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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修正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宁三思     重生修正系统txt下载     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86 熊氏

    九首山从前是南沼十三旧部的九首部聚居的地方。

    熊采芝出生的时候,九首部还很昌盛。她是首领之女,从小被部众捧拥着长大。

    到她青年的时候,部族发生了变故。她的父亲死在一场混战之中,她临危受命,接替父亲成为了一族之首。

    之后的事,熊采芝不愿意再回忆了。

    九首部的凋零,不是她能够改变的事。她能做的,就是守住熊氏最后的血脉,不让它彻底消失。

    她的女儿熊抱石,小小年纪就生有巨力。女儿第一次将家中的石磨抱起来的时候,“抱石”这个小名就取代了大名。

    女儿渐渐长大,性情也越来越暴烈,甚至嫌弃自己名字里的“抱”字太过纤弱,将它改成了“暴”。那时,九首部被卷入厌鬼之乱、死伤相枕,实力已大不如前。

    侥幸度过灭族的难关后,她担心女儿会重蹈祖辈的覆辙,不得已将女儿拘在这座越来越萧条的九首山,而今走到了绝境。

    杀了那两个闯入者对熊氏毫无益处,反而暗藏危机。但若任凭二人离去,熊氏的灭顶之灾近在眼前。

    熊采芝已经做出了决断。

    这一次,她绝对不能让女儿熊暴石插手。

    闯入者昨天就离开棚屋,被带到一间正经的空屋。九首山上最多的就是这样的空屋。

    灰尘和蛛网永远清理不干净,索性任它们飞舞、张结。

    刘筠和俞溢得到了两碗清水和两个酸涩得难以入口的野果,勉强填了填肚子。

    至于饱腹,对他们二人来说已经变成一件奢侈的事。

    拦路贼对他们的恶意消减,俞溢看到了一点希望,睡了一个好觉。刘筠却担心身份泄露,几乎不能入眠。

    俞溢发觉刘筠精神不太好,便对她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既然做盗贼没什么出路,我打算劝他们离开山林。反正像他们这样不成器的小盗贼,肯定是一时脑热才选了这条路。那个小女贼一身武艺,就算是去镖行做个镖客,都能活得有滋有味,比窝在这山沟里等死强多了。”

    刘筠略微宽了心。可她的担忧并非无缘无故,俞溢昨天的猜测彻底改变了她对这一伙盗贼的看法。

    “她毫无顾忌透露了五熊矛的名号。我觉得,她这么做,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我们。”

    俞溢觉得刘筠想岔了。

    “如果她有心放过我们,我们回头打听一下九首山的情况,也能打听出来实情。她有没有透露名号,并不是很重要。”

    而后他又蹙着眉头,思索起来:“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熊氏,按道理,我不应该忘记才对……”

    不过,俞溢没有钻牛角尖。他放过这个问题,对刘筠说:“多想无益。我们去见了熊氏的人,就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了。”

    刘筠仍然提心吊胆。

    俞溢却没有多劝。毕竟,心有顾虑的刘筠便不会再冲动。

    二人被大门牙少年熊天愿领着去见首领。

    少年手里拿着一个酸野果,一口一口,嚼得津津有味。

    俞溢咽了咽口水?向他讨一个。

    熊天愿很为难。

    他身上只有两个小小的酸野果,一个被他吃了一半?一个还躺在他的衣兜里。

    他捏着瘦尖的下巴?说:“我一天只能得两个果子,给你一个?我就要挨饿了。”

    俞溢知道这个少年不比熊氏母女难缠,有意试探。

    “那有什么,你不天天挨饿吗?早就习惯了吧?我挨了两天,实在受不了了。”

    熊天愿被俞溢的话激起了气愤。

    “哼!你才挨了两天!凭什么和我比!你这个人太自私了。你要了一个给你自己?这姐姐怎么办?”他指着一旁的刘筠说。

    俞溢没想到少年会这么说。

    他给刘筠使了一个眼色?刘筠却不明白他的意思。

    俞溢只好说:“这有什么!要是在平时,这种果子哪能入得了我的眼?等我回了家,我还给你十斤。”

    熊天愿只觉得眼前这人太无耻。他性子一拧?将衣兜里的那个酸野果递给了刘筠。

    “姐姐?这个给你自己吃吧,不要被这个坏人抢了。”

    刘筠觉得好笑?又有些感动。

    她向少年道了谢?接过了酸野果。

    酸涩入口,回味却是微微的甘甜。耳边俞溢的抱怨声像乐音一样动人。

    俞溢愤愤说了一通?见刘筠眼里含着笑,才放心下来。

    熊氏少年能在困境之中克制私心?熊氏首领平日处事必定十分公正。

    俞溢因此又添了几分信心。

    如今他心中最大的变数落在了年轻的熊氏女身上。他对那根蛇矛毫无招架之力。

    刘筠收了熊氏少年的酸野果,两人的关系也变得亲近许多,甚至互通了姓名。

    山林间错落的屋舍在刘筠和俞溢看来就像迷魂阵。他们两个外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破解。

    熊天愿却如履平地。

    三人很快到了一间稍微宽敞些的竹屋。

    竹屋的整洁一下子清洗了两个囚徒的眼睛。刘筠觉得自己的头发、衣裳都脏得不像样了。

    熊采芝打量着囚徒自然流露出来的困顿,心里想着时机已到。

    她先以礼相待。

    “二位误入我山,实在是天意。我们世居山中,囊箧萧条,无奈只能委屈二位了。”

    这番话,别人说出来是客套,她说出来却是实情。

    俞溢与刘筠相视一眼,决定由俞溢开口应答。

    “熊首领客气了,”俞溢敷衍了一句,把话引向正题,“五熊矛的威名,我也有有所耳闻,只是近来声名消歇,想是许久不曾出山活动了?”

    俞溢从没听说过什么五熊矛,也想不起他在什么时候听人说过熊氏的什么事迹,但这并不妨碍他激起熊采芝心中的波澜。

    许久?到底有多久了?

    “哼!你小子的口气倒不小!熊氏风光的时候,你还没生下来呢。敢在我面前夸口?你还嫩了点儿。”

    熊采芝打消了俞溢膨胀的信心。

    俞溢干笑一声。

    “熊首领,我可没有乱说。熊小姐手里那根长矛足以证明五熊矛的实力。我虽然年轻,但在外行走的时间却不短。我从没见过像熊小姐一样年纪的人有这样好的武艺。”

    熊采芝原本就没有生气,俞溢这话更是取悦了她。

287 文卷

    “我的女儿从小就是别人争相夸赞的神童,像这样的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熊采芝没有露出半点笑容。

    俞溢再接再厉:“若是熊首领肯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保证,熊小姐一定会重振五熊矛的威名,为熊氏增光添彩。”

    熊采芝嘴角一动,却没有接话。

    俞溢以为熊采芝是在嘲笑他,转念便改变了策略。

    “九首山僻处一隅,与外界毫无沟通,熊首领难道看不见这四伏的危机么?”

    熊采芝的态度变得慎重起来。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年轻人如此老练。

    “危机?是我的危机,还是你的危机?”她说话时,语气中透着直白的威胁。

    俞溢再次感到棘手,同时也奇怪:这样态度强硬、头脑清楚的首领怎么会走到捉襟见肘的地步、最后沦为贼寇?

    他小心说:“我的危机全在熊首领一念之间,而熊首领的危机却不会因为熊首领的意愿而改变。”

    明知是对方的试探,熊采芝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叹气。

    这一来便证实了俞溢的猜测。

    “看押我二人的棚屋地面全是死蝎子,你们从前是以养蝎为业?后来为何又破败了?”

    “你很聪明,你来告诉我。”熊采芝在俞溢和刘筠身上分别看了一眼,她正在做出她的选择。

    俞溢无从猜测。他对养蝎并不了解,只知鲎蝎部之中有许多养蝎人。曾与他结怨的厉氏公子家中就有蝎舍。这或许和容氏的巫圣堂炼制丹丸需要用到蝎子有关。

    刘筠不知道俞溢为何不回答,却被熊采芝探究的目光激起一阵恶寒。

    她虽是阶下囚,却不是任人宰割的牲畜。

    “养蝎为业?鲎蝎部对养蝎人一向宽宏,你们若是认真踏实养蝎,至少也能糊口,何必去做贼?”

    刘筠冒了一个险。

    熊氏与鲎蝎部到底有何联系?

    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探一探熊氏的口风,她始终无法安心。

    刘筠没想到的是,她的直接比俞溢的迂回更有效果。

    熊采芝一下子红了眼。

    “鲎蝎部对自己的部众宽宏,对外人苛刻狠辣。你是什么东西,敢来对我指手画脚?”

    刘筠呼吸加重,握住了拳头。

    一方面,她知道熊氏与鲎蝎部不和,这对她有利。另一方面,她口不择言触怒熊氏,很可能当场遭殃。

    欣喜与惊惧同时袭来,她有些承受不住。

    “嘿。”俞溢的笑声打破了竹屋中紧张的氛围。

    “熊首领要是有鲎蝎部撑腰,何至于……嘿嘿,现在的鲎蝎部如日中天,不仅有令人尊崇的圣女,还有位高权重的王妃,整个南沼有谁能和它比肩?”俞溢有意夸大,回过头又说,“熊首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可不要不高兴。”

    熊采芝脸色一沉,忽然意识到自己被这两人戏弄了。

    “月盈则亏,物极必反,鲎蝎部也逃不过这个命。”她不再与二人废话,“落在我的手里,你们就别指望鲎蝎部了,要想活命,就替我办一件事。既然你们是府衙的人,替我从府衙里拿一份文卷?不算为难吧?文卷到手?我自然放人。”

    俞溢面露难色。

    “你不放了我们?我们怎么去拿?”刘筠不解。

    熊采芝早有准备。

    “这很容易。你们去一个人,留一个人。谁去谁留,你们自己决定。”

    俞溢想也不想,拦住刘筠的话头?说:“她去。我进不了文卷库,她进得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合理。

    刘筠并不接受俞溢骤时做出的这个决定。他们本可以好好商议过后再给出答复。

    俞溢想的却是让刘筠先行脱身。他们根本不是府衙的人,连府衙的内院都进不去、更何况文卷库。

    熊采芝看见俞溢闪烁的目光和刘筠不满的神色?恍然明白了什么。

    “好,就让你去。”她伸出手,食指的方向从刘筠转向了俞溢。

    俞溢急道:“你不是让我们自己决定吗?”

    熊采芝笑了笑。

    “可是我不满意你们的决定。”

    在她看来?俞溢的脑筋和行动比刘筠强得多?最重要的是?俞溢在乎刘筠的死活。

    事已至此,刘筠反倒没有和熊采芝争辩的意思。她低声对俞溢说:“你去梓县找王妧,她会来救我的……”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见竹屋之外传来响动。

    劈砍竹子的声音十分吓人,好像挥刀之人心中带着一股难以压抑的暴戾之气。

    熊采芝一听就知道是女儿来了。

    她阻止不了,守在屋外等候的熊天愿更阻止不了。

    “娘亲?这两人又和你啰嗦什么?”熊暴石一进屋就大声嚷嚷。

    “没事,他们这就走。”熊采芝只想尽快把二人打发走,不让女儿瞎掺和。

    她让追随而来的熊天愿将二人带回空屋。

    熊暴石不依不饶。

    “走?哪能轻易放过他们?好不容易来个练手的,就让小震休息两天,让他们陪我练一练,不好吗?”

    两天以来,熊暴石总缠着母亲熊采芝,要母亲答应她的请求。

    熊采芝虽然平时对女儿多有溺爱,却认为女儿下手不知轻重,因此严词拒绝。

    “不好。他们不及你,你追着他们打又有什么意思?”熊采芝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熊天愿带人离开。

    见三人先后踏出竹屋,熊暴石失望透顶,一跺脚,震落了身上的尘土。

    “那你就让我出门,我要出门!”

