进入西二营的新兵,给俞溢留下很深的印象。

    西二营此时已被鲎蝎部夺占,布绩又作为州城城门守卫出现在这里,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俞溢不敢冒着被布绩认出来的风险,出面替熊暴石调停。他又不能立即抽身离开,去找他在俞舟堂的旧识帮忙,留下熊暴石一人面对一群充满敌意的城门守卫。

    正当他无计可施的时候,他看见了救星。

    俞溢毫不犹豫迈出步伐,穿过几重人影,来到昨天在齐臻镖行接待他的那名伙计跟前。

    “兄弟,你还认得我吗?”俞溢微微压下急促的呼吸,提醒伙计说,“我昨天去过你们镖行,找罗管事的。”

    伙计不等他说完,已连连点头。

    “我认得你。我就是看那位姑娘眼熟,才停下来瞧一瞧。到底怎么了?她怎么和守卫打起来了?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听伙计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俞溢心中感动,回答说:“都是一场误会。守卫大哥以为她身上藏着刀,要搜查一下,阿石觉得他们胡乱冤枉人,偏偏不肯让他们搜查。两个人都急了眼,就打起来了。”

    俞溢尽量说得公正。他不仅要用这番话打动眼前的伙计,还要用同样的话说服罗管事代替他出头。

    “哎呀,那多不值当!”

    伙计一声感慨,让俞溢见到了成事的希望。

    “就是说呀,这点小事,闹大了不值当。阿石也是不懂事。她是在山里长大的?没什么见识。我要是知道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就不会带她进城来见世面了。”

    另一边?熊暴石正以一人之力同时对抗三名守卫。

    守卫三人联手?互为臂助,以守为攻。

    熊暴石不急于一招制敌?只顾发泄积压多时的手瘾。

    在外行人看来,双方势均力敌、打得难解难分。这是一场容州城中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热闹。

    四人交手的情形,伙计越看越着急。

    “坏了、坏了。阿石姑娘打不过,要输了。她是你带进城来的?你可不能不管她呀。”

    俞溢借机说:“事情已经闹大。无论谁输谁赢?阿石肯定讨不了好。我……实不相瞒,我想请罗管事出面,帮我一个忙?让今天这事能有一个好收场。”

    伙计打量着俞溢的神色?见他情真意切,才松了口。

    “罗管事也在附近?我是跟着他出门跑腿的。你等着?我这就替你传话。”

    伙计答应得爽快。

    俞溢感激不已,连忙道谢:“兄弟?多谢你了!”

    目送伙计走远,俞溢才看向熊暴石。

    他既在等待罗管事伸出援手?也在寻思其他退路。

    与熊暴石交手的三名守卫受伤败退,又另换了三人。

    如此下去,熊暴石一定会力竭受擒。可她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然打得兴高采烈。

    俞溢看见布绩受挫、脸上被熊暴石打出一道横痕,不禁摇头苦笑。

    他仍在犹豫。若到了最后关头,他愿不愿意将自己暴露出去、换熊暴石脱身?

    没过多久,人群中走出一个比俞溢年长些许的男子。

    他身长七尺,生得浓眉大眼,顾盼之间,神采奕奕。

    俞溢一下子就注意到这个人,还发现这人右手握成拳头,猜测这人手里藏着什么。

    答案很快就被揭晓。

    男子松开拳头,用三只手指捏着一颗吃得干干净净的桃核。他奋臂一挥,桃核脱手飞出,精准打在熊暴石的手腕上。

    俞溢的心倏地提了起来。

    熊暴石挨此一击,又被守卫找到破绽,瞬时败下阵来。

    一出手就改变了局势的男子转头看向俞溢,露出一个微笑。

    俞溢不明就里,没有轻举妄动。

    “诸位,我家小妹多有得罪,还请诸位包涵。”

    守卫中有人认出了男子的身份,飞快报给主事的官长。

    “齐臻镖行的人,这么不懂规矩?”门吏一开口,便先抖了威风。

    “大人见笑了。我家小妹刚刚从乡下来,只长了一身力气,没学过半点规矩,还请大人多多包涵。”朱舸又低头认了一次错。

    俞溢听见二人的对话,才放了一半的心:来者既然是齐臻镖行的人,定然是罗管事请来救急的。

    门吏依然不肯让步,板着脸,用一副生硬的口气说:“既然这么不懂规矩,就该好好学。你不教,我来教。带走。”

    方才对熊暴石出手、又被打得脸肿的守卫忌惮熊暴石的手段,都不敢上前。未出手的守卫又怕自己做了别人的替死鬼,遭齐臻镖行记恨,也不敢上前。

    一时之间,无人动作。

    门吏脸上无光,正要发火。

    朱舸已看清一切,打着圆场说:“大人说得对,是该好好教,好好学。我这就陪我家小妹随大人走一趟,大人,请带路。”

    门吏冷哼一声,算作是答应,又睁眼瞪了瞪四周的守卫,示意守卫将围观众人驱散。

    俞溢混入人群中,用嘴型和手势告诉熊暴石无须担心。

    朱舸走到一旁,捡起地上的桃核,随后走向熊暴石,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昨天就听说了。以后,我们会有很多较量的机会。”

    熊暴石不知道朱舸到底听说了什么。她对这颗偷袭她的桃核没有什么好感。

322 招揽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罗管事听着伙计的回报,心想,这个名叫熊暴石的女人是真的有几分实力。

    熊暴石一人能和三名城门守卫打成平手,不算难得。难得的是,她还留有余力对朱舸动手。

    “只可惜……”罗管事叹了半口气。

    “可惜熊姑娘太冲动了。”伙计见管事不把话说完,便接着话头说下去。

    罗管事一脸无奈,摇头对着伙计骂道:“你是太多话了。”

    伙计嘻嘻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我们镖行今天没有生意上门,我闲得慌,就喜欢说闲话。要我说,熊姑娘这么厉害,我们把她招来镖行做事,怎么样?”

    罗管事听了,反问他:“你方才不是说,熊姑娘太冲动了吗?冲动就会惹祸,招她来镖行不就是招祸吗?”

    伙计挠了挠下巴。

    “我可没想那么远。”

    “再说了,俞溢是俞舟堂的张原带出来的人。张原要是知道我抢了他的人,他得跟我拼命。”罗管事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伙计的提议,而是顾虑太多。

    伙计撇撇嘴,不以为然。

    “不至于吧,二叔?”

    罗管事听见这个称呼,忽然抬手打了伙计一下。

    “都教过你多少次了,在镖行里,我不是你二叔。你这小子是想气死我?”

    伙计见罗管事神情严肃,终于不再嬉笑,认认真真听从吩咐,往城外供镖客歇脚的庄院打探消息去了。

    他来回报罗管事原本就是朱舸的意思,如今他自然也是去找朱舸。

    熊暴石从府衙脱身时,俞溢才重新现身。

    朱舸有意试探熊暴石的身手,却被俞溢说破。等熊暴石真正对朱舸动手,朱舸反倒被吓了一跳。

    熊暴石从容州府衙走了一遭,对州城的认识更深了。

    在这里,她非但不能带着她的蛇矛,连别的刀剑也不能带。

    在这里,她和别人练手不叫练手,叫做滋事。府衙的差役没有一个像俞溢一样,愿意和她讲道理。

    她因此感到了苦闷。

    但是,容州城里也不是没有好人。

    一开始,她对朱舸的印象并不好。因为朱舸偷袭她、害她输给城门守卫。后来,她才渐渐改变看法。

    府衙的人为难她,是朱舸替她说话。她甚至习惯了朱舸在许多人面前称她为小妹。在她听来,朱舸的语气和小震、天愿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朱舸提议去城外的庄院见一见齐臻镖行的其他镖客,俞溢欣然同意,熊暴石也没有拒绝。

    等到朱舸提起庄院中存了一些不常见的武具、包括一根古蛇矛,熊暴石才来了兴致?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事情的进展如俞溢所愿,顺利得过了头。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让熊暴石在罗管事面前展露身手,而后说动罗管事收留熊暴石。