    熊采芝听得烦躁。

    “你要出门,我就不管你了,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母女两个人因为一句话堵了气。

    熊暴石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总是阻止她出门。

    她从小就这座山中长大。她熟悉这里的草木花叶,熟悉这里的山势地形。

    熟悉至极,便是枯燥。

    她总觉得自己身上有发泄不完力气,有排遣不尽的郁闷。

    这里的每个人都不能理解她,总说她是一块天生的暴石、出门肯定会惹祸。

    她常想,只有离开这座山,她才能有好好喘气的机会。如果她永远得不到母亲的同意,那她就不要这句同意。

    熊暴石出了竹屋,循着熊天愿三人的足迹追去。

    她知道,母亲和那两个闯入者交谈许久、肯定是为了达成一些交易。

    她要打听清楚双方谈了什么,给闯入者增加一点麻烦。

    蛇矛在手,她有恃无恐。

288 动身

    容溪连夜炼出十二枚圣丹,并将它们交到容老五手上,以平息族中部分争论。

    她已获许前往橡城,去见她的父亲。

    临行前,她还悄悄去看了进行质验仪式的稚童。

    那么多张脸,有迷惑无知的,有畏惧排斥的,也有兴奋渴盼的。

    容溪回想不起自己当年参加质验时的心情,只记得当场所有人都很满意,所有人都很高兴,而失利者却不在其中。

    仪式被暂停,却没有被取消。

    族中并不是人人都希望她这个圣女安然无恙。她此前从未发现这一点。

    唯一的好消息是,她终于再次见到容莎和容苍。

    作为鲎蝎部圣女的心腹,这对姐弟近来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西二营回来后,他们在族中的职务被一一剥夺,名义上说是让他们安心养伤,可实际上的目的却不言而喻。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容溪的圣女之位岌岌可危。圣女前往宿所、进入浊泽,走上的也许是一条不归路。

    当族中开始了质验新圣女的仪式,他们那不详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他们想做点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容溪回来了。

    他们仍有机会,从被放逐的边缘、回到荣光的中心。

    “圣女……”容苍瘸着一条腿。他在西二营里落下腿疾,至今未愈。

    容莎比他好些,只是消瘦不少。

    “圣女安然归来,是有巫圣之力辟邪护体。”她趾高气扬,故意将话说得大声又清楚,让庭前走动的仆从听进心里去。

    容溪心中十分感动。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还有这两个忠心耿耿的随从对她不离不弃。

    容莎的忠心远远超出容溪的想象。

    “圣女,我们送到赵玄身边的钉子出错了。”容莎无法插手族中事务,只能将手伸向外面。

    钉子自上一次将赵玄和石璧联手、准备剿灭鲎蝎部送入浊泽的人马的消息送到州城后,就失去联络。

    容莎势单力薄,根本无法深入丹荔园刺探。此时她提醒容溪,就是为了得到容溪的支持。

    “她……”

    容溪这才意识到,钉子早已投靠赵玄、背叛了她。

    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是特别难以承受,因为她刚刚承受过一次更大的背叛。

    族人的背叛……

    “算了,我从赵玄手下侥幸活命,我不是他的对手。那钉子既然背叛了我,不日也会背叛赵玄。到时候,她就是赵玄的麻烦了。”

    对着心腹二人,容溪决定说出实话。

    圣女意志消沉,这是姐弟二人从未预料过的事。二人本以为,圣女深入浊泽后全身而退、应该信心倍增才是。

    对此,容莎心有不甘。她决定暗中替圣女出口气,好好教训一顿钉子的老娘。

    此时的容溪并不知道,她正和一场针对她的阴谋擦肩而过。

    她更关心的是,如何面对父亲的责难。她的勇气已经在一天一夜的愁思里消耗殆尽。她英明的父亲肯定会识破她关于赤猊军求和的谎言。到时候,她就是错上加错。

    “五掌事不许我们跟随圣女离开容州,但我们会偷偷跟去。请圣女放心。”容苍提起另一件事。

    容溪听后?心生顾虑。

    “你的腿伤还没好,如何劳碌奔波?”

    “为了圣女,我就算拼上这条命又如何?”

    这话说得鲁直?却恰恰是容溪需要的。

    “我已让五掌事恢复你的职务,你还是留在家里?替我看着。谁想重新开始仪式?你一定要不顾一切阻止他?还要想办法把消息传递给我。”

    容苍毫不犹豫接受了重任。

    容溪相信容苍的忠心,却不够相信容苍的能力?但她没有多说什么。

    她只能希望在首领做出最终决定之前,没有人敢跳出来冒犯她圣女的威严。

    “容莎……”容溪转过头,吩咐道,“你跟着我去。”

    容莎答应下来?却以暗中行动为借口,悄悄溜出了容宅。

    事有缓急。

    她以自己对容溪的忠心而自傲。

    钉子是通过她的手安排的,出卖主人?是对她的忠心的玷污。

    从南街拐进小巷,容溪很快就找到了她的目标。

    中年女人含泪看着强盗的行径发生在自己家中,痛不欲生,忽而想起了昨夜造访的客人。

    “我从没想过?小双会惹圣女生气?她是个好孩子,圣女是知道的。”

    中年女人仍想在容莎面前争辩几句。

    “哼!你教的好孩子,出卖主人的内情,害得主人左右为难。你说,这只是惹圣女生气?”容莎将她想到的罪名扣在钉子头上,又让跟随而来的两名仆役按住中年女人的手臂,而后狠狠扇了中年女人几个巴掌。

    她发泄完怨愤后,扬长而去。

    左邻右舍纷纷探头探脑打听别人的家事,最后得知打人砸物者来自高门大族,又一一噤声。

    中年女人的哭喊逐渐减弱,但她的哭声已经传入了许多人耳中。

    小荷的话酝酿了一夜,终于散发出理想的味道。

    她再次来到中年女人家中,并带来了林鹿儿的口信。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是个孝顺的孩子,她怎么会伤害别人呢?”林鹿儿的老娘抹着泪,向客人哭诉起来。

    原先得不信任已经消失,林老娘现在对小荷只有感激。

    “鹿儿……就是你的女儿小双,她兢兢业业替圣女做事,就算做得不好,骂两句也就罢了,怎么还连累你挨打呢?”

    林老娘委屈得泪流不停。

    小荷看了,心里想到,这一对亲母女还真是相像。

    “姑娘,你心肠好。小双年纪小、不懂事,她要是在外面闯了祸,还请你多帮帮她、照顾她。”林老娘惯常低声下气。

    “你别这么说,我只是个小婢女,不比你女儿命好。”小荷笑了笑,说,“如今,她入了贵人的眼,被赐姓林、赐名鹿儿。她轻易不能出门,才托我来看你。”

    林老娘感激流涕,小荷越看越不耐烦。

    “好了,你好好养着。脸上新添这伤如果不养好,还真是不能见人。”小荷又说。

    林老娘很是认同:“我会躲起来,不出去丢人的。”

    “照你的性子,挨了圣女的打,也是不敢声张的。”小荷没有强求。

    她要做的事,得一步一步来。

289 侍酒

    容州城里的风波一个未平,一个又起。

    今天一大早,花五娘便遵照吩咐来到小酒馆,准备做红姬指名要她做的酒酿蒸鸭。

    没想到,酒婆子突然告诉她,红姬长老今日要请客喝酒,要她再做两道下酒菜。

    花五娘只得应从。

    酿酒和烹饪是她擅长的事,也是她喜欢做的事。她并没有感到不满。

    只是,她若延迟归家,必然会误了小宝儿的起卧和饮食,她不得不做好安排。

    酒婆子表现出罕见的善解人意。

    “放心,我会让花令欢去照顾小宝儿。要是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动,我还想亲自去呢。”

    花五娘可不放心把小宝儿交给酒婆子。她只是笑着道了谢。

    将近正午,红姬的客人来了。

    小小的酒桌摆在前厅,主客入座,酒菜也上齐了。

    花五娘还需再多等一会儿,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老眼昏花的酒婆子和毛毛躁躁的小丫头小蛮都不能周到,只有花五娘适合去侍酒。

    花五娘无法推脱,只得前去。

    来客不是暗楼的人。

    花五娘进入前厅时只能看见一个中等身形的侧影,却认不出对方的身份。

    她听见红姬在和客人说话。

    “这道酒酿蒸鸭,是我命人特地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客人举筷吃了一口鸭肉,沉默不语。

    红姬又继续说:“选的是浮山散养的青羽鸭,用酒酿和盐巴腌渍一夜,隔天清早再用文火慢慢蒸到酥烂,才算做好。”

    花五娘忍住插话的冲动。

    红姬长老所说的做法和她自己的独门做法有些许差别,她该不该指出来?

    她不清楚红姬为何会知道这道酒酿蒸鸭的做法、又为何要在客人面前说出,只能暗暗猜测这是红姬在投客人所好。

    客人似乎很沉闷,一口灌下一杯酒。

    “少了一味……”

    客人的声音低得让人难以听清。

    红姬抬头看了侍立一侧的花五娘一眼。

    花五娘领会了她眼神里的意思,手执酒壶,为客人倒满酒杯。

    客人被酒气所迷,眯着眼睛抓了几下,才握住酒杯。

    “少了什么味?”红姬显然听清了客人的低语,并将问题抛给了花五娘。

    花五娘愣了一愣,忙说:“还加了木茴籽。”

    红姬点点头,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后,她让花五娘退下,桌上不再需要侍酒了。

    醉酒的客人瞪大双眼,已然清醒。可他的身体却僵硬着,无法动弹。

    “殷泉,”红姬的笑脸带着最残忍的嘲讽,“父女相见却不能相认,真是可怜。”

    她已确定二人私下并无联系,否则,花五娘不会如此平静?殷泉也不会如此失态。

    “你到底想要什么?”殷泉仍提着一口气?脊背挺直。

    “我想要你替我办事,却又担心你念着旧主之恩、不肯真心实意地帮我。”红姬用玩笑的语气说出实情。

    “这世上最难偿的债,都让我背在身上了。”殷泉叹道。

    他犯了许多错。

    年轻时,他辜负了情人的爱慕之心。

    年老时,他背弃了恩人的协力之盟。

    他是遭人唾弃的雀部内鬼。他是无人可怜的可怜虫。

    红姬微微一笑,说:“活人的债你先偿?死人的债你就到地下再去偿吧。”

    殷泉又闷闷灌了一杯酒,身体也支持不住、靠在椅背上。

    “这酒是从新昌来的?花氏所出的极品佳酿。你这样牛饮?可品出滋味来了?”红姬将酒杯放在唇边?只轻轻一嗅便放下。

    “新昌花氏……”殷泉喃喃自语。

    酒壶就在他手边?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

    “我送你一坛。”红姬道。

    殷泉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想看一看小宝儿。”沉默许久?他终于提出一个条件。

    “这倒不难。”红姬早有安排?她的条件也不难,“你替我跑个腿,到梓县去?打听打听王妧和一个叫做蒲冰的女人有什么联系?回来禀报我。然后?你就能看见你的小孙女了。”

    红姬早有怀疑。她的叛徒从来没有提醒过她:蒲冰从离岛回到容州之前?王妧也在离岛。

    这两个女人之间是否互有沟通?百绍至宝的秘密是否已经泄露?

    蒲冰为何一到容州就直奔梓县?人生路不熟的百绍公主得到了谁的指点?

    这些问题在红姬心里存了许多疙瘩。

    在容全的要求下,红姬和她的人手不能再随意涉足梓县。

    她需要借一借外力,而殷泉恰好就是她需要的外力。

    “小宝儿会跑、会跳、会认人,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再过几年,小宝儿有了心事,可就没那么好哄了。”她继续催促殷泉下定决心。

    伴着一股胸中的浊气,殷泉吐出了一个“好”字。

    红姬微微一笑,抬起手,殷勤给客人倒了一杯酒。

    而后她举起自己的酒杯、在虚空中顿了顿,说了一句劝酒的话。

    “心想事成。”

    这杯酒,殷泉只觉得涩口无比。

    后院,已经处理好首尾、正要离开酒馆的花五娘被酒婆子叫住了。

    “今日你辛苦了,这是你该得的。”酒婆子送来了花五娘的酬劳。

    花五娘略推辞一番,才收下。

    接过手的布包沉甸甸的,吓了她一跳。

    “这……是不是弄错了?”

    花五娘将布包推回去,酒婆子却不接。

    “没弄错,这就是你该得的。”酒婆子笑眯眯说,“长老的客人对你做的酒酿蒸鸭很满意,说,很像他妻子的手艺。”

    花五娘猛地想起姐姐花令欢的提醒。她张了张嘴,半天才问:“那客人……姓什么?”

    “姓殷。”酒婆子毫不隐瞒。

    花五娘的心跳得厉害,两耳轰隆作响,差点听不清酒婆子的回答。

    渐渐明白自己在无意之中替仇人侍酒,花五娘再也抑制不住恨意。

    她只想将手里的布包照着酒婆子的面门甩去,最好砸断这婆子得鼻梁和门牙!

    “这些钱,你不要吗?”

    小丫头小蛮从酒婆子身后探出来,伸手去抓花五娘的布包。

    花五娘冷不防松开手。

    布包跌落,砸中了她的脚趾。她吃了一痛,清醒过来。

    无法无天的惹事精被刁钻刻薄的老太婆提着耳朵拎走了。

    小院里静悄悄的,只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缓缓通向院外。

290 线索

    俞十一抱住了救命的稻草,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

    鲍兰有些哀怨,对沈平说:“辜大哥倒也罢了,他的脸原就长得凶巴巴的,可我不凶呀!我们三个人站在一起,这小姑娘怎么就只认准你是个好人呢?”

    沈平很是头疼。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鲍兰说出实情。

    他若说出俞十一和他早已相识,势必要牵扯出僻巷客店里的所有人。可要瞒着鲍兰,他又不忍。

    昨夜,是辜焕想出一条偷梁换柱的诡计,才将俞十一带出慕玉山庄。

    为此,沈平被敲走了几贯钱。

    他和鲍兰带着俞十一回到大渊渔场。

    等俞十一平复了心情、简单洗漱过后,鲍兰离开了小木屋,而天也亮了。

    无奈之下,沈平决定将俞十一藏在渔场、并嘱咐她不要泄露任何事,而他自己则脱身回到小渔船、向詹小山说明他昨夜的遭遇。

    但他没料到,俞十一的惊恐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不,我要跟着你。这个渔场也是慕玉山庄的产业,我要是被人认出来……不行!”俞十一嘴角带着血痂,一说话就扯得生疼,“王妧是好人,她可不会见死不救!”

    王妧和她的初次相遇,就是发生在石璧的死亡威胁之下。这件事沈平是知道的。

    “你这小丫头,鬼心眼倒不小,还知道拿大小姐来压我。说什么要死要活的,难不成还有人要杀死你吗?”

    俞十一一听就想哭。可她一夜没睡,眼睛太难受了,挤不出眼泪,只能苦着一张脸:“我在山庄里过的日子,比杀了我还难受。再不逃走,我真的要死了。”

    沈平有些烦躁。

    日头越升越高,渔场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他不想引人注目。

    鲍兰借给俞十一暂时使用的小木屋在渔场最南面,只需越过一丛矮篱笆就能悄悄离开、不惊动任何人。

    于是,沈平阻止了俞十一想要继续交谈的念头,说:“跟我走,动作要快,别让人发现你。”

    俞十一欣然点头。

    小木屋打开半掌宽的门缝。

    沈平透过门缝往外看,见屋外无人,又指挥俞十一走向朝南的小窗。

    “看见那篱笆了吗?你出了这门,绕到屋后去,翻过篱笆,找个角落待着,等我。我给你望风。”沈平一步步安排俞十一的行动。

    俞十一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昨夜鼓起的勇气还存留在她心中。

    无所畏惧的少女冲出小木屋,往篱笆矮墙跑去。

    沈平的预感很准。

    有一名杂役背着一捆竹子,手里抓着荆条,慢悠悠从北边晃过来。

    沈平走出木屋,眼里看着俞十一翻过篱笆的背影,脚下却快步朝杂役走去。

    鲍兰在渔场很有人缘,由于这个原因,渔场里许多人都认得沈平,包括眼前这名杂役。

    沈平当先招呼他,引走他的注意,随口又问:“怎么拿来这么多竹子?”

    杂役毫无隐瞒?说出竹子是用来修篱笆的。

    “是我们大管家吩咐的,听说?渔场遭了贼……”

    沈平几乎天天都来渔场走动?却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他想到,要是这条路被堵上?以后他要见鲍兰又多了麻烦。

    不过,现在他没有太多心情考虑这些。

    杂役见沈平没有说话,误会了什么:“哎!我可不是说你。那做贼的一得手,早就跑没影了……”

    贼都跑了?还修篱笆做什么?不就是为了亡羊补牢?防下一个贼吗?

    杂役笨口拙舌,越描越黑。

    “以后出入渔场都要凭引了……”

    沈平懒得和杂役计较。

    他估量着时刻,别了杂役?大摇大摆翻越篱笆而去。

    找到俞十一后?他带路往东南面的海崖走去。

    一路海风微微,十分宜人。

    沈平的心里也松快了一点。

    他侧着脸去看俞十一:“谁打你了?”

    俞十一说了一个名字。

    “外头都说?慕玉山庄的少庄主英明神武?出手把海寇赶走了。谁知,他竟是这样的人。”

    俞十一没想到沈平毫不犹豫就相信了她的话。

    她吸了吸鼻子?说:“你真是个好人。”

    “别拍我的马屁,我不吃这一套!”沈平转过脸去?朝前直走。

    俞十一撇撇嘴。

    但她天性活泼,并没有把沈平一时的冷脸相待放在心上。

    “好人有好报。我从来没做过坏事,自然也是好人。我能逃出山庄,也是我运气好。”

    沈平原以为她要哭,见她没事,才放了心。

    昨夜,他被俞十一认出他的事打了个措手不及。又因为愧对鲍兰,他根本无法分心去思考:俞十一出现在他们进入慕玉山庄的小道上,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安排?

    要不是俞十一提起“运气好”的话,他根本忘了这个问题。大大咧咧带着俞十一回去见詹小山,他该怎么交代?

    沈平缓缓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

    “昨夜你怎么会出现在那条小道上?”

    俞十一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实话实说:“岳先生见我可怜,知道我想离开山庄,便教我到东角门碰碰运气。他平时出入山庄就走那个门。”

    沈平问起岳先生的身份。

    俞十一又说:“岳先生是教我射箭的老师。昨夜我挨了打,伤心得不得了,就想起岳先生的话了。岳先生也教他,说他是块朽木、脑筋不好、脾气也差。他欺软怕硬,活该被……嘻嘻……”

    沈平总算听出一点眉目。他可不想俞十一停下来。

    “田少庄主被怎么了?”

    “他前天夜里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罚了。”俞十一幸灾乐祸。

    “是岳先生罚他?”沈平觉得他有必要弄清楚任何线索。

    俞十一摇了摇头。

    “是三爷。山庄里只有三爷能罚他,岳先生不敢,大管家也不敢。”

    鬼三爷……

    沈平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现在,他可以安心带着俞十一去见青蛟军众人了。

    俞十一还在说个不停。

    “那么高一摞书,差不多到我肩膀高呢,要一字不漏、全抄一遍,他的手都要抄断了。嘿嘿,他字写得难看,又写得慢,还不知道他要抄到什么时候。一定是报应!对,恶人有恶报!”

    沈平发觉,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身上有股韧性、没那么容易被击垮。

    攀越海崖,两人终于来到了青蛟军的栖身之所。

    詹小山几人见沈平带了一个陌生人回来,全都又惊又怒。

    特别是瘸腿的朱瑜。她几乎要把俞十一赶下船去。

    沈平力排众议,对俞十一发问。

    俞十一的回答阻止了摩拳擦掌的朱瑜。

    “郑夫人还住在原来的客院,只是我没有看见她经常出来走动。”

    “她的护卫呢?”詹小山接着沈平发出第二问。

    “应该是被调走了,我没看见。”

    寻找郑氏下落的事突然有了线索,詹小山不得不改变主意,将俞十一留下。

291 交易

    王妧一行人到黄昏时分才回到宿所。

    已经得到消息的老五姚染等人迎到门外,欣喜于王妧安然归来。

    “看!”

    一马当先的武仲看到了人群中原本不可能出现的人影,大喜过望。

    王妧顺着他手臂所指的方向看去,竟看到了清醒过来的傅泓。

    她一下子猜测是六安来了。

    可她举目四望,却找不到六安。

    三天的探险消耗了猎犬的活力,它们不再像出行前那般急躁,正有序往进入宿所。

    但它们依然警惕。

    吠叫声围着一个活人响起。

    王妧在门外,从马上居高临下看见了许久不见的毒术高手。

    怪人黄三针的脸在夕阳的映照下像一块发黄的白蜡。

    王妧甚至想到,若是正午的烈日会不会把这块蜡融化掉?

    她动作利落下了马,向黄三针走去。

    “你总在你最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稀薄的云层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凝重,宿所里的篝火也被点燃了。

    葛束将人请到议事厅,此举正合了赵玄的意。二人都对同一件事感到好奇。

    四人相对入座。

    赵玄不像葛束顾虑,直接问:“王妧曾拿她的性命作担保,向我引荐你,想来,你们交情不浅?”

    他虽是对着黄三针发问,目光却投向王妧。

    “他欠我一条命,我也欠他一条命,这个回答你满意吗?”王妧急于了解傅泓清醒的过程,只想堵住赵玄的嘴。

    赵玄当然不满意。

    “他曾经替雀部办事,在那之前,他却是一个谜。”

    厅中四人各怀心事。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葛束。

    “傅泓确实中毒了。她所中之毒,名叫‘花魂入梦’,是暗楼所出。”

    这些和王妧所料相差无几。

    再想到先前靖南王中毒一事,葛束自然而然做出了推测。

    他转头朝黄三针说:“要么,你天生是暗楼的克星,要么,你本来就是暗楼的人。”

    无论是哪种情况,葛束都不会轻易放过黄三针。

    面对质疑,黄三针依旧一言不发。

    他脾气古怪,只做他所认为的该做的事。

    “你是暗楼的人?”

    听见王妧发问,他摇了摇头:“我欠了暗楼的大长老一些人情。”

    王妧先后从赵玄、黄三针口中听说了大长老这一称呼,思绪纷纷。但她仍提醒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怪人。

    “人命?”

    黄三针点头承认。

    王妧感觉到情势变得复杂起来。

    “大长老让你来杀我?”

    黄三针回答道:“他要杀你,我不能把你的命让给他。”

    王妧闻言笑了笑。黄三针固执要取走她的性命,回过头又要防着别人来杀她,真是作茧自缚。

    忽而,她又想起王姗来。

    “是了,你要拿另一个人的命来换我的命。”她叹了一口气。

    黄三针看向厅外。

    “傅泓不算。”王妧当即否认。

    黄三针也没有坚持。他答应葛束救治王妧的随从,全是为了向赤猊军借人进入浊泽,与王妧关系不大。

    话已至此,王妧决定履行她和靖南王的约定。

    “你治好他,来换我的命。”王妧看向赵玄。

    黄三针也看了赵玄一眼:“他看起来没什么毛病。”

    这句话惹怒了赵玄。

    他正要发作,却见王妧微微低着头、泄露了心虚。

    “哼,”他冷笑一声,“你打的好算盘,是不是漏算了一点?”