    当镖客是他替熊暴石想到的一种出路,比留在九首山当拦路贼好十倍。

    只要熊暴石认可他的帮助?反过来,他就可以要求熊暴石帮他救出刘筠。

    如此一来?他便无须冒险进入容州府衙盗取文卷。熊采芝留给他的十天时间根本不够让他想出并实现一个完美的盗窃计划。

    现在,事情过分顺利,反而让俞溢心生警惕。

    他不时看向朱舸,想从对方的脸色上、眼神中看出一点恶意。但是他失败了。

    朱舸十分坦然,言语、举止之间流露出来的对熊暴石的欣赏不似作伪。

    “方才?是阿石冒犯朱大哥了。朱大哥可不要生她的气。”俞溢看准了朱舸揉手臂的时候,故意说道。

    朱舸手臂上被熊暴石打中的位置过了半天仍在隐隐作痛。他不用看也知道那里肯定是一片淤青。

    但他是习武之人。受伤这种寻常事?不值得他大惊小怪。

    “还是俞兄弟磊落。我早该明说,小妹也不会生气,还会谢我陪她练手。”朱舸说完,还转头问熊暴石?“对不对?”

    熊暴石没有什么心机?也不知道俞溢的用意?直接点头表明态度。

    “朱大哥比小震耐打。”她跃跃欲试,直言道,“等我拿到我的蛇矛?一定要和朱大哥比一比。你最后躲过我的断水拳,用的是什么身法?我从来没见过。”

    朱舸毫不隐瞒,把一整套身法细细告诉她。

    俞溢听二人谈论起武艺,不由暗自郁闷。

    三人没有车马,直接步行前往庄院。路上碰见熟人,朱舸还主动把熊暴石介绍给对方。

    对比之下,显得俞溢受了冷落。

    “俞兄弟,我听说,俞舟堂也有一位武艺出众的俞四姑娘,你怎么不介绍小妹给她认识?”

    朱舸的发问打乱了俞溢的阵脚。

    俞溢暗骂自己大意了。朱舸对他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怀疑朱舸不怀好意,朱舸也在怀疑他居心不良。

    “俞四不在州城。”俞溢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她这两年四处奔波,也不知道她的武艺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朱舸笑着说:“肯定是进步了。我听说,俞四姑娘从一个东夷人手里收了一把犬刀。她肯定是醉心刀术,又有精进了。”

    俞溢数月未回俞舟堂,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件事,连判断朱舸所说是真是假都无法做到。

    他的手心微微发了汗。

    恰好在这时,熊暴石插话说:“那犬刀有什么奇特的?”

    朱舸没料到这一问,愣了愣,没有回答。

    俞溢装作被她岔了话:“东夷未末岛有一个隐世的刀匠,擅长打造一种刀,刀身坚韧瘦长,刀尖锋利,在日光映照下如同犬齿。那个刀匠就给这种刀起名叫做犬刀。”

    熊暴石没有听出什么奇特之处,便不再追问了。

    俞溢松了一口气,又说起他听过的各种名刀的来历。

    朱舸一边听,一边指出俞溢说错的地方。俞溢却不以为意。

    一路无事。

    三人来到镖客庄院,还没踏进大门,就被一枝冷箭拦下。

    “要进这道门,得拿出点真本事才行。”

    “是陶峨。他经常这样,和我们闹着玩的。”朱舸看着尖端全部插入地面的箭矢,对二人解释说。

    俞溢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开始有些后悔:或许,他不应该带着初涉人世的熊暴石来招惹齐臻镖行。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323 漏嘴

    林老娘看完城门边上的热闹,心满意足回了家。

    她脸上的伤已经消去了大半的痕迹,只留一点未脱的痂皮。因此,她才敢出门见人。

    “林老娘,你今天又遇上什么高兴事了?”邻居牛二斗是个卖香油的小贩,平时最喜欢打听左邻右舍的家中事,作为谈资说给外人听,以此来显出他的本事大、消息灵。

    林老娘不喜欢牛二斗的多嘴多舌。只是,牛二斗的妻子是个热心人,常常帮林老娘挑水劈柴、买米买面,林老娘才高看牛二斗两分。

    今天,林老娘一听出牛二斗揶揄的语气,就猜到他是来看笑话的。

    林老娘后悔极了。

    她的女儿林小双受到圣女提携这件事,她真不该告诉任何人。她原本只是替女儿高兴,也想沾沾女儿的光,哪知会受到女儿连累?

    前两天,圣女派人来敲打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四邻哪一个没听见?

    牛二斗消息最灵,怎么可能不知道小双做错事、惹恼了圣女?

    事发当时,他牛二斗没有胆子过来帮衬邻居,如今倒有脸来嘲笑人了?

    想到这里,林老娘拉下脸来。

    “哪来那么多高兴事?街上热闹,你窝在家里可瞧不了。”林老娘说话也一样夹枪带棒。

    “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的风声,”牛二斗望向巷子口,见没人走近,才说,“街上有多少店家关门了?前阵子风头最盛、最热闹的揽月班现在哪里还有半点声响?还说街上热闹,你可骗不了我。”

    他说得神神秘秘,想引起林老娘好奇追问,没想到打错了算盘。

    这点风声的内情,林老娘比他还清楚。

    “亏你长了一对顺风耳,怎么连这件事都不知道?”林老娘毫不留情,用话扫他的脸,“揽月班早就重新开门了,比从前还热闹十分。你年纪轻轻的,耳朵比我这个老人还背,将来可怎么得了?”

    牛二斗被林老娘的话戳中了心窝,半天说不出话。

    林老娘也不理他,自顾自打开家门。

    牛二斗这才回过神。

    “林老娘,这闲话才说了一半,你怎么要走了?你说揽月班重新开门了,我可不信。”

    林老娘白了他一眼。

    牛二斗见她不受激将,继续说:“容氏的公子在揽月班发病,把所有人都吓坏了?揽月班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连圣女都发怒了,鲎蝎部能不追究吗?”

    林老娘仍不肯说。她吃过一次亏,此时也想让牛二斗吃瘪。

    “林老娘?我的好老娘!我知道,你家小双在圣女面前得脸?你将来一定是享福的。”牛二斗捡了两句好话?又探头看了几眼林老娘家门后的小院,问?“小双这两天回家了吗?我还想问问她,圣女到底长什么样呢……”

    林老娘直接对着他的脸骂道:“你看什么呢!谁是你老娘?你家里的老娘受人欺负?你会当作不知道?你这张破嘴?尽说得好听!”

    牛二斗为了从她嘴里撬出一些话,也不管什么脸面了,开口认错:“好老娘?你骂得对?骂得好。我这两天抓心挠肝的,就想问问你好不好。动手的是鲎蝎部圣女?谁敢招惹?就说小双一开始在圣女面前得脸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

    林老娘哑口无言。

    “我说,小双这福气、运气?别人是羡慕不来的。如果小双能一直走运?那是要变凤凰的?可保不齐一时不走运,那就全坏了。当初?你还当我是在咒小双呢!现在呢?”牛二斗说到得意时,不由自主露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林老娘本就胆小怯懦,先前听不得这些吓唬人的话,此时同样听不得。

    但她不怕牛二斗。

    “你就是!小双是个好孩子,怎么可能会犯错,一定是你咒的!”

    牛二斗见林老娘说不通,心里已经生出几分不耐烦,便怏怏住了嘴。

    林老娘却以为是牛二斗自知理亏。

    她气愤上头,不知不觉提高了声调。

    “小双跟随圣女这些年,挨了多少罚,吃了多少苦,我都不计较。因为我知道圣女肯教导她,是为了她好。都是像你这样的小人在暗地里使坏,教唆圣女砸了我的家、砸了揽月班!”

    牛二斗怎肯由她污蔑?