    他缓缓站起身?神态平静?却比发怒时更加慑人:“我错信你了。”

    王妧面色一沉。见赵玄抬脚迈出议事厅?她却没有追上前去。

    赵玄的离席改变了议事厅的气氛。

    其余三人好像卸下了心头的枷锁?说话不再小心翼翼。

    “你来宿所做什么?”王妧问黄三针。

    “我要进浊泽。”

    候在厅外的不止傅泓和武仲几人,还有何三和童五。

    西二营总管的这两名亲兵已经引起了王妧的注意。

    黄三针和暗楼的关系或许并不如黄三针所说的那么简单。

    “浊泽之中,有毒虫、毒草、毒瘴,对你来说,倒像一片乐土。”王妧说。

    黄三针感慨道:“我的毒术已经很久没有长进了。”

    王妧明白了他的意思。

    “为端王治病的事先放一边。你若能找出瘴毒的解法,我可以同意服下你拿来的任何一种最致命的毒药?如何?”

    “可以。”黄三针对这个公平的交易十分赞同?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对此?葛束没有说什么。他只觉得王妧一定会使诈。

    “浊泽中还有另一个难题,”他提醒二人,“厌鬼……”

    议事厅里的说话声渐渐低了。

    武仲已等得很不耐烦。要不是傅泓拉着他,他早就潜到窗下去偷听了。

    傅泓经历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境容易遗忘?而留在她心头的阴影却挥之不去。

    如今清醒的她害怕独处?更害怕在独处时睡去。

    武仲没等到王妧走出议事厅,却等来了别人。

    得到傅泓中毒的消息后,莫行川便命孙涓马不停蹄赶往宿所。

    好在?傅泓已恢复健康?莫行川拟定的两个计划都没了用处。

    听完孙涓的述说,傅泓再也止不住伤心,抱着孙涓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议事厅里的人。

    王妧得知一切,心里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六安去了橡城?”

    孙涓做了肯定的回答。

    “路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他被红姬胁制,仍对姑娘交代的事守口如瓶。六安会把他安然带回来的。”

    王妧眉头微蹙。

    “刘筠呢?”

    “西二营哗变后,我们追踪到刘筠已逃出西二营、后来在九首山附近失去踪迹。”孙涓回答说。

    王妧想到,西二营哗变时,留在宿所的项景被杀,深入浊泽的童五幸存下来、投靠了端王,而何三……

    何三当时应该仍留在石璧身边。他既然能从西二营脱身,必然知道营中当夜发生了什么。

    王妧决定向他询问刘筠的下落。

    何三清楚王妧得来意后笑得很勉强。

    “那位……跟着鲎蝎部圣女来到西二营的小婢女,就是王姑娘要找人?”他故意装傻充愣。

    靖南王的女儿沦落为鲎蝎部圣女的仆从,这话说出去谁敢相信?

    而王妧不仅觉得这件事很正常,还承认是她在推波助澜。

    “刘筠冒险潜伏进入容宅,是为了揭发容全的豺狼之心。我不能置她于不顾,还请何支使指点一二。”

292 摸黑

    入夜后,押送劈刀的队伍依照计划抵达枌县。这是一个比梓县更小的小城。

    领头人容丁对神出鬼没的护卫很不满意。

    身为护卫,六安本该紧紧跟随在队伍左右。这样,一旦发生危险,护卫才能及时援救。

    像六安这样经常不见人影的护卫,真的很不成样子。

    可是,容丁不敢惹恼六安,只敢借口找随从泄愤。

    六安注意到了一些异常,却像没事人一样。

    等容丁和随从们在枌县唯一的一家客店里安顿好后,六安来到客店厅堂,找店家要了一坛子酒,看起来像是准备好好放松、大醉一场。

    见此,容丁终于忍不住,站在前厅通往后院的小门附近对着撞上来的一名随从破口大骂。

    “让你跟着来,是让你干活的!偷懒耍滑,啊?当我没个脾气呢!我再不管,你是不是要溜去喝酒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有功夫喝酒呢!”

    这话明显是在指桑骂槐。

    挨骂的随从低着头、灰溜溜跑了。

    容丁仍站在原地,确保那个不称职的护卫听见他的抱怨后、能有所收敛。

    可惜,他白费了力气。

    “晦气!”护卫往地上吐出一口唾沫,捡起酒坛,起身离开厅堂。

    容丁被这一句咒骂气得倒仰。

    他捂着心口顺了顺气,才往存放劈刀的屋子走去。今夜,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他也得守着这批劈刀。

    劈刀若有闪失,首领一定会活剥了他。

    夜幕之下,因赶路而困乏不堪的客人都有了睡意,更别说喝了酒的醉鬼。

    半边身体倚靠在装着劈刀的木箱上、闭目养神的容丁迷迷糊糊闻到一股清甜的香味。

    这个味道,很像他最近的情人用的一种头油的花香。

    他不由自主弯起嘴角,头枕着木箱,陷入深沉的睡梦中。

    屋门一开一合,闪进来一道黑影。

    月色透过窗纸、往屋子里投入一点微光。

    黑色的人影蹑手蹑脚走向容丁。

    木箱顶盖上的昏睡之人被挪动到一旁,没有半点醒来的征兆。

    黑色人影摸黑撬动了木箱的铜锁。

    “啪嗒……”

    黑色人影像是不小心,失手将打开的铜锁掉落在地。

    “你好像叫作苏兴?”

    说话声仿佛凭空发出。

    一把匕首抵在黑色人影的咽喉处。

    事实并没有什么不小心,苏兴就是受到惊吓才失手。

    “你没醉……”他说了一句废话,才说到重点,“你怎么知道是我?”

    六安对苏兴的疑惑毫不理睬。

    “我在想,杀了你之后,怎么向长老交代?或许,我可以装作没认出你……或者,说我发现你勾连外人、意图破坏长老的大计……”六安自顾自说着,“说说,你想要怎么个死法?”

    苏兴咽了咽口水,胸膛剧烈起伏。

    他知道六安的实力足以和楼中执事比肩。而他实力稍逊,又是孤身一人,除了偷袭,毫无胜算。

    是他大意了。

    “别这样……现在?我们都叫你红人、红人哥哥……”他只有服软的份。

    “诶,”六安不以为然,“论资历?我怎么会是哥哥呢?”

    “红人哥哥,”苏兴听出了一线生机的意味?“你我同在红姬长老手下做事?有同门之谊呀。你比我们许多人更得长老器重,红人虽是我们戏说的?但也是事实。你我兄弟,我称你一声哥哥?合情合理?对吧?”

    他急得胡诌乱扯。

    听见身后的嗤笑声,他又紧张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这一路的行程?”六安问。

    苏兴还想否认。

    额头淌下的冷汗刚好经过脖子,他当即感受到一阵刺痛。

    他已命悬一线。

    “有人卖给我的。”

    “有人?”

    苏兴不再隐瞒?一口气说完他的条件。

    “我可以把人名交给你。我还知道?不止我一个人买了你的路线。我可以给你当先锋,替你扫除麻烦。”

    六安没有马上答应。

    苏兴又悔又恨?说:“你已经认出我了?想要我的命,回头向长老告一状?你总能如愿?何必急于一时呢?让我补过?对你毫无妨害。”

    “真的吗?”六安反问一句。

    苏兴很想点头,但他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只能在嘴上赌咒发誓。

    “你的办法虽好,我却不信你。”六安不再和他啰嗦,“不止你一人,你们个个都不是冲着这些木箱来的,而是冲着押送木箱的我来的。暗楼里的老规矩,我懂。我不出事,怎么给把功劳让给你们呢?”

    苏兴还是不明白六安想做什么。

    “天一亮,你就代替我押送这批木箱,启程赶路。路线你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六安收回他的匕首,将另一只手搭在苏兴肩头,“从现在开始,轮到你在明,我在暗了。”

    听了这番话,苏兴没有再生出反抗的心思。六安早就发现他在暗中跟踪了一路,也早就猜到他会在客店动手。

    只有领头人容丁还蒙在鼓里。

    等容丁醒来,他或许还会庆幸自己得到了一个更加称职的护卫。

    苏兴认命后,左思右想,越发觉得自己被人暗算了一道。

    这人不可能是六安。

    “肯定是祝结巴!他找到我,说他手里有个抢手的消息,问我要不要。我当然要了。你不知道,他在我们这些散人圈子里很有信誉。这条该死的大舌头,我真是被他害……不过,我也没有不甘心,替红人哥哥办事,我心甘情愿,就像替长老办事一样。对,就是这样……”

    苏兴干笑两声。

    “祝结巴?他出卖给你的路线都是准确的,只是,你们这些买消息的人不中用……”六安似乎起了闲心,接过苏兴的话头说下去。

    “对呀,我和他平时也没什么仇怨,他不该害我。唉,那肯定……”苏兴故意吊胃口,却只得到一片沉默,不得不继续说,“有人和我一样,犯了眼红的毛病,只是那个人还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敢亲自来送死。”

    苏兴原本还想探一探六安的口风,将来好找对人算清这笔账,可六安没有让他得逞。

    六安把人赶出了屋外,取出藏在身后的那把由破布包裹的单刀放入木箱中,而后将木箱重新上锁。

    在容丁醒来之前,六安已经从客店里消失了。

293 遇袭

    前往橡城的路上,容溪总有不安的念头。

    她把这些不安归因于她即将见到严厉的父亲,因而忽略了一些小事。

    比如,护送她的护卫有一大半是她不认识的面孔。

    又比如,一行人贪心赶路投不到宿头、只得在郊野露营。

    往日她出行时,这些琐事总有随从安排打点,无须她费心。

    但在今日,她尝到了苦头。

    冰冷粗砺的干饼难以下咽,水壶散发着浑浊的气味,床铺只是半截油腻发黑的毛毡。

    随行之人都是一样的吃用,马匹甚至只能用干草来饱腹。

    即便她是圣女也无法讨来格外的优待,唯有默默忍受。

    到了半夜,容溪被噩梦惊醒了。

    她梦见自己陷入一片迷障之中,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路。猛然间,她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枯骨……

    微弱的篝火将容溪的意识带回到现实。

    毛毡上的她蜷缩成一团。

    她看着篝火越烧越弱、将近熄灭。

    寒冷变得猖狂起来,肆无忌惮袭向她。

    郊野静谧,一丁点动作发出来的声音都会传出很远。

    “圣女不宜随意走动。”

    容溪刚一起身,便遭到阻拦。她原本只是想让篝火烧得更旺些。

    辨认出声音的方位,她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比起带着死士进入浊泽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些许长进。

    开口阻拦她的护卫犹豫着没有作答。

    容溪正感到奇怪,东、西两面忽然同时传来窸窣的响动。

    她听到护卫拔刀的声音。

    “保护圣女!”

    静夜中,这一声号令仿佛死亡的召唤。其他所有的护卫和随从全部噤声,无一响应。

    两面细微的响动变成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场偷袭虎头蛇尾,变成了正面的交锋。

    容溪心下暗恼。她的位置已经暴露,必须即刻转移。

    篝火已灭。

    容溪从刀兵碰撞的鸣响中判断出偷袭者的人数。

    四人?五人?最多六人……远少于她这次出行所带的人手。

    她无须过分担忧。

    果不其然,偷袭者很快就被制伏。

    护卫重新生起篝火,发现容溪远远避开交锋的中心、已挪动到束马的树林边。

    其中,有一名护卫走向容溪。

    他一开口,容溪就认出了他的声音。

    容溪很想当场质问这个眼皮耷拉的护卫是何居心、竟在敌人偷袭时暴露她的位置,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先处置更紧要的事。

    她从容挺身出来,首先问道:“偷袭者是什么身份?”

    五名江湖游侠,一人受伤,四人束手。

    众护卫轻易就从几人口中问出了背后的阴谋。

    厉氏当家人的小儿子厉鸣死在西二营哗变之夜的隔日清晨。容溪也在当场,却未尽到圣女护佑部众之责。容首领包庇圣女,搪塞厉氏,导致厉氏怀恨在心。

    容溪听后,眉头久久不能舒展。

    即便她事先知道厉鸣混入追击石璧的队伍,她也阻止不了石璧射出的那枝致命的箭矢。更何况,她事先根本不知道。

    厉鸣之死只是一个悲惨的意外。

    “厉氏收买游侠谋害圣女,真是罪无可恕!”又是那耷拉眼皮的护卫在大放厥词。

    容溪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愚蠢,喝道:“住口!看好这五人,天亮以后,带上他们一起出发。”

    “何必如此麻烦?”那护卫纠缠不休,“直接杀了他们?不就干净了?”

    话音刚落?异变突起。

    五名游侠被同一把单刀逐一刺死?在场之人除了容溪?竟无一人显露出惊诧。

    “你这是在做什么!”容溪的质问毫无底气。

    “我替圣女解决掉麻烦?免得圣女无法安心上路。”

    那护卫说着,抬起左手轻轻一摆,其余护卫和随从纷纷转过身、背对二人。

    “他们不忍心看着圣女死去,所以就由我一个人动手。”

    容溪这才醒悟了什么。

    “你是故意的……故意提醒别人圣女的位置在哪儿。你早就知道厉氏会在今夜动手?正好可以借厉氏的手除掉我,没想到我命大、活了下来。是谁指使你这么做?”

    “我只知道圣女今夜必须死?厉氏有没有来凑这个热闹?结果都一样。”杀手护卫说。

    容溪又气又恼。

    她对着一个个不敢面对她的背影喊道:“你们都是我容氏的子弟,就算我不是圣女?我也是鲎蝎部首领的女儿。我死了,你们都逃脱不掉干系?我五叔也保不住你们的身家性命。”

    “哈哈……”杀手护卫笑出声来,“你以为是容老五要杀你么?真是个傻瓜。”

    容溪惊疑不定。

    她的五叔会不会出尔反尔,断了他儿子容滨的生路?

    那会是……

    “谁让你死死抓着圣女之位不放呢?你要是死在浊泽里?那算得上是死得其所。而你死在这无人的郊野,被野狗啃食?那就什么也不是。早一时、晚一时,你都得死,你就认命吧。”

    杀手护卫说完,挥起了他手里的单刀。

    树林边安静的马匹在这时突然发出了嘶鸣。其中一匹挣脱了束缚,竟直直冲向容溪。

    杀手护卫身手敏捷,连退两步,避免被马蹄所伤。其余护卫也纷纷向两边躲避。

    而容溪面对接连的变故,已失去了应对的心力。

    “圣女,快上来!”马背上驮着一人,正是如约潜行而来的容莎。

    情势所迫,不容二人多说。

    容莎侧过身体,试图将容溪拉上马背。期间,她顿了一下身形。

    容溪感觉到一些不对劲。等她上了马,血腥的气味已经弥漫开来。

    “圣女,我来迟了……”

    容溪哑口无言。不是她不想说些什么,而是她气噎失声。

    “走……”容莎说出最后一个字,再也没了声响。

    容溪急痛攻心,坐在马背上,一动也不动。

    杀手护卫在几步外紧紧盯着她不放,只有容莎才会认为圣女有巫圣之力护体、能够凭着一匹马逃出生天。

    “不,都是我……”

    都是她的错。

    她的眼已经看到了事实,她的心却不愿意相信。

    四周围住她的,是曾经奉她若神明得族人和部众。他们心底残存的一丝敬畏让他们不敢犯下弑神的过错。

    而那名杀手护卫并非出自鲎蝎部。

    “我死了,你们能活着回去领赏吗?厉氏丧心病狂、买凶杀人,圣女及随行护卫无一幸存,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294 前因

    蒲冰觉得梓县哪里都好,唯一的一点不好全让一个人占去了。

    “霜霜……”

    一听到眼前这个讨厌鬼用一种亲昵的语气和自己说话,蒲冰就像活活吞下一只虫子一样难受。

    如今,她以“卜霜白”之名行医救人,声名鹊起,本来事事顺心如意。

    可世事总有美中不足。

    “沈蔽,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霜霜,叫我卜神医。”

    眉目清俊的青年展颜一笑,让小小的厅室生辉不少。

    他是梓县沈知事的幼弟,出身甘州大族。因生母早逝,他自小格外受到亲族的宠溺。而今年纪渐长,他仍整日闲游浪荡。

    沈知事将幼弟带到这穷僻之地,意图磨炼幼弟的心性,好让幼弟早日收起玩心、做些正事。

    沈知事的打算似乎正在逐日实现。

    “卜神医?那多见外!你听听,霜霜,霜白,多好听,多亲热!”

    沈蔽离开了富庶的家乡,乍然过上偏僻冷清的生活,不免郁郁寡欢。直到他遇见蒲冰,他的心病才算有了起色。

    蒲冰觉得,这个讨厌鬼和银灵一样,都是吃了教训不长记性的家伙。

    当时她初来梓县,冥冥之中被一个小童引到了安贫舍,又在无意中发现并治好了沈蔽的隐疾。

    她因此得到佟舍长和孟树坚的另眼相看,还得到了贵人的垂青。

    按理说,沈蔽应该有所避讳,不与医己者公然来往。可他却喜不自胜,恨不得将自己的隐疾公之于众,好为神医扬名。要不是沈知事以兄长之威教训他一番,他早就嚷得整个梓县都知道了。

    蒲冰起初被他的容貌迷惑,以为他是一位温和有礼的名门公子,后来渐渐发现他轻佻浮夸,态度也有所转变。

    “你的病已经好了,不必再来。”蒲冰知道自己一时改变不了沈蔽对她的称呼,索性下了逐客令。

    这时,小丫环银灵端了刚沏的茶进来。

    她对沈蔽也很看不上,不舍得拿好茶来招待客人。

    “唉,我早上醒来,心口有些闷,还有点疼……”沈蔽没有注意到小丫环的动作,只顾抚着心口哀哀地述说。

    从前?他在甘州眠花宿柳,总是用这一招讨娼优的欢心。而他的霜霜恰好是一位大夫,他不自觉用了同样的办法来博美人一笑——他极想知道神医面罩之下的真容,那一定是冰肌玉骨的美貌。

    蒲冰眉头紧锁?误以为他是旧疾复发?又不敢冷言冷语赶他走了。

    “待我喝口茶,缓一缓?再说正事。”沈蔽心中暗暗得意。

    蒲冰不知道他的想法,只知道自己的冷脸对沈蔽毫无影响。她只能改变态度,迂回劝说:“沈知事对我寄有重望?我无以为报,唯有将开设医馆的事办得妥妥帖帖,才算不辜负沈知事?不辜负梓县的百姓。”

    沈蔽听后连连点头。兄长沈莳再三叮嘱他,他对开设医馆的事只能全力相助、不能有一丝拖累。否则?沈莳不会轻饶他。

    “这种时候?我也没有心思和人杯酒言欢?还是请沈公子归家静养,各得其所。”

    这话说到沈蔽心里去了。

    他从前虚度年华,浪掷千金,和废物没什么两样。如今他只想改过自新?办成一件大事?好叫父兄刮目相看。

    “霜白,我也不瞒着你了。我在北街看中了一所宅子,位置、朝向、大小,里里外外,全都很好。若把医馆设在那里,你肯定能省不少心。那所宅子的主人很好说话,还准许我随时带人再去细看。”

    这是沈蔽的好处。他对庶务和人情十分通透。

    蒲冰听他这么说,也起了兴趣。

    对蒲冰有利的事,银灵不用旁人催促就会积极去做。

    她追着说:“沈公子,我特地沏了好茶,你可不要藏私。要是真的有这么合适的宅子,你可算帮了大忙了。”

    沈蔽听了十分高兴,又对他的霜霜做了保证。

    蒲冰料想沈蔽是得到了沈知事的指示,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客人又续了一杯茶,才起身告辞。

    主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有另一位客人登门了。

    “碧螺姑娘!”蒲冰见到碧螺是真心欢喜。

    能在镇察司和燕国公府都有门路的人物,很值得她结交。再说,碧螺的脾性和她相投,这一点更是难得。

    “卜神医,你要的几本医书,我托人给你找来了。你看一看,我有没有遗漏了什么。”

    碧螺所托之人,自然是谭漩。

    “没有什么遗漏的。碧螺姑娘,有你帮忙,我真是感激不尽。”蒲冰并不在意碧螺为她找来的医书,那只是她邀约碧螺的借口。

    银灵对碧螺既羡慕又嫉妒。她也想像碧螺一样、自由自在出门走动,可惜……

    她悄悄看了蒲冰一眼。

    蒲冰觉察到小丫环的目光,便趁着碧螺喝茶的功夫,瞪了小丫环一眼。

    银灵委屈极了:公主果然更喜欢别人家的丫环!

    她一言不发,躲出了会客的厅室。

    “这丫头很没规矩,真让我汗颜。”蒲冰遮了一遮,顺势提起她需要添一些仆从和护院的事,“我在梓县有了一些微薄的声名,竟有小人眼红来找我的麻烦。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到县衙去,让外人议论我仗势欺人。没办法,只能仰仗朋友相帮,寻几个靠得住的护院来看守门户。”

    碧螺想了想,说:“寻常护院,冯老爷那儿或许有好的人选。”

    蒲冰又说:“要是寻常的,我也不敢麻烦碧螺姑娘。就是要不寻常的、由姑娘你推荐的,我才放心。”

    碧螺算是明白了蒲冰的意思。她直言自己无法做主。

    蒲冰不需要她即刻答应,又把话头扯到别的事情上。

    主人拉着客人的手,尽情谈了半天,才放客人离开。

    碧螺出了厅室,见小丫环银灵在院子里数石子、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方才在厅中,她便看穿了银灵的小心思,这时便想逗一逗银灵。

    “卜神医请我为她寻一些得力的仆婢护院,想来是你做事不尽心、净躲起来偷懒了。”

    银灵被她一说,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蒲冰听到动静过来查看,认定银灵在外人面前丢了她得脸。

    她十分愤怒。

    “去杂物房,禁闭一天。”

    这对活泼好动的小丫环来说是最恐怖的酷刑。

295 后果

    九首山,天清气爽。

    这是适宜出行的一天。

    熊采芝一大早就做好了安排,由大嗓门的熊小震带俞溢下山去,并做出约定,十日之后在同一棵榆树下,仍由熊小震将俞溢接上山。

    到时,俞溢必须拿容州府衙甲字九号文卷来换刘筠的命。

    一切安排都进行得很顺利,直到熊采芝发现女儿在她的竹屋后留下的消息。

    出门勿念。

    这四个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熊暴石随手用蛇矛在地上画出来的。

    “暴石!”

    熊采芝一开始并没有把女儿的擅自主张联想到两名闯入者身上。

    她先吩咐所有人分散到山中各处去找人,想着女儿可能还没有离开九首山的地界。

    等了半天,熊采芝见到熊小震送完俞溢回来,忽然醒悟到一些事。

    女儿对山外的一切一无所知,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决定要离家出走?

    除了这两个外人,还有谁会支持、甚至怂恿她的女儿做出这样不寻常的决定?

    气愤冲昏了熊采芝的头脑。

    她决定杀死刘筠泄愤,再派人把女儿追回来。

    什么危机,什么灾祸,她全都顾不上了。

    看押刘筠的空屋在一天之内第二次被开启。

    刘筠看着来势汹汹的熊采芝,心里顿时感到不妙。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被一根长矛指中了面门。

    “熊首领……”刘筠惊出了一身冷汗,“莫非你反悔了?你杀了我,文卷一定会被毁掉,你永远也别想得到。”

    她还不知道熊采芝的杀心因何而起,只能拿出唯一的倚仗来打消它。

    也正由于刘筠言语中的磊落,熊采芝手里的长矛变得犹豫不决、始终没有刺出最后一寸的距离。

    “我的女儿,昨天私下来见过你们?”熊采芝似问非问。

    刘筠听出熊采芝话中的一丝不确定,毫不犹豫摇头并给出否定的答案。

    熊采芝并未轻信。

    “你们是山外的人,见识和我们山里的人不同。我的女儿肯定缠着你们问了许多山外的事,你们都说了什么?”