    他大声反驳:“我教唆圣女?我去哪儿能见到圣女?再说了,圣女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那么容易受人教唆?小双犯了错,揽月班犯了错,怎么能赖别人?”

    “小双犯什么错了?你看见了?”林老娘想也不想,出声维护自己的女儿。

    牛二斗灵机一动,说:“小双犯错,我没看见。但揽月班肯定有错。容公子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偏偏去了揽月班就发病,谁能说揽月班没有错?”

    “我能!”林老娘挺直了腰杆,顿了顿,说,“揽月班没有错。他们的东家找到容二老爷,说明了当时的情形,容二老爷通情达理,毫不怪罪。所以,揽月班才能重新开门。”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你早点告诉我不就好了。”牛二斗恍然大悟。

    林老娘这才发觉自己说漏嘴了。小荷姑娘对她说出这番内情,是信得过她,而她却随随便便告诉牛二斗。

    要是小荷姑娘追究起来,她如何担得起?

    林老娘眼前一黑,几乎要晕死过去。

    牛二斗还算有些良心,出手扶着林老娘进了家门,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后才离开。

    他是个精明人,不像林老娘年纪一大就犯糊涂。他认为,林老娘耳目闭塞,只有侍奉在圣女身旁的小双才能知道这么多内情。

    开春后,容州城的天气也没有真正变得暖和起来。

    牛二斗听一个替容宅送蔬果的朋友说,鲎蝎部要选新圣女了。他原本还不信。

    圣女正值盛年,无病无灾,怎么会说换就换?

    他存了好奇之心,便一直试图打听鲎蝎部如何处置那位发病的容公子,结果一无所获。

    倘若圣女出了什么意外,鲎蝎部不得不选出一位新圣女,那么,揽月班的东家通过容二老爷求得新圣女回心转意也算合理。

    牛二斗把意外归结到发病的容公子身上。

    说来奇怪,鲎蝎部的圣丹金贵无比,正是黑斑病的克星。为什么那位容公子自从在揽月班发病后就失去了踪迹?

324 任务

    容滨在屏岭宿所卧病不起,无人问津。而那个当初受他逼迫威胁、一起进入浊泽练胆的小卒却在离岛受到众人瞩目。

    真是天意弄人。

    田恕得知鬼三爷的命令,心里又意外又欣喜。

    “三爷真的肯让我休息一天,去渔场走一走吗?我的书……他还没有抄完。”说到最后一句,田恕故意压低了声音。

    辜焕当然明白少庄主小声说话的用意。

    “岳先生亲口说的,哪儿能有假?”辜焕顿了顿,又悄悄说一句,“老曾还留在山庄里抄书,误不了事。我让白墨盯着他,少庄主可以放心了?”

    白墨是田大管家安排在田恕住所的老仆,专门打理田恕的起居琐事,深得田恕信任。

    听到辜焕提到白墨,田恕终于放心,长舒了一口气。

    “我们这就去吗?不用准备什么?”他身上只穿着单衣,原不打算出门。

    辜焕笑着说:“准备?该做准备不是我们,是渔场。你是少庄主,一声令下,他们从清早开始就忙得团团转了。”

    田恕发出苦笑。下令之人可不是他这个名义上的少庄主。

    “岳先生还让我提醒少庄主一句:少庄主明面是去大渊渔场视察,实际上是去抓探子的,少庄主千万要记住。”辜焕俨然将自己当作田恕的心腹,事事替田恕考虑周全。

    田恕皱眉不语。没有田大管家的筹谋,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得到鬼三爷的欢心。他对鬼三爷的秘密任务毫无头绪。

    在田恕看来,辜焕虽好,但到底不是慕玉山庄出身。许多事情,辜焕仍一知半解,不能替他分忧。

    鬼三爷看中了辜焕的身手,才让辜焕做他的贴身护卫。当时他没有反对的勇气,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好在,他日渐了解到辜焕的好处,也开始感激鬼三爷对他的良苦用心。

    昨天夜里,他甚至为自己在抄书这件事情上作假而无法入睡。倘若鬼三爷发现他没有好好认罚、好好改过,他的下场会是什么?

    可是,如果他让辜焕赶走替他抄书的老曾,辜焕会怎么看他?如果他说出的理由是他害怕承受更重的责罚,辜焕又会怎么看他?

    一想到被辜焕用鄙薄的目光注视着,他就无法忍受。他看重辜焕,同样也不想被辜焕看轻。

    他无法回头。

    “我们这样大张旗鼓地,什么探子都吓跑了,还怎么抓人?”田恕提不起精神,但还是去了内室,换上外衣和皮靴。

    辜焕跟着他的脚步,不曾远离。

    “少庄主想岔了。探子混入离岛,混入大渊渔场,目标是慕玉山庄。你是慕玉山庄的少庄主,你一现身,就像鱼饵抛进水里,什么鱼都会被引来的。”辜焕打了个比方?想让田恕更好理解。

    谁知田恕听在耳中?心头却不舒服。

    “我真是笨,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辜焕没想到田恕如此狭隘,一时无言以对。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让田恕陷入更恶劣的心情里,从而坏了今天的任务。

    “少庄主要是什么都懂,那我这个护卫可就没饭吃了。换作是在平时?少庄主一句话吩咐下来,谁敢不听?可这次不同。像少庄主这样正直的人?哪知道那些狡猾的探子会使什么卑鄙的手段?我……嘿嘿?我闲时从一些江湖人嘴里听来不少腌臜玩意?我都不好意思学给少庄主听。”

    田恕被辜焕的话分散了心神。

    “江湖人?全都是满嘴胡说八道的骗子。我就见过一个江湖骗子?拿一个破茶杯说是家传宝物卖给过路人。买他茶杯的人一走?他就开始露出他的真面目了。”

    “没错?这种人就不应该跟他讲什么正直、道义。”辜焕继续岔开话题,“少庄主今天肯定能大显神通,给他们一个教训!”

    二人轻声交谈着?乘马车离开了慕玉山庄。

    高高的飞霞楼上?清瘦的男子坐在宽大的圈椅中?望着窗外的蓝天?沉默不语。

    这是鬼三爷最喜欢做的事。

    一个劲装青年站在鬼三爷身后,陪他看天。

    岳先生本名叫做岳荼,在这座山庄里,只有鬼三爷会用他的本名来称呼他。

    “詹小山果然厉害。我曾在东夷某个无名小岛上待过一段时间,岛上的人将他奉若神明。”岳先生的脸在光线不够充足的楼阁中显出几分粗糙,但这无损他的威严。

    鬼三爷用双眼追逐着天上的飞鸟。

    “潜渊之蛟,什么时候能够幻化成龙,还很难说。”

    岳先生听了,心中一动。

    “三爷,为什么不让我去?”他对詹小山很感兴趣。能够挫败鬼三爷口中的蛟龙,他会感到特别的成就。

    “慢慢来,不着急。”鬼三爷说话温吞。

    岳先生只得按捺住心头的急躁,提起另一件他挂心的事。

    “少庄主资质平平,学习骑射时还不如那个小丫头机敏。是不是让少庄主学些别的东西,省得浪费时间?”

    鬼三爷仍不同意。

    “资质平平有资质平平的教法,机敏有机敏的教法,你别把两个学生放在一起教导不就好了?”

    鬼三爷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将手按在额角,似乎在思虑什么。岳先生不敢插话。

    “他也不算愚钝。你发现没有?表面越是胆小怯懦,内里越是狂妄自大。有时候,竟然连我都镇不住他……”

    岳先生还不能把少庄主和狂妄二字联系到一起。

    他轻轻摇了摇头,说:“少庄主对我十分恭顺,对三爷更是敬畏。或许,他对俞丫头轻狂一点,但那也是因为二人年纪相仿,又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他才失去分寸。”

    “他瞒着我,偷偷去见了田氏。”鬼三爷没有回头,语气也毫无变化。

    岳先生是这件事的知情人,此时听鬼三爷重新提起,便知此事另有内情。

    “莫非,少庄主不是受田大管家教唆才做出这件事?”