    “熊小姐除了逼我们和她练手,什么也没问,我们什么也没说。”刘筠渐渐察觉到问题的关键,但她不敢轻举妄动。

    熊采芝额角一阵刺痛。

    久久过后,她才叹了一口气,将长矛放下。

    “我的女儿离家出走,并不是你们怂恿的?”话里的疑问语气十分微弱。

    刘筠壮了胆。

    “我们怂恿熊小姐离家出走?怕不是我们被熊小姐的蛇矛指着、被逼着替她带路吧?”

    这也是一种合理的可能,只是不太好听。

    熊采芝不能再拿刘筠出气,嘴上却不认:“技不如人,那也是你们的错。”

    刘筠脸上讪讪,不再说话。

    这时,熊小震忽然带来一个消息。众人遍寻不到熊暴石的踪迹,却发现山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队人马。

    人马兵甲齐备,来者不善。

    熊采芝疑心又起,瞪视一旁置身事外的刘筠。

    “熊首领,你可别什么事都赖我们。我们要是能调动什么人马?哪儿还用得着答应帮你偷文卷?”刘筠连忙撇清。

    熊采芝冷哼一声?撇下囚徒?和熊小震一起离开了。

    问题接连不断,一个比一个棘手。

    打听到山下人马的来头和意图后,熊采芝心神不定。

    她不敢相信。

    威名赫赫的赤猊军,有谁敢冒充?

    南沼之主的血脉?有谁敢玷污?

    熊采芝不信也得信。

    刘筠不是容州府衙的差役,而是靖南王府的王女。

    赤猊军要她交出王女,她敢有丝毫违抗吗?

    只要她说出一个“不”字?赤猊军一天之内就会把九首山踏成平地。

    纵然受到欺瞒,熊采芝也无法找那骗子算账。她除了好好把那骗子送到山下,再没有第二种选择。

    “小姐好手段?好心计?我自愧不如。”

    折返归家?再次见到刘筠,熊采芝已经失去了先前的声势。

    刘筠得知赤猊军为了她找到九首山来,心底却毫无欢欣。

    她知道赤猊令在赵玄手里?能大张旗鼓调动赤猊军的人也只有赵玄。

    即将到来的是生机还是死路,刘筠一点把握也没有。

    反倒是熊氏……

    “我知道,鲎蝎部做了对不起你们熊氏的事。你是否愿意追随我下山、向鲎蝎部讨一个公道?”

    熊采芝听了刘筠的话?心中震动,差点直接答应下来。

    可她不能这么做。

    她的亲长,她的兄弟姐妹,她的部众,个个变成了沉默的先例。

    熊氏经历的灭族之祸犹在她眼前。

    山外的争斗永远不会停歇,她只能祈愿熊氏能苟全于一隅。

    她甚至想到,是她起了调查当年灭族之祸的念头,才会导致她的女儿离家出走。

    追随刘筠下山会带来什么后果,熊采芝无法预料。

    但只要她这个首领不下山,坏事就不会降临到熊氏头上。

    熊采芝不留余地拒绝了刘筠的请求。

    刘筠很是失望。

    无论是赤猊军,还是鲎蝎部,她都无法独力对抗。

    走出九首山,她注定要做赵玄的手下败将。她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她的父亲?

    刘筠越想,心情越低落。

    熊采芝亲自送刘筠下山。

    见刘筠频频停驻,她忽然察觉到刘筠的惶恐。

    无所不能的南沼之主、所向披靡的赤猊军都无法让刘筠安心信任。

    不然,刘筠何必隐瞒身份、费尽心机和她周旋?

    她的女儿下山后可以安心信任谁?

    熊采芝也变得惶恐起来。

    “熊首领……”

    刘筠见熊采芝停下脚步,话还没说完,又见熊采芝掉头往山上跑去。

    她愣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好在,熊采芝很快又回来了。

    “请你帮我找到我的女儿,告诉她,我在家里等她。”熊采芝带来二人,作为交换,“我把小震和天愿托付给你,他们二人会护送你直到一个你觉得安全的地方。”

    刘筠大喜过望,郑重向熊采芝道谢,并做出她的承诺。

    “去吧,我不再送你们了。”熊采芝眼里发出了一种让刘筠感到陌生的神采。

    很多年以后,刘筠才明白那种神采到底是什么。

    山下久等的人马只认刘筠,并不理会随行得熊氏兄弟。

    牙将梅横奉命来到九首山,只为找到刘筠、并确保刘筠安然回到梓县。

    事后,刘筠才得知赤猊军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王妧的请托。

296 古怪

    慕玉山庄的布局概略图样,对青蛟军几人可以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詹小山对此有本能的警惕。

    他叫来沈平、鲁茂、朱瑜和聂无双,一同商议。

    邢念昨日已带着消息前往梓县,与王妧会合。

    小小的船室容下五人,已显得满当当。

    聂无双和鲁茂挤在一起记图样。

    朱瑜和沈平分别坐在詹小山左右两侧,泾渭分明。

    船室内的一切由詹小山主领。

    “还有一个问题,替王姑娘传口信到离岛的夏老四如今下落不明,口信里提到的那些人已经被慕玉山庄交到安州军督府的韩爽手里。”

    这样的机密,俞十一无从得知。詹小山也没有特地在俞十一面前提起。

    沈平想得简单:“那又如何?我们潜入山庄探一探,把夏老四也救出来,不就行了?”

    詹小山知道沈平救人心切、才会看不清利害,便又耐心解释。

    “夏老四一登上离岛就被慕玉山庄的耳目发现。我们现在的行动,慕玉山庄当真一无所知吗?”

    沈平仔细一想,觉得詹小山说得也有道理。

    “那、还是让我一个人去,若是出了差错,不至于被我连累……满盘皆输。”

    詹小山心里有些震动。

    他听说,沈平和朱瑜闹了一些不快,秋秋从中调和、奈何有心无力。此时沈平能够不计前嫌,叫他不得不看重几分。

    “沈兄弟,你言重了。这些日子,多亏你辛苦奔波,打听消息,我们才有这么大的收获。无论采取什么行动,我们都是一体的,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说法。”詹小山有心、也有力调解沈平和朱瑜的矛盾。

    沈平深为感动,连日来的郁闷也消减许多。

    詹小山看了朱瑜一眼。

    “劲敌当前,我们必须同心协力,不分彼此。”

    朱瑜早已想通。

    她对沈平的为难十分不公。得罪她的人是莽撞无知的武仲,而不是真诚坦率的沈平。她不应该将怨气撒到沈平头上。

    由詹小山起头,她也有了台阶。

    “沈平,先前是我不对,我向你赔个礼。”朱瑜站起身,拱着手,当着另外三人的面向沈平诚心认了错。

    沈平脸皮薄,忙站起身来回礼。

    他知道这是詹小山的好意。朱瑜变得通情达理,他也不会得理不饶人。

    “朱大姐,快请坐,这点小事说开了就好。”

    朱瑜不喜欢这个称呼。

    “你还是像他们一样,叫我瑜姐,或者阿姐。我……有话直说。”

    沈平笑了笑,改了称呼。

    有话直说,心无芥蒂。他是真正放心了。

    詹小山仍旧说回正题。

    “所以,我决定亲自去一趟慕玉山庄。倘若对方的目标是我,我去了,对方才好收网。”

    可是?这么做要冒十足的风险。

    在场之人都有此共识,却因为想不到更好的做法而不甘地沉默着。

    沈平决心说些什么,便坦承了自己的看法:“我和鲍兰相识实是偶然?她绝不可能和别人串通一气来骗我。倒是她的邻居,辜焕?自称刚从海上回来?转身就进了慕玉山庄?做起了少庄主的贴身护卫。这里头必然有古怪。”

    詹小山听后点了点头。

    “这人可以作为一个突破。进慕玉山庄之前,我先去会一会他。”

    几人都表示赞同。

    慕玉山庄的少庄主并不知道?他的新护卫正被人惦记着。

    田恕原本以为,得到田大管家的保证后,他可以毫无顾忌去见田夫人。

    事后,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违逆鬼三爷的心意?下场只有一个。

    他的幸运在于,鬼三爷肯罚他,也肯原谅他。

    而田大管家却没有同样的幸运。

    即便保留着山庄大管家的名号?田庆也被迫交出了账册和人事名录,只保留有库房的钥匙。

    这个教训太过惨痛,导致田庆一病不起。

    田恕心虚又害怕,不敢去看望田大管家。鬼三爷罚他抄书?变相也是一种禁足。他可以以此为借口闭门不出。

    逃离山庄的俞十一并不知晓这些内情?还以为田恕已经不再追究、好心放过她了。

    “那人……可靠吗?”

    田恕在自己屋中只穿着单衣,蓬头垢面,精神萎靡。

    他见的不是外人,而是他的贴身护卫。

    “可靠。他在外边的营生就是这个,写字他最在行。”辜焕用话安少庄主的心。

    “在行?我不要他在行。”田恕用左手托着右手臂,语带恼怒。

    “少庄主勿恼。写漂亮字,他在行,写歪字,那更简单。”

    辜焕遇事没有一味顺着少庄主的性子说软话,而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一而再,再而三,田恕没有因此疏远他,反而对他更加信任。

    “那你快些……悄悄把人弄进山庄来。”田恕只顾催促辜焕去办事,他的右手已经痛得握不住笔了。

    辜焕深知少庄主的窘境,他的职责就是替少庄主排忧解难。

    “把一个大活人弄进山庄,会很麻烦。把少庄主的手笔弄出去,麻烦会少一点。”

    田恕听到这个建议后,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若是三爷在外边发现了他的字,证据确凿,他想抵赖都抵赖不了。

    辜焕一眼看穿了什么,又说:“这事若是被人发现,捅到三爷跟前去,我一定会被赶出慕玉山庄。少庄主你……也没有大管家替你求情、说好话了。少庄主还是慎重一点吧。如果是请个大夫来看手,那倒不麻烦。少庄主再受点累,这事……”

    “大夫……”田恕灵机一动,“让那人扮成大夫进来见我,可行吗?”

    辜焕没料到田恕会想到这个点子,略想了想,否定道:“大夫能进山庄,但待不了几个时辰。抄完那些书,也许要花上好几天的功夫。”

    “那……先把人弄进来,换成不相干的人送出去,等抄完书,再换回来,可行吗?”田恕的脑子突然变得灵光起来。

    这下,辜焕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了。

    他笑着说:“这一招偷梁换柱!少庄主真英明!我即刻去办。”

    “好!你快去!”田恕受到这句奉承话的鼓舞,人也变得精神了。

    他不笨……

    他是英明的……

    鬼三爷罚他抄书,目的是想让他认错。

    他已经知道错了。

    再抄下去,他的手非断掉不可。

    鬼三爷会要一个断手的残废做慕玉山庄的少庄主吗?

    田恕不用想也知道答案。

297 笔头

    说书的窦先生是个断手的残废,这是整个揽月班的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即便如此,没有人敢对窦先生说出一句不敬的话。

    如今揽月班的前程全都压在窦先生一个人头上。秦班主明令众人不许打搅窦先生用功,违者即刻逐出揽月班。

    有个伙计按捺不住好奇,悄悄溜到窦先生住的屋子外探看,却只看到一个呆坐在窗前的身影。

    自然的,这个伙计隔天就离开了揽月班。

    谁也不知道窦先生在用什么功,除了秦班主。

    秦湘湘已不再忐忑。她听取了吕平的建议,将她的计划禀报与赵玄,并得到赵玄的支持。

    唯一的难题在于,窦季方的手。

    “秦班主,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动笔了。笔头无力,写不动了。”

    窦季方面朝屋门,似坐在椅子上出神。

    门外无人。

    小院的景致,他看过千遍百遍,熟悉无比。

    光秃秃的矮树有个节疤冒出了新芽,小小的野花零零落落地散布在无人走动的角落,东边还有一只三条腿的方凳……

    秦湘湘和他并排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小茶几。

    谁也没有去碰那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秦班主接过说书人的话,奉承道:“先生实在是过谦了。先生才华横溢,总能在不经意间打动人心。容公子发病之前,揽月班宾客如云,全是先生的功劳。”

    听秦湘湘提起发病的容滨,窦季方忽然转过头来,显得有些紧张。

    “他……没死吧?”