    鬼三爷不和属下绕弯,直说:“是他自己想见他的生母,又怕我责怪……不,他根本不怕我责怪,而是想用田庆顶替他受罚。”

    “是我看走眼了。三爷不打算处置了吗?”岳先生问。

    罚田恕抄书并不是岳先生若所指的处置。

    “慕玉山庄需要一位少庄主,没有人比他更合适,”鬼三爷顿了顿,补充一句,“暂时没有。”

325 内应

    大渊渔场众人对突然到来的少东家好奇万分。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从来没有进入过慕玉山庄,更别说见过最近刚刚成为少庄主的田恕。

    少年尚未长成,站在在高大的护卫身旁像只雏鸟一样瘦小可怜,和传言中的英明神武没有半点相符。

    渔场一应大小管事通通到齐,逐一与少东家相见。

    田恕从前在俞舟堂做事,受到的只有管事的呵斥和冷脸。他谨小慎微,换来管事的漠视,才能少挨点骂。

    他放眼望去,一个个笑脸让他想到从前,也让他将提起来的一颗心安安稳稳放进肚子里。

    “让各人不要喧哗,回去安心做事,少庄主打算四处看一看。”

    辜焕代替少庄主发号施令,管事们无不听从。

    渔场占地颇广,细分为几个区域,有处理鱼获的晒场,有培育鱼苗的鱼塘,有储存供货的库房,还有渔人起居的小屋和烧水烧饭的厨房。

    几处一一走遍,至少也得花上一整天。

    田恕在听到辜焕的介绍时,心头已经生出了退意,但他不敢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

    其他人已分散开去,各自忙碌起来。只有大管事紧紧跟随少东家的步伐,殷勤伺候。

    “少庄主先到晒场去吧?这会儿还早,日头不大,等到了正午,那日头可毒了,轻易把人晒脱一层皮。”

    大管事自以为提出一个关切的建议,没想到被少庄主的护卫当场反驳了。

    “少庄主演练骑射的时候,也是头顶着日头,从早到晚。少庄主可没有把这点风吹日晒放在眼里。”辜焕说道。

    田恕原本还觉得大管事是好心,听了辜焕的话后,又觉得大管事是在小瞧他。

    他便有些不高兴了。

    大管事哪能料到自己一开口就得罪了少东家,慌忙补救:“都是我嘴笨,不会说话。少庄主吃得苦中苦……”

    田恕却不肯听,迈开脚步,往前直走。

    辜焕也只得跟上。他预想的情形可不是这样的。但凡田恕有一点肚量,也不会出现如此尴尬的局面。

    一行人仍由大管事带路前往晒场。

    大管事一路不敢再多话,生怕彻底惹恼了少东家。

    田恕一开始还觉得很轻松。可到了陌生的晒场,他两眼一抹黑。等他鼓起勇气开口询问经过的渔工,却得不到一句有用的回应。

    见此,辜焕只得舍下脸面,替少庄主做个台阶。

    “大管事,偌大的晒场,每天出入有多少人?”辜焕问。

    大管事也不是愚笨之人。这一路他虽然没多话,可他的眼睛却没闲着。

    护卫所说的少庄主不惧风吹日晒,指定是漂亮话。

    他只看少庄主的瘦削身材,就知道少庄主不是操劳人?或者说?少庄主做不了太多的操劳事。

    而且?少庄主脸上的晒痕很明显是最近才留下的。积时累日的暴晒会给人的外表留下什么印迹?他和渔场诸人都有切身的体会。

    但他也不敢因此心生轻慢。

    毕竟?就算少庄主是个坏脾气、爱面子的小鬼,也能让他前途尽毁。

    “这渔场附近的渔户只要得闲?都会来晒场帮工,没个定数。人多的时候大约有四、五十人?人少的时候只有十余人。”

    “这么说,晒场里的人?你个个都认得?”辜焕又问。

    大管事点点头,回答说:“是。许多孩子还是我看着长大的?那边的许家兄妹,于家的女儿?还有施家的,陶家的……年长一辈的都是渔场的老人了,年轻的也都是懂事踏实的孩子。”

    这是少庄主第一次来渔场视察。大管事本以为田大管家也会陪同而来,他还临时准备了一些心意。

    渔场近来闹出的那场风波虽然已经变小了,但毕竟还没有彻底平息。渔场是一艘小船,若是一不小心被风浪打翻?他这个大管事首当其冲?而田大管家就是他的救命绳索。

    很可惜,他的打算落了空。

    面对辜焕提出的问题,大管事只能泛泛一说,不让少庄主抓住一点错处。

    田恕这才反应过来:他根本无须亲自询问渔工,只须问大管事。

    即便如此,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问题才算关键,才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好在,他身边有得力的辜焕。

    只消他一个眼神示意,辜焕便能心领神会。

    “前阵子,渔场遭贼的事查得如何了?”辜焕换了一副口气。他对田恕已经不抱什么期望。

    大管事心里没底。

    遭贼只是田大管家想出来的说法,实际要抓的不是贼,而是泄露消息的内鬼。

    他不知道少庄主和护卫辜焕到底知道多少内情。他要是说错话,田大管家将来可不会饶了他。

    “只查到南面的篱笆不牢靠,重新补好了。”大管事小心回答。

    然而,他又不想给少东家留下无能的印象。

    “我仔细盘问了近期住在南面木屋的人,有人说,他两次在夜里看见一个黑影从篱笆外翻进来,想来这贼还没收手。”大管事补充道。

    辜焕和田恕相视一眼,彼此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少庄主,不如我们顺着晒场,往南边走一走、看一看?”

    辜焕的提议正中田恕下怀。

    田恕连连点头,开口表示同意。

    大管事毫无异议。

    “那贼偷走的东西,追是追不回来了,大管事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吗?”

    辜焕心知,田大管家不会把追查探子的事瞒着渔场的大管事。只是大管事处事圆滑,不肯对田大管家以外的人说出半句实情,辜焕才主动说破。

    “这事……”大管事语气之中仍有犹豫。

    “大管事以为田大管家是听谁的吩咐在做事?渔场遭贼这么大的事,田大管家会瞒着少庄主吗?”辜焕冷哼一声,最后反问一句,“渔场遭贼,是谁第一个发现的?”

    大管事被他问住了。

    少庄主拿不定主意,少庄主得护卫却强干精明。

    大管事看着辜焕,愣愣接了话头,问:“是谁?”

    “你不知道的事,我们少庄主却知道。你知道的事,我们少庄主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大管事被热辣辣的阳光炙出了一头汗。他不敢再有任何隐瞒。

    渔工在南面篱笆处看见的黑影不是别人,正是一个叫做鲍兰的渔女。

326 外合

    鲍兰被当作窃贼的同伙关押起来。

    消息传到沈平耳中,即刻引起了一场争持。

    “詹大哥,你昨天去茶寮见了辜焕,你说,他已经发现你的身份。你让我按兵不动,让我暂时不要去见鲍兰……詹大哥,我应该去见她的!”

    沈平后悔不已。若他昨天去见了鲍兰,与鲍兰划清界限,鲍兰今天也不会被渔场的人当成贼!

    想也知道,鲍兰肯定是受他这个外人连累了。

    詹小山面对沈平的质疑,并未生出一丝不悦。他能理解沈平的懊悔。

    “我还是原来的看法。你不该去。就算是今天,你也不该去‘救人’。因为,整件事看起来就是个陷阱。”詹小山态度坚决,反问道,“昨天,我和你去找鲍渔夫,结果如何?”

    沈平心情激荡,再加上他刚刚从渔场跑回海崖,气喘得厉害。

    他回答不了詹小山的问题。

    严厉的海风刮打着他的脸,作为对他无知的惩罚。

    “鲍渔夫的木屋空无一人,炉中有火,桌上有热汤。我们等到傍晚,等到火熄了、汤冷了,鲍渔夫也没有回来。”詹小山代他回答后,才接着说,“在离岛,谁的消息如此灵通?谁能知道我们每一步的去向,还能让一个大活人即刻消失不见?除了慕玉山庄,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沈平仍有他的执着。

    “鲍兰和她的父亲关系并不好。鲍渔夫下落不明,是被收买,还是被威胁,我们不得而知。鲍兰的话是不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我也无法断定。所以,我不想再等了,詹大哥,我要和你一起去慕玉山庄!”

    “就算是陷阱,你也要去?”

    和沈平的急切不同,詹小山说话的声调很平静。

    沈平点点头,做出肯定的回答。

    “那你方才听到鲍兰被关押起来的消息,怎么没有直接去找她?”

    詹小山心知,沈平十分看重他和鲍兰的情谊。沈平听到消息后折返回到海崖,是一种反常的举动。

    “我若什么也不顾就去找鲍兰,只会坐实她勾连外人行窃的罪名。”沈平解释说。

    詹小山听后暗自庆幸,沈平还保留着理智。

    沈平又说:“如果这是慕玉山庄设下的陷阱,能救她的,只有詹大哥。”

    詹小山知道,这是沈平的真心话。经过多日相处,青蛟军众人和沈平相互了解?彼此已有了足够的信任。

    “你还相信鲍兰吗?”

    沈平没有直接回答,态度却再明显不过:“我要见她一面,听她的说法。”

    “好?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詹小山答应了他的请求后,开始询问更多细节?“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沈平实话实说:“是大渊渔场?一个和鲍兰相熟的渔女向我通风报信。”

    詹小山点点头,思索一番?暗暗做出一个决定。

    沈平又说:“上一次,我和鲍兰把俞十一带到大渊渔场?本想把人藏在那里?但俞十一说什么也不肯同意、定要跟着我。离开渔场时,我听一个杂役说,渔场最近遭贼了。那杂役话里话外?把我这个外人当作怀疑的对象。我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的情形倒是和那天的对上了。”

    “渔场的主事人是谁?”詹小山问。

    “是一个姓陈的管事,我听一些顾主称他为陈大管事。但今天有些特别?慕玉山庄的少庄主来了。渔场是慕玉山庄的产业?少庄主在场发话,陈大管事自然要听从。”

    “辜焕是少庄主的护卫?我猜?他也来了?”

    关于这一点?沈平不是很肯定。和鲍兰相熟的渔女只知道少庄主,却不知道少庄主的护卫。

    詹小山处事果决。

    他对沈平说:“我们不去慕玉山庄?去大渊渔场。”

    而后,他叫来朱瑜,做了一些交代。

    “去大渊渔场不比去慕玉山庄危险,我只和你一个人多说几句。我若有不测,你和鲁茂要互相扶持,要相信青蛟军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只要你们安安稳稳的,不测之祸也许就不会发生。”

    朱瑜神情凝重,沉默不语。

    随后,詹小山和沈平一起离开海崖,往渔场的方向走去。朱瑜则独自回到渔船,将詹小山的去向告知众人。

    离开海崖,离岛的风光才逐渐进入詹小山的眼里。

    常年青翠的枝头,四季啼鸣的鸟雀,还有知足无求的笑脸,他永远看不厌。

    他到过成百上千个岛屿,它们没有一个能和离岛相提并论。这里丰饶自足,温暖宜人,是他梦里流连的乐土,是他心中首选的港湾。

    如果说离岛是海上的一颗明珠,那么慕玉山庄就是明珠堆中最耀眼的宝石。

    有一个人,赋予了这颗宝石最迷人的传说,那就是宝石原来的主人、田夫人。她是一位集财富、权势、学识于一身的女子,美貌对她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点缀。

    詹小山对这位充满传奇的女人早有耳闻,也对田夫人的骤然失势感到惊诧。

    王妧希望他能够救出田夫人,以便田夫人夺回慕玉山庄,最终达到保护郑夫人的目的。

    詹小山原来很不理解王妧为何要多此一举。

    赶走田夫人、夺占慕玉山庄的黑手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更加聪明。他能看出对方的破绽,却不知道那些破绽是不是对方故意留给他的诱饵。

    他对那个黑手几乎一无所知,因此,田夫人的帮助才显得很重要。

    但他不会做无谓的懊悔。

    他会亲自去见田夫人,也会亲自揭破黑手的真面目。

    “詹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追随大小姐吗?”沈平打破了沉默,也打断了詹小山得思绪。

    “为什么?”詹小山接过话头。

    “当年,我生父想要除掉我、讨他的继妻欢心,是二小姐揽下所有麻烦,保住我的性命。二小姐死后,我活得也不畅快。我生父什么时候想起我,什么时候就是我的死期。而我,想要豁出性命为二小姐报仇,却根本找不到仇人的门。”

    “王妧和你,都想替二小姐报仇,所以,你才决定追随王妧。”

    詹小山说得很对,但沈平要说的却不是这一点。

    “大小姐和二小姐一样,都希望我能活着,就算我活着会带来麻烦,大小姐和二小姐都不介意这些麻烦。但是鲍兰她……无论她是被人利用,还是心甘情愿受人驱使,慕玉山庄是不会在乎她的生死的。就像前阵子惨死的黄参事,还有被慕玉山庄送到韩爽手里的那些人,还有田夫人和郑夫人……”

327 寻人

    客店今天可算热闹。

    到了正午,秦湘湘上门寻人来了。

    她得到消息,王妧已经回到梓县,且消失了两天的说书人竟然像书里的精怪一样、摇身一变成为了王妧的客人。

    她实在好奇,王妧和窦季方从前有过怎样的交往。

    她得想办法打探一番。

    待客的前厅整洁明亮,花香与茶香交织在一起,沁人心脾。

    秦湘湘两次来到客店,都受到了很好的招待。她将其归因于主人家对她另眼相待。

    然而,实情和她的料想不尽相同。

    王妧并不打算对她说出碧螺的心思。

    “你消息灵通,我想托你打听一件事。”

    秦湘湘不敢相信,自己还没有表明来意,王妧反倒抢先提出了要求。

    “姑娘,我这茶还没喝上一口,你就使唤我做事。早知道,我就不来了。”秦湘湘带着玩笑的语气说。

    王妧似笑非笑。

    “我托你打听的事,你若觉得为难,可以直接拒绝。”

    秦湘湘每次看见王妧露出这种神情,总觉得王妧已经看穿了她的内心。

    “你……”秦湘湘一时语塞,而后叹了一口气,说,“你是知道我又有麻烦了,所以才拿这些话来堵我的嘴?拒绝你以后,我就不好开口求你帮忙了,对不对?”

    “先说我的,再说你的。”王妧没有回答她,自顾自说下去。

    秦湘湘只能点头。随即,她就被王妧说出来的消息震惊了。

    “刘芷死了。”

    秦湘湘自从离开离岛,便再没有听说过刘芷的消息。加上揽月班诸事多而杂,她根本无暇顾及那个只会吹牛的赌鬼刘芷。

    如今骤然听说这个消息,她除了一开始的震惊,并没有生出多少悲伤的感情。

    “听说,孟树坚借给他一笔钱,估计是打水漂了。”秦湘湘首先想起一事。

    王妧听后,知道她找秦湘湘去打听消息算是找对人了。

    “刘芷是安州军督府韩爽的妻弟。他死后,韩爽把两个人当成了仇人,一个是请刘芷去离岛做客的田夫人,一个是我。”

    “你?”秦湘湘又惊又奇。

    王妧没有说出更详细的内情。她能推测刘芷是受人谋害,却无法替自己洗清嫌疑。

    杀死刘芷的刀出自六安之手。在韩爽看来,她就是杀人的主谋。

    韩爽拿不出证据,无法将她治罪,反而增加了对她的怨恨。

    “这件事有些复杂,韩爽已经认定我是谋害刘芷的真凶,就连我害人的动机,他都可以联系到一些旧事上。”

    秦湘湘听着王妧的解释?心里却在想:若是公子?岂会为这种小事烦恼?