    “若不是容氏竭力保全他的性命,他也许早就死了。”秦湘湘说出实话,稍一停顿,才坦白承认,“容滨在众人面前发病,是我一手安排算计的。我利用了先生,心里一直很不安。”

    窦季方叹了一口气,坐正了身体。

    “人心易动,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容滨是这样,我也是这样。”他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右手,轻声问,“你知道我这只手是怎么断的吗?”

    秦湘湘也看了他的右手一眼,以沉默作为回答。

    她从未主动触及窦季方的伤心事。

    “有一个人,他的心坚如磐石,我打动不了他,便被他折断了一只手。这样的代价,我只能付出两次。秦班主应该可以数得清楚。”

    窦季方将答案抛给秦湘湘,砸皱了她的眉头。

    秦湘湘并不知道窦季方口中所说的心如磐石的人是何身份。

    赵玄只告诉她,窦季方可以用、但不能信。眼下的情形让她陷入了两难。

    她若不相信窦季方,怎么让窦季方甘心为她所用?

    她只能说:“从今以后,没有人能对先生不利。”

    “你能保证?”窦季方反问。

    秦湘湘不打算用谎言糊弄过去。

    她看向窦季方:“先生好奇过吗?我不惜得罪容氏、导致容滨病情泄露,个中内情是什么?”

    “愿闻其详。”窦季方神色未改。

    秦湘湘才将她早已准备好的话说出来。

    “容氏在容州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容滨违反禁令、潜入浊泽,容氏隐瞒容滨身染瘴毒的事实,将所有人置于险地。我便将事实揭发,让所有人看清容氏的真面目。”

    窦季方听后久久不出声。

    “这样的机密?不是寻常人能够探知的。”

    “是。”秦湘湘继续说?“我听命于当今皇弟?端王。容氏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窦季方忽地站起来?像是受到了震惊。

    “端王……”他大口喘了喘气,双目圆瞪?“你们已经知道我的过去?”

    秦湘湘心里一惊。

    “不,我佩服先生?敬重先生,从未调查先生的过去。”她连忙否认。

    但她并不清楚赵玄是否知晓。

    窦季方眼里惊疑不定?最终认命地低下头。

    “我……从前是蔚州窦家的人,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秦湘湘心中一喜。

    窦季方愿意告诉她这件事,是个好兆头。

    “一个残废之人?是没有资格以窦氏的名义在外行走的。”窦季方话里有些未曾明言的意味。

    秦湘湘有些同情他,又不敢表露,只能闭上眼睛,遮掩过去。

    窦季方松了一口气,重新入座。

    “先生不借窦氏之名,也能在世间立足。我可以当先生的手。在我力所能及之处?没有人能对先生不利。我能保证。”秦湘湘已平复了心情。

    “不借窦氏之名?才能不玷污窦氏之名。现在,我已经知道秦班主是在为端王效力,我更不能答应秦班主的请求了。”窦季方仍在拒绝。

    秦湘湘当即表示,除了她之外,窦季方的身世不会被第二个人知晓。

    “容氏撒了一个弥天之谎,做贼心虚,一试便知。”她不肯放弃,“难道先生只想置身事外,眼睁睁看着世人受容氏欺瞒?”

    窦季方沉默了一会儿。

    他侧转过身体,面对着秦湘湘,声音低沉:“秦班主,那天,容圣女打上门来,砸了揽月班的招牌,你恼不恼、恨不恨她?”

    秦湘湘心里一惊。

    窦季方很无奈,眼前的女子一点也不了解他。

    “说容氏欺天罔人,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叶四处漂泊的浮萍,一个过客。容州城、容氏是好是坏,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秦班主恨不恨容圣女。”

    “窦先生……”

    “你说我总在不经意间打动人心,那么我告诉你,人心就是私心。”

    对着眼前一脸胡茬、瘦弱如竹的窦季方,秦湘湘没来由感到了害怕。

    “揽月班是我的心血,是我平生最重要的东西。”她不由自主说着,陷入了回忆,“我,父母早亡,青梅竹马的伙伴被人害死,我无所倚仗,只能任人践踏。要不是遇到……我费尽心力,筹措张罗,才建成揽月班,才在这容州城得到寸许立足之地。容溪,堂堂圣女,何曾受过一点苦、吃过一点亏?我就是要让她明白,她的倚仗也会消失、也会败落,她也会像我一样、尝尽苦楚。”

    窦季方静静听着。直到秦湘湘说完,他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让他没想到的是,秦湘湘还有余力顾及他。

    “窦先生,你的私心又是什么?”

    窦季方认真想了想,最后似笑非笑,说:“我一无所有,无所不有。”

298 打点

    王妧就要离开宿所。

    只是,她还有一些事没有打点妥当。

    老五姚染听到王妧的安排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要去棘州?”他确认地问了一句。

    “先去棘州,再去奉州。”王妧补充说,“我考虑过,给老三续命的药方是容氏所出,若只在容州搜寻,万一遇到容氏阻拦,想要凑齐方子里的药草势必会难上加难。我们要做两手准备。如果你能够在棘、奉二州有所收获,那你便留在原地,作为联络。”

    姚染原本还担心,王妧会将他留在宿所。

    如今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王妧果然没有忘记她的承诺。

    领命后,姚染便提前出发了。

    武仲找准机会,在王妧离开北楼去向赵玄辞别前拦住她。

    “真的要放手?”武仲追问再三。

    王妧点点头。

    “收手吧,是我错了。阮啸不是暗楼的人。”

    “可是……”武仲有一肚子不甘。

    王妧打断他的话:“他有天生的优势。在山上的时候,如果他不顾一切杀死我,端王的护卫也不一定能够拦住他。但他没有那么做。我想,就算他另有所图,他的目的也不是杀了我。”

    “那就更可怕了,”武仲没有被王妧说服,果断道,“防不胜防,我们得先下手为强。”

    王妧并不认同。

    她郑重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了。我们所作所为,只凭我的猜测,并无实据,还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今日以后,我们和他再也没有什么联系了,既不必防他,也不必下手。”

    其中有一个理由,王妧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赵玄对阮啸的态度。

    如果莫行川在这里,她或许还能和莫行川商议一下。武仲遇事只愿快刀斩乱麻。

    此时,武仲的口气已经松动了一些。

    “罢了。动身前,我仍盯着他。等我们动身后,我就不管他了。”

    王妧这才放心去见赵玄。

    平日的议事厅没有今日的热闹。

    有赵玄、葛束、一众护卫,还有黄三针、何三、童五等人。

    原来,黄三针也打算在今日进入浊泽。他已从葛束手里借来了石璧的亲兵。

    王妧知道,这些人之中的暗楼杀手距自己只有咫尺之遥。她却没有感到丝毫惧怕。

    “祝你毒术精进,早日破除毒瘴。”她对黄三针说。

    黄三针只是点了一下头。他双目无神,心思不知飞到了哪里。

    童五面无血色。

    何三满脸不安。

    王妧没有理会这二人。

    道别的过程十分简短,王妧没有得到任何挽留。

    葛束送给她一样东西。

    “这是丹荔园主人的名帖,王姑娘可以随时到园子来做客。”

    王妧看见帖子上写着“魏知春”三个字,便将名帖收起,并向葛束道谢。

    她正在离开议事厅,却被赵玄叫住了。

    “葛束把高慧要了去?你身边不就缺了一个人吗?我把阮啸借给你,你……要不要?”赵玄在最后拉长了音调?让人听不出他的心意。

    王妧迷惑不解。

    赵玄知道阮啸和武仲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却想把阮啸“借”给她?这是不想让她得到片刻安宁吗?

    然而,王妧知道赵玄没安好心?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阮啸身上有许多秘密。碍于赵玄对阮啸的回护,王妧始终无法探究出真相。

    如果没有了赵玄的阻拦……

    见王妧仍在犹豫,赵玄摆了摆手,让阮啸从护卫的队列中走出来。

    阮啸弓着腰?直到赵玄身旁才挺直了脊背。

    与此同时?他的肩头探出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

    小林猫将阮啸当成了一棵供它攀爬、玩耍的大树。

    没有人约束它,它可以随心所欲。

    也没有人警告它爬树的危险,它总处在跌落的边缘。

    阮啸只管做一棵安分的树?毫不在乎小林猫的死活。

    王妧稍一移开目光?小林猫就从阮啸肩头消失了。

    “那就辛苦阮护卫了。”在王妧意识到武仲的恼怒之前,她已经收下了赵玄的“好意”。

    赵玄抬头看向阮啸?目光中包含着深意。

    阮啸又想起了赵玄先前的吩咐。

    “那把被她当成宝贝一样带在身边的黑色水纹匕首?你想个办法悄悄偷来。”

    他朝赵玄重重点了一下头,而后走向王妧。

    王妧带着魏知春的名帖?和阮啸一起离开了议事厅。

    没想到,何三和童五也跟随而来。

    何三抢先几步?拦住王妧二人的去路。

    “王姑娘,息怒、息怒。我这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拦路。人命攸关,王姑娘,你得救救我们呀。”

    王妧对何三、童五二人原本没有什么好印象,只因为昨日何三有问必答、说出了不少西二营哗变之夜的内情,她才愿意听何三把话说完。

    “我知道,现在要从容氏手里拿到一批圣丹难如登天,只有王姑娘神通广大,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了。”何三没想到,葛副尉轻易就把他们兄弟交给一个对浊泽、对戎旅一无所知的人统率。

    童五唯唯诺诺。他更没想到,自己刚从浊泽之中逃出生天,转头又要重新踏入那片禁地。总管亲兵队伍的信心已经消耗殆尽,他们这一去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王妧说出了实话:“对付浊泽里的瘴毒,容氏所出的圣丹毫无作用。”

    何三愣了愣。他比童五更快接受了王妧的说辞。

    “跟随王姑娘深入浊泽的人几乎全部安然归来,你们必定有保命的绝招。请王姑娘看在我们兄弟此去十死一生的份上,把绝招传授给我们。我们若能活着回来,一定会重重报答姑娘你的恩情。”

    “何三,你们石总管向我‘借’了三百颗圣丹,好像没有偿还的意思。”王妧忽然提起旧事。

    何三额头冒汗。他左右为难,生怕答得不好,惹恼了眼前的债主。

    “我……我也……我虽然无法替总管应承什么,但我可以保证,我会助王姑娘讨回这笔债。”

    王妧沉思片刻,说道:“回去等着,我会让人把你们需要的东西送过去。”

    何三像是劫后余生般、笑得十分难看。童五更是不敢相信,反复确认王妧是不是在拿他们取笑。

    王妧打断了他们的欣喜:“将来,我讨要你的报答时,希望你不要推三阻四。”

    说完,她越过二人,返回北楼。

    “他能给你什么报答?”将一切看在眼里、一直沉默不语的阮啸竟然开口发问了。

    王妧随口回答:“我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阮啸又问,“让他们死在浊泽里,不正好吗?”

    王妧听出阮啸意有所指,惊讶于赵玄将石璧的亲兵被暗楼埋入钉子这一机密告知了阮啸。

    “不好。”她说。

299 路途

    苏兴觉得自己活得太难了。

    从清早启程到现在,他已经赶走了两拨不识相的小贼。

    前方还有多少埋伏等着,他根本数不清。

    领头人容丁对这个新护卫很满意,却对另一个护卫的不辞而别耿耿于怀。

    “等到了地儿,我一定会如实向我们首领说明你的功劳。”

    苏兴听后,心思活动起来。

    他和萧芜年纪、际遇都差不多,结果却天差地别。只因为当年他追随了一位要财不要命的主儿,染了一身坏毛病,才蹉跎至今。

    如今他改弦易辙,投在红姬长老门下,又不得重用。郁闷之下,他决定铤而走险,做一件让红姬长老刮目相看的事。

    昨夜摸黑盗刀、又受六安要挟,苏兴本以为自己已经把路走死了,但在听了容丁的话后,他的信心又回来了。

    或许事成以后,他能分走一些六安的功劳,还能得到一份丰厚的回报。

    想到这里,他干劲十足,走起路来脚下都扬起了尘烟。

    容丁也就更放心了。

    这一批劈刀一定能够安然运抵橡城。

    过了今夜……只要再过一夜,他就能彻底安心了。

    精神一旦放松,容丁的话也变得多了。他开始打听苏兴和六安的关系。

    “你们也像普通镖行那样,轮流当值?”