    “反正?韩爽也不能把手伸到容州来?姑娘还担心什么?”

    “我……”王妧看了看秦湘湘,决定打住话头,转而说道,“我要知道,田夫人受困后,安州、容州两地?有哪些人仍然像从前一样?与慕玉山庄往来如常。还有?刘芷死了,他的朋友、或者仇人,有谁跳得最欢?”

    王妧想弄清楚那一场夜宴邀请的每一位客人各自出于什么目的。

    田夫人能保住性命、活到现在,倚仗的不是鬼三爷或者韩爽的善心?而是那些通过她、通过田氏、从而与慕玉山庄紧密相连的人。

    只要田夫人不松口?这些人对她的信任和忠诚便不会消退。

    鬼三爷能用的只有自损的办法,而韩爽……

    韩爽只想撬开田夫人的口,却没有兴趣弄清楚刘芷如何成为田夫人的座上宾。说起来?他与他的妻子刘氏的感情与刘氏姐弟的感情难分高低?但他本人对刘芷的感情却不够深厚。

    如此一来,王妧才有些许机会突破田夫人的防备,扭转眼下的劣势局面。

    王妧的这些想法,秦湘湘无从得知,也无从理解。

    她只是对王妧的请托感到十分棘手。

    “这根本不是打听一件事,而是十件、百件,我哪儿有那么多的人手?打听刘芷的猪朋狗友、仇家对头倒还好。你让我去打听慕玉山庄在安州和容州的人际,是不是太高看我了?我经得起这种折腾吗?”

    王妧伸手托着下巴,半是认真,半是戏弄,说:“秦班主,揽月班什么时候要在安州城落地扎根?我贺礼都准备好了。”

    秦湘湘脸上一红。王妧从来没有用“秦班主”称呼过她。

    “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公子吗?”

    谁知,她又料错了。

    “是窦季方。”王妧纠正过来。

    “哎呀,”秦湘湘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恍然道,“姑娘可算提醒我了,我是来找窦先生的!姑娘和窦先生早就认识了?”

    她试探问了一句,并如愿得到王妧的实话。

    “我见过他两次,上一次是在滁州,再加上这一次,也不能说是早就认识。我对他的了解可能还比不上你对他的了解。”王妧回答说。

    秦湘湘嘀咕道:“窦先生脾气古怪,我可不敢说了解他。”

    王妧嘴角一动。

    “他有话不直说,总要扯东扯西,你就说听不懂,气死他。”

    秦湘湘却不认同:“我还没见过窦先生发脾气,他的古怪是对他自己古怪,他才懒得理会别人能不能听懂他的话。”

    王妧想到窦季方在巷子口对着小童们说书的情景,轻轻摇了摇头。

    “你既然来了,就把人带走吧。他兴致一起,连邻居的小童都招引来,把客店弄得吵吵闹闹。”

    秦湘湘面露疑惑。

    “窦先生在揽月班最爱清静,我几次叮嘱别人不要打扰他。怎么到了客店,他反而吵嚷起来了?”她认为,这是王妧为了赶走窦季方而想出来的说辞。

    王妧无意与她争辩,只让她离开客店的时候顺道去西厢把窦季方一并带走。

    “姑娘,我的话还没说完呢!”秦湘湘急忙说道,“窦先生想去哪儿,我从不干涉。我来客店,只是想把我托窦先生做的事告诉姑娘,还请姑娘指点迷津。”

    王妧知道,秦湘湘和窦季方都在替赵玄做事。她想听一听,赵玄又在谋划什么。

    “你托窦季方做事?哄那些不归家的孩子么?”

    秦湘湘越发觉得王妧是在故意贬低窦季方。

    她不再隐瞒,说:“容圣女进了一趟浊泽,差点没命。外边有流言说,容氏已经出了一个新圣女,只是容圣女不肯让位。我托窦先生说一个天命难违。窦先生说得不太好,这才出门散心。”

328 易辙

    “天命?”王妧重复一遍,问,“什么是天命?”

    “容圣女前途无望,被她的族人抛弃,这就是她的命运。”秦湘湘不自觉带上了嘲讽的语气。

    王妧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本以为你不相信这些。”

    秦湘湘对上王妧的眼睛,忽然明白王妧在说什么。

    她若相信所谓的天命,早就沦为徐多金的玩物,或者像她的楠哥哥一样横死在荒郊野地。

    “我不信,又如何?只要容氏的族人相信,结果不也是一样的吗?”

    王妧摇了摇头,说:“不一样。你不信,窦季方不信,容溪也不信……”

    “容溪怎么可能不信?她从骨子里笃信她是天命选中的圣女,生来高贵。当天命选中别人,她就算嘴上不信,心里也会备受打击。圣女出事,容氏必定大乱。”秦湘湘忍不住打断了王妧的话。

    “从前的容溪或许是这样,但是现在,她已经明白圣女之位并非坚不可摧,自然不会再笃信什么天命。你是在白费力气。天命难违这样的说法,容溪不会放在心上。”王妧说道。

    交出丹方的时候,容溪便已放下圣女的自尊。面对赤猊军,她很容易明白什么是实力,什么是虚名。

    秦湘湘隐约觉察到王妧的态度,并心生不甘。

    “姑娘,你不明白。容溪活该从圣女的位子上摔下来。她不问青红皂白,就砸了我的揽月班。就算我不和她计较,但揽月班因为她搅局在容州城寸步难移,公子会不和我计较吗?”

    王妧眉头微蹙,说:“你想怎么报复容溪,我管不了。只是,你既然选择把这件事告诉我,我便不瞒你。你和窦季方的计划可能会动摇容溪的圣女之位,但却动摇不了根本。就算你们侥幸成功,结局,容氏依然是容氏,鲎蝎部还会有他们的新圣女。你大费周章,事倍功半,难道端王就不计较了?”

    秦湘湘无言以对。

    她被小荷说动,想在扳倒容氏一事上出力,也想借机报复容圣女,这才听从小荷的安排,请窦季方出手。

    而且,她已取得赵玄的支持。

    她完全没想到,王妧一番话会让事情会出现转折。

    “你把窦季方带回去吧。这件事?我不插手。”王妧继续说。

    秦湘湘仍坐着不动?也不说话。

    王妧又似不经意问了一句:“你方才说圣女出事,容氏必定大乱。大乱之后,你都有什么打算?”

    秦湘湘面露疑惑,看了王妧一眼。

    “我猜,报复容溪的主意不是你想出来的。”王妧顿了顿,“也不是端王。”

    事实被王妧说中?秦湘湘却不明就里。

    她微微瞪大双眼,佯装发恼?口气委屈:“姑娘莫不是在笑话我笨?”

    “你能听出来?也不算笨。”王妧看出她在做戏?便故意这么说。

    秦湘湘被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说:“我可不笨!这事肯定又是窦先生告诉姑娘的。”

    王妧摇了摇头。

    “窦季方可没有告诉我这些。是你自己露馅了。”她解释说?“想要让容氏大乱?除掉容溪只是其中的一步?主谋之人必定还留了后手。而我一说你的计划行不通,你就无计可施,还不是因为你把除掉容溪这一步当成了计划的全部吗?”

    秦湘湘一时愣住了。

    “那……还有公子呢?怎么不是公子想出来的?”她心里已经对王妧彻底信服?嘴上发问只为了挽回一点面子。

    “端王?他若决心除掉容溪?便不会放她离开宿所。”王妧随口一说。

    秦湘湘虽然不知道屏岭宿所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并不妨碍她相信王妧。

    她叹了一口气?说:“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姑娘。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是公子身边一个叫做小荷的丫环,但她在外面可不像个丫环,威风比我还大。”

    王妧由秦湘湘话里的丫环小荷,想到了将齐王当成傀儡摆弄的四名丫环。那四人也都听命于赵玄。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她在永平侯府门外见过一面的丫环就是秦湘湘所说的小荷,更不知道,因为她对林菁的怀疑,小荷心生怨恨,后来才发生了蓝绫刺杀她的事。

    关于小荷的所有内情,都被赵玄巧妙隐瞒,而王妧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秦湘湘同样不会知道,她的话给赵玄捅了什么漏子。

    “她是公子从京城带来的,公子很信重她。”秦湘湘话里有话。

    “既然她是端王身边的老人,威风十足,行事老练,也难怪你……”

    秦湘湘心里存了话,听王妧一句话说得慢吞吞,便着急起来。

    “她哪里算得上老练!不过是仗着资历,想压我一头,她只能算是个势利小人。这一次,她也只是想利用我的揽月班替她卖力,别的事一概瞒着我。要不是姑娘提醒我,我还被她耍得团团转呢!”秦湘湘一半是扮可怜,一半是真心,混在一起,叫人不忍苛责。

    王妧直接说道:“你要哭诉,也该去向端王哭诉,我可管不了你们的事。”

    秦湘湘收起哀怨之色。

    “我才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遇事就向公子告状。只要姑娘知道我的好、又肯指点我,我就什么委屈也没有了。”

    王妧知道,秦湘湘或许还没有死心、仍想将容溪赶下圣女之位,但秦湘湘肯定会放弃小荷的计划。

    至于借窦季方之口,让整个容州城的人听说容氏出了一位被天命选中的新圣女,似乎也变得不重要了。

    秦湘湘想多留一会儿,王妧却打算端茶送客了。

    “你要回州城,我再托你传个口信。你去州城的俞舟堂,提一提‘俞溢’这个名字,俞舟堂的人要是搭理你,你就告诉他们说,有一位姓刘的姑娘在打听俞溢的消息。”

    秦湘湘仔细记下,嘴上却很是不满:“我倒成了送上门的跑腿了。”

    “没错。你下次上门,我还使唤你。”

    秦湘湘一跺脚,就要走出厅堂。

    王妧也不问她是否要去见一见窦季方,只是随她起身,准备送她离开。

    秦湘湘走到门边,欲言又止。

    最终,她忍不住发问:“姑娘,你觉得容圣女是继续做圣女好,还是不做圣女好?我当然不想看她继续做圣女,只是……姑娘觉得呢?”

    王妧认真想了想。

    “如果你不再做揽月班的班主,你还能不能组建一个摘星班、或者追云班?”

    秦湘湘毫不犹豫,点点头做出肯定的回答。

    “那么,就算别人想夺走你秦班主的名头,其实说到底是夺不走的。圣女这个名头也是一样。能不能继续做圣女,要看容溪自己的本事。”

    王妧将秦湘湘送出门外。

    她比秦湘湘想得更多:主谋小荷还做了什么别的手脚?

329 走动

    王妧独自留在厅中,本以为武仲会来打听秦湘湘的近况。

    没想到,先来的人竟然是窦季方。

    “秦班主走了?”窦季方明知故问。

    王妧没有理会,自顾自发问:“你在躲着她?为什么?”

    “你不是已经全都知道了?”

    窦季方的犹豫打消了王妧最后一点好奇。

    她站起身来,往厅外走。

    窦季方急忙跟上前。

    “我没说反话,我是真的认为你已经知道了。”他边走边解释,“要容圣女失尽人心,要容氏惶惶不可终日、不战而溃。”

    “就凭你一张嘴?”王妧在院子里看见武仲和逗猫的小桃,便岔开话头,告诉二人她打算出门走动走动。

    窦季方装作听不出王妧的质疑,仍接着说:“那当然了。我这只手要是还没废掉,提笔也能扭转乾坤。”

    王妧白了他一眼,但也没有说出什么重话。

    “谭漩说,你这只手是受伤后延误了就医的时机、才无法恢复如初。”

    “没错。”窦季方看了看自己低垂的右手,肩膀用力把它抬高一寸,又放松下来。

    “你猜测那个人杀了李二,就猜不到他和我的关联吗?”王妧话音落下时,恰好走出了客店的大门。

    窦季方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重新跟上去。

    “得知李二身死,我一开始并没有联想到那个人。毕竟,李二自己也有不少仇家。后来,我才察觉到不对劲。李二的仇家没有一个跳出来承认这件事,按理来说,这些江湖人通常会把复仇当成功绩来炫耀。”

    小巷里静悄悄的,除了王妧和窦季方,没有旁人。

    脚步声一个轻、一个重,缓缓向巷子口移去。

    “我又接着打听,才知道,受李二牵连,还死了三个人。第一个是云州城里的地痞,他宣称李二骗了他大哥一千贯钱、死有余辜。第二个是李二的游侠朋友,他杀死那个地痞后,又被人当场抓住打死了。第三个是到云州讨生活的镖客,他吹嘘自己打死一个正在行凶的游侠,并得到一千贯钱回报,没过几天就醉酒冻死在城外一间破草屋里。”

    王妧走出小巷。

    日光通明,十分刺眼。

    她眯起眼睛,渐渐适应。

    “三条人命之后,无论是李二的朋友、还是仇家,再也没有人敢和李二的死扯上关系。见到真相被层层掩盖,我才想到那个人。”

    “那个人和王氏有莫大的关系。”王妧说,“你说出这些,我可能也无法帮你做什么。”

    窦季方神色轻松。

    “我当然知道。假如有机会,我也想让他尝一尝折腕之痛。可惜,我只有一条命。值得我用这副残躯去报复的对象,只能是窦氏。我不能太贪心,对不对?”

    他形容落魄,说话的口气却像个胜券在握的将军。

    王妧沉默不语。她觉得窦季方见事太通透,但是,这么通透的人心里竟然怀着刻骨难解的怨恨?实在不可思议。

    “你昨天说的猴子王的故事,那些小孩儿可不买账。”

    窦季方扭头望向街边一个无人照看的小摊。

    摊子上摆着几件粗糙的竹编小篮,看样子是被人挑拣后剩下来的。

    窦季方装模作样去掏衣兜,随后一拍脑门?惋惜说:“唉?出门着急,没带钱。”

    王妧看足了戏?也学他望向别处。

    摊主听见动静,从不远处跑来,手里还拿着几条削好的竹篾。

    “你是?”摊主盯着窦季方的右手瞧了又瞧?把他认出来了,“说书人!嘿,这些篮子都是我自己编的?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两个。”

    窦季方大大方方接过摊主递给他的小篮?提在手上试了试?随后喜笑颜开向摊主道谢。

    王妧看得愣住了。

    热心的摊主还想另送给她一个?她连连摆手拒绝。

    “哎呀……”

    窦季方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气,心情再明显不过:若他另一只手能提物,肯定要替王妧接受摊主的好意。

    午后的街巷,行人稀少。

    王妧却感到到异常的热闹。

    二人每走几步?就有陌生的面孔从角落里探出来?拦下二人。

    有人送来几块温热的干饼,有人送来半包果脯,还有人送来一瓦罐甜汤……

    窦季方将人们送来的东西一一装进手里的竹篮。最后的瓦罐装不下,他还托王妧帮忙拎了一路。

    王妧想起秦湘湘所言:窦季方脾气古怪,喜欢清静。

    而她眼前所见到的,却是窦季方和路人说笑的情景。

    这个说书人到底还有几副面孔?

    “瞧见了?”窦季方打断了她的思绪。

    “瞧什么?”

    “这个呀,”窦季方将盛满各式吃食的篮子举到王妧面前,“我说书说得好不好?”