    苏兴皮肤白皙、嘴边长着一颗显眼的绿豆大小的黑痣,容丁很自然就把眼前的护卫和印象中皮肤粗糙黝黑的镖客区分开。

    苏兴回答说:“情况有些复杂,普通镖行干不了我们这活儿。我是来搭手的,六哥会在暗中先替我们处理掉一些麻烦。”

    “你还叫他六哥呢!我看,他年纪比你小,做事也比不上你周全。”

    “嘿嘿,”苏兴讪讪一笑,“我们不是按照年纪排行,而是按……别的,有十六的哥哥,也有六十的弟弟。”

    容丁完全无法理解。这和他自小遵循的道理是相悖的。

    苏兴没想到自己的话让容丁费解,便岔开话头,说:“反正这一路我得听他差遣,也得听你差遣,你要是不嫌弃,我也叫你一声哥哥。”

    容丁心里受用,一下忘记了烦恼。

    ……………………

    经过一夜休整,重新启程时,容溪得到了十九名誓死效忠于她的护卫。

    她将死去的伙伴安葬在路旁,将来再另做打算。

    想要杀死她的人不是容老五,而是容老二。

    容老二膝下年纪最小的一双儿女参加了圣女、圣子的质验仪式。仪式被容溪打断,他被逼着做了一些手脚。

    平日对首领、对圣女的敬重和顺服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轻蔑和背逆,只有容老二一人吗?

    容溪心知,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乐观。

    昨夜的杀手因不敌而逃脱,接下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如果是在从前,容溪遇见这种情形一定会寻求她父亲的帮助,现在她知道,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她并不是父亲心里唯一的圣女。

    容溪想起刘筠来。

    刘筠看得比她还清楚。

    “容萁?还有多久能到橡城?”容溪问一旁的护卫。

    “明天下午时分、最迟天黑前能到。”

    容萁是一个性格内敛、沉默寡言的青年。

    昨夜,他亲眼见到杀手护卫毫不留情地杀死他的两个兄弟后,几乎发了疯。

    那个时候他才相信?他们兄弟不是时来运转,而是被选中成为圣女的陪葬。

    蛊惑他们建功立事的人或许从来没有考虑过?谎言会被戳破。他们可能无声无息地死去?也有可能愤怒地活着。

    而他?容萁,便是这样一个带着愤怒活下来的人。

    他选择效忠圣女?是对那个口蜜腹剑的恶人最有力的报复。

    其他十八人也有相似的想法。

    容溪吩咐众人:“不要向首领提起容老二的异心,只许提厉氏收买游侠来刺杀我的事。我要让容老二放松警惕,再叫他的阴谋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容莎、容芽、容苹无辜惨死,我一定会为他们、报此血仇!”

    众人听后?心服口服。

    ……………………

    孟树坚带着通行凭引和梓县沈知事送客的节礼,用了三天两夜,终于在这一天黄昏时候抵达了橡城东门外的一家规模很小的客店。

    他没有急着进城?即便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那个弱疾缠身的孩子。

    有个老朋友准备在城南的一个酒馆替他接风。

    孟树坚婉拒了一次。但经不住对方再三相邀,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酒馆少人的角落里,老朋友见面,连寒暄都省了。

    “城里最近不太平?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孟树坚开口称对方为“老吴”?脸上因为对方的关切而露出犹豫的神色。

    “小棠在城里,我得去接他。”

    老吴无奈叹了一口气,显然是知道一些内情。他问:“你跟那位和好了?”

    孟树坚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我说的是小棠,你怎么提她?”

    老吴不太赞许。

    “既然没有和好,你就不该管。那孩子被她当成眼珠子一样宝贝着,你一插手,好也是错,坏也是错。你根本就是在自寻烦恼。总之,你听我的,别进城。有什么事,你放心交给我,我替你去办。”

    孟树坚被老朋友的热心打动,几乎准备要说出实话。

    恰好有酒馆的伙计端着酒菜过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也打消了孟树坚的决心。

    “没事,我就进城办件事,顺便把小棠接出来,不费什么功夫。你的好心,我都领了。”

    孟树坚亲自给老朋友斟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还没告诉你,小棠的病也许能治好。我这次是接他去看大夫的。”

    “真的?”老吴听后变得高兴起来,端起酒杯,“这杯酒我得喝!”

    孟树坚也松了一口气,面带微笑。

    “也许,只是有了一点希望,我还没告诉别人,你也别说。”他特地叮嘱。

    老吴当即明白他说的别人是谁,拿手挡在身前,笑道:“我不说。小棠若能治好,你们两个和好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还插什么嘴?”

    二人又说了一些琐事。

    见孟树坚心意已决,老吴只能反复提醒他办完事后、尽快带着小棠离开橡城。

    容州的天气是说变就变的。

300 熊暴石

    俞溢没有听从刘筠的建议前往梓县,而是往州城的方向走。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梓县得不到任何帮助。

    熊暴石从山上偷了一匹马,一言不发跟在俞溢身后。

    随身背着的蛇矛比坐在马上的她还要高出几寸,十分惹人注目。

    “熊小姐,你就偷了一匹马?”俞溢走了几步,忍不住停下来问她。

    熊暴石心情沉闷,语气也不好:“你是个俘虏,还想要骑马?”

    “你要是把两匹马都偷出来,我们今天就能赶到州城。少了一匹马,就要少赶一半的路。”

    熊暴石听俞溢说得有道理,昨夜的计划里她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可她认错的方式却与众不同。

    女贼从马背上跳下来,将马牵到俞溢跟前,说:“这马让给你,我可以跟得上。”

    她的身量比俞溢更高,举动之中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姿态。

    俞溢笑了笑,接过马缰。

    “熊小姐倒是不拘小节。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可以共乘一匹马,总比我慢吞吞走路快一些。”

    熊暴石火气又上头了。

    “你也知道你走路慢吞吞?我告诉你,马让给你,你就没有借口了。今天之内,必须赶到州城!”

    话音刚落,路旁的树叶被林风吹得飒飒作响,仿佛在给她助威。

    俞溢默认了她的说法。

    骑上马背,他已比熊暴石高出半截身子。

    熊暴石走路有多快,马儿就跟着走多快。一切似乎如熊暴石所愿。

    甲字九号文卷里记录了什么,熊暴石比俞溢更想探究清楚。

    俞溢本该拿文卷去换刘筠的命,如今,他已有了更好的选择。

    “熊小姐,”俞溢唤了一声,“你身上带了吃食没有?”

    熊暴石受到干扰,差点踩错地方、被一块不稳当的石头绊倒。

    她这才想起,自己从清早到现在,只喝了几口水,而俘虏滴水未进。

    “这附近哪儿有村落?我们去讨些喝的?”俞溢又在追问。

    熊暴石不甘暴露自己的无知,红了脸,哑口无言。

    “看,那路边有车辙,往那儿去肯定有人家。”俞溢伸手一指,“果然,站得高,看得远。”

    熊暴石看了俞溢一眼。这是她第一次没有被俞溢的话激起怒气。

    她什么也没说,直往俞溢所指的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她就看见了炊烟。

    饭食的香气勾起她一段很久以前的记忆。

    父亲笑呵呵的脸倏地变小、又倏地放大。

    这是一个能逗笑父亲,也能逗笑她的游戏。

    有一次游戏,一只莽撞的飞鸟在半空中扑向她的面门。害得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惧怕这种长着羽毛和尖喙的事物。

    但是现在,她已经不怕了。

    油纸包裹的烹熟的鸡肉香得能摧毁一个人的理智。

    熊暴石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理会俞溢如何从村民手里换来这只鸡。

    她心里想的只有……

    俞溢换来食物和水?准备离开村落?猛然回过头,却发现女贼正伤心得落泪。

    他惊得合不上嘴巴。

    “熊小姐……”

    俞溢出声,吸引了熊暴石的注意。

    熊暴石一向不懂、也无须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先哭了个畅快,才说:“我想我爹了。”

    俞溢心中一动。

    “九首山过去肯定很热闹。”他说。

    熊暴石点点头。

    “熊首领就你一个女儿吗?”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熊暴石毫不犹豫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我看那个……那个大门牙叫什么?我看他对你、就像对亲姐姐一样。”

    “天愿是个孤儿,他的爹娘很早就过世了。小震也是。”

    俞溢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是。”

    熊暴石抹去泪水,看了他一眼。

    “我们也别争谁更惨了?先填饱肚子?别的都不是事儿。”俞溢又说。

    熊暴石欣然同意。她的坏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两人吃了半饱?攒足力气重新上路。

    再次交谈时?两人的语气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生疏又火气十足。

    “熊小姐……”

    俞溢刚开口就被熊暴石打断。

    “你可以唤我的全名?你一直小姐、小姐的?我听得耳朵难受。”

    俞溢听了她的话,念头一转:“那是本来应当的呀。熊小姐难道不是把我当成俘虏吗?我自然要伏低做小。”

    熊暴石很不耐烦。

    “有俘虏骑马,小姐走路的吗?啰嗦!”

    俞溢在她发火前选择了顺从。

    “熊暴石?要是在昨天?我这么唤你?身上肯定要被你戳出个窟窿。”他开了一个玩笑。

    可惜?被他开玩笑的人听不懂。

    熊暴石当了真,当即解下蛇矛,怒目直指俞溢。

    俞溢见玩笑差点变成现实,忙跳下马来,挡在马匹和蛇矛之间,一边解释说:“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会拿你的蛇矛开玩笑,好不好?”

    熊暴石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俞溢的意思。但她只是收回蛇矛。

    “我走累了,我要骑马。”说着,她抢过俞溢手里的马缰,不等俞溢反应过来就上了马。

    她没有要求俞溢快些赶路。两条腿总是跑不过四条腿。

    俞溢松了一口气。他能感受到熊暴石的脾气已经收敛了许多,但他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九首山熊氏的秘密,他回到州城后肯定能打听出来。熊暴石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见识不多的年轻女人,不像她的母亲那样机警老练。他应该能够应付。

    如今,他只担心留在山上的刘筠。

    十天过去,刘筠不知道要消瘦多少。

    “俞溢,州城也像我们刚才经过的那个村子一样吗?”

    俞溢听到身后传来的熊暴石询问。

    他回答说:“州城更好。”

    熊暴石沉默了。

    又走了一段路,俞溢才听到熊暴石的回应。

    “为什么我娘亲不肯下山呢?”

    俞溢能猜到此事或许和鲎蝎部有关,但他无法回答熊暴石。

    “谁知道呢?等你这次回去,她说不定就肯了呢?”

    “她现在肯定在恼我。”

    “恼几天也就不恼了。”俞溢随口说道。

    说到底,他也不清楚遭受儿女忤逆的父母会有怎样的心情。其一,他是个孤儿。其二,他没有儿女。

    “你倒会安慰人。”

    “别人长两分眼色,就能活得平平安安,我要长五分眼色,还到处磕磕碰碰。这不叫会安慰人,这叫见风使舵,叫势利眼。”

    但在熊暴石看来,俞溢并不是这样卑鄙恶劣。

    相反,俞溢信守诺言、没有弃同伴于不顾,这一点足以让熊暴石认定他是个不错的好人。

    两人的关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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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修正系统介绍:
通和年间,京城发生了多起失踪案。
当真相浮出水面,一个神秘组织放火烧毁了证据。
故事从一个幸存的少女开始……重生修正系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修正系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