    王妧明白过来,却不回答。

    “昨天,我是被你打扰了,才说得不好。平时,我说得可好了。”窦季方似乎为了挽回一点好印象,“你还记得滁州崇茂馆那次?除夕之夜,每个人都听入了神,连我离场了都没人发现。”

    “那是别人旅居在外,又逢除夕团圆之时,才被你引动思乡怀亲的心绪。”王妧直白说道,“天时、地利、人和,你全占了,才能说得好。”

    窦季方没想到王妧能够看破这些,几句话哽在咽喉,说不出口。

    “猴子王的故事,和容圣女有关?你是因为说得不好,才避开秦湘湘,躲到梓县来?”王妧问。

    窦季方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王妧只当他是承认了。

    “天命选中了真圣女,容溪就成了假圣女了?这种话,谁会相信?”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窦季方请王妧帮他把竹篮挎在他的手肘处,好让他腾出手来抓几颗果脯,最后才解释说,“我指的是圣丹,不是圣女。”

    王妧心中一惊,不知不觉停下脚步。

    “你为何认为圣丹是假的?”

    “很简单。容氏子弟染上黑斑病,却不用圣丹救治,只能说明圣丹无效。圣女炼出了无效的假圣丹,别人还会信服她吗?”窦季方说。

    王妧由于庞翔等人的提示,早在去年就开始怀疑巫圣堂所出的圣丹的真伪。

    等到容滨发病,容氏向鬼夜窟求购清滌草,她便基本确定了号称能够解除瘴毒、医治百病的圣丹并没有如此特殊的效用。

    但她忽略了一件事。

    发现假圣丹这个秘密的人,肯定不止窦季方。

330 偶遇

    王妧渐渐往城北走。

    从一条小巷拐入大街时,她忽然停下来,转身对窦季方说:“我要去见容氏的人,你还跟着吗?”

    话音刚落,窦季方差点被嘴里的干饼噎到。

    他用力咽下干饼渣儿,夺过王妧手里的甜汤瓦罐,对着罐口咕咚地喝起来。

    顺了气,他才提高了声调:“你说什么?去见容氏的人?你这不是自投罗网?”

    “容氏什么时候对我布下罗网了?梓县就是容氏族人聚居之地,要是容氏想对我不利,我岂能安然站在这里?”王妧反问他。

    窦季方想了想,哑口无言。

    “至于你,还不去为好。”

    王妧没有解释,窦季方却心知肚明。

    “我就想做个无名的说书人。和容氏沾上一点边,我就做不成了。”

    王妧不再多言,撇下窦季方,独自往北街一所宅子走去。

    那里是她初到容州时,容溪为她安排的住所。

    如她所料,宅子大门紧闭,无人出入。

    于是,王妧又拐了一个弯,去隔了一条街的绸缎铺子寻容溪的表哥、侯二。

    侯二差点认不出她。

    “王姑娘?”

    铺子里有几个客人,远远算不上忙碌。侯二却以此为托辞,说自己无法脱身替王妧传话。

    “我就想问一问容溪,她什么时候接我到州城逛一逛。她不来,你送我去也行。”

    侯二也不清楚容溪和王妧做了什么约定。此时的他已自顾不暇。

    侯氏原是蝎部大族,自从鲎、蝎两部合二为一,侯氏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地位。

    寻根究底,是侯氏子弟个个才干平庸,却把酒色财气样样沾染。稍微懂得收敛、节制的侯二已经算是诸人之中最成器的一个。

    本来,侯氏作为鲎蝎部圣女的母族,再落魄也不可能被人排挤出九姓之列。可如今的情势变化无常,迟钝如侯二也察觉到侯氏可能要彻底失势了。

    圣女进入浊泽的时候,侯氏没有听见一点风声,圣女走出浊泽的时候,侯氏也毫不知情。

    他们得知的消息,只是众人皆知的过耳之言:圣女死在浊泽里了。

    这个消息对侯氏的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侯氏保留的最后一点尊崇很快就会被人剥夺。

    与其等到走投无路,不如早早寻好退路,这就是侯二这些还算成器的子弟共同的决定。

    侯二此时已将自己名下的几家铺面、几处宅子一一出盘,打算收拢一些财物作为路费,带着妻小远走高飞。

    他怎么有心情应付圣女旧日的玩伴?

    王妧遭受冷遇,也不气恼。

    她退出绸缎铺子,正要原路折返去找窦季方。谁知,迎面走来的二人竟然开口叫住她。

    王妧认出了蒲冰。确切说,她认出了蒲冰的声音。

    “我姓卜,名霜白?”蒲冰抢先说道?“两次相见,我都不曾把姓名告知姑娘,实在无礼。希望王姑娘不要见怪。”

    王妧照着蒲冰的自称,唤了一句“卜姑娘”,又问:“履霜坚冰,是这个霜字吗?”

    蒲冰心中一动?看向王妧的目光也变得闪烁起来。她知道王妧聪慧?但没想到王妧如此机敏。

    跟随而来的沈蔽是第二次见到王妧。他昨日从卜神医口中听说了王妧的姓名?回家又向兄长打听。今天的他已经知晓王妧的身份?并且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他也报上自己的姓名。

    “王姑娘也是出门闲逛吗?我和霜霜正要去附近的茶馆歇歇脚?不如一起去?”

    蒲冰却有不同的看法。

    “相请不如偶遇。舍下有杯薄茶?专候佳客。”

    王妧也想和蒲冰交谈一番。

    她回答蒲冰说:“我还有两个同伴,就在前面的巷子?不知道我们三个人会不会叨扰了卜姑娘?”

    蒲冰诚心邀客?自然不会介意。

    等王妧领着二人找到窦季方时?除了按捺不住好奇悄悄跟来的武仲,还多出一人。

    阮啸身形高大,异于常人。王妧早已明说,令他无事不可随意出门走动。果不其然,阮啸只当她的话只是耳旁风。

    当着蒲冰的面,王妧改口将阮啸也算入做客的一方。

    一行人往蒲冰的住所走去,引起了一些注目。

    蒲冰不知道王妧为此事头疼,心生羡慕。

    逃出百绍的路途何等艰难,要是有阮啸这样的护卫追随,她何须为安危发愁?

    只看阮啸和武仲的神情举止,蒲冰也能猜出二人是王妧的随从。而最后那个瘦削邋遢,像个饿鬼一样嚼着果脯的青年,蒲冰记得他是个流落街头的说书人。

    她想当然认为王妧仍有一颗贪玩之心,这个食不果腹的说书人因此才能得到王妧的青睐。

    沈蔽刚刚帮助卜神医买下那处将要布置成为医馆的宅子,心情很是畅快。

    他主动向王妧提起卜神医正在做的大事,隐隐希望王妧也能为卜神医行医救人出一份力。

    王妧面露疑惑,表明自己不甚了解。

    “行医救人,卜姑娘有此大志,实在令人敬服。”王妧说。

    沈蔽听见王妧的称呼,不由替卜神医感到不平。

    “卜姑娘可不是普通的大夫,我自小离家,在各地游学,从没见过像卜神医这样的妙手。她年纪又轻,医术又高明,除了那些老御医,这世间有谁能比得上?王姑娘,你真不应该小看卜神医。”

    王妧好奇问道:“你走过许多地方?都是哪些?”

    “我出身甘州,南沼六州我都一一去过,还去过云州、滁州,北边的凉州,这么多地方,见识也不算短了。”

    “甘州?”王妧恍然大悟,说,“原来,梓县的沈知事是你的兄长。”

    沈蔽也没打算瞒着她,点头承认了。

    “你说的老御医我倒是认识一位。只是出了宫,没有哪一位御医敢打着‘神医’的招牌出来行医救人。也许是我的见识没有你的长。”

    王妧说话句句带刺,沈蔽却听不出来。

    “所以我才说,卜神医能在梓县开设医馆,十分难得。换作是其他人,或者医术不精,或者不愿来此偏僻之地,或者自矜名望,都无法像卜神医这样身体力行、救死扶伤。”

    王妧沉默不语,沈蔽却以为王妧已经被他说服。

    “沈公子,卜神医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叫人忌妒。”窦季方忽然插嘴说了一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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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修正系统介绍:
通和年间,京城发生了多起失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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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从一个幸存的少女开始……重生修正系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修正系